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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梅貝兒 -【逗冤家】《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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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3 00:02:5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逗冤家 作者:梅貝兒

喬霙覺得自己真是上輩子欠了嚴介謙,而且肯定還欠了不少,
才會自找苦吃這麼喜歡他,喜歡到就算他擺冷臉,還想著能見到他就好。
不過,她從不敢癡心妄想能嫁他,畢竟他一見著她,就巴不得趕她走,
兩人一說上話,絕對都是鬥嘴收場的份,他永遠都氣得牙癢癢的。
愈是喜歡他,她就愈愛氣他,全是為了讓他發洩掌管大家族事業的壓力,
這點苦心看來他是不懂了,若懂得,肯定會多看上她幾眼、多對她好些……

嚴介謙搞不懂喬霙這ㄚ頭的心思都在轉些什麼,
都已經是個可以嫁娶的大姑娘了,竟然還這麼愛撒野,
只要他回府,她都會找上門招惹他、跟他抬槓、氣死他;
平常沉穩的性子一碰上她就氣急敗壞,忍不住念她幾句,
他氣歸氣,倒也十分習慣,反正從小忍到大,他也認了。
直到後來才知道她這麼愛來招惹,是因為傾慕著他,
加上意外地壞了她的清白,他想不如就娶了她吧!
沒想到娶了之後,他竟慶幸著還好娶的是她……

男主角: 嚴介謙
女主角: 喬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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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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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3 00:03:1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喬家酒坊裏的工人如同以往的忙碌著,將小麥、大麥和黃豆等磨碎之後,加入適量的山泉水,接著靠人力踩踏成型,經過保存和風乾,就成了釀酒最重要的酒麴。

  酒麴制好之後還得存放三個月才能使用,因此這段時間要注意裏頭的溫度和濕度及清潔衛生。如果酒麴不好,絕對釀不出好喝的酒來。

  喬霙從麴房裏出來。  

  “差點忘了這件事……”說著,她用力拍了下額頭。

  今年十九歲的她有張白淨的臉蛋,鑲著一對大而有神的眼睛,一頭黑亮的長髮隨意的綰個髻,身材纖瘦,舉手投足像個男孩,性子帶著幾分豪爽和直率,大概是因為由三位兄長養大,耳濡目染之下,總是習慣穿著上襦下褲,褲腿又比較緊窄的男裝打扮,好方便做事,加上雙親在她三歲那年去世,根本沒人注意她有沒有穿上耳洞,更別說裹小腳了,久而久之,身邊的人全都忘了她其實是個姑娘家,連媒婆也沒上門過。

  “小妹,你要上哪兒?”喬二正和幾個工人在討論進度,見到她往大門口走,於是出聲喊道。

  “我要去嚴府一趟。”她率性地用袖口抹去額上的汗水。

  “你不要沒事就老往那裏跑,現在正忙著釀制新酒的事,待會兒老三就會把山泉水運回來,很多事要做……”

  喬霙挖了挖耳朵,她這個二哥最愛嘮叨了。“這些我都知道,是嚴府的管事早上差人來跟我說,要我晌午過後有空的話過去一趟,大概是嚴伯母最近身子不太舒坦,希望我能去陪她說話解悶,要不是這樣,我才不想去。”

  “嘴裏說不想去,還不是三天兩頭就往嚴府跑,當別人家是我們家的灶房,難怪嚴介謙每次都要擺臉色給你看,他這麼討厭你,你還主動跑去挨人家白眼。”他忍不住叨念,都替自個兒看大的親妹妹感到丟臉。

  “小妹,你聽二哥說,雖然嚴喬兩家認識多年,又是生意上的夥伴,可是自從爹娘去世之後,許多店家不相信我們釀出來的酒會好到哪里去,不肯再繼續合作,只有嚴老爺願意伸出援手,這份恩情說什麼都要報。你常去陪嚴伯母是好事,但也不要讓人家覺得我們沒有家教,養出來的女兒一點姑娘家的矜持也沒有。”

  她乾笑兩聲。“二哥想得太嚴重了,我和嚴介謙從小就是這樣鬥嘴長大的,如果見面沒有吵個兩句才奇怪。”

  喬二把頭湊近些。“那你跟二哥老實說……”  

  “什麼?”

  他盯著親妹妹的小臉問:“你是不是喜歡上嚴介謙了?”

  “二哥在說什麼?”喬霙的臉蛋爆紅,全身的血液都沖向腦袋,好像心事一下子被揭穿了。

  “你臉都紅得快燒起來了,還想否認?”他就怕是這種結果。“小妹,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對你沒意思,而且可以說討厭,就算你再怎麼喜歡人家,他也不可能娶你,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我才沒有喜歡他,他那個人對誰都是溫和客氣,就只有對我說起話來不是嘲笑就是諷刺,真不曉得我上輩子欠他什麼,才不會笨到自討苦吃。”喬霙極力掩飾姑娘家的心事,打死也不願意承認。

  “你能這麼想最好了。”喬二稍稍安心了些。

  “其實我這麼做也是為了報答嚴家的恩情……”她下巴一抬,頭頭是道地說:“二哥,你想想看,如果嚴伯母沒有在四十歲那年生下嚴介謙,正室一旦生不出兒子繼承家業的話,嚴家所有的一切自然就是屬於二房的,結果他偏偏跑來投胎,換作是你會不會氣得想殺人?”

  “這話倒也是沒錯。”喬二兩手抱胸,覺得頗有道理。

  “所以嚴介謙肩頭上的重擔有多大就可想而知了,當他才十七、八歲時,就已經活像個老頭子,除了管理家業,什麼玩樂都不會,現在這個年紀更不用說了,我當然要幫他,三不五時的跑去鬧他、氣他,讓他把怒氣發洩出來,不然憋久了可是會生病的。反正他罵我,或是擺臉色給我看,我又不會少塊肉,這樣算不算也是一種報恩的方式?”喬霙這番說詞說得是理直氣壯,不過聽在別人耳裏實在荒謬極了。

  他嘴角抽搐了兩下。“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有這種報恩法的,要是他哪天氣到把你殺了,別怪二哥救不了你。”

  “要是他真的要殺我,我不會跑嗎?”她捧著肚子大笑,全然沒有女孩家該有的端莊模樣。“何況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太瞭解他的個性了,不會玩得太過分……好了,我出門去了,不會待太久,應該可以回來吃晚飯。”

  看著妹妹興沖沖地走出大門,喬二不禁歎了口氣。“唉!她會這麼沒規矩,全是我們三兄弟的錯,現在想糾正也已經太遲了。”

  他們平常忙於釀酒,以為只要讓小妹吃穿無慮就算盡到兄長的責任,直到發覺她不像個姑娘家,喝起酒來簡直比男人還要豪氣,才知道這下問題大了,要是爹娘還在世,准會臭?他們一頓。

  好不容易走出家門的喬霙,長長地籲了口氣,唇畔的笑意帶著苦澀。

  “差點就讓二哥識破了……我是喜歡嚴介謙,從小就喜歡,不過也知道他根本不會喜歡上我,每次見面,就一副巴不得趕我出去的表情,這點我比誰都清楚,其實為什麼會喜歡上他,連我自個兒也搞不清楚,只要見到他,心臟就會跳得好快,就好歡喜……”

  她捂著隱隱生疼的心口,一再提醒自己。“也就是因為這樣,絕對不能讓他知道,否則一定會被他笑死,那我以後怎麼還有臉像現在這樣死纏著他,跟他鬥嘴,所以不能表現得太明顯,只要跟平常一樣就好,等他成了親,我就可以完完全全的死心了,因為再跟他見面只會更難過,所以要珍惜現在。”

  說完,喬霙腳步輕快的往嚴府方向走去,兩家距離不遠,所以她三不五時會跑去坐坐,而嚴家二老雖然有三個女兒,不過其中兩個早已出嫁多年,無法承歡膝下,另一個則在三年前去世,因此他們視她如親生女兒般疼愛,讓她隨意進出府邸。

  “喬姑娘。”嚴府的門房見到是她,馬上開門。

  她笑嘻嘻地打了個招呼。“不是要你別叫我姑娘了,叫喬霙就好了,是你們夫人找我來的,不用招呼,我自個兒進去就好了。”  

  嚴府分成東南西北四個院落,嚴家二老住的是東院,側室以及所生的兩個兒子與媳婦兒、幾個孫兒孫女住的是範圍最廣的西院,另外嚴老爺寡居的弟媳和甫出生就體弱多病的遺腹子則是住在僻靜的北院,南院則是嚴介謙一個人所有,加上府裏的下人,可說是人口眾多,在管理上得費不少功夫。
  
  “夫人還在午睡,尚未起身,喬姑娘要不要先到偏廳坐一下?”來到東院,伺候嚴夫人的婢女問道。

  喬霙搖了搖頭。“沒關係,我到處晃晃好了……對了,你們家少爺應該從韶安府回來了吧?”他那個人做事一向是按照計畫進行,甚少有偏離的時候,兩個月前說要去巡視那邊的兩家飯館,算一算日子應該到家了。   

  “您是問介謙少爺嗎?”

  她哧笑一聲。“當然是他,我跟二房的兩位少爺沒什麼話好說的。”側室所生的兩個兒子都是目中無人、野心勃勃的性子,也不秤秤自己有幾兩重,自以為了不起,教她看了就想吐。而嚴介謙一向疼愛的堂弟嚴介安,則是整天躺在床上讓人伺候,很少走出屋外,只說過幾次話,沒什麼交情。

  “介謙少爺才剛回來,這會兒應該在書房裏——”

  “謝謝,那我去找他聊個幾句,待會兒再過來。”不等婢女說完話,她轉身走了。

  腳步不自覺地加快,喬霙只想趕快見到他,再鬥鬥嘴,氣得他牙癢癢的,是她這輩子最快樂的事。

  來到南院,喬霙大剌剌地推開寢房的門,沒見到要找的人,便直接走向書齋的方向。

  “嚴介謙!”

  聽到這個熟到不能再熟的嗓音,還有連名帶姓叫他的方式,正在專心看帳本的嚴介謙,手上的毫筆歪斜了下,兩條俊逸的眉毛擰了起來,他規律的人生計畫當中就是多了她這個變數。

  “阿昌,去把門閂上——”嚴介謙還沒跟小廝交代完,門就被推開了。

  “我聽說你回來了,沒吵到你吧。”喬霙笑容滿面,心情好得不得了,當作沒看到他難看的表情。
  “你還真有自知之明。”他俊顏上透出一抹譏誚神情。

  今年二十四歲的嚴介謙有著修長挺拔的外型,一雙炯亮好看的雙眸,唇畔總是習慣性的掛著閒適的笑意,讓人誤以為他的性情溫和好相處。他自小就展現出聰慧過人的一面,對從商相當感興趣,高齡七十的父親在兩年前便漸漸放手將家業交給他,所以對外要負責嚴家幾代傳下來的事業,除了京城的“吉祥酒樓”,還有分佈在各地的飯館,聘請的也都是全國各地最好的廚子,對內得面對兩位異母兄長的蓄意挑釁,因此,他比外表和實際年紀還多了幾分老練和城府。

  “不要說得這麼難聽嘛,我只是在等你娘午睡醒來,趁這機會來打聲招呼。”她自個兒倒茶喝。

  他合上帳本,狐疑地問:“我娘找你來做什麼?”

  “不用問也知道八成是為了你的事。”喬霙喝了口水,清了清喉嚨,然後模仿嚴夫人老邁的聲音說:“咳咳,霙兒,你和謙兒是一塊長大的,應該很瞭解他喜歡什麼樣的姑娘,你就幫我問問他……”

  說到這裏,她起身換了個方向,對著座椅,假裝嚴夫人就坐在上頭。“要我問他什麼?有沒有心上人嗎?他不會告訴我的。”

  嚴介謙瞪著她唱作俱佳的演了起來,俊臉黑了一半。

  “霙兒,我都已經六十好幾,再活也沒多久,總想著能抱一下自個兒的孫子,你就去幫我探探謙兒的口風,有沒有喜歡哪一家的閨女……唉!謙兒什麼都好,就是對姑娘家沒興趣,連妓院都不曾進去過,萬一……染上什麼不好的癖好……”說到這裏,喬霙還假裝掏出無形的手絹拭著沒有淚水的眼角。

  接著她又轉個身,張大小口。“難道嚴伯母是懷疑他喜歡男人?”

  “咳,我只是猜想……”

  聽到這裏,嚴介謙額際的青筋爆凸,置於桌案上的手掌握成拳狀,一副想把她殺了才會痛快的模樣。

  喬霙拍了拍胸脯。“嚴伯母儘管放心,我一定會幫您探出口風,要是嚴介謙真的是喜歡男人,我也會想辦法讓他改邪歸正的,不過我真的無法想像他跟個男人摟摟抱抱……”

  “你演完了沒有?”嚴介謙沉聲斥道。她根本是專程來氣他的!

  她嘿嘿一笑。“你不要老羞成怒,這些都是你娘說的,她真的很擔心你,我只是受人之托。”

  “不必麻煩!”嚴介謙冷冷地嗤哼。“原來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跟我娘都在談這些有的沒的,我就算喜歡男人也跟你無關。”

  “要不是嚴伯母拜託我來問問看,我們酒坊的工作可是忙得不得了,才懶得管這些。”她不甘示弱地回敬,反正他們從小吵到大,早就習慣這種相處模式了。“再說你娘想抱孫子想得都快瘋了,偏偏你又不給。”

  嚴介謙按捺住怒氣,每回只要跟她說沒兩句話,脾氣就上來了。“這事兒我自會跟娘說,請她以後直接找我就好,別老去煩你。”

  她假笑一聲。“我倒是無所謂啦,只是覺得嚴伯母真可憐,生了一個不孝的兒子,害她年紀這麼大了,還得這麼操煩。”  

  “還真要謝謝你的關心。”他從齒縫裏迸出聲音。

  在嚴介謙的瞪視之下,喬霙一屁股坐下來。“聽說你又拒絕讓嚴伯母安排婚事了?”心中多少還是有些竊喜。

  “我有請你坐下嗎?”他磨著牙問。

  “男人心胸要寬大一點,不要這麼愛計較,只不過是張椅子罷了。”她搖了搖頭,作勢起身。“算了!我把椅子還給你就是了。”

  “誰在跟你說椅子?”他額際冒出兩條青筋。

  “不然呢?”喬霙故作不解。

  “我的事用不著你操心,還是多想想自己,都多大了還嫁不出去,難道你的志向是當個老姑娘?”他咬牙說道。總有一天,他會被這女人活活氣死。

  “想不到你也會關心我嫁不嫁得出去,我真是太感動了,感動到想哭。”喬霙表情誇張逗趣,兩手捂著心口。

  “不必太感動,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幫你留意適合的物件。”嚴介謙逸出一抹諷笑。“不過你也別抱太大的希望,畢竟男人都想娶個懂得什麼叫溫柔的美嬌娘,可不包括你在內。”

  她心頭刺了一下,表面上卻裝傻。“原來你也喜歡那種類型的姑娘,早點說嘛,不要說我這個人不夠義氣,要是你真的對哪家的千金小姐有興趣,我可以去幫你打聽看看符不符合你要的條件,免得娶回來後悔了,畢竟媒婆的話不能太相信。”

  “你真是用心良苦。”他諷刺地說。

  “哪里,只不過是小事一樁。”喬霙笑得眼眯眯的。“本來還很擔心你不肯娶妻是身體有什麼毛病,真是這樣的話,可以幫你介紹專門治療那方面的大夫,這下可以放心了。”  

  嚴介謙哪聽不出她在暗指什麼。“你到底是不是姑娘家,居然連這種話也說得出口。”

  “唉!我也不想,這就要怪我三哥了,都是他灌輸我這些觀念,去年他居然還帶我去妓院參觀,說是要讓我見識一下其實男人是怎樣的衣冠禽獸,害我回來吐了三天三夜。”直到現在她一想到還會臉色發白。“原來男人都是人前一個德行,人後又另一個德行,真是太噁心了。”  

  他聽了啞口無言,只好下逐客令。“沒事的話,你可以走了。”還是眼不見為淨比較不會氣壞自己。

  喬霙見他又翻開帳本,連忙追問:“你還沒跟我說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姑娘?不然我沒辦法跟你娘交代。”

  “你這麼想知道的話,我就告訴你。”嚴介謙將毛筆在硯臺上沾了沾墨,唇角一扯。“外貌對我來說不是最重要,重要的是性情要好,還得溫柔體貼,不吵不鬧,不妒不忌,最好是琴棋書畫都能略有涉獵,如此才能談吐不俗。”

  她聽到後頭,心就像沈進穀底,雖然早就知道他的要求很高,不過這座高山是她怎麼也爬不上去的。“你的條件還真不是普通的多。”

  “除非達到這些要求,否則娶妻的事就暫時擱著。”他橫睨她一眼。“這個回答你滿意了嗎?”

  “滿意,怎麼會不滿意。”簡直是重創她的自尊心,因為她永遠達不到。“好了,你娘應該睡醒了,你繼續忙吧。”

  走出書齋,喬霙重重地歎了口氣,唇畔的笑意也漸漸斂去。

  單相思真的好苦!

  可是偏偏又捨不得、放不下……

  唉!
  
 
  “這次貴店推出的酒菜真是太棒了!”

  “尤其是‘美人醉’,讓人喝一口就上癮……”

  翌日晌午,嚴介謙才踏進店門,幾個老顧客見到他,便豎起大拇指稱讚幾句。原本還以為吉祥酒樓這塊金字型大小老招牌會被眼前的年輕人給砸了,想不到卻越做越旺,總是能推陳出新,實在令人驚歎。

  他拱起雙手,露出不卑不亢的笑容。“哪里,是大家不嫌棄罷了,吳掌櫃,再給每一桌的客人送上一壺‘美人醉’,就當小店今天請客。”  

  這爽快大方的舉動讓每張嘴都笑歪了,對他的好印象更是往上爬升,特別是嚴介謙那謙虛有禮的態度,更是讓大家不禁點頭贊許。

  “你真是太客氣了……”

  “嚴老闆,這次的‘美人醉’也是喬家酒坊釀的嗎?名字取得真好,連我家那口子都愛喝上兩杯。”
  “是啊、是啊,只有在這兒才喝得到這麼好的酒。”

  嚴介謙打量著每一張滿意的臉孔,其中有幾個人還是京城裏有頭有臉的人物,甚至還和皇親國戚多多少少都有著姻親關係,不過弱點是皆嗜杯中物,區區一壺酒就可以攏絡了,真是划算、值得。

  與大家寒暄了好一會兒,他才告罪一聲,來到了廚房,裏頭正忙得不可開交,年近六十的趙師傅正大聲吆喝著,底下的人也個個都是訓練有素,將一盤又一盤的菜起鍋之後,得先讓他試吃,通過了才能端出去給客人。

  “動作俐落一點。”

  “是!”

  灶上的大火冒出熊熊的紅光,燒出一盤又一盤令人口齒留香的好菜。

  “哇……我肚子好餓……”

  一個讓他蹙起眉頭的嗓音陡地響起,就見背對自己的纖瘦身影正看著那些菜流起口水。“我忘了中午還沒吃,趙叔,可以要一碗白飯嗎?”
  “自己盛。”正在指揮眾人的趙師傅大方地應允。“這些可以送出去給客人吃了……這道鹹味不夠,重炒一盤……”
  “謝謝趙叔。”喬霙用力地吞了下口水。
  “你在這兒做什麼?”嚴介謙來到她身邊,瞪著她已經裝得滿滿的像座小山的白飯,拎起她的後領,就往外走。“別在這兒礙事,跟我出去。”   
  “我的八寶豆腐——”她努力把筷子伸長,還是來不及挾上一口。
  “你沒事跑來這兒做什麼?”
  “會來當然是有事了。”喬霙哀怨地扒了一口白飯到嘴裏,沒魚蝦也好。“‘美人醉’才剛推出沒多久,要特別注意它的品質,這可是攸關我們喬家酒坊的名聲,所以大哥要我來聽聽看客人的反應。”
  嚴介謙眯起俊眸。“你大哥為什麼不自己來?以往不都是他負責?”
  “你這話很瞧不起人,我就有這麼差勁嗎?”她斜眼瞅他。“我們家自個兒釀的酒難道會喝不出來?”
  他哼哼一笑。“我就是不信任你。”
  “你……”喬霙為之氣結。“算了!我現在肚子餓死了,就先不跟你計較,等吃飽了再來跟你吵。”
  見她又想走回廚房,嚴介謙才要抓住她,趙師傅在這時走了過來。
  “少爺,我有點事要跟你商量。”   
  “趙叔想跟我商量什麼?”嚴介謙俊臉一整,態度上也多了幾分敬重,因為這位趙師傅可是爹費盡心血才聘請來的,也是這十幾年來將吉祥酒樓推上高峰的大功臣。
  趙師傅示意他走到遠一點的角落去才好說話。“我想暫時休息一段時日,四處走走,研究出更好的菜色,說不定能發掘更多的食材。”
  “趙叔想休息多久?”他沉吟地問。
  他搔了搔脖子說:“至少一年。”
  聞言,嚴介謙的臉色顯得更為凝重了,不過腦子也動得飛快,已經在想著下一步。“我能體會趙叔力求完美的心情,不過實在太突然了。”
  “我也不想給你們添麻煩,不過最近總覺得越來越力不從心,無法從煮出來的菜色當中得到滿足,為了不砸掉吉祥酒樓的招牌,這是必要的。”他已經下定決心這麼做了。“但是我也不會說走就走,聽說曾被皇上禦封為‘天下第一廚’的袁老怪就隱居在葫蘆巷裏,至於是哪一間就不得而知,不過應該查得出來,如果少爺能夠請到他出馬,就能讓所有的人相信少爺的實力和能耐。”
  嚴介謙兩手背在身後,斂眉沉思。“袁老怪這個名字我是聽說過,但此人性情古怪,想說服他並不容易。”
  聽說當年皇上也希望袁老怪能留在宮內掌理禦膳房,不過卻因討厭那些繁文縟節而拒絕,差點被砍了腦袋。
  “只要有誠意,沒有辦不到的,當初我也是這樣被你爹給打動。”說完,趙師傅便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留下他一個人在原地思索著下一步。
  “趙叔真的要走啦?”喬霙捧著把菜堆得高高的碗,吃得嘴邊都沾了飯粒,出聲探問。“那你打算怎麼辦?”
  “你就不能吃相好看一點?”他皺起眉頭,忍不住輕斥。
  她撚起嘴邊的飯粒,放進口中,邊問:“那個袁老怪你有把握請得到嗎?”
  “不試怎麼知道……”嚴介謙頓了一下,沒好氣地瞪眼。“還有,不要隨便偷聽別人的談話。”
  喬霙撇了撇嘴。“我哪有偷聽,是剛好經過聽到了……不如我陪你去找那個袁老怪好了,我想看看他有多古怪。”  
  “不用了。”
  “我保證會表現得很誠懇,不會壞你的事。”她捧著碗跟在後頭。
  “我很難相信你的保證。”嚴介謙當頭潑了她一盆冷水。
  “什麼意思嘛!”喬霙停下腳步,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我只是不想看見你煩惱的樣子,才想幫你……”
  可是這些話也只能說給自己聽,不能當著他的面,這滋味真是又苦又澀,再美味的菜也讓她失去好胃口。
  心下決定,如果那個叫袁老怪的不肯幫忙,她就是求也要幫他求到。

  ☆ ☆   ☆ ☆
  
  “這兒就是葫蘆巷?”
  兩天后,嚴介謙躍下馬車,觀察著附近的地形,之所以取名為葫蘆巷,是巷口不大,但是往裏頭走之後,就發現別有洞天,這裏住了很多人,不過大多是中下階層的百姓、幹粗活的工人,想到堂堂“天下第一廚”會隱居在這種地方,倒是滿令人玩味的。
  “嚴砮,你在這兒等,我自個兒進去就好了。”他跟隨從交代一聲,想要表現出誠意,可不是撒大把的金錢,或是用聲勢來威嚇。
  才走進巷內沒幾步,便瞅見走在前頭的纖瘦身影,那模樣眼熟得很,就見她不斷到處張望,或是詢問住在附近的人,像在找什麼人似的。
  “你在這兒做什麼?”嚴介謙語氣不善地問。
  喬霙驚跳一下,回過頭來,沖著他笑,想要蒙混過去。“真是太巧了,居然在這兒遇見,該說是我們有緣呢,還是冤家路窄?”
  “我倒是覺得一點都不巧。”他眯起好看的俊眸,然後打量她幾眼。“你不會是來找袁老怪的吧?”
  “有這麼好猜嗎?”她抓了抓頭,乾笑兩聲。
  “你在想什麼我還會不知道?”認識這麼多年可不是假的。“給我回去!”
  “為什麼?”喬霙不滿地問道。
  嚴介謙橫她一眼。“我的事我自己解決,你不要來礙手礙腳的。”意思就是在說她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我才不會礙手礙腳的,何況我也想見見他,能被皇上禦封為‘天下第一廚’可不簡單。”她說什麼都不走。“反正我人都來了,你不讓我跟,我自己一家一家的找,總會讓我找到的。”
  “你……你待會兒最好不要隨便開口,話說得太直反而容易傷人,到時別壞了我的好事了。”他可先警告她了。
  “我保證不會亂說話。”她連忙跟上。
  嚴介謙又睞了她一眼。“待會兒沒讓你開口,就不准張嘴。”
  “是、是、是。”她打躬作揖地回答。
  循著讓隨從去打聽來的方向,慢慢地找去,來到尾端,靠近水井的幾戶人家,就見個滿頭灰發的矮小老人蹲在門外,和幾個孩子玩丟沙包的遊戲,七、八個沙包在他手上彈飛著,怎麼就不會掉在地上。
  “好厲害!”   
  “袁爺爺教我——”  
  “我也要學……”  
  孩子們圍在他身邊,不斷地鼓掌叫好。
  “嘿嘿,這可要學很久。”袁老怪笑皺了老臉,撚了撚鬍子,一副神氣的模樣。“不過還是有幾個訣竅……”
  說到這兒,眼角覷見站在不遠處的嚴介謙和喬霙,看也知道是來找他的。“你們迷路了嗎?只要往回走就可以出去了。”
  嚴介謙走上前,拱起雙手。“見過袁老爺子。”
  “什麼袁老爺子?哼!禮多必詐。”他最聽不慣這些表面上恭敬禮遇,心裏卻是瞧不起的好聽話。
  噗哧一聲,喬霙忍不住偷笑。
  嚴介謙警告地瞪她一眼。“是,那晚輩就直接稱呼您為袁老怪,希望這個稱呼讓您聽得順耳。”
  “你這小子的腦袋還滿能變通的嘛。”袁老怪多施捨他一眼。“那個丫頭也是跟你一起來的?”
  喬霙“哇”的一聲。“想不到您老的眼睛滿利的,馬上就看出我是女的。”
  “活了這麼大把歲數,連男女都分不出來的話,不就白活了。”說完,又哼了一聲。“不過少灌迷湯了,找我這老頭子有什麼事?”
  “是,晚輩姓嚴,今天是代表吉祥酒樓,想請您掌管廚房。”他說出來意,腦子依舊不斷思索著隨時有可能面對的難題。
  袁老怪長長的嗯了一聲。“姓嚴?瞧你的年紀,應該就是剛接下吉祥酒樓的小老闆,不是已經有人掌廚了嗎?”
  “因為趙師傅有事必須離開一年,所以晚輩想請您——”
  “不要!”袁老怪把灰白的頭顱一撇。“原來是因為大廚要走了才想找我這個老頭子,聽了就不爽,回去、回去,沒什麼好談的!”
  嚴介謙濃眉一蹙。“要晚輩怎麼做,您才會答應?”
  “老頭子我心情不好,也不想替人工作,走!走!走!”猛揮了幾下手便進屋去,大門砰地關上。
  “袁老怪!袁老怪!”喬霙沖上去敲門。
  “不要敲了。”嚴介謙低聲制止。“看來是我的誠意不夠,明天再過來,他一天不答應,我就來一天,直到他點頭為止。”
  她點頭如搗蒜。“我明天會再陪你來,你千萬不要灰心,他最後一定會被你的誠意感動,這小小的失敗不要放在心上,要繼續努力。”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明天你就不用來了。”
  “真的不用我幫忙?”喬霙不死心地問。
  “不用。”嚴介謙加重拒絕的語氣。
  “我可以幫你搖旗?喊……”  
  “不需要!”
  “加油打氣呢?”
  “我一點都不覺得被鼓舞。”他沒好氣地輕嗤。
  “我只是想幫你……”她好不沮喪。
  聞言,嚴介謙停下腳步,用疑惑的目光看她。
  “你、你在看什麼?”喬霙被他瞅得臉都發燙了。
  “我只是覺得……你這個人很怪。”即便認識這麼多年,他還是不太瞭解她的腦袋瓜子裏在想什麼。
  “哪里怪了?”喬霙驚愕地瞠眸,原來在他眼裏自己很怪,這真是個沉重的打擊。
  “我明明對你這麼凶,也沒給你好臉色看,為什麼你還這麼關心我的事?”嚴介謙就是想不通。
  她面如火燒,害怕被他看穿了。“那是因為……因為我們是朋友,當然要互相關心了,好了,回去吧。”
  嚴介謙覷著她的背影,總覺得答案就在心中,卻始終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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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3 00:03:2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翌日一早——

