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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鄭媛 -【微小的幸福(別來無恙之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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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5 00:20:0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微小的幸福《別來無恙之七》–鄭媛

抽絲剝繭後,真相已不復原貌。
原以為最恨自己的人,竟是血濃於水的至親。

真正的真相讓人心驚,
對恩熙來說,情何以堪。
最愛的母親,不是親人,
最恨自己的人,竟然就是至親。
親情、友情與愛情,孰是孰否,已經分不清。

然而在最痛之中,也有最愛,
上帝給了矛,也給了盾,
矛與盾能彼此傷害,也可以是上帝的祝福。
幸福微小,但是可期。
車禍之後,等待在未來的……
是恩熙的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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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5 00:20:1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恩熙清醒時,已經過了兩天。

  相較於昨日,今天的天氣很好,窗外照射進來的陽光不斷螫著她的眼睛。

  「早!」護士進來的時候笑容滿面,輕快地跟她打招呼。

  「早……」恩熙聽到自己虛弱的聲音在回答。

  然而她卻想不起來,她是怎麼被送到醫院的。

  「妳要好好休息,這樣手腕上的傷才會很快好起來!」

  經護士一提醒,恩熙才發現自己手腕綁上了繃帶。「我受傷了嗎?」

  「對,外傷不嚴重,只有手腕骨頭挫傷,前天晚上那位先生送妳到醫院的時候,妳有休克的現象,不過經過緊急急救後已經沒有大礙。但是妳有腦震盪的跡象,所以還要住院觀察一個禮拜,一個禮拜後沒有併發其他症狀就沒事了,以後只要好好休息就可以恢復健康。」護士笑著對她說。

  因為虛弱的關係,恩熙的反應有點遲鈍。

  「妳剛才說……那位先生?是一位姓謀的先生嗎?」

  「對,是謀先生,因為院長與謀家的關係很好,所以妳到達醫院後馬上就送進急診室,因為馬上急救的關係,對妳的身體不會有太大的損傷。」這位是護理長,所以她知道的內幕也特別多。

  李恩熙這個病人是被特別關照過的,她住的病房也是全醫院最好的頭等病房,由護理長親自照料服務。

  「那麼,那位謀先生……他現在在哪浬?我想見池。」她說話的時候會牽動傷口,因為疼痛所以顯得很吃力。

  「他剛剛才出去,應該等一下就會回來了。」護理長話才剛說完,病房的門就被打開。「噢,是謀先生回來了!」

  恩熙吃力地轉頭,看到走進來的人卻不是謀仲棠,而是謀遠雄。

  護理長很有禮貌地跟謀遠雄點個頭,然後才走出病房。

  「妳醒了?」謀遠雄走進來,看到恩熙已經清醒,他顯得很高興。「怎麼不閉著眼睛好好休息?妳現在身體很虛弱,一定要養足體力才行。」

  「是您……」恩熙困惑地問:「是您送我到醫院的?」

  謀遠雄沉下眼、收起笑容,他知道恩熙要問的人是誰。

  「不是,是仲棠送妳到醫院的。」

  「那麼,他人呢?」

  「妳好好休息養病,等妳病好了,我就叫他來見妳。」謀遠雄別開臉,然後在床邊坐下。

  「他,為什麼不來看我?」

  「飯店的事很忙,所以我叫他不要過來。」謀遠雄答。

  恩熙看了謀遠雄很久。「是這樣嗎?」然後問。

  謀遠雄沉著臉,突然對她說:「妳不應該再見他,更不應該這麼固執。」頓了頓,他決定把話說下去:「如果不是追著他的車子跑,妳就不會發生車禍,受到這麼嚴重的傷害,讓我心痛!」

  恩熙沉默地看著謀遠雄……

  「董事長,謝謝您關心我……」

  「我不止是關心妳!我跟妳!我跟妳的感情就像父女一樣,現在妳的身體受到這麼嚴重的傷害,我看到妳這個樣子真的很難過!」謀遠雄想要立刻說出真相,但是他一直握緊拳頭忍耐著。

  恩熙才剛清醒,現在身體非常虛弱,他怕現在就說出真相會傷害到她!

  「對不起……」

  「好了,」謀遠雄對她說:「現在妳好好休息,不要再說話,等妳身體好一點我就叫仲棠來看妳。」

  恩熙點頭。「好。」她虛弱地答應,然後閉上眼睛。

  事實上,她真的累了,才剛醒來就講這麼多話已經耗盡她的力氣……

  現在她要趕快把自己的身體養好,這樣就可以早日跟謀仲棠見面。

  *********

  姜羽嫻剛到信義區一家高級餐廳,等不了多久宋牧橋就到了。

  「妳這樣一直找我見面,很容易就會被別人注意到。」坐下後,宋牧橋就對她說。

  「我沒有辦法!」姜羽嫻的表情很痛苦。

  「我只要一想到那次尤杏桃對我說的那些話,就覺得很害怕!我到現在還想不通,她怎麼會出現?為什麼還會找到我家裏來?」

  「她有再去騷擾妳嗎?」

  「沒有!但是最近我常常接到不講話的電話,我問是誰也不出聲音,每一次都把我嚇得半死!」

  宋牧橋低頭沉吟。

  「我在想,現在與其按兵不動,不如主動出擊!」

  「你是什麼意思?」

  「她要的應該就是錢而已!我覺得,應該主動去找她。」

  「主動找她?」姜羽嫻聽了更害怕。

  「找她做什麼?如果她有其他目的的話,到時候該怎麼辦才好?」

  「我已經說過交給我處理!」宋牧橋對她說:「事實上,最近我已經查到她在臺北的住址,現在她住在內湖一幢出租公寓裏,奇怪的是,承租人的名字,是亞洲四季飯店的王部長。」

  「因為她是王部長的親戚,我在臺北第一次遇到她的時候,王部長也在場,就是他跟我說尤杏桃是他的親戚的。」

  宋牧橋表情存疑。「那個年代在那種鄉下地方,就算沒有執照也可以執業!尤杏桃這個人,只是一個粗俗的鄉下農婦,因為學會接生的技巧所以成為助產士。王部長年紀雖然大,但卻是受過教育的讀書人,況且他也不是南部人,怎麼可能會有尤杏桃這樣的親戚?」

  「可是,王部長幹嘛騙我?」

  「我這只是合理的推斷,也不一定是事實。」

  宋牧橋雖然這麼說,但是卻導致姜羽嫻的疑惑更深。

  「如果真的就像你推斷的這樣,那麼王部長為什麼對我說尤杏桃是他的親戚?而且她怎麼會到飯店去?」

  「關於這件事我會再調查,但現在我會先去找尤杏桃!」

  「你可不可以不要去找她?」

  「怎麼?妳怕什麼?」

  「我不是害怕!」姜羽嫻別開眼,臉上帶著哭意。

  「我只是因為不能聽到……」

  她突然哽咽起來,然後就說不下去了!

  宋牧橋的臉色忽然變得晦暗……

  他知道姜羽嫻想說什麼,其實就連他自己也必須鼓起勇氣,才能去找尤杏桃談判!

  「妳不用煩惱,反正跟她接觸的人是我!不管發生什麼事,或者有什麼後續發展,我一定會一五一十告訴妳!」

  「會有什麼後續發展?」姜羽嫻突然拔高聲調,睜大眼睛瞪著宋牧橋,整個人顯得有點歇斯底里。「你剛才說會有什麼後續發展?!難道這麼多年來我被折磨的還不夠嗎?每次只要我一想到我們當年做的事就覺得很後悔!而且那個時候我真的不應該被鬼迷了心竅,居然會做出那樣的事情!」

  「妳小聲一點!」宋牧橋左右看了一遍,確定餐廳裏沒有熟人也沒有可疑的人後,才回過臉看著姜羽嫻。

  「妳這麼激動也沒有用,現在重要的是平靜下來,把這件事擺平!」

  姜羽嫻全身顫抖,她哀怨地從皮包裏拿出手帕,用力擦掉眼眶裏的淚光。

  事實上,姜羽嫻很清楚,尤杏桃這個人再出現,就已經意味她的生活不可能再回復平靜……

  因為尤杏桃的出現讓她想到二十多年前,為了報復丈夫的無情她所做的錯事!更可怕的是,為了鞏固地位並且拉回丈夫的心!

  她親手把自己的親生骨肉送走,然後從一名南部農婦那裏抱了一個孩子,把自己的女兒換成了兒子!

  ************

  一直到即將出院那天,恩熙仍然沒有等到謀仲棠來看她。

  「司機會送我們到妳住的地方。」在車上,謀遠雄對她說。

  「回拉麵店嗎?」恩熙問。

  休假這麼多天沒上班,她不知道老闆會怎麼想?

