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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鳴風 - 藥香閨秀(卷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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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00:04:04 |只看該作者
第20章 宮宴

  之後七八日,親戚往來不絕,薛靜姝只安靜待在迎春院中,為太皇太后抄經祈福,並不出去會客,別人也不敢來勉強她。
  每過兩三日,她進宮探望一次,許是潘神醫開的方子確實有效,又或是太皇太后心裡舒暢了,身體眼看著一日日好起來,幾天之後,已經能讓人扶著去御花園裡走一走了。
  這日薛靜姝進宮,太皇太后便拉了她的手,道:“趁我最近精神頭好,宮裡又冷清了這麼久,正月十五的元宵宴,咱們大辦一場吧。”
  薛靜姝自然點頭稱好。
  太皇太后笑道:“別應得太早,我現在精力不如從前了,想辦一場宮宴,你可得來幫我的忙才行。”
  薛靜姝便道:“能為皇祖母所用,靜姝求之不得。”
  太皇太后聽了,更是高興不已。
  陪她聊了一上午,商量宮宴的瑣事,等用過午膳,太皇太后睡下,薛靜姝才準備出宮。
  轎子剛抬出內宮,便被人攔下。
  薛靜姝撩起簾子,見是德公公,便問:“公公有事?”
  德公公笑眯眯道:“陛下剛與臣工們議完政事,現下正在用午膳,特讓奴婢來請娘娘移駕。”
  薛靜姝點點頭,“勞煩公公帶路。”
  抬轎的內監們便又轉了方向,往崇德殿抬去。
  薛靜姝到時,皇帝已經用完午膳,正府在案前,不知在看什麼。
  見她進來,皇帝直起身體,問:“在皇祖母處用過膳了?”
  薛靜姝道:“是,她老人家今日喝了一整碗粥,氣色看著比前幾日又好了些,潘神醫的方子果然有效。”
  皇帝點點頭,“我聽說皇祖母讓你協助她辦元宵宴?”
  “是。”其實她知道,太皇太后說是讓她幫忙,實則是在教她。
  皇帝道:“若需要什麼,皇祖母那兒尋不到的,只管讓德祿去準備。”
  薛靜姝一一應下。
  “你來看看這個。”皇帝道。
  薛靜姝遲疑一下,慢慢走到禦案前。
  皇帝又道:“到這邊來。”
  薛靜姝只得走過去,停在他一步外。
  皇帝指了指案上的幾張卷軸,道:“這是禮部呈上來的圖樣,準備來日繡在喜被上,本該由皇祖母拿主意,只是怕她精神不濟,便送到我這裡來,你看喜歡哪一個?”
  薛靜姝怔怔盯著那幾副圖樣,見都是極喜慶的龍鳳呈祥,又思及皇帝的話,才知是什麼意思——這些圖樣,竟是大婚當日喜被喜帕上的樣式,而皇帝現在讓她來選。
  她忽然覺得有些臉熱,扭頭看了皇帝一眼,見他正盯著自己,顯然是正經在等她拿主意的,她只得輕輕吸了一口氣,定下心神來,仔細看了一遍,指了一張樣式簡潔的,道:“我覺得……這張不錯。”
  皇帝點點頭,沖殿外道:“德祿。”
  德公公忙小跑進來,見陛下和娘娘並肩站在禦案後頭,他只垂著頭,裝作不知。
  皇帝將卷軸卷起來遞給他,“去禮部傳話,所有的喜被喜服都繡上這個圖樣。”
  見德公公退下,薛靜姝躊躇著道:“皇上,若無別的事,臣女也先告退。”
  皇帝問:“上一次你送我的香,還有沒有?”
  “還剩了一盒。”薛靜姝道。
  “也一併送我吧,我這裡有別的香,你看看有沒有喜歡的,只管拿去。”
  薛靜姝忍不住問:“您原先那盒呢?”
  皇帝道:“已經快用完了。”
  薛靜姝心裡一驚,她送給皇帝的熏香,若按正常用量,足能熏上兩三個月,而眼下不過才二十來天,那一整盒就用完了?
  她有些擔憂,想了想,輕聲道:“皇上,那香雖無毒性,可用得太多,只怕與身體也是無益的。”
  皇帝卻坦言道:“無事,不燃它,夜裡睡不安穩。”
  薛靜姝眉心微微蹙起,“臣女斗膽,卻想勸陛下一句,您的不寐之症,若不能從根源上拔除,只靠這些外力,怕是治標不治本。先前太皇太后說宮裡的太醫沒有法子,眼瞎潘神醫正在京內,不如請他為您瞧一瞧?”
  皇帝沒說話。
  薛靜姝心裡遲疑,不知自己的話是不是越矩,惹了他不高興。
  好在皇帝很快又道:“我知道,皇祖母前兩日也讓潘神醫給我看過,但他說藥石只能治標,若想根治,還得看我自己。”
  聽他這麼說,薛靜姝便清楚了,想來皇帝難眠之症,並不是身體上的原因,而是因為別的事,只不知到底是為了什麼。
  但她並沒有發問,只道:“既如此,那臣女回去後便讓人將香送來。”
  皇帝點點頭,“讓你辛苦。”
  他讓一個小內監把他從前熏的香端來,足有十來樣,讓薛靜姝挑選。
  薛靜姝本沒打算要他的,不過等那些香端上來,奇異的味道漫在鼻尖,卻有些心動了,於是一一挑起一點嗅過,倒真選了一樣心儀的。
  回去後她將香熏起來,一股清幽的芬芳彌漫開來,初時濃郁,而後逐漸清淡,但卻一直幽香不散。
  柳兒深嗅了幾口,直歎道:“好香!好像春天來了,百花綻放。”
  薛靜姝笑道:“你的鼻子倒是靈,這香就叫百花宴。”
  柳兒眼珠子一轉,喜滋滋道:“許多花做的叫百花宴,那小姐,咱們做的香就叫百草香吧!”
  薛靜姝想了想,贊同道:“也算貼切,柳兒,那香給了皇上,咱們自己又沒了,還得再做一些。”
  柳兒點點頭,放下手中的香盒,“皇上用得那麼快,咱們得多做一點才行,我這就去買那些用料。”
  她走後沒多久,薛靜婉鼓著臉噔噔噔跑進來,氣咻咻地一言不發。
  薛靜姝看她一眼,和聲道:“這是怎麼了?又跟小茶壺一樣氣鼓鼓的,是誰惹了我們五姑娘?”
  薛靜婉轉頭看著她,撇了撇嘴,眼眶微紅,“三姐姐,娘想把我嫁給表哥,可是我不喜歡他。”
  薛靜姝坐直了身子,“你聽誰說的?”
  “娘親口說的,她和奶娘說話,我聽見了。我不喜歡表哥,也不喜歡蓁表姐,他們只會偷偷嘲笑我沒規矩,外祖家的人都好討厭!”
  秦氏娘家乃是書香門第,祖上出過狀元,後來陸續也出了幾名進士,是文官氏族,家風嚴謹。
  只是近幾年來,似乎沒什麼出挑的子弟,倒有秦氏親兄長所出的女兒秦蓁蓁,年方十五,傳聞相貌出眾,才情高雅,與她們薛府的四小姐、永甯郡主府上的二姑娘,及另一位沈家小姐齊名,外人贊為雍京四姝。
  薛靜姝對秦蓁蓁沒什麼的印象,這幾日家裡客人來,她也隨舅母來了,聽說還到迎春院來尋她,只是不巧她去了宮裡,沒遇上。
  見薛靜婉一臉委屈,她安慰道:“娘只是私下說說,並未提到檯面上來,說明此事仍未定下,你先別著急。”
  薛靜婉眼巴巴地看著她,“真的嗎?可是娘和奶娘說的時候很正經,說擔心把我嫁給別人會受欺負,想撮合我跟表哥,可是她不知道,從小到大,就表哥最會欺負我了,還叫我醜姑娘,說我是沒規矩的野丫頭。”
  薛靜姝聽得皺眉,暗裡有些惱,枉舅舅家自詡家風清正,卻教出這麼一個不懂尊重人的兒子來。
  她知道大約是這表弟乃舅舅獨生嫡子,自小被嬌縱的,但她妹妹也是被嬌寵長大,怎就不像他那樣沒教養?
  她道:“從前他嘲笑你的話,你和娘說了嗎?”
  “沒有,”薛靜婉搖搖頭,“蓁表姐說不過是小孩子開玩笑,沒必要大張旗鼓地學給長輩聽,反而要惹大人不高興。”
  薛靜姝簡直要給那對自說自話的姐弟氣笑了,她戳戳薛靜婉的腦袋,恨她不爭,“你呀,平時在家裡也跟個小霸王一樣,在外頭被別人欺負,怎麼就忍下了?你只管去和娘哭訴,把舅舅家那兩個是怎麼欺負你的一五一十哭給她聽,看娘是心疼你,還是信他們兩個的胡話。”
  薛靜婉委委屈屈地摸摸腦門,“三姐姐,真的有用麼?”
  “有沒有用,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薛靜婉想了想,悶悶道:“那我一會兒去和娘說。”
  她安靜了一會兒,又道:“三姐姐,你說人為什麼要長大呢,小時候多好,什麼事都不用想,現在大了,就得嫁人、生小孩、伺候公婆,累死累活的,那些男人還要一個個往家裡納妾。”
  薛靜姝抿了口茶,道:“所以我們只要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夠了,何必想太多無用的?嫁人這事無可避免,你今年十五了,多少人在你這個年紀,已經做了娘。”
  “我知道,”薛靜婉點點頭,又撅著嘴道:“我知道得嫁人,可我就是不想嫁給表哥。”
  薛靜姝心裡一動,道:“太皇太后近來身體好轉,打算在宮內辦一場元宵燈宴,不如你到時候隨我一起去?”
  這宮宴原本是皇家招待臣子及其家眷,後來有不少年輕男女在宴上看對了眼,促成許多姻緣,因此慢慢地就成了青年才俊、大家閨秀相互試探觀望的場合,而皇家也樂於促成,每年都要大辦一場。
  本來今年太皇太后身體不適,皇帝又未大婚,眾人都以為元宵宴辦不成了,不少人暗裡失望,沒想到過了年,太皇太后的身體看著好起來,這宮宴又緊鑼密鼓地開始準備。
  薛靜婉聽了,先是一喜,很快又遲疑道:“我能去嗎?往年咱們府裡,只有四姐去的。”
  “怎麼去不得?你又不比她差,以往是你年紀沒到,今年宮裡來的帖子肯定會提到你,就安心等著吧。”
  薛靜婉便又歡喜起來,“太好了!三姐姐,謝謝你。”
  薛靜姝嗔道:“不必謝我,只要你別在我面前抽抽搭搭哭鼻子就好了。”
  薛靜婉紅了臉,端起茶杯掩飾尷尬,她忽然吸吸鼻子,奇道:“三姐姐,你這裡熏了什麼香?味道真好。”
  “這叫百花宴,今天從宮裡拿來的。”
  薛靜婉追問:“是皇上給你的,還是太皇太后給你的?”
  薛靜姝看了看她,道:“是皇上給的,這有什麼區別?”
  “區別可大了!”薛靜婉道:“皇上以後和你是夫妻,太皇太后是長輩,怎麼能一樣?”
  薛靜姝失笑,“盡說些歪理。”
  薛靜婉擺擺手,一本正經道:“人家和你說真的呢。三姐姐,我看皇上經常送你東西,他對你這麼好,以後肯定不會欺負你。”
  薛靜姝搖搖頭,“以後的事,誰說得准。”
  薛靜婉正要說什麼,突然又想起來,其實若要論男人納妾多少,皇帝才是最多的那個,滿宮的妃嬪,都是他的小妾,等以後他有了別人,還會像現在這樣好好對三姐姐嗎?
  她不敢確定,也不敢多想,想想三姐姐的以後,想想自己不定的將來,不由又紅了眼眶。
  薛靜姝又是不解又是無奈:“你今日難不成是冰雪做的,怎麼一到我這裡就化了?”
  薛靜婉眨眨眼,淚珠子往下滾,“三姐姐,要是以後皇上有了很多妃子,你怎麼辦呀?”
  薛靜姝一愣,輕輕攬過她,道:“傻丫頭,這不是註定的事麼?還能怎麼辦,無非自己看開一些,別太執著了,以前的日子怎麼過,以後的日子當然還怎麼過。”
  薛靜婉抽抽搭搭道:“說看開就能看開了嗎?要是看不開怎麼辦?”
  薛靜姝靜了一會兒,輕聲道:“再看不開,也要管住自己,別做傻事。”
  薛靜婉似懂非懂,抽泣著點點頭。
  轉眼到了正月十五,一大早薛靜姝就進了宮,和太皇太后及巧嬤嬤一起指揮宮人佈置宴客的宮殿,中午皇帝忙完政事,來與她們一同用膳。
  太皇太后面色紅潤,喜氣洋洋地拉著薛靜姝,如數家珍地與她講往年宴上促成的一樁樁好姻緣。
  薛靜姝沒想到她的父母,也是在元宵宴上看中彼此,薛家才讓人去提的親。
  說起來,他們二人的感情確實不錯,聽聞剛成親時,兩人一個彈琴一個作畫,一個論詩一個添香,眼裡根本容不下別的人,一時成為美談。
  不過再濃烈的感情,慢慢也有轉淡的時候,秦氏進門三年才生了她,又三年生下薛婉,再過三四年,薛家就張羅著給她爹納妾了。才子佳人的故事,自此終結。
  太皇太后說了一會兒,又看看薛靜姝,搖頭道:“不行不行,姝兒你這打扮太素淨,今天那麼多花兒一般年紀的姑娘,你可不能給人比了下去,阿巧,一會兒你替姝兒裝扮裝扮。”
  巧嬤嬤笑著應下。
  薛靜姝無奈道:“皇祖母,我就算了吧,今天正經角兒是那些年輕的公子姑娘們呢。”
  “誒,”太皇太后不贊同道:“這是什麼話,他們年輕,你就不年輕了?十七八歲的年紀,正是該打扮的時候,你可別比我這老太婆還老氣,皇帝你說是不是?”
  皇帝正色道:“皇祖母所言極是。”
  太皇太后聽了這話,卻不知觸動了什麼,更加不滿了,嘟嘟囔囔道:“就會說所言極是所言極是,你這木頭嘴巴,就不能說兩句好聽的?你看那些公子哥兒們,哪一個不是巧言能說,哄得姑娘開開心心的,你怎麼學不會?”