  嚴介謙和喬霙再度來到葫蘆巷,個頭矮小的袁老怪居然用黑布蒙著雙眼,和幾個孩子在玩捉迷藏,看來真像個老頑童。
  “袁爺爺,我在這裏!”
  “我在這裏……”
  “快來抓我們——”
  當鬼的袁老怪努力傾聽聲音的來處,兩手往前一抓,很快就抓到一個來不及閃躲的孩子。“抓到了!抓到了!”   
  “袁爺爺好厲害。”  
  袁老怪撚著鬍鬚,好不得意。“那是當然了,這個遊戲老頭子我可是玩了好幾十年了,你們哪比得上……”話才說完,看到嚴介謙和喬霙,他老臉一沉。“玩得正愉快的時候,跑出兩個殺風景的,不玩了!不玩了!”  
  孩子們惋惜地歎氣。
  “晚輩——”嚴介謙上前拱手,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你們就是天天來也沒用,老頭子我不想為別人做事,聽別人的使喚。”他仰高鼻,哼了哼。“來幾次都是一樣。”
  嚴介謙眸底閃過一道精光。“晚輩既然要請您出馬掌廚,當然是由您全權處理,絕不會干涉,也不會使喚。”
  “話說的比較快,回去!回去!”袁老怪看也不看一眼地進門了。
  佇立在屋外的嚴介謙毫不氣餒地往屋內低嚷,直到對方能聽見。“沒關係,晚輩有絕對的耐心,總有一天會等到的。”
  看著他又鎩羽而歸,雖然不因此而灰心,喬霙還是有點心疼,想幫他,又怕弄巧成拙。“好一了,我們回去吧,明天再來。”
  他沉吟了半晌,說:“聽說你們前陣子已經開始在釀制新酒了?”
  “嗯。”喬霙雖然不清楚他為什麼轉移話題,不過還是據實回答。“這可是我和大哥他們往返螭日國多次才學回來的釀制技術,還取了個很威風的名字,叫做‘英雄膽’,是不是很有大漠的味道?”
  “這名字倒是不錯。”嚴介謙難得讚揚。
  喬霙被他誇得眼光發亮,整個人飄飄然的,突然想到什麼。“對了,你還沒跟我道謝呢!”
  “道什麼謝?”
  “我救了你最疼愛的外甥女傅瀲灩,難道不應該說聲謝謝嗎?”
  “我沒說嗎?”他挑了挑眉。
  “沒有。”
  嚴介謙眼角一瞟,瞧她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完全看不出有半點心虛。“我記得有說過,是你自個兒忘了,古人不是有句話說施恩不望報,有道過謝就夠了,哪有人一直掛在嘴邊的。”
  “是嗎?你真的道過謝啦?”喬霙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奇怪了,我明明就記得沒有……”
  “算了,早該知道你記性不好。”他眸底躍動著一抹狡色。“然後呢?酒釀得怎麼樣了?”
  她還是不記得有聽到,不過現在沒空想這些。“其實我們已經釀出一壇,因為味道還不是很完整,所以沒送去給你爹試喝,我和三個哥哥喝過之後是覺得香味很突出,酒體醇厚粗獷,略帶焦香但不過頭,而且可以久置杯中卻香氣不散……”
  “是嗎?是嗎?”原以為進屋不想理人的袁老怪突然又沖出來,猛咽著口水。“有這麼好喝的東西,快送一壺來給我這老頭子嘗嘗。”   
  她一怔。“你怎麼又跑出來了?”
  嚴介謙唇畔透著一抹狡笑。“是啊,前輩不想看到我們,還是先回去,等明兒個再過來好了。”他讓人調查的果然沒錯,袁老怪除了對食物極度挑剔,還十分嗜酒,可以善加利用。
  “等明天就太晚了……快!去弄一壺過來,先讓我這老頭子喝幾口,順便幫你評鑒一下。”袁老怪肚子裏的酒蟲開始蠢蠢欲動了。   
  喬霙似乎明白嚴介謙的用意了,順著他的話說完。“這可不行,我們喬家酒坊所釀的酒只提供給吉祥酒樓的客人享用,而且在販賣之前,除了自己人,可不能讓外人先嘗過。”
  “不用這麼強硬規定吧……”先勾起肚子裏的酒蟲,卻又不給喝,這分明是故意的。“好、好,好,先把酒送來,老頭子我會慎重考慮的。”
  她兩手叉在腰上。“這可是你自個兒說的,君子一言——”
  “死馬難追。”袁老怪口水快流滿地了。
  嚴介謙知道自己暫時占了上風。“既然前輩這麼說,待會兒就把酒送來。”
  “不要說這麼多廢話了,快把酒送來!”袁老怪哇啦哇啦的大叫。
  一個時辰後,喬霙單獨來了,還送了一壺酒。
  袁老怪先聞香,然後淺嘗一口,臉上的表情滿是回味無窮。“嗯,這味道……真是與眾不同。”
  “那是當然,為了釀出這個味道,我們可花了兩,三年的工夫研究。”喬霙可是對自家的手藝相當的驕傲。“你算是第一個喝到的外人。”  
  袁老怪又喝了一杯,敏銳的舌頭嘗到還不夠完美的味道。“喬家酒坊雖然名氣還不夠大,釀出來的酒卻是創意中又繼承了歷代傳承下來的風格,不過要是能再放一段時間會更好。”
  “多謝誇獎,算你有眼光。”喬霙一臉驕傲。
  袁老怪喝了半壺,滿足地歎口氣。“要是有心請我出馬,就得多點耐心。”
  “總之你現在酒也喝了,至少要給他一個機會,讓他證明自己的誠意,不要這麼快就拒絕。”她忍不住為嚴介謙說幾句好話。
  “你很在意他?”袁老怪賊恁兮兮地笑著。
  聞言,喬霙臉紅得快燒起來了。“你最好說話算話,我要回去了。”
  “總之就看那個小子有多大的誠意,能不能打動我了。”反正他這幾年也懶散夠了,是該找點事兒來做了。

  ☆ ☆   ☆ ☆

  晌午時分——

  嚴介謙坐在書房裏,專注地盯著手邊的名單,上頭全是一些赫赫有名的廚子,今兒個一大早又到葫蘆巷找袁老怪,想不到卻撲了個空,等了兩個時辰都不見人影,看來得先有最壞的打算,如果袁老怪還是不肯屈就,只好另覓人選。
  身邊的小廝和隨從都靜靜地待著,不敢發出半點聲音打斷他的思緒。
  “嚴砮——”他喚著身邊年約三十出頭的高壯男子。
  “是。”  
  嚴介謙話還沒出口,就聽到外頭傳來對話聲,兩人的聲音都很大,似乎也不在乎會不會讓人聽到。
  “……說不定那小子不在府裏,非趁這機會嘲笑他一頓不可。”說話的是二房的長子嚴介臨。
  另一個開口的是二房次子嚴介康,和兄長一個狼一個狽,配得剛剛好。“大哥,我已經問過門房,他今兒個沒出門,八成在書房裏。”
  嚴介謙眉梢一揚,自然認出聲音的主人是誰,旋即換上一張平和沒有殺傷力的笑臉,等著他們到來。
  待兄弟倆進門,只見他們身材略微矮胖,臉型較圓,長相普通,遺傳自母親那邊居多,和異母弟弟嚴介謙相比之下,可就遜色許多。
  “我說介謙,都已經什麼時辰了,你怎麼還待在府裏,聽說趙叔不幹了,得趕緊另外找人頂替位置,不然酒樓的生意可是會受到影響。”嚴介康落坐之後便幸災樂禍地說。
  他和兄長都很想有番作為,偏偏都是側室所出,又有這臭小子擋在前頭,將來家產輪不到他們繼承,只能在心裏恨得牙癢癢的。
  嚴介謙微微一哂。“謝謝介康哥的關心,我正在為這事兒煩惱呢。”
  瞅著嚴介謙閒逸自得的態度,嚴介臨也同樣暗恨在心,想他都快四十了,還被個小自己這麼多歲的異母弟弟踩在腳底下,真是沒面子,管他什麼兄弟不兄弟,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要是有機會,非除掉嚴介謙不可。
  “我看是趙叔不想被你這臭小子使喚來使喚去的,所以才找藉口不幹,你要是真的撐不下去,好歹還有我們這兩個兄長在,隨時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面對兩兄弟的施壓,嚴介謙仍是一派隨和。“多謝介臨哥,如果有需要的話,一定會跟兩位兄長求助的。”
  嚴介臨和坐在身邊的弟弟互覷一眼,懊惱著不管給嚴介謙多大的壓力,他就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
  “對了,介臨哥、介康哥,爹要你們和幾位鹽商談生意,希望買進最好的貨色,不知道談得怎麼樣了?”嚴介謙一面收拾桌上的東西,一面狀似無心地問。“我可是很期待看到兩位兄長的表現。”
  聞言,嚴介康用力一哼。“爹就會指派這種小差事給我們,買鹽有什麼困難,隨便都買得到。”
  嚴介謙唇角輕揚,只有自己知道那抹笑意帶著幾分譏嘲。
  “介康哥這句話就說錯了,要知道鹽乃百味之祖,再好的廚子做出來的菜,要是少了這一味,就什麼都不是,而把最好的東西給客人一向是嚴家做生意的態度,即便是小小的鹽也是同樣的道理,爹把這個任務交給你們,可是委以重任。”
  “呃……”嚴介康登時語塞。
  “那又怎樣?我們已經在跟他們談了,相信很快就有結果。”嚴介臨陰狠地笑說。“你就等著看吧。”
  凝視片刻,嚴介謙輕頷了下頭。“希望如此,不過談生意非要到妓院談不可的話,這點只怕爹不會認同。”
  “你怎麼會知道?”
  兄弟倆從座椅上跳起來,異口同聲地大叫,等於親口承認了。
  “是啊,我怎麼會知道呢?”嚴介謙諷笑的輕歎,從抽屜裏拿出幾張紙,一一再看過。“這些是你們在‘百花樓’簽下的條子,還親口允諾老鴇會在三天內把帳結清,結果卻是說話不算話,早上她讓人送來,幸好讓我攔下了,不然這些東西給爹看到了,他心裏會怎麼想呢?”
  “你……”兩人瞪著他看,以為可以抓住他的把柄,想不到這會兒反倒是自己了。“你想怎麼樣?”
  他唇畔的笑意加深,卻沒有到達眼底。“不想怎麼樣,銀子我會派人送去,只希望下次兩位兄長可別再充闊氣,跑去那種風月場合,留下這些證物,對兩位嫂嫂可是不好交代。”
  嚴介臨很大男人地哼了哼。“女人家可不能干涉男人在外頭的事。”
  “沒錯,我們也是為了談生意才去的。”嚴介康也說得理直氣壯。“何況男人去妓院就代表有能力,那些妓女不就是讓男人玩的。”
  “這話可別讓嫂嫂聽到,她的醋勁可是很大,我很擔心介康哥晚上得跪算盤,那可就丟臉了。”他意有所指地說。
  嚴介康氣呼呼地撲上前。“你敢告訴她的話……”說到這裏,馬上有人擋在前面,不讓他接近嚴介謙。“滾開!”
  “……”嚴砮文風不動地看著他。
  “你這狗奴才,要不是我爹把你撿回家,你會有今天嗎?居然還讓你姓嚴,真是天大的笑話。”他不甘心地怒咆。“再怎麼說,我也是你的主子,你敢不把我放在眼裏?”
  話少的嚴砮終於開口了。“老爺說過我的主子只有介謙少爺。”
  “你這個混蛋……”嚴介康氣得直磨牙。
  嚴介謙一手支著下顎,瞅著他瘋狗亂叫了半天,才說:“介康哥放心,我不會跟兩位嫂嫂說的,一定會顧全你們的面子,倒是二娘那兒就瞞不了了,因為百花樓的人把條子送來的時候,我們正在閒話家常。”說是閒話家常,不就是來討好他,希望他能替她的兩個兒子在爹面前說幾句好話。
  “你說我娘……都知道了?”
  兄弟倆臉色大變,他們可受不了親娘的叨念和數落,耳根子只怕有好幾天都不得清靜了。
  他唇角又上揚幾度。“是啊,二娘還拜託我千萬別讓爹知道,免得他以為你們只有玩女人的本事,正事卻一件也辦不好。”  
  “大哥……”嚴介康最怕的就是生他們的娘了。
  “我們走!”嚴介臨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給我記住!”  
  嚴介謙笑睇著兩人跑得比飛還快,忍不住好笑,年幼時還會懼怕他們,不過隨著年紀增長,便一下子就看出他們說起話來是很兇狠,不過頭腦簡單,只喜歡那種被人奉承的虛榮感,這樣的人不需要費太大的力氣就可以打發了。
  “嚴砮,他們剛剛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嚴介謙覷著自小陪他長大、保護他的高壯男子,名義上雖是主僕,不過感覺可比跟兩位異母兄長親近些。
  嚴砮簡單地頷首,表示聽到了。
  嚴介謙正想起身,就見府裏的管事走進書房,將手中的東西呈給他。“這些帖子是要給少爺的。”
  接過燙著金字的紅色帖子,嚴介謙一一打開,全都是用各種名義想邀請他到府裏做客的。
  “蕭府?章府?魏府?”這三戶人家可算得上是富商巨賈,不只家大業大,和朝中大臣多少都有關係,不能失禮,更不能回絕。
  嚴府的酒樓和飯館的生意越做越好,這樣的帖子就越多,管事似乎也對這種情形習以為常了。
  “小的沒記錯的話,這三戶人家都有待字閨中的閨女,所以才送帖子來,希望她們其中一個將來能成為嚴府的少夫人,如今放眼京城,尚未娶妻的年輕一輩當中,無人比得上少爺,可是有不少姑娘巴望著能嫁給少爺為妻。”
  “是嗎?”嚴介謙笑問。  
  管事點頭如搗蒜。“那是當然了,男大當婚,少爺也該娶妻了。”
  “該不會又是我娘叫你來遊說?”
  管事沒想到這麼快就被他識破了,就知道騙不過少爺。“呃、嗯,夫人如今最大的心願就是少爺能儘快成親了。”
  “這事兒我會斟酌。”看來他一天不成親,娘是不會放棄的。

  “是,那小的先下去了。”

  將帖子放在桌案上頭,嚴介謙不禁歎了口氣。“要是娶妻這麼簡單就好了,或許是我自個兒要求太高,所以才會猶豫不決。”

  “以少爺的眼光,當然要娶個身分家世都配得上的姑娘才行。”小廝可是相當以伺候主子為榮。

  “喔?”聞言,嚴介謙為之失笑。

  小廝可是把主子當偶像崇拜。“最好這位未來的少夫人有旺夫命,能對少爺的事業有幫助,可以更上一層樓,那就太好了。”  

  “嗯,原來如此。”他支著下顎笑睨。“嚴砮,那你呢?你覺得我該娶什麼樣的姑娘?”

  “少爺喜歡誰就娶誰。”嚴砮難得打破沉默,發表意見。

  “可惜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喜歡的姑娘……”說著,腦海中浮起喬霙表情生動的小臉,唇角一撇。“惹我生氣的倒有一個。”

  “少爺是說喬姑娘嗎?”小廝不用猜也知道是誰。“要不是喬姑娘跟少爺從小就認識,兩家走得很近,她也不像其他姑娘家,見了少爺就臉紅,只敢遠遠的偷看,小的還真會懷疑她喜歡少爺。”

  他心頭陡地打了個突。“你在胡說什麼?”

  “小的只是覺得喬姑娘好像是故意惹少爺生氣,每回只要少爺生氣,她就很開心,少爺凶她,她也不怕,還是一直來找罵挨,長這麼大,還真是沒見過這樣厚臉皮的姑娘。”小廝想不透地說。
  喬霙喜歡他?怎麼可能?

  一定是阿昌搞錯了。

  嚴介謙登時失笑,本能地駁斥這個論點。
  “喬霙不可能喜歡我。”話雖說得篤定,但心裏卻又不是很確定,他不喜歡這種抓不住的感覺。“好了,去準備馬車,我要到店裏一趟。”
  還是去問問趙師傅的意見,再找一個當後備人選以防萬一。