  「不是。」

  「不是?我是住在拉麵店的宿舍沒錯啊!」

  「我已經安排一間公寓,妳暫時先住那裏。」謀遠雄對她說。

  「董事長?」

  「等一下到那裏,我有話跟妳說。」謀遠雄知道她有很多疑問,等一下他會把事實全都告訴她。

  恩熙沒有再說話。

  她低頭瞪著自己的膝蓋,實在不願意自己的生活被人安排,儘管董事長是出自一片好意。

  「妳怎麼不說話?」過了半晌,謀遠雄問。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謀遠雄斂下眼。

  「妳是不是不喜歡我安排妳住的地方?」

  沉默了一會兒,恩熙才回答:「其實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一字一句,很謹慎地說:「也許董事長覺得我在拉麵店工作很辛苦、但是過去我曾經說過,父母疼愛孩子,但是不能用錯方法。雖然董事長的心情,就像父母疼愛孩子一檬疼愛著我,但是如果過分保護孩子,不願意讓孩子吃苦,那麼孩子也就永遠不會成長,變成通情達理、成熟世故的大人。」

  謀遠雄不說話。

  恩熙抬起頭,看著謀遠雄然後接著對他說:「董事長,我知道您很照顧我,但是拉麵店工作並不會讓我生病、或者受傷,相反的,在那裏工作我也一樣在學習,而且因為吃苦,所以對於人生有更深的體悟,也更堅定自己的人生目標!」恩熙溫柔地說:「對於未來我是有規畫的,您真的不必擔心我。除非自己放縱自己沉淪,否則環境不會打倒一個人,相反的,惡劣的環境會磨練人的心志,有能力的人還可以借助環境的磨練,成就一番事業!」

  「我同意妳的話,但是我不能讓妳再這樣下去。」謀遠雄對她說。

  恩熙這番話,聽在謀遠雄耳裏確實很受感動,但是畢竟天下父母心,既然現在謀遠雄想對她做出彌補,就不可能再看著她受苦。

  「董事長——」

  「這次妳就聽我的,不要跟我辯駁,以後我安排給妳的工作一樣不輕鬆,但是妳可以學到更多事情!」

  恩熙垂下眼,不再試圖說服謀遠雄。

  她知道董事長已經打定主意,是不會改變決定了。

  而這是董事長的一番好意,如果她堅持反對,就會傷了他的心。

  十五分鐘後,司機已經將車子開進仁愛路一條僻靜的小巷子,然後在一幢外觀新穎的小豪宅式公寓前停車。

  「就是這裏了,下車吧!」謀遠雄對她說。

  下車後,恩熙跟著謀遠雄一起走進公寓。

  公寓經理早巳經在樓下的大廳裏等待,一看到謀遠雄,他立刻走過來招呼,臉上堆滿笑容。「謀董事長,請您跟我來!」

  恩熙跟在後面,一起搭電梯上樓。

  這是一幢飯店式管理公寓,所以有大樓經理還有管家和物業管理員。恩熙的房間被安排在十三樓,落地窗外的視野跟景觀都不錯,遠眺可以看到仁愛路的林蔭大道,和下面的噴水池以及燈海,非常的漂亮。

  這間公寓雖然不大,但卻很豪華!

  恩熙從來沒有住過這樣的地方,站在裏面,她顯得很拘謹。

  「妳過來這裏坐下。」經理走後,謀遠雄就喊恩熙。

  恩熙走過去,在沙發上坐下。

  「以後妳就住在這裏,過一陣子我再幫妳安排工作。」

  「董事長?」恩熙覺得很惶恐。

  「我怎麼可以住在這裏,可是卻什麼事都不做呢?這樣是不對的,而且我也擔當不起!」

  「妳想要說什麼我都知道。」謀遠雄對她說:「但是我會這麼安排是有原因的,現在我就是要告訴妳,為什麼安排妳住在這裏,以及妳未來的工作。」

  恩熙看著董事長,等待董事長說下去……

  「我要告訴妳,」頓了頓,謀遠雄定定地看著恩熙,然後對她說:「其實,妳是我的親生女兒。」

  即使恩熙有預感,即將聽到的話不會太尋常,但是她卻沒料到會聽見這樣的答案——

  「不可能的,」恩熙搖頭,直覺這是個玩笑。「我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是您的親生女兒?董事長,您一定是在開玩笑!」

  這太荒謬了!

  荒謬到就像愚人節的笑話一樣,帶著戲弄人的味道。

  「我不會跟妳開玩笑,我說的全部都是事實。」謀遠雄的態度和語氣很認真。

  恩熙愣住了。

  她很迷惑,因為突如其來的這一番話讓她完全不能分辨……

  「您剛才說,我是您的親生女兒,所以您就是我的……」她頓了頓,然後才接下說:「我的親生父親?」

  謀違雄點頭。「對,妳完全瞭解了。」

  「不可能!」她立刻否定。「您怎麼可能會是我親生父親?您怎麼會知道我是您的女兒,而且我的母親也不是董事長夫人!」

  「她是文愛。」謀遠雄接下她的話。「妳的母親,也是我的情人,就是文愛。」

  恩熙僵住……

  「您的情人?」她怔怔地問他。

  謀遠雄別開眼。「我跟文愛相戀的時候,已經結婚了。後來她跟我分手,當時我並不知道她肚子裏懷了妳,否則我不會答應讓她離開的。」

  恩熙搖著頭,半是震驚、半是不相信。「您怎麼能確定我是您的女兒?我可能是我媽跟任何男人生的!」

  因為不想接受這個事實,所以她懷疑自己的母親。

  「文愛懷妳的時候,只跟我在一起。」謀遠雄對她說:「她是一個性格很執著的女人,而且當時我們確實相愛,文愛跟我在一起的時候,絕對不可能同時跟其他男人在一起。」

  恩熙呆住了,她完全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

  「當然,我不會因為猜測就一廂情願認為,妳就是我的親生女兒。」謀遠雄繼續往下說:「關於這件事,我曾經親自拜訪過妳小時候住的育幼院,也找到了當年幫文愛接生的助產士,聽到她親口確認,才肯定妳是我的親生女兒。」

  「您現在在說什麼……」恩熙完全不相信,她沒辦法接受!「您到底知不知道您現在在說什麼?!」

  「我知道妳不能接受!」

  「我當然不能接受!而且您現在說什麼我都不想聽,因為我覺得您根本就在開玩笑!」說完話,恩熙轉頭就走!

  「如果妳不相信的話,我可以叫仲棠來告訴妳!」謀遠雄這麼對她說。

  恩熙僵在門口,她沒有辦法再動彈……

  因為他居然提到了謀仲棠的名字!

  「妳聽我的話,今天晚上先住下來,明天我就會叫仲棠過來,我今天告訴妳的話妳可以當面問他。」謀遠雄走到恩熙身邊。「妳不相信我沒關係,但是仲棠不會騙妳。」他對她說。

  恩熙呆在那裏,全身血液降到了冰點。

  謀遠雄慢慢垂下眼,然後他沉默地離開了這間小公寓。

  ************

  再怎麼樣,她都不願意相信這是事實!

  謀遠雄離開後,恩熙遲緩地走回客廳,然後坐在沙發上發呆。

  過了不知道多久,恩熙看到沙發旁邊的小幾上有一具電話,她回過神,拿起聽筒開始撥號——

  「喂?」

  「我現在要見你,你馬上出來。」

  聽到恩熙的聲音,謀仲棠沉默了一會兒。

  他知道恩熙已經得知真相。

  「明天我會去見妳——」

  「我現在就要見你!」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如果現在沒見到你,我根本就沒辦法平靜!我覺得我會瘋掉,難道你想看到我瘋掉嗎?如果你現在不來的話,我就到你家去找你,我可能會在你母親面前問你,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從電話裏面聽起來,她的情緒非常不穩定。

  「好,我現在過去。」他終於承諾。

  「你知道我在哪里嗎?」

  「我知道。」

  恩熙掛了電話。

  電話掛斷後,她的眼淚就開始往下流……

  他早就知道了嗎?他早就已經知道真相了嗎?

  她無言地問自己,不能控制悲傷和痛苦的情緒在內心醱酵!

  一種絕望的感覺啃蝕著她的心靈,除了母親去世那一次,現在的痛苦是她一輩子都沒有經歷過的……

  那是痛到心窩裏,幾乎會停止呼吸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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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5 00:20: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他終於來見她,終於到了面對這一刻。

  在這個小公寓裏沒有別人,只有恩熙跟謀仲棠兩個人。

  他們面對面,各自懷著心事,瞪著對方……

  看著他,恩熙的心越來越痛,她真的沒有辦法瞭解,當他知道這件荒謬的事情時,他的反應是什麼?那個時候,他的心也會像她這麼痛嗎?

