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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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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碧螺 -【姐兒從良(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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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3 08:22:05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知道什麼叫藏龍臥虎了吧。”卓雲得意洋洋地舉著手,向石頭作嗤之以鼻狀,“你以為自個兒身手靈活本事大,以前是不是還總有人誇你天資聰穎?得了吧,人家那是奉承你,真以為自己那麼厲害?昨兒還不是被幾個小乞丐打得連還手的力氣都沒了。”

    其實卓雲覺得很奇怪,看這小鬼今天的行為,倒也是個能屈能伸的,最起碼還懂得在柱子面前裝樣子,怎麼就淪落到被人群毆的地步?就憑著他這張漂亮小臉,便是淪落到做乞丐,放下身段跟人說幾句軟話,也絕不會被人圍著打。

    石頭猛地一抬頭,眼睛竟有些發紅,咬著牙狠狠道:“那幾個賤民竟敢搶小爺的東西,看我不——”他的話還未說完,忽地察覺到自己的語氣有些不對,敏感地朝卓雲看去,瞅見她似笑非笑的表情,到了嘴邊的狠話又吞了回去。可他到底年紀小,終究做不來那低三下四、做小伏低討好人的姿態,只重重地“哼”了一聲,彆彆扭扭地把腦袋扭到另一邊去,臉上幾乎寫著“我絕不認錯”這幾個大字。

    “行了你啊,”卓雲沒再教訓他,笑吟吟地道:“從今往後你就在我們這些小平民家裡頭住下了啊,別再胡思亂想那些有的沒的。姐姐我的脾氣不大好,你要是再這麼賤民長賤民短地胡亂嚷嚷,我可不管你是傷著還是病著,長得有多漂亮,到時候劈頭蓋臉一通好打。”

    “你——”石頭氣得直蹦,精神好得完全讓人猜不到昨天晚上他還病得睜不開眼睛,“你這個……”他盯著卓雲,絞盡了腦汁想要找出一個詞來形容她,“你這個老氣橫秋的醜丫頭!”

    卓雲托著腮“噗噗——”地笑,目光放肆地在石頭身上掃來掃去,很是認真地點頭,“跟你比起來我的確算不上漂亮。不過身為一個男人,皮相什麼的都是浮雲,重要的是本事。就你小鬼身無二兩肉,連自保都為難的,嘖嘖,實在是……”

    她毫不掩飾的輕蔑讓石頭愈發地氣惱與暴躁,他鼓著小臉氣得“哇哇——”直叫,卓雲笑眯眯地繼續逗他,“就你這三腳貓的工夫連我這麼個醜丫頭都打不過,難不成你還想憑著這個去報仇?別笑掉人大牙了。還是好好的跟著大哥幹活兒吧!還有,你是大哥幫工的劉大戶家的私生子,可別說漏了嘴,要是讓老太太曉得你是撿回來的小乞丐,她轉頭就能把你給賣了。”

    看著石頭的臉都綠了,柱子很有些不忍,悄悄拉了卓雲一把,自以為很小聲地勸道:“別說了,別說了,你看石頭都生氣了。其實當乞丐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石頭還小麼,說出去也不丟人。”

    石頭憤怒地“哼——”了一聲,氣鼓鼓地沖出了廚房,完全忘了自己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的事兒。

    卓雲滿意了,指揮著柱子道:“大哥你去燒火,咱們今兒早上煮粥吃。”

    雖然把石頭貶得一文不值,還言之灼灼地說要餓他幾頓,可真到了吃飯時候,卓雲也做不出那種虐待小孩兒的事來。石頭這會兒已經想開了,雖然見了卓雲也沒個好臉色,但吃起飯來一點也不受影響,那麼瘦小的個頭居然吃得比柱子還多,足足喝了兩大大碗公白粥,又胡亂地咽了兩個黑面饃饃下去,這才放下筷子。

    老太太最是小氣,在一旁瞧著就跟割她的肉似的,不住地埋怨道:“這小猴子也太能吃了,就他這個吃法,還不得把咱們家吃窮。”

    石頭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道:“我爹劉大戶送的糧食,我愛咋吃咋吃,怎麼滴?”

    老太太立刻就不作聲了,卓雲在一旁看得笑得肚子痛。

    這小鬼現學現賣,也忒聰明了!

    卓雲把石頭撿回來,好吃好喝地養著他,一方面固然是心腸軟,見不得他眼睜睜地死在街上,另一方面,卻還存著別樣的心思。這小鬼人聰明,又明顯出身不低,讀過書,只要好好教著,說不準哪天就出息了,說不定以後方家還得仰仗他。

    方家的情況,將來要大富大貴不大可能,卓雲心裡頭明白,她們這一代只有柱子一個男丁,而柱子又實在稱不上聰明,便是有再好的機會也求不來飛黃騰達。至於她自個兒,占山為王做個土匪的本事倒是有,可無論是本朝,還是將來的大燕朝,從來都沒有女人做官的前例,卓雲可不敢奢望自己能給方家掙個前程。

    這也是老天爺長眼,在這個時候把石頭送到了他們面前。雖說這小狼崽子脾氣大不說,還自以為是,又喜歡冷嘲熱諷,但到底年紀小,底子又好,將來的前途不可限量。

    於是,石頭肚子裡的早飯還沒有克化完,就被卓雲招呼著出來練武了。

    “練武?”石頭很不屑地瞪著卓雲,“就你這細胳膊細腿兒的也想練武,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恐怕還拉不動一張兩石的弓,還想教我不成?”說罷,他又立刻一臉討好地沖著柱子道:“還是大哥教我吧,要不,咱們就從練拳開始?我以前學過一套拳法,大哥您看怎麼樣?”

    說罷,也不管柱子笑呵呵地沒回話,石頭拉開架勢,精神抖擻地打了一套拳,動作趕緊利索,猶如行雲流水,竟是非常好看。他一套拳法打完了,柱子可勁兒地鼓掌,高聲喝道:“打得真好看!”

    卓雲“噗——”地笑出聲來,也拍手,“是挺好看的。”說話時,又不懷好意地朝石頭挑挑眉,“你以前的師父是臺上唱戲的吧?”這套拳法也不能說不中用,事實上,論起花哨來,以前陸鋒教她的那一套拳法比之有過之而無不及。世家子弟們講究瀟灑,便是學起武來也得風度翩翩,氣度優雅,有時候明明簡單的套路非要玩出花來,一套拳打得像蝴蝶飄舞似的才受歡迎,可事實上,這些套路到了戰場上半點也用不上。

    打仗的時候講究的就是致命,可不管你用的是什麼法子,招式瀟灑不瀟灑,動作好看不好看,這是卓雲做了近十年的土匪後總結出來的經驗,石頭這樣的小鬼當然不明白。

    被卓雲這麼一嘲笑,石頭頓時有些拉不下臉,氣鼓鼓地瞪著卓雲,怒吼道:“你的意思是說我打拳像唱戲?你有本事,跟我打一場。小丫頭片子,一會兒被我打了可不准哭。”說著話,他兩腿微曲做了個起勢,又朝卓雲揚了揚眉,“來吧——”

    柱子臉色頓變,“真打呀?那可不行,二丫你別亂來。石頭可厲害呢,昨兒他一個人打四個——”

    “還不是被人揍得起不來。”卓雲毫不留情地打斷柱子的話,石頭愈發地難看,銀牙緊咬,狠狠地瞪著卓雲,好似一頭發怒的小豹子。

    “來就來!”卓雲一邊慢條斯理地挽袖子一邊朝石頭道:“咱們可事先說好了,誰要是輸了,誰就認贏的人當師父。說話不算數的人是小狗!”

    “我才不會輸!”石頭完全忘了早上在廚房裡被卓雲頻頻打到腦袋的事兒了,或者,就算他記得,他也不覺得以卓雲那細細的小胳膊能有多大力氣,遂大喝一聲,也顧不上什麼禮儀了,紅著眼睛一圈朝卓雲肩膀掃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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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3 08:22:2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卓雲微微一笑,肩膀一矮,往後躲避的同時抬腳朝石頭小腿上的委中穴踢了過去。她力氣雖不大,但認穴精准,動作又快又狠,石頭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得左邊小腿一軟,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半跪在了地上。卓雲一伸手,就把他的脖子給揪住了。

    “服不服?”卓雲在石頭耳邊大吼。

    旁觀的柱子早已看傻了,愣愣地瞪著卓雲威風凜凜的樣子半晌沒說話。躲在屋裡一直偷偷探看的老太太也嚇傻了,半張著嘴連眼睛都忘了眨。

    妖怪——老太太兩腿一軟,一個哆嗦癱軟在地上,連聲音都不敢吭。

    石頭“嗚嗚——”地叫了兩聲,氣得一臉通紅,“我不服,再來。”

    “再來?好啊!”卓雲笑眯眯地鬆開石頭的脖子,往後退了幾步,整狹以待地看著他,“準備好了?”

    石頭剛應下,旋即“啪——”地一聲,胳膊就被扭在了身後,膝蓋一軟,人又給跪在了地上。

    “再來——”

    “再來——”

    “……”

    足足小半個時辰,石頭都在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著幾乎同樣的動作,雖說卓雲力度不大,他幾乎沒有受傷,可心靈的創傷顯然更可怕,到最後,就連柱子都看不下去了,哭喪著臉勸道:“石頭,你就別強了,好好服個軟,啊。”

    見石頭咬著牙不肯吭聲,柱子又好言好語地勸卓雲,“算了算了,他才多大,又剛來,有什麼事兒以後再說。慢慢來不成麼。”

    卓雲冷笑,毫不客氣地朝石頭踢了一腳,道:“服不服?快叫師父!”