  ☆ ☆   ☆ ☆

  把釀酒的工作告一段落,喬霙便匆匆來到吉祥酒樓,急著想知道嚴介謙說服袁老怪了沒有,要不是這兩天被二哥盯得牢牢的,根本出不了門,要不然真想跟他一起去。
  以為嚴介謙會在那兒,老掌櫃說他前腳才剛走不久,只好趕至嚴府,門房卻說少爺還沒有回來。
  “他還真是個大忙人。”喬霙在嘴裏嘀咕著。“有說去了哪里嗎?”
  門房搖頭。“小的也不清楚。”
  “既然來了,我去跟你們老爺和夫人請安一下,要是他回來,就煩勞跟他說一聲,就說我有事要找他。”  
  說完,喬霙便往東院走去,經過穿廊,才要拐個彎,耳際就傳來鬼鬼祟祟,像是刻意壓低的對話聲,讓她本能地煞住腳步,躲在轉角處,偷偷地探頭瞄了一眼,想知道是誰。
  “……大哥真的要這麼做?”
  “我已經做了……”
  原來是二房生的兩個兒子。喬霙不想跟他們打照面,打算等他們走遠了再出來。
  “只有這麼做,我們才有出頭的一天。”嚴介臨陰森森地冷笑。“有錢能使鬼推磨,我已經找到願意幹的人了。”
  聞言,嚴介康有些怕事的低嚷:“大哥,要是那小子死了,會不會有人懷疑是我們指使的?”
  “噓!小聲點行不行?”趕緊四下張望,就怕被人聽到。“只要那小子活著一天,嚴家的一切就沒有我們兄弟倆的分,就算有人懷疑又怎樣,沒有證據也拿我們沒辦法。”
  嚴介康這才鎮定下來,發出囂張的笑聲。“大哥說得對,不過對方會不會保守秘密,萬一反咬我們一口……”
  “放心吧,對方可是官府通緝的要犯,正缺盤纏跑路,我前幾天要娘去跟爹拿了一百兩,說是要投資生意,其實就是用來買那小子的命……”
  “原來是這樣,什麼時候下手?”
  “隨時,只要有機會……”
  待兄弟倆越走越遠,直至說話的聲音消失了,喬霙才滿臉震驚地走出來,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要把這件事告訴嚴伯伯還有嚴伯母嗎?不行,他們的年紀大了,可受不了這種刺激,只會擔心煩惱而已,還是直接跟嚴介謙說就好,要他千萬小心,別著了他們的道……”
  到東院和嚴夫人聊了大半天,好幾次差點就說出來,誰教她心裏就是藏不住話,留下來用過了晚膳,還是等不到嚴介謙,一直到戌時都快過了,總不能再叨擾下去,只好告辭。
  “喬姑娘要回去了?”管事正巧迎面走來。
  喬霙心急如焚地問:“嚴介謙有說今晚要去哪兒嗎?”
  “今天是長生茶行的蕭老爺的長孫滿月,在府裏辦了幾桌酒席,介謙少爺也是被邀請的物件,只怕會晚一點回來。”
  “嚴砮有跟去嗎?”她覺得心神不寧,眼皮也直跳。
  “今兒個沒有,介謙少爺讓他留在府裏陪老爺下棋解悶。”管事覷見她臉色越來越難看。“喬姑娘,有什麼問題嗎?”
  “只有阿昌陪著……”喬霙低喃一句,然後大叫。“糟了!萬一他們打算今晚動手……”那不就是死定了。
  “喬姑娘?”管事被她的叫聲嚇到。
  “我去找他!”  
  說著,喬霙已經沖出嚴府了。
  嚴砮不在身邊,要是遇上那兩兄弟請來的殺手,手無縛雞之力的他根本就是死路一條,她得快點趕到蕭府,說不定他還沒走。
  天色已經很暗了,街上沒什麼路人,她望著映在地上的影子,也跟著自己擺動雙手,更是不敢停下來喘氣,奮力地跑著,就怕遲了。
  跑了好久好久,已經不曉得跑過幾條街,喬霙的雙腳已經沒有感覺,她還是沒有放棄,也不能放棄,直到看見他平安無事為止。
  “少爺……小心!”
  一聲驚叫讓她悚然大驚,往前跑了幾步,覷見轎子被棄置在路旁,轎夫也不見人影,跌坐在地上的小廝臉色慘白,兩腿發軟,怎麼也站不起來。
  接著她便覷見嚴介謙及時閃開殺手的攻擊,沒讓刀子刺中,可也避得狼狽,讓她整顆心都提到喉頭了。
  “是誰指使你的?”他寒聲問,心裏想著,這人鐵定不是一般的盜賊,通常盜賊都會先搶劫財物,而不是取人性命,那太費事了。
  殺手陰狠地笑了笑。“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沒什麼好說的,你最好認命一點,乖乖地受死吧。”
  “對方出多少銀子,我可以加倍給你,不是要你殺他,只要告訴我是誰。”嚴介謙不畏不懼地凝視對方,臨危不亂地做起交易。
  “呵呵,你的膽量倒是不小。”殺手猙獰地笑說。
  “我知道是誰!”喬霙氣憤地介入兩人之間。
  “你怎麼會在這裏?”嚴介謙不由得在心中低咒,要保住自己和小廝的命已經夠難了,現在又得加上她。“快走!”
  她堅定地搖頭,來到他的面前。“我聽到二房那兩個兒子的談話,就是他們指使這人來殺你的,只要你一死,嚴家的一切就屬於他們兄弟的了。”
  殺手啐了一口。“既然知道了,就不能留下活口。”
  “我剛才的提議還是有效,一百兩,不用殺人就可以得到,只要放了我們。”嚴介謙將喬霙拉到身後,用自個兒的身軀擋住對方,也護住身後的人。“你要的無非是銀子,沒有人會跟它過不去。”
  “一百兩……”殺手似乎有些動搖。
  嚴介謙昂起下巴,沉著應對。“一百兩可以讓你逃到天涯海角,過一陣子好日子,我想應該很值得才對。”  
  “兩百兩!”
  “一百五十兩!”他討價還價地喊道。
  殺手下顎抽動幾下。“好!一百五十兩就一百五十兩。”
  他眸底精光一閃,更加小心應對。“不過我身上沒帶那麼多銀子,煩勞閣下跟我回去。”
  “什麼?”殺手咬牙低喝。“你以為我會上當?如果你是想要拖延時間的話,這如意算盤可就打錯了。”
  “我做事一向說話算話。”嚴介謙全身繃緊,隨時應付可能的變化。“不然可以讓小廝回去拿,我留在這兒當人質,這樣你總可以放心了。”
  殺手陰沈地低哼。“誰曉得他會不會乘機去報官,我可沒笨到相信你的話,看來只有殺了你們這幾個了。”
  “喬霙,待會兒你要見機行事,要是有機會就先逃……”他用只有她聽得見的聲量說道。
  喬霙心頭一沉。“你又不會武功,打不過他的。”
  “打不過也得打。”嚴介謙只擔心她太衝動。“你只管逃,絕對不要回頭,聽到沒有?”
  她咬住下唇,用力搖頭。“我不要一個人逃!”
  “你就不能聽我一次?”他氣得從齒縫中迸出聲音。“要是你有個什麼,我怎麼跟你的兄長交代?”
  “那麼你要是有個什麼,我該怎麼辦?”緊張和恐懼讓喬霙的手腳冰冷,但是保護他的念頭也就更熾,想也不想便朝他吼道。“我才不要在這時候丟下你一個人逃走,要我眼睜睜的看你被殺……我絕對不要……”
  嚴介謙胸口像被什麼撞擊一下,先是怔愕的瞪著她,接著是狂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先保住小命要緊,不要跟我爭……”  
  “你們一個也別想逃!”殺手等不及了,他已經收了前金,後頭的五十兩還等著去拿,不過殺三個人才拿到一百兩,還真是虧大了。  
  “少爺……快來人……救命啊……”小廝抖聲大叫。
  眼看刀子刺了過來,嚴介謙拉著喬霙撲向另一邊,刀鋒劃破了他的袖子,就差那幾寸……
  他抓起系在腰際上的玉佩墜子,往殺手臉上扔了過去,打中對方的額頭,趁這當口推了喬霙一把。“快走!”
  “我不要……”她眼眶泛紅地叫道。
  “你……”嚴介謙快被她氣炸了,都這個節骨眼了還跟他唱反調。
  “小心!”喬霙覷見刀子正刺向他的背,情急之下,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便用身子的衝力撲向對方,把殺手撞退了好幾步。
  “可惡……”刀子轉而刺向她的右肩。
  “啊……”她痛呼一聲,捂著傷口,倒在地上。
  “喬霙!”嚴介謙嘶啞的大叫,眼看刀子又要落下,便用身軀覆住她,要幫她擋下這足以致命的傷害。
  以為八成逃不過這一劫,那刀子卻遲遲沒有落下,只聽到激烈的打鬥聲,下意識地抬起頭——
  “嚴砮!”他重重地喘了口氣,肌肉慢慢放鬆下來。
  “老爺不放心,要我來接少爺。”適時趕到的嚴砮瞥了主子一眼。
  “幸好你來了……”嚴介謙將目光調回到抱在懷中的人兒身上,見她痛苦地緊閉雙眼,一顆心頓時揪緊。“喬霙!”
  聽見他的叫喚,喬霙掀開一條眼縫,只關心他的安危。“你有沒有怎麼樣?有沒有傷到哪兒?”
  嚴介謙咬了咬牙。“這句話該我問你才對。”
  “呵呵,只要你沒事就好。”喬霙吃力地想坐起身來,突然心跳加速,一陣不尋常的劇痛教她全身發寒。“我……我不太舒服……”
  “喬霙!喬霙!”他發現她的臉色不對勁。
  “我……我好難過……”喬霙抽搐了下,額頭直冒冷汗。
  “這血……”嚴介謙連忙查看她肩頭上的傷口,鮮血卻是呈現黑色的。“難道是……”只有這個可能性了。“嚴砮,小心他手上的刀子,上面有毒……我先帶喬霙到無尾巷看大夫,抓到這人之後就送去官府……”交代完,他立刻將喬霙打橫抱起,趕著去找熟識的大夫,剛好就住在附近。  
  小廝也連滾帶爬地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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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你……你不用擔心……我沒事……我很好……”喬霙恍恍惚惚地掀開眼皮,面頰偎在他的胸口,可以聽到他劇烈的心跳聲,失去血色的唇角微微上揚。
  “我沒有擔心。”嚴介謙咬緊牙關,口是心非。
  “你……你少騙人……”看他的臉都揪得像包子,她就好歡喜,這一點傷不算什麼,真的,只要知道他不是無動於衷就夠了。
  嚴介謙抽緊下顎,若不是情況緊急,真想狠狠地痛?她一頓。“你知不知道自己可能會死?你做事能不能不要這麼莽撞?”  
  聽著他罵人,喬霙卻覺得開心,這時眼前一片模糊,讓她心驚。“我……我也不想死……我想……”永遠永遠的跟你在一起。這句話始終說不出口。
  “你不會死。”奔進小巷弄內,眼看目的地就在前面,他對身後的小廝叫道:“阿昌,快去敲門。”
  小廝也見著在月光下隨風搖晃的招牌,上頭寫個“醫”字,竟然還不知道這兒住了大夫,飛也似的先一步趕到,用力地擂著門扉。
  “大夫!大夫!快點開門……大夫……大夫……快來救人……”
  “繼續敲!”嚴介謙覷著已經呈現昏迷狀態的青白小臉,頓時心急如焚。“喬霙……喬霙……”已經聽不到他的叫聲了。
  好不容易,門終於打開了。
  “哇!”小廝被開門的人嚇得尖叫,以為見到好兄弟了。
  那是個用長髮覆住半邊醜陋鬼臉的年輕男子,瞥了一眼躺在嚴介謙懷中的喬霙,就要把門關上。“現在是休息時間不看診。”
  嚴介謙已經管不了失不失禮,什麼溫文儒雅也都先閃一邊去,直接用腳踹開門,走進內室,將喬霙放在幫病人問診的榻上。
  “大夫的天職就是要救人,哪有不看診的道理。”
  “對於時間來得不對的病人,我向來不想浪費時間。”鬼臉大夫說得冠冕堂皇。“反正京城裏多的是大夫,也不差我一個。”
  “你要多少銀子才肯救?”嚴介謙俊眸噴火,怒氣高漲。
  “我不愛銀子。”鬼臉大夫連眉頭都不揚一下。
  “嘔……”這時,喬霙噴出一口鮮血。
  “喬霙!”嚴介謙瞠眸低咆,恨不得代她承受這種痛楚。“只要救活她,就當我欠你一個人情。”又不是第一天認識這個人,知道對方最愛什麼。
  “早說嘛。”就等這句話。
  既然達成協定了,鬼臉大夫先幫她把過了脈。“嗯,還好這不是什麼劇毒,雖然發作得快,但不會一下子就擴散到心脈,不然連我也救不了。”說著便要脫去喬霙的外衫察看傷口。
  “你要做什麼?”嚴介謙低喝制止。
  鬼臉大夫笑了,不過半邊像是嚴重燒傷的臉孔卻讓人看了毛骨悚然。“看你這麼緊張,在大夫眼裏沒有男女之別,要不你來脫好了。”
  嚴介謙恨恨地瞪著他,事關重大,也不容許自己再猶豫下去,於是把小廝趕了出去,脫去喬霙身上已經被鮮血浸濕的袍子,只剩下肚兜,不許自己多看一眼,拉了被子覆上,只露出受傷的右肩和臂膀。
  “救她!”嚴介謙沒注意到自己對喬霙有著獨佔的心態。
  “這不就要救了。”鬼臉大夫慢條斯理的用銀針封住幾個穴位,再包紮好傷口。“好了,我先去幫她煎藥。”
  鬼臉大夫出去之後,就剩下嚴介謙一個人站在床前。
  “呃……嗯……”喬霙痛苦的發出呻吟,頭部掙扎的擺動,汗水浸濕了發絲,身子還不斷抽搐。
  瞪著她疼痛難耐的模樣,嚴介謙兩手握得死緊,仿佛體內有某種東西要衝了出來,所有的冷靜也都快跟著瓦解。
  可惡!
  嚴介謙這輩子最痛恨的就是事情不在自己的掌握之內,偏偏她就有辦法搞得他心神大亂,他真的討厭透了這種失去控制的感覺。
  “嗯……嚴……嚴介謙……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她眯著眼兒,冷汗涔涔地叫嚷著。“你快逃……不要管我了……”
  他本能地伸出手掌,又僵在半空中。
  “快逃……我不要你死……”喬霙記憶錯亂了,神智不清地叫著、喊著,似乎陷在噩夢中。“你不要這麼討厭我……好不好?我……我也會痛……我的心……好痛……”
  “我沒有討厭你。”他低聲輕喃道。
  這句話是出自真心的。
  對她是什麼感覺,他自己也不明白,或者該說從來不曾認真想過,但絕不是討厭。
  喬霙從被中舉高小手,似乎想要抓住什麼。“不要……不要對我這麼凶……不要這麼討厭我……嘔……”一口鮮血又從她口中湧了出來,讓她的意識又散去了。
  “喬霙!”嚴介謙因她臉上的痛楚而跟著胸口泛疼,把下唇都咬出血來,無法再保持冷靜下去,於是在床沿坐下,扶起她的上身,以免動到插在身上的銀針,用袖口拭去殘餘的鮮血。“再撐一會兒,藥就快煎好了……”
  她似乎聽到他的聲音,透著難得的溫柔,讓她好想再多聽一下,可是卻發現自己一直在往下沉……不要……她還不想死……
  “阿昌,去看看藥煎好了沒?”雖然知道沒那麼快,他還是啞著聲音對著外頭的小廝吼道。
  小廝手足無措地跑去問了。
  “喬霙……張開眼睛……”嚴介謙輕拍她的臉,就怕她再也醒不過來。“你要是就這樣放棄了,我不會原諒你……”
  她也想啊……可是好累……好痛……
  “我不准你死!你給我張開眼睛……”嚴介謙在她耳畔喑啞地咆哮著。
  眼皮好沉重……她不行了……
  “這麼多年來,你一再的擾亂我的生活,說的話總是把我氣個半死,卻又拿你無可奈何……不管我怎麼擺臉色給你看,你就是不在意,臉皮簡直比城牆還要厚,這樣的你怎麼可能就這麼認輸了?”他憤怒地在她耳邊吼著。“你給我撐下去,聽到沒有?”
  你這是在誇我,還是在挖苦我?
  喬霙在生死之間,迷迷糊糊地想著,想要回嘴,卻沒有力氣開口。
  “你這次要是能好起來,我允許你每天來煩我,都不會趕你走……”嚴介謙頭一回嘗到害怕失去的恐懼。
  是真的嗎?你可要說話算話……不能誆我……
  她努力不讓自己的意識潰散,好想、好想活下去。
  “少爺,藥已經煎好了。”不知過了多久,小廝端著藥碗進來,就算再燙也不敢鬆手。“大夫說要趕緊給她喝下。”
  “給我!”他接過燙手的藥碗,吹了好幾下,想快點讓湯藥涼一些。“喬霙,把藥喝下去……張開嘴巴……”
  把碗緣湊到她唇畔,試圖讓她喝下去,在昏昏沉沈中,舌尖才嘗到藥味,便反射性的吐了出來,還把頭撇開,拒絕再喝一口。
  “你給我喝下去!”嚴介謙想到她從小最怕的就是喝藥了,可是這會兒不喝也不行,又把碗湊過去。“喝一小口就好……”
  “苦……不……”喬霙下意識地抗拒著。
  “只要你把藥喝了,要我做什麼都行。”嚴介謙聲音緊繃。“快喝!”
  她勉強含了一口,又吐了出來,完全吞不下去。
  “再喝!”一碗藥都浪費掉了三分之一。
  “呼……呼……”喬霙呼吸急促起來,身子又開始抽搐了。
  嚴介謙見她根本沒辦法把藥喝下去,低咒一聲,然後把碗湊到自己嘴上,含了一大口,然後覆上喬霙的唇,慢慢的哺喂進去。
  “少……”小廝見了,萬分驚愕,這麼一來不就得負責了。
  她掙扎著,不想把苦死人的藥吞下去,偏偏有人不讓她得逞。“咳咳……”被梗在喉頭的湯藥給嗆到。
  等喬霙咳完,他又含了一口藥,跟方才一樣哺喂,直到確定她全吞下去才移開嘴唇。
  “這下我們真的扯不清了……”一切已經超出他的掌握,雖然這是在救人,可是……總之一碰上她,什麼都亂了。  
  把整碗藥都喂喬霙喝完,她的狀況也在藥效發作之後,漸漸地穩定下來,至少不再抽搐,只是昏睡時,眉心緊蹙,似乎還是很不舒服。
  嚴介謙讓她平躺下來,把藥碗擱在桌案上,揉了揉眉心。“阿昌,你回去跟老爺和夫人說一聲,就說我臨時有點事要辦,會待在店裏,明天一早才會回去,千萬別讓他們知道發生什麼事。”
  “是,少爺。”小廝還要走,又被叫住。
  “要是遇上嚴砮,讓他來這兒。”他必須好好想一想該怎麼對付那對異母兄長,即便知道他們不會死心,卻沒想到是居然買通殺手,這已經超過他容忍的極限。
  沒錯!他可以忍受他們無禮的挑釁、侮辱和嘲弄,他會看在彼此是有血緣關係的兄弟,還有年邁的父親分上,不跟他們計較,但這次真的太過分了。  
  小廝銜命出去了,碰巧在外頭遇上循線找來的嚴砮,大概問了一下狀況,嚴砮這才踏進屋內。
  “少爺!”  
  “人呢?”他從座椅上起身,見嚴砮毫髮無傷,委實松了口氣。
  “已經交給官府了。”見主子一身狼藉,滿臉疲憊,不過幸好沒事。“喬姑娘的傷怎麼樣了?”
  “剛喝了藥,只要體內的毒解了,應該就不會有什麼大礙了。”嚴介謙看了榻上的喬霙一眼,她的臉色還是很差,臉上淌滿冷汗,不時發出囈語。“你到喬家酒坊請喬大哥過來一趟。”
  嚴砮頷了下首便又出去了。
  “你這個笨蛋……”他又坐回床沿,擰了條濕巾為她擦汗。“老是這麼衝動,讓人放心不下……為什麼要為我挨那一刀?你可能會死的,到底知不知道?我該拿你怎麼辦?既覺得煩,卻又放不下……”
  “這表示什麼你不知道?”鬼臉大夫又掀簾進來。
  “什麼意思?”嚴介謙俊眉一攢。
  “讓開!”揮了下手,要嚴介謙移往他處。
  瞅著鬼臉大夫一一拔出銀針,再為她把一下脈。“好了,她確定死不了,可以把人帶走了,別忘了你欠我一個人情。”
  “我沒忘。”嚴介謙沉下俊臉。
  “那就好。”鬼臉大夫將幾包藥丟給他,打了幾個呵欠。“我要去睡了,要走之前記得把門帶上。”
  這算是哪門子的大夫?做事真是輕率,嚴介謙不滿地忖道。
  沒過多久,嚴砮帶著喬大和喬二趕來了。
  “大夫說她的毒已經解得差不多,只需要多多休息。”嚴介謙滿臉歉意。“喬霙是為了救我才會受傷,這點我難辭其咎。”
  喬大將妹妹連被子一起抱起,雖然心裏憂急,卻也沒有半點責備的意思。“你不用放在心上,只要你沒事就好。”說著便先出去了。
  “就像我大哥說的,你能平安無事最要緊。”喬二深深地覷他一眼。“換作今天受傷的人是你,有個什麼差池,而我這小妹在一旁卻什麼都沒做,那我們才應該生氣。”
  嚴介謙臉色一整,口氣轉硬。“我從來不希望喬霙為我受傷。”
  “不管怎麼樣,這是我們喬家欠你們的,這份恩情總是要還……”
  嚴介謙聽得出喬二的口氣中有些怨懟,嚴肅地凝睇對方。“喬二哥,我們也從來沒有因為有恩於你們,而要求回報。”
  “這點我明白,也很感謝。”喬二眼看小妹差點送了小命,會說幾句氣話也是在所難免的。“這些年來,我們也看得出你不喜歡喬霙老是去吵你,那讓你厭煩,往後我會要她少去貴府打擾,即便她從來不當自個兒是姑娘家,我們當兄長的還是得多為她著想,畢竟她還是要嫁人。”
  這番話明裏是在數落妹妹的不是,暗地裏則教訓了嚴介謙一頓,把話說完,喬二便轉身離去。
  在一旁聽完始末的小廝為主子發出不平之鳴。“喬二爺是在怪少爺嗎?明明是喬姑娘老愛來找少爺,又不是少爺去找她的。”
  他凜著俊臉,將桌案上的幾包藥遞給小廝。“把這些拿去給喬二爺,就說要讓喬霙照三餐按時服用。”
  “是。”回答得有些不情不願。
  待小廝去追人,嚴介謙不禁捫心自問,喬霙對他來說到底算什麼?真的只有厭煩,還有沉重的無力感嗎?還是有其他的感覺?也許就是因為認識太久,對彼此太過熟稔,所以從來不曾深思過這個問題,可是方才喬二的一番話,句句都擊中他的心。
  在他的心裏,喬霙究竟佔有什麼樣的地位?
  不過現在該要做的是——他必須娶她,即便是在那樣危急的狀況下,也不能當作沒發生過來推卸責任。

  ☆ ☆   ☆ ☆
  
  嚴府大廳——

  隔天中午過後,代天府衙門派來幾名衙役將嚴介臨和嚴介康帶走,因為那名殺手原本就是官府追緝的要犯,還在堂上供出兩人就是指使他刺殺嚴介謙的主謀,便將兄弟倆暫時關進大牢,等候下一次開堂問審。
  “老爺,這裏頭一定有誤會,他們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來的!”二房拔尖的叫聲幾乎要把屋頂給掀了。“這不是真的,一定是有人誣賴,您要替妾身作主啊……他們也是您的親生骨肉啊……”
  嚴老爺佈滿皺紋的老臉透著失望和哀慟。“我以為他們只是野心大了點,想不到為了謀奪家產,連自個兒的親弟弟都不放過,太沒有人性了,想不到我嚴家會出了這樣的不肖子孫。”
  “說不定……說不定介臨和介康只是一時糊塗,不是存心想要介謙死的……”說到這兒,二房便在丈夫跟前跪下,哭得呼天搶地,不斷拍打著地板。“我好命苦啊……生了這兩個不肖子……可他們到底是妾身十月懷胎所生……他們要是就這麼走了……妾身的下半輩子要靠誰……他們還有妻有子啊……”
  兄弟倆的妻兒也跟著哭哭啼啼的跪下,想替他們求情。
  “我要爹……”   
  “我要找爹……”
  不懂事的孩子在大人的唆使下,拉扯著嚴老爺的衣袍下擺,就希望能動之以情,設法救出父親。
  二房哭得聲嘶力竭,活像在哭喪。“老爺和江大人是多年的老朋友,只要說一聲這些都是誤會,官府那兒一定會馬上放人的……”
  “要是他們下次又想害我的謙兒,那誰能替我作主?”嚴夫人忍無可忍地開口。“就算老爺願意幫他們說情,我也不會答應。”  
  這下換她跪在嚴夫人腳邊,又哭又求。“大姊……你就饒了我那兩個不肖子吧……我保證他們不敢再亂來了……”
  “求公公救救介臨……孩子還小……”  
  “爺爺……我要爹……”
  “媳婦兒以後會好好管介康……”
  頓時哭叫聲、哀求聲吵得嚴老爺耳根子不得清靜,老眼不禁覷向始終沒有吭聲的“受害者”。
  “只要介謙答應,我就沒話好說。”嚴老爺不愧是只老狐狸,索性把責任推給兒子去煩惱。
  “老爺說的是真的?”二房連忙擦幹了淚水,想說這樣就好解決了,於是陪著笑臉,走向嚴介謙。“介謙啊,二娘在這兒求你了……”
  “二娘要求我什麼?”好看的唇角扯出一道譏諷的弧度。“要我饒了那兩個想置我于死地的兇手?”
  二房心頭一慌。“什麼兇手?這話太嚴重了,只是兄弟之間玩玩而已,你這會兒不是也沒事?”
  “喬霙差點就丟了性命,這叫沒事?”想到她為了救他,替他擋下一刀,還有吐血的痛苦模樣,胸口就燃起怒火,將所有的冷靜都焚燒殆盡,臉色更加冷峻,他無法原諒他們。
  “二娘,我這個人平日很好說話的,看在一家人的分上,你們想要什麼,只要說一聲就有了,盡力讓你們過得舒適,每月給的用度也足夠你們老小花用,這會兒我真不知道是為誰辛苦為誰忙。”
  她臉上的笑被他眼底露出不同於以往的冷酷給凍住了。“我、我說介謙,難道二娘這樣求你也不行嗎?他們畢竟是你的兄長……”
  “就因為如此,我才顧慮這麼多,總是想要把所有的事都處理得周全圓滿,可以皆大歡喜,看來他們並不作如此想。”嚴介謙聲音越來越冷,還透著一股狠勁。“不過二娘放心,我還是會救他們的。”
  “二娘就知道你還是會顧念兄弟之情……”
  嚴介謙啜了口剛泡好的茶,唇角淡漠地一勾。“我話還沒說完,救是當然會救,不過嚴家再也容不下他們,我會給二娘一筆可觀的銀子,還有韶安府的兩間飯館,只要他們好好經營,相信日子不會過得太差。”
  “你……你的意思是要我們離開嚴家?”二房臉色刷白,顫聲問。
  “我正有此意。”他托著腮,涼涼地笑著。
  二房笑不出來了。“那……那怎麼成?我在這個家住了大半輩子,你怎麼狠得下心?”已經習慣讓人伺候,過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要是就這麼走了,這些再也享受不到,而且她也瞭解自己生的兩個兒子,根本沒有出息。
  “二娘不走也無妨,那就讓他們老死在牢裏,這樣對我來說反倒比較安全,不必擔心他們又想害我,不過坐牢的滋味可不太好受,聽說有不少人因此而發瘋了……”
  她臉色一片慘白,忙不迭朝兩個媳婦兒使個眼色,她們馬上會意過來,便要幾個孩子出面求情。
  “你們快去求叔叔救爹!”
  孩子們似懂非懂,全都照著做,撲上前抱住嚴介謙的大腿。
  “叔叔……”  
  “快救爹爹……”  
  嚴介謙寵愛地摸摸他們的頭,但不心軟。“他們到底是嚴家的骨肉,可不能讓他們在外頭受苦,我允許他們留下來——”  
  “不!”  
  “不行!”   
  孩子的娘嚇得把他們抱回身邊,就怕被搶走了。
  他斂起了笑,一臉寒酷。“二娘的決定呢?”
  “老、老爺?”二房轉向丈夫求救。
  嚴老爺把銀白的頭顱撇開,語帶無奈和悲哀。“這個家我早就已經交給介謙,一切由他當家作主,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老爺……”她哭倒在地,終於知道大勢已去了。
  孩子的哭聲也跟著大人響起。

  ☆ ☆   ☆ ☆

  昏昏沉沈地睡了五天,喬霙的意識終於完全回來了。
  “小姐?”在喬家待了二十多年,看著喬家兄妹長大的廚娘開心地叫道。“真是老天爺保佑!”
  她吞了下口水,覺得喉嚨好幹。
  這兒是她家?  
  對啊,除了她家之外還會是哪里,原以為第一眼希望看到的人是嚴介謙,想確定他安然無恙,結果失望了。
  身材圓胖的廚娘一把抱住她,差點又把喬霙勒昏了。“我去跟大少爺他們說一聲……”說著便急驚風地跑出去了。
  “也先給我杯水喝……再去叫人也不遲……”喬霙虛弱得低喃。
  太好了!她沒死,還以為這下真的完蛋了……
  腳步聲從外頭奔進房裏,最先來到的是喬大,眼眶還紅紅的。“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對不起,大哥。”她看得出兄長眼底的擔憂,心生愧疚。
  “以後做事別這麼衝動,多為我們這三個兄長著想,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們怎麼對得起死去的爹娘。”他梗聲說道。
  知道這次真的嚇到不少人,喬霙心裏也明白,可是她不後悔這麼做。“我下次不敢了,保證不會再亂來。”
  “還有下次。”見她要坐起身,過去扶了一把,又倒了杯水過來。“別急,喝慢一點……”
  喬霙喘了口氣。“我已經好多了。”
  “臉色這麼難看,還叫好多了?”喬二進房,含怒地說。“大哥,你去看看藥煎好了沒有?”
  “嗯,她才剛清醒,不要太過責備她了。”喬大在出去之前交代了一聲,終究還是心疼這個妹妹。
  “我……我知道錯了。”在二哥的瞪視之下,她縮著脖子懺悔。
  “從今天起,不准你再踏進嚴府一步。”這次喬二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還有不許你再去找嚴介謙,不許再跟他見面。”
  “為什麼?”喬霙大吃一驚,想要反抗這種無理的要求。“二哥,不是他害我受傷的,是我……是我自個兒太衝動,和他沒有關係……”
  喬二更加氣憤。“說什麼對他沒有男女之情,只是為了報恩,報恩需要這麼拚命嗎?昏迷中還一直叫著嚴介謙的名字,難道你還想騙二哥?”  
  “二哥,我……我……”
  他氣憤不已。“你為了他,可以連命都不要,心裏還有沒有我們這三個哥哥的存在?他比我們重要嗎?”  
  “不……不是……”   
  覷著妹妹啞口無言的模樣,喬二更是替她不值。“他眼裏、心裏根本沒有你的存在,你就算為他死,他也不會喜歡你。”
  喬霙用手捂著肩頭上還有些疼痛的傷口,自嘲地笑了笑。“即便是這樣,也沒關係……又沒規定喜歡人家,就非得人家也要喜歡我不可……”
  才說到這兒,覷見二哥的表情怪怪的,順著他的目光望向房門,臉色頓時更蒼白了,因為除了她的大哥之外,一旁還站了個頎長的男性身影——  
  嚴介謙鐵定是專程來探她的病,大哥才領他進來的。
  如果現在有個地洞可以鑽進去,她一定會馬上跳下去躲起來,再也不要出來見人……為什麼偏偏讓他聽到?
  她抱著頭呻吟,乾脆假裝暈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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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3 00:03:5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此時此刻,嚴介謙那錯愕的表情已經說明一切,他全都聽到了,知道她喜歡他,接下來是不是會取笑她,笑她不自量力?
  喬霙滿臉羞慚地思忖。
  而在此同時,赫然明白的喬大頓時也傻了。
  都怪他平常神經太大條,不像二弟那麼細心,才沒有察覺女兒家的心事,這下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雖然兩家交好,可是嚴家會要一個像小妹這樣不拘小節,完全不像個大家閨秀的媳婦兒嗎?
  眾人之中,還是嚴介謙最先反應過來,冷靜之後,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對的。
  “喬大哥、喬二哥,能不能讓我跟喬霙單獨談一談?”
  聞言,喬霙猛跟二哥使眼色,希望他不要答應,想不到他卻反常的同意了。
  “大哥,我們出去吧。”或許談開了也好,小妹就會死心,到時再請媒婆儘快幫她找個婆家。
  喬大愣愣地跟著二弟走了。
  “二哥也真是的,應該拒絕才對。”她嘴裏嘀咕著,聽見腳步聲進來,緊張地撫了撫披在肩頭的頭髮,拉整了下衣襟,再摸摸臉,怕有眼屎什麼的,給他看到多難為情。“呃,剛、剛才說的那些話只是……隨便說說……你不要放在心上……”秘密被揭穿了,還是自個兒說出來的,真是有夠尷尬。
  嚴介謙臉色不悅地質問:“你喜歡我只是隨便說說?” ?
  “不然你要我怎麼說?”喬霙不由得老羞成怒。“說我從小就喜歡你,好讓你笑我嗎?你要笑就儘管笑好了,我已經有心理準備了。”
  “為什麼要笑你?”想不到在她眼裏,自己是這麼惡劣的人。“我只是……沒有想過,我從來不知道你喜歡我。”
  其實他不該驚訝,應該說多年的疑惑終於得到解答,不管自己怎麼對待她,她一點都不在意,原來是這麼回事,他居然完全沒有感覺到,真是太遲鈍了。  
  喬霙臉上的血色都回來了,整個脹得通紅。“因為……我不好意思說,我再怎麼學也學不來你要的知書達禮,我只是個釀酒人家的女兒,琴棋書畫連碰都沒碰過,你要的那些條件,我沒有一項符合的。”
  “我有說過這些話嗎?”覷著她滿臉困窘的小臉,嚴介謙訝異地問。
  她瞠大眸子。“當然有,你怎麼連自個兒說過什麼話都忘了。”這樣一來,好像自己是個笨蛋似的。
  嚴介謙的確不記得了,但她卻如此在意他說過的每句話,還牢牢地放在心裏,原來她是這麼的喜歡他……
  被如此深深的愛慕著,嚴介謙心頭不禁湧起一股滿足感,以及男性的得意……
  直到此刻,嚴介謙才用另一種角度來看待她,一種男人看女人的眼光……真是奇怪,他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樣看著她……
  “你、你怎麼突然不說話?”喬霙清了清喉嚨,面色依然泛紅。“我也不想讓你為難,把它通通忘了吧,我們還是像過去那樣就好。”  
  “我有什麼好,值得你這麼喜歡?”嚴介謙瞅著她故作不在乎的笑臉,覺得她真的傻得可以,又笨透了,為了救他連命都不要,說不感動是假的。
  “喜歡就是喜歡,哪有什麼原因,真要說的話,就是每回看你要扛起這麼多的責任,又要把親人照顧得面面俱到,承受比別人還大的壓力,可是你不但沒有抱怨,還都辦到了,除了對我很壞之外,其他都很好,所以要是誰敢說你的不是,我會打他的頭。”她很護短地說。
  他笑咳一聲。“你真的很怪……”
  “老是說我怪,到底哪里怪了?”喬霙悶悶地喃道。
  在這世上大概找不到能像她這樣願意為他拚命的姑娘了,而且他們兩家彼此熟悉,總比娶個完全不認識的女子來得好,把她歸納到自己的人生計畫當中,也變得理所當然了。
  這麼一想,娶她的念頭也就更強烈了。
  不是因為他用嘴哺喂過藥給她,或是看過她的身子,而是因為想要娶她,這二十多年來,他從來不曾依循過自己的本能,總是先衡量過彼此的利益得失,會不會有衝突和利害關係,再來做詳細的計畫,而娶喬霙為妻,並不會從中得到多少好處,但是就想縱容自己一次,不想考慮、設想太多。
  “我有件事要跟喬大哥他們談,你好好休息……”
  喬霙緊張地瞠眸。“你要跟他們談什麼是我不能聽到的?現在我二哥正在氣頭上,你不要去找他,會挨?的。”
  “被罵也是應該的。”因為他讓她受傷了。
  她掀開被子,試圖下床阻止。“你還是先回去,等我二哥氣消了再說……啊……”兩腿居然一點力氣也沒有,直接往前僕倒,膝蓋撞到堅硬的地面,痛得她眼角都飆出淚來。
  “你在做什麼?”嚴介謙很無奈地又踅回來,將她從地上攙扶起來。
  “我二哥很嘮叨的,凶起來又很可怕,你不要去……”抬起小臉,才發現兩人站得很近,頭一次這麼近距離的和他面對面,看著他深墨般的瞳眸和俊逸的臉龐,連呼吸都能感受到,小臉不禁紅了,羞窘地推開他。“我……哇……”
  嚴介謙見她站立不穩地往後仰,伸出手臂,想抱住她,結果兩人一起跌在床上,姿勢有些曖昧。“你就不能安分一點,好好的當個病人?”  
  “我……”喬霙羞紅了臉。“對不起。”
  他看著被自己壓在身下的柔軟身軀,目光羞澀,輕咬著下唇,腦海中頓時浮現為了幫她包紮傷口,不得不解去她的衣裳,曾經瞥見的大片雪白肌膚,和裹在肚兜內的隆起,身軀倏地繃緊……
  “你們在做什麼?”在外頭等很久的喬二還不見嚴介謙出來,不太放心的進來查看,卻撞見這一幕。“你敢對我家小妹……”
  “二哥,不是你以為的那樣!”喬霙面紅耳斥地叫道。
  嚴介謙直起身軀,也順勢讓喬霙坐起來,這才轉身面對護妹心切的喬二。“喬二哥,這件事我正想跟你和喬大哥談,過兩天會差媒婆來府上正式提親,再選個黃道吉日下聘。”
  “什麼?”喬二怔怔地問。“你、你要娶喬霙?”
  喬霙張大了小嘴,然後挖挖耳朵,確定自己沒有聽錯。
  她在作夢嗎?這是只有在夢中才出現過的場景……
  他要娶她!
  一顆心狂跳著,快要從胸口蹦出來了……
  “這幾天我認真想過,在來這兒之前也已經跟爹娘提了,他們喜歡喬霙,把她當作親生女兒,自然也贊成這門親事,這點你們不用擔心。”嚴介謙是個既然決定,就會馬上付諸行動的人。“嚴家不會虧待喬霙,所以希望你們答應。”
  “為什麼這麼突然?”喬二不太相信他的真心。“你不是討厭她……”
  “我從來沒有討厭過她。”嚴介謙沉聲反駁。
  “你不要因為她替你挨了一刀,感到愧疚才要娶她……”
  他臉色一整。“我沒有這麼想。”
  “那麼是為什麼?”喬二繼續質問。
  “二哥!”喬霙有些急了,雖然是自個兒的二哥,但也不希望他這樣逼問喜歡的人。
  喬二瞪了妹妹一眼,真是女大不中留,人家都還沒正式提親,一顆心早就跑到對方那裏去了。“你給我閉嘴!”
  她乖乖地合上小嘴。
  “我們到外頭談好了。”嚴介謙知道要說服他不容易,但他自有辦法。“也聽聽喬大哥的意見,不管你們有什麼要求,我都答應。”   
  喬霙看著他們走出房門,真想跟出去,聽聽看他們說些什麼。
  “我不是在作夢吧……”說著便用力捏了下自己的臉頰,果然會痛。“不是夢……他真的說要娶我……”
  她整個人飄飄然的,像是要飛上了天,活著果然有好事發生。