  「為什麼不告訴我?」她開口,喃喃地問他:「你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為什麼不告訴我?」

  謀仲棠的眼神很陰闇,就像塗了一道深濃的墨色一樣幽暗難測。

  「你說話……你為什麼不說話?難道你都沒什麼話要說嗎?」恩熙問他。

  「該說的話,董事長都已經跟妳說過。」他的回答很冷淡。

  「我要聽到你親口告訴我!」她不明白。

  「為什麼你的反應會這麼冷淡?難道你一點都不覺得心痛嗎?當時你是因為知道這件事,所以才跟我分手的嗎?」

  「當時為了什麼而分手,現在都已經不重要了!」謀仲棠冷峻的表情沒什麼情緒。

  那是沉澱過後,晦暗的冷靜。

  「對你而言,也許已經不重要,因為你早就已經知道這件事了!但是對我來說並不是這樣的!」

  他看著她,表情木然。

  恩熙繼續往下說:「我的心裏真的很難過,難過到快不能呼吸了……既然已經分手,又何必要告訴我所謂的『真相』?我寧願一輩子不知道——我寧願一輩子都不知道真相!這樣至少不會這麼痛苦,你曉不曉得?!」她對著他嘶喊:「因為就算我知道我是董事長的女兒,對我來說也完全不會感覺到幸福!」

  她不想哭,但還是流眼淚了……

  「我的幸福……」她的聲音在嚴重地發抖。「我的幸福並不是過著富足的生活,或者住在像皇宮一樣的房子裏。我的幸福,是因為這個世界上有我愛的人存在,我能跟他生活在一起,就算窮一點也沒有關係!因為兩個人彼此相愛、能一輩子依靠著對方、互相照顧彼此的生活,這是金錢買不到的快樂!如果這一生我都能跟我愛的人在一起,我的內心就會很充實、很滿足,等到我死的那一天就不會有遺憾,只有感激!」她泣訴。

  這是恩熙心底的聲音,然而現在說出來,卻一點意義都沒有了!

  因為她已經永遠不可能跟自己所愛的人在一起生活,他們的血緣是這麼的「親近」卻又這麼的遙遠,就像靠得很近的平行線,即使接近重迭,卻一輩子不可能交會!

  「我並不想告訴妳。」謀仲棠突然開口對她說:「我根本就不想告訴妳!如果不是因為妳太固執,因為固執而讓自己的身體受到傷害,我一定會盡我的能力守護住這個秘密。」

  恩熙在發抖,她全身在發抖。

  「所以,這一切是我的錯,因為我太固執了,是嗎?」

  「不是妳的錯,妳沒有錯。」他的聲調出奇冷靜。

  恩熙木然地問他:「你告訴我,我要怎麼做?以後我要怎麼做?我要怎麼面對你?要怎麼面對董事長?」

  「既然妳已經知道真相,就應該爭取妳該得的權利。」他說。

  「我該得到的權利?」恩熙抬頭問他:「那是什麼?」她的聲音破碎。

  「妳是董事長的女兒,有權利要求飯店的繼承權!」他看著她,對她說。

  「我不要那種東西。」她對他說:「我根本沒有能力繼承飯店,董事長也不會這麼做。」

  「他想彌補,就沒有不可能的事。」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個?我想聽的不是這個!」她的眼眶泛紅。

  「妳既然已經知道真相,現實就橫亙在眼前,妳必須面對。」

  「好,那我現在就回答你,我放棄,我什麼都不要,這樣夠清楚了嗎?」她回答他。

  謀仲棠表情莫測。

  「為什麼我們要討論什麼繼承權?我想要跟你說的不是這個!」恩熙突然覺得生氣,她不明白他的想法,他一直在對她隱瞞!

  「什麼都不必說,現在除了現實的利益,其他的事對妳並沒好處。」

  「我不要好處!」恩熙一字一句告訴他:「如果認一個父親得到的只是金錢上的好處,那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

  「如果學不會現實,妳失去的東西會更多。」他說。

  「還會更多嗎?難道我失去的還不夠多嗎?」她反問。

  他看著她,然後慢慢站起來。

  「我會保護妳的權益,從此以後妳只會得到,不會失去。」

  她緊閉著唇無法說話。

  「還有什麼想問我?」他問。

  恩熙顫抖地問他:「我,真的是你的親妹妹嗎?」

  謀仲棠看了她一會兒。「對。」然後平靜地回答。

  「因為這樣,所以你才跟我分手?」她再問他。

  「對。」

  「那麼,分手的時候,你對我說的那些話都只是藉口?」

  「對。」

  她瞪著他,然後問:「你永遠只會說對嗎?」

  謀仲棠看著她。

  她固執地回視他,拳頭握得雙手泛白。

  「就算我想跟妳說不對,卻找不到任何理由。」他終於說。

  恩熙沒辦法呼吸……

  她只能看著他轉身走到門口。

  「我最後再問你!」他離開前,她突然大聲叫住他。

  謀仲棠停在門口,卻沒有回頭。

  「你到底……到底有沒有愛過我?」她問他,執著地想得到答案。

  然後,時間好像停止,仿佛過了很久恩熙才聽到他的回答!

  「這個答案,現在已經不重要了。」他對她說。

  然後他跨出門外,離開她的視線。

  ************

  儘管恩熙需要很多時間來沉澱,然而謀遠雄想要給「女兒」一個名分的急切心情,卻無法等待。

  恩熙沒辦法像過去漠視「父親」這個名詞一樣,冷漠地對待謀遠雄。

  因為這個長輩一直以來關心著自己、照顧著自己……

  她也曾經說過,董事長就像「父親」一樣。

  卻沒想到,當時無心的話,如今會成為事實!

  「我要為妳開一個記者會,告訴全天下的人,李恩熙是我的親生女兒。」謀遠雄對他的女兒這麼說。

  「這麼做,難道您不怕,您的妻子會受不了嗎?」恩熙只是淡淡地問他。

  現在,對於任何事情她已經沒有多餘的反應。

  除了她與謀仲棠的血緣關係之外,這個世界上已經再也找不到第二件事情,能夠如此深刻地傷害她的感情。

  「我已經管不了這些事了!」謀遠雄說:「就算她受不了,那也只是一時的,我一定要給妳一個名分,這關係到妳的繼承權。」

  又是繼承權!

  可笑的繼承權。

  「我根本不在乎這個。」她冷淡地說。

  「就算妳不在乎,我還是必須為妳的未來打算。」謀遠雄對她說:「我知道這件事情讓妳很痛苦,但是看到妳那麼辛苦的過生活,我也很痛苦,一直等到妳發生車禍,我才決定不能再隱瞞下去!」

  恩熙沒有說話,她看著地板上粉紅色磚圖樣的可愛地氈,腦中沒有任何想法。

  「開記者會的時候,如果妳不想說話,就不必回答任何問題。」謀遠雄說。

  「我可不可以不要出席?」她神色木然。

  「妳一定要出席,這是記者會最起碼的條件。」

  「為什麼要開記者會?這樣做到底對誰有意義?」

  「對妳跟我都有意義。」

  恩熙不置可否。

  「我知道妳不以為然,但是以後妳就會明白我的用心良苦。」謀遠雄對她說。

  「父女」間的對話就到這裏結束。

  對恩熙來說,這只是這個下午,一場平淡無味的對話。

  ************

  當姜羽嫻在電視新聞上,看到自己的老公竟然召開盛大記者會,企圖跟全世界的人介紹他的「親生女兒」時,她簡直就要氣瘋了!

  當天晚上,謀家的氣氛詭異到了極點。

  謀家的每個傭人都感受到女主人的怒氣以及恨意,他們小心翼翼地走路、靜悄悄地工作,一直到男主人回家……

  姜羽嫻的怒火終於爆發!

  「你要叫我怎麼活下去?你到底有沒有考慮到我的感受?現在外面的人都知道我姜羽嫻的老公不但在外頭養女人,現在居然還召開記者會認什麼『親生女兒』!你這麼做叫我以後還要不要出門?還要不要見人?!」沉重地痛駡著丈夫,姜羽嫻恨得把自己的嘴唇都咬出了血。

  「這是事實!」謀遠雄坦然承受這意料中的指責,他的表情看起來很平靜。「我承認我有錯,但是既然知道恩熙是我的親生女兒,我就不能不認她。」

  「恩熙!」姜羽嫻冷笑,但她的笑就像哭一樣痛苦。「又是那個女孩,她到底是不是地獄來的討債鬼?不然為什麼老是要跟我作對?!為什麼我的人生要因為這個女孩過得這麼痛苦?!」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妳要怪就怪我,不要怪到她身上。」

  「你竟然還袒護她!」姜羽嫻已經快要崩潰了。「如果以後出門被人指指點點的人是你,你會好受嗎?你在外面有女人就算了,竟然還這麼不要臉,在電視上大肆公開自己的婚外情!你不要臉我還要臉,你到底要怎麼樣?難道你要我去死你才甘心嗎?」她的反應很激烈。

  謀遠雄瞪著她,一時之間只能沉默。

  「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跟你這樣的人一起生活,我恨死你了!」姜羽嫻越說越激動,她突然撲上去不分青紅皂白地捶打自己丈夫!

  「妳瘋了!」謀遠雄把她甩開。「妳真的瘋了,這個家我是待不下去了!」

  「你待不下去就走開啊!我恨死你了,這一輩子我永遠都不想再看到你!」姜羽嫻朝他大吼,她握著拳頭對自己的丈夫怒目相向,幾近於歇斯底里。

  傭人們躲在廚房門邊,他們看到女主人跟男主人兇狠地爭吵,每個人臉上都佈滿了震驚與恐慌,並且開始竊竊私語……

  謀遠雄的耐心也到了極限,他終於再也忍不下去!