    石頭氣得臉色發白地瞪她,咬牙道:“你別得意,以後,總有一天,我會比你強。”

    “到底叫不叫!”卓雲作勢又要動手,石頭趕緊往後躲,跑了兩步又不動了,睜著一雙烏幽幽的眼睛無辜地看著卓雲,一臉委屈地道:“叫就叫,有什麼了不起。等我長大了,比你厲害了,你也得管我叫師父。”

    柱子捂著臉都不想說話了,卓雲不怒反笑,眯著眼睛瞅著這強骨頭,伸手朝他勾了勾手指頭。石頭狐疑了一陣,起先沒敢過來,但見卓雲的臉上露出譏諷和輕蔑的神色,終於還是沒忍住,咬著牙湊了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卓雲伸出胳膊揪住他的耳朵就往屋裡拽,“你個小狼崽子,今天不教訓教訓你,你不知道什麼叫做尊師重道!”

    老太太捂著眼睛躲在屋裡心如死灰。

    對於石頭這樣出身不低的倔小孩兒卓雲很有經驗,方頭山裡就有不少大富人家出身的兄弟,就連舒明這個二當家還是泰州的世家子弟呢,被她領著人揍過幾回,還不是老老實實了。收服石頭這樣毛都沒長齊的小鬼,卓雲可是一點壓力也沒有。

    她本以為多少得折騰個兩三天的,沒想到石頭挨了幾回打,吃了幾次虧,竟然很快認清了形勢,在吃午飯之前就妥協了,老老實實地叫了卓雲一聲“師父”,罷了,又兩眼含淚地問:“你……師父……你多大了?”

    “二丫今年九歲了。”柱子插嘴道:“她九月的生日,剛滿沒多久。”

    石頭都快哭了,委委屈屈地看著卓雲,睫毛上甚至還掛著一滴水珠,“……比我還小半歲。”說完,他愈發地鬱悶了,然後,抱著大大碗公痛快淋漓地大吃了一通,把桌上的飯菜一掃而空,看得老太太的心在滴血。

    但是,這小狼崽子不愧是小狼崽子,就算暫時服了軟、認了輸,也不代表他心裡頭也是這樣想的。這小鬼心眼兒多,知道柱子惟卓雲之命而是從後,就想從老太太那邊下手,趁著卓雲不注意,總旁敲側擊地想跟老太太結成聯盟。

    但他顯然對方家的情況瞭解不深,只見到大戶人家裡長輩們的威風,卻不想方家老太太早因前事失了顏面,在柱子和卓雲面前半點威信也沒有,而且現在還對卓雲疑神疑鬼,總覺得她像妖怪附了身。石頭才在她面前提了卓雲兩句,老太太立刻就作出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來,悄悄朝石頭“噓——”了一聲,爾後壓低了嗓門道:“二丫是小賤人被妖怪附身了。”

    石頭:“……”

    他打又打不過,想找人壓制下卓雲也沒轍,於是,終於老實了。

    之後接連好幾天,卓雲每天都領著石頭在後山的小山谷裡練武,柱子閑的時候也跟著一起,雖說他年歲大了,這會兒才開始習武有些晚,但學些招式制敵還是不錯的,總歸是聊勝於無。

    石頭很快從卓雲所教的招式中找到了跟他先前所學截然不同的地方。剛開始他很是迷茫了一陣,有一陣子甚至處於混沌狀,整天都在矛盾中渡過,有時候還會愣愣地坐在小河邊發呆,仿佛怎麼也想不明白。

    但他到底聰明,過不了幾日就仿佛頓悟了,之後便進步迅速,簡直稱得上一日千里。這讓卓雲興奮的同時又多少生出些感慨和忌憚。卓雲於武藝一道並不算特別精通,而且生為女兒家,身體遠不如男子那般壯實,自然比不得那小狼崽子。依著現在他習武的速度,只怕過不了半年卓雲就不是他的對手……這小鬼又時時刻刻不忘反攻,那半年之後,豈不是要失控?

    卓雲覺得,她是不是應該未雨綢繆,早作打算呢。

    難道,她得以德服人?

    去武梁縣城的路上,卓雲一直都在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

    石頭在上姚村才住了小半月,就跟換了個人似的,雖說穿的是柱子的舊衣服,但好歹乾淨整潔,烏油油的頭髮也梳得整齊,襯著他那張漂亮的小臉精神極了。

    宋掌櫃起先沒認出他來,許是見他好看便多瞅了兩眼,石頭立刻睜大了眼睛凶巴巴地瞪著他,嘴裡發出意味不明的吼聲。卓雲沒好氣地在他腦袋上拍了一巴掌,教訓道:“你是狗嗎?幹嘛發出這種聲音?這位宋掌櫃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他給你開了方子,你早就燒成傻子了。怎麼這麼沒禮貌!”

    石頭的氣焰一瞬間就被卓雲給打散了,剛剛還鬥志昂揚的腦袋立刻耷拉下來,態度很誠懇地朝宋掌櫃行了個大禮,道:“救命大恩不敢言謝,日後定當回報。”

    宋掌櫃微微一愣,臉上旋即露出訝然的神色,“這是那天的小乞丐?原來長這幅模樣,還挺好看的。小姑娘這是打算把他撿回去做姑爺?咱們武梁縣城恐怕也難找出幾個相貌比他還周正的男孩子了。”

    卓雲真想不到這外表斯文的潔癖掌櫃竟會開這種玩笑,不過玩笑歸玩笑,她自然不會當真,正欲笑笑著就過去了,不想石頭卻氣得直跳,一張俊臉漲得通紅,憤怒地指著卓雲道:“你亂說,小爺我就是打一輩子光棍也絕不會娶這個小丑丫頭。”

    柱子當即臉色不好看,氣鼓鼓地瞪著石頭怒道:“小石頭,你說什麼?你說誰是醜丫頭?信不信我揍你!”

    柱子的拳頭足足有石頭的臉那麼大,又黑又硬,砸在身上可疼了。於是石頭立刻住了嘴,扁著嘴忿忿地瞪著卓雲,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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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3 08:22:4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卓雲看著他微微笑,慢悠悠地道:“石頭啊,我跟你說過的話你都忘了?什麼叫做尊師重道?長輩們說話,哪裡有你插嘴的餘地。這習慣得改,知道嗎?”

    石頭最怕的就是卓雲這幅假惺惺的模樣,聞言臉上的表情都變了,剛剛還又氣憤又委屈,立刻就後怕起來。但他也做不來討好人的小意樣兒,乾笑了兩聲,往後退了幾步,咧嘴道:“師父您教訓的是。那個……您跟宋掌櫃談生意,徒兒出去轉悠轉悠,一會兒回來找您。”說著話,也不等卓雲回復,他就腳底抹油地溜了。

    宋掌櫃摸著下巴作不解狀,狐疑地看了看卓雲,又看了看柱子,皺眉問:“那小乞丐叫誰師父?”

    卓雲沒回,笑眯眯地看著宋掌櫃,道:“不如我們來說說做生意的事兒?宋掌櫃你想不想賺大錢……”

    卓雲回上姚村之後想了很久,終於還是覺得同安堂的宋掌櫃跟十年後馳騁益州的宋大官人應該是同一個人,於是她決定提前搭上這條大船。上輩子宋掌櫃是跟軍隊做藥材生意發的家,這一次卓雲便提前把他引到這條路上來。

    這些年來北邊南邊一直都在打仗,到處都不太平,就連益州,聽說都有好幾個地方鬧出匪事,朝廷派了不少士兵來鎮壓。也正因為戰事,南北的商道十分不暢,許多貨物停運,旁的東西也就罷了,可糧食和藥材卻是生活必須的,這會子做這兩樣生意最是賺錢。

    宋掌櫃是什麼人,那可是將來赫赫有名的大商人,哪能沒有半點腦子。只聽卓雲略微提點兩句,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旋即笑起來,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道:“方姑娘真是令在下刮目相看。我以為這種事該是令兄出面的。”

    柱子茫然地“啊——”了一聲,傻乎乎地看著宋掌櫃,不明所以。

    卓雲也笑,“誰出面有什麼打緊,重要的是,宋掌櫃有沒有興趣?”

    “我當然有興趣!”宋掌櫃毫不遲疑地回道:“方姑娘所言極是,武梁縣城的那幾個藥鋪掌櫃都是膽小鬼,見著外頭在打仗,寧可守著武梁縣這一畝三分地內鬥也不敢妄動。我們若是能搭上軍隊的線,自然有大把的銀子賺。可問題是——”他一臉坦然地道:“我沒錢。”

    卓雲倒是早就猜到了的,宋掌櫃若是手頭富裕,斷不至於連收人參的幾十兩銀子也拿不出手。

    “上回的人參賣了多少錢?我們全投進去,唔,我家裡還有幾畝地,也都賣了,能湊多少是多少。實在不行,咱們一開始就不要開那麼大的場。飯要一口一口地吃,總不能一口吃成個胖子。”

    “咱們?”宋掌櫃一臉愉悅地笑起來,“方姑娘好氣魄,如此破釜沉舟,就不怕我們虧得血本無歸麼?”

    “若是連這點膽子也沒有,還談什麼賺錢!”