  ☆ ☆   ☆ ☆

  兩天后,媒婆果然來了,遵照禮俗,女方同意婚事,便交出庚帖,回去之後合八字,又選了個吉日,派了男方代表,也就是嚴府管事前來下聘,俗稱“過定”,聘禮到了女方家,要焚香祭告祖先,並附回禮,才算完聘。
  一大清早,喬霙躡手躡腳地穿過長廊,希望能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出門,自從訂下親事,她就像被軟禁在家裏,哪里也不能去,她好想見嚴介謙一面,想跟他說說話,才不想管什麼禮俗。
  “小妹?”前兩天才從外地回來的喬三呵欠打了一半,見到她的女裝打扮,兩顆眼珠子差點滾出來。“你……你真是小妹嗎?”
  “我又不是怪物,穿這樣很難看嗎?”喬霙羞惱地低嚷。
  “不難看,不難看,原來我們小妹真的長大了,眼看再一個月就要嫁人了,三哥真的好欣慰。”他撫著胸口,誇張地感歎。
  其實她穿這樣也滿彆扭的,從小到大幾乎不曾穿過,可是真的很想讓嚴介謙看一眼,得到他的讚美,就算只是個驚豔的眼神也好。
  “真的不難看?”頭髮還是偷偷跑去拜託廚娘幫她梳的,連衣裳也是請她去買,連自己看了都很不習慣,但是她會忍耐。
  喬三上下打量一下,雖然沒有姑娘家那般的柔美,但別有另一種風情。“等一下,我去拿個東西……”說著便折回房內,出來時掌中躺著一支樣式簡單典雅的碧玉發簪。“這是娘生前最喜歡的,她要我好好的保管,要是哪一天你要嫁人了,就把它交給你。”
  “我怎麼都不知道這件事?”她讓兄長將發簪插在髻上。
  他左右審視,才滿意地點點頭。“那時你才多大,怎麼會記得……真是好看,好好的去迷死我那個未來妹婿。”
  “三哥怎麼知道我要去找他?”喬霙帶著女兒嬌態地問。
  喬三哈哈一笑。“你打小就愛跟著介謙,每次他要趕你回家,你就賴在地上大哭大鬧,嚴伯母還曾經開玩笑地說,不如留下來當他們家的媳婦兒好了,想不到你真的要嫁給他了。”
  “我都不記得了。”她怪不好意思的。
  “小妹,你真的這麼想嫁給他?”喬三隻想知道她的心意。
  “嗯,這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願望,我想嫁給他,雖然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當個好妻子,不過我會很努力,讓他不後悔娶我。”三位兄長當中,只有這個三哥會縱容她,不會管東管西,還會帶著自己去幹壞事,像是去妓院參觀,或是打架,加上彼此年紀相近,比起大哥和二哥,更能說些心裏話,因此沒有半點隱瞞。
  “那就好。”喬三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拍拍她的肩。“快去吧!要是又讓二哥看到了,准又念個沒完,畢竟你現在身分不同,可不能像過去那樣到處亂跑,尤其是還沒進門就老往未來的夫家跑,會被人說閒話的。”
  喬霙笑顏逐開地揮別了兄長,只想著快點見到喜歡的人,期待著能攜手共度所有的喜怒哀樂,一生一世都不分開。
  來到了嚴府,門房先被她的打扮嚇得目瞪口呆。

  “幹麼一副見到鬼的表情?你們家介謙少爺出門了嗎?”真是太不給面子了,至少嘴巴別張那麼大。

  門房這才大夢初醒。“是,介謙少爺還沒出門。”

  “那我進去找他——”她才說到這裏,老遠地就看見要找的人正往大門的方向走來,不禁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他看到她的打扮會是什麼表情,她可是特意打扮過,還抹了點脂粉,只要能博得他的注意,讓他另眼相看,什麼都願意嘗試。

  嚴介謙也在這時看見她,腳步一頓,怔怔地看了好久,好像第一次見到她,只見她眼兒彎彎、嘴兒翹翹,英氣中帶著幾分嬌美,顛覆了他腦中多年的印象,黑色的瞳眸內閃過疑似欣賞的亮光。

  “如何?”喬霙看了他的反應樂在心裏。

  “怎麼突然打扮成這樣?”他回過神來,輕咳地問。  

  她瞄他一眼。“不好看嗎?”

  “不好看。”嚴介謙不習慣說真心話。

  “小氣!”她鼓頰抱怨,誇一下會死喔。“我總要穿慣這種衣裳,要不然等我們……等我們成親之後再來適應就太遲了。”說到“成親”兩個字,她臉就發燙了。

  嚴介謙用眼角睨著她羞澀的小臉,竟難以自已的心動了。認識這麼久,直到今天才覺得……她真可愛。

  “咳咳。”小廝很殺風景的出了點聲音。

  他拉回思緒,將雙手背在身後,免得想去摸摸她紅紅的小臉。“我要去葫蘆巷找袁老怪,要不要跟?”

  “當然要。”喬霙笑得更燦爛了,這是他第一次對她這麼說,不是要她別礙手礙腳,而是希望她跟在身邊。“我就是來問你到底情形怎麼樣?他是不是還在故意刁難你?”
  “這陣子我每天都去,不過都沒見到他。”如果是為了測試他的耐心,不到最後關頭,他是不會就這麼放棄的。
  喬霙兩手插腰,氣得跳腳。“真是可惡!他酒都喝了,還答應我會再給你一次機會,這會兒居然躲起來避不見面,非臭?他一頓不可。”
  坐上等在外頭的馬車,車輪慢慢轉動。
  “他真的這麼說?”他問。
  “嗯,他親口答應的。”她用力頷首。
  聞言,嚴介謙斂眉沉思。“那麼他是臨時有事必須暫時離開……”
  真的好喜歡、好喜歡看他專心在想事情的模樣,喬霙心下暗忖,見他眉頭總是習慣性的蹙攏,睫毛半掩,他原本就長得好看,這時候更具魅力。  
  這個男人將是她的夫婿……要與她共度一生……
  似乎感應到她的凝視,嚴介謙好氣又好笑地瞪了一眼。“一直盯著我看做什麼?看了這麼多年,都不膩嗎?”
  “因為好看嘛。”她小聲地嬌嗔。
  嚴介謙胸口一蕩。“我是不是要謝謝你的讚美?”
  “你也可以誇我兩句,這樣就扯平了。”喬霙笑吟吟地等待。
  “不要。”他輕哼一聲。
  “敢罵我?”嚴介謙假裝板起俊臉低喝。“等你進門之後,我要好好地教訓一番,讓你以後乖順一點。”
  喬霙一點都不怕,還笑到肚子都痛了,就在這時馬車突然劇烈震動——
  “啊!我……我不是故意的……”她跌進男性的胸懷中,一臉窘迫,掙扎著想起身,頭頂卻傳來低啞的嗓音——
  “不要動!”
  喬霙倚在他胸膛上,真的不敢亂動。
  “我有很多事要忙,成親之後,沒辦法花太多時間陪你……”嚴介謙環著她柔軟的身子,覺得有些事必須讓她知道。
  “嗯。”她在他胸前用力點頭。“我明白你的責任,不用擔心我,你沒空陪我,但是我可以去陪你,只要你別嫌我煩就好。”
  “我被你纏了這麼多年,似乎也麻痹了。”嚴介謙低低地笑著。
  “什麼意思?你應該感動得痛哭流涕才對。”喬霙不滿地抗議。
  “是,我很感動。”他朗聲大笑著。
  “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她嘟起嘴,仰頭瞪他。
  看著那張氣嘟嘟的嫣紅小嘴,嚴介謙目光轉濃,身軀也跟著繃緊,俯下俊臉,把自個兒的嘴唇覆上……
  喬霙傻呼呼地看著他放大的俊臉,那濃密的睫毛、挺直的鼻樑,感覺著他在唇上輕啄著,讓她心癢癢的,連腳趾頭都蜷曲了。
  “原來親吻是這樣……”她歎息了。
  “不然你以為是什麼樣子?”他眯眼瞪她。
  “還不是上回我三哥偷偷帶我去妓院,我有看到……總覺得很噁心,可是你親我就不覺得。”喬霙在男女情事上還很天真。
  嚴介謙真的很無力,有哪個做兄長的會帶妹妹去那種地方。“以後不准去,就算是你三哥找你也不可以。”
  “那你再親我一下。”她意猶未盡地說。
  “不要。”
  “再一次就好。”她眼巴巴地嚷著。
  “這位姑娘,你到底知不知羞?”他噙著笑意閃躲,不想讓她得逞了。
  “是你自個兒小氣……”  
  這時馬車停了,小廝在外頭說已經到葫蘆巷,她才趕快坐正,用手扇了扇臉,把熱氣扇掉。
  “下去吧。”嚴介謙深吸口氣,壓下體內的蠢蠢欲動。
  喬霙也跟著他跳下馬車。“要是袁老怪今天也不在怎麼辦?”
  “明天再來,除非他都不回這裏。”還有時間,所以他願意繼續奉陪,看袁老怪打算考驗自己多久。
  當他們來到袁老怪的家門前,出乎意料的見到他已經坐在自家的門檻上。“來得真慢。”
  “袁老怪,你說話不算話,居然故意躲起來。”她指著他的鼻子說。
  袁老怪撚了撚鬍子,可不承認有這麼回事。“我只是出去玩個幾天,哪有躲起來,聽街坊鄰居說你這小子每天都來,看起來確實有很大的誠意。”
  “這還用說。”喬霙自然要幫腔。
  瞄了下喬霙的女裝打扮,他呵呵地賊笑。“老頭子我一回京城就聽說你們訂親了,記得請我喝喜酒。”
  “自然要請前輩多喝兩杯。”嚴介謙哂道。
  袁老怪眼珠子轉了轉,露出頑童似的笑容。“既然你們嚴家經營酒樓的生意也有三代了,那麼你就說說看上菜之法。”
  嚴介謙知道這是測試。“當然是鹽者宜先、淡者宜後;濃者宜先、薄者宜後;無湯者宜先、有湯者宜後。且天下原有五味,不可以鹹之一味概之。度客食飽則脾困矣,須用辛辣以振動之;慮客酒多則胃疲矣,須用酸甘以提醒之。”
  “這只是最基本的道理,如果你答不出來,根本不用再談下去。”袁老怪撚著鬍子,算他通過第一關了。“你認為要成為一個好廚子最重要的事是什麼?”
  “晚輩認為是潔淨。”嚴介謙幾乎馬上說出心中的答案。“一名良廚要有先多磨刀、多換布、多刮板、多洗手,然後再治菜的習慣。”  
  “嗯……這番話倒是不假。”口氣中多了些贊許。“好吧,看在你這小子誠意十足的分上,我就勉強答應幫忙,不過只有一年,期限一到就走人。”
  喬霙沒想到這麼簡單就過關了,還以為會多考幾道題目,開心地拉著他的老手。“袁老怪,其實你是個好人,我之前真的錯怪你了,以後要是有人說你壞話,我一定會幫你揍他。”
  “你這丫頭還真現實。”袁老怪打從鼻孔哼氣。
  “那麼晚輩就靜待您的到來。”嚴介謙恭謹地說。看她比自己還要高興,目光泛柔,不禁要想,大概也只有她才會讓他動了成親的念頭,像是打一出生就註定好了。
  離開葫蘆巷之後,喬霙沾沾自喜的邀功。“幸好我跟來了,看來我命中還真有幫夫運,你可要感謝我。”
  “是,我真的很感謝。”他啼笑皆非。
  她皺了皺鼻子。“感謝得真敷衍,不過算了,不跟你計較,以後你就知道娶到我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若是以前,他鐵定會反唇相稽,可是這會兒卻覺得她自吹自擂的模樣真可愛,好想抱抱她……這種接近失控的感覺讓他心頭一凜。
  “怎麼了?”喬霙見他臉色不對,奇怪地問。
  “沒事。”嚴介謙恢復了自製。
  “明明就有……”她也清楚他這個人不習慣跟別人傾訴心事,不過等他們成了親,她要更瞭解他在想些什麼。

  ☆ ☆   ☆ ☆

  兩天后,袁老怪進了吉祥酒樓掌管廚房的一切,嚴介謙雖然稍稍安心,可不認為就能馬上解決眼前的問題。
  因為趙師傅待了這麼多年,所有的人都習慣了他的做事風格,如今換了別人,即便對方是“天下第一廚”,也會有意見相左的時候,在那樣的氣氛下也做不出好菜,必須經過一段磨合期。
  所以接下來會有一、兩個月的時間,嚴介謙能夠斷言不管是一般客人或是老主顧都會對菜色產生諸多疑慮,甚至影響到店裏的生意,不過還是得熬過這一道關卡才行。
  “少爺,這幾天的帳都做好了。”才過半個月,老掌櫃便憂心忡忡地將帳本給他。“每天的進帳金額至少掉了一半,客人也反映說菜色沒以前來得好吃,再這樣下去恐怕……”看來這個什麼“天下第一廚”也不過爾爾。
  嚴介謙看著結算下來的金額,唇畔掛著淺淺的笑意。“還能保有一半,比我預料中的好多了。”
  “少爺的意思是……”老掌櫃聽完不禁愣住了。
  “吉祥酒樓還承受得起這個風險,只要把該做的事都做好,相信這種情況很快就會過去了。”嚴介謙將帳本還給了他。“廚房的事就交給袁師傅全權來處理,不管誰來跟你抱怨都一樣,絕不要插手。”要讓所有的人心服口服,願意聽從他的指令做事,那也是袁老怪自個兒必須辦到的。
  “是。”想來這些都在少爺的預料當中,老掌櫃便安心不少。“對了,還沒恭喜少爺,再過半個月就是大喜之日,大家等著喝這杯喜酒已經等很久了。”
  他笑意加深。“最開心的應該是我娘,她每天都在數日子,盼望她的媳婦兒快點進門。”
  老掌櫃可以理解這種心情,連他也都很期待。“那麼少爺可要多多努力,讓夫人早點抱到孫子。”
  “你已經不是第一個對我這麼說的人。”他為之失笑,好像每個人都在替自己著急。“這兒就麻煩您,我先走了。”
  才踏出店門口,站在馬車旁等候的嚴砮便躍上駕駛座。“少爺要回府嗎?”
  “……不,先到喬家酒坊。”嚴介謙坐在他旁邊的空位上,突然靈機一動,想到“英雄膽”再過不久便能正式在店裏販賣,想必會再興起一陣風潮,到時再配合袁老怪推出的新菜色,應該可以將生意拉回來。
  嚴砮俐落的甩下韁繩,前頭的駿馬開始往前跑。
  沒有多久,馬車來到喬家酒坊外頭,他讓嚴砮在外頭等,自己進去了,才跨進門檻,就瞥見喬霙和一個年輕工人在院子裏的樹蔭下說話,便走了過去。   
  “……再過幾天你就要出嫁了,我、我祝你幸福。”
  說話的粗壯男子身穿藍布衫褲,是酒坊裏的工人之一,年紀大約二十五、六歲,剛來這兒工作半年。
  “等石大哥存夠銀子,也趕快討個老婆,不然我認識的人多,也可以幫你留意一下。”她熱心地說。
  他看著眼前的喬霙,表情是那麼誠摯、單純,想要表白已經太遲了。“我……你不用擔心我的事,倒是你,嚴府算得上是大門大戶,不比在自個兒家裏,規矩想必也很多,我只怕你會不適應……所以……”
  “嚴府沒什麼規矩,這點我可以保證。”嚴介謙臉上看似溫和的笑意,瞳眸內卻射出令人望而生畏的精光,讓對方知難而退。
  喬霙喜出望外地回頭。“你怎麼來了?是來看我的嗎?”
  “不是!”他低哼。真不知道她是笨,還是太天真,居然不曉得對方是故意這麼說的,就是希望她會改變主意,不要嫁給他,還傻呼呼的把對方當作好人。
  她噘了下唇。“幹麼說得這麼老實?哄哄我都不行?”
  “我……我先去忙了,你們聊。”被嚴介謙那仿佛看透心思的俊眸盯著,讓那名年輕工人背脊發涼,趕緊找藉口走了。
  “他是誰?”嚴介謙覷著那落荒而逃的身影,冷冷一笑。
  “你是說石大哥嗎?”喬霙跟著他往屋裏頭走。“他是半年前經人介紹到我們酒坊裏工作的,你別看他年輕,其實釀酒的工夫已經不錯,可以成為師傅了,我大哥滿欣賞他的能力。”
  “你也覺得他好?”他聽了很不是滋味。
  “他是很好,為人忠厚又老實,連我二哥那麼挑剔的人都希望他能留在我們酒坊裏工作。”她不疑有他地說。
  “忠厚老實?”他嗤哼。“我可不覺得。”
  隨即,嚴介謙又因這種強烈又陌生的佔有欲感到心驚,他不喜歡看到她跟別的男人有說有笑,也不喜歡她誇別的男人……難道這就是嫉妒?他從來沒想過自己也有吃醋的一天……
  “你該不會是吃石大哥的醋吧?”喬霙抿著嘴角,笑彎了眼。
  “怎麼可能。”他抵死不承認。
  “是就是,有什麼好害羞,我又不會笑你。”她笑得更得意了。
  “我說不是就不是……”
  “真不坦白。”喬霙笑得可開心了,心想一定是這樣的,想必他也是喜歡她的,否則不會來提親。
  原以為這輩子註定是單相思,如今願望就要成真了,一定要更努力,讓他更愛自己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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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3 00:04:0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明天就要出嫁了。
  喬霙愛不釋手地撫著折好的大紅嫁裳,因為情緒太高昂,反而睡不著。
  “大哥不知道睡著了沒,去找他說說話好了……”
  一旦嫁了人,就不能像現在這般住在家裏,和兄長們相聚一堂,聊個通宵,所以要把握最後的晚上。
  穿上短襖,走出房門,外頭真的很冷,只差還沒下雪,不禁打了個哆嗦,繞過長廊,走向大哥的房間,遠遠地見屋內的燭火亮著,顯然還沒睡,於是加快腳步,當喬霙曲起指節,要往門上敲下去,卻聽到裏頭有人在說話,手便停在半空中。
  “明天小妹就要嫁人了,時間過得真快……”
  是三哥!
  “記得我們還得每晚哄她睡覺,這會兒要成為別人的媳婦兒了……”  
  是二哥的聲音!
  原來他們都在大哥房裏,喬霙聽得出他們口氣中的不舍,心裏也同樣難過,畢竟是三位兄長把她養大,感情比一般兄妹還要親密。
  “不過我還是不贊成這門親事。”喬二接下來的話讓她打消回房的念頭。“大哥那天不該答應。”
  喬大歎了口氣。“我是看著介謙長大,也瞭解他的為人,確定他會好好對待小妹,嚴伯伯和嚴伯母也會疼愛她,所以我才答應。”
  “我只是希望他是真心喜歡小妹才提親的,而不是為了負責,就算他不小心看到小妹的身子,那也是因為當時她受傷了,只要大家裝作不知道就好了。”
  “二哥,你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你也看得出小妹有多喜歡介謙,嫁給他是她最大的夢想。”喬三打斷他,點出最重要的關鍵。“只要介謙這輩子都對她好,這樣就夠了。”
  “老三說得對,小妹不需要知道這些。”喬大也贊同。
  站在房外的纖瘦身影卻僵成了化石。
  她不想聽這些……
  想要逃開,偏偏雙腳釘在原地無法移動。
  喬二經過一番掙扎才開口。“我當然不會告訴小妹,她知道了會有多傷心是可想而知。”
  “只要小妹過得快樂就好了。”這也是他們三兄弟最大的心願。
  喬霙用手捂住耳,不要聽、她不要聽……為什麼要讓她聽到?她寧願什麼都不知道,繼續作著美夢。
  原來……原來他不是因為喜歡她,原來是這樣……
  在她要出嫁之前才知道真相,多麼殘酷!  
  這個夢要怎麼繼續下去?
  喬霙不知道是怎麼走回自己寢房的,腦袋因為過於震驚而一片空白,順手關上門,她靠著門扉坐倒下來。
  “我果然是笨蛋……”
  為什麼不問他呢?為什麼不聽他親口說出來?
  “因為我害怕,所以我寧可以為他是喜歡我的……”喬霙自問自答,當話出口,淚水沿著面頰滾了下來。“他好不容易說要娶我,我太高興了,高興到不想去追究原因……”
  喬霙圈抱著膝蓋,呆呆地坐在地上,任淚水淌下,仿佛流不盡似的。
  淚眸望向置於衣箱上的嫁裳,那紅刺痛她的眼,淚水掉得更凶……
  你要退婚嗎?
  一個聲音在腦中迸開。
  “我不要……就算他不是因為喜歡才娶我,我還是想……還是想嫁給他,想當他的妻子……”喬霙捂住唇,就怕嗚咽得太大聲,會讓人聽到。
  “我會讓他喜歡上我的……我會很努力、很努力……”
  她把嘴捂得好緊,也壓不住從喉頭逸出的哭聲,她的心都碎了。
  “不管要花多久的時間……我都會讓他喜歡上我……我不想就這麼放棄了……”喬霙眨去淚水,紅腫著雙眼,對自己說。
  桌案上的燭火熄了,室內陷入一片漆黑,她就坐在那兒,直到遠處傳來公雞的啼叫……