  「那正好!反正我們本來就不合,根本就不應該勉強在一起過日子,早知道如此,二十多年前我就應該趁早下定決心跟妳離婚!」謀遠雄也撂狠話。

  「你說什麼?」姜羽嫻瞪大眼睛,她發瘋了。「你居然說得出這種話?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你到底還有沒有良心?還是你根本就是一個禽獸?!」她再一次撲上前準備跟丈夫拼命。

  「放手!妳這個瘋女人!」謀遠雄再次甩開她,然後直接走到門口。「放心,以後我不會再回來了!這裏就留給妳,妳高興怎麼樣就怎樣,這樣妳滿意了嗎?」

  「砰」一聲,謀遠雄用力甩上大門。

  姜羽嫻怔怔地瞪著被丈夫甩上的門,這個時候的她披頭散髮,這一生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

  多年來忍受貌合神離的夫妻生活,她內心的熱度在此時此刻,終於徹底降到了冰點!

  而就在這天晚上,她的兒子一夜都沒有回家。

  *********

  尤杏桃沒想到打開電視,會看到這樣一則新聞。

  瞪著電視上那個神情木然的女孩,尤杏桃慢慢瞇起眼睛……

  「真該死!怎麼可以背叛自己的老婆做這種事情?」瞪著電視,她喃喃自語。

  因為這則新聞,她心裏的盤算全亂了……

  「不行,我要打個電話!」想到這裏,尤杏桃就拿起電話。「喂?請問謀夫人在嗎?」

  「夫人嗎……她出去了。」謀家傭人的態度顯得很遲疑。

  「噢,出去了?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

  尤杏桃皺起眉頭。

  「對了,今天我在電視上看到——」

  「有什麼事,請您等夫人回來再說吧!」傭人掛了電話。

  尤杏桃愣了一下,然後就咒駡起來:「嗤,什麼態度啊?當傭人還不知道守本分,真是沒家教!」

  用力放下話筒,尤杏桃卻想起來……

  「奇怪,我才提到電視而已,反應幹嘛這麼大啊?」尤杏桃眯起眼睛。「難道他們家裏發生什麼事了嗎?」

  隱隱約約,尤杏桃有預感……

  「如果他老婆跟他翻瞼,那麼她會不會什麼都不在乎了?」

  反過來,她又想:「不會,如果什麼都不在乎,就是豁出去了,既然豁出去,就會想知道孩子的下落!」

  尤杏桃瞪著眼睛,在心底反復地盤算!

  反正現在既然已經公然召開記者會,她從王部長那裏已經拿不到錢!

  那麼,她就絕對不能再放過姜羽嫻這條大魚!

  「這一次我一定要狠狠的撈她一筆,絕對不能再錯過機會了!」她發狠地對自己發誓。

  想著白花花的鈔票,尤杏桃不知不覺露出了笑容。

  *********

  張雲佳看到新聞,簡直驚訝到了極點。「恬秀!寶貝女兒妳快下來,妳快下樓來看電視啊!」

  「我不想看電視。」恬秀躲在房間裏,無精打采地回應母親的叫喚。

  「唉呀,妳快下來啊!」張雲佳跑到樓梯旁邊叫,她的眼睛還瞪著電視螢幕,一分一秒都捨不得離開。「簡直嚇死人了,妳那個同學,叫李恩熙的那一個,她竟然是妳謀伯父在外頭,跟別的女人生的私生女!」

  「什麼?」恬秀一聽嚇了一跳,立刻從床上跳起來,然後跑下樓——

  「媽,妳說什麼?妳說恩熙是謀伯父的!」

  「妳自己過來看,快點啊!」她把女兒推到電視螢幕前。

  恬秀看到新聞上的標題:飯店業鉅子召開記者會,承認婚外情私生女。

  她整個人呆住了,震驚得連嘴巴都合不攏了!

  宋牧橋正從學校回來,看到母女兩個人瞪著電視螢幕發呆,忍不住問:「今天有什麼新聞?」

  「老公呀,大事不好了,謀董事長不知道發什麼瘋,竟然召開記者會承認李恩熙是他的私生女!」張雲佳頭也不回地對丈夫說。

  「什麼?」宋牧橋臉色一變,他也跑到電視螢幕前。「怎麼會有這種事!遠雄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事?!」他簡直不敢相信。

  「天呀……」恬秀喃喃念道:「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情呢?太可怕了,這麼說的話,仲棠哥跟恩熙……他們不就是親兄妹了嗎?」

  張雲佳這時候轉移視線,看了女兒一眼。「唉呀,這不知道該說是大事不好,還是大事很好……我的頭簡直快暈了!雖然這麼說是有點缺德,可是我一方面不能相信這樣的事,另一方面又覺得,這會不會是老天爺給我們家恬秀的機會?」她喃喃自語。

  「妳不要胡說!」宋牧橋卻突然大叫一聲,把張雲佳和恬秀嚇了一大跳。

  「你幹什麼啊?我哪里胡說了?你這麼大聲吼什麼?」

  「發生這種事情,妳心底怎麼可以存有這種想法?謀夫人跟妳不是朋友嗎?同樣都是女人,這個時候妳應該站在她的立場,多考慮她的感受才對!」

  「我又沒有不考慮她的感受!」張雲佳睜大眼睛,覺得自己被罵得很無辜。「我只是心疼女兒,先想到我們自己女兒而已嘛!」

  「就算考慮自己的女兒,也不應該說這麼沒有感情的話!」宋牧橋瞪了妻子一眼,然後調頭就往門口走。

  「你才剛回來,怎麼又要出去?」張雲佳問。

  宋牧橋只回頭再瞪妻子一眼,然後就出門把門甩上。

  聽到「砰」地一聲,張雲佳瞪著大門,別了一肚子的氣也冒上來——

  「搞什麼啊?陰陽怪氣的,莫名其妙!」她瞪著大門忍不住罵出來。

  恬秀看了母親一眼,視線隨即又轉回螢幕。

  她看到電視裏頭的恩熙,那副沒有表情的樣子……

  不知道為什麼,知道這件事後恬秀沒有絲毫幸災樂禍的感覺,反而心跳莫名其妙地加速,突然覺得很不安!

  ************

  記者會後當天晚上,當謀遠雄住在自己飯店的總統套房裏時,他才剛洗過澡準備上床,就接到謀仲棠的電話。

  「您還是不顧一切後果,這麼做了。」

  一開口,他就對父親這麼說。

  謀遠雄沉下聲。

  「我已經說過會承認恩熙的身分,既然這樣,我就要公開這件事,為她的未來打算!」

  謀仲棠沉默了很久。

  謀遠雄不明白他意欲何為。

  「如果你不高興,可以對我做任何事情,我不會怪你的。」

  「也包括拿走您耗費畢生心血創建的飯店嗎?」他說。

  謀遠雄張開嘴,驚訝的一時間說不出話……

  「你說這種話,是什麼意思?」終於能發出聲音,謀遠雄才發現自己的聲調比想像中緊繃。

  「您是真的不瞭解,還是不想瞭解?」謀仲棠的聲始終很冷靜。

  「你把話說清楚!」

  「我已經跟春泉飯店的趙董事長合作,今天早上您召開記者會的時候,我已經購得亞洲四季百分之四十一的股權。」

  謀遠雄瞪大眼睛。

  百分之四十一!

  亞洲四季自從開放釋股之後,謀家在亞洲四季所占股權雖然超過半數,但其中謀遠雄只保留百分之四十一的股權,另外百分之十的股權,早就已經過繼到謀仲棠身上——

  「不可能!趙天順欠了一屁股債,他根本就沒有錢!你們哪來的錢買亞洲四季的股票?!」謀遠雄根本不相信。

  「我不需要自己的錢。」謀仲棠的冷靜,此刻聽來接近冷酷。「只要掌握春泉這塊值錢的溫泉地,讓趙董事長掛名控股公司總裁,再利用蔡委員與經濟部優惠貸款審查小組的關係,以溫泉地共管式公寓開發案做為企劃主題,膨脹申請預算,規畫多元性投資標的,一旦得到政府的融貸基金保證後,我就能順利取得銀行的低利率聯貸,數字是一百億新臺幣。」

  謀遠雄瞪大眼睛!