  皇帝與薛靜姝無端遭殃,二人對視一眼,不免有幾分同病相憐的戚然。
  太皇太后仍在數落:“你們兩個果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瞧瞧你們的樣子,哪有點年輕人的朝氣?一會兒阿巧給姝兒裝扮,德祿,你好好給皇帝打扮打扮,也別讓他落下別人太多,給我丟臉。”
  德公公生怕殃及池魚,忙不迭應下。
  皇帝和薛靜姝二人只如鵪鶉一般乖乖聽訓,不敢有異議。
  用過午膳,皇帝還得回去處理政務,太皇太后便把德祿留下,好好地交代了一番,好不容易將人放走,接下來就輪到薛靜姝了。
  她被太皇太后勒令安分坐在椅子上,任由巧嬤嬤及兩位宮人在她頭上臉上擺佈,滿心無奈。
  好不容易裝扮完,她只覺得腦袋上似乎頂了千斤重,差點連路都走不穩,需得兩位宮人扶著,才順順當當到了太皇太后跟前。
  巧嬤嬤給她梳的是高聳的飛天髻,因到底還未大婚,在腦後留了些髮絲未挽起,髮髻上簪了支碩大的珍珠嵌紅寶石的鳳釵,鳳口銜了一顆水滴狀的剔透紅寶石,垂墜下來正懸在她眉間,寶石盈光閃動間,越發襯得冰肌玉骨,雪膚紅唇,動人心魄。
  太皇太后看得直點頭,連連道:“就該這樣、就該這樣!”
  巧嬤嬤也一個勁地咋舌讚歎,“老奴從前只覺得娘娘清雅些有清雅的美,卻不想如今裝扮起來,更讓人挪不開眼。我看比起那些素色,還是這鮮豔喜慶的紅色更適合您。”
  “可不是,”太皇太后道:“等你入了宮,這宮裡除了你還要誰用得了正紅色?你再不用,就把那大好的顏色荒廢了。”
  “正是如此,那些宮妃們還用卻還還用上呢。”
  薛靜姝被她二人連番規勸,幾乎也快覺得自己不用這些豔麗的顏色就是罪過了,她拗不過太皇太后,只得點頭應下,“便如皇祖母所言。”
  “哎,這就對了,”太皇太后心滿意足,“你可得說到做到,我在這兒看著呢。”
  薛靜姝無奈苦笑。
  這裡她是打扮完了,另一頭德公公正苦著臉直揪眉毛。
  有道是‘上頭一句話,底下跑短腿。‘他如今倒不用跑腿,卻愁得要斷腸。
  太皇太后只一再交代他要好好給陛下裝扮,可她老人家似乎忘了,陛下的常服朝服來來去去就只那兩三樣,連顏色都跳不出明黃、正紅、黑白幾色,巧婦尚且難為無米之炊,這要他如何扮出花兒來?況且那正主兒還十分不上心不配合呢。
  他看了眼仍老神在在批著摺子的皇帝,愁眉苦臉道:“皇上,時辰快到了。”
  皇帝撇了眼天色,穩坐不動,“尚早。”
  德公公忙去漏鐘前細看,道:“不早了,申時就要過了,您還未更衣呢。”
  皇帝理也不理他。
  德公公撓撓腦門,急得直冒汗,“長樂宮已經差人來問了。”
  皇帝終於放下摺子看他一眼,帶著幾分不滿。
  德公公心裡苦,卻也只得頂著壓力道:“太皇太后一早交代好,您若不照辦,一會兒她老人家又該不高興了。”
  搬出這座權杖,才真正起了作用,皇帝皺眉站起來往內殿走去,德公公趕緊讓幾個機靈的宮人進去更衣。
  大概是記著太皇太后的話,怕當真惹她不快,皇帝最終穿了一身平常不大愛穿的皂色鑲紅邊常服,頭上戴個繁複的九龍戲珠墨玉冠,一言不發站在那兒,當真豐神俊朗,威嚴不凡。
  德公公擦擦額頭,老淚盈眶,總算不負太皇太后所托,沒讓她老人家丟臉。
  皇帝又去長樂宮請太皇太后同行,見了同樣盛裝打扮的薛靜姝,兩人都有幾分不自在。
  太皇太后只掩著嘴笑。
  此時時辰已經不早,太皇太后一行人到達宴上,眾人都已經聚齊了。
  薛靜姝扶著太皇太后步入殿內,皇帝走在另一邊,兩旁齊刷刷跪滿了人,烏壓壓全是黑沉沉的發頂。
  第一次領受眾人跪拜,雖他們跪的不是她,薛靜姝仍察覺幾分異樣。
  她忍不住微微扭頭去看太皇太后與皇帝,卻只見兩人神色如常,行動自若。
  她又去看太皇太后身旁隨侍的宮人,她們只低著頭,亦步亦趨跟在左右,她想了想,便也垂下眼瞼,收斂了神情。
  上手擺了兩張案桌,太皇太后的位置在正中,她讓薛靜姝陪在她身邊,皇帝則坐在左手邊。
  幾人坐定,司禮的太監方才喊起。
  眾人齊聲道謝,起身歸座。
  下方的席位整整齊齊排成兩排,男的居左,女的在右。
  眼下左邊這排,不外乎皂紫青白幾色,而右邊一排,卻花紅柳綠姹紫嫣紅,好不熱鬧。
  原本席間還算熱鬧,皇帝與太皇太后一來,立刻就安靜得落針可聞了。
  太皇太后眯眼望了一圈,點了幾位長公主與親王的名頭,問過幾句家常,又與幾位眼熟的誥命夫人說了幾句話,氣氛才慢慢活絡起來。
  年輕男女們有的大著膽子偷偷抬頭望向上手,薛靜姝坐在一旁,就察覺好幾道視線落在她身上,她只當不知。
  薛靜婉的位置還算靠前,她忍了許久,終於忍不住飛快地抬頭來瞥了一眼,看清上手的人,她微微瞪大眼,輕呼一聲。
  四姑娘薛靜媛皺眉看她,不滿道:“你以為這是在家裡,由得你大呼小叫?”
  薛靜婉並不理她,只愣愣道:“三姐姐這樣打扮太美了,皇上也很年輕,比大哥哥還俊哩,他們兩人可真般配。”
  薛靜媛對她的話嗤之以鼻,“也就你們眼皮子淺,天天把一個姨娘生的掛在嘴邊,奉為圭臬,說出來也不怕讓人笑話。”
  薛靜婉這才轉頭來看她,擰著細眉道:“你說話可真難聽,整天瞧不起這個,瞧不起那個,也沒見你比別人好到哪裡去,還不是跟我們一樣坐在底下,烏泱泱一片過來,一晃神就找不到了。”
  “你——”薛靜媛氣結,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薛靜婉不過隨意說了一句話堵她,卻不想正堵在薛靜媛的痛處上。
  想當年她姐姐是太子妃時,她的位置就在主位之下兩三桌遠,當時多少大家閨秀羡慕她,明裡暗裡奉承她?
  自從大姐失勢,她的地位跟著一落千丈,曾經體會過那種風光,如今卻泯然於眾,她如何甘心?
  也有別的人看清薛靜姝的容貌,驚豔過後便是了然,此前還有人疑惑,為何這突然出現的薛家三姑娘能得帝寵,眼下都明白了。
  他們只是不曾想到,薛家既然有這樣一位容貌出眾的姑娘,怎麼此前一直不讓她出現在人前?說是身子不好需靜養,可眼下看來,只是比常人柔弱幾分,何須要到離家休養的地步?
  只怕其中又有不少曲曲折折吧。
  年輕男子們壯著膽子去看薛靜姝,姑娘們則含羞帶臊給皇帝送秋波。
  自然,也有年齡到了,並不想攀高枝的,則借著帕子衣袖掩飾,暗暗打量對座的人。
  正當各人心思各異,右手邊靠前的位子上,一名嬌俏少女起身離席,正當堂上行了一禮,俏生生道:“茗兒有一曲想獻給太皇太后與陛下,願太皇太后安康長壽,福運無疆。”
  太皇太后仔細看了看她,笑道:“原來是茗兒,好好,你有心了。”
  皇帝微微點頭。
  巧嬤嬤見薛靜姝似乎不識得她,便小聲解釋道:“這是永寧郡主府上的二姑娘,閨名安茗。”
  薛靜姝點了點頭,輕聲謝過。
  肖安茗卻沒立刻開唱,而是看向左邊,沖首座那名男子嬌聲道:“表哥,你給我伴蕭。”
  薛靜姝又跟著看向左側,為首的是一名俊美男子,眉眼間與皇帝有幾分相似。
  巧嬤嬤又道:“這是安親王。”
  安慶王是先帝第八子,皇帝胞弟,而永寧郡主乃是先帝堂妹,那肖安茗叫安親王一聲表哥並未有錯,且聽說郡主有意與安親王結親,若此事成了,此兩家便親上加親,難怪肖安茗會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公然表現親昵。
  安親王似習慣了對表妹的縱容,只是無奈一笑,讓隨從拿來玉蕭,起身步到堂上,“孫兒獻醜了。”
  太皇太后笑呵呵道:“快開始吧,別讓大家久等了。”
  一曲過後,自然是滿堂讚譽。
  有了肖安茗開的頭,之後陸陸續續有別的世家公子大家小姐上前獻才,薛靜媛也彈了一曲古琴。
  堂上氣氛正好,外頭廊下宮燈一盞盞亮起,既是元宵燈會,自然要猜燈謎,太皇太后正準備命人將第一副燈謎送進來,肖安茗又站起身,歪頭睜著一雙大眼睛道:“早就聽聞薛家三姑娘的美名,不知道可否也讓我們大家開開眼界呢?”
  宴上頓時寂靜,無數眼睛遮遮掩掩地在薛靜姝與肖安茗之間來回,另有些敏銳的人,則去偷看看皇帝神色。
  薛靜姝望了她一眼,不知她是真心還是假意,轉頭看向太皇太后,正準備開口,太皇太后卻笑道:“姝兒近日照料我本就辛苦,我可捨不得再讓她又唱又跳的,你的要求,我得狠心駁回了。”
  肖安茗眨眨眼,撅了撅嘴道:“好吧,我就知道老祖宗偏心,人都未進宮呢,已經當成心頭寶了,只怕再過些日子,我們這些沒人疼的小草小苗更要被您忘啦。”
  一句俏皮話讓氣氛又活絡起來,眾人都跟著大流掩嘴一笑。
  太皇太后讓人把第一個燈謎送到皇帝跟前,笑盈盈道:“皇上,你給大家做個模範吧。”
  德公公忙上前朗聲將燈謎念出,“能使妖魔膽盡摧,身如束帛氣如雷。一聲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
  太皇太后一聽就樂了,“這個簡單!姝兒,咱們前幾日還說起了是不是?”
  薛靜姝含笑點頭。
  皇帝提筆寫下兩字,德公公看一眼,又大聲念出:“陛下的謎底是,炮竹!”
  太皇太后道:“快去看看是不是,若猜錯了,皇帝這臉可就丟大咯。”
  有個小內監匆匆往外跑,很快又提了盞八角琉璃宮燈小跑進來,“回太皇太后、皇上,謎底正是炮竹。”
  於是殿內又響起許多讚美之聲。
  德公公上前接過小內監手中的宮燈,回身請皇帝示下。
  皇帝道:“送與皇后。”
  這話眾人聽得清楚明白,一時間忘了規矩,紛紛抬頭看來。
  薛靜姝起身謝了恩。
  太皇太后滿意點點頭,又對殿下一眾道:“外頭宮燈既然已經掛上,大家不必拘束,隨性隨心即可。我乏了,不跟你們年輕人一起摻和了。”
  薛靜姝與皇帝也和她一起離去。
  殿內眾人看著儀仗遠去,多少人恨不能起身同行。
  出殿行了不遠,太皇太后便道:“他們送我回去就行,今晚月色正好,皇上也陪姝兒走走。”
  皇帝與薛靜姝應下,待太皇太后離開,皇帝問道:“德祿,摘星樓可曾打掃乾淨?”
  德公公忙道:“掃了,早上方讓人掃過。”
  皇帝頷首,低頭問薛靜姝:“摘星樓最適合觀月,你隨我一起去看看吧。”
  薛靜姝輕輕點頭。
  兩個宮人在前頭掌燈,又有幾人在身後小心跟隨,一路上未遇見旁人,不多時到了一座高聳的小樓面前。
  薛靜姝仰頭看去,靛青色的天幕下,小樓似一杆長槍,刺入天宇。
  樓門打開,裡頭並沒有什麼擺設,屋子正中間就是樓梯,木質階梯旋轉著上升,一直轉入高處。
  德公公提著宮燈,照在腳下小心引路。
  踏入二樓,薛靜姝才發現原來四周的淩空的,只有欄杆遮擋。
  從此處往外看,尚不能看清宮內殿堂全貌,只有遠處歡聲笑語不時傳入耳中。
  再上一層,已經能感覺到些許高處的清寒,視野比方才又廣闊了些。
  薛靜姝微微有些喘息。
  皇帝問她:“走得動嗎?”
  薛靜姝點點頭,“還能再爬一層。”
  越往上樓梯越窄,已經容不下兩人並行,皇帝拿過德公公手上宮燈,親自在前頭引路。
  爬上第四層,薛靜姝覺得雙腿有些發酸了。
  不過身體上的不適,與高處的風景比起來,幾乎不值一提。
  她站在欄杆前往外看,整座都城都在她的腳下。
  元宵佳節,宮內宮外燈火輝煌、火樹銀花。
  深色如洗的夜空中,一輪白玉盤似的明月當空高掛。
  天上與人間,此時竟是一樣的團圓,一樣的美滿。
  薛靜姝幾乎看得入了迷,不自覺呢喃:“真美……”
  夜色漸深,夜風也更加清冽,薛靜姝被吹得打了個噴嚏。
  此時兩人身上都未著披風,皇帝便道:“上頭涼,下去吧。”
  薛靜姝依依不捨,不過她也不敢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只得慢慢往回走。
  下樓比上樓還艱難些,此處樓梯又窄,光線不明,薛靜姝雖竭力小心腳下,卻仍不甚一腳踏空,身子便往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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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牽手

  薛靜姝驚呼一聲,下意識去攀身旁的扶手,卻沒有攀住,她只得閉上眼,等待身體墜地,疼痛來襲。
  但預想的一切並未出現,她直直落入一個寬闊的懷抱,那雙臂膀還有些過於僵硬,她的鼻子撞在上頭,疼得直冒淚花。
  留在三樓的德公公聽到動靜,忙提著燈籠上來,卻在拐角處看見抱成一團的兩人,他愣了一下,低了頭不敢再看,悄無聲息地又退到最底下去。
  樓梯上,皇帝也有些怔愣,過了一會兒才鬆開手,退後一步,低頭看她,“如何?可曾傷到了?”