  ☆ ☆   ☆ ☆
  
  “小姐,你昨晚沒睡嗎?怎麼眼皮腫成這樣?”
  廚娘趕來幫她梳妝打扮,見喬霙氣色難看,急著為她撲粉掩飾,將兩頰抹得紅通通的才喜氣。“這樣好多了,快把嫁衣穿上……”
  喬霙由她擺佈,最後蓋上頭巾,便被推出房門。
  吉時已到,鞭炮聲震天價響。
  三位兄長待她上了花轎,便關起門,用米篩堵住門口,表示嫁出去的女兒就是別人的了,喬霙也照著媒婆的吩咐,從轎內扔出扇子。  
  從此她就是嚴家人了……
  接下來的事她都不記得了,渾渾噩噩地完成所有的習俗,拜過天地祖先,夫妻交拜之後便送進洞房。
  坐在喜床上,喬霙還覺得是在夢裏,一切都像隔著層紗,好不真實。
  她已經是嚴介謙的妻子了嗎?
  應該笑的……不是嗎?
  “我要笑才行……不能哭……”紅巾後頭的她擠出顫抖的笑臉。
  一旁伺候的婢女見她肩頭不停抖著,有點擔心,才想開口,喜房的門被推開了,連忙對進門的新郎倌福了福身。   
  “恭喜少爺!”
  身穿大紅蟒袍的嚴介謙望了一眼乖乖坐在喜床上的新娘,真難得見她這麼安靜乖巧,唇畔掀起一道近乎寵溺的笑弧。  
  “這兒不用伺候了。”
  “是。”婢女走出去,順手把門帶上。
  原本止住的淚水,在聽到他的聲音,又不聽使喚地滑下來,只能匆忙地用袖子抹去,沒想到越抹越多,吸氣聲也跟著大了。  
  嚴介謙拿了喜秤過來,正要掀去她的頭巾,卻被伸手制止。
  “怎麼了?”   
  “等一下……先……先不要掀!”喬霙不要他看到她哭得很醜的樣子。
  “為什麼在哭?捨不得離開家嗎?你隨時想見他們都可以。”他聽見她的聲音哽咽得很厲害。
  “我知道……只是……只是很想哭……”她哭得更大聲了。
  用喜秤挑起頭巾,見她真的哭得很慘,眼淚、鼻水都流出來了,嚴介謙深深地歎口氣。“我還以為你只有小時候才這麼愛哭,每次要趕你回家,你就哭得像要把屋頂給掀了似的,害我被我娘罵,以為我欺負你。”
  “真的嗎?”喬霙噗哧地笑出聲來,頰上還有淚水,又哭又笑的。
  “當然是真的,看你把臉都哭花了,真難看。”他乘機取笑她。
  “你不要看!”她叫了一聲,蓋住小臉。
  “來不及了……”嚴介謙擰了條濕手巾過來給她。“先把臉擦一擦,新娘子不可以哭的,這樣不吉利,以後夫妻感情會出問題。”
  “真的會這樣嗎?”喬霙嚇得猛擦著臉,想把哭過的痕跡都拭去,結果連同胭脂,變成了一張小花臉。“已經哭過了怎麼辦?為什麼沒有人跟我說有這種忌諱?怎麼辦?”
  “你真的很擔心?”瞧她那模樣,嚴介謙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憋住笑意。
  “這還用說,我們好不容易才成親,當然想要跟你白頭偕老的……快點!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補救?”她急得團團轉。
  他再也克制下住地放聲大笑。
  “你還笑得出來?”喬霙快哭了,就知道他不在乎。
  “我真的覺得你很傻……”他說的每句話她都信以為真。
  “這是在罵我?”喬霙氣鼓了頰。
  “不是。”他胸口漲滿了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這樣的感覺讓他想歎氣,想抱她、親她,想做更多。“過來!”
  “我們會白頭偕老的對不對?”她走進他的懷抱。
  “除非你犯了七出之罪。”嚴介謙故意嚇她。
  “我才不會。”她認真地說。
  嚴介謙低笑一聲。“那應該就能白頭偕老。”
  “太好了,害我擔心了一下。”喬霙喜孜孜地笑說。
  他俯下俊臉,像那天一樣親著那愛笑的小嘴,舌尖舔過她的唇,讓上頭全沾染了自己的味道……
  從今以後,她是他的妻,他的女人。
  緣分真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東西,這麼多年來,他們就像對冤家,見了面就鬥嘴,想不到這會兒卻成了夫妻,註定一輩子都不能分開。
  “對了……”她被親得暈陶陶的,不過還是閃過一個疑問。“你知道怎麼洞房嗎?早知道應該先問過三哥,他的經驗可豐富了……嗯……有好幾個相好……”  
  “這種事不用問。”嚴介謙會被她氣死,用力吻掉她的聲音。
  喬霙知道他潔身自愛,從不上妓院,自然不懂得那檔子事。“可是……問問比較好……免得做錯……唔……”
  “不要說話。”他一邊吻著,一邊拿下她頭上的鳳冠。
  “喔……”她很聽話的閉嘴。
  “還沒喝合巹酒……”嚴介謙挪開嘴巴,俊臉因欲望而脹紅,兩眼灼灼的看著她暈紅的笑臉,咽了下唾沫。

  “合巹酒?”喬霙呆呆地重複。

  覷著她傻氣可愛的模樣,他真想一口把她吞了,但理智和冷靜不許自己失控,拿了兩杯酒,一杯給她。

  “喝下去之後,我們就是夫妻了對不對?”她什麼都不要去想,只要珍惜此刻的幸福和甜蜜。

  他取走她喝過的空酒杯,再度吻住她……

  “會不會餓?”嚴介謙克制著想要她的欲望,想要一步一步慢慢地來。“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喬霙輕輕地搖頭,模仿著他的動作,大膽地舔著他的嘴。“你真的知道怎麼洞房?去妓院那一次,我只看到他們脫光衣服……然後男人趴在女人身上……接下來我就不知道了……因為三哥不讓我看……所以待會兒可能幫不上忙……”

  “把那些畫面忘掉。”他額際的青筋又浮了起來。

  “我也想忘。”她哈哈笑了。

  “你什麼都不用做。”

  “好吧,那就讓你表現。”她也不是不能商量的。

  嚴介謙決定好好的“表現”給她看,免得被她瞧扁了。

  不知過了多久,喜帳後響起喬霙疼痛的呻吟。

  “你確定是這樣做沒錯?”

  覆在她身上的男人沒有空開口說話,大掌撫著她柔軟的胴體,在推進之間,滴落大量的汗水……
  她緊咬著唇,小手攀著他汗濕的背部,想用說話來轉移注意力。

  “我以後要怎麼叫你?跟以前一樣……直接叫你的名字,還是要叫相公?可是叫相公好不習慣……”
  “隨你……”他完全地佔有了她,感受到被她的緊窒包圍著,讓他更為膨脹堅挺,原本想給她適應的時間,可是欲焰焚毀了他最後一絲理智。
  喬霙瞠大雙眼,完全迷失在這種既痛楚卻又歡愉的滋味當中……
  他就在她的身體裏,與她合而為一……她永遠不會忘記這種感覺。
  “我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她全身抽搐,啜泣著叫道。
  你能不能也喜歡我?只要一點點就好……多想這麼對他說,可是她不想破壞這麼美好的一刻,就當她懦弱好了。
  男性大掌握住她的腰,沒有節制的,深且有力的律動,一次又一次的讓自己進入那片濕濡和溫暖的花園,直到將種子播在肥沃的土地上,等待著開花結果的那天……
  確定身旁的嚴介謙睡著了,她才張開眼來,能夠像這樣躺在他的臂彎中,是她從來不敢想的。
  “這個夢……真美……”   
  永遠都不醒來該有多好!
  “我會讓你喜歡我的……你等著瞧……我不會認輸……”喬霙在睡著之前,迷迷糊糊地喃道。

  ☆ ☆   ☆ ☆

  “啊……完了……”   
  嚴介謙被一陣驚叫聲給吵醒,微微掀開眼簾,就瞥見衣衫不整的喬霙緊張地跑來跑去,忙著把衣服一件件的往身上套。
  “都已經辰時了……我的頭髮還沒梳……”她居然睡過頭了,公婆鐵定在等她出去奉茶請安,急得直抓頭髮。“怎麼辦,我不會梳……完了!完了!”
  “不用這麼急。”他坐起身,掐了掐眉心,好氣又好笑。
  “那怎麼成?我才剛進門,要給爹娘好印象。”喬霙忙得團團轉,衣裳穿得七零八落,髮髻還是歪的。
  “他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你。”
  喬霙瞪他一眼。“你不瞭解我的心情啦,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我可不能再像以前那麼失禮了……我的鞋呢?跑哪里去了?”
  靠著床頭瞅著她手忙腳亂的樣子,嚴介謙才確定她真的很在意他,只要和自己有關的人和事,她都擺在第一位。
  “你到底會不會梳頭?”
  “會就好了……”她摸了摸又垮掉的髮髻。
  嚴介謙套上褲子,赤著大腳走向她。“坐下,我來弄。”
  “你會梳?”
  他白了銅鏡內的她一眼。“我常幫我娘梳頭,當然會了,小事一樁。”
  “想不到你這麼孝順。”她誇道。
  “你現在才知道。”嚴介謙哼了哼。“也不知道之前是誰罵我不肖子,說我時常讓我娘操煩。”
  “是啊,那個人是誰,我幫你教訓他。”喬霙佯裝聽不出來。
  “就是你!”他磨著牙喝道。
  她裝出很訝異的表情。“我哪有這麼說?一定是你記錯了,算了!知道你記性不好,就不跟你計較了。”
  “你還真會把黑的說成白的。”嚴介謙俐落地幫她梳了個髻。
  “黑的就是黑的,怎麼會變白?我的眼睛又沒問題。”她抿著嘴偷笑,然後照著銅鏡。“真是看不出來,你的手滿靈巧的。”  
  “謝謝你的讚美。”他輕哼地說。
  她又想到剛才在急什麼。“哎呀!沒時間聊天了,你也快把衣服穿上,爹娘說不定已經在大廳等我們了……”
  “端莊一點,老是這麼莽莽撞撞的。”嚴介謙幫她把衣襟拉攏,瞅見頸項上的吻痕,幸好被衣領蓋住了,也可想而知衣服底下還有多少痕跡,讓他記起一整晚激烈的求歡,就像頭需索無度的野獸,一點都不像自己。
  “昨晚……有沒有弄傷你?”
  喬霙臉蛋一紅。“沒有……剛開始會痛,後來就好多了,整晚睡得像豬一樣,現在精神可是好得不得了。”
  “要是還痛的話,待會兒回來就躺著休息。”他拂開黏在她頰上的發絲,有種想對她更好一點的衝動。“我還得到店裏去。”
  “嗯。”她因他的關心而雀躍。
  同樣打理好自己,嚴介謙便偕著她到大廳面見公婆,他們果然已經在等他們了,因為是以嚴家媳婦兒的身分,所以喬霙特別的緊張。
  嚴介謙先上前請安。“爹、娘早。”
  “爹、娘,對不起,我睡晚了。”她低著頭道歉。
  嚴夫人可半點都不在意,拉過她的小手,輕拍幾下。“沒關係、沒關係,我們也才剛到,累的話就多睡一會兒。”
  “大嫂,這可是不合禮教。”也在座的江氏看不過去的開口,她是個觀念保守傳統的婦道人家,因為丈夫早逝,身為大伯的嚴老爺便將他們母子接到府裏來照顧。“媳婦兒進門第一天就睡這麼晚,還讓公婆等,傳出去會被笑話的。”
  “霙兒又不是外人,她就像我們的女兒一樣,疼她都來不及了,不用在意那麼多。”嚴夫人笑得合不攏嘴。“只要快點讓我抱孫子就好了。”  
  “我,我會努力。”喬霙滿臉通紅。
  “好、好,老爺聽到了嗎?我們就等著抱孫子。”兩老笑得眼都眯了,就巴望著孫子快點來投胎到媳婦兒的腹中。
  這時,管事端來三杯茶水,喬霙便跪下來一一呈給公婆,然後是江氏,她也是這個家的長輩。
  嚴夫人喝過媳婦兒奉的茶,兩眼在兒子和媳婦兒之間看來看去。“霙兒,我們可是等著抱孫子,不過謙兒有時一忙起來就直接睡在書房,從今天起,可得讓他回房睡才行。”
  “呃,是,娘。”她瞪了一眼身邊光只會笑,也不幫忙說話的嚴介謙。“我會每晚把他抓回房,早點讓爹娘抱孫子。”  
  “咳咳。”嚴介謙真的被嗆到。
  她臉更紅了,一直到回房都沒褪去。
  “都是你!”  
  嚴介謙笑到說不出話來。
  “你還笑!”喬霙捂住小臉哀嚎。“好丟臉……”
  他咳了兩聲。“怎麼會呢,我看我爹娘很滿意你的回答,那你就努力,早點讓他們抱孫子。”
  “這種事要問老天爺,光我努力有用嗎?”
  “這好像不關老天爺的事?”他一臉正經地沉吟。
  喬霙嗔惱地怒瞪他,突然又像泄了氣似的,肩頭一垮。“不過我看爹娘那麼急著想抱孫子,要是都沒有消息,他們一定會很失望。”
  “我們昨兒個才成親,也不用急成這樣。”他安撫地說。
  她頷了下首,想想他說的話也對,這種事急也沒用,心情漸漸放鬆下來,忍不住打了個呵欠,連續兩天都沒睡好,真的撐不住了。  
  小廝來到房門口,因為有了少夫人,所以不便進來。
  “少爺要出門了嗎?”
  嚴介謙起身,瞥了下坐在喜床上,已經昏昏欲睡的妻子。“想睡就睡,要吃什麼叫人送到房裏來。”
  “嗯、呃。”她點了幾下頭,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
  他搖頭歎氣,蹲下身,幫她脫去繡花鞋,再讓她躺進被窩裏。“真是的,到底誰伺候誰?這麼快就睡著了,還真跟豬一樣好睡……”
  “嘻嘻……”喬霙在睡夢中笑著。
  “是夢到什麼了?”他坐在床沿,看著她彎起唇角,然後又扁起嘴來。
  “嚴介謙,你這個大笨蛋……”
  “到底誰是笨蛋?”伸出兩指,捏了下喬霙的鼻頭當作懲罰。“等晚上回來再跟你算帳。”
  待他起身走出喜房,也錯過了她後面的夢話。
  “為什麼不喜歡我?要怎麼做你才會喜歡我?你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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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3 00:04:2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半個月後——  
  “下雪了!”喬霙推開窗子,白色的雪花從天而降,連忙住手心呵幾口熱氣。“今年好像比較晚,你待會兒要出門嗎?”
  嚴介謙啜了口熱茶。“店裏的老顧客都回籠了,生意也穩定下來,暫時可以歇口氣。”
  “那你今天可以在家陪我了。”她好想跟他單獨相處,嫁過來之後,他總是忙著酒樓的事,雖然早就知道會這樣,也已經不能再像未出嫁時,老是跟著他屁股後頭團團轉,所以希望能忙裏偷閒,就算只有一個時辰也好,兩人可以說說話。
  “如果只有一個早上的話沒問題。”他望進她眼底的深切渴盼,無法說出有別的事要忙。
  “太好了。”喬霙撲進他懷中,差點把他撞倒在地上。
  “你真像個小孩子。”嚴介謙讓她坐在大腿上,任她撒嬌。
  喬霙瞟了下他。“哪像你從小就像個老頭子,做起事來一板一眼,正經八百的,明明才比我大幾歲而已,一點都不好玩。”
  “既然這樣,為什麼會喜歡我?”他挑眉問道。
  她歪著腦袋瓜子說:“我也想知道為什麼。”
  “因為你是笨蛋。”嚴介謙哼道。
  “說我是笨蛋,你這個做相公的能光彩到哪里去。”她捶他一下,滿足地偎在他胸前歎息。“我現在每天都過得好開心,真的好開心。”
  “是嗎?”嚴介謙把下顎抵著她的頭。
  “嗯,爹娘都對我好好,我每天不是跟著爹學下棋,要不然就是陪娘說話,晚上又能看到你,而且還睡在我身邊,每次只要想到這些就會想笑。”雖然還有一點點遺憾,不過她有的是幾十年的時間讓他喜歡上她。
  他悶笑一聲。“難怪每天夜裏睡覺,總覺得有人一直在偷看我。”
  “哪是偷看,我是光明正大地看。”喬霙紅了臉,原來他早就知道了。“現在我才發現你睡覺會打呼。”  
  “打呼的人是你吧?”
  “是你!”喬霙用食指戳戳他的胸口。
  “不可能!”嚴介謙大聲駁斥。“要不然我怎麼可能會不知道?”
  她丟顆白眼給他。“你都睡著了怎麼會知道,不要不承認。”
  “不可能!”那種事怎麼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他不相信。
  “噗!”喬霙捂著口大笑。
  嚴介謙這才明白上當了。“原來你騙我……”說著,便搔向她的腋下,她尖叫的跳起來。
  “哇……你不可以用這一招……”
  “誰說的?”他試圖抓住她。
  “這樣太卑鄙了……”喬霙繞著屋子跑給他追。
  “我就是卑鄙……”他咧了咧牙,一把將她攔腰抱住,喬霙又叫又笑的。“抓到了吧!”
  “我投降!我投降!”她笑到眼角都濕了。
  “這樣不夠,要接受懲罰。”看著她笑到泛紅的小臉,身軀倏地一緊,便將喬霙打橫抱起,走向還貼著紅色囍字的床榻。
  似乎明白他想做什麼,喬霙抬起兩條纖細的手臂,環住他的頸項。“這種懲罰我很樂意接受。”
  嚴介謙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容易衝動的人,可是遇上她,壓抑在心口的感情總是這麼輕易就氾濫了,不管是怒氣還是欲望。
  “是嗎?”大掌開始為她寬衣解帶。
  “你剛剛說今兒個一個早上都是我的。”她喜歡看他在兩人歡愛時,眸底燃起的熱情,喜歡看他失控的模樣。
  “對……一整個早上……都是你的……”他俯下頭吻住她。
  “太好了……”喬霙歎息地喃道。
  從來不知道自己有如此柔情的一面,他胸口漲滿了濃郁的情感,想要全部都給她,這是第一次想與人分享自己的內心世界……   
  無法放慢速度,只想著再接近她,想讓她完全變成自己的。
  當他們的身子結合的那一?那,嚴介謙覺得自己快爆炸了,那麼多積壓的感情一湧而出,竟讓他有想哭的衝動,原來他沒有想像中的堅強……
  喬霙則是滿足地輕歎,衷心期望老天爺賜給他們一個孩子。
  知道他是正室所出的獨子,相對的,子嗣非常重要,為了不讓公婆失望,她的肚皮必須爭氣點。
  小手大膽的拂過他的敏感部位,他粗喘的再次推進、充滿她……
  “介謙……介謙……”喬霙哭著抱緊覆住自己的男人,只有在這時掉淚,他才不會多問。
  這種狂喜卻又悲傷的滋味,讓她想嚎啕大哭……
  她好愛他……真的好愛他……
  男性大嘴吻過她的胸脯,再用力進入她,感覺到她的痙攣,讓他最後一絲自製也蕩然無存。
  他擺動的幅度更大,一次又一次的將她推上高潮,聽著她的哭喊,還有自己的吼聲……這是他嗎?這樣的聲音連自己都感到陌生……
  到底是什麼讓他變成這樣?
  變得連自個兒都不認得?
  這就是愛嗎?
  許久之後,小手輕撫著伏在自己身上的男人,貪戀著這相依相偎的一刻。
  外頭的雪似乎有越下越大的傾向,墜地的聲音是如此的清楚,而在這一室溫暖中,這世界仿佛只剩下他們兩人……  
  叩!叩!
  可惜這樣靜謐的時光總是很快就過去了。
  “少爺,我是管事。”
  幾乎睡著的嚴介謙馬上驚醒,抬起頭來,嗓音還透著性感的嗄啞。“什麼事?”
  “是介安少爺,他又不吃藥……”
  “我待會兒就過去。”他坐起身,抹了把臉。
  “是。”管事的腳步聲走遠了。
  喬霙也知道嚴介謙這個堂弟打一出生就帶著病根,在大家的百般寵愛下,也因此造就了任性乖張的個性。
  見他下床著裝,她也跟著起來。
  “我去看看,你不用起來。”嚴介謙穿好衣裳,套上靴子。
  她取來保暖的斗篷。“外頭很冷,披上。”
  “嗯。”他微笑地接過,將斗篷披在肩上出去了。
  抬眼看了眼紛紛落下的雪花,這才走過穿廊,小廝連忙打著油紙傘過來,當他們來到北院,空氣中還隱約能嗅到中藥味,那是長年累積下來的。  
  “介謙,你來得正好,介安那孩子又在鬧脾氣了,連我都拿他沒辦法……”江氏一臉憂心忡忡,因為憂慮兒子的病情,不到五十的她顯得相當蒼老。
  嚴介謙頷了下首。“不要緊,我來勸他。”這個小自己三歲的堂弟身子骨一向不硬朗,不能太過勞累,否則心肺無法負荷,隨時都會暈倒,幾次幸運地逃過鬼門關,如今得每天服用湯藥才得以活下來。
  “既然你來了,我正好有點事要跟你商量。”說著便要他先進花廳。“幫介謙少爺倒杯熱茶。”
  “嬸娘想跟我商量什麼?”他掀袍落坐。
  “前些日子我去找了在京城裏大家都說算得很靈驗的算命師父幫介安蔔了一卦,想問問看他的身子會不會好,結果那算命師父說今年的運勢較差,待過完了年,讓喜事一沖,就有希望。”她攥著手巾,急切地說。
  聞言,他眉頭輕蹙。“嬸娘的意思是……”
  “算命師父也說只要讓介安娶妻沖喜,不用半年,身子就會慢慢好轉,不必鎮日躺在榻上,也不用再喝藥了。”江氏對此話可是深信不疑,只要能讓兒子康復,什麼事都願意去做。
  嚴介謙口氣輕緩,沒有拒絕,也沒有立刻答應這種荒謬的要求。“上回請來的那位大夫也說過,這病不是完全好不了,而是要靠病人的毅力,只要介安對自個兒多點信心,自然就有痊癒的機會。”
  “可是都過了這麼多年,要好早就好了,再這麼拖下去,萬一介安……你二叔就只有這個命根子,說什麼我都得幫他保住,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想活了……”江氏激動地掩面哭泣。“介謙,嬸娘知道你最疼愛介安了,一定也希望他快點好起來對不對?”
  “嬸娘放心,我會再請最好的大夫來幫介安醫治。”看來只有再去拜託那人了,就算不愛欠下人情也沒辦法。
  江氏才聽不進去這些,梗聲地說:“都已經請過多少個大夫來了,沒有一個醫得好,算命師父也大膽地斷言介安這不是病,而是被前世的業障所害,只要娶個八字相合的媳婦兒沖喜就會好的。”
  “嬸娘,這是迷信。”他駁斥這種無稽之談。
  她一邊泣訴,一邊拭著眼角。“我知道我們母子這麼多年來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也花了很多銀子,你要是不肯幫就算了,讓我們母子一起死好了,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
  嚴介謙看著她哭哭啼啼的,身為晚輩的又能如何。“侄兒明白了,等一會兒交一代管事去辦。”
  “真的嗎?”江氏趕忙拭幹淚水,就知道這招有用。“其實我的要求也不多,只要那位姑娘的身家清白,和介安的八字也要能合得來,看對方要多少銀子,只要能夠救介安就好了。”
  “我去看看介安。”他擱下茶杯問。
  她笑呵呵的點頭。“好、好,你說的話他一定肯聽的。”
  走出花廳,才要推開隔壁的房門,就聽見婢女正在裏頭勸堂弟喝藥——
  “少爺,把藥喝了身子才會好……”
  接著是個聲音虛弱但不減怒火的咆哮。“再怎麼喝都沒用,我都快死了,你們可不可以不要煩我?滾出去!”
  他深知久病纏身的人多半脾氣不好,他這個堂弟總是三天兩頭的鬧性子,非鬧得人仰馬翻不可。
  “少爺……”婢女及時把藥碗挪開,免得打翻了。
  “滾!”
  呀地一聲,嚴介謙推門而入。“先把那碗藥擱著。”
  像是見著了救星,婢女連忙照辦,然後退出房外。
  “大哥。”半臥在床的年輕男子見著他,方才吼人的氣勢全都不見了。
  嚴介謙面無表情地凝睇著他,語帶責備的口吻。“即便是府裏的下人,你也不能用那種態度對待他們,介安,這話我已經說過幾遍了?”
  “對不起,大哥。”嚴介安垂下頭,??地說。
  他覷著樣貌和自己有幾分相似,只是臉龐和身形都顯得十分瘦弱的堂弟,一旦心情不好,就變得像孩子般任性。“你道歉的對象不是我。先把藥喝了,不要讓嬸娘為你操心。”
  “反正喝了也不會好。”自己的身體自己明白,是永遠好不了了。
  “誰說的?”嚴介謙拿了張椅子到床邊,端著藥碗坐下,舀了一口湊到他唇邊。“如果連你自個兒都失去信心,那麼誰也救不了你。”
  “我也想快點好起來……”嚴介安乖乖地把藥喝完。
  “那就拿出信心,等外頭的雪不下了,要不要到外頭走走?”他總希望堂弟願意踏出房間,而不是鎮日關在裏頭,不只身子骨強壯不起來,整個人也會跟著鬱悶,沒有好處的。
  對於堂兄的建議,嚴介安搖了下頭,又捂著心口,氣喘吁吁的躺下來。“要是不小心著了涼,病又犯了,娘鐵定又會嘮叨,哭著抱怨自己也不想活了,真是煩都煩死了。”  
  “那你就看點書,別老是躺著。”
  “我最討厭看書了……”嚴介安哀叫一聲,往被窩裏鑽。
  “不然你想做什麼?”
  “什麼都不想做。”嚴介安無精打采的喃道。“反正只是等死,想做什麼有用嗎?乾脆讓我死掉算了。”
  嚴介謙想發火,想斥責兩句,但嚴介安早一步用被子蓋住了臉,不想聽訓。
  “那你休息吧,我出去了。”置於大腿上的手掌握成拳狀,又鬆開來,最後還是忍下來,起身離開。
  小廝見他出來,又打著傘過來,卻見主子一動也不動的站在廊下,不知道在看些什麼。“少爺?”
  “我真的覺得……好累。”他看著飄落在廊下的雪花,越積越多,就像壓在心頭那股長久以來的疲倦,像是一輩子都無法消除,已經沉重到讓他喘不過氣來。
  如果能拋去一切都不管,那該有多好……
  不過他也知道不可能……
  聞言,小廝怔了一下。“那少爺就再回房躺一會兒。”
  “是啊。”嚴介謙漫不經心地應道。
  小廝從沒見過主子露出這種蕭瑟寂寞的神情,只能不解地撐著傘跟著。
  待他回到房內,覷見喬霙為他綻開了大大的笑臉,就像只開心的小鳥飛奔過來,她的眼、她的心只為了他一個,親匿地挽著他的手臂,頓時那股壓在心頭上的沈鬱居然奇跡似的消失了。
  “這麼快就回來了?我剛燙了一壺酒,等著你一起來喝呢……看你手這麼冰,快來坐下。”她伸手解下他身上的斗篷,再把暖呼呼的酒杯塞進他手中。  
  她自始至終就只有他,那麼專一。
  “看我做什麼?快喝!”
  嚴介謙兩手捧著杯子,含了一口,順著喉嚨而下。
  “這酒……滋味真好……”連心都熱了。
  她抬高下巴,得意得很。“那是當然,我們喬家釀的酒是天下第一,這種天氣喝點酒是最好不過了。”
  “的確。”他贊同這句話。
  喬霙反倒瞠大眼。“真難得你會同意我說的話,是不是發燒了?我摸摸看——”說著,手心便覆在他額頭上探著溫度。“好像沒有……”
  “我沒事。”嚴介謙不禁失笑。
  “真的沒事?”她有點擔心。
  “再來一杯!”他一手托腮,一手將空杯遞給她。
  “沒問題,我倒的酒有沒有特別好喝?”喬霙笑眯了眼兒,那笑容反而讓他有了醉意。
  “普通好喝。”
  “真不坦白!”她啐了一口。
  屋裏的溫度也在兩人的笑聲和凝視中加溫……

  ☆ ☆   ☆ ☆

  馬車趁著大雪暫時停歇,來到喬家酒坊前。
  “大哥!”喬霙掀下連著斗篷的軟帽,興沖沖的跑進大廳。“二哥和三哥不在嗎?”
  “你沒事別老跑回來,人家會說話的。”喬大雖然開心見到妹妹,但總要替她著想。
  “才不會,爹娘說我隨時可以回來看你們,介謙也是這麼說,所以沒關係。”她笑嘻嘻地把話題轉回來。“媒婆不是說要幫大哥說門親事,有結果了嗎?”
  “你就為了這件事回來?”他瞪大眼睛。
  “當然,我老早就想要個大嫂,何況大哥年紀也不小了,早該娶妻,這個家總要有個女人在才行。”
  “以前有你在,好像也沒差。”喬大哭笑不得地看著她。
  “因為我是妹妹,自然沒差,但是嫂嫂就不同了,大哥一天不娶,二哥和三哥怎麼能搶先一步,長幼有序嘛。”喬霙也不想見到兄長們打一輩子光棍,希望有女人能照顧他們。
  “這個我知道,有好消息會跟你說。”他口氣一頓。“倒是你,嫁進嚴家也三個月了,呃……也該有好消息了吧?”
  她先是一怔,接著才會意過來。
  “呵呵,還沒有。”
  “其實這種事大哥也不便過問太多,你自個兒要放在心上,畢竟親家公和親家母都老了,也只有介謙一個兒子,雖然還有二房生的,男孫也有兩個,但畢竟不是正室……”
  “我知道大哥的意思,我都有放在心上,不過這種事兒也要看老天爺的安排。”喬霙用傻笑來蒙混過去。
  “你明白就好。”喬大沒再說下去。“要不要留下來用完午膳再回去?順便等你二哥和三哥回來?
  她點頭,可是唇畔的笑已經不再那麼燦爛。
  和三位兄長吃過了飯,喬霙坐上馬車,用手臂抱住自己,有些瑟縮的躲在斗篷內,卻不是因為寒冷,其實她只是沒有表現出來,都已經三個月了,還是沒有一點消息,每次葵水來,就不免失望難過,婆婆笑著問她,她也只能搖頭,即便安慰她沒關係,應該很快就會有了,還是無法抹去那股沉重的壓力。
  小手覆在腹部上,只能不斷地祈求。
  “少夫人,已經到了。”府裏的車夫在外頭說道。
  深吸了口氣,才鑽出車篷,不想讓別人看見自己臉上的憂懼。
  “謝謝。”拉攏斗篷,快步的走進大門。
  見她回來,負責伺候的婢女連忙端來一碗烏漆抹黑的補藥。“少夫人快點把它喝了,這可是夫人交代的。”
  “這是什麼?”喬霙看到那碗東西就退後。
  婢女笑吟吟地擱在桌上。“這帖藥喝了可以調養身子,有助於受孕,聽說相當有效,夫人還說一定要每天喝,得喝上一個月才行。”
  “要一、一個月?”她臉都白了。
  她最怕喝藥了,就算補藥也是藥。
  瞪著碗,喬霙怎麼也不肯靠近,可是想到那是婆婆吩咐的,不能不喝……
  “少夫人快趁熱喝了。”婢女催促。
  喬霙做了幾個深呼吸,才慢吞吞的坐下來,舀了一口,得用非常大的勇氣才能放進口中,那濃濃的藥味讓她馬上捂住嘴,不敢吐出來。

  “呃……嘔……”

  “少夫人!”見狀,婢女急忙遞上手巾。

  “我……我沒事。”好不容易才咽下去,眼眶也都紅了。

  不行!就算藥再苦還是得喝。淚水在她眼眶中打轉,舀了第二口,努力吞下去。

  當喬霙終於把藥喝完,人也已經累癱了。

  “為了懷上孩子,我要忍耐。”

  她告訴自己,只要能和嚴介謙長相廝守,這點苦不算什麼,而且她也好想幫他生個孩子,真的好想……

  就這樣,喬霙連喝了三、四天的補藥,直到被嚴介謙發現了。

  “這是什麼?你身子不舒服嗎?”