    柱子總算聽明白了點兒情況了,又是驚訝又是擔心地問:“二丫你說什麼?賣地?咱們要賣地?那怎麼能賣呢?咱們家就剩這幾畝地了,要真賣了,以後咱們吃什麼喝什麼?二丫你可不能昏了頭了。”

    卓雲側過臉去朝柱子微微笑,做了個你放心的表情,可柱子哪裡放得下心,湊到卓雲耳邊,嘎著嗓子道:“二丫你要真把家裡的地給賣了,回頭老太太還不跟你拚命。到時候可別怪大哥沒護著你。老太太要真撒起潑來,一般人拉不住。”

    卓雲不屑地嗤笑,“得了吧,就她那性子,色厲內荏,欺軟怕硬的,頂多也就敢在院子裡打幾個滾給你瞧,哪敢欺到我頭上來。”

    柱子都快哭了,“那我也扛不住那老太太打滾撒潑呀。”

    “你去找石頭幫忙唄。”卓雲似笑非笑地朝他挑眉,“誰讓人家是劉大戶家的。”

    宋大夫在一旁聽著都忍不住笑出聲來了,趴在櫃檯上彎著眼睛看卓雲,“方姑娘莫急,你們兄妹倆先商量著,反正這事兒也不著急。對了,還有賣人參的錢。”他一邊說著話,一邊彎腰從懷裡掏出一張銀票來,想了想,朝卓雲遞過來,“最近人參的行情好,三棵參一齊賣給了太平街的張家,攏共得了一百兩銀子。扣掉上回的訂金和我的那份,還剩八十兩。”

    柱子看得眼睛都直了,死死盯著宋掌櫃手裡的銀票,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八……八十兩……”他下意識地想伸手去摸一摸那張銀票,仿佛那上頭閃著金光,誰料手才剛剛伸出來就被卓雲給打開了。

    “宋掌櫃這是信不過我麼?”卓雲豪氣干雲地把銀票重新塞回宋掌櫃的手裡,“方家的事我說了算!”說話時,又狠狠地朝柱子使了個眼色。柱子無奈,含著淚把臉別到一邊去,捂著眼睛道:“二丫說什麼就是什麼。”

    天可憐見的,他連那張銀票的角都沒摸到。

    宋掌櫃這回沒推辭,神色自若地收了錢,纖長的手指在櫃檯上敲了敲,不急不慢地道:“既然如此,那咱們便仔細說一說這生意到底該怎麼做……”

    卓雲並不曾做過生意,對藥材的瞭解也不多,但她到底見多識廣,便是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多少還是搭得上話,甚至偶爾還能說上一兩句讓宋掌櫃深受啟發的句子來——這讓宋掌櫃既驚訝又不解。

    柱子於這些事一竅不通,聽著聽著便犯迷糊,索性趴在櫃檯上寐了會兒,不想這一倒下便睡了大半個時辰,被卓雲推醒的時候,還迷迷糊糊地問:“二丫,天亮了?”

    卓雲沉著臉,“你再這麼睡下去,天就要黑了。”

    柱子傻愣愣地揉了揉臉,又晃了晃腦袋,總算清醒了些,瞪大眼訝道:“石頭呢?”

    那小鬼說就在附近轉一轉,可這轉悠的時間也未免太長了吧。卓雲想了想,不住地揉眉心,“我大概能猜到他去了哪裡。”說罷,扭頭朝宋掌櫃拱手告了辭,當先一步出了門。

    “石頭在城裡無親無故的,能去哪裡?怕不是又被人給欺負了吧。”善良的柱子總是以為天底下所有人都跟他一樣單純又善良,這讓卓雲很是無奈。

    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石頭那個小狼崽子十有八九是去找前些天欺負他的那幾個小孩尋仇去了!這些日子他自覺跟著卓雲學了不少本事,自信心膨脹得厲害,進城的路上一直在神遊,還時不時地發出各種得意的傻笑,八成是在幻想自己把那幾個小鬼打得落花流水的痛快場景。

    果然,兄妹倆在附近轉悠了一會兒,很快就在一條偏僻的小巷子裡發現了他們。

    “服不服?你服不服?”石頭左腳踩著一個小鬼,兩隻手揪著餘下兩個小鬼的胳膊,惡狠狠地盯著牆角另一個早已嚇得不能動彈的小鬼,高聲喝道:“你們服不服!”

    柱子都看傻了,卓雲皺著眉頭小聲地問:“這話怎麼聽著這麼耳熟?”

    “之前二丫你不是就這麼揍石頭的麼?”柱子提醒道。

    “胡說!”卓雲滿口否認,“我才沒他這麼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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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石頭大獲全勝,精神異常振奮,瞅見卓雲和柱子尋過來,很是豪邁地把胳膊往前一推,又鬆開腳,拍了拍手,小胸脯挺得高高的,仰著腦袋用鼻孔看著地上的手下敗將,哼道:“這回知道小爺的厲害了吧!就憑你們幾個賤民也敢欺負小爺,睜大你們的狗眼看清楚,小爺可不是好惹的。”

    地上的那個小孩兒都是城裡的老油子了,能屈能伸的很,見石頭不過過了小半月就跟換了個人似的,立覺他有大造化,雖說這會兒被他狠揍了一頓,卻生不出半點怨憤的心思,其中有個心思活絡的,瞅見柱子和卓雲站在一旁,隱約猜出些什麼來,腦子裡靈光一閃,竟飛身撲上前,一把抱住柱子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嚎道:“好漢,好漢您也收我為徒吧!”

    柱子人都傻了。

    柱子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連話也不會說了,卓雲捂著嘴笑,目光落在石頭的臉上,表情若有所思。

    石頭立刻激動起來,跳起身來就要把扒著柱子大腿的那個小鬼弄走。那小鬼卻愈發地認定了柱子就是那個好漢,拚死不肯鬆手,一邊嚎一邊眼淚啊鼻涕啊通通往柱子身上抹。餘下的三個小鬼見狀,愣了一下,旋即也都撲上前,爭先恐後地去拽柱子的褲腿。

    石頭氣得直哆嗦,咬著牙罵人,“賤民!不要臉!賤民!不要臉……”

    卓雲起先還饒有興趣地看熱鬧,豎起耳朵聽了一陣,見他反反覆覆都是這兩句,實在忍不住了,朝石頭揚了揚下巴,“我說你罵人就不能再想個別的話兒麼?”這大戶人家出來的小鬼可真沒意思,連罵人都不會。

    石頭聞言臉上一紅,咬著牙想了一會兒,終於從牙縫裡又多擠出四個字來,“丟人現眼!賤民!不要臉!”

    卓雲哈哈大笑。

    石頭罵人的這會兒,柱子總算反應過來了,手忙腳亂地想把那幾個小鬼給掙脫了,一邊掙扎一邊高聲道:“你們這是幹啥?趕緊鬆開鬆開,俺可啥也不會,你們鬆開。俺家裡頭窮死了,連飯也吃不上,哪裡還有錢養著你們,趕緊走,趕緊走!”

    因為先前這幾個小鬼圍攻石頭的事兒,柱子對他們實在沒有什麼好印象,若不是看著他們年歲小,恐怕都要動粗趕人了,又怎麼肯把他們領回家。但這幾個小鬼可不像石頭,他們常年在城裡混跡著,早已被千錘百煉過,又油又痞,豈是柱子這樣的老實人對付得了。他們拽著柱子的褲腿不撒手,扯著又哭又嚎,俱是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甘休的姿態。

    石頭除了罵幾句話外,就只會動手拽人。他打架興許厲害,可拽起人來實在是力不從心,費盡了力氣,出了一身臭汗,依舊沒能把那幾個小鬼給弄走,氣得他直跺腳。

    “二丫你還笑,還不趕緊過來幫忙。”柱子瞅見卓雲在一旁幸災樂禍地笑,又氣又急,扯著嗓子使勁兒地喊救命。卓雲見他的樣子實在狼狽,這才忍住笑,朝四周看了幾眼,走了幾步踱到牆角,拾了半截青磚走到柱子身邊。

    那幾個小鬼瞅見她的動作,俱是微微一滯,但依舊不肯鬆手,目光炯炯地盯著柱子,只用餘光注意著卓雲的一舉一動。

    “砸死他們!”石頭咬牙切齒地狠狠道,人卻往後退了幾步,眼睛裡微露不忍之色。他方才雖也把那幾個小鬼打得落花流水,但他那細胳膊細腿兒的能有多大的力道,頂多也就是讓他們吃點小苦頭,可卓雲手裡的磚頭卻硬邦邦的,這一磚頭下去,不死也得落個重傷。

    卓雲就在柱子身邊蹲下,掂了掂手裡的轉頭,和顏悅色地朝那幾個小鬼道:“乖,趕緊鬆手啊,不然姐姐可要不客氣了。”

    那幾個小鬼可不比石頭,他們在巷子裡混跡得久了,身體裡有一種趨利避害的本能,所以才會毫無顧忌地抱住柱子的大腿,但面前嬌小可愛、笑意隱隱的卓雲卻讓他們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寒意,那種森森的肅殺之氣刺得他們連聲也不敢吭。

    小鬼們哆嗦了一下,猶豫著,又抬頭看了柱子一眼,手微微松了松,但還是不甘心不想放開。柱子趁機揪著褲腿跳開,高聲喝道:“跟你們說好的偏不聽,非要動刀動槍的,何必呢。”

    其中一個年歲大些的小鬼雙眼含淚地瞅著他,巴巴地道:“好漢,俺們不用你養,俺們自己養自己,俺們還能供著師父。”

    “你們供著師父?”卓雲笑,“怎麼供?就跟以前一樣偷雞摸狗,還是合起夥來欺負比你們小的小乞丐?丟人不丟人?”

    那小鬼頓時洩氣,咬著牙一副挫敗模樣。

    “再說了——”卓雲扔掉手裡的磚頭拍了拍手很是瀟灑地站起身,眯著眼睛瞅著他們,居高臨下地道:“你們幾個也太沒眼力見兒了,拜個師父也能弄錯人,沒瞅見正主兒在這邊麼?”

    那幾個小鬼還沒反應過來,石頭倒先跳起身,急道:“二丫師父你不會是想把這幾個小賤民也收做徒弟吧!不行,我不同意!”雖說卓雲比他還小半歲,而且總不把他放在眼裡,有事沒事兒就呵斥他,可是,可是……哎呀反正不行!