  「一百億新臺幣,已經買到亞洲四季超過半數的股權,以及未來入主董事會的門票。」

  謀遠雄癱瘓在沙發上。

  「你是有預謀的……是早就有預謀的?!」他心神俱裂地質問謀仲棠。

  「我已經警告過您,但得到的,卻是您堅持一意孤行的決定。」

  謀遠雄張大了嘴,卻再也說不出話。

  「這一切,只能怪您對自己太自信。」掛電話之前,謀仲棠僅冷淡地結語。

  然後,電話就斷了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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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5 00:20:5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謀遠雄第二天一早,就叫司機把恩熙接到飯店。

  「我知道妳還沒做好心理準備,但是我希望,現在就能安排妳進飯店工作。」他對恩熙說。

  她確實有點驚訝。

  「我會的其實不多,不知道能做什麼工作。而且您不會覺得太快了嗎?昨天召開記者會,今天就安排我進飯店,好像不太恰當。」

  「妳擔心什麼?」

  恩熙垂下眼。「這麼快就進飯店,一定會有對您不利的閒言閒語。」

  「妳不必考慮我。」謀遠雄原本沉重的臉孔,露出了笑容。「不過,聽到妳這麼為我設想,我很高興。」

  恩熙沒說話。

  「本來我一直擔心妳不能接受我,畢竟當年是我對不起妳們母女,但是我並不知道文愛為我生了一個女兒,如果我早知道妳的存在,一定不會讓妳吃這麼多苦!」

  「請您不要這麼說。」恩熙對他說:「我知道這件事不能完全怪您,我也並沒有責怪您的意思。過去我不想提父親,是因為我覺得我媽她這一生為了帶我,過的很辛苦,小的時候我實在不瞭解,為什麼那個她所愛的男人會拋下我們母女兩人,自己逍遙自在,卻讓我跟我媽受盡辛苦。」

  謀遠雄別開眼。

  「但是現在我已經知道,當時是我媽自己決定要離開您的。不管原因是什麼,我媽選擇了這條路,一定有她的道理,我做子女的人只能願諒她,不能質疑她,何況她現在不在了,對於她的抉擇,我一定要更尊重,而對於她所愛的人……」她頓了頓,然後抬頭看著她的「父親」,對他說:「我不僅要原諒,也要試著去愛他。」

  聽到恩熙這席話,謀遠雄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他的嘴唇顫抖,鼻頭酸楚。

  「我不否認,雖然我心底並不想接受這樣的『事實』,但是事實已經是事實了,就算我不想接受也沒有用,與其讓大家都痛苦,那麼只要我一個人痛苦就好了。」說完話,她就不再出聲。

  謀遠雄抬起頭看她,眼底充滿了愧疚。「這一切還是我的錯,妳的痛苦我都明白。」

  「您還是要我,現在就到飯店上班嗎?」

  謀遠雄低頭沉思了片刻。「雖然我知道,我一直都很自私,但是這次妳一定要相信我,我之所以叫妳馬上到飯店工作,這全是為妳好。」

  從昨夜接到謀仲棠的電話後,謀遠雄就開始思考!

  今天早上他已經確認,一家名為春盛集團的控股公司,確實已經在昨天早上透過券商交易,買進大量亞洲四季的股票,雖然股票購買是慢慢一步步進行的,但昨日達到交易最高峰,卻因為亞洲四季股票受到董事長召開記者會的影響,大部分投資人有預期性恐慌,在昨日記者會進行時大量拋出亞洲四季的股票,使得昨日亞洲四季股票不升反跌,讓春盛集團成了最大贏家!

  「現在我還能幫妳安排,也許再過一陣子,連我都做不了主了。」謀遠雄忽然語重心長地說。

  「您為什麼這麼說?」

  謀遠雄抬頭看了恩熙一眼。「我也不必瞞妳,以後飯店的事情妳都會知道,也一定會知道。」

  一時間,恩熙不瞭解他的意思。

  「仲棠他……他不能諒解我召開記者會,公佈妳的身分這件事,」頓了頓,謀遠雄才接下說:「所以他採取了行動,使得未來飯店董事會改選過程,充滿了變數。」

  恩熙還不瞭解,但隱約明白他話中的意思:「您的意思是說!」

  「謀家本來掌控了飯店的經營權,但現在狀況已經改變,謀家掌握在手上的經營權岌岌可危!」

  「他做了什麼嗎?」聽到消息,恩熙驚訝。

  她並不知道,謀仲棠採取了這麼激烈的手段,反對董事長公開她的身世。

  「據我瞭解,他與趙天順一起成立一家名叫春盛集團的控股公司,以春泉飯店為籌碼執行借貸企劃,再結合民意代表與經濟部優惠貸款預算審查小組官員,取得政府優惠貸款的背書,向銀行聯貸一百億新臺幣。以仲棠在飯店業的知名度與聲望,我想那份企劃書一定是他的傑作,也只有他才有能力規畫這麼龐大的企劃,進而得到政府背書,順利借到一百億高額貸款。」

  「一百億新臺幣?」恩熙不敢相信。「他要這麼多錢想做什麼?」

  謀遠雄別開眼。

  「他以亞洲四季總經理的名義,得到銀行團的信任,進而邀請銀行團代表與預算審查小組一同開會,並且以他對飯店業的瞭解、優越的眼光以及企劃能力,讓預算審查小組官員通過這一份預算申請案。」他說得很慢,為了讓恩熙能聽懂。「他這麼做的目的,是為了反噬亞洲四季集團……在必要的時候,以這筆申請貸款,買下市場上亞洲四季的過半股權。」

  恩熙睜大眼睛。

  她雖然沒辦法完全聽懂,卻明白謀遠雄想告訴她的事實!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這是您花費一生心血所創建的飯店,他明知道這麼做一定會傷害到您!」

  也會傷害到他自己!

  恩熙的心忽然抽痛起來……

  瞬間無數個想法掠過她的腦海,然而每一個可能都加深她內心的痛苦。

  「妳說的話,仲棠比妳還清楚。」謀遠雄落寞地回答:「但很遺憾的,這正是他的目的。」

  恩熙覺得自己已經沒有辦法呼吸……

  她想問為什麼?但這是可笑的問題。

  每個人都知道為什麼,也都不知道為什麼!

  為什麼謀仲棠要報復他的父親?

  為什麼他堅持不讓事實公佈?

  為什麼事實公佈後,他要選擇這麼激烈的方式報復?

  為什麼他又來告訴她,她的確是董事長的女兒……

  她不瞭解他,卻又瞭解他!恩熙的心很痛……

  但她忽然感覺到,這一刻,謀仲棠的心就跟自己一樣的痛!

  「好了,今天我找妳來只是想跟妳說這些話,明天開始妳再來上班,就跟在我身邊做私人助理。」父子反目,讓謀遠雄始料未及,昨夜他不但傷心更傷神,因此不願再深談這個問題。

  「是……」恩熙沒有拒絕的理由,她失神地回答。

  離開董事長辦公室後,她在電梯下到四樓的時候就走出電梯。

  在飯店三、四樓的高級餐廳區,恩熙來回徘徊了一趟又一趟,直到飯店裏的員工認出她,有幾個服務員已經開始指指點點,她才匆匆搭手扶梯下樓。

  恩熙也不知道自己在尋找什麼……

  就算遇見了又能怎麼樣?

  他們之間,已經不可能了。

  到了一樓大廳,她低著頭朝飯店門口走,旁邊其實已經有很多飯店員工認出恩熙,然而她兀自失神地往前走,並未注意到有人正在靠近自己……

  當尤杏桃在飯店無意中看到恩熙這一刻,不由得眼睛一亮!

  二十多年不見,當年還不過是個繈褓中的小嬰孩,要不是前幾天在電視上看到她,就算當面遇見,尤杏桃也認不出這個女孩子。

  前幾天董事長召開記者會後,尤杏桃在王部長眼中已經沒有利用價值,剛才她到飯店來想見王部長,沒想到王部長的態度跟從前判若兩人,非但對她愛理不理,最後還把她趕出辦公室!

  當時她只差沒抱著王部長的大腿求他!

  可尤杏桃知道,剛才就算她真的抱住王部長大腿,恐怕他連眼皮都懶得撐開一下、看她一眼,只會一腳把她踹開!

  誰叫她已經沒有利用價值!

  因此,尤杏桃突然在飯店遇到恩熙,才會眼睛一亮,深深覺得這是她今天最大的收穫!

  「請問,」尤杏桃連忙走到恩熙身邊,跟她搭訕。「妳是董事長的女兒,昨天上電視的那個吧?」

  「您是……」恩熙確定自己沒見過這個人,她看起來也不像飯店的員工。

  「我?」尤杏桃指指自己,然後笑出來。「我就是那個讓妳『認祖歸宗』的關鍵人物。」

  恩熙不明白她在說什麼。

  看到恩熙臉上的疑惑,尤杏桃不急著解釋,反而覺得好笑。

  「董事長應該有跟妳提起一名助產士吧?他告訴過妳,當年是我幫妳接生的沒有?」尤杏桃故意這麼問她。

  凡人都有一種奇怪的心態,喜歡故作神秘,尤其是對於別人都不知道、但是自己卻清楚的事情,就特別喜歡故弄玄虛!尤杏桃就是屬於這一類的人。

  「您是——所以您就是那名證實我身分的助產士?」

  「對啊,妳終於明白了!」尤杏桃掩著嘴笑得很開心,好像找到樂子一樣。

  見到這個人,恩熙心底的感覺很複雜、也很奇怪……

  恩熙有很多話想問她,但是一時之間她卻不知道自己想問什麼,腦子間突然一片空白。

  「不過……」尤杏桃瞇起眼,突然壓低聲音,笑容詭異地對恩熙說:「妳的身分雖然證實了,可是董事長卻不知道,當年,其實並不是我替妳接生的!」

  恩熙睜大眼睛。「您是什麼意思?」

  尤杏桃忽然收起笑容。

  「什麼意思啊?現在可不能告訴妳。」說完這句話,她突然轉身就走!