  喬霙緊閉著眼,把含在嘴裏的藥咽下去。“不是……娘說這帖藥可以讓我快點受孕,只要連喝一個月就可以了。”  

  “你不是最怕喝藥?”

  “只要有效就好。”她虛弱地笑了。

  “別喝了!”嚴介謙怎麼可能看不出來她是多麼的忍耐,便把碗搶了過來。“這事兒我會跟娘說。”
  “其實只是喝藥,忍一下就喝完了,別傷娘的心……”她強作歡笑。“何況我已經喝了好幾天,也慢慢習慣,沒那麼苦了。”

  嚴介謙看著她皺著臉把藥喝完,趕緊塞了塊糕點到嘴裏,免得反胃嘔吐,一顆心跟著不舒服起來。“這種事勉強不得。”

  “是我自個兒也想快點當娘,難道你不想當爹?”

  他認真地想了想,說:“倒是真的沒有。”

  “怎麼會呢?”她納悶。

  “還不急。”嚴介謙口氣很淡,不想也給她壓力。“我會在書房,要用晚膳時再來陪你一起吃。”

  喬霙見他換了件外袍,轉身又要出去,便從後頭圈抱住他,面頰貼在他的背上。

  “謝謝。”   

  “謝什麼?”他偏頭輕笑。

  “沒什麼。”她揚高嘴角,嘿嘿一笑。

  “真是的,笑得像個傻瓜似的。”嚴介謙轉過身來,環住她的身子,話就這麼脫口而出。“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夠了,其他的我都可以不要。”   

  聽了,喬霙猛地眨了眨眼。“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好話不說第二遍。”他臉色微窘。
  “不要這麼小氣嘛,再說一遍就好!”她拚命盧他,不讓他走。
  “不要。”
  “一遍就好……”  
  “不要!”

  “小氣鬼!”嗔罵一句,可是人卻像快飛上了天。

  這是喜歡的意思吧?喜歡她陪在身邊?

  
  冬天裏,太陽總是比較晚升起。

  嚴介謙動了動身軀,想挪個舒服點的睡姿繼續睡,眼簾才微微掀開,發現一雙熠熠有神的眼睛正瞬也不瞬地看著自己,不禁逸出呻吟。

  “你在做什麼?”他帶著睡意的嗓音問。

  坐在榻上瞅著他的喬霙連忙用力搖頭,顧左右而言他。

  “我……我只是在看你睡覺有沒有流口水。”才不想讓他知道她是在偷看他的睡臉,一看就收不回視線,都看癡了。  

  “流口水的人是你吧。”他不知該哭還是笑。

  “我才沒有。”她伸腿蹭他。

  “天都還沒亮呢,再睡一下,不必急著起來。”大掌一探,將喬霙扯回懷抱中,再用暖被將兩人團團裹住,分享著彼此的體溫。

  “我睡不著……”突然靈機一動。“我想到了!你快起來。”

  “要做什麼?”從溫暖的被窩裏被拖出來,嚴介謙攢起了眉心。

  喬霙先七手八腳的把自己的衣裳穿上,再伺候他著裝。“外頭的雪應該夠厚了,剛好可以玩堆雪人。”

  “堆雪人?怎麼會想玩這麼幼稚的遊戲?”
  “什麼幼稚?難道你都沒玩過?”她嘟嘴橫睨。
  “是沒有。”他很多事要忙,哪有空玩,而且在這個家中能跟誰玩。
  “你真的沒玩過?”
  “有什麼不對?”嚴介謙睨著她大驚小怪的表情。
  “你真是有夠可憐,雖然我早就知道,只是想不到會這麼慘……”於是,她抓了兩件斗篷,一人一件的披上,然後將他往外推,兩人連發都沒梳就出門了。“走!走!走!我教你怎麼玩。”
  “外頭這麼冷……”他很無奈地被推到外頭。
  “哎呀!待會兒就不冷了。”喬霙拉著他的手走出了長廊,雪沒再下了,不過院子裏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都到了小腿肚,還真有些寸步難行,反射出已經濛濛亮的光芒。“每年到了這個時候,我和三個哥哥都會比賽看誰堆的雪人最高,我們也來比。”
  “真的要玩?”他不知道該從何做起。
  喬霙兩手插在腰上,決定使出激將法。“好吧,那就算你不戰而敗好了。”
  “什麼叫做不戰而敗?”嚴介謙臉色一正,這不就等於輸了,這個字眼是他最不喜歡的。“我才不會輸給你,比就比,輸的人要接受處罰。”
  她昂起下巴。“好!那就……輸的人要幫對方做一件事。”
  “一言為定!”
  “我數三下就開始……一、二、三……”喬霙才喊完,兩人同時開始用手或找東西來挖雪。
  嚴介謙雖然沒玩過,不過可懂得觀察,見她怎麼弄就照著做,很快就抓到竅門,堆出了雛型。
  “這是什麼?”她看著他堆出來的東西,狐疑地問。
  “……你。”他咳了咳,有些難為情。
  喬霙指著那一坨東西。“可是為什麼看起來像豬?”
  “你睡覺的樣子就是像這樣。”他哼了哼。“這可是你自個兒說的。”
  “一點都不像!”她一腳把它踩扁。
  “你怎麼可以這樣?”嚴介謙也氣急敗壞的指著她堆好的人形。“那麼這個又是誰?不要說是我?”
  “嘿嘿,就是你沒錯。”她好笑地承認。
  “那為什麼他的頭這麼大,而且又是歪的?”嚴介謙嘴角抽搐。
  “有嗎?我覺得很像……”
  “一點都不像!”他一腳踢飛那顆頭。
  “你怎麼可以這樣?”她怒叫。
  “哼!是你先起頭的——”還沒說完,一顆雪球擲向他的俊臉。
  “你死定了!”嚴介謙也馬上蹲下身揉了顆雪球,同樣丟向她的門面,這麼孩子氣的舉動是他從來沒有表現出來過的。
  “看誰被扔到最多次。”喬霙也不甘示弱。
  “誰怕誰!”他咆道。
  不知何時天已經大亮了,府裏的下人全都站在廊下,看著他們像孩子般的互擲雪球,又叫又笑的,還都披頭散髮,玩得跟瘋子沒兩樣……
  有幾個在嚴府待了大半輩子的老僕人,還是頭一回看到他們的少爺開懷大笑的模樣,即使在他幼小的時候都不曾玩得這麼開心……笑聲不斷地從他口中逸出,幾次摔坐在雪地上也不在意,讓整座府邸都跟著活絡起來……
  “我贏了!我贏了!”喬霙又蹦又叫。
  “勝負還沒定……啊!”他還不服輸,臉又被打中。
  “贏了!”  
  “可惡……”嚴介謙磨著牙齦,很不甘心。
  “輸了就輸了,不能耍賴。”她笑哼地說。
  “誰耍賴了?”嚴介謙板著俊臉。“要我做什麼?”
  “我想想看……”她故作沉吟狀。
  “不能故意出很困難的題目。”他把醜話說在前頭。
  喬霙鼓了鼓頰。“不用你說我也知道……那就罰你今晚親自幫我燙一壺酒。”
  “這樣就好?”
  “嗯。”
  “不行,換一個,這個太簡單了。”根本不像處罰。
  “你還真難伺候……”喬霙走到他身前,為了顧全他的面子,便小聲地說:“那就罰你今晚幫我洗頭,嘿嘿,這你可不能說不要。”  
  “洗就洗。”他嗤哼一聲。
  “那就麻煩相公了。”她甜甜地笑說。
  嚴介謙覷著她撒嬌的模樣,心窩發熱,想吻住那張愛笑的小嘴,如果沒有注意到有那麼多人圍觀,他真的會這麼做,頭一次想要放縱自己,隨著自己的意思,不必去考慮後果。
  “怎麼大家都在看我們?”喬霙後知後覺地低叫。
  “你現在才發現。”他沒好氣地回道。
  她搔了搔頭。“哈哈……快溜……”
  “居然丟下相公自個兒先跑了?!”
  “跑輸的話要叫我一聲姑奶奶。”
  “你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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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3 00:04:3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又過了一個月——

  因為嚴介謙不在,喬霙便獨自到東院請安,對她來說,這已經像是一種酷刑,不想去見公婆,就是擔心被問到肚子有沒有消息,可是又不能不去。
  “為什麼還是沒有呢?”她撫著小腹,忐忑不安地喃道。
  會不會是她的身子出了問題?
  這是她最害怕的事,想說自己一向很少生病,可以說壯得像頭牛似的,應該不會有這方面的問題。
  萬一真的是,那該怎麼辦?
  “少夫人怎麼了?”管事迎面走來,見她心事重重,便開口問道。
  “沒什麼。”她打起精神。
  “那就好。”他頷首。“那小的要去北院一趟。”
  北院?“是不是嚴介安又在鬧性子了?”這種事好像家常便飯,似乎不這樣鬧他就心裏不痛快了。
  管事知道身為下人,自然不便說主子的不是。“介安少爺身體不好,脾氣難免差了點,晚一點介謙少爺回來,再請他去勸個幾句就沒事了。”
  “我跟你去好了。”喬霙很不高興,想到自己的相公要處理的事夠多了,也夠忙了,偏偏得忍受他三不五時的無理取鬧,真是欠人教訓。  
  管事愣了一下。“呃……可是……”
  “走吧。”她走在前頭。
  和嚴府認識這麼多年,喬霙也只見過嚴介安兩次,對他的印象不太好,因為那個人總覺得全天下都虧欠他似的,也以為大家都得容忍他的脾氣,根本就是被寵壞的小鬼,虧他年紀比她大,還這麼不懂事。
  管事敲了下門扉,婢女出來應門,臉上掛著兩行淚。“又挨?了?”
  “嗚……管事……”  
  房裏的人氣喘吁吁地咆哮。“整天只會哭哭啼啼的,看了煩死了,叫她滾,本少爺不想再看到她!”
  聽了,喬霙索性逕自推開房門進去,管事想阻止也來不及。
  “嚴介安,你到底在發什麼脾氣?”
  半臥在榻上的年輕男子聽見她的質問,臉色難看,口氣也更凶。“你來這兒做什麼?別以為你現在嫁給大哥,就有權利前來教訓我。”
  “那麼你又有什麼權利在這兒發大少爺脾氣?真以為大家都得看你的臉色過日子嗎?”喬霙有話直說,口氣沖得很。“下人也是人,不是你的出氣筒。”  
  “你……你以為自己是誰……滾出去……”嚴介安怒喘著,嗓音斷斷續續。

  “我為什麼要滾?”她兩手環在胸前,冷冷地睨著他。“你會生病不是別人害的,你憑什麼把氣出在他們身上?”

  嚴介安握緊拳頭。“出去!給我出去!”

  “大夫難道沒跟你說過,你的病不是完全好不了,而是要看你願不願意為自己努力,不過我看你根本就是自暴自棄,是你不想活了。”

  “胡說!你胡說!”嚴介安臉色慘白地叫著。“等我大哥回來……我要讓他休了你……你根本想害死我……”

  喬霙搖了搖頭,覺得他真是無藥可醫。“你真的很幼稚,只會躺在床上怨天尤人,也從來不為別人著想,你知道他每天要忙多少事?他肩上要扛起多少責任?你有替他想過嗎?我看是沒有,你只想到自己有多痛苦難受。”

  “你……你根本不懂……”
  她有些輕蔑地說:“我看不懂的是你,你只是用生病來當藉口,根本不想好起來,因為你害怕面對責任。”

  “我不是……我沒有……”嚴介安像被踩到了痛腳,快要無法呼吸,兩眼翻白,仿佛隨時會暈厥過去。

  “少夫人,你別說了……”管事嚇壞了。

  “介安!”江氏聽到聲音沖進房裏,又哭又叫。“怎麼會這樣?介安……娘在這兒……你要振作,別丟下娘……你教娘怎麼活下去……”
  “叫她滾……滾……”嚴介安抖著手指,比著喬霙。
  “你對介安說了什麼?快去請大夫!”
  喬霙也擔心自己方才的話會不會說得太重,可也是希望他能快點好起來,幫嚴介謙分擔些工作,不要讓他太過勞累。  
  “我……”   
  “少夫人還是先出去吧。”管事急急地將她請出房外,然後趕著去把大夫請到府裏頭來。
  聽著房裏的江氏哭叫著「心肝兒”、“娘也不想活了”,喬霙有股想翻白眼的衝動,這對母子還真像,動不動就死不死的,老是把它掛在嘴邊,能活著是件多美好的事兒,卻不知道要珍惜。
  回到南院,她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心想自個兒是不是做錯了,會不會造成反效果了,可是每回見到嚴介謙三更半夜才入睡,就被管事叫起來,或是好不容易忙完要休息,又得忙著去安撫他大少爺的情緒,根本就不得閒,她看了真的好生氣、又好心疼,好想替他好好地教訓介安一頓。
  果不其然,大約不到兩個時辰,喬霙被請到東院去了,才跨進小廳的門檻,就見江氏也在,多半是跑來跟公婆抱怨,指責她的不是。
  “爹娘找我?”
  “聽說你跑去罵了介安一頓?”嚴老爺啜了口熱茶,雖然沒有責備,卻也足以教她感受到壓力。
  “我……”她??的說。“我只是希望他能堅強一點。”
  聞言,江氏攥著手巾,拭著眼角。“你罵他沒用,就是希望他堅強?說出去可沒人相信。大伯,你要評評理!”
  “你不要亂說!我才沒有……”喬霙沒想到她會顛倒是非,氣惱地駁斥。
  “住口!”嚴老爺嚴厲的低喝,雖然平日對她諸多疼愛,但也無法忍受她目無尊長的態度。“介安的事還不需要你來插手,你只要伺候好相公,盡好媳婦兒的責任就夠了。”
  “是,我知道了。”喬霙把頭垂得低低的,雙唇微顫。
  “霙兒,別以為你公公是在罵你。”嚴夫人將她招來身邊,安慰兩句。“介安可是介謙的二叔唯一留下的命根子,說什麼我們都得幫他保住才行,要是病又犯了,誰都不能擔保能不能捱過去,所以得讓他每天過得平平靜靜最重要,以後別太多事,去跟嬸娘道個歉,請她原諒。”
  “……是。”她再怎麼不情願也不行,還是走到江氏跟前,把唇咬白了。“對不起,嬸娘,我以後會注意的。”

  江氏心有未甘,護子心切的出言諷刺。“你還是把心思放在自己的肚皮上頭,都成親四個多月,還是沒有半點消息,萬一不能生可就慘了。”

  頓時,喬霙像挨了記悶棍,臉上的血色都褪去了。

  “多謝嬸娘關心。”

  一道頎長的身影隨著冷淡的嗓音跨進門檻,只見嚴介謙面容清俊,眉眼之間的笑有些疏離。“都怪侄兒沒事先跟她說清楚,回去之後定會好好的管教,以後不會再犯了。”

  見他出面,江氏態度馬上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你能這麼說是再好不過了,介安可禁不起再來一次,還有你也別在意嬸娘剛剛說的話,那也是出自關心,總希望你們趕快有個孩子,大家都能安心。”

  嚴介謙口氣和態度依然謙遜,但還是能感受到他的怒氣。“侄兒明白……爹、娘,我們先回房了。”

  知道他在生氣,喬霙不敢說什麼,默默地跟在他後頭,回到了南院。

  見他落坐,溫文的俊臉像是罩上一層寒霜,此外頭的雪還要冰冷,連小廝也噤若寒蟬的奉上剛泡好的熱茶,從沒見過主子這副模樣,就算再生氣,也不會表現出來,這還是頭一遭。


  “對不起。”喬霙可是滿腹委屈,還是先道歉。

  嚴介謙斜眼睨她,卻不發一語。

  “是我太多管閒事了。”她也是為了他。

  他還是瞪著。

  “好嘛,我真的知道錯了,你不要再瞪了。”喬霙又氣又想哭。

  嚴介謙覷著她半晌,然後先讓小廝下去。

  “你知道自己錯在哪里?”他問。

  喬霙低頭盯著自己交握的雙手,已經有被罵的心理準備。“我不該跑去教訓嚴介安,明明知道他在這個家裏最受寵,大家都順著他,不敢惹他生氣,就怕老毛病又會發作,我卻沒有先想清楚,就衝動地跑去了。”

  “錯!”   

  “錯?我哪里說錯了?”她不解地瞠圓了眼。

  “你不該在還沒瞭解嬸娘的性子之前就衝動行事,反而落她口實,介安是她唯一的依靠,只要有人對他不利,她便不會善罷幹休,會去爹娘那兒告狀也是自然的事。”嚴介謙口氣冷硬。“她說那些話就是要讓你難堪。”
  “你……你不是在氣我罵你最疼愛的堂弟?”她愣了半晌才弄清楚。
  嚴介謙悻悻然地瞪她。“我剛才不是說得很明白了,你都沒聽進去嗎?”個性這麼直來直往的,可是會吃虧的。
  “有啊。”喬霙眨巴著眼,臉上的笑意越來越大。“我只是想再確認一次,你真的不是在氣那個?”
  他低哼一聲。“我在氣你白白挨了一頓罵。”在花廳外聽見她遭到嬸娘的嘲諷,簡直快氣瘋了,若不是念在她是長輩,早就還以顏色,直到此刻才明白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已經淩駕其他人。
  “我就知道——”她好激動,張開雙臂就撲了過去。
  端在手中的茶杯險些翻倒,他忙不迭擱在桌案上。“你在做什麼?老是這麼衝動,做事不用腦子……”
  喬霙感動得眼眶都紅了。“人家是不忍心看你這麼辛苦……還以為……還以為你會替嚴介安說話……也把我罵一頓……”   
  “他是該罵。”嚴介謙冷哼一聲。“雖然我疼他如親弟,但也希望他能成熟穩重些,可是一旦把話說開了,首當其衝的便是嬸娘的反應,鐵定是要死不活的大鬧一番,認為我厭倦照料他們母子,接下來便會嚷著要帶介安去死,這麼一來爹娘就不得不出面緩頰,光想到要應付這些就頭痛。”
  喬霙給他一個抱抱。“我就不信嬸娘真的會這麼做,她只是用死來嚇唬你,就因為知道這招有用,才會這麼有恃無恐。”
  “這個我知道,其實介安生性聰明,只是被寵壞了,加上嬸娘太過依賴這個兒子,害怕他一旦獨立之後,會棄她這個親娘于不顧,表面上希望介安的病能快點好,實際上正好相反。”他早就看穿對方的想法。“所以我一直在找機會,若是能將他和嬸娘分開,或許可以讓介安看清自己的能力並不輸給我。”
  “應該很難吧。”她說。
  嚴介謙不置可否。“辦法是人想出來的,只等機會到來,所以往後有關介安的事你都別插手,免得吃力不討好。”
  “嗯,要不是為了你,我才不想理他。”喬霙從他胸前仰起小臉。“不過知道你這麼袒護我,我好高興。”
  他沒好氣地嗤道:“要不是我正好回來,聽管事說了事情的經過,及時趕到,嬸娘可沒那麼輕易就放過你,爹娘那兒自然也不能這麼就算了。”  
  喬霙一臉笑吟吟。“只要你是站在我這一邊,挨爹娘的罵也沒關係。”
  “那麼剛才是誰一臉快哭出來的樣子?”他輕嘲地問。
  “是誰啊?我不知道。”她呵呵傻笑。
  “真是的,也不多用點腦子。”嚴介謙歎道。
  將面頰埋在他胸口,唇角上揚,雖然被罵也覺得幸福。“介謙……”她還是好想聽他親口說出來。
  “嗯?”
  “你是喜歡我的對吧?”喬霙鼓足勇氣問道。“在成親的前一天晚上,我偷聽到大哥他們的談話,知道你是因為看了我的身子才要負責,那時我真的好傷心,不過現在可以感覺到你有一點點喜歡我了,對不對?就算只有一點點也沒關係,我會努力的讓你更喜歡我,甚至愛我……”
  “不告訴你。”嚴介謙心口一緊。原來她心裏是這麼想的,卻還是這麼努力,真是傻!
  “小氣!我把什麼話都說了,你就算點個頭也好。”她嗔惱地說。
  “不要!”他硬是將臉撇開。
  “說嘛說嘛,你也喜歡我對不對?”喬霙圈著他的頸項,猛力搖晃。“對不對?對不對?”
  他扯下她的手臂。“我脖子都快斷了……既然你都知道,還要我說什麼,男人不說那些肉麻話。”
  “可是我想聽。”她眼巴巴地盯著他。
  “偏不說。”嚴介謙暗笑在心,就是想要她著急。
  “你好奸詐!”喬霙挫敗地大叫。
  “無奸不成商,這句話你沒聽過嗎?”他笑睇著她備受挫折的小臉,真是個笨蛋,若不喜歡,又怎會容許她賴在懷中撒嬌。
  “總有一天要你說出來!”她氣得直磨牙。
  “我很期待。”他喜歡挑戰,尤其是來自於她。