    “二丫你不能收他們做徒弟!”石頭急得臉都白了,忿忿地瞪著地上的那幾個小鬼,恨不得撿起地上的磚頭把他們砸得腦袋開花。

    “哦。”卓雲扭過頭來看石頭,笑眯眯地問:“我不收他們,你收?哦,這樣也行,反正他們四個合起夥來也打不過你,倒是夠格做他們師父的。不過你也得小心,萬一哪天他們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說不定你就要倒楣了。不過就怕他們瞧不上你。”

    “啊呸——”石頭立刻上鉤,“就憑這幾個小賤——小鬼,也能跟小爺比麼?拜小爺為師是他們八輩子修來的福氣,誰敢有異議?”說著話,他又叉著腰朝地上那幾個小鬼橫眉冷對,一副誰要敢吭一聲就要誰好看的兇狠表情。

    那幾個小鬼眨了眨眼睛,不敢作聲。一會兒又瞅了卓雲幾眼,似乎覺得卓雲瘦巴巴的沒幾兩肉,看起來怪弱不禁風的,拜她為師還不如拜石頭,於是,四個人相互使了個眼神,齊齊地朝石頭作揖,口中道:“拜見師父——”

    石頭這才滿意,揮揮手,道:“這還差不多。行了,你們走吧。”

    幾個小鬼頓時就傻了眼。

    卓雲忍俊不禁地提醒石頭,“你就這麼當人家師父的?我是這麼教你的嗎?”

    石頭眉頭一皺,旋即渾身一震,漂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狠狠地盯著卓雲,“難道你要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與他們為伍?我可不管,我才不要跟他們在一起,我要回去。二丫你個醜丫頭是不是早就想把我弄走了,所以才故意騙我給他們當師父?呸,我才不上當呢。”說話時,人已奔到卓雲身邊,死死地拽住她的胳膊再也不肯放手。

    卓雲斜著眼睛看他,不說話。石頭鼓著小臉瞪著他,一副又緊張又委屈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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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3 08:23:1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卓雲忽然覺得她有些看不懂這小狼崽子了。毋庸置疑這小鬼很聰明,許是出來流浪的時間還不長,依舊保留著濃濃的大少爺脾氣,但是,他真的有這麼幼稚嗎?卓雲很懷疑,這個小鬼不會是故意裝傻稱愣,好讓他們放低戒心的吧。這樣抓著她的胳膊不肯放手的舉動明明應該是柱子大哥那種腦瓜子才會做的事。

    “師父?”見卓雲不理他,石頭臉上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目光在卓雲臉上掃了一圈,眼睛裡漸漸露出複雜的神色,欲言又止。

    柱子終於忍不住開口插話,“石頭你別胡說,二丫怎麼會把你扔在城裡。她跟你鬧著玩兒呢,是吧,二丫?”他一邊說話,一邊悄悄地推了卓雲一把,眼睛眨得跟抽筋似的。

    卓雲和藹地朝石頭笑,眼神溫柔得快要滴出水來,“就是嘛,跟你開玩笑而已,別當真。”

    石頭分明哆嗦了一下,咧嘴乾笑兩聲,再也沒作聲,眼睛掃了一眼那四個小鬼,眉梢眼角盡是嫌棄。

    “你們幾個——”卓雲眉頭一挑,目光落在那四個小鬼身上,“師祖和師父還有別的事兒要做,你們就先在城裡待著,等你們師父閑下來了,唔,再來指點你們幾招。”

    那幾個小鬼都快哭了,扁著嘴巴巴地問:“那師父啥時候能閑下來?”

    石頭“哼——”了一聲,不悅地道:“你們怎麼那麼多廢話,知不知道什麼叫做尊師重道?什麼時候指點你們,輪得到你們幾個當徒弟的插嘴麼。以為我跟你們似的整天閑著沒事兒幹呐,我可忙得很!”他說話的時候昂首挺胸,語氣很是自然,仿佛他真比縣太爺還忙。

    小鬼們知道從他這裡討不到好話,又不敢去招惹卓雲,便只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最心軟的柱子。柱子頓覺頭大,狠狠心把腦袋別到一邊去,不自在地小聲喃喃:“你們看俺幹啥,俺可養不活你們這一大群小鬼。”

    連柱子都不肯帶他們走,那幾個小鬼很是失望,但到底不敢再糾纏,只得悻悻地躲到一邊去。石頭左右不理他們,卓雲揮揮手,安慰道:“你們好好在城裡待著,說不定哪天我們就搬到城裡來了。”

    那幾個小鬼乾笑著點點頭。他們敏感地看出了這一行人中最緊要就是看起來年紀最小的卓雲,很是不吝口舌,溜鬚拍馬地說了許多好話。卓雲照單全收了,爾後揮一揮衣袖,與柱子、石頭一起回了家。

    回去的時候卓雲領著石頭去成衣店裡買了幾身衣裳。石頭似乎是頭一回進成衣店,十分好奇地左右打量。柱子見狀,悄悄伸手拉了拉卓雲的衣袖,一臉同情地小聲道:“二丫,你看石頭是不是頭一回出來買衣服,真是太可憐了。”

    卓雲扶額,很努力地整理了一下表情,這才艱難地抬起頭來,很認真地朝柱子點頭,“大哥說的是。”她沒在店裡耽誤時間,隨手指了幾件厚實簡單的男裝讓店裡夥計包起來,想了想,又朝那夥計問:“店裡可有適合老太太穿的料子?倒也不用太好……”

    家裡那愛惹事的老太太眼皮子有多淺卓雲是知道的,若是瞅見石頭穿了新衣裳,接下來半個月大傢伙兒都別想過清淨日子了,卓雲索性買匹料子回去堵她的嘴。之所以不給買成衣——她總得給那整天閑著沒事找事兒的老太太整點事兒出來,對吧。

    買完衣服,卓雲又讓柱子去糧油鋪再買些米麵。柱子訝道:“上回買的米麵還剩不少呢,怎麼又要買?二丫你可不能仗著現在手裡頭有點閒錢就亂花。”

    卓雲眨了眨眼睛,閒錢什麼的,她現在手裡頭還真沒多少。賣人參的錢她只收了先前那十兩,餘下的全都被她一股腦地投進了宋掌櫃的生意裡。不過這事兒吧,還是不要讓柱子知道比較好,省得嚇到他。

    但是,柱子顯然比卓雲所預想的要聰明那麼一點點,他忽然福至心靈猜到了什麼,一張臉頓時變色,簡直快要哭出來了,“二丫,你不會真的把錢都給那宋掌櫃了吧。那……那咱家的田?”他越想越覺得可怕,對於自己剛剛在藥鋪睡著的事情悔得腸子都青了。如果他醒著——好吧,就算他醒著,也沒有辦法阻止卓雲,柱子沮喪地想。

    “咱家的田還留著,”卓雲拍了拍柱子的背安慰他,“宋掌櫃打算把自己那小院子賣了。對了,過兩年我們再進城,我答應了宋掌櫃一起過來幫忙。到時候可能還得出遠門,說不好什麼時候回來,咱們得買點糧食放在家裡存著。”

    “那我呢?”石頭扭過頭來瞪著卓雲。

    “你留在家裡陪老太太。”卓雲想也不想就回答道,才說完,就瞧見石頭臉上氣急敗壞的表情,遂趕緊又柔聲安慰道:“你還小麼,在這裡也幫不上忙。倒不如留在家裡頭好好練武,等以後你武藝大成了,愛去幹啥就幹啥,我半點也不攔著你。”

    “你不是比我還小……”石頭忿忿不平地小聲嘀咕,他偷瞄卓雲的臉色,希望能從她臉上看到些許鬆動,但很快他又失望了。雖然石頭從小就不是個聽話懂事的乖小孩,但是他卻敏感地覺得,在卓雲面前,還是乖一點比較好。

    因為買了糧食,柱子照舊雇了輛牛車,三人坐在車上晃晃悠悠地回上姚村。

    石頭今兒酣暢淋漓地打了一架,許是脫了力,回去的路上有些蔫,上了牛車後沒多久就開始打瞌睡,不一會兒,竟歪在硬邦邦的車板上睡著了。

    柱子的心情有些複雜,尤其是對於眼看著就要到手,最後卻飛了的那筆鉅款很是怨念,一路上不住地跟卓雲念叨這事兒,“……好歹,也讓大哥摸一摸。長這麼大還沒摸過銀票呢。八十兩,嘖嘖……”

    “就當咱們沒賺這個錢的。”卓雲能理解柱子的心情,“大哥你想,要不是咱們去挖人參,家裡頭恐怕連白米飯都吃不上。到底還是有十兩銀子到手了,人家宋掌櫃可是把所有家底都給押上了。要是沒點兒破釜沉舟的決心,就甭想賺錢。你往好處想,這生意要真做起來,日後何止八十兩銀子,八百兩都成。”

    柱子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八百兩!二丫你可真敢想。”他緊了緊衣服,仰著腦袋看著頭頂湛藍如洗的天,一臉憧憬地喃喃道:“就算……就算有一百兩,就已經很夠了。”一百兩銀子,都夠一家人花一輩子了呢。

    明明只消他們再去挖一次人參就能賺回來的——卓雲托著腮靜靜地看著柱子,不說話。或許,她不用期待太多,只要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就已經是最大的欣慰了。至於其他——卓雲的腦子裡迅速閃過陸鋒年青的臉,如果沒有她,陸鋒應該能好好地活下去吧。

    武梁縣城離上姚村不近,牛車要走近一個時辰才能到。卓雲被牛車顛得狠了,索性也學著石頭倒在車板上,可才剛剛躺下,背上頓時被硬邦邦的車板硌得生痛,只得複又坐起身,揉了揉背,低著腦袋看躺在車上睡得正香的石頭,怎麼也想不明白這小崽子怎麼能睡得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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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3 08:23:2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正納悶著,石頭仿佛終於察覺到身下的不適,皺著眉頭不安地了歎了兩聲,旋即翻了個身,一伸胳膊竟抱住了卓雲的腿。

    “這小狼崽子——”卓雲沒好氣地罵了一聲,剛準備用力把他甩開,忽然聽得一個軟綿綿猶如小羊羔般的聲音,“娘——”。

    卓雲的動作頓時一滯,柱子睜大眼睛瞪著石頭,高聲喝道:“石頭石頭他叫你什麼?”