  「您不要走,您把話說清楚!」恩熙想追上去,但是尤杏桃跑得很快。

  這時候飯店大廳正好有一團觀光團,外國觀光客不少,他們把半個大廳都占滿了!恩熙必須繞過這些人才能追上尤杏桃,但是尤杏桃跑出飯店之後,就攔了一部計程車跑走了!

  恩熙好不容易追到門口,卻沒有看到人。

  她喘著氣,除了懊惱外,還有一絲疑惑……

  如果這個助產士並沒有幫母親接生,那麼她怎麼能證實自己的身分?

  剎那間,好幾個念頭在恩熙的腦海裏閃過……

  她要找到這個助產士——

  一定要再見到她!

  這是即刻間掠過她腦海無數個念頭之中,最後、也是最堅定的想法。

  ************

  丈夫離開家這幾天,姜羽嫻的心情差到了極點。

  這幾天她根本連家門都不出,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連電話都不接,封閉到了極點!

  「夫人。」傭人來敲門的時候也很小心。

  姜羽嫻本來不想理,但是傭人又連續敲了好幾次門。

  「什麼事啊?!」姜羽嫻的口氣很差。

  「因為……因為有一位名叫尤杏桃的女士,她說只要您聽到她的名字一定會接電話……」

  聽到這名字,姜羽嫻確實一驚。

  傭人接著說:「所以……所以我才來敲您的房門!」

  「快把電話接到我房間!」她在房內喊。

  「喔,是!」傭人連忙跑下樓。

  姜羽嫻拿起話筒的時候,手都在顫抖。「喂?」

  「謀夫人嗎?」尤杏桃的笑聲很曖昧。「我就知道您一定會接我的電話!」

  「妳打電話來做什麼?」姜羽嫻問她。

  「做什麼?」尤杏桃呵呵笑得更放肆。

  「唉喲,我說夫人,您真的很愛說笑,您怎麼會不清楚我打電話來要做什麼呢?」

  「妳不要打哈哈,快點把話說清楚!」

  「好吧!」尤杏桃收起笑臉。「我想跟妳見面,談妳那個女兒的事!」

  姜羽嫻一聽到「女兒」這兩個字,心都糾成了一團!「妳究竟想談什麼?電話裏不能說嗎?」

  「當然不行!電話裏怎麼可能會說得清楚呢?」

  姜羽嫻雙唇顫抖,她糾著心,說不出話。

  「好啦,我不想囉哩囉嗦的惹人討厭,反正我們見個面,我一次把話說清楚,如果大家談得愉快,以後我不會再找妳了!」尤杏桃也很乾脆地說。

  上回她本來以為找到一張長期飯票,打算慢慢跟王部長敲竹槓,這樣錢不會一次提完,未來她富足優渥的生活也就有了著落!

  誰知道,他們連這麼小的心願也不讓她達成!那個大飯店的董事長居然召開什麼記者會,把他女兒的身分公佈,害她再也要不到錢!

  「怎麼樣?妳到底要不要見面?」尤杏桃再逼她。

  姜羽嫻已經喘了好幾口氣。「好……我答應妳就是了!妳要在哪里見面?什麼時候見面?」

  「明天下午兩點鐘,就在!就在麗水街巷口的小吃館好了!」這就是她住的公寓樓下。

  「好,我知道了。」

  為防姜羽嫻反悔,尤杏桃立刻掛了電話。

  姜羽嫻拿著話筒,怔怔地發了很久的呆……

  直到她回過神來,立刻想到打電話給宋牧橋。

  「喂?是你嗎?」

  姜羽嫻撥的是手機,他們兩人都是這樣聯絡的,彼此不會在電話中叫對方的名字。

  「是我,有什麼事?」宋牧橋正在學校,剛上完課。

  他看到手機上的來電號碼,就知道是姜羽嫻打來。

  「剛才她又打電話來了!」

  「我不是叫妳不要理她嗎?妳根本不必接她的電話!」

  「不是的,她剛才跟我說,她想跟我見面談女兒的事!」

  宋牧橋愣住,然後他的臉色顯得很陰沉。「妳怎麼回答她?」

  「我當然要去見她!」姜羽嫻快哭了。「她既然提到我女兒,我怎麼可能不去見她?明天下午兩點鐘,我已經答應她見面了!」

  「妳不能去見她!」宋牧橋立刻反對。「妳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應付這種人,如果妳去見她,一定會被她控制,說不定她還會做什麼小動作,把妳們之間的對話錄下來,留下未來威脅妳的把柄!」

  「我管不了這麼多了!」姜羽嫻終於崩潰了,她哭出來,不斷拭著淚。

  「已經這麼多年過去,每個夜裏我做夢醒來都不敢相信,當年我怎麼會這麼狠心,竟然答應把自己的親生女兒送走!你根本不知道這些年來,為了這件事我心底有多痛苦!」

  宋牧橋沉默。

  「你知道為什麼我會喜歡雲佳的女兒嗎?因為每次只要看到恬秀,我就會想到我自己的女兒!」姜羽嫻邊說邊悽楚地啜泣著。

  「我總是會想,如果我的女兒沒有送走,現在都比恬秀還大了!她現在長得怎麼樣?留長頭髮還是短頭髮?書念得好不好?現在做什麼工作?有沒有男朋友?嫁人了沒有……每次只要一想這些,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痛苦!我的心有多痛!」

  宋牧橋神色黯然。他瞭解她的心情,也因為這樣,他才極力促成自己的女兒與羽嫻的兒子成為一對。「當年我們已經為她安排了一戶好人家收養,那個孩子的生活應該過得不錯!」

  「就算安排得再好也沒有用!孩子只要沒跟在自己的親生母親身邊,就一定會被人欺負的!」

  宋牧橋眼底浮現複雜的神色。

  「無論如何,妳絕對不能去見她!」他還是對姜羽嫻這麼說:「一旦去見她,妳一定會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那個女人要是看出妳的脆弱,她一定會利用妳,直到把妳的骨頭啃光也不會罷手!」

  「我已經不管了!就算她想害死我也沒有關係!」姜羽嫻激動地說:「像我這種狠心拋棄自己親生女兒的母親,早就該付出代價了!」

  宋牧橋愣住。

  姜羽嫻接下說:「我已經決定去見她,你不必勸我了。我打電話給你只是想告訴你一聲而已,雖然本來我還希望你可以陪我一起去,不過現在已經無所謂了,明天我會自己去見她。」話說完,她就掛了電話。

  宋牧橋怔怔地站在路邊,拿著手機發呆……

  一時之間,他的情緒完全沒辦法回復正常。

  這麼多年了,這麼多年來他漠視良心的譴責、壓抑著自己的感情,企圖像一般人一樣過正常的生活!

  他當然可以瞭解姜羽嫻的心情,因為他的心情就跟她一樣,他的罪惡感只會多不會少!

  但他是個男人,當年做的事雖然是他這輩子心底永遠的痛,但他說服自己這麼做完全是為了保護羽嫻!

  她當年懷孕不到一個月,還看不出肚子的時候,遠雄就去了美國開展飯店業務,當時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已經有身孕!就算回國之後遠雄發現仲棠不是他的親骨肉,也不會猜疑、責怪到羽嫻身上,因為那個換來的孩子也不是羽嫻的骨肉,他頂多會以為是因為羽嫻想要兒子,才會到外頭抱回一個孩子。

  況且當時的情況,如果羽嫻生了一個兒子,會比生一個女兒對她有利。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羽嫻,根本沒有考慮到他自己!

  當然……他也沒有考慮到,當年那個還沒滿月的小嬰兒。

  正因為他是個男人,男人做過的事就絕對不能後悔,即使從一開始他就已經因為痛苦而後悔不已!

  因為當年送走的那個小嬰兒……

  那個漂亮可愛的小女嬰,也是他宋牧橋的親生女兒!