  ☆ ☆   ☆ ☆

  路上的積雪都融化了。
  京城大街也恢復往常的活躍和熱鬧。
  嚴府的馬車喀啦喀啦地行駛而過,喬霙雖然說是要回娘家,因為大哥的婚事已經談妥,所以才跟公婆表明想回去一趟,不過這只是藉口,實際上她是為了別的原因才出門。
  “少夫人,這家可以嗎?”車夫遵照她的吩咐,來到京城的另一頭,這兒距離嚴府和娘家都有一大段的距離,免得遇到熟人。
  她探出頭瞥了一眼。“就這家吧。”系好披風的帶子,然後鑽出車篷。“你在這兒等我一下。”
  這是喬霙考慮了好久才下的決定,成親半年了,什麼補藥、偏方也都喝過,還是沒有消息,她看得出公婆心裏有多著急,尤其是婆婆,視線總是不經意的往她的小腹看,像是在想她到底能不能生,讓她心裏難受。
  於是趁今日天氣大好,偷偷的來找大夫,就是想知道原因出在哪兒。
  大夫聽了她的來意,便指引喬霙坐下,先為她把脈。
  “……請夫人把右手給我。嗯……這個是……夫人是否每月葵水來之前都會疼痛?這可是氣滯血瘀、腹部結塊,加上脾虛的症狀,因此導致無法受孕,夫人才會成親半年還沒有消息。”
  “你是說我……”她臉色煞白,如遭電擊。
  他早就習慣病人這樣的表情,也麻木了,沒多少同情心可以發揮。“我開幾帖活血化瘀的藥,夫人回去喝喝看好了。”
  喬霙艱澀地開口問道:“喝了就會好嗎?”
  “這很難說,若瘀久而不散,夫人只好另求高明。”這種不孕的病症太棘手了,可不是一朝一夕能痊癒,開藥坊為的就是要賺錢,只要醫一些小毛病就夠了,免得萬一治不好,到時傳揚出去,大家以為是他的醫術有問題。
  她僵坐在那兒,腦袋一片空白。
  “夫人,藥在這兒,按照三餐煎煮來喝。”大夫交代幾句,收了藥錢,就去招呼別的客人了。
  原來問題真的出在她身上,是她無法生兒育女……
  想著,便雙腳虛浮、一臉茫然地走出鄭家藥坊,車夫見她出來,臉色比冬天的雪還白,還真嚇了一大跳。“少夫人?你沒事吧?”   
  “我……我沒事。”說不定是大夫診斷有錯誤,好不容易才成親,圓了今生最大的願望,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為什麼她偏偏無法生育?
  車夫見她臉色陰晴不定,小聲地問:“少夫人要回娘家嗎?”
  喬霙澀澀一笑。“不用了,我們回去吧。”
  “是。”車夫頷首,這才扯動韁繩,緩緩前進。
  怔忡之間,小手下意識地撫著自個兒的腹部,想到這兒可能永遠都無法孕育自己心愛男人的骨肉,無法幫他傳宗接代……
  她該怎麼辦?
  要是公婆知道了,又會怎麼做?
  多半是要嚴介謙納妾吧……
  “是我生不出孩子,犯了七出之罪,又怎麼能不許他納妾……”她強忍淚水的低喃。“我用什麼身分反對?”
  當天夜裏,她夢到自個兒成親那天,到處張燈結綵,好不熱鬧,突然之間,新娘子的臉孔不再是自己,而她只能躲在角落,眼睜睜地看著嚴介謙納了妾室進門,看著他用曾經摟過她的雙手去擁抱別的女子,用親過她的嘴唇同樣吻著……
  她的心好痛!掙扎著,想要大叫……
  “不要……我不要……”喬霙在噩夢中哭喊著,兩手在半空中亂抓,淚水不斷的從眼角滲出。“我不要這樣……”
  被她的哭聲驚醒,嚴介謙支起上身,在微弱的燭光中覷著淚漣漣的小臉。“到底是夢到什麼,哭成這副德行?”
  “喬霙!喬霙!”嚴介謙伸手推了推她,想把她喚醒。
  “喝!”喬霙倒抽了一口涼氣,乍然睜眼,全身竟是冷汗。
  “作噩夢了?”端詳著她驚懼的表情,他心中揣測著。
  她大力地吸著氣,淚水還是不住地湧出。“我……我夢到你不要我了……夢到你越走越遠……我怎麼叫你……你都不回頭……”
  “這是什麼怪夢?”他很無力地歎氣。
  “可是你真的都不理我……我一直哭一直叫……你都沒聽到……”喬霙越說越傷心,總覺得噩夢就要成真了。
  嚴介謙一臉哭笑不得。“我要是真的不理你,你不會再纏著我不放,讓我不得不理你就好了,何況我現在不是就在這兒嗎?”  
  “嗯。”她無法對他說出心中的恐懼。
  “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撇下你不管。”伸臂擁著她,那安心溫暖的滋味讓他逸出滿足的輕歎。
  她扁了扁嘴,問:“真的?”
  “真的。”
  有了他的承諾,喬霙閉上酸澀的眼皮。“知道你在乎我,這樣就夠了。”能得到他的心,比什麼都重要。
  “不要胡思亂想,快點睡吧。”他撫著她的背,輕哄著說。
  喬霙貪戀著偎在他懷抱中的美好滋味,把所有的苦惱都先拋到腦後,只想再多待一會兒,只想留住這一瞬間。
  翌日一早,伺候嚴介謙梳洗之後,也穿好衣裳,便準備去跟爹娘請安。
  “瞧你眼睛都哭腫了,只不過是夢,就哭成這樣,要是哪天我真的不要你,你不就哭死了。”他故意嘲笑她。
  “你真的會不要我?”她又要哭了。
  “不會!”嚴介謙不知道她是真笨還是裝傻,這麼輕易就相信了。
  “幹麼嚇人家?”她這才破涕為笑。
  “笨蛋!”他滿眼寵溺地罵道。
  喬霙傻呼呼地笑了。
  “下個月中我要到南陵府巡視那邊的幾間飯館,你千萬別給我惹事,府裏不該你管的就不要插手,有事就去問娘,請她決定知道嗎?”他千交代萬交代,就怕自己不在,她又闖禍了。
  “說得好像我很喜歡惹是生非似的?”她不滿地嬌嗔。
  “總之不要衝動,先用腦袋想一想後果會如何,再決定要怎麼做。”嚴介謙不得不面授機宜,真的不放心,卻又不得不出這一趟遠門。
  “我又不像你腦袋那麼好,在做事之前還要想一堆,那我會先瘋掉。”她咕噥地說。
  嚴介謙嗤哼一聲。“我想也是,那就什麼都別做,吃飽睡、睡飽吃就好。”
  “你以為我是豬啊。”喬霙覺得他真把她看得很扁。
  “我寧可你當豬。”他撇了撇唇。
  “好過分!”  
  見她嘟起了小嘴,嚴介謙忍不住湊上前啄了一下。“要不然……你也跟我去。”他捨不得和她分開,這一去少說也要一、兩個月,覺得好漫長,從來沒有過這種感受,想要她時時刻刻的陪在身邊。
  “可以嗎?”喬霙兩眼發光。
  “那就看你的表現了。”他挑眉睨道。
  “我會聽你的話,你說什麼我就做什麼。”她猛點著頭。
  “嗯,看你這麼有誠意,我會認真的考慮。”嚴介謙知道自己的心早就答應了,有多想把她帶在身邊,不過還不能跟她說,要故意吊她胃口。“走吧,該去跟爹娘請安了。”
  聞言,她擠出一抹脆弱的笑,只能點頭答應了。
  因為有他在身邊,所以喬霙才有勇氣踏進東院,若是自個兒一個人,只怕不敢來,就怕又要面對公婆懷疑的眼光和關心的詢問。
  公婆早已起身,露出和藹慈祥的笑意等著他們來請安,閒話家常了幾句,喬霙有些心虛,害怕又被問到,幸好沒有,逃過了一劫。
  回到南院,嚴介謙便出門了。
  “這事兒能瞞多久?”她將手心貼在小腹上。“該怎麼辦?”想到昨兒個大夫開的藥方子,還是煎來喝喝看,不管有沒有效,總要試一試。   
  不到半個時辰,婢女再度來請她到東院。
  喬霙惴惴不安地來了。
  “娘找我?”
  “霙兒,你過來這兒……”嚴夫人親切的拉著她,讓她坐在身邊。“待會兒華大夫會來,府裏頭的人生病都找他,娘想了很久,還是請他過來一趟好了,喝那些偏方、補藥都不見效果,還是讓大夫把個脈,對症下藥才是上策。”
  即便坐著,她的膝蓋還是在發抖,臉色也白了。
  “娘……我身子好得很,說不定再過一陣子就會有好消息了……”真的不想當縮頭烏龜,可是再也想不出別的辦法。
  嚴夫人安撫著她的不安。“娘的年紀大了,說不得哪天兩腿一伸就走了,可不能再等,先讓大夫看一下也好,要是有什麼問題,只要早點調養好,受孕的機會也大些。”
  “是……”喬霙連聲音都在顫抖,絞著十指,坐立難安。
  不到片刻,管事把華大夫請了進來,六十多歲的他行醫數十年,大小病症多半逃不過他的法眼。
  她在華大夫的示意下,伸出右手,讓他把脈。
  “嗯……”只見他皺起灰眉,把脈的時間越久,臉色就越沈。
  “華大夫?”嚴夫人迫不及待地詢問結果。
  “少夫人,請伸出另一隻手。”華大夫不敢輕易斷言。
  “怎麼樣?”得不到答案,嚴夫人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我這媳婦兒的身體一向很好,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才對。”
  終於兩手都把過脈了,華大夫卻是一臉難以啟齒的表情。“這……夫人,那老夫就有話直說了。”
  “那是當然。”嚴夫人點頭贊同。
  “令媳……下腹寒凝血瘀、氣血不足,這是不少婦人都有的毛病,只是稍微嚴重些,怕是在短時間內不太容易受孕,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他憐憫地看了一眼因為太痛苦而表情空白的喬霙,沒有預料中的驚訝,似乎早就知道了。“老夫回去之後會開幾帖藥方子,少夫人先喝一段時間看看。”
  “華大夫是說……”嚴夫人捂著心口,受到極大的震撼,像要暈倒似的,身邊的婢女連忙倒茶水、扇著風。
  他把話說得保守些。“假以時日,還是有希望的,只要能把身子調養過來,要生幾個娃兒都沒問題。”
  “怎麼會有這種事?”好不容易盼到兒子娶了媳婦兒,還是自個兒喜愛的女娃兒,以為萬事俱備,只欠個孫子,就等著當祖母了,怎麼也沒料到會出這種事。“這該怎麼辦?”
  華大夫再三強調。“夫人不要過度憂心,老夫會盡力而為,那就先告辭了。”
  “華大夫請。”管事代為送客。
  喬霙知道該來的總是會來,逃避也沒用。
  “娘,對不起,讓您失望了。”連著兩個大夫都這麼說,不願相信也不行,她的肚皮不爭氣,無法為嚴家生下子嗣。
  “怎麼會這樣?”嚴夫人拉著她的小手,傷心的哭著。“霙兒……你要娘怎麼辦?這該怎麼辦?”
  “我會聽華大夫的話,乖乖的喝藥,早點把身子養好……娘別哭……是我不好……”她跟著也哭了。
  嚴夫人還是攥著手巾,流著眼淚,想著自個兒的孫子不知何時才抱得到,萬一自個兒親生的兒子最後依然無所出,嚴家的一切還是得歸給被逐出家門的二房,她絕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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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3 00:04:4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這是第幾個晚上了?
  摟著又因為噩夢而哭醒的喬霙,眼看她日漸消瘦,性子變得比以前安靜,嚴介謙不禁要懷疑是不是發生什麼事,而他卻被蒙在鼓裏?
  “你在煩惱什麼?”他問。
  “我沒事,真的。”喬霙狀若無事地搖頭。
  “不准騙我。”嚴介謙繃著臉說。
  “我沒騙你,真的沒事。”她還是說不出口。
  “你這樣我怎麼放心出門?”他還是心存懷疑。“過幾天我會跟爹娘提,讓你跟我一起去南陵府。”
  “你真的要帶我去?”喬霙真的好想暫時離開這個家,不然她快窒息,快要無法呼吸,快要死去了。
  “這樣也要哭?”嚴介謙失笑。

  “因為太高興了嘛。”她用手背抹上滾下的淚水。

  他罵了一聲“笨蛋”,將她緊緊嵌在懷中。“我不知道你在煩心什麼,再忍耐一陣子,等我們到了南陵府,你就可以毫無顧忌、痛痛快快地玩了,想去哪兒我都陪你。”

  “嗯、嗯。”喬霙在他胸前猛點著頭,心裏開心,臉上卻是淚如雨下。

  這天,她才喝過華大夫開的湯藥,又被請到了東院。

  “娘。”喬霙幾乎不敢正視婆婆。

  “你先坐下。”嚴夫人看似慈藹,卻有著威嚴。

  她順從地照做,置於膝上的雙手微微顫抖。

  “我跟老爺討論了好幾天,也想了很久,霙兒,娘是疼你的,不只把你當作媳婦兒,也像親生女兒一樣,真的不希望你受任何的委屈……”   

  說著,嚴夫人輕歎一聲。

  “當年娘也是連生三個女兒,始終生不出兒子,在婆婆作主之下,只得看著自個兒的相公又納了妾室,所以我能瞭解你此刻的感受,可是你也要替娘想一想,要是謙兒沒有子嗣繼承家業,這一切就是別人的了……”

  “我明白。”喬霙咬著下唇說。

  “娘知道你心裏難受,不過女人就是要認命,正室的位子還是你的,將來若能生下兒子,這些委屈也是值得。”她軟硬兼施的說,就算再視如己出,也沒有孫子來得重要。

  “我……”

  嚴夫人不等她開口,態度強硬地做出決定。“納妾的事我會找機會跟謙兒提,這也是為了嚴家著想,你也要勸勸他,到時務必要讓他答應。”

  要她勸嚴介謙納妾?  

  這比殺了她還要痛上千百倍……

  喬霙多想拒絕,多想據理力爭,可是錯在自己,要如何為自己爭取。“娘,我……我是想……再等一段時間……等我……”
  “納妾也是以防萬一,娘的時日不多了,先有個孫子才會安心。”這番話等於打斷了喬霙的奢望。
  “娘作主就好。”她顫聲答應。
  “你能想開是再好不過了。”嚴夫人欣慰地笑說。
  不知道是怎麼離開東院的,她只是不停的走著,眼淚也拚命地掉,直到管事見到她像縷遊魂似的,這才叫住她。
  “少夫人。”府裏發生的大小事,身為管事的他自然全都知道。
  見著管事眼裏的同情,喬霙胡亂地抹去淚水,努力笑出來。“我很好……我沒事……真的……呵呵……只不過眼淚就是不聽使喚……”
  管事沒有戳破她的謊言,只能目送她離去,除了感歎老天爺太會捉弄人了,什麼忙也幫不上。
  夜裏,她完全無法合眼,呆呆地看著睡在身旁的男人,想著以後將會有另一個女子來分享他的懷抱,不再專屬她一個人。  
  不能哭……不能被他發現……
  喬霙蜷縮在他的懷裏,試著讓自己入睡。
  昏暗中,俊眸在這時張開,覷著偎在胸口上的柔軟身子,即使她沒哭出聲,他也能感受到她的痛苦,偏偏又問不出個所以然來,讓他又怒又急。
  看來他得好好查個清楚,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究竟發生什麼連自個兒都不知道的事?

  ☆ ☆   ☆ ☆

  翌日用過午膳,嚴介謙把管事喚到書房裏來。
  “府裏這幾天有什麼事嗎?不許有任何隱瞞。”
  “小的……小的也不太清楚。”他是有苦難言,夫人有交代在事成之前不能洩漏出半句。
  他神色一凜。“你們一個個都說不知道、不清楚,那麼到底誰才知道、誰才清楚?”問了伺候喬霙的婢女也都不肯說,讓他覺得事態嚴重。
  “這事兒……少爺還是去問夫人吧。”管事只能這麼暗示。
  “我娘?”嚴介謙一怔。
  “是。”

  嚴介謙不假思索地起身,從桌案後頭繞出來,說走就走。

  來到東院,正閉眼假寐的嚴夫人聽說兒子來看她,便含笑的讓他進來,趕緊囑咐婢女奉茶。

  “怎麼今兒個在家?”她問。

  “嗯。”嚴介謙在心底盤算著該怎麼問起。“娘若要休息,孩兒就先出去。”

  嚴夫人露出慈愛的笑臉。“娘沒事兒,正想找人說說話。”

  “那可以找喬霙,娘以前不是最愛找她到府裏來聊天解悶嗎?”他一步步地放出誘餌。

  “娘是有想過……”嚴夫人欲言又止,總覺得對不起那孩子,見到她就心裏愧疚,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是不是喬霙惹娘生氣了?”他探詢地問。

  “呃,那倒是沒有……”還是先別讓兒子知道,等他從南陵府回來,到時也找到適合的姑娘再說。
  “是嗎?”嚴介謙一臉沉思。

  就在這當口,江氏興沖沖地來到東院,才跨進門,劈頭就問——

  “大嫂,要給介謙納妾的事兒決定人選了嗎?”話才說完,乍然見到當事人也坐在屋裏,江氏頓時呆住了。“啊……這……真巧……”   

  這下想把話收回去也太遲了。

  “要我納妾?”他繃聲問道。“娘,這是怎麼回事?”

  原本想再瞞一陣子,這下事蹟全敗露了。

  “這……”嚴夫人橫了妯娌一眼,不得不老實說了。“這事兒是我跟你爹考慮之後才決定的,想說幫你納個小妾,能為嚴家開枝散葉,也讓娘早點抱親孫。”   

  “這事兒為什麼不先跟孩兒商量?”他正色質問。

  嚴夫人試著好言相勸。“娘也不想這麼做,可是華大夫幫霙兒把過脈之後,說她的身子難以受孕,說不定這輩子都無法為我們嚴家傳宗接代,這事兒可是非同小可,最後不得不這麼做,就連霙兒也答應了。”

  所有的事都連貫在一起了——

  喬霙的噩夢、她的眼淚、她的痛苦……原來是這麼回事!
  嚴介謙緩緩地站起身,凝著俊臉,眼中卻閃爍著義無反顧的決心。“孩兒不會納妾,這輩子都不會。”
  “什麼?謙兒,你要替嚴家著想……”嚴夫人驚慌地叫道。
  江氏也在一旁幫腔。“介謙,你要知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可得替你爹娘想一想……”她後頭的話被一記冷厲的視線給梗在喉嚨。
  “孩兒決定的事就不會改變。”他按捺住狂怒,拂袖而去。
  她為什麼不跟他說?為什麼要獨自承受這樣的痛苦?
  嚴介謙才踏進房門,就見喬霙端著藥碗,努力地要把藥喝完,漲滿胸口的怒焰終於爆發了,一把搶過去,就往牆壁摔。
  “啊!”喬霙彈跳起來。“怎麼了?”從來沒看過他發這麼大的脾氣,也可以說他一向太過於自製,所以她真的被嚇到了。
  “娘說你答應讓我納妾,是不是真的?”嚴介謙怒目相向,想知道她的腦袋裏在想些什麼。“為什麼?”
  她張開小口,試著想說什麼,但未語淚先流。
  “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跟我說?”他氣得快瘋了。
  “你肩上的擔子已經很重了,我不想……連我自己都成為你的負擔,成親之後,我一直告訴自己要讓你每天過得很快樂,要常常逗你發笑……要當個體貼的好娘子……我真的很努力……可是……我連幫你生兒育女都不能……”說到這兒,喬霙已經哭到全身抽搐,臉上爬滿了淚水。“我怎麼能說不許你納妾?是我自個兒生不出來……我也不想這樣……”
  “我們才成親不過半年,說這些都還太早,只要還有一線希望,就不要放棄!”嚴介謙雙眼泛著酸熱的血絲,惱火地瞪著她。
  “萬一到了最後還是不行呢?爹娘已經老了……他們等不及……我不想讓別人指責你不孝……”她捂著臉哭泣不止。
  他吸了吸氣,用力地、狠狠地一把將她擁住。“這事讓我來操心就好,有我在,我會想辦法。”
  “是我的錯……我怎麼能讓你來承擔?”喬霙也緊緊地抱住他,痛哭失聲,再怎麼無知也明白,一個無法生育的女人早已失去得到公婆疼愛的資格了。
  “這次就讓我來保護你吧……”他撫著她的髮髻,嗓音也喑啞了。“還記得你受傷那一次嗎?你為了救我,不顧一切的撲向那個殺手。為了我,你連命都可以不要了,現在換我來保護你。”
  喬霙哭到不行,豆大的淚珠不停地冒出來。真的可以嗎?她還可以獨佔他嗎?
  叩!叩!
  “少爺,老爺請你過去。”婢女在外頭小心翼翼地稟告。
  聞言,喬霙不禁打了個冷顫。
  “你待在這兒,我把話說完就回來。”他鬆開臂彎,抬起袖口幫她拭淚。“要對自己的相公有信心。”
  “嗯。”她又哭又笑地點頭。

  
  見到雙親都在座,嚴介謙心裏也有數,不過還是故意裝傻。

  “爹、娘,喚孩兒來有事嗎?”他一派閒適地問。

  嚴夫人心急如焚的朝嚴老爺使了幾個眼色,就是希望他快點說句話。

  “聽你娘說,你堅持不肯納妾?”嚴老爺終於開口了。

  他啜了口溫醇的香茗。“喬霙並沒有做錯事,為什麼要我這時候納妾?這樣對喬家要如何交代?”

  “無子就是犯了七出之罪。”嚴夫人搶白。“難道要眼睜睜的看著嚴家絕了後嗣?娘怎麼對得起嚴家的列祖列宗?”

  嚴介謙覷著坐在堂上的雙親,眼底透著一股寒意。“娘該不會忘了爹已經有了兩個孫子了?他們身上到底流著嚴家的血緣,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孩兒可以從小教育他們,好好地磨練,相信不會讓你們失望。”

  “可……可是……”嚴夫人為之語塞,那畢竟不是她的親孫,教她怎麼接受。

  聞言,嚴老爺沉下了老臉,口氣嚴肅。“即使如此,身為嚴家的嫡長子,你更該負起開枝散葉的責任。”

  “責任?”他垂下眼瞼,掩蓋眸底的譏嘲之色,不過上揚的唇角已經洩漏了內心真實的情緒。“孩兒必須承擔的責任也未免太多了,爹、娘,你們真的太看得起我,或者該說是我平日太過聽話,太過順從,太喜歡把責任往自個兒身上攬,所以才任由你們予取予求。”

  “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嚴老爺往座椅的扶手用力拍下。

  頭一次聽到他用這種口氣跟自己說話,嚴夫人不禁心驚肉跳。“謙兒……有話好好的說……”

  嚴介謙冷笑,抬眼看著雙親,眼底淨是沉重的悲哀。

  “打我懂事起,我就知道自己沒有權利任性,不能孩子氣,更不能貪玩,別人家跟我同齡的孩子可以開開心心的玩遊戲,我卻不能,得跟著師傅念書習字,得跟在爹身邊學著做生意,覺得累的時候還是得咬緊牙關。因為娘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在耳邊提醒我,我是正室所出,才是延續嚴家香火的人,絕不能讓二娘的兒子得到嚴家的一切,要我替她出口氣。娘生下我只是因為可以鞏固自己的地位,可以在二娘面前抬得起頭……”

  “不是這樣……”嚴夫人用手巾捂著嘴,淚水直流。

  “我總是告訴自己爹娘的年紀大了,只能依靠我,我必須為他們著想。還有嚴家,不能讓它在我手上倒了,要把所有的事都處理得很好,不能讓二娘抓到把柄,以為我無法勝任。有好幾次真的快撐不下去,好想就這麼拋下一切一走了之,可是我沒有,我不斷地忍耐,就算再不喜歡也得忍耐,爹娘卻從來沒問過我,問我想要什麼?想做什麼?你們只是認定我該扛起所有的事……”

  “謙兒……娘不知道……”嚴夫人嗚嗚咽咽地哭了。

  “喬霙進門這半年來,孩兒過得很開心,因為只有她是真心真意的為我好,處處為我著想,只希望我快樂。就算一開始以為我不是因為喜歡她才娶她,她也沒有怨言的一再付出。”嚴介謙眼眶盛滿淚水,卻倔強地不願讓它流下。“反觀爹娘,自始至終就抱持著一己之私,嘴裏說疼愛喬霙,實際上卻是在傷害她——”

  “住口!你這逆子,居然敢這樣跟我們說話……我們可是生你養你的……”嚴老爺怒不可遏地斥?。

  “就因為你們是生我養我的爹娘,孩兒無話可說,更自願扛起所有的一切,這二十幾年來我從沒說過什麼,現在好不容易有了想要的人,她可以給我想要的一切,在她身邊,我不需要假裝,可以表現出真實的我……”他必須緊咬著下顎,才不至於朝他們大聲咆哮。“你們現在卻要把她奪走……”  

  簡直可以說是嚇壞的嚴夫人連忙解釋。“娘沒有……霙兒還是你的元配,你的正室,不管納妾之後有沒有生個一兒半女,她的地位還是沒變……”

  他笑了,那笑帶著悽楚和嘲弄。“娘曾經親身體會過個中的滋味,怎麼忍心要她也嘗?我又怎麼狠得下心讓她受這種委屈?”

  “那麼你是堅持不肯納妾了?”嚴老爺瞪眼。

  嚴介謙昂然直視,已經說明了一切。

  “你……你……”嚴老爺氣結。

  “夫人!”婢女發出驚叫。

  嚴夫人受不了這種刺激,癱軟在座椅上。

  “夫人……快去請大夫!”嚴老爺朝廳外的管事叫道。

  “娘!”他臉色丕變,一個箭步上前,將娘親抱起,懊悔、自責將嚴介謙打得潰不成軍。

  留在南院等候消息的喬霙也趕來了。

  “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錯……”她恨不得打自己幾拳。

  好不容易在大夫看過之後,確定嚴夫人只是一時情緒起伏太大,幸好沒什麼大礙,嚴介謙這才疲憊不堪地跨出房門。
  “娘已經沒事了。”他深深地凝望著她。
  “太好了。”喬霙用手背抹去淚水,哽咽地說。
  嚴介謙沒再說話,只是牽起她的小手,慢慢地往南院走。
  想開口問他究竟跟爹娘說了什麼,卻因瞧見他眼底的掙扎和無助而作罷,她知道不只是自己,他也很痛苦,夾在親娘和妻子之間,真的很為難,只能更用力地握緊他的手掌。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或許在他們身上永遠不可能了……
  但是知道他心裏烙印著自己,就應該滿足了……
  回到他們的房內,兩人和衣躺在榻上,這樣折騰下來都覺得累了。
  “介謙……”喬霙偎在他胸前,輕喚著他的名。
  “嗯?”他眼皮依然緊閉著。
  “你休了我吧。”她知道這是眼前唯一的辦法。
  嚴介謙摟著她纖細肩頭的大掌加重了力道,像是要把她的骨頭捏碎了似的。這句話等於往他的心臟插了把刀。可是開口的人是她,知道她比他還痛還苦,只能咬牙忍受。
  喬霙帶著些許鼻音,輕笑一聲。“因為我這個人肚量小,又很會吃醋……到時可能會鬧得家裏雞犬不寧……我實在沒辦法忍受你納妾……所以……只能逃得遠遠的,至少眼不見為淨。”
  見他不發一語,她又努力說服。
  “萬一對方真的幫你生了兒子,要她屈居妾室太不公平了。同樣是女人,我可以體會她的心情,所以……這樣是最好的方式……”說到最後一句,已經哽咽到不行。“你說對不對?”
  他想開口,卻沒辦法,面頰輕輕摩挲著她的發頂,一滴淚水悄悄地從眼角滑落,無聲地消失在枕畔。
  一定有辦法的……
  他不是一向自恃聰明,憑他的頭腦,不可能找不到兩全其美的辦法。何況就這麼讓她走出自己的生命,他還能活下去嗎?往後的數十年就如同行屍走肉……
  “大哥那邊你不用擔心,我會跟他們解釋,不會讓他們怪你,因為錯在我……”喬霙咽下喉中的硬塊。“所以……你休了我吧。”   

  依舊沒有回答。

  以為嚴介謙睡著了,她也倦極地閉上眼……

  “好!”嚴介謙沉痛而嗄啞的回答。如今只能這麼做……

  聞言,她掀唇一笑。

  “謝謝。”   

  “笨蛋。”在這世上也只有她被休離了還會跟他道謝。

  她緊緊地偎在他身側,以為會睡不著,想不到一下子就進入夢鄉。

  男性大掌則是撫著她的背,在腦子裏盤算著、計畫著……

  老天爺要他失去她,他偏不信邪,非對抗到底不可!

 
  三天后——
  
  “娘今個兒好些了嗎?”