    “他睡著了。”卓雲無奈地拍了拍石頭的腦袋,小狼崽子脾氣雖然不好,頭髮卻很柔軟,摸上去滑滑的,卓雲忍不住又摸了摸。她正感慨著,石頭仿佛又夢見了什麼可怖的事忽然驚聲尖叫起來,“娘,快跑,快跑!爹,爹啊——”

    石頭猛地從噩夢中驚醒,滿頭滿臉全是汗,身上薄薄的衣衫也在這一瞬間被浸得透濕,整個人仿佛是從水裡拎上來的一般。他茫然地朝四周看了一圈,目光定定地落在卓雲臉上,仿佛完全不認得她,漂亮的眼睛裡全是小動物被遺棄後的無措和緊張。

    這樣漂亮的小孩露出這種可憐兮兮的小模樣實在是太招人疼了,卓雲的心頓時軟得一塌糊塗,表情也變得溫柔起來,悄聲道:“石頭你做惡夢了?不怕,只是夢呢。”她難得這麼真誠地溫柔一回,不想石頭卻毫不領情,竟當著卓雲的面打了個冷顫,仿佛受到了天大的驚嚇。

    卓雲眉頭一挑,正要發火,石頭卻忽然一翻白眼,猛地朝卓雲身上倒了下來,“砰——”地一聲悶響,砸在卓雲還未發育的胸口,痛得她直抽了一口冷氣。

    “這小狼崽子——”她拽住石頭胸口的衣服狠狠一提,正要開罵,猛地察覺到這小鬼很不對勁。這小狼崽子一向生龍活虎的,除了第一次見面因為生病暈過去之外,什麼時候都精神奕奕,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可這會兒他卻耷拉著腦袋,緊閉著雙眼,一臉煞白地歪著腦袋倒在卓雲身上,分明是已經暈過去了。

    “又發燒了!”卓雲摸了石頭的額頭一把,複又扭過頭朝柱子吩咐道:“大哥快把包裡的衣服拿出來給石頭包上,這小鬼恐怕是剛剛睡著的時候著涼了。”照理說,石頭的身體還不錯,不至於嬌氣到在車上睡一覺就生病的地步,十有八九還是因為剛剛的那個夢。

    石頭這個小狼崽子,果然是有著不堪回首的記憶的。

    回去的路上,卓雲一直沒說話,她和柱子把石頭包得嚴嚴實實的,捂得他出了一身汗。到家後,卓雲又翻出上回石頭沒吃完的藥,仔細熬了,給他喂了一碗。

    整整一晚上,石頭從未這麼不安分過,一會兒像只小貓似的輕輕嗚咽兩聲,一會兒又忽然高聲嚎哭起來,一會兒軟綿綿地喊著爹、娘,一會兒又激動得高聲大叫著什麼“快跑,快跑,起火了——”之類。

    卓雲和柱子生怕他出什麼事兒,晚上都陪在床邊,柱子心寬,不一會兒就自個兒先睡了,便是石頭大哭出聲也沒能把他吵醒,唯有卓雲一直趴在床邊候著,每每聽到他哭出聲,就伸手在他的被子上輕輕拍一拍,柔聲安慰兩句,石頭這才能靜一會兒。

    石頭這場病竟比上回暈倒在街上還要嚴重,最明顯的就是第二天大早他還沒有好,雖然燒退了不少,可整個人都蔫吧蔫吧的,連眼睛都眯著,好像連睜開的力氣也沒有。

    卓雲習慣了這小鬼總是瞪大眼睛故意跟她作對的樣子,猛地一見他這乖巧可人的小模樣十分不自在,總想伸手在他小臉上掐兩把好讓他活過來。

    “二丫啊——”石頭半眯著眼,一臉虛弱地看著她,漂亮的小臉紅撲撲的,“我覺得你的名字真土真難聽……”

    卓雲皺著眉,不悅地瞪著他,眼睛裡有非常分明的警告的意味。要換了以前,石頭立刻就知道該住嘴了,可他的腦袋瓜子興許是昨兒被燒壞了,竟然好像看不到卓雲威脅的眼神,囉囉嗦嗦地繼續道:“雖然你也挺土的,鄉下妞麼,不過,長得也還行,收拾收拾還能見人。可你起這麼個名字,實在太土了。要不,你說幾句好聽的哄哄我,我給你另取個又好聽又有文采的名字,保管人家一聽,就覺得你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千金……”

    卓雲瞅著他迷迷茫茫的眼睛,終於忍住了沒在他臉上留下點痕跡的衝動,沒好氣地回道:“石頭的名字還真高貴啊,連狗剩都不如呢。還好意思說別人。大少爺你倒說說看,你到底叫什麼高貴又大氣的名字?”

    “我——”石頭的臉上揚起得意又驕傲的笑,小腦袋微抬,“那你可要聽清楚了,我的名字叫賀——均——平!”

    賀!均!平!

    卓雲只覺腦袋裡一陣雷鳴,轟得她整個人都暈暈乎乎分不清東南西北。她足足愣了一刻鐘,才被石頭給喚醒過來。

    “你幹嘛?”石頭仰著小臉,得意洋洋地道:“是不是被小爺的名字給震住了。哎,也不怪你,雖然你腦子還算聰明,可到底是個鄉下妞,沒見過世面,身邊都是些什麼狗蛋、狗剩、旺財之類的賤民,陡然聽得小爺的大名,難免被震攝到。我告訴你,我這名字可不一般,是當今大儒霍先生取的,均平二字出自于《周禮》,乃平正、平衡之意,不過我跟你說這些也沒用,反正你也聽不懂……”

    他喋喋不休地自誇自贊,渾然不覺卓雲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直到柱子進屋打斷了他的話,這才安靜下來。

    “二丫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柱子果然還是對卓雲關心有加,一進屋就瞅見她臉色不好,遂關切地問。

    石頭這才察覺到不對勁,滿腹狐疑地盯著卓雲看,有些不安地小聲問:“你不會是因為我剛剛說你是鄉下妞生氣吧?我我——”

    柱子對卓雲很是維護,一聽說她這幅魂不守舍的模樣跟石頭有關,立刻就不客氣了,凶巴巴地朝石頭吼道:“石頭你幹嘛惹二丫生氣?她昨天晚上守了一整晚,幾乎都沒睡,你不好好感謝她,還惹她生氣,真是不知好歹。”

    石頭的腦袋都快低到床底下去了,小臉上寫滿了歉疚和不安,喃喃地向卓雲道歉道:“對不起,我不該亂說話惹你不高興。二丫你的名字一點也不難聽,真的。這樣,要是你不喜歡二丫這個名字,我再另給你取一個好聽的。”

    “我們家二丫又不是沒名字,幹嘛讓你給取。”柱子愈發地氣急敗壞,“二丫的名字可是請隔壁村的秀才取的,卓雲,方卓雲,多好聽。”

    石頭聞言一愣,“方卓雲?原來她不叫二丫啊?”

    卓雲猛地站起身,誰也不看,一言不發地沖出了房門,徒留柱子和石頭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覷。

    柱子狠狠瞪了石頭一眼,一跺腳趕緊追了出去。石頭也想翻身下床,可才坐起身,就覺得天上地下到處在打轉,險些又暈過去。

    他想了想,覺得這會兒卓雲還在氣頭上,便是追過去道歉只怕也沒用,索性還是躺了下來,一邊琢磨著怎麼把卓雲哄回來,一邊又納悶,平日裡二丫可不是這種動不動生氣的彆扭性子,自己剛剛到底哪句話沒說對惹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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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卓雲沖出了院子,邁開腿漫無目的地一路狂奔。

    秋去冬來,風裡已經有了寒意,猶如針刺一般紮在她的臉上,可她卻絲毫不覺得痛。她已經完全忘了痛楚,忘了所有,腦子裡也是一片空白,只有“賀均平”這三個字在不斷地叫囂,仿佛要把她的頭都炸開。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老天爺在跟她開玩笑嗎?

    她不知疲倦地在山裡奔跑了許久,直到腳下一個趔趄,整個人狠狠地摔在地上,這才被迫停了下來。

    賀均平,她恨了十年的那個男人,竟然這樣毫無防備地早就出現在她的生活裡,甚至,比陸鋒來得還要早。

    一提起陸鋒這個名字,卓雲就忍不住一陣顫抖,她一直努力地不去想這個名字,不去想這個人,甚至還暗暗地下定決心這輩子一定要離他遠遠的,不要再在他面前出現,這輩子一定讓他好好地過著他應有的生活,就算再怎麼思念,也只能遠遠地看著他。

    她以為,就這樣不再提及他的名字,不去想他,幾年之後,或許她的心會慢慢沉下來,就算再見到陸鋒的時候也能平心靜氣,也能像許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一樣微微笑地問一聲好。

    可是,為什麼賀均平要出現?他的存在,無時不刻不在提醒著卓雲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陸鋒,還有一個曾經愛她護她到最後連性命都丟掉了的陸鋒。從今以後,她的每一天都要在這種思念和痛苦的煎熬中渡過。

    卓雲咬牙,狠狠地捶打著地面,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就好像這每一拳都能落在賀均平的臉上。

    不行!她的生活不能被這小鬼給毀掉!