  薛靜姝驚魂甫定,回轉過神來,輕輕搖頭,“臣女失儀,多謝陛下相助。”
  “不是你的錯,是這樓梯太窄。”
  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皇帝低頭去尋方才的燈籠,但剛才情況緊急,燈籠被他摔在地上,裡頭的蠟燭已經熄了。
  他只得喊德祿,可奇的是,平日隨叫隨到的德總管,這會兒竟沒出現。
  薛靜姝等了會兒,也覺得奇怪,越過樓梯扶手往下看,整棟摘星樓竟都是黑漆漆的,顯然伺候的人不在樓內。
  她記得方才明明聽到了德公公的聲音,他似乎還走上來了……
  腦中有什麼一閃而過,電光石火間被她抓住,她的臉色突然有些不自在。
  難道德公公他們……誤會了什麼?
  皇帝不知是否也想到這點,叫了兩聲德祿未得到回應,他就不再開口了。
  微妙的沉默在兩人之中蔓延,黑暗裡分明看不清什麼,可薛靜姝還是尷尬地低了頭。
  她不知外人腦中此時已經聯想成什麼樣子,但實際卻與之南轅北轍。
  唯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皇帝對她並沒有什麼旖想。
  方才兩人肢體接觸,她能感覺到,皇帝的身體僵硬得似一塊石頭,他似乎極不喜歡與人碰觸,當然,也有可能只是不耐煩和她接觸。
  這樣的沉默實在是一種折磨,薛靜姝又抬起頭來觀察周圍,雖然沒有燈籠,可今晚月色明亮,月光撒進屋子裡來,眼睛在適應了黑暗之後,可以通過這些光線看清腳下的臺階,她輕聲道:“皇上,有月光照明,咱們小心一些,還是看得見的。”
  皇帝點點頭,卻沒有轉身下樓,仍站在原地,不知在思考什麼。
  薛靜姝有些疑惑,“皇上?”
  皇帝終於有了動靜,緩緩伸出一隻手,“握著我的手。”
  薛靜姝又是一愣,下意識道:“不必了,可以扶著扶手。”
  皇帝卻道:“摘星樓年久失修,並不穩固。”
  薛靜姝張了張嘴,無話可說,只得試探著將手放上去。
  皇帝慢慢握緊。
  他的手掌十分寬厚,掌心有些繭子,並不柔軟,卻乾燥溫暖。
  薛靜姝的手被他握在其中,恰恰好整個被包裹住,不留一絲縫隙,暖洋洋的感覺,似乎比那只八寶暖爐還有用些。
  皇帝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十分沉穩,被他牽著的人,絲毫不用擔心會摔倒。
  到了最底層才發現,原來伺候的人都站到樓外去了,難怪方才一個人也沒聽見。
  皇帝回頭看著薛靜姝,等她踏到地上,才放開手。
  德公公在殿外墊著腳尖看了看,心裡權衡一番,覺得此時進去不會驚擾到陛下與娘娘,這才趨行上前,低頭等著示下。
  皇帝懶得與他解釋方才的事,只吩咐道:“備轎送皇后出宮。”
  德祿忙領命而去。
  皇帝又對薛靜姝道:“時候不早,你回去後早些休息。”
  “是,也請陛下注意身體。”
  回到府裡,夜已經深了,薛靜姝問過芸香,得知薛靜婉已經回府,才安了心,讓人給她準備熱水洗浴。
  柳兒一面拆下她頭上的首飾,一面歎道:“小姐,你以後還是多打扮打扮比較好,今天的樣子,美得我眼睛都轉不動了。”
  薛靜姝笑道:“你可小點聲,別被人聽見了。你不知巧嬤嬤今天給我梳的這個頭,讓我大半天都頭重腳輕的,現在脖子還僵著。若天天這樣盛裝打扮,只怕我早晚有一天要給累倒下。”
  柳兒聞言捏了捏她的後頸,確實有些硬,“一會兒洗完了,我給你按按。這髮髻雖然好看,不過以後還是別梳了,再來幾次小姐你的肩膀都要被壓塌了。”
  薛靜姝失笑點頭,“好。”
  一夜無話,第二日,六姑娘七姑娘簇擁著薛靜婉來到迎春院,兩個小姑娘纏著兩位姐姐,讓她們說說昨晚宮宴的盛況。
  薛靜婉是第一次參加宮宴,本就有意炫耀一下,此時也不扭捏,張口就劈裡啪啦說了起來。
  從宮裡擺設說到廊下的宮燈,從桌案上的糕點說到對面坐著的人,等講到太皇太后與皇帝駕到時,她整張臉都亮了起來。
  “你們不知道,所有人都呼啦啦跪了一地,頭都不敢抬,等公公喊起,才起身坐回自己位子上。我低頭憋得受不了,實在忍不住就瞥了一眼,你們猜我在上面看到誰了?”
  兩個小姑娘忙追問:“誰是?不就是皇上和太皇太后嗎?”
  薛靜姝含笑看著她顯擺。
  薛靜婉道:“皇上和太皇太后肯定在的啊,我是看到咱們三姐姐了,她和太皇太后坐在一塊哩!”
  小姑娘轉頭驚奇地看著薛靜姝,迫不及待求證:“真的嘛三姐姐?”
  薛靜姝嗔了薛靜婉一眼,微微點頭,解釋道:“我只坐在太皇太后手邊,並未單獨列桌。”
  然而對於兩個小姑娘來說,這已經足夠了。
  她們一個是嫡出的庶出,一個是庶出的嫡出,恐怕這輩子都無緣踏入皇宮一步,也見不得天顏,此時知道有個姐姐竟能坐在太皇太后身邊,這對她們而言,是想也不敢想的殊榮。
  薛靜婉抽空啃了口蓮花綠豆糕,喝了一大口茶,又道:“這還不是對重要的,更重要的是,三姐姐昨晚實在太美啦!好多人跟我一樣,偷偷看了一眼又一眼!而且陛下也長得好好看,比咱們最俊的大哥哥還俊!他和三姐姐真是天生一對!”
  “哇……”兩個小姑娘驚歎不已,皇帝多俊她們想像不到,但大哥哥多俊她們是知道的,比他還俊,那得多好看呀?而且三姐姐平時就這麼漂亮了,盛裝打扮起來,到底是什麼模樣?
  她們平生第一次恨自己見識太少,竟如何也想不出那副場景。
  六姑娘可憐兮兮地看著薛靜姝,“三姐姐,你下次再打扮,可得讓人喊我一聲,好歹讓我看一眼。”
  “還有我!”七姑娘忙道。
  薛靜婉得意地搖頭晃腦,“我都看過啦,不過六妹妹七妹妹別著急,等三姐姐出嫁那天,咱們不就可以好好看看了嘛。”
  “對呀,”七姑娘掰著指頭快速地數了數,“三姐姐二月十八出嫁,今天正月十六,很快了!”
  薛靜姝無奈地看著薛靜婉,道:“昨晚讓你進宮是為了什麼?我看你早就忘光了吧。”
  前幾天還抽抽搭搭地來找她,說不想嫁去秦家。她給她想了法子,讓她去找秦氏哭訴,似乎有了作用,她就好了傷疤忘了疼,又恢復咋咋呼呼的本性了。
  薛靜婉眼珠子轉了轉,連連點頭,“記得記得,我都留意著呢。”
  “哦,那說來聽聽,你留意出什麼來了。”薛靜姝道。
  薛靜婉嘿嘿笑道:“我發現昨天那些個男子裡,除了皇上,就安親王長得最俊了。三姐姐你那會兒先走了不知道,後來猜燈謎,那些小姐們為了得到安慶王的那盞宮燈,差點打起來了!”
  薛靜姝皺皺眉頭,“你不會也是其中之一吧?”
  “沒有沒有,”薛靜婉把腦袋搖得跟波浪鼓一樣,“那麼多人,我擠不進去呢。”
  聽她話裡意思,似乎擠得進去的話也要去湊熱鬧。
  薛靜姝正色道:“婉婉,聽我一句勸,你若想找一個真心實意對你的,安親王不是良配。”
  薛靜婉奇道:“為什麼?他那麼年輕,長得又好,還是個親王哩。”
  另兩個小姑娘也好奇地看著薛靜姝。
  薛靜姝轉頭看向柳兒,道:“柳兒,你記不記得年前咱們出府,遇上的那樁鬧劇?”
  柳兒歪頭一想,立刻就想起來了。
  就是安親王一個姨娘的兄弟,仗勢欺人,意圖強搶民女,謀害人命一事。
  她至今想起這事,仍覺得氣憤,眼下就一五一十說給幾位姑娘聽。
  薛靜婉聽得直捏粉拳,“太可惡了,三姐姐你們應該讓人狠狠打他一頓!還有那個安親王,看著人模人樣的,結果王妃都沒娶,姨娘先納上了,還縱容身邊人行惡,我看他就是個糊塗鬼!好色鬼!呸!”
  六姑娘和七姑娘一面聽她說,一面也直點頭應和。
  薛靜姝原本擔心薛靜婉也被皮相迷惑,如今看她如此義憤填膺,欣慰之餘又有些好笑,只得道:“斯文一些。”
  薛靜婉擺擺手,“等我罵完他就斯文!”
  薛靜姝失笑,只好由她去。
  柳兒給八寶暖爐換上新炭,遞到她身邊。
  薛靜姝將其捧在手裡,溫溫的熱意從裡頭傳出,這讓她又想起昨夜那雙暖和的手掌。
  她有些想不明白,不知皇帝心中到底是何想法,明明不願與人接觸,為什麼又來牽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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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較勁

  又過幾日,恰逢二夫人秦氏生辰,雖不是整壽,周老太君也命府裡辦一場小宴,請了兩撥戲班子助興。
  臨水的小花廳裡擺了幾桌席面,對面水榭中正唱著《拜月記》。
  那戲子唱得淒婉,幾位年輕姑娘看得紅了眼眶,薛靜婉受不住,索性閉上眼捂住耳朵,嘴裡碎碎念叨:“不聽不聽,不看不看……”
  六姑娘年紀小,戲文裡的離別哀愁看得一知半解,見她這樣,疑惑道:“五姐姐,你做什麼呢?”
  薛靜姝原本有些傷感,聞聲回頭一看,又樂了,對六、七兩位姑娘道:“你們看,這便是現成的掩耳盜鈴。”
  六姑娘更加疑惑,七姑娘卻笑了,“五姐姐膽子真小,這都不敢看。”
  薛靜婉道:“那是因為你們都看不懂。”
  七姑娘不服,“怎麼看不懂了,不就是王尚書嫌棄女婿是個窮酸秀才,要拆散女兒女婿嘛。我覺得他做得沒錯,要是我有個女兒,才捨不得把她嫁給秀才受苦。”
  薛靜婉皺眉認真道:“可是瑞蘭和秀才已經結為夫妻了,他們感情那麼好,她爹怎麼可以把她許給別人?”
  七姑娘吐吐舌頭,“感情好又不能當飯吃。”
  薛靜婉自覺與她話不投機,只得道:“所以我說你都不懂,哼。”
  七姑娘轉轉眼珠子,忽然笑道:“我知道了,五姐姐是想嫁人了,不然怎麼會這麼感同身受呢?”
  “你這壞丫頭,敢嘲笑我!”薛靜婉漲紅臉,作勢要打她。
  七姑娘站起來就往大人那桌跑,“二娘救命呀,五姐姐惱羞成怒要打人啦!”
  主座那邊幾位夫人也正抹眼角,被她兩人一鬧,什麼氣氛都沒了,秦氏忙把七姑娘護到身後,攔下薛靜婉,點了點她的額頭,道:“你呀,還有沒有一點姑娘家的樣子,成天嬉嬉鬧鬧的,今天過後,好好回房學規矩去。沒我的許可,誰也不許放她出來。”
  後一句話,是對薛靜婉身旁的奶娘丫鬟們說的。
  伺候的人忙垂首應下。
  薛靜婉不高興地撅起嘴巴。
  三夫人林氏把七姑娘拉到自己身邊,輕生責怪道:“安分些,別老惹事。”又對秦氏道:“小孩子家家活潑些也是好的,你何必嚇她。”
  秦氏給薛靜婉整理了衣裳,讓她重新坐回去,這才轉頭來歎道:“我心裡愁啊,你說她也十五了,再過幾個月就要行笄禮,怎麼還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一樣?這可怎麼說人家啊。”
  林氏往小輩那桌瞧了一眼,意有所指,“你這是杞人憂天,等三姑娘進宮,還怕她的親妹妹找不到好人家?”
  秦氏只笑著搖頭,也往那桌看了一眼,沒再說話。
  那邊薛靜婉坐回去,卻不願再看了,磨著薛靜姝道:“三姐姐,咱們出去走走吧。”
  恰薛靜姝也不喜歡此地鬧騰,便去長輩那桌告了罪,帶著芸香和她一起離去。
  這兩日雪不再下,地上結的冰也慢慢開始融化,花園小徑雪水和著泥巴,被來往行人踩得泥濘不堪。
  怕弄髒衣服,幾人只找了處亭子落腳。
  薛靜婉趴在亭邊扶手上,耳邊聽著不遠處的熱鬧,感歎道:“三姐姐,你回來後好多事情都不一樣了。”
  薛靜姝看著簷角滴落的雪水,問她:“哪裡不一樣?”
  薛靜婉便掰著指頭數給她看,“以前娘過生辰,都只在自己院子裡擺一桌席面,三娘和七妹妹她們會上門慶賀,祖母最多讓人送份禮過來,從不會這麼熱鬧地大辦。還有以前,府裡就大娘管家,從過完年之後,祖母也讓娘去幫忙了,她身現在每天都要看帳本,聽那些管事媳婦回話。而且我好幾次聽三娘說,我有你這個姐姐,以後肯定能找個好婆家。”
  薛靜姝點點頭,又問:“你覺得這樣的改變是好還是壞?”
  “我不知道。”薛靜婉皺起眉頭,“但我知道這些變化都是因為三姐姐你來的,她們這麼對我們,是因為你以後要做皇后,她們想巴結你。三姐姐,我覺得有點彆扭,以前你在山上的時候,我和娘從來沒去看過你,現在卻要靠你,占你的便宜,我不喜歡這樣。”
  薛靜姝微微笑了笑,“那都是別人一廂情願的想法,她們覺得對你好,讓娘管家,以後我會看在你們的面子上給他們一些好處,行一點方便,你覺得我會嗎?”