  *********

  隔了兩天,李昆明才決定打電話給恩熙。

  「我知道,這幾天妳的心情很混亂,一定需要時間冷靜,所以舅舅到現在才打電話給妳。」在電話中,李昆明對恩熙說。

  恩熙沉默了一會兒,才問舅舅:「您怎麼知道我的電話?」

  「我問過董事長,才知道妳現在的位址和電話。」

  「原來是這樣。」她的聲音很落寞。

  李昆明停了一下,才接著說:「雖然妳跟董事長一起召開記者會,但是我看到妳的表情,知道妳的心情很不好,並沒有因為知道自己父親的存在而喜悅。」李昆明間她:「恩熙,妳會恨董事長嗎?」

  李昆明的問題沒有得到恩熙立即的答復,等了一會兒,恩熙才對舅舅說:「我沒有想過『恨』這個字,因為從小就沒有父親,所以我不想提到他,但是只要媽愛他,我就不會恨他。」

  聽到這番話,李昆明的心糾成了一團。

  「實在是,實在是太為難妳了……」他歎氣。

  恩熙已經沒有難過或其他任何情緒。「舅舅,謝謝你打電話來關心我。」

  「舅舅知道妳不好受,我很清楚,妳跟總經理的事……」他停下來,沒有再往下說。

  恩熙也不說話,兩人間就陷入沉默。

  「其實我打電話給妳,也不全然只是想安慰妳,因為舅舅知道妳很堅強,一定會想辦法度過的!」

  「舅舅,您有其他事嗎?」

  「對,」他頓了頓,然後才往下說:「其實,妳母親去世之前,曾經交給我一封信……當時她千叮嚀、萬交代我,如果沒有找到妳的生父,就一定不能把這封信交給妳。」

  「信?」恩熙問:「舅舅,您說我媽她給過您一封信,是她親筆寫的信嗎?」

  「對,是她住院的時候,偷偷交給我的,因為她交代我,關於這封信的事情,一定不能告訴妳,除非妳找到自己的親生父親,否則這封信就不能交給妳。」

  「為什麼?我不懂,媽為什麼會這麼交代您?」

  「這點我也不清楚。不過現在既然妳已經跟董事長相認,那麼這封信就可以交給妳了。」李昆明對她說。

  「現在時間已經很晚,明天妳到家裏來,我把信交給妳。」

  「明天我要開始上班。」恩熙對他說。

  「那麼我把信帶到飯店。」

  「舅舅,您把信放在家裏就好,明天——明天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辦,晚上我再去找您,順道去看看舅媽和妮妮、大友、珊珊,我已經很久沒見到那三個小傢伙了,我很想念他們。」

  「好,那麼妳明天晚上過來,有什麼話我們明天晚上再說。」

  「好。」

  恩熙掛了電話。她沒想到,母親竟然還留了一封信給自己!

  那封信的內容到底是什麼?

  為什麼一定要等她找到父親,才可以把那封信交給她?

  一切的問題暫時都沒有答案,但恩熙相信,母親一定會在信中,把她心底的疑惑一次都交代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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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5 00:21:0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第一天上班,恩熙的心思卻無法放在工作上,今天她到飯店只想要求董事長一件事——

  「請您讓我見那位助產士一面。」她對她的「父親」說。

  謀遠雄愣了一下。「妳見她做什麼?」

  「有些事我想問她。」

  「妳不相信我告訴妳的話?」

  「不是。」頓了頓,恩熙才往下說:「因為我心底有一些疑問,是關於媽媽的事。」

  「什麼事?」謀遠雄問。

  「我想……」恩熙眸子略閃。「我想問她,關於當年我出生時的一些細節。」

  「有什麼疑問嗎?」

  「沒有,因為媽已經過世了,我很想念她,所以想多問一點。」她回答。

  謀遠雄別開眼。「好吧,那麼我叫王部長帶妳去見她……我就不跟妳一起過去了。」

  關於文愛的事,他不是不想知道,只因為往事不堪回首,如果聽見她一個人生產的細節,他可能會因為內疚而感到痛苦。

  謀遠雄落寞的神情,恩熙看在眼底。

  但她沒辦法說出任何安慰他的話……

  因為這件事情已經過去,除非打從心底釋然,否則永遠不可能彌補。

  ************

  王部長帶著恩熙下樓,到大廳時,恩熙不期然遇見謀仲棠。

  兩人對望了一會兒,好像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王部長,請您先到門口等我。」恩熙對陪伴在身旁的王部長說。

  「呃,好。」看了總經理一眼,王部長立刻發現兩人神情有異,於是聰明地點頭離開。

  王部長走後,謀仲棠先開口說話:「我聽說,妳回飯店工作了?」

  她被動地點頭。「對。」

  「這樣也好,雖然我原本幫妳安排的工作並不在這裏。」他的聲調很低沉,好像所有的話都已經經過深思熟慮。

  恩熙看了他一會兒,然後問:「我聽說,你即將取得飯店的經營權?」

  「妳是聽董事長說的吧?」謀仲棠的臉色很冷淡。「對,我是有這個打算,而且一定會做到。」

  「為什麼?你這麼做會讓董事長很傷心!」

  「既然沒人在乎我的感受,我就不必擔心會傷誰的心!」

  他的話也傷了恩熙的心。

  他接下說:「更何況,董事長還是飯店的董事長,沒人能吃得了他的飯店,我只是讓董事長提早退休而已。」他的回答聽起來很冷酷。

  「可是董事長並不想退休,你不應該這麼做。」

  「不必告訴我什麼應該做、什麼不應該做!」他盯著她,一字一句對她說:「我想留下我愛的女人,但是他卻執意把我愛的女人變成我的妹妹!從此以後,我連見妳一面都不行,因為只要一見到妳,我就會想得到妳!」

  恩熙臉孔一陣慘白……

  她終於聽到她想聽的話了!

  然而此時此刻,這些話聽起來卻分外刺耳,成了一種諷刺。

  「我的父親,他把我的愛變成一種罪惡,讓我的良心無時無數不受到譴責!別人以為我擁有全世界,但是在這個世界上我最想要的卻永遠都得不到!」他看著她,熾熱的眸光隱隱含著一把危險的火焰。「我所擁有的全都來自于我的父親,我失去了全部也是因為他!因為我的父親,讓我成了這個世界上最可笑的人!」

  恩熙的心很痛……卻沒有辦法碰觸他。

  「為什麼要說這種話?你不應該說這種話,因為你並不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可憐的人。」儘管眸中泛著淚光,恩熙努力眨著眼睛,不肯讓淚水掉下來。

  「對,我不夠可憐,只是很可笑!因為我想要的永遠得不到,卻永遠都不能停止渴望!因為我的父親強迫我,每天都要面對我最渴望、卻永遠都得不到的女人!」他的聲調很冷酷,表情卻很痛苦。「我最渴望卻永遠得不到的女人,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因為只要一看到妳,我就想拋開所有的顧忌抱住妳然後狠狠的吻妳,但是只要一這麼做,我們兩個就會從此萬劫不復,永遠都不能再回頭了!」他沙啞地警告自己、也警告恩熙。

  恩熙怔怔地瞪著他,直到淚水再也不受控制地滑下臉頰……

  謀仲棠突然轉身走開!

  「是因為董事長沒有考慮到你的心情嗎?」他邁步離開前恩熙突然對他說。

  謀仲棠僵住,凝立在原地。

  「你並不恨自己的父親,但是卻不能釋懷。」擦掉淚水,恩熙往下說:「你永遠是他的兒子,這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的,這一點你很清楚!你跟我不一樣,你從小在一個幸福的家庭中長大,有父親與母親的疼愛,所以你不能接受董事長對這件事情的處理方式,是因為這樣的原因你才恨他,但是你自己並不清楚!」恩熙對他說。

  謀仲棠依舊僵在那裏,不能移動腳步。

  「如果因為分不清自己的感情,而選擇恨自己的父親,如果你這麼做的話,將來一定會後悔的。」她對他說。

  「不管恨不恨他,我已經做了。」謀仲棠只是冷冷地對她說:「既然做了,我就會一直做下去,決不會違背我起初的決定!」

  「但是如果你執意這麼做,到最後傷害的人會是你自己!」恩熙走到他身邊,看到他冷漠的表情,她的心更痛。「你需要董事長,就像你需要董事長夫人一樣。當初董事長夫人反對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你也不曾激烈地表示過意見,因為在你心中,父親與母親一直佔有很大的比重。你本來就是一個幸福的人,不應該這麼憤世嫉俗,這不像你、不像我認識的謀仲棠,我所認識的你不是這個樣子的!」

  「人會改變!」他轉頭瞪著她。「我現在就在改變,因為妳而改變,因為妳而心痛!這樣,妳清楚了嗎?」

  她臉色蒼白地搖頭。「我們之間的感情會隨著時間變淡,過幾年後你見到我就再也不會有任何感覺了,但是父母與兒女之間的感情!」

  謀仲棠突然用力抓住她的手,眾目睽睽下,將她的手心貼在自己的胸口上!

  「現在我的心就很痛!妳感覺到了嗎?!」

  一字一句,他沉痛地問她。

  剎那間,恩熙幾乎崩潰。

  淚水再一次奪眶而出……

  她只能舉起另一隻手掩住口鼻,不讓啜泣的聲音突兀地冒出。

  然後,謀仲棠又突然地放開她的手……

  他的臉色就跟她一樣蒼白。

  「離開我,離開我越遠越好!從此以後就算見到我也要假裝不認識,最多跟我點個頭,像個陌生人一樣就可以了!」話說完,他疾步往前走,在恩熙還來不及說什麼之前就踏進電梯。

  一直到電梯門關上,恩熙的情緒已經完全崩潰……

  然後,她只能頹然蹲在飯店大廳正中央……

  不再理會眾人的目光,大聲地啜泣!