    自從陸鋒死後的十年,卓雲先後去刺殺過賀均平四次,前兩回連人都沒瞧見,到第三次才遠遠地瞥見了他的樣子,只依稀是個清冽冷峻的年輕男人,周身都籠罩著濃濃的寒意和殺氣,幾乎讓人不敢看他的臉。

    那樣冷漠乖戾的賀均平怎麼可能會是石頭呢?卓雲怎麼也沒有辦法把家裡頭那個聒噪又愛耍少爺脾氣的小鬼跟記憶中那個殺氣騰騰的賀大將軍聯繫在一起。也許,只是同名同姓?她是不是反應太大了?

    可是,石頭的名字是當今大儒霍先生所取,能請得到霍先生取名的,當朝能有幾家。而那個大仇人賀均平,可不正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大世家賀家嫡出子弟麼?上輩子她曾仔細地調查過賀均平,自然知道他的生平。顯德十三年,賀家因捲入叛亂被滿門抄斬,可不就是今年的事兒。時間對得上,名字對得上,連家世也對得上,不是他還能有誰?

    卓雲坐起身,閉上眼睛抱著膝蓋深深地呼吸,努力地把一直狂跳的心平靜下來。

    歷史是否會重演,他還會一如既往地領軍把陸鋒逼入絕境嗎?

    不!只要她不再出現在陸鋒的面前,只要陸鋒還是盧家嫡出、備受寵愛的大少爺,這一切都會不同。可是,萬一——就有那麼一點點萬一呢?

    她是不是應該提前把他給——了結了?

    卓雲被自己腦子裡突然冒出來的這個念頭嚇了一跳。她自認自己不是心狠手辣的人,就算當了十年的土匪,就算手裡有那麼多條人命,可是,她從來不會去動一個手無寸鐵的無辜孩童。

    而石頭,不,賀均平,這個她上輩子恨之入骨的大仇人現在就落在她手裡頭,她到底該怎麼處置他?重生以來,卓雲第一次這麼為難。

    回去的路上,卓雲一直在糾結賀均平的問題。好吧,就算她大發慈悲放他一馬,可是,也不能像以前一樣把他留在身邊了,更不可能還教他武藝。光是想一想這個小鬼以後可能會對陸鋒不利,卓雲心裡頭就慎得慌。

    不行,她得把他給弄走。

    到家的時候,柱子都已經急得團團轉了,正招呼著隔壁的嬸子叫人去山裡尋卓雲,猛地瞅見她一臉茫然地晃回來,柱子都快哭了,三兩步沖上前一把拽住卓雲,急道:“二丫你去哪裡了?可把大哥嚇壞了。你怎麼一聲招呼也不打就往山裡跑,眼看著就到冬天了,山裡的大蟲覓不到食,老往山外跑,危險得很。你一個女孩子,怎麼……”

    他絮絮叨叨地說了卓雲一通,卓雲卻不回話,沉沉地看著他,目光裡有說不出來的複雜情緒。柱子人雖憨厚,卻也不傻,敏感地察覺到出了大事,不由得放低了聲音,一臉正色地問:“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兒?二丫你跟大哥說,有什麼事兒大哥扛著。”

    “我是想著——”卓雲看著柱子的眼睛,一字字地道:“原本說好了我們要去城裡給宋掌櫃幫忙的,現在石頭生病了,我——我得陪著,大哥你就一個人進城吧。”她頓了頓,又補充道:“宋掌櫃那邊若是忙得厲害,你索性把昨兒石頭收得那幾個小乞丐叫上。這些天你就歇在城裡,家裡有我呢。”

    雖然她還沒想好怎麼處理賀均平,可無論是殺是留,抑或是把他弄走,柱子在一旁看著,她施展不開,所以得把他調得遠遠的,最好最近都不要回來才好。

    “可二丫你——”柱子有些擔心地看著卓雲,“你真的沒事兒嗎?是不是石頭把她氣著了?你也曉得那小鬼的脾氣,要是真惱了,回頭打他一頓出氣就是。”

    卓雲勾起嘴角微微地笑,“大哥說得是。”要怎麼處置那個小鬼,不著急。

    柱子見卓雲的臉色仿佛已恢復了正常,很快便放下心來,回屋收拾東西準備進城。老太太正忙著給自己裁制新衣,見他收拾行李也只隨口問了兩句,得知他要給藥鋪的掌櫃做事,老太太甚覺稀罕,忍不住小聲嘀咕道:“這掌櫃怕不也是個傻子,怎麼就請了柱子這傻子做事。”

    卓雲冷笑著看她,“我好吃好喝地養著你,還巴巴地給你買布料做衣裳,可不是為了聽這些話的。”

    老太太本就怕她,被刺了一句,再也不敢吭聲了。

    柱子一走,家裡頭仿佛空了許多,老太太不敢跟卓雲硬碰硬,關了自己房門躲在屋裡做衣服,賀均平的病還沒痊癒,歪在床上精神萎靡。

    卓雲坐在石頭床邊,看著床上閉著眼睛睡得迷迷糊糊的少年郎,烏黑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目光晦澀不明。

    “啊——”賀均平睜開眼,正正好與卓雲那烏油油、寒森森的眼睛對上,頓時嚇了一大跳,身體往後一縮,發出一聲驚呼,“方卓雲你幹嘛呢?幹嘛這麼陰森森地看著我,嚇死人了。”

    “我來跟你說個事兒,”卓雲依舊看著他,不緊不慢地道:“等你病好了,我們去山裡挖人參好不好?”不等賀均平回答,她又微微笑起來,唇畔竟有淺淺的梨渦,難得地甜美可愛,“這是個秘密,整個武梁縣也只有我和大哥知道人參在哪裡哦。”

    “方卓雲,你沒事兒吧?”自從知道卓雲的真實姓名後,賀均平便不再“二丫二丫”地喚她,而是連名帶姓地叫她方卓雲。以前卓雲還會執意要他叫師父,可最近這幾日,她仿佛終於不再那麼執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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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3 08:23:5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你臉色不好,是不是病了?要不,咱們明天再出門?”賀均平擔憂地看著卓雲微微憔悴的臉,小聲勸道。這幾天卓雲總是有些心不在焉,精神恍惚得讓賀均平懷疑她是不是給累病了。也許是因為熬夜陪著他的緣故,賀均平一面想,一面愈發地愧疚。

    卓雲卻固執地搖頭,“沒事兒,我挺好的。”她不知道柱子什麼時候回來,所以得抓緊點,萬一事情還沒辦完他就回了家,日後想找到這樣的機會就不知何年何月了。

    “走吧,”她眯起眼睛朝賀均平笑了笑,目光中有微微的嘲諷和挑釁,“我說石頭你不會是怕了吧,這山裡頭沒大蟲,上回我跟大哥來過,一路平安,連山雞、兔子都少得可憐。”

    “我才不怕呢。”賀均平立刻激動起來,氣急敗壞地大聲喊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還不是為了你好。走就走,難不成我還不如你這麼個小丫頭片子。一會兒果真遇著什麼大蟲狗熊,你可別哭著躲我身後。”他一邊說著話,一邊拎著柱子的長弓走在前頭,大步流星,氣勢洶洶。

    卓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旋即跟在了他的身後。

    雖說距離上次進山不過二十多天,可山裡的景致卻有了很大的改變,打從前些日子開始轉涼後,山裡也立刻變了天,大好的晴日亦是寒風淩厲,先前還一片油綠的樹林已然有了蕭瑟之感。

    卓雲踏著厚厚的落葉,不急不慢地跟在賀均平的身後,心不在焉地聽著他的各種歡呼聲。

    “方卓雲你看,這個是什麼?是不是人參?”

    “這個真漂亮,我們采一些回家吧。”

    “哎呀,好像有人參——”

    賀均平興奮得直跳,轉過身扯著嗓子使勁兒地朝卓雲喊道:“方卓雲快過來,你看這個是不是人參?”

    卓雲不急不慢地走近了,漫不經心地朝賀均平手指的方向瞥了一眼,旋即愣住:這小鬼的運氣也未免太好了吧,這才進山多久,竟然還真被他發現了一棵人參,且看這人參頭頂的葉片,竟還是棵老參。

    “是吧。”賀均平巴巴地瞅著卓雲,見她微微頷首,立刻歡呼起來,也顧不上問卓雲這玩意兒到底怎麼挖,迫不及待地從後背的籮筐裡掏出鏟子,三兩下就把那棵人參連著泥土一齊挖了出來。他還嫌不夠,仔細把人參上的泥都給扒乾淨了,得意地笑,“這玩意兒就跟水蘿蔔似的,能賣多少錢?夠咱們吃幾頓肉不?”

    卓雲斜著眼睛瞪他,語帶嘲諷地道:“怎麼,嫌我們家伙食太差,餓著你這大少爺了?”自從她知道石頭就是賀均平後,就開始怎麼看他都不順眼,無論他說句什麼,她都忍不住想跳出刺來諷刺他幾句。待說完了,又覺得自己現在這樣子實在面目可憎,狠狠一咬牙,又別過臉去不再看他。

    賀均平也不知是沒聽懂還是沒當回事兒,依舊笑嘻嘻的,樂呵呵地道:“有陣子沒吃肉了,難免有些想。對了,方卓雲,你說這林子裡有沒有兔子,說不定一會兒我還能獵幾隻兔子回去讓咱麼解解饞。回頭你可不能跟我搶。”說著話,把那被挖得七零八落的人參隨手往背後竹筐裡一塞,大步流星地繼續往山裡走。

    卓雲遠遠地跟在他身後,看著他神采飛揚的樣子,心裡頭愈發不是滋味。

    他們的好運氣似乎並不持久,之後的整整一個時辰兩個人連人參的影子都沒瞧見。賀均平年紀小,難免有些不耐煩,忍不住朝卓雲勸道:“要不,咱們回去吧。我看這天兒不大好,早上還碧空萬里的,這會兒竟陰了天,說不準再過一會兒就要下起雨來了。”

    卓雲笑,眉宇間卻只有一片涼意,“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怎麼能就這麼回去。上回我和大哥進山,不過小半日的工夫就挖了三棵參,今兒才得了一棵,若是就這麼回去了,回頭豈不是要被大哥恥笑。”

    說罷,她頓了頓,目光朝前方幽深曲折的小路望去,幽幽地道:“這幾座山我們都找遍了,也不見有別的人參,不如再往山裡走深些。我們倆兵分兩路,各找各的,一個半時辰後再在此處匯合,可好?”