  薛靜婉有些遲疑,卻還是搖了搖頭。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裡就是覺得,雖然三姐姐不管對誰都是和和氣氣的,可實際上,這府裡的人,都不在她的心裡,而她也不會是那種徇私的人。
  薛靜婉輕笑:“婉婉,其實你什麼都懂,只是有時候不願多說不願多想罷了。不多說是件好事,不多想卻未必。你已經大了,有些事情,要自己想清楚,自己判斷是非。”
  薛靜婉悶悶地應了是。
  薛靜姝回了迎春院,柳兒今日沒跟著伺候,見她這麼早回來,好奇道:“戲唱完了?”
  “沒呢,我覺得有些鬧,先回來了。”薛靜姝坐到榻上,摸出千重鎖,又費心琢磨起來。
  柳兒見她一門心思都在那鎖上,也不打擾,轉頭去問芸香外頭的熱鬧場景。
  薛靜姝擰著細眉,好幾次都覺得差一點就找到突破了,卻總差了那麼一些,不由氣餒。
  她看向櫃子上的一個小盒子,到底還是沒伸手去拿。
  元宵燈會那晚,皇帝偶然問她千重鎖解了沒,她說還沒有,過了兩日再進宮,皇帝就給了她這個盒子,說那鎖不算難,裡頭是他繪製的解鎖方法,看幾眼就會了。
  薛靜姝原本已經打算放棄,可看他說了什麼簡單不難之類的話,心裡卻又有了幾分不甘,好像和誰較勁似的,至今也沒打開盒子看,就想自己給它解出來。
  次日她又進宮看望太皇太后,在轎子上覺得無聊,把千重鎖也帶上了,反正它塊頭不大,下轎時藏在暖手筒中便可。
  神醫潘濟一直在京中未離開,後來又給太皇太后看了兩次,如今她老人家身體越發好了,尋常走路已不需要宮人攙扶,面上也多了些血色。
  外人不知道的,都以為太皇太后撐過這一次,以後還有不少年歲。但薛靜姝與皇帝卻清楚,這個慈祥的老人,是真的沒有多少日子了。
  照例在太皇太后處用過午膳,過後她老人家午睡,皇帝和薛靜姝一同離開。
  行至長樂宮宮門外,薛靜姝準備告退,皇帝卻道:“隨我去崇德殿,有事與你商量。”
  於是內監又抬著兩人去了崇德殿。
  到了外殿,內監上前回話,有位大人求見。
  薛靜姝看了眼皇帝,道:“臣女先去偏殿候著。”
  皇帝點點頭,吩咐了德祿幾句,才抬步離去。
  德祿恭請薛靜姝入了偏殿,命人上茶及茶點,還指著其中一道龍井蓮子糕道:“這是禦膳房新出的口味,娘娘嘗嘗合不合胃口。”
  那糕點綠綠的一塊,不過一兩口大小,看著精緻可愛。
  薛靜姝拈了一塊,放入口中很快就化了,唇齒間滿是清淡茶香,不由讚歎:“禦廚們心思的確靈巧,將茶與糕點結合在一塊,此前聞所未聞。”
  德祿忙給皇帝邀功,“是陛下曉得娘娘愛茶,特地讓禦膳房的人研製的。”
  薛靜姝笑了笑。
  德公公不好多說,退到殿外去了。
  等了許久不見皇帝出現,薛靜姝索性又把千重鎖拿出來琢磨。
  她低著頭擺弄得入神,也不知過了多久,一旁忽然傳來一道聲音,“別動那根。”
  原來是皇帝來了。
  薛靜姝正要起身,皇帝道:“怎麼還未解開?是不是看不明白那張圖?”
  她起身的動作一頓,站起來俐落地行了大禮,“臣女拜見皇上。”
  皇帝讓她起來,不解道:“此前已經說了,往後不必行禮,你忘了?”
  薛靜姝道:“禮不可廢。不知皇上讓臣女來此所為何事?”
  皇帝坐下來,拿過小幾上的千重鎖,幾下就找到關鍵的那一根,之後手法嫺熟將整個盒子一根一根拆卸下來,邊拆邊道:“這千重鎖一套三個,這是其中最簡單的一個,細心一些就能發現訣竅,我給你的圖許是繪得不夠詳細,所以你才看不明白。”
  薛靜姝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困擾她許久的千重鎖,被他輕而易舉完全拆掉,拆出的小金棍由短至長在她面前排成一排。
  皇帝將最後一根放下,看著她道:“這個沒什麼意思,我還有另外兩個,一會兒給你帶回去。”
  薛靜姝也看了他一眼,終於確定他是真心這樣認為,而不是話裡藏話。
  她心裡較著的一股勁,就跟擊在棉花上一樣,軟綿綿的既無聲響,也無回應,對方甚至壓根不知道。
  她只得無奈笑笑,輕輕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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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00:04:38 |只看該作者
第23章 聘禮

  皇帝又把千重鎖重新拼起來,他的手法十分迅速,幾乎讓人看不清楚。
  薛靜姝忍不住問他:“陛下平日時常把玩?”
  皇帝搖搖頭,將拼好的千重鎖放在小幾上,“解過一次就沒什麼趣味了。”
  聽他這話的意思,似乎只玩過數次,就達到了現在這般熟練程度。
  薛靜姝聽後,又不說話了。
  皇帝毫無所覺,從袖子裡取出一封摺子遞給她,“這是禮部呈上來的禮單,你看看還有哪裡需要再斟酌一二。”
  “什麼禮單?”薛靜姝疑惑。
  “納徴之禮。”
  納徴,即是結親時男方往女方家送聘禮。
  若是在民間,這禮單該由媒妁送去女方家裡,再與女方父母商議是否需要添減。
  若是皇家,則直接上門下聘,從未有商量一說,更不要說還是男女雙方本人坐在一處商討,這種時候,女方是該要他多給些,還是讓他少給些?左右都不是。
  薛靜姝去接摺子的手又收了回來,微微擰著眉,道:“此事該由陛下做主。”
  皇帝見她不接,便道:“原本該送去皇祖母處讓她拿主意,只是她老人家精力不足,只大略看過,讓我按照從前慣例來,我不知你喜歡什麼,讓你再看看。”
  見他好言解釋,薛靜姝曉得他是好意,可實在沒有這樣的事,哪有要成親的兩人面對面坐著商量聘禮多少的?
  她只得道:“既然有有前例,按例來就是了。陛下不知……這不合民間習俗。”
  其實之前皇帝要她選喜服喜帕上的圖樣,就已經不大合規矩了,只是當時她來不及細想。
  皇帝似有所悟,點點頭將摺子收回去,“原來如此。”
  他又道:“禮部已定好日子,正月二十五日去薛府下聘。”
  今日二十三,那就是後天了。
  薛靜姝心中複雜,按舊俗,下了聘後,她就不能再出門,宮裡會派女官入府,教她大婚的事宜以及宮內的規矩,等到二月十八,大婚之日,直接從薛府抬進宮內,從此以後她就要守在這四面高牆之中,不得隨意離開。
  皇帝見她不說話,問道:“時間是不是太倉促了些?”
  薛靜姝搖搖頭。若是尋常,肯定是倉促的,可現在情況特殊,自然又另當別論。
  “往後二十餘日,臣女無法入宮,若太皇太后身體微恙,請陛下務必派位公公知會一聲。”
  皇帝疑惑道:“為何不進宮?”
  他倒是當真什麼也不知。
  薛靜姝只得把那些習俗與他說了一遍,末了道:“男女雙方成親之前一段日子,也是不能見面的。”
  皇帝這才皺著眉微微點頭。
  薛靜姝說完心裡就無端端有些彆扭,下次與他再見面,就是洞房花燭之夜了,可、可……
  她蹙眉低了頭,心中複雜思緒難以名狀。
  皇帝不知在思考什麼,也沒有說話,兩人無言對坐。
  天色不早,薛靜姝打算告退。
  皇帝忽然道:“這些不過是民間風俗,不是祖宗定下的死規矩,不必非得一一遵循不可。”
  薛靜姝不知他是什麼意思,只微微點頭。
  皇帝這才喊來德公公,讓他備轎送薛靜姝出宮。
  過了一日,宮裡果然派出隆重的儀仗來薛府下聘。
  送聘的隊伍從宮門口一路排到東大街,街道兩旁用帷幕遮擋,隔一步便有手持長槍的士兵把守,兩邊店鋪早已關閉,街上不見一個行人攤販,只有兩旁房屋樓閣上,不時有人悄悄掀開窗子一條縫隙,偷偷來看這難得一見的盛況。
  薛府更是早已裡外清掃乾淨,焚香設了供桌,府裡眾人按照品階盛裝,一大早就候在大門外。
  一直等到正午,下聘的隊伍一對對抬近府裡,領頭的太監高聲念著禮單:“……黃金兩千兩、白銀兩萬兩、緞千匹、寶馬十二匹……”
  禮單上的聘禮,足足多達四五百項。
  薛府特地辟了個院子放置聘禮,院子的鑰匙與禮單都在周老太君手上,皇家的東西雖惹人垂涎,卻無人敢動,這些聘禮中大部分,是要作為嫁妝重新抬進宮裡的,剩下小部分,則要換成別的物件添進其中。
  當日與行聘隊伍一起來的,還有宮裡一位女官蘇姑姑。
  蘇姑姑比之前那個李嬤嬤年輕些,品階卻比她高,而且她雖是教導人規矩的,卻不一味嚴厲,平日說話和風細雨,讓人一見便有好感。
  這日學完規矩,蘇姑姑回了自己院裡休息,芸香讓小丫鬟打來熱水,給薛靜姝洗漱。
  柳兒在一旁捏著胳膊,薛靜姝見了,便問:“是不是累了?”
  柳兒搖搖頭,“不累,蘇姑姑比李嬤嬤好多了,人長得又漂亮,說話又溫和,跟她學規矩一點都不累。”
  薛靜姝聞言笑道:“從前不知你還是這麼喜好顏色的人,若蘇姑姑長得不好,你是不是就覺得累了?”
  柳兒掰著指頭嘻嘻笑道:“世上有三好,好食美人和財寶,小姐你都不知道麼?”
  薛靜姝嗔道:“什麼世上三好,分明是你心頭三好才對。”
  “都一樣都一樣啦。”
  薛靜姝洗了臉,又想起一事,“除夕當夜收到那兩個金裸子,你還回去了嗎?”
  “還了,”柳兒想起那兩個經了自己手又溜走的大金裸子,心下有些肉疼,不過想想不是自己的東西,拿在手中也覺得不踏實,“正好那天小姐你入宮,他又來了,我就還給他了。”
  “他有沒有說什麼?”
  柳兒歪頭想了想。
  那天薛靜姝進宮,院裡伺候的人都回屋偷閒,她在院子裡磨香粉,忽然聽到樹上有人打了個噴嚏,被嚇了一跳,抬頭看去,原來是那個大將軍又來了,他是似乎對香粉的味道十分敏感,噴嚏一個接一個地打。
  柳兒忙把那些粉收起來,又對他說了句稍等,回屋把那兩個金裸子拿出來。
  那人打噴嚏打得滿臉通紅,一張冷臉看著也不怎麼冷了,也沒空拿凶眼瞪她,柳兒就把金裸子往樹上一掛,對他道:“你今天來得不巧,我家小姐進宮去了,這兩個裸子她讓我轉交給你,你收回去吧。”
  然後那人說什麼來著?
  哦,對了,他一直就打噴嚏,沒空說話。
  柳兒撓撓腦袋,對薛靜姝道:“他沒說什麼,我看他是被香粉熏怕了,這段時間都沒出現。”
  薛靜姝點點頭。
  柳兒還是有些疑惑,道:“小姐,你說他來做什麼呢?每次就躲樹上,一句話也不說。”
  薛靜姝正要說話,恰芸香端著晚飯進來,兩人便止了話頭。
  芸香特地把一碗水晶燕窩粥端到薛靜姝面前,“這是蘇姑姑交代的,按照宮裡禦膳房的方子熬煮了兩個時辰,以後每天一早一晚給姑娘吃兩碗燕窩,這樣等到大婚那日,姑娘的肌膚就會順滑細嫩得跟綢緞一樣了。”
  薛靜姝笑道:“若真有那樣神奇,天底下的燕窩早被人吃絕了。”
  芸香不贊同,“姑娘不知,燕窩這樣的好東西,又不是什麼人都吃得起的,早年府裡有兩位姨娘,為了一碗燕窩還在廚房門口就打了起來哩。”
  柳兒道:“不管有用沒用,小姐你就試一試嘛,要是真的有效,那咱就賺大啦。”
  芸香捂著嘴笑,“跟你有什麼關係,是陛下有福了。”
  “咦?”柳兒奇道:“小姐是我的小姐,怎麼會跟我無關,倒是你說陛下,為什麼跟陛下有關?”
  她六七歲就去了庵堂,如今雖然十六七歲了,可男女之事一點都不懂,自然聽不出芸香話中的暗示。
  薛靜姝這些日子經過蘇姑姑教導,雖還未全懂,卻也隱約知道了一些,她看了芸香一眼。
  芸香話一出口,就知越矩了,眼前這是三小姐,將來是尊貴的皇后,不是她素日裡可以隨意取笑玩鬧的姐妹。
  她慌得低了頭,見柳兒追問,薛靜姝又意味不明地看她,更是不知所措地揪著帕子。
  好在薛靜姝並未追究,只道:“你先下去用膳吧。”
  芸香如蒙大赦,連禮數也顧不全,匆匆退下了。
  柳兒看她慌慌地跑出去,又回頭看看低頭喝粥的薛靜姝,困惑地皺了皺鼻頭。不過她本不是愛追根究底的人,見她們不說,也就不打算再問,只把這個問題拋在腦後。
  薛靜姝見她管自己幹了別的事,心裡暗暗鬆口氣,說實話,若柳兒追問,她也不知如何向她解釋。
  次日蘇姑姑又來,只是這次,她卻把柳兒遣去屋外,只單獨教導薛靜姝。
  薛靜姝見這架勢,心頭微微一跳,已經有所預料。
  果然,就聽蘇姑姑仍是輕聲慢語道:“昨日講了合巹禮,今日再來說一說床笫之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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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春畫

  薛靜姝雖不曉得其中到底該如何,可聽得這幾個字,已先紅了臉。
  蘇姑姑好似未看見,嘴角噙著溫和淡笑,從容不迫娓娓道來。
  薛靜姝見狀,也只得按捺下羞恥之心,硬著頭皮聽教。
  好不容易蘇姑姑講完,一口氣還未松下,卻又見她從一個精緻的盒子裡取出一個明黃色綢緞包裹,錦緞攤開來,裡頭是幾本巴掌大的畫冊。
  蘇姑姑將畫冊放到她眼前,道:“這是春宵宮幃圖,請姑娘細看。”
  宮裡別的人,都已經隨著皇帝改口,稱薛靜姝為娘娘,只有蘇姑姑仍守著祖宗規矩,叫她薛姑娘。
  以往她這麼叫,薛靜姝只覺得比別人的稱呼親切,這次卻聽得心頭一顫,抬頭去看她。
  蘇姑姑垂首斂眉,自律又恭敬,可渾身透露出的,卻是不容拒絕的氣息。
  薛靜姝收回視線,深深吸了口氣,竭力鎮定下來,緩緩伸出手去拿那幾本畫冊,又在她面前一頁頁翻開來看。
  屋外,柳兒靠在回廊下,百無聊賴地踢著腳下的石墩。
  往日蘇姑姑教小姐規矩,都讓她在一邊旁聽,等小姐獨自練習的時候,姑姑再來叫她女官的規矩,可今天不知怎麼的,竟把她支開來了,難道今天有什麼是她不能聽的?