  婢女搬來凳子,讓嚴介謙坐在榻畔噓寒問暖。“都是孩兒的錯,那天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傷了娘的心,還請娘原諒。”

  嚴夫人又怎麼捨得怪自個兒親生的兒子。“是娘不好,都沒有顧慮到你的感受,你若是早點說出來就好了。”

  “娘說得是,孩兒還有件事要跟娘稟告。”他淡淡地開口。“方才已經給了喬霙一紙休書,今兒個下午她就會離開。”

  “謙兒,娘沒有要你休了她……”嚴夫人一臉震驚。

  “孩兒不忍心看她見我納妾而痛苦,所以這是最好的辦法。”嚴介謙口氣說得平淡,像是早已不在乎。“爹娘往後也不用煩惱,將來再娶的妻子必能為嚴家盡到傳宗接代的責任。”

  “這……謙兒……這事兒還是再想想……”嚴夫人反而不知所措。

  嚴介謙像是早已打定主意,任何人說情也無法轉圜。“依她目前的立場,在這個家早已沒了地位,爹娘見了她心中難免會有疙瘩,過去的視如己出也會變了質,這是孩兒最不願意見到的事。”

  “那……霙兒呢?她怎麼說?”她吞了下唾沫,緊張地問。

  他面無表情地說:“自然接受。”

  “可她往後該怎麼辦?女子一旦被休離,一生就完了……”

  “這也是她的命。”嚴介謙依然說得雲淡風輕,像是早已了斷這段情緣。“娘就休息吧,這事兒孩兒已經處理好了。”

  嚴夫人見兒子起身要走,想叫住他,可是想到有喬霙在,兒子就不肯納妾,那麼孫子就沒著落了,還真是左右為難,也只能儘量補償她,至少讓她往後的生活無慮,這是他們嚴家該做的。

  走出東院,頎長的身影回頭一瞥,那諱莫如深的表情讓人猜不透在想些什麼,大概只有嚴介謙自個兒才會知道。

  “娘好些了嗎?”正在打包的喬霙見他進門,馬上關切地問。

  他“嗯”了一聲。“你大哥那邊我會親自登門解釋,得到他們的諒解。”

  “我來說就好,不然你一定會被他們打的。”兄長那一關才是最難過的,不過也只能實話實說,錯在她,也無話可說。“我三哥可是很會打架的,而且打人很痛,還有二哥更凶,你不要去自找苦吃。”

  “那也是我該受的。”嚴介謙扯唇笑說。

  喬霙噘了噘嘴。“這樣我會心疼的。”

  “笨蛋!”他萬般嬌寵地摟著她。

  她也摟住他的腰,鼻頭發酸。“以後我沒在身邊盯著,千萬不要累壞了,該休息就要休息,別太逞強。”

  “嗯。”

  “若是再娶……你要好好地待她知道嗎?”喬霙不敢眨眼睛,怕淚水就這麼掉下來。“不用擔心我,我會過得很好,大哥已經成親了,說不定很快就能當姑姑,一定有很多事要幫忙……我……我會一直想你……也會在心裏祝福你……”

  “嗯。”嚴介謙胸口繃緊,唇畔仍是笑著。

  “你不對我說些什麼嗎?”她還是期待他說些甜言蜜語。

  “你也知道我不說那些肉麻話。”他挑眉裝酷。

  “小氣!”她朝他綻開笑臉,不想讓他見到淚水。“那我要走了……你不要送我出去,不然我會哭。”

  嚴介謙深吸口氣,才沒在這時說出自己的計畫,就是想給她一個驚喜。“我已經讓嚴砮等在大門外,他會送你去該去的地方。”

  “嗯、嗯。”說好不哭的,但是還是受不了。“我……我走了……”喬霙低垂著螓首,拎起了包袱,快步地奪門而出。

  嚴府的管事和下人默默地看著她離開,心中只能惋惜和同情,畢竟大家都看得出來,在這半年裏,少夫人為少爺帶來不少歡笑。

  “嚴砮,麻煩你了。”她走向停放在門外的馬車。

  “少夫人不要這麼說。”說著,嚴砮接過喬霙手上的東西,讓她方便上車。

  “我已經不是什麼少夫人了。”她笑得苦澀。

  “請少夫人坐好。”他像是沒聽見。

  喬霙沒有再糾正他的稱呼,進了車篷內,透過小窗,看著已然緊閉的朱色大門,她再也進不去了。

  “不能哭……不然大哥他們看到會難過的……”

  馬車在街上顛顛簸簸的跑著,嚴府也越來越遠了……

  不到一會兒,外頭的嚴砮停下馬車,出聲喚道:“少夫人,已經到了。”

  “這麼快?”她還沒準備好面對三位兄長,不過都到家了,也不能不出去。“謝謝你,嚴砮……”才鑽出車篷,本能地抬頭一看,不禁傻住了,因為出現在眼前的不是她家。“這兒是什麼地方?為什麼送我來這兒?”

  嚴砮已經先拾級而上,用力敲了兩下大門,就聽見“呀”地一聲,門真的開了一條縫,負責看守這座宅子的老僕探出頭來查看是誰。

  “少夫人到了!”

  那名老僕連忙將大門打開,迎接新任主子的到來。

  “嚴砮,這是誰家?”喬霙一頭霧水地問。

  他恭謹地比了個手勢,示意她進去。“這是少爺親自交代的,要少夫人先住在這兒,這段時間的吃住都會有人伺候。”   

  “可是……”喬霙被搞糊塗了。

  “請!”  

  她搔了搔腦袋,只得滿臉困惑地進去。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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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3 00:05:5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夜深人靜。

  一道修長的男性身影跨進房內,桌上的燭火如豆,只能隱約瞥見榻上睡了個人,而且睡得不是很安穩,不斷發出囈語。

  “嗯……不要……”

  還以為她不會再作噩夢了,男性身影在床頭站了許久,輕歎口氣,接著窸窸窣窣地脫下身上的衣袍,鑽進被窩裏。

  睡夢中,喬霙感覺到熟悉的體溫和味道,本能地偎近,一顆心糾結成團。“介謙……嗚……介謙……”

  “我在這兒。”他親著她的額頭。

  喬霙下意識地探索著那堅硬的身軀,渴望著得到安慰。“別不要我……我好想你……好想好想……”
  “我也是……”聽見她的哭聲,讓他心痛、讓他崩潰,光只有擁抱還不夠,想跟她再親近些,想確定自己不是一個人。

  精瘦的修長身軀覆上她的,一面親吻著那張喚著自己名字的小嘴,一面快速地卸除彼此的衣褲。她夢到嚴介謙了,夢到他正吻著自己……

  才分開不到一天,她就好想他,想得快要死掉了……

  “介謙……”喬霙哭嚷著他的名,如果這是夢,不要讓她太快醒來,再讓他多待一會兒。“介謙……”

  “別哭……”男人粗喘地哄著。

  “呃……”空虛的身子被填滿了,她拱起臀,迎合著體內的律動,她是多麼需要他,如果不是夢該有多好。

  伏在身上的男性身軀像是要不夠她似的,非要她也跟著燃燒一次又一次,直到兩人汗水淋漓,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氣為止……

  這一次她沒有再作噩夢,得到一夜好眠。

  翌日一早——   

  “咦?”  

  難得睡個好覺的喬霙兩眼瞪得好大,看著躺在身畔的男人,還有點迷惑地看看四周,然後掐了掐對方的臉頰,確定有觸感,真的摸得到,不是想像出來的。“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你也掐得太大力了,會痛……”嚴介謙揉了揉被掐痛的臉頰,用手肘撐起上身。“什麼時辰了?”

  “應該辰時剛過……哎呀!我不是在跟你說這個,我是在問你怎麼會在這兒?”她不想被他扯開話題,打從昨天住進這座宅子之後,就有好多疑問,偏偏沒人幫她解答,原想等今天天亮就要離開這兒,想不到才睡醒就看見他。

  他抹了把臉,讓自己清醒些,畢竟這幾天也夠累人的。“我為什麼不能在這兒?這是我的房子,我當然可以來。”

  “你的房子?”她還是反應不過來。

  嚴介謙將她扯進懷中。“這是幾年前我出錢蓋來給瀲灩住的,只要她到京城裏來省親,至少有個落腳的地方,不過她現在嫁人了,這房子也就空了下來,所以我才決定把你安置在這兒。”

  “可是……我們已經沒有關係了……”喬霙可憐兮兮地說。

  他親了親她的發頂,不禁好笑。“誰說的?其實那紙休書只是用來應付我爹娘,若沒有這麼做,你根本無法在嚴家立足,他們對你的態度也不會再跟以前一樣,你看了鐵定會很難過,所以我得想辦法讓你離開。”

  喬霙哇啦哇啦地叫道:“原來你早就想好了,為什麼不先跟我說?害我哭得好慘……”

  “你的性子急,又不會撒謊,若是先跟你說了,怎麼瞞得過府裏所有的人。”他沒好氣地哼道。“因此我只交代嚴砮,他的口風緊,絕不會洩漏半個字。”  

  “這些事兒你都想好了?”她淚眼汪汪地睇著他。

  “當然,要在三天內安排好這一切,可是費了我好大一番工夫。”直到此刻,他終於可以喘口氣了。
  “可是……以後怎麼辦?”喬霙還是很不安。

  嚴介謙沉吟了半晌。“爹娘知道我休了你,下一步當然是要我另外再娶,不過這事兒我會再想辦法,你就別擔心。”  

  “我怎麼可能會不擔心,如果你把我安置在這兒是想金屋藏嬌,我也不在乎,只要跟你在一起,名分並不重要,只是以後你再娶的妻子知道了,想必會很受傷,這樣對她不公平……”

  “什麼金屋藏嬌?”他捏了下她的鼻頭。“你這樣子算得上是嬌嗎?”

  “你說的是什麼話?”她打掉他的手。

  “好、好,你說是就是。”嚴介謙縱容地附和。

  喬霙又哭著撲向他。“我真的可以再待在你身邊嗎?雖然我總是安慰自己,只有一天也好……可是……我還是想一輩子跟你在一起……每天都能見到你……我是不是太不知足了?”

  “我說過會保護你,就一定會做到。”他可是對自己的計畫深具信心。“昨天夜裏在來這兒之前,我已經先去找過你大哥他們,也說出我的計畫,他們雖然擔心,但也知道不管發生什麼事,你只想留在我身邊。”

  “嗯。”她用力點頭。

  “還有這府裏頭的下人都是另外找來的,對於你在這兒的事會保密,你自個兒也要忍耐,沒事最好不要出門。”嚴介謙鄭重交代。“目前還不打算讓爹娘知道我把你藏在這兒的事。”  

  “我會忍耐。”

  嚴介謙笑咳一聲。“這麼聽話?我有點害怕。”

  “不要笑,我可是很認真的。”她啐道。

  他朗聲大笑。

  他當然看得出來,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她真的很拚命。就是因為這樣才教他喜愛,教他越陷越深,也教他無法就這樣讓她走出自己的生命……   

  喬霙推了推他,不讓他再睡回籠覺。“對了,你的計畫到底是什麼?快跟我說,快點說給我聽!”

  “不要,免得你莽莽撞撞的反而壞事。”他背過身繼續裝睡。

  “我保證一定不會,你快點說……”她使勁地推他。

  “不說!”

  “小氣……”   

  嚴介謙索性拉下她的頭,用嘴封住那張小嘴,也吻掉她的追問,以為饜足的熱情又被點燃了……

  “你不是很累?”她看著他眼下的黑影,知道他跟自己一樣都沒睡好,心就又酸又甜。

  他磨著牙。“你在我身上磨來蹭去的,我要怎麼睡?”

  “那我離遠一點。”

  “太遲了!”嚴介謙硬是把她抓回來,再用力地疼她一次。

  歡愛過後,喬霙撫著他疲倦的睡顏,看來真是累壞了。“我真的沒關係,你不要太累了。”

  “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就不累。”他似睡似醒地輕喃著。

  喬霙知道這是他說過最接近甜言蜜語的話,吸了吸氣,把淚水眨回去。“睡吧,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直到接近中午,他在陪喬霙用過膳之後才離開。

  
  嚴介謙才踏進家門,便被請到東院。

  “娘找孩兒有事?”他氣定神閑,以不變應萬變。

  “聽說你昨晚沒回府?”嚴夫人問得小心翼翼。

  “是,孩兒和袁師傅徹夜討論著新菜色,希望能推出媲美禦膳的菜色來,因此在店裏待了一整夜。”他臉不紅氣不喘地說道。

  嚴夫人放心一笑。“原來是這樣,還以為你在生娘的氣。”覺得逼走媳婦兒的人是自個兒,她心裏總是過意不去。

  “孩兒怎麼會生娘的氣。”嚴介謙不動聲色地應付著。

  “沒有最好……謙兒,既然你和霙兒這輩子是註定無緣了,那麼也該另外娶房媳婦兒了,喬家那邊,爹和娘會想辦法補償的。”   

  就如他所料,已經開始逼他再娶了。“如果娘已經有了人選,先讓孩兒知道,孩兒會考慮看看的。”

  “你真的願意?”嚴夫人滿臉欣喜,還以為得費一番唇舌,沒想到這麼簡單。“那娘馬上讓人去找媒婆過來一趟,這次可得慎重的挑選。”方才的過意不去早就不見了,只想著抱孫子。

  嚴介謙又虛應了幾句,這才步出東院。

  “少爺!”管事正巧來找他。“介安少爺他……”

  “又在亂發脾氣了?”光看管事的臉色就知道他想說什麼。

  “是。”

  他頷了下首,又來到北院,就見江氏也在房裏對兒子又哭又哄,嚴介安毫不領情的吼叫、碗被打碎的聲音,還有婢女的啜泣聲,簡直是一團混亂。

  “介安……你別這樣……娘求你快點把藥喝了……”

  捂著胸口,不斷喘氣的嚴介安怒瞪著親娘。“都是你把我生成這樣……都是你害的……讓我死了好了……”

  “介安……是娘對不起你……”江氏哭得肝腸寸斷。

  “把地上的碎片收拾一下!”無視這對母子倆的哭鬧,嚴介謙又朝泫然欲泣的婢女下了指示。“以後不用再煎藥過來了。”

  聞言,嚴介安忘記剛才在吼什麼,呆愣地看著堂兄。

  反倒是江氏先驚恐得叫了出來。“介謙,你在說什麼?介安的命都是靠這些湯藥才能活到現在……”
  嚴介謙睇著眼前的母子,口氣嚴肅地說:“藥是給想要活命的人喝的,既然他都不想活了,再喝下去也只是浪費銀子。介安,既然你不想喝,那就別喝了,以後隨你想怎麼樣都行,我不會阻止你。”

  “大……大哥……”嚴介安以為堂兄會像過去那樣來安慰他、鼓勵他,那麼自己便可以一再的任性。

  “你……你是想要害死我兒子嗎?”江氏活像天要塌下來似的。“你好狠的心……我就知道你早晚會厭倦照顧我們母子……”

  “介安,命是你的,你有權利決定要生還是死,我這個做大哥的只能表示尊重,無法左右。”比起喬霙所做的努力,他這個堂弟卻只會消極的面對自己的人生,也是被他寵壞了,嚴介謙徹底地做了檢討。“如果你不甘心就這麼放棄自己,那麼就勇敢一點,大哥還是會支持你。”把話說完,也不擔心嬸娘會鬧到爹娘那兒,轉身便出去了。

  過去總是自願扛起所有的責任,把自己壓得喘不過氣來,讓所有的人以為只要有他在,天大的事都會解決,卻沒有人為他著想,是喬霙無怨無悔的付出讓他得到溫暖,還有解脫……

  也因為她,他才知道自己有多需要關懷和愛。

  自己並不求得到回報,但起碼要讓對方知道付出的重要,而不只是一味地接受別人的好意……

  

  一個月很快地過去。  

  喬霙還沒張開眼,就知道身旁睡了個男人,嘴角逐漸上揚,能像現在這樣跟他在一起,真的是再幸福不過,而且沒有壓力,不必面對公婆的詢問和關心,心情跟著放鬆了。

  “你這樣兩頭跑會不會太累?”

  “什麼?”他半睡半醒著。

  “要是很累,就不用每晚都來這兒。”她擔心他的身體會吃不消。

  嚴介謙將她摟近些,含糊地應了一聲。“嗯……”是他想來,沒有她在身邊,怎麼也睡不好。

  “差點忘了,你不是說要帶我一起上南陵府?怎麼到現在還沒出發?”喬霙又想到這件事,最近也都沒聽他再提起。


  “不去了。”

  “為什麼?”她吃驚地坐起來。

  “反正那兒的生意穩定,幾個管事和掌櫃也都經驗老到,有他們在就夠了,不需要我特別跑一趟,所以決定不去了。”他說得很輕鬆,也很不負責。

  喬霙摸摸他的額頭。“又沒有發燒……”

  “我好得很。”嚴介謙抓下她的手笑說。

  “可是以前你不會這樣,總是要親自去看過才放心。”她可是很瞭解的。

  他低笑一聲。“沒錯,不過那也是因為我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個兒的眼睛看到的,所以做任何事總是親力親為,想要得到我完全的信任並不容易,但是現在不同了,我相信他們可以把事情做得比我好。”

  “那我呢?你也相信我對不對?”喬霙雙眼亮燦燦地問。

  “嗯,這個嘛……”嚴介謙故作猶豫狀。

  “你還要想!”她掄起拳頭叫道。

  “我相信,我當然相信,娘子饒命!”他趕緊舉白旗投降。

  “這還差不多。”喬霙這才轉怒為喜。

  接著換他狀似不經心地問:“那麼你也相信我對吧?”

  “這還用說。”喬霙認真地頷首。

  “即使你聽到我要成親也一樣相信?”

  她小臉先是一白,接著恢復鎮定。“我相信!”因為他說過這輩子只有她,絕不會另娶他人,那麼就該全心全意的信賴。

  “再過兩天應該就會決定正式下聘的日子,你只要每天吃飽睡、睡飽吃,什麼都不用想,一切我自有安排。”早在知道對象的那一刻,他便開始調查,就好比做生意,只要找到競爭對手的弱點就贏了。

  “要是我變得跟豬一樣胖,你可不能不要我。”她嗔道。

  嚴介謙忍俊不禁地笑了。“就算你胖得我都抱不動了,也不會不要你。”

  她激動得抱住他。“我現在終於知道你有多喜歡我了……可是我也想出點力,不能只靠你一個人。”

  “過去的你為我做得夠多了,現在讓我來。”他也想回報這份感情,希望給她想要的幸福。

  兩人的心從未像此刻這般,緊緊地依偎在一起。

  幾天後,“吉祥酒樓”的小老闆即將再娶的消息沸沸揚揚地傳遍整個京城,物件是老字型大小布莊,兩家可以說是門當戶對。

  嚴府風風光光的前往下聘,就等著一個月後迎娶新娘子進門。

  “老爺,這門婚事真是太好了!”坐在廳上,嚴夫人滿心歡喜,盼望著這個新媳能讓她快點抱到孫子。“我們可是盼了好久,希望老天爺真的能圓了我們的心願。”

  嚴老爺睇著也在座的兒子。“這個媳婦兒可是你自個兒挑的,等她進門可得好好的對待。”

  “孩兒明白。”他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才啜了一口,就聽到管事焦急地進了大廳,藏在杯沿後的唇角緩緩上揚。

  “老爺、夫人……”管事喘了一口氣,才有辦法把話說完。“陳家派了人過來,正在外頭。”

  嚴老爺和嚴夫人對望一眼。“發生什麼事了?”

  “聽說……陳家大小姐和府裏的下人跑了!”

  “什麼?!”嚴夫人快要昏倒了。“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管事讓陳家的人進來,對方滿臉慚愧地直道歉。

  “我家老爺相當過意不去,要小的務必要得到嚴老爺的諒解,聘禮會儘快送回,這樁婚事就算了。”說完就趕緊走了。

  “真是可惜……”嚴介謙佯裝扼腕地歎氣。

  他當然不會承認在幕後策劃的人是自己,收買了陳家的門房,得知這位從小就被捧在手心上的陳家大小姐早就愛上府裏的下人,所以陳家才急著把她嫁出去,於是在訂親之後,私下找她談過,他表明願意成全他們,還拿出銀子讓這對因為身分懸殊而無法在一起的主僕,可以暫時不用擔心生活發生困難,然後要他們到南陵府,再讓人介紹工作,如此既不違背爹娘的期望,也不會辜負喬霙對他的情意。   

  “孩兒還有事,先下去忙了。”

  大概會有幾個月不會再逼他娶妻,只等陳家退婚的醜聞漸漸被人淡忘,畢竟兩家在生意上有所往來,多少有利益關係,親家做不成,還是得幫對方留點顏面。

 
  “怎麼吃這麼少?”  

  將近四個月來,他幾乎每晚都會在這兒過夜,甚至白天有空也會來陪喬霙用膳,不過這兩天見她都只吃半碗,不像以前那麼好胃口。

  喬霙看著桌上的菜吞了兩下口水。“我也很想吃,可是不行,我才不想真的胖得跟豬一樣。”

  “胖一點好,身體健康最重要。”嚴介謙又幫她盛了滿滿的白飯。“這些菜我可是低聲下氣的拜託袁師傅好久,他才親手做的。”  

  “難怪這麼好吃……”她的口水快流出來了。

  “那就儘量吃。”他親手幫她布菜。

  “可是……”小手遲疑地摸了摸比以前明顯凸起的肚子。

  “那我全倒掉好了。”

  “不行!”喬霙大叫,張臂護住那幾盤菜。“倒掉太浪費了,會被雷公劈的……我把它吃光就是了,以後別再弄這麼好吃的菜來了。”  

  “哪有人嫌菜太好吃的。”嚴介謙好氣又好笑。

  “要是再胖下去,怕是連我大哥他們都不認得我了。”她一邊說一邊把菜挾在口中,感動到噙著淚水。“可是好好吃……你真的很可惡……”

  “你還真難伺候。”他幫她拭去嘴角沾上的油漬。

  喬霙享受著他的寵愛,但心裏總還有著遺憾是無法填補的。“如果……我能幫你生個孩子就再好不過了。”

  “怎麼又提這個?”他並不在乎有沒有子嗣。

  “這次你能讓對方退婚,可不表示以後這一招都能見效。”她苦笑。

  “到時我會再想別的辦法,”

  “我想還是再讓別的大夫診斷看看。”喬霙希望能再為他盡最後的努力。“就算要喝的藥再苦,再難喝,我也不怕,一定全部喝光光。”

  嚴介謙心口一緊。“笨蛋!我可不想看到你喝藥時那副痛苦的表情,就讓它順其自然,不要強求。”

  “再試一次,我保證是最後一次。”她乞求。


  “我真的不在乎有沒有兒女,這是真話,不是因為不想讓你有壓力。”這是頭一次他剖析自己內心的感受。“嚴家的一切將來落在誰手上並不重要,如果二房那邊真的有出息,我願意把這些東西無條件地給他們,若他們不行的話,等到我老了,再也管不動了,我會全部捐出去救濟貧苦人家,嚴家的列祖列宗早就投胎轉世去了,可顧不了這些。”

  她因他的話而笑了,不過,要是讓長輩聽到,准會罵他大逆不道。

  “只想自私一點,只想跟你過一輩子,若有了孩子,隨便他們長大之後想做什麼都行,我不要他們被束縛住,若沒有,我們就一起到老了,到死亡來臨的最後一刻都不分開。”

  “你真討厭……這時候才說這些……”喬霙捂住了口,哭到不能自己。

  “這些話我一直想跟你說。”他要讓她知道自己的心意。

  “可是我們不能不顧爹娘的感受……起碼再讓我試一次,要是這個大夫還是說不行,我就真的放棄了。”

  他神色溫柔,決定成全她想要孝順的心情。“好,最後一次。”

  “嗯。”喬霙用力頷首。

  於是,他帶她來到無尾巷,上次她中毒受傷也是這個大夫救活的,屋裏有幾個病人在,都是些老人和小孩,知道這位“面噁心善”的大夫不收藥錢,對他們這些窮苦人家來說,就像活菩薩一樣,只是他們不知道,對某些人來說卻比鬼還可怕。

  “謝謝大夫、謝謝大夫。”老人感激涕零地拿著藥走了。

  “下一位!”一名小童吆喝著。

  直到前面的病人都看完診離開,這才輪到嚴介謙跟喬霙。

  “五十兩!”鬼臉大夫把手心攤開,還沒問診就先要錢。

  嚴介謙早就有所準備,將一張五十兩銀票放進他手中。“你不是說不愛銀子?”還真會獅子大開口,認識這種人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我是不愛銀子,這些銀子就當作是你替那些窮人付的藥錢,這是在幫你積陰德,可要感謝我。”他氣死人不償命地說完,偏過半邊完好的側臉,深炯的眼瞳瞬也不瞬地看著正襟危坐、再次等待宣判死刑的喬霙。“夫人的氣色看起來不錯,不像有什麼病痛,請把右手給我。”

  “我最近吃得好、睡得好,也沒什麼煩惱,身體應該有比以前好才對。”她屏息以待。

  “嗯……”鬼臉大夫接著便望聞問切,像是發現什麼,沉吟了片刻。“夫人的葵水多久沒來了?”

  喬霙先是一愣,接著舉起左手算著日子。“糟糕!我沒注意……最近日子過得太懶散,所以都忘了這件事……”還待在嚴府時,總是擔心葵水跑來攪局,天天數著,可是離開之後反而不在意來不來了。

  聞言,他收回了手。“你們可以走了。”

  她馬上露出失望和沮喪的表情,“還是不行嗎?那麼藥呢?不管有沒有效,我都願意試試看。”

  “喬霙,沒關係,已經夠了,我們回去吧。”嚴介謙實在不想讓她再面對一次。

  “可是……”她淚水盈睫。

  “都已經有喜了,還要我這個大夫開什麼藥?藥吃太多也會傷害到胎兒。”鬼臉大夫沒好氣地哼了哼。“回去之後好好安胎,保證孩子平安落地。”   

  這番話讓兩人呆住了。

  “你說什麼?”

  “我……我有喜了?”

  鬼臉大夫把他們趕出去,關門謝客,今天看病到此為止。

  是真的嗎?

  喬霙撫著小腹,以為是胖了,沒想到居然有喜了。

  是老天爺終於可憐他們了,真的等了好久……

  “這下你可以安心了。”嚴介謙睇著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的她,像是把內心的壓力全都釋放出來。“有喜了還哭?”

  “我太高興了嘛……”她就是止不住淚水。

  “傻瓜。”他幫她擦幹眼淚,然後轉過身蹲下來。“我背你!”

  “你真的要背我?”喬霙破涕為笑。

  嚴介謙比了個手勢。“孩子的娘,快點上來吧。”

  “我很重喔。”她抱著他的脖子說。

  他慢慢站起身來。“一點都不重……我突然想到在十二還是十三歲那一年,也曾經這樣背過你,那時你還很小。”

  “我怎麼不記得?”喬霙將面頰貼在他厚實的背上,笑容洋溢著甜蜜。

  “那天你硬是要我陪你玩,我就很生氣地罵你,結果你居然還賴在地上大哭大鬧,我快被你煩死了,只好背著你,想說送你去我娘那兒好了,想不到你卻在我背上呼呼大睡,硬是不下來,只要有人要把你扳開,你就哭,最後只好找你大哥來抱你回家。”說到她小時候的糗事可是一堆。

  “我一點都不記得了……”她打了個呵欠。

  “那時我真的看到你就怕,因為准沒好事。”嚴介謙低低笑著,說到自己的童年,大概屬跟她的回憶最多了,她始終在他身邊,從不曾離開過。

  “嗯……”眼皮撐不住了。

  嚴介謙發現她沒有聲音,往後一看,還真的睡著了。

  “還真好睡……”

  老天爺畢竟待他不薄,衪成全了他們,讓他們長相廝守,又可以滿足父母的期待,這下所有的麻煩都能迎刃而解了,他也會更珍惜喬霙對自己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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