    “那怎麼行!”賀均平立刻反對,著急道:“你一個女孩子,怎麼能一個人進山。要是出了點什麼事兒,大哥還不得把我給殺了,不行,不行!”他一邊說一邊搖著頭,滿臉堅決。

    卓雲自然曉得要怎麼對付他,微微一笑,哼道:“恐怕是你自己害怕吧。我的本事你還不曉得麼,就連大哥也不是我的對手,你非要跟著我,其實就是擔心自己被山裡的猛禽野獸給叼走吧。”

    賀均平果然上當,氣鼓鼓地狠狠一跺腳,怒道:“你這個不知好歹的死丫頭,隨便你好了,回頭遇著大蟲可不准哭天喊地地叫我來救你。”說罷,作勢就要離開。

    卓雲涼涼地朝他揮手,“走遠些,可別偷偷跟著我。回頭咱們倆再比一比誰挖的人參多。”

    賀均平氣得渾身一滯,愈發地怒不可遏,腳步愈發地快,頭也不回地沖進了深山裡。

    卓雲目送著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林子深處,重重地出了一口氣,可胸口卻好似被什麼東西堵著了一般悶得難受。

    她並沒有做錯!卓雲這樣告訴自己,至少她曾經救過他一回,而且這一次也沒有下殺手,她甚至還讓那小鬼背著自己挖的人參離開。他人聰明,就算一時被堵在山裡,可總能找到路離開,到時候再去城裡把人參賣掉,他還能吃到他心心念念的肉。

    可是,不管怎麼安慰自己,卓雲的心裡頭總是有些說不出來的憋悶,背上沁出了一層汗,迅速濕透了衣服,涼風嗖嗖地一吹,只覺得渾身上下都一片冰涼。興許真是生病了?所以才會這麼心神不寧?她緊了緊衣服,忍不住又回頭朝身後看了一眼。

    明明是正午,林子卻陡然暗了下來,烏雲壓在頭頂上,不一會兒便將整座山都密密地籠罩起來,濕濕的水汽彌漫成一片網,黏得讓人喘不上氣。

    果然是要下雨了!

    那個小鬼不會出事吧?卓雲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腳步也不由自主地停下來,轉過身不住地朝前方那邊陰森森的林子張望。他雖然聰明,可是,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就算再聰明也救不了他。那小鬼病才剛剛好呢。

    難不成還要回去救他?卓雲狠狠甩頭,她才不去。要不容易才把這要命的大仇家給弄走,決不能心軟半途而廢。

    她站在原地猶豫不決,一會兒打定主意了要掉頭就走,可一會兒又覺得這樣似乎有些太厚道了,不管怎麼說,這輩子賀均平不曾做過任何對不起她和陸鋒的事,若是真把性命斷送在這片林子裡,是不是有些太殘忍了。

    她想得太投入,以至於根本沒留意身後有個龐然大物正悄無聲息地接近,風呼呼地吹著,嘯聲一聲接著一聲,卓雲狠狠一跺腳,咬著牙罵了一句自己“婦人之仁”,才邁開步子準備回去把賀均平追回來,忽聽得身後一聲悶哼,她下意識地往左微微一蹲,險險躲過了身後猛獸的兩個蹄子,但肩膀還是被刮了一下,頓時破了皮,滲出鮮紅的血來,痛得她直呲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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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3 08:24:01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卓雲就地一翻,側過身來與身後突襲的猛獸正正好對上。這要命的東西赫然是一頭壯實的黑皮野豬,渾身上下幽黑發亮,更襯著一口獠牙白得下人,小眼睛閃著狡猾的光,悶哼一聲後,又撒開蹄子朝卓雲沖了過來。

    卓雲自知自己體力不濟,斷然不是這黑皮野豬的對手,不敢硬碰硬,只得慌忙往樹後躲。那野豬外表看著蠢笨,其實並不算太傻,仿佛看透了卓雲的主意,竟繞過卓雲身邊的大樹,悶吼著徑直朝她沖過來。

    “砰——”地一聲巨響,卓雲藉著身體靈活險險地躲過了野豬的這一撞,但身邊藉以擋力的碗口大小的樹卻被撞得搖了幾搖,竟仿佛是要被那野豬給撞到了。可那野豬卻像是什麼事兒都沒發生過似的,身上竟是連皮都沒有破。

    卓雲頓時臉色發白,慌忙架起手裡的小弩弓,飛快地抽出背上短箭,尚未瞄準,那野豬又怒吼著朝她撲了過來。

    “嗖——”地一聲輕響,那支短箭狠狠紮進了野豬的下腹處,立刻滲出鮮血來。野豬吃痛,立刻紅了眼睛,愈發地暴躁,一邊扭著腦袋一邊刨土,爾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朝卓雲撲了過去。

    卓雲矮身欲躲,卻不想腳下被樹根狠狠絆住,一個趔趄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這也就罷了,更要命的是,她正欲起身,卻猛覺腳踝處一陣鑽心的痛,竟是方才崴到了腳,也不知是脫臼了還是折了骨,竟是連站也站不起來。

    “吾命休矣——”卓雲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這輩子竟會死在一頭野豬的手裡,正所謂出師未捷身先死,她還沒來得及找到陸鋒,還沒來得及看著他好好地活下去,就因為動了個要害人的念頭,竟然就要死在了這裡麼……

    那野豬見卓雲不動,仿佛愣了一下,旋即又扒了扒面前的泥土,吼了兩聲,豎起鬃毛,正欲朝卓雲撲過來——又是“嗖——”地一聲響,旋即便是野豬的痛呼,卓雲詫異地瞪大眼,只瞧見那畜生的左耳邊赫然中了一箭。那畜生吃痛,顧不上地上不能動彈的卓雲,轉過身朝不遠處的射手大吼出聲。

    卓雲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著不遠處嚇得瑟瑟發抖幾乎忘了動彈的賀均平,扯著嗓子大聲喊:“還傻站著做什麼,趕緊跑啊!”

    賀均平這才反應過來,撒開蹄子就開始猛奔。那野豬最是睚眥必報,哪裡肯放他走,一人一豬,一前一後,繞著林子一圈又一圈地跑。

    卓雲趁機趕緊摸出身後的短箭,上弓瞄準,眯眼,“砰——”地一聲響,短箭正中野豬左眼,旋即又是一箭再取野豬右眼。

    野豬失了方向,又吃痛,悶頭悶腦地在林子裡亂撞,時不時地撞到樹上,發出各種可怖的痛呼。賀均平見那野豬沒再追他,這才轉過身來,瞪大眼睛四周掃了一圈,瞅見卓雲,趕緊登登登地撲過來,一張小臉上滿是淚痕,才一見面就哇地大哭出聲,“哇——,嚇死小爺了。”

    卓雲眼神複雜地看著他,半晌,終於無奈地呼了一口氣。

    雨終於落了下來,起先只是稀稀疏疏的幾顆,漸漸地越來越大,不一會兒便是傾盆。

    “真是可惜了那頭大野豬,真夠肥的,要是能搬回去,夠咱們一家人吃一個月還不止呢。”賀均平扶著卓雲一邊往家裡走,一邊囉囉嗦嗦地叨念著被遺棄在山裡的那頭野豬,言辭間頗有不舍之意。

    卓雲心中五味乏陳,仿佛有許多情緒憋在胸口,又悶又難受,這一路上只靜靜地聽著賀均平嘮叨,腦子裡亂成一團麻。

    “哎呀——”走了好一段路,賀均平忽然一聲驚呼,立時停住腳步,蹲下身體一眨不眨地盯著卓雲腫得像個饅頭的腳踝,臉上露出驚恐又擔憂的神色,“方卓雲,你的腦袋裡裝的是什麼?腳都腫成這樣了也不會開口跟我說嗎?我還以為你多聰明呢,原來都是裝的……”

    他很不客氣地把卓雲責備了一通,旋即卻走到她前面,身體一蹲,男兒氣十足地道:“你上來,我背你。”

    大雨一直下著,兩個人早已淋得透濕,賀均平額前的亂髮黏在他的腦門上,雨水沿著臉頰一串一串地往下淌,若是換了旁人,看起來不曉得多狼狽,可他卻絲毫不顯,雪白的小臉上透著一股說不出來的氣勢,讓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他。

    “愣著做什麼,上來啊。”見卓雲不動,賀均平又催了一聲,依舊是平日裡咋咋呼呼的大少爺語氣,“我說方卓雲,你不會是害羞吧?”