  她看著身邊的芸香,好奇道:“芸香姐姐,你們昨天打啞謎一樣,是在說什麼呢?”
  芸香垂著眼,支吾道:“沒說什麼,是我說錯話了。”
  她昨晚回房便反省了一番,今日過來伺候,又恢復了剛來時的拘謹。她曉得柳兒跟她們不同,以後是要隨三姑娘進宮的,因此對柳兒說話,也不如從前隨性了。
  柳兒見她不願意說,也不為難人,只自己皺著眉苦思冥想。
  半上午過去,才見房門打開,柳兒忙端了熱熱的茶水進去,給薛靜姝倒了一杯,又殷勤地給蘇姑姑也倒了一杯,“姑姑喝茶,累了一上午,您休息一下。”
  蘇姑姑笑笑,對於柳兒活潑的性子,她也挺喜歡,道:“你是想讓我放你家姑娘歇歇才對吧?也罷,今日已經教完了,你們都好好歇歇,我明日再來。”
  她喝過茶就走了。
  柳兒奇道:“今天怎麼這麼快?”
  她回頭一看薛靜姝,嚇了一跳,忙去摸她額頭,“小姐你的臉好紅!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薛靜姝將她的手拉下,輕輕搖頭,“無事,在房裡悶的,一會兒就好了。”
  柳兒便去開門開窗,又拿了扇子在屋裡四處扇,想把濁氣扇出去。
  薛靜姝見她忙得團團轉,心中熨貼,一早上的心悸難安也慢慢沉澱下來。
  柳兒扇完了風,回轉到桌邊,將一道茶點送至她手邊,“小姐,這是我方才請廚房大娘做的鹹味酥餅,和咱們在山上吃的味道差不多,你嘗嘗看。”
  薛靜姝雖沒什麼胃口,卻不忍心辜負她的好意,伸手拈了一塊。
  那酥餅的皮脆酥酥的,拿在手裡就碎了一手的渣,放入口中,鹹香酥軟,口感微有些粗糙,不如府裡及宮中的糕點精緻,可確確實實是記憶中的味道。
  這讓她心裡又安定了些。
  柳兒一直留心觀察她,見她面上終於露出些許笑意,才暗自安下心來。
  薛靜姝吃了一塊就停下了,腦中滿是男女赤-裸-交-纏的影像,她一時間還緩不過來,只覺得反胃難堪。
  柳兒往她杯中續了些茶水,“小姐,你要是吃不下就算了,喝點茶暖暖胃。”
  薛靜姝點了點頭,道:“我沒事,你別擔心。”
  “嗯,我知道,下午蘇姑姑不來了,小姐你就好好休息,不許看書也別抄佛經了。”
  薛靜姝都依她。
  到了下午,柳兒就在院子裡坐著,上門來找薛靜姝的人,都被她婉言回拒了。
  但不多久,芸香卻帶了個人進來。
  柳兒瞧他有幾分眼熟,再仔細一看,就是有一次來府上傳話的小內監。
  她忙站起來福了一禮。
  小內監也回禮,“娘娘可在屋裡?皇上命奴婢傳話。”
  柳兒不想外人打擾薛靜姝休息,可宮裡來的人,她是不敢攔的,若有什麼要緊事耽誤不起,她忙領著內監入內。
  薛靜姝聽到聲響迎出來,問道:“公公,可是太皇太后傳我?”
  小內監搖搖頭,躬身道:“是皇上請娘娘入宮,有事相商。”
  薛靜姝眉頭微微皺起,又問:“太皇太后近日身體可好?”
  小內監老老實實道:“太皇太后身體安康,今日福公公來崇德殿回話,她老人家午膳進了一整碗米粥。”
  薛靜姝點點頭,道:“請公公回陛下,成親之前,我不方便再與他見面。”
  那小內監愣了一下,呆呆抬頭看她,“這、這……”
  他顯然不如他師父德公公機靈圓滑,眼下這情況,足以讓他不知如何應付。
  薛靜姝見他圓頭圓腦,面相還有幾分稚嫩,語氣又緩和了些,“勞煩公公了,你只需與陛下如實說便可。”
  小內監只得點點頭。
  柳兒過來送他出門,到了院外輕聲道:“公公,我家小姐這幾日學規矩累著了,今日休息了好一會兒都沒緩過來,請公公在皇上面前呈清情況。”
  小內監這才恍然,被芸香送出去了。
  柳兒回到院裡,見薛靜姝還站在門邊,便把她扶進屋去。
  薛靜姝坐在窗前,院子裡的泥地上,零星一點綠意冒了頭。
  漫長嚴寒的冬天終於要過去,春天快來了。
  柳兒又摸摸她的額頭。
  薛靜姝輕笑道:“放心吧,真的沒有發熱,吃了那麼多溫補的藥,我的身體還不至於那樣孱弱。”
  柳兒擔憂道:“小姐,你這樣回絕了皇上,他會不會生氣?”
  薛靜姝面上笑容轉淡,她不進宮,一來確實是與風俗有關,不好與皇帝見面;二來,則是今日看到那些春畫的緣故,她再冷靜,也無法在今天就自若地與他見面,甚至因了那些畫,她心裡開始害怕與他見面。
  但她只道:“沒事,之前我就與皇上解釋過了,他知道的。”
  兩人正說著,就見院門口一抹鵝黃一閃,偷偷摸摸閃進院子裡來,又迅速把院門關上,那一副小心做賊的模樣,不是薛靜婉是誰?
  她最近被秦氏關在屋內學規矩,已經數日不曾來串門了。
  薛靜姝好笑道:“婉婉,你做什麼?”
  “噓——”薛靜婉忙大大噓了一聲,又從門縫裡往外瞧,見無人跟來,才拍拍胸口躡手躡腳往院裡走,“三姐姐,你這裡給我躲一躲,舅母來家裡了,娘讓我去見她,我才不去。”
  薛靜姝問她:“舅母來做什麼?”
  薛靜婉皺皺鼻子,一臉厭煩,“娘親已經沒打算讓我和表哥結親了,可是舅母不死心。哼,從前怎麼不見她這樣巴上來,還不是見三姐姐要做皇后了,想攀點好處?總之我絕不會嫁給表哥,娘要是敢逼我,我就、我就學人私奔!”
  薛靜姝原本含笑聽著,聽到最後一句,笑容卻收了起來,“又從哪裡聽來的胡話,也不想想就說出口了?”
  薛靜婉捂住嘴,眨巴著眼睛看她,討饒道:“我、我就隨口說說,沒真的想,三姐姐你別生氣,我不會再亂說了。”
  薛靜姝看她一眼,搖搖頭,道:“若真被逼到急處,就是你要跟人走,我也是支持你的,只是你不該什麼事都沒做,就瞎喊起來。俗話說‘沒做賊事卻說賊話‘,說的就是你這樣的,說話不經思考,傳出去給人聽見,無端端做了別人的談資笑柄,到頭來名聲不好聽,吃虧的還是你自己。”
  薛靜婉虛心受教,老老實實點頭。
  又過了一會兒,她的丫鬟尋來,說舅太太已經走了,她才回去。
  柳兒正準備關院門,卻見外頭又來了人。
  這次竟是德公公來了,還帶了位太醫來。
  德公公道:“陛下聽聞娘娘身體不適,特讓奴婢帶張太醫前來為娘娘看診。”
  他一面說,一面偷著觀察薛靜姝面色,見確實不太好,心內點點頭,回去可以跟陛下回話了。
  太醫給薛靜姝診過,說了幾句憂思過重,損傷心脾之類的話,又留下一個方子。
  德公公恭恭敬敬道:“請娘娘安心靜養,陛下盼著娘娘早日康復。”
  薛靜姝客氣道謝。
  德公公退到院外,又請芸香帶他去蘇姑姑住所,在蘇姑姑處好生交代了幾句,方才離去。
  蘇姑姑目送他走遠,神色有些微妙。
  當日來薛府之前,太皇太后就把她叫去叮囑過了,未來皇后身體孱弱,讓她一定擔待些,千萬不可過於嚴苛。
  今日陛下又派了德公公來,說那些繁雜規矩,娘娘要是學不下就不必學了,反正陛下會了就行。
  ——既如此,還要她這引教姑姑做什麼?讓陛下自己來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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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大婚

  一轉眼就到了二月十七,明日就是皇帝大婚的日子。
  這些日子規矩已經全部學完,蘇姑姑暫未回宮,她等著明日和迎親儀仗一起入宮。
  這一日薛府內已經開始忙碌起來,為次日的大喜事做準備,整座府邸比過年祭祖還忙些,而薛靜姝這個當事的人,卻反倒閑了下來。
  今日是她在薛府的最後一日,若無意外,往後她也不會回來。
  嫁入宮中的女子,沒有回娘家一說,若是極得聖寵,將來有可能得到省親的機會,那對於宮妃而言,是莫大的恩寵,對於她的娘家,也是極大的隆恩。
  但薛靜姝心裡清楚,不論日後如何,她都不準備再回來了。
  她進宮後,薛府會因她延續承恩公府的榮耀,這也是她對薛府多年養育之恩的回報,再多的,她不準備給,也給不起。
  因她馬上要走,幾個姐妹一起相伴來看她。
  幾個小丫頭眼眶紅紅的,讓薛靜姝沒想到的是,哭得最傷心的,竟是六姑娘。
  她自問對著個異母妹妹雖有幾分關照,卻也不曾多做了什麼,難得這小姑娘倒是個重情重義的性子。
  她看著幾人一字排開對她垂淚,哭笑不得道:“你們今日來,到底是來看我的,還是來哭給我看的?”
  六姑娘抹著淚,抽抽噎噎道:“三姐姐,我捨不得你。”
  七姑娘道:“二姐姐雖也出嫁了,可她想回來,隨時就能回來,我們也可以去看她,可是三姐姐你嫁去宮裡,以後想見你都見不到了。”
  六姑娘一聽,竟放聲大哭起來。
  薛靜姝只好把她攬過來,替她擦眼淚,“又不是生離死別,都在都城內,統共離了幾十裡,來日方長,怎知以後會如何?別哭了。”
  其實若要她現在許個諾,說來日會召她們入宮相見,不是不行,但她卻沒說出口,因為她沒打算這麼做。
  和薛靜婉不同,這個六妹妹是庶出,外祖加不過是平民,她娘又不得寵,這樣的出生,若頻繁出入宮廷,反而要給她招來麻煩,也會給府裡其他人生出一些不該有的心思,不如就這樣淡淡的,別的人看在她是皇后庶妹的身份上,輕易不敢來招惹,就算日後出嫁,夫家也不敢輕視她。
  六姑娘年紀小,聽不明白她話裡意思,只以為以後還能再見面,好歹哄住了。
  薛靜姝又看向薛靜婉,道:“婉婉,以後我不在,除了四妹,你就是最大的姐姐了,要愛護弟弟妹妹們,不但自己不能欺負他們,也不能讓別人欺負他們,知道沒有?”
  薛靜婉紅著眼眶點頭,“三姐姐你放心,我會護好他們的。”
  薛靜姝又道:“也要護好你自己,別吃了虧。”
  一句話說得薛靜婉淚珠子往下落,免不了又是一陣哄。
  好不容易將她們哄走,秦氏竟然來了。
  薛靜姝回府兩個多月,這是秦氏第一次踏足這間小院。
  按理來說,女兒出嫁前一夜,當娘的該有說不完的話,擔不完的心才是,可這母女二人對坐,除了一開始幾句問安,之後竟無話可說。
  薛靜姝早已習慣,安安靜靜喝著桂花佛手飲。
  她這幾日胃口不佳,這是柳兒特地給她準備的。
  秦氏手指纏著手帕,幾次要開口,都又吞了回去,最後只道:“入了宮,好好孝敬太皇太后,盡心侍奉皇上。今上後宮空虛,你是第一人,又是皇后,要把握時機,早日生下皇子,不然再等兩年,別的人進宮,皇上的寵愛就讓人分走了。你記住,千靠萬靠,別的人都靠不住,只有自己生下兒子,才算真正有了立身之本。”
  薛靜姝聽得心裡微微皺眉,面上卻淡淡道:“是,謹記母親教誨。”
  秦氏張張嘴,又輕輕歎了口氣,再無別的話可說,沒多久就起身走了。
  柳兒上前收拾茶盞,看了看她的臉色,道:“小姐,今晚早點休息吧?”
  薛靜姝點點頭,今日應該沒人再來了。
  周老太君和薛老太爺早已命人來看過她,她父親也隔著院門交代過幾句,之後就沒別的人了。
  早早關門上鎖,薛靜姝躺在被中,望著頭頂的錦帳,一絲睡意也無。
  明日她就要離開薛府,雖對這裡沒有太多留戀,可到底是一群血脈相連的親人,感情再淡,這時候也會有一些惆悵。
  況且……入宮後到底會如何,她也是一片迷茫。
  眼下太皇太后還在,自然不必擔心,皇帝就算對她沒感情,也會客氣尊重,甚至會刻意表現出寵愛。
  可連潘神醫都說了,太皇太后撐不過今年,待她老人家去後,皇帝對她這個太皇太后強塞的人、對無功無勞卻居高位的薛家,又會是什麼態度?
  之前她安慰柳兒,說進宮後起碼比在府裡清淨,日子跟山上差不多,那種話,也只有柳兒不經事才會信了她。
  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屆時她失了依倚靠,偏偏又占著皇后的位置,恐怕要成為不少人的眼中釘。
  若有朝一日,她保不住自己,柳兒作為她身邊親近的人,恐怕也要受牽連。
  她突然有些遲疑,到底該不該帶柳兒入宮?
  她只想著身邊能有一個相互依靠的人,可是若因此害了柳兒該怎麼辦?
  她忽然坐起來,輕聲道:“柳兒,你睡了嗎?”