    卓雲“撲——”地一下跳上了賀均平的背,拍了拍他的肩膀,沉聲道:“別廢話,走吧。”

    賀均平“嘿嘿”地笑了一聲,慢慢直起腰,故作輕鬆地抖了抖,笑道:“路上你得給我唱歌,要不,一會兒我累了就把你扔掉。”

    卓雲不說話。賀均平不見她回應,只當她今兒被野豬嚇到了,倒也不惱,自個兒尋著各種話題絮絮叨叨地往山下走。

    山裡的路本就不好走,更何況這會兒又是風又是雨的,小路雨水澆得透濕,走一步滑三步,好幾次卓雲都幾乎覺得賀均平就要跌倒了,他卻終於還是穩住了身體,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挪。

    “我……早跟你說會下雨……吧,你……還不聽……”賀均平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教訓卓雲,“等等到了家,你……你得給我燒紅燒肘子吃,要……要不,我這怎麼補得回來。哎喲,可累死我了。那方卓雲,給我擦把汗。”他又吩咐道。

    卓雲愣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伸出手輕輕擦了擦賀均平的額頭和臉頰。他身上很溫暖,額頭和臉頰甚至有些熱,滿頭滿臉全是水,分不清到底是汗水還是雨水。卓雲抹了一把,賀均平又歪著腦袋在她掌心蹭了蹭,就像很久以前卓雲在山上養的那只大花貓,總是大搖大擺地在家裡裝大爺,可卓雲心情不好的時候,它卻會聰明地鑽進她懷裡溫柔地喵嗚。

    卓雲心裡頭悶悶的,有些情緒堵在那裡出不來又進不去,難受得很。她想,老天爺到底是怎麼了,他把她送到二十年前,難道是為了讓她重曆那一段痛苦絕望的日子麼?那賀均平呢?如果沒有她和柱子,賀均平本來應該走怎樣的路?

    一路上她都這樣不停地想這個問題,偶爾想起來,會伸手給賀均平擦一擦汗。

    風雨雖大,卻沒有雷,半途二人在一顆大樹下歇息。賀均平背著卓雲走了小半個時辰,早已脫了力,才將將把卓雲放下就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半張嘴嘴巴可勁兒地喘著氣,連話都沒力氣說了。

    卓雲雖對他依舊心結難解,但今兒二人落到如此地步,說白了都是她一個人的錯,卓雲越想又越覺得愧疚。有那麼一刹那,卓雲甚至想向他坦白,但終於還是沒有開口。旁的且不論,她要怎麼解釋自己為什麼無緣無故要送他走呢?

    “啊——”地上的賀均平忽然發出一聲喊,旋即又翻了個身,沾了滿頭滿身的泥。他卻絲毫不在意,掙扎著坐了起來,睜大眼睛瞪著卓雲,一臉感慨地道:“好多年沒有這麼痛快淋漓地淋過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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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3 08:24:1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好多年?”卓雲嗤之以鼻,“你才幾歲,說起話來老氣橫秋。”平日裡賀均平總愛說她老氣橫秋,今兒可算是被卓雲逮著機會嘲諷了他一番。

    賀均平卻難得地一點也不惱,托著腮笑眯眯地看著卓雲道:“方卓雲你今兒受了傷,我不跟你一般計較。上一回淋雨還是前年重陽的時候呢,那一回我跟京裡的一些朋友去城郊東溪川登高,結果竟迷了路,又趕上下了大雨,在林子裡淋了大半天,最後還是陸鋒大哥把我給找到的。哎,一晃就兩年了……”

    他來家裡頭越久,話就越多,到現在甚至有些話澇了,卓雲早已習慣了他的囉嗦,並不回話,只安安靜靜地聽他嘮叨。過了好一陣,她才忽然反應過來,猛地抬頭看著他,烏黑的眼睛裡全是震驚。

    “陸……陸鋒……”她的聲音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甚至整個身體都不受控制地在發抖,原本就煞白的小臉愈發地白得可怕,也襯得那一雙眼睛愈發地烏黑幽深,“你剛剛說——陸鋒?”

    賀均平注意到她的臉色,頓時嚇了一大跳,霍地跳起身來,一臉關切地湊上前來問:“方卓雲你沒事兒吧,怎麼臉上這麼難看?是不是生病了?”說話時,他又伸出手在卓雲的額頭上探了探,迷糊地眨了眨眼,旋即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臉上露出驚嚇的神色,“你身上怎麼這麼涼?是不是太冷了?我脫衣服給你。”

    一邊說著話,一邊就要寬衣解帶。卓雲猛地伸手拽住他的胳膊,烏黑的眼睛裡幾乎閃著火焰,“你剛剛說誰?是叫陸鋒嗎?”

    賀均平的手腕被卓雲狠狠拽住,立刻發出一聲痛呼,高聲喊道:“方卓雲你幹什麼,趕緊鬆手,可痛死我了。”說話時又狠狠打掉卓雲的手,氣急敗壞地瞪著她,小臉上滿是氣憤,“方卓雲你腦子沒壞掉吧,你今天怎麼了,從早上出來起就不對勁,一整天都不怎麼說話,到底又平白無故地拽我胳膊。你看,你看,都被抓青了。”他忿忿不平地把胳膊往卓雲面前一送,纖細卻結實的手腕處果見一圈紅,賀均平愈發地委屈,眼眶都快紅了。

    “明兒早晨起來肯定都淤青了,你也太狠了,等大哥回來我要找他告狀。”賀均平呲牙咧嘴地揉了揉胳膊,忽然又開口,“你剛剛問我什麼?陸鋒大哥?你問他做什麼,難不成你還認識他?”

    卓雲也不知該怎麼回他的話,只抿著小嘴冷冷地看著他,固執又倔強的模樣。

    賀均平倒也沒有吊她胃口的心思,只滿腹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卓雲一番,才不急不慢地道:“陸鋒大哥是我表哥,他母親與我母親是堂姐妹,不過他家不在京城。去年我外祖母六十大壽,他才隨著姨母一同進京。你從哪裡聽過他的名字?是不是同名同姓弄錯了人?”

    “興許是弄錯了。”卓雲低下頭,努力地收斂所有情緒,儘量不帶一絲感情地繼續問:“他是哪裡人?”

    “泰州!”賀均平回道:“陸家是泰州世家,陸鋒大哥是嫡出,在家裡頭可受寵了。”他扁了扁嘴,似乎是想起了家中的舊事,眼眶迅速地發紅,“我……我娘總喜歡拿陸鋒大哥跟我比,說我淘氣不長進……”他說著說著就哽咽了,一眨眼睛,豆大的淚珠立刻從眼眶滑出來,沿著臉頰迅速地往下落。

    泰州陸家的嫡子,這世上還有幾個陸鋒?

    既然是表兄弟,血濃於水,上輩子他為何要趕盡殺絕,連陸鋒的一具全屍也不肯留?卓雲不能理解,也無法想像那個賀均平究竟是如何的心狠手辣。他少年便遭劇變,從小奔波流離,可這一切又與陸鋒何干,便是陸家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惹惱了這修羅,那會兒陸鋒已被陸家趕出家門,他為何要把怒氣撒在陸鋒的身上?

    “那狗皇帝聽信讒言,誣陷我們家造反,賀家一百餘口全都死在了那狗皇帝的手裡,就連陸家也被問責,我生怕連累了他們,不敢去投奔。後來,我聽說我小舅舅在益州,跟著燕王反了,所以才偷偷南下,一路流浪到武梁縣……”

    賀均平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抹眼淚,罷了,又巴巴地看著卓雲,一臉感激地道:“幸好遇到了你和柱子大哥,要不然,我恐怕早就死掉了。我娘說滴水之恩定當湧泉相報,方卓雲,雖然我不耐煩叫你師父,不過你放心,我以後長大了,一定會好好地報答你和柱子大哥的。”

    “那陸鋒呢?”卓雲冷冷地看著他,一字字地問:“他是你表哥,還曾幫過你,你要怎麼對他?日後你去投奔了你舅舅,自然要在燕王麾下效力。那陸鋒乃陸家嫡子,自然效力於朝廷,若你二人狹路相逢,你是不是便不顧血緣親情要與他不死不休?”

    “你渾說什麼!”賀均平氣得一骨碌從地上跳了起來,小臉上滿是羞惱與氣憤,“方卓雲你今天到底怎麼了?怎麼老是說這些奇怪的話?你當我是白眼狼麼?不管是你,柱子大哥,還是我表哥,我便是舍了性命也絕不會對你們不利。”

    他義正言辭地說完這些話,氣呼呼地一跺腳,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走了一截兒,忽然又想起卓雲崴了腳不能動的事兒來,又氣鼓鼓地沖了回來,板著臉瞪著她,轉過去蹲下身子,生氣地悶悶道:“趕緊的,快上來。”

    回去的路上雨漸漸停下來,風卻依舊在吹,每陣風過,兩個人都忍不住齊齊地打個哆嗦。卓雲一直想著賀均平的話,腦子裡愈發地亂成一團麻。

    她覺得自己好像魔障了,明明這麼多年來一直心心念念的就是給陸鋒報仇,怎麼到了這個時候卻忽然猶豫不決、患得患失起來。現在的賀均平和上輩子的賀均平還是同一個人嗎?他是否真的如自己所言永遠不會傷害陸鋒?

    可是,陸鋒明明死在他手裡。

    一想到這個,卓雲的心又硬起來,正是因為這個念頭不斷地在她腦子裡敲鐘,所以她才把賀均平領到這石首山裡來,想法設法地要將他遺棄在這裡。

    可是,她好像有點低估了他。賀均平背著她一路往山外走,絲毫沒有被風雨所影響。

    “我們進山的那條路被泥石給堵了,所以換了這條。只是繞得遠些,方向沒錯。”回去的路上,賀均平很快就忘了先前跟卓雲置氣的事兒,主動和她說起話來,“下回我們再進山就從這邊走吧,這條路好走些。咦——”他忽地頓住,睜大眼睛朝四周打量了一番,臉上露出狐疑不解的神色,喃喃道:“怎麼就走到這裡了?”

    他抖了抖胳膊,問卓雲道:“方卓雲,你看看這裡,怎麼好像就到了山下了。這條路竟然還近不少。”

    卓雲自然是知道的,上山的時候她特意帶著賀均平走了遠路,就是想他把他給繞糊塗了走不出來,沒想到……果然是將來赫赫有名的賀大將軍,這點小麻煩怎麼能難得到他,卓雲一時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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