  “沒有,”柳兒回道,聽聲音還很清醒,“小姐你也睡不著嗎?”
  薛靜姝沒回答,卻道:“柳兒,明日進宮,不如……你別跟我去了。”
  “為什麼?!”柳兒哧溜爬起來,也不顧早春夜裡寒冷,穿著一身秋衣跳下小榻,奔到床邊來,“為什麼要丟下我?是不是我規矩學得不好,小姐你嫌棄我了?我最近已經很認真在學了,蘇姑姑都誇我了,小姐你別丟下我……”
  話到後來,已經開始哽咽。
  薛靜姝忙把她拉上來,察覺她雙手冰涼,趕緊扯了被子將她蓋住,“我沒嫌棄你,我只怕進了宮後護不住你。”
  柳兒頭搖得更波浪鼓一樣,“不用不用,小姐你放心,我會規規矩矩的,不會給你惹事,我、我連話也不多說!”
  薛靜姝見她怕成這樣,有些後悔剛才衝動說了那樣的話,其實冷靜想想,若把柳兒留下,她在府裡無依無靠,對她恐怕更加不利。
  “是我說想岔了,你放心,我不會把你留下。”
  柳兒吸吸鼻子,可憐巴巴道:“小姐,我想起來了,當年我不是跟爹娘走散了,而是他們不要我了,你可別又把我丟下。”
  當時哥哥生病,爹娘跟她說,讓她在廟裡等著,他們帶哥哥去治病,可這一去就再也沒回來,她則在孤身坐了一夜之後,落入人販子手裡。
  後來發了一場燒,把這段事給忘了,只以為自己是和親人走散,才會被拐賣。
  剛才被小姐一嚇,當年的記憶突然就湧現上來,這似曾相識的場景,讓她渾身冰冷。
  薛靜姝聽了,又是心疼又是愧疚,輕聲道:“你放心,這種話,我以後再也不說了。”
  柳兒點點頭,時不時仍抽泣兩下,她沉默許久,道:“小姐,你之前說幫我找家人,其實我……沒有很想他們,這麼多年已經快忘了他們的樣子了,我心裡……已經把你當成我的親人了,五姑娘她們喊你姐姐的時候,我也在心裡偷偷喊你姐姐,我總是想,我要是有姐姐,肯定也會想小姐這樣疼我。”
  薛靜姝輕笑道:“我也巴不得你是我的親妹妹,在我心裡,你比親妹妹還親。”
  柳兒趕緊道:“那你以後不能再趕我了!”
  薛靜姝點點頭,“不會了。”
  柳兒這才擦擦鼻子,恢復了往日的活潑,“小姐你快睡吧,明天要當新嫁娘哩,可不能頂著兩個大黑眼。”
  她說著溜下床,鑽進自己的被窩裡。
  在山上的時候,因為炭火不足,兩人經常擠在一個被窩裡睡,可自從回了府,柳兒一直謹遵自己下人的身份,從不放肆,讓別人有話可說。
  薛靜姝也重新躺下去,鬧了這一出,倒讓她沒精力想些有的沒的,很快睡了過去。
  次日淩晨,皇帝派遣禮部官員告祭天地、太廟、奉先殿,他自己則前往長樂宮,給太皇太后行禮,告知即將迎娶皇后。
  太皇太后滿臉欣慰地拉著他的手,歎了又歎,最終只道:“去吧。”
  皇帝拜別太皇太后,到崇德殿閱視金冊金寶,命使節持金節、攜鳳攆奉迎皇后。
  此時薛府內早已燈火通明,宮裡派來梳妝的嬤嬤已經到了,十幾個人不言不語,就在一片肅靜中給薛靜姝上了大妝。
  而後蘇姑姑引導薛靜姝到了正廳,薛府所有主子都已候在此處,司禮官正向薛老太爺及薛二老爺宣讀制文。
  待他讀完,便將皇后的金冊金寶安放在寶案上。
  薛靜姝被女官引到拜位前,聽侍儀女官宣讀寶文,她雙手接過金冊金寶,行了三跪三拜之禮,冊立大禮才算完成。
  之後不待薛家人再同她說話,欽天監報吉時已到,蘇姑姑給她搭上紅蓋頭,由一眾女官簇擁出正廳,坐上鳳攆離去。
  薛家眾人跪送在大門之外。
  天色未亮,宮人內侍手持宮燈,把黑夜照成了白晝。
  浩浩蕩蕩的奉迎隊伍穿過皇城,皇宮所有正門一路大開,鳳攆到了崇德殿前停下,薛靜姝被請下轎,換乘一頂孔雀頂轎,一路抬進棲鳳宮東暖閣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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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洞房

  棲鳳宮是大衍朝皇后的寢宮,東暖閣並非正殿,是洞房所在。
  此時這所偏殿內佈置得十分喜慶,滿目的大紅色,床前掛著百子帳,床上擺著龍鳳雙喜被,喜床四周懸掛龍鳳帷幔,將裡頭的天地與外界隔絕開來。
  女官接過薛靜姝手中的蘋果與雙喜如意,又遞給她一個寶瓶。
  薛靜姝懷抱寶瓶,跨過一隻火盆與馬鞍,這才在女官的攙扶下進入洞房。
  與此同時,崇德殿內,皇叔恭親王剛為皇帝束完發,皇帝身著龍袍,由數位親王伴送至棲鳳宮。
  洞房內分明站著十餘個人,可一點聲響也無,只有兩支龍鳳燭燃燒時,燈芯發出輕微的嗶啵聲。
  薛靜姝坐在喜床上,頭上蓋著紅蓋頭,入眼所見俱是喜慶的紅色。
  頭上繁重的鳳冠壓得她脖頸發酸,但皇帝還未來,所有人只能等待。
  外頭走廊上忽然傳來一串腳步聲,身旁一位女官輕聲提醒,“娘娘,陛下來了。”
  蓋頭下微微一動,薛靜姝捏緊雙手。
  眾親王在棲鳳宮外止步,只皇帝帶著內監入內。
  “參見皇上。”屋內宮人跪了一地。
  皇帝擺擺手命她們起身。
  宮人們起身退到一旁,此時地上火盆馬鞍早已收起,皇帝順順當當到了喜床前。
  薛靜姝看著眼前出現的一雙紋龍皂靴,心頭又是一顫。
  司禮女官上前,朗聲道:“請娘娘行坐帳禮。”
  這些禮儀,早前在薛府蘇姑姑都已經教過,所謂坐帳禮,既全福人將床鋪好後,新娘面南盤膝坐在帳中,為求多子多福。
  這本沒什麼難的,可她現在身著厚重喜袍,頭頂鳳冠,還蓋著蓋頭,行起事來就不大方便了。
  雖有宮人上前攙扶,可她們力氣弱,並不能讓薛靜姝借到多少力,她只得自己竭力控制平衡,小心翼翼坐了上去,好在沒出什麼差錯。
  之後該掀蓋頭,宮人們又扶要她下床坐至床邊。
  可左手邊那名宮女不知是不是心裡緊張,失了手,竟沒扶住她。
  薛靜姝此時正抬了一隻腳要下來,猛地失去扶手,身體眼看著就往下栽去。
  宮人連連驚呼,柳兒正準備撲上去接住她家小姐,站在床邊的皇帝卻快了一步,一手攬過薛靜姝腰肢,單手將她抱了起來。
  薛靜姝頭上的蓋頭因此滑下,慢悠悠落至地上。
  但屋內伺候的人都已經跪下謝罪,那個失了手的宮女更是害怕得昏了過去,無人敢抬頭看一眼。
  薛靜姝已被這突來的意外驚住,瞪大了眼呆呆看著皇帝。
  皇帝放開手,親自扶她到床邊坐下,“可曾傷到哪裡?”
  薛靜姝回過神來,搖搖頭。
  皇帝俯身將蓋頭撿起來,攥在手裡,道:“便當我已經掀了吧。”
  薛靜姝垂下眼,看到跪了一地的宮人,又抬頭來輕聲道:“皇上先讓她們起來吧。”
  皇帝點點頭,說了聲起。
  宮女們起身,戰戰兢兢退至一旁。
  德公公則揮了揮手,讓身邊兩個小內監將那名昏倒的宮女拖下去。
  又有兩名女官捧著銅盆上前,盆內是半生不熟的餃子。
  皇帝與薛靜姝兩人一起吃了。
  吃過餃子,拜祭完各方神靈,便有宮女上來伺候薛靜姝褪去龍鳳同合袍,重新梳妝。
  妝後,司禮女官引著皇帝與薛靜姝至喜床前的合巹桌,兩人面對面坐著,女官奉上合巹酒。
  薛靜姝此前從未飲過酒,半杯下肚,臉上已經燒起兩片紅雲,又于皇帝交換喝了半杯,連眼睛都濕潤了。
  待合巹宴撤下,宮人將薛靜姝攙入帳內,脫下厚重禮服。
  而皇帝則到偏間換了便衣,又由宮人引著,也入了帳內。
  所有伺候的人悄無聲息退下,整間屋內只剩皇帝與薛靜姝二人。
  薛靜姝垂首坐在床沿,屋內地龍燒得暖和,她衣著輕薄倒也不覺得冷,臉上因方才飲酒,還帶著紅暈,塗著胭脂的雙唇緊緊抿著。
  皇帝只在床帳前站著,不知因何並未靠近。
  薛靜姝抿唇等著當頭一刀落下,可等了半天卻毫無動靜,心中不免更加煎熬,實在忍不住,抬頭望了他一眼。
  皇帝正看著這邊出神,眼睛雖看在她身上,可視線卻未落下來。
  薛靜姝心中天人交戰,想了又想,還是出聲道:“皇上?”
  皇帝似這才回神,緩緩抬步走近,在她身旁落座。
  薛靜姝察覺他身上散出的熱氣,身子不由繃緊。
  皇帝轉頭看著她,道:“前一陣聽說你病了,眼下身體如何?”
  薛靜姝未料他會在此時問這個,愣了一下,道:“多謝陛下關心,已經痊癒了。陛下當時欲宣我入宮,不知所為何事?”
  皇帝道:“沒什麼,那幾日皇祖母心緒不佳,她雖不曾開口,我看多半因宮內無人,她覺得冷清了。”
  薛靜姝低了頭沒說話,她當時推脫開沒進宮,不知皇帝心裡是否責怪她。
  說實話,皇帝的孝心令她驚訝,也有些感慨,看來他的確十分尊敬太皇太后,但願有了這一分敬意,哪怕日後太皇太后不在,皇帝也能念著舊情,別讓她與薛家真的被碾進塵土之中。
  皇帝又道:“不早了,安置吧。”
  薛靜姝眼睫輕輕顫了顫,並未抬頭看他,只掀開被子躺進去。
  不久皇帝也躺了近來,兩人間隔了約一個手掌的距離,薛靜姝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熱氣,但他始終沒有靠近。
  床帳內光線昏暗曖昧,薛靜姝睜著眼看向床頂,高高懸著的一顆心本應慢慢落下,此時卻仍舊掛在半空中。
  皇帝沒有碰她。
  她不知此刻是要慶倖還是哀傷。
  她確實不期待與皇帝做那些事,可當皇帝真的不曾動她,她又不得不開始思考將來該怎麼辦了。
  一個不得寵的皇后,一個無子的皇后,一個娘家無可依靠的皇后,會是什麼結局?
  她輕輕閉上眼,竭力將許多紛雜的念頭拋出腦外。
  罷了罷了,當初下山之時就已經該預料到這樣的結果。
  再不濟,以皇帝的孝順,他日後可能會廢了她,但也會給她一座偏僻的宮殿孤獨終老。
  這麼看來,也不算太差。
  她無聲地歎出一口氣,悠悠蕩在半空的心緩緩回落,鼻尖嗅著的是她送給皇帝的熏香,熟悉的香味讓她更加放鬆了些。
  正準備就此睡去,身邊她以為早已睡著的人卻又有了動靜。
  皇帝從被子下伸過來一隻手,碰到她的身體後明顯頓了一下,卻仍堅定的繞過她的後頸,握住她另一側肩膀,再微微用力,就將薛靜姝整個摟在懷中。
  薛靜姝身體微僵,但她很快察覺到,皇帝的身體比她更加僵硬,她仿佛被人從柔軟的被褥中挖出來,又被禁錮在一塊堅硬的大石頭上。
  她因這個發現愣了一下,待猜測到皇帝這麼做是為了什麼,不由苦中作樂覺得有了幾分好笑。
  皇帝大約比她還為難吧。
  至少她入宮,在外人看來,是得了無上的恩寵,有數之不盡的富貴等著她,而皇帝因為孝順太皇太后,不得不娶了她,他得到什麼了?
  什麼都沒有。
  不僅如此,為了讓太皇太后開心,他還需刻意表現對她的喜愛,甚至在這種時候,還強迫自己來碰觸她。
  薛靜姝只得苦笑。
  只是不知是要為自己苦笑,還是為皇帝苦笑。
  大約有了幾分同病相憐,又或者是認了命,她努力放鬆自己,使微僵的身子軟化下來。
  皇帝抱住她後又沒了動作,薛靜姝不想今晚一個晚上都睡不成,只好又主動開口,“皇上?”
  皇帝應了一聲,薛靜姝就靠在他胸口上,聲音從胸腔內傳出,比平日更加低沉幾分。
  皇帝問她:“你身上怎麼這麼涼?”
  “小時候身體不好,一年四季手腳都是冰涼的,今年吃了陛下賜給的藥,已經好多了。”薛靜姝如實回答。
  皇帝點點頭,“既然有效,就繼續吃,改日讓太醫院的人再給你診一診,看看藥方是否需要改進。”
  薛靜姝心下有些感歎,自小到大,最關心她身體的人,除了柳兒,竟要數皇帝了。
  不管他是為了什麼關心她,這份心意她都心領了。
  眼看皇帝又不說話,也無動作,薛靜姝乾脆問:“皇上,該安寢了嗎?”
  話一出口,馬上察覺皇帝的身體比剛才更加僵硬。
  薛靜姝心裡都要為他覺得可憐了,身為一個皇帝,何必強迫自己到這個地步?
  她心中歎著,想著該如何幫他找個臺階下,也當是幫了自己。
  好在她身體不好是眾所周知的,這現成的藉口信手拈來,就聽她躊躇道:“我今日……身體不適,請皇上憐惜。”
  她不知皇帝是否因這話松了口氣,但圈著她的手臂確實鬆開了些。
  皇帝道:“既如此,就早些睡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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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溫存

  皇帝嘴上說早點睡吧,圈著人的手卻沒放開。
  薛靜姝等了等,又耐著性子等了等,仍不見他有動作,她只好自己去抬皇帝的手,打算挪到一旁去。
  可床帳裡看不清楚,她伸手一抓,竟將皇帝的手掌握住了,兩人都是一愣,她正要放開,皇帝卻反手握緊。
  “皇上?”薛靜姝有些弄不清他的意圖,既然不願意親近,她找好了臺階給他,下來就是了,怎麼下到一半又走上去了?
  “你……”
  暗裡看不清皇帝的表情,可他呼出的熱氣撲在薛靜姝頸邊,仍讓人覺得不自在。
  皇帝似乎在做什麼十分艱難的決定,一個字出口,都過了一會兒,才道:“你身上不適,要不要讓太醫來看看?”
  薛靜姝瞪大了眼,皇帝到底是真不知還是裝不知?她身上不適,難道不是兩人默認的一個藉口而已嗎?真讓太醫來了,好端端的讓人家給她想什麼病好?
  她只得搖搖頭,“不必勞煩太醫,只是一點老毛病,不礙事。”
  皇帝又沉默下來,在薛靜姝以為他終於打算睡了的時候,他握著她的手卻慢慢上移,落在她衣領上。
  薛靜姝嚇了一跳,忙止住他的動作,驚疑不定,“皇上?”
  皇帝道:“今晚洞房花燭夜,請皇后擔待一些。”
  這、這、這是什麼意思?不是準備睡了嗎?
  薛靜姝難得慌了,雖早就做好今日的準備,可之前以為皇帝不準備碰她,她已經鬆懈下來,這會兒皇帝突然殺個回馬槍,實在令她措手不及。
  她按住皇帝的手,帶著些許顫音道:“可是您……”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還是已經習慣了些,方才皇帝明明僵硬得似塊石頭,這會兒似乎好了許多。
  皇帝輕輕掙開,轉而握住她的手,“方才是我怠慢了,皇后莫怪。”
  薛靜姝忙搖頭,“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還在糾結之中,皇帝卻已經想清楚了,既然已經冊封她為皇后,那從今日起,善待皇后便也成了他的責任。
  魚水之歡本是他極厭惡的,但方才將她抱在懷中,卻不覺得排斥,那今晚這場洞房花燭,無可避免,也無需避免了。
  他見薛靜姝仍緊張,被他握在掌中的手也是冰涼涼的,便安慰道:“別怕,我輕一些。”
  薛靜姝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我替皇上更衣。”
  床上的規矩,蘇姑姑自然也是教了的,本應該她先把自己脫乾淨,再服侍皇帝脫衣。
  皇帝輕輕按住她,“我來。”
  身旁窸窸窣窣,薛靜姝知道,是皇帝起身脫衣服了。
  她深深吸了幾口氣,抬起微顫的手,慢慢解開自己身上的衣扣。
  皇帝又躺回來,伸手重新抱過她。
  裸-露的肌膚第一次與人接觸,薛靜姝整個人微微顫了一顫。
  “冷麼?”皇帝問她,他的一隻手已經伸到她背上,輕輕撫摸著。
  薛靜姝搖搖頭。
  皇帝又道:“別怕。”
  他極有耐心,一雙手掌幾乎撫遍薛靜姝全身,似乎想要將她微涼的身體捂熱一些。
  這方法確實有效,薛靜姝滿面通紅地躺在他懷裡,整個身體都漫上一層淡淡的紅暈。
  皇帝這才撐起身體,虛虛覆在她上方。
  薛靜姝緊張地咬住嘴唇,呼吸都急促了許多。
  皇帝碰了碰她的腰側,“別怕。”
  那一下疼痛來臨,薛靜姝面上血色全部褪去,疼得眼淚直往下落。
  皇帝手上青筋突突跳起,但他強自停下,沒有下一步動作,只替她擦了擦眼淚,“是不是很疼?”
  薛靜姝吸了口氣,竭力用正常的語氣道:“不疼。”
  皇帝府下來,輕聲道:“請皇后擔待。”
  薛靜姝眨了眨眼,大串的淚珠子往下落。
  棲鳳宮外,數十個宮人安安靜靜等著,連一聲咳嗽也聽不見。
  德公公舉著耳朵聽暖閣內的動靜,卻什麼都沒聽見,心中不由有些嘀咕。
  柳兒也在等待的人群之中,她心裡擔心她家小姐,但眼下所有人都在等,她也只能等。
  終於,等到月上中天的時候,裡頭傳來皇帝的聲音。
  德公公忙指揮內監抬熱水進去,又點了幾個機靈的宮女進去伺候。
  床帳還未掀起,宮人只垂首守在帳外,無人敢上前一步。
  耳邊斷斷續續傳來帝后的對話。
  “還疼不疼?”
  “……不會。”
  “讓太醫來瞧瞧吧。”
  “別、我沒事……”
  “熱水抬進來了,你想擦身還是要泡澡?”
  “皇上讓她們退下吧,我……我自己來。”
  “德祿,你們退下。”
  德公公聽得起勁,猛然聽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識站直了,“是。”
  他趕緊揮揮手,讓宮人隨他退下。
  聽到腳步聲走遠,薛靜姝才松了口氣,身體酸痛難耐,特別是那處難以啟齒的地方,總覺得似乎還有什麼東西杵在裡頭,又脹又痛。
  她仍躺在皇帝懷中,兩人身上的衣服也未穿上。
  皇帝抱著她坐起來,半靠在床頭。
  方才宮人又在外頭點了許多蠟燭,燭光透過床帳,讓裡頭也明亮了許多。
  之前看不見對方,心裡又只顧著緊張,倒不覺得尷尬,現在這樣,卻讓她覺得幾乎要抬不起頭來。
  她輕輕推開皇帝,想要起身,可手腳卻是酸軟的,使不上多少力。
  本來今日她就沒怎麼吃飯,方才又被折騰一番,況且又是初次,她自己身體又不算健壯,幾下疊加起來,她此刻就好像大病初愈,身上軟綿綿,連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皇帝見她實在艱難,也顧不得照顧她的臉面,伸手取來中衣披上,又拿了薛靜姝的衣服給她包好,然後將她整個人抱起來。
  薛靜姝輕呼一聲,“……放我自己走吧。”
  皇帝沒說話,抱著她跨出帳外,好在屋內地龍燒得暖和,兩個人這麼穿也不怕著涼。
  他把薛靜姝放在浴桶邊的椅子上,低頭問她:“要不要進去?”
  薛靜姝燒紅著臉,點點頭。
  皇帝便動手將她身上的衣服剝掉,抱起來小心放進浴桶裡。
  一入水,薛靜姝立刻矮身坐下,只留了一顆腦袋露在水面上。
  她想了想,現在這情況,她自己一個人肯定應付不過來了,與其是皇帝在這裡,兩廂尷尬,不如讓柳兒進來幫她。
  她道:“皇上,您讓我的侍女柳兒進來吧。”
  皇帝點點頭,披上外衣,“我去別處沐浴,晚些再過來。”
  他踏出房外,德公公立刻上前,“皇上,熱水已經備好了。”
  皇帝抬腳往另一處偏殿走,“讓皇后的侍女進去伺候,另外……給太醫院傳話,讓張之穹入內候命。”
  德公公忙應下,一面安排柳兒入內,一面讓小內監去太醫院。
  柳兒幾步踏入暖閣,見薛靜姝靠在浴桶邊上,面上帶著疲憊,心疼道:“小姐,你累不累?”
  薛靜姝張開眼,微微搖頭:“不會,倒是你,在外頭站了大半夜,記得喝點姜湯,別著涼了。”
  柳兒撩著水替她清洗身子,道:“外邊一點也不冷,雖然沒有地龍,可是燒著好幾個炭盆呢。”
  其實她心裡有些好奇,不知道方才皇上和小姐關在屋子裡幹什麼,不過她也曉得這裡是皇宮,不是薛府,更不是城外的庵堂,蘇姑姑教過她了,要多聽多看少說少問,不然會給自己和小姐惹麻煩,所以就算現在再好奇,她也只憋在心裡,沒有問出口。
  薛靜姝洗完,讓柳兒扶著艱難地跨出浴盆。
  幸好皇帝沒在她身上留下什麼痕跡,不然就算是被柳兒看見,也讓她覺得羞臊難安。
  柳兒拿了寬大的布巾替她將身體擦乾,又拿了乾淨的裡衣讓她穿上。
  “小姐,你早點休息吧,我看你眼下青黑色都出來了。”
  薛靜姝躺進床內,籲了口氣,身體還是酸軟,可剛被熱水暖暖地泡過,現在再躺在柔軟的被子裡,確實讓人覺得昏昏欲睡。
  她掩口打了個哈欠,“你也去睡吧,記得跟著蘇姑姑走。”
  “好,我知道。”柳兒看著她合上眼,又攏好床帳,才退了出去。
  薛靜姝半醒半睡間,覺得有人拉著她的手不知做什麼,她勉強睜開眼,見皇帝坐在床頭,便要起身。
  皇帝止住她,“你睡吧,我讓張太醫給你看看。”
  薛靜姝這才發現自己的手罩了一方絲帕,伸出帳子外頭。
  她實在困頓得厲害,幾次欲睜開眼,卻強撐不住,終於睡了過去。
  太醫把完脈,皇帝將她的手收回被子裡,步出帳外,對張太醫做了個手勢。
  張太醫意會,躬身跟在他後頭出去。
  “如何?”
  張太醫道:“娘娘脈象沉穩,並無大礙,只是今日勞累過度,往後數日需好好休養。”
  皇帝看他一眼,道:“回去召集太醫院的人,好好商討一番,開一張最溫補無害的方子,以後就照方子給皇后進補。”
  張太醫被皇帝那一眼看得後背微涼,忙躬身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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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體貼

  一覺睡得香甜,薛靜姝醒來時,還有些不知身在何處之感。
  但很快,身上的酸痛提醒了她昨日之事,而且身邊也有屬於另一個人的體溫不斷傳來。
  她僵著身子,不知是否該起來。
  皇帝卻醒得比她早,見她有了動靜,道:“醒了?身上還難受麼?”
  薛靜姝扭頭看他,見皇帝半倚在床頭,發冠未束,頭髮披散開來,往日裡冷峻的臉,在紅色床帳的映襯下,顯得有幾分柔和。
  她搖搖頭,“已經沒事了,現在什麼時候,我是不是睡過頭了?”
  洞房禮第二日,她該與皇帝一起祭神,而且之後還得去宗廟祭祀,求得先祖的接納。
  皇帝道:“還沒到時辰,現在能起來嗎?”
  “可以的。”薛靜姝道。
  皇帝這才讓帳外的宮人進來伺候。
  早就候在外頭的宮女魚貫而入,有的捧著託盤,有的奉著金盆,各司其職有條不紊,十來個人入內,卻一點聲響都未發出。
  有宮女上前掀開床帳,晨光照進帳子裡來。
  一下子暴露在這麼多人面前,薛靜姝不免有些不自在,不過她很快發現,宮女們一個個低頭垂首,連上前回話也沒人抬起頭來,更無人敢偷偷看她,這讓她既覺得怪異,又松了口氣。
  幾位宮女分別簇擁著她與皇帝,兩個各居一邊更衣收拾。
  女官給薛靜姝上了妝,換上祭祀用的吉服,頭上不例外又戴了頂鳳冠,不過比昨日小些。
  她這邊裝扮完,皇帝那裡也收拾好了,兩人來到棲鳳宮正殿。
  殿裡已經擺好祭桌,兩人先是三跪九拜祭過天地,又行大禮拜過各路神佛。
  之後又回到偏殿,宮人正在擺膳,兩人一起吃的第一頓飯,叫團圓膳,需擺在龍鳳喜床上。
  因早膳未好,宮人奉了茶上來,二人坐在一旁。
  薛靜姝忽然問:“皇上,我們什麼時候去見太皇太后?”
  皇帝道:“欽天監定下朝見禮的吉日是二月二十。”
  那就是明天了。
  皇家的禮儀,與民間到底有些不同,若是平民百姓家,新婦進門第二日就需要拜見公婆,而她現在,卻得等吉日才行。
  從之前下聘開始,她就沒見過太皇太后,算起來已經有二十來日了。
  “潘神醫近日進宮了嗎?”
  “二月十五那日來請過平安脈,皇祖母如今狀況已經穩定,無需擔心。”
  薛靜姝只微微點了點頭。她知道這穩定是什麼意思,自此後,太皇太后或許會無病無痛,可再怎麼樣,也不過是這一年半載的事了。
  其實真要說起來,她與這位老人見面的次數,還不如和周老太君見得多,可對她卻就是有一分特別的親近,這樣的親近,是她在別的長輩身上體會不到的。
  庵堂裡的師父也算是她的長輩,可礙於身份,平日只拿她當半個小姐半個徒弟,雖也有關心,到底不夠慈愛。
  而她當初第一次進宮,見了太皇太后,便在心裡想,別人家的祖母,大約就是這樣慈祥和藹的吧。
  可偏偏這位慈祥的老人,卻無多少時日了。
  心頭正亂糟糟地想著,團圓膳已經擺完了,宮人請帝后移駕,薛靜姝忙收斂了心緒。
  宮女正準備扶薛靜姝上喜床,皇帝已經先一步伸了手,幾位伺候的宮女忙退到一旁。
  皇帝雖是扶著薛靜姝,可他力氣大,幾乎將她整個人半扶半抱上去。
  薛靜姝坐下後便不再動彈,實際上她的身體還是有些異樣,特別是每次邁腿,都覺得鈍鈍地磨過,原本宮女來扶她,她還覺得有些苦惱,因為床那麼高,就算有腳踏子,她現在也邁不太開。
  皇帝直接將她半抱上來,雖讓她覺得窘迫,卻也暗自松了口氣。
  不大的桌幾上,擺了約有一二十個小碟子小碗,每個還不到她巴掌大小,裡頭的東西都是成雙成對的,明顯是要讓她與皇帝分食,可是足足一二十道,就算每樣只吃一個,她也吃不下呀。
  侍膳女官站在床邊,見皇帝看了眼雙喜圓子,忙伸出銀筷夾了一顆放到皇帝身前的碟子裡,另一顆夾給薛靜姝。
  那圓子長得有些似湯圓,只是比湯圓大些,約有嬰兒拳頭大小,上面印了個紅雙喜,又點綴著紅綠絲,看著倒挺喜慶。
  薛靜姝夾起來,小心咬了一口,圓子皮軟軟彈彈,應該加了糯米粉,裡頭的陷料甜而不膩,又粉糯可口,既不像山藥,也不是蓮子,不知到底是什麼做的。
  她吃一口便在心裡品一品,好容易吃完一半,抬頭一看,皇帝那顆圓子早就給他一口吃了,此時正看著她等她吃完呢。
  她有些臉熱,也不好意思慢慢品了,忙匆匆吞下。
  皇帝遞了碗熱湯到她手邊,“慢點。”
  薛靜姝輕聲道謝。
  湯剛咽下,侍膳女官又夾了個餃子給她。
  那餃子也比尋常見的大些,幾乎有她半個手掌心大,皮薄薄的,隱約能看見裡頭的陷料。
  那陷入口極鮮,薛靜姝大約嘗出蟹肉、鴿子湯、瑤柱的味道。
  皇帝這次吃得比方才慢許多,等薛靜姝吞下最後一口,他才放下筷子。
  女官又給她碟子裡放了個珍珠包,看著小巧玲瓏,極誘人的樣子。
  薛靜姝卻暗暗皺眉,有些為難,因為她快吃不下了。
  這只珍珠包吃得極慢。
  不等女官再布菜,皇帝道:“你下去吧。”
  女官微微一愣,立刻低頭行了,躬身退下。
  皇帝又擺擺手,其他伺候的人也都退下。
  人走光了,皇帝看向薛靜姝,“是不是吃不下了?”
  薛靜姝有些赫顏,小聲道:“還能再吃一點點。”
  皇帝似乎笑了一下。
  薛靜姝聽見聲音,驚訝地抬頭看他,卻只見他表情如常,並沒什麼異樣,不由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皇帝道:“這是祖宗定下的規矩,一整桌都需要吃完,一會兒還有侍禮女官來查驗。”
  薛靜姝這下真的皺了眉,一桌都得吃完,每人吃一半,男子食量大還好些,從前那些皇后們是怎麼熬過去的?莫非只有她的食量特別小?
  皇帝又慢吞吞道:“不過,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眼下無人看見,自然可以變通。”
  薛靜姝微微揚眉,“您是說倒掉嗎?”
  “你看看這屋裡,哪裡是可以倒的,八寶瓶麼?”
  薛靜姝看了看皇帝,又轉頭看了眼八寶瓶,說實話,看皇帝的表情,她搞不清到底是說笑還是當真。
  皇帝道:“別看了。”
  他夾了個蟹黃卷給薛靜姝。
  薛靜姝瞪著碟子,所以他說的變通,就是讓她繼續吃?
  “你咬一口。”皇帝見她不動,催促道。
  薛靜姝只好夾起來咬了一口,雖還是極好的滋味,可她現在沒什麼心情慢慢品嘗了。
  見她咬過了,皇帝將筷子伸過來,神色自然地夾起缺了一口的蟹黃卷,整個塞進嘴裡。
  繞是薛靜姝再沉穩,此刻也顧不得禮儀,瞪大了眼看他。
  皇帝吃完她那份,把自己的也吃了。
  然後又重複剛才的做法,夾起一個讓薛靜姝咬一口,剩下的都進了他自己肚子。
  兩人進食速度明顯加快,不過一會兒,桌上二十來個碟子被消滅的乾乾淨淨。
  薛靜姝忍不住去看皇帝的肚子,玉腰帶之下,仍是平攤結實,她心裡忽然生出一股奇異的敬佩之情,自小到大,她身邊能吃的人很多,柳兒就是其中一個,可與皇帝相北,柳兒的食量幾乎不值一提。
  皇帝放下筷子,問她:“飽了?”
  薛靜姝點點頭。
  皇帝便道:“你的食量比常人小,既然少食,就該多餐。棲鳳宮內有小廚房,我讓禦膳房定時送新鮮食材來。”
  薛靜姝心想,我的食量是比常人小了一點點,可是您的食量比尋常人大了不少呢。
  不過這話自然不能說,皇帝吃這麼多,還不是替她吃的?
  她道:“皇上吃飽了嗎?”
  皇帝略微點頭,“七八分足矣。”
  薛靜姝不說話了。
  皇帝讓人進來收拾。
  侍禮女官果然來查看兩人是否將團圓膳吃完,見皇帝碟子裡乾乾淨淨,她不奇怪,可是見皇后娘娘碟中也沒有一點剩餘,她就有些狐疑了。
  但無論如何,是輪不到她來質疑的,她只得行禮退下。
  實際上她來查看的時候,薛靜姝很有幾分心虛,這還是她第一次撒謊。
  她暗中偷瞄了皇帝一眼,見他一臉正經沉穩,心中只餘佩服。
  不過說起來,她也並未見過皇帝有別的表情。
  就連……就連昨晚也是這樣的。
  她忽然有些臉熱,轉開頭看著宮人們來回忙碌。
  皇帝轉頭看見她的表情,問道:“熱麼?”
  薛靜姝總不能照實說,只得點頭,“有些悶。”
  皇帝便命人開窗。
  二月中,正是早春,窗外綠意漸濃,一棵紫玉蘭樹上孕出幾朵花苞,連吹進屋內的微風,都帶了些許綠草新生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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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安寢

  下午該去宮外的壽皇殿拜祭先祖。
  帝后出行的儀仗早就整整齊齊列在崇德殿前,足有上百人抬著禦攆和鳳攆,又有數百人在前後護行隨侍,自皇宮到宗廟,一路上更是清避行人,圍上帷幕,隔幾步就有禁衛軍手持長槍護道。
  在宗廟給列祖上過香,回到宮裡,又去供奉先皇的永壽殿行過大禮,如此廟見才算完成,之後便是明日的朝見禮了。
  皇帝大婚,按例罷朝三日,不過國事卻不能耽擱,下午行完廟見禮,皇帝換了常服就去崇德殿處理政務。
  棲鳳宮內,薛靜姝也從偏殿移至正殿,此時棲鳳宮的掌宮女官正帶著宮人給她行禮。
  中宮的規制,皇后貼身伺候的女官四人,宮女八人,另外粗使的不記名宮人更是多達十餘人,眼下能到薛靜姝面前行禮的,正是貼身伺候的那幾個。
  她今日精力不足,只一一見過,問了名字,又各自賞了禮,便讓她們暫且退下。
  柳兒留下幫她捏肩膀。
  薛靜姝問她:“昨晚睡得慣嗎?有沒有人為難你?”
  “沒有,大家人都很好,我跟蘇姑姑住一個屋子,她很照顧我。小姐你呢,昨晚睡得好不好?”
  薛靜姝道:“我也挺好的。蘇姑姑是宮裡老人,你要聽她的話,多和她學習,平日沒事,輕易不要跑出棲鳳宮去。”
  柳兒點點頭,“我知道,小姐你放心吧。”
  她如今已經長進不少了,知道宮裡不比外頭,平日說話做事都更加謹慎起來,咋咋呼呼的性子也改了不少。
  薛靜姝讓她按得舒坦,困意上湧,就用手撐著額頭眯了一會兒,不曾想真的睡了過去。
  柳兒怕她落枕,輕輕扶著她躺在貴妃榻上,又蓋了件毛茸茸的白狐毯子,這才退到殿外。
  待薛靜姝醒來,殿裡已經掌燈,她往身旁一瞧,皇帝拿了本書坐在燭光下,也不知他來了多久。
  薛靜姝忙做正了,準備起身。
  皇帝道:“坐臥行走,動作都應輕緩些,你血氣不足,猛然站起來,最容易犯上昏厥之症。”
  薛靜姝虛心應是,又問:“皇上來了多久了?”
  皇帝道:“掌燈時分才來。”
  外頭伺候的人聽見裡面有了動靜,小聲詢問是否要傳膳。
  皇帝讓他們端進來。
  宮人在佈置晚膳,皇帝又對薛靜姝道:“下次若要小憩,讓宮人提醒你,不可睡過頭,不然既錯過了晚膳,夜裡又不好入眠。”
  薛靜姝只得又應了是。
  兩人坐在飯桌前,侍膳女官先給帝后盛了一碗湯。
  這是宮內默認的規矩,飯前喝湯,有利於開胃養生。
  今晚是淮山鴿子湯,薛靜姝見皇帝一碗湯喝了乾淨,自己也舀著一勺勺喝下。
  她食量小,吃了半碗珍珠米,各樣菜品吃了幾口,就飽了。
  皇帝見了沒說什麼,他倒是吃得又多又快,幾乎與薛靜姝同時放下碗筷。
  膳桌撤下,又上了茶點。
  薛靜姝只吃了一口,皇帝那份他通通吃光了。
  之後兩人各居一頭,各自看書。
  待更漏響了幾聲,便有女官上前小聲提醒,該安置了。
  皇帝放下書卷,道:“皇后的夜宵端來。”
  薛靜姝一聽,驚異地看他,“什麼夜宵?”
  皇帝道:“你晚膳吃得太少,夜裡該多吃一頓。”
  薛靜姝忙道:“我還不餓。”
  皇帝便對候命的宮人道:“再搬個爐子來,先在爐子上熱著。”
  宮人忙去準備。
  薛靜姝沒了法子,實在不想半夜起來吃一頓,只小聲嘀咕道:“從前都沒吃過,也沒見餓。”
  皇帝耳尖,一下就聽到了,“就是因為從前一直吃得少,所以才這麼瘦弱,又缺少血氣。”
  薛靜姝不敢再說。
  她沒料到,皇上看著挺嚴肅寡言,實際上管起人來,竟比柳兒還能說。
  不過被這事打了岔,方才薛靜姝一聽安寢二字心裡就緊張起來,現在反而好多了。
  宮女伺候兩人更衣,之後全都退出內殿,只在外殿候命。
  薛靜姝躺在床上,心裡有點打鼓,今晚應該不會有什麼吧?
  今日一整天,她的身體才緩過來一些,若再來一次,明天說不準就起不來了。
  皇帝也躺下,仍是和她離了約有一個巴掌的距離。
  薛靜姝松了口氣,看來確實是她多慮,從皇上昨晚的表現來看,他大概和自己一樣樂得什麼都不必做。
  剛才睡得香甜,現在反倒沒了睡意,薛靜姝只得頂著床帳出神。
  今日皇帝的表現,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他比他看起來、或者比她想像中的,其實容易相處得多。
  若宮內的日子一直是這個樣子,那她就十分滿足了。
  皇帝忽然問她:“是不是睡不著?”
  薛靜姝怕他又要訓話,含糊道:“再過一會兒就睡了。”
  皇帝沒說話,伸手把她抱在懷裡,動作比昨晚熟練多了,身體也沒有那麼僵硬。
  薛靜姝有點驚嚇,輕輕推著他的胸膛,“皇上?”
  皇帝道:“你身上涼,不容易入睡,暖起來就好了。”
  他說得篤定,似乎很有經驗的模樣,薛靜姝正想找點話說,免得尷尬,便問:“您怎麼知道?太醫說的嗎?”
  皇帝沉默了一小會兒,道:“我小時候有過這樣的經歷。”
  六皇子從前,因為母妃失寵,又不得先帝喜愛,幾乎是在冷宮裡長大的。
  這些事,薛靜姝略有耳聞,也一下子知道了,他說有這樣的經歷是怎麼回事。
  恐怕是宮人們捧高踩低,見他是個不得寵皇子,就克扣了他的分例。
  她自己在庵堂裡的時候,不也遇見過這樣的事?好在她至少還有柳兒能夠相互依偎取暖,皇帝有誰呢?
  是不是一個都沒有?
  她眼前仿佛出現一個瘦弱的小男孩,在寒冬臘月裡,裹著薄薄的被子,因身上太冷,無論如何也睡不著的樣子。
  她心裡有些酸軟,卻不知該說什麼,恐怕皇帝此時,也不需要別人無用的安慰與同情。
  她輕輕撇開這些情緒,問道:“您之前在看什麼書?”
  “《大衍圖至》,裡頭講了許多地方的風土人情、山川河流。這些書平日都放在外廷,你若想看,寫下書名讓人去找來。”
  薛靜姝點點頭,山上的書早被她翻舊了,皇宮裡那麼多書,正好讓她打發時間。
  皇帝伸手在她身上輕撫。
  薛靜姝又是一驚,忙按住他的手,“您是不是……”
  皇帝微微一愣,很快明白她的意思,搖頭道:“別怕,你身上太涼了,搓一搓比較好。”
  薛靜姝趕緊搖頭,“不用了,很快自己就熱起來了。”
  皇帝便停了手。
  薛靜姝擔心他又有什麼動作,試探道:“皇上,讓我躺到邊上去吧,這樣壓著,您也睡不好。”
  “不會,”皇帝道,他低頭在薛靜姝身上嗅了一口,“你身上帶著香味,聞著挺舒服,也容易入睡。”
  薛靜姝有些不自在,她身上的味道,應該是平日熏香制香沾上的。
  她忙轉移話題,“陛下的不寐之症近日怎麼樣了?”
  皇帝回想一下,道:“昨日只熏了一點你的香,睡得挺好,今晚沒熏,不過有你身上的香味,大約也是不錯的。”
  說來說去又說回自己身上,薛靜姝只得硬著頭皮道:“我身上的香,與之前送您的恐怕不大一樣。”
  “都挺好聞。”皇帝道。
  薛靜姝不知該說什麼好。
  皇帝靜了一會兒,又問:“現在有沒有睡意?”
  薛靜姝睜著眼,其實還是挺清醒的,不過為了停止話題,她點點頭,“有點了。”
  皇帝卻抱著她坐起來,“先別睡。”
  薛靜姝疑惑,“為什麼?”
  “宵夜還未吃。”
  皇帝說完,不等薛靜姝說話,就讓宮人把外頭熱著的燕窩粥端進來。
  薛靜姝實在不餓,看著那碗粥,有點搬了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皇帝沒讓她下床,就讓宮女在床上擺了個小幾,讓薛靜姝裹著被子吃。
  薛靜姝還想再掙扎一下,“我還是不餓。”
  皇帝道:“不餓也該吃了,晚膳吃的那一點東西,到現在早就沒了。”
  薛靜姝只得拿著調羹慢慢舀著。
  皇帝見她吃得艱難,便道:“能吃多少吃多少。”
  薛靜姝眼前一亮,正要放下調羹,皇帝又道:“至少吃一半。”
  她立刻洩氣。
  然而這還不夠,皇帝仍在她耳旁嘮叨:“我已經交代小廚房,以後三頓正餐之後,每隔一個時辰,再給你上一頓點心,每次至少吃完一半。”
  薛靜姝受不了了,忍不住說道:“皇上,就算我血氣不足,這麼吃也太多了些,需知過猶不及的道理。”
  皇帝卻道:“這是太醫交代的,與你身體無害。況且就算這麼吃,照你的食量來算,一日吃的還是及不上常人。”
  更何況,吃這麼少,都不長肉,抱著實在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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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6 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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