  *********

  坐在車子裏,王部長的神情很不安。

  他的眼角悄悄掃過恩熙,看到她幾乎沒有血色的臉孔木然而且毫無表情,王部長的憂心有增無減。

  剛才董事長千金在飯店大廳大哭的事,雖然他已經極力掩蓋下來,沒有驚動董事長,但飯店員工眾多,就怕這件事遲早有一天會傳到董事長的耳朵裏……

  悄悄歎了口氣,王部長也感到惋惜。

  如果不是兄妹的話,他們會是一對人人稱羨的壁人。

  有時候,老天爺的算盤是怎麼打的,誰也不明白。

  一切只能歸諸於命運。

  這就是人生,沒有安排好的劇本,永遠只能即興演出。

  *********

  既然勸阻不了姜羽嫻,宋牧橋決定先一步找尤杏桃談判。

  因為之前已經請人調查過尤杏桃的住址,他知道她一個人住在麗水街,她的兒子和丈夫留在山上種梨子,根本不想跟她下山。

  宋牧橋找上尤杏桃的時候,她還賴在房間裏睡覺,聽到門鈴聲,尤杏桃的好夢被擾醒,顯得很不耐煩。「誰啊?」她把頭蒙在被子裏吼。

  自從上臺北後她的生活過得很優哉,不像在山上那麼刻苦,她這輩子也難得有這麼清閒的時候,自然每天都日上三竿才起床,何況她現在要錢很容易,早就把在山上時,天沒亮就得起床工作才有飯吃那一套,拋到九霄雲外。

  宋牧橋只管敲門,也不答腔。

  「唉呀!哪個討債的死鬼一大早就來敲門?吵死人了!」尤杏桃氣得掀開被子就跳下床。

  宋牧橋仍然沒有應聲,直到尤杏桃來開門。

  「你是誰啊?」尤杏桃質問站在門口的男人。

  她臉也沒洗,身上還穿著皺巴巴的睡衣,蓬頭垢面的就跑到門口開門!

  宋牧橋瞪著她,神色陰晴不定。「妳是尤杏桃?」

  「是啊,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尤杏桃瞇起眼,因為對方知道自己是誰,然而她卻認不出對方而感覺到不安。

  「妳不認得我嗎?」宋牧橋沉著眼反問她。

  尤杏桃瞇眼打量男人,在記憶深處,隱隱約約好像有一點印象……

  「唉呀,你是——」她嚇了一跳,睜大眼睛瞪著宋牧橋。「那個時候你陪那女人來找我——」

  「沒錯,就是我。」宋牧橋知道她已經想起來。

  「你、你找我做什麼?」尤杏桃問他。

  宋牧橋沒答腔,他大剌剌地走進門內,尤杏桃下意識地讓路。

  這個男人的氣勢,從過去到現在好像都這麼強,二十多年前她就覺得這個男人不好惹,所以這次她才選擇找姜羽嫻而沒找他。

  不過這回她上臺北來,該見的人倒是一次都見著了!

  「應該是我問妳,妳找謀夫人做什麼?」過了半晌,宋牧橋才轉身瞪著她問。

  「我、我有事想跟謀夫人談——」

  「你們沒什麼好談的!」宋牧橋果決地打斷她的話。「二十多年前找妳的人是我,有什麼事妳應該找我談!」

  「可、可是……」尤杏桃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

  「妳想要什麼,一次把話說清楚!我可不想浪費時間在妳這種人身上。」宋牧橋冷冷地瞪著她。

  尤杏桃癟著嘴,有點不高興。「你剛說我這種人,我這種人是哪種人啊?你來找我不就是要跟我談嗎?既然要跟我談,講話就要客氣一點!」

  宋牧橋沉著眼,根本不答話。

  「你幹嘛不講話啊?」

  「跟妳這種人,有什麼好廢話的?」他陰鷙地說。

  尤杏桃睜大眼睛。「喂,我警告你,講話不要這麼侮辱人喔!動不動就『我這種人』的,你不要瞧不起人喔!」

  「她人在哪里?」宋牧橋突然間她。

  尤杏桃眼珠子轉了一圈。「什麼人啊?」

  「當年那個女嬰,她在哪里?」

  尤杏桃別開眼。「女嬰?我怎麼會知道她在哪里?」

  「嬰兒是妳抱走的!她在哪里妳怎麼會不知道?!」

  尤杏桃不吭聲,她根本就不想跟這個男人打交道。

  「還不快說!如果妳今天不把嬰兒的去處交代清楚,就要不到一毛錢!」宋牧橋威脅她。

  尤杏桃哼了一聲,根本就不把宋牧橋的威脅放在眼底。

  「我已經跟謀夫人約好了,她下午就會來找我,到時候我跟她談就可以了!」

  聽到這種回答,宋牧橋的眼睛好像要噴出火一樣。

  「不准妳跟她見面!如果妳敢跟她見面,我一定會讓妳後悔!」

  「我就是不告訴你,你想怎麼?」尤杏桃看出宋牧橋想保護姜羽嫻的心態,她的膽子大了起來。

  「嬰兒到底在哪里?」宋牧橋走上前逼她。

  尤杏桃閃開,往屋內的客廳走。「你不用逼我,我已經說了不想告訴你,你叫謀夫人來,我自然會跟她談。」

  「談什麼?」宋牧橋慢慢走上前。

  「妳到底想跟她談什麼?」他陰沉地質問。

  「不關你的事!」尤杏桃退了兩步。

  宋牧橋沉著眼瞪著她。「她不會來見妳的,妳最好乖乖跟我談,否則妳不但什麼都得不到,我保證還會讓妳失去更多!」

  「你想威脅我?」尤杏桃陰狠地瞪回去。

  「妳不怕的話,可以不聽我的話。」

  「我為什麼要怕你?」尤杏桃反擊。「如果把我逼急了,你就不怕我把事情抖出來嗎?」

  「妳敢?」宋牧橋冷笑。「妳想要錢,跟我拿也一樣,不必找謀夫人!」

  「我不想跟你打交道!」尤杏桃說:「如果你再逼我的話,我就去逼謀夫人!我相信她一定不希望別人知道,堂堂亞洲四季集團的總裁夫人,竟然送走自己的女兒只為了換一個兒子!」

  「閉嘴!」宋牧橋突然大喝一聲。

  尤杏桃冷不防嚇了一大跳。

  宋牧橋陰鷙地警告她:「妳要是敢到外頭胡說八道,只要讓我聽到一句風聲,不會這麼簡單就放過妳!」

  「哼,我可不是被嚇大的!」尤杏桃冷笑,她料定宋牧橋根本拿她沒辦法。「反正今天下午謀夫人就來了,我只跟謀夫人談事情,如果你還不走的話,我就把價碼提高,而且還不保證事情會就這樣了結喔!」她笑得奸險。

  尤杏桃已經看透,姜羽嫻對宋牧橋來說好像很重要,只要她掌握住姜羽嫻這個「人質」,宋牧橋就根本拿她沒辦法!

  「妳想怎麼樣?」宋牧橋臉色一變,拳頭慢慢握緊……

  「幹嘛現在告訴你?等一下我才要慢慢想想,我到底要怎麼樣!」她突然掩起嘴,自個笑得很開心。

  宋牧橋突然像瘋了一樣,拿起旁邊的椅子往地上一砸!

  「啊,你幹什麼?!」尤杏桃嚇了一大跳!

  她還以為宋牧橋發瘋了!

  「我現在就要知道那個嬰兒的去向,立刻告訴我,否則我就讓妳像這張椅子一樣支離破碎!」他陰狠地警告她。

  尤杏桃睜大眼睛瞪著地上那張摔爛的椅子,心底開始升起恐懼。「你想幹嘛?我警告你不要過來喔!」

  「妳到底說不說?那個嬰兒現在到底在哪里?」他一步步逼上前,決定不顧一切對付這個女人。

  「你、你不要過來……」瞪著他猙獰的表情,尤杏桃的恐懼慢慢加深。

  他好像真的很想知道那個嬰兒的下落?

  宋牧橋一步步逼近她,逼得尤杏桃只得往落地窗外的陽臺退……

  「你、你知道嬰兒的下落又怎麼樣?我知道那個孩子是誰,也知道謀夫人的秘密,我警告你、你千萬不要惹我,否則我真的會生氣喔!」她的聲音發抖,但還是嘴硬想給自己壯膽。

  尤杏桃退無可退已經被逼到陽臺邊,她沒辦法再退,只好爬到圍牆邊砌高的花壇上。

  然而宋牧橋根本不放過她,他只想得到他要的答案。

  宋牧橋很清楚,如果不問出嬰兒的下落,姜羽嫻一定會接受尤杏桃的威脅,被迫跟她見面,而只要答應見面,姜羽嫻就會有危險,認識尤杏桃這個女人會是一輩子無窮的後患!

  「你、你不要再過來了!」尤杏桃站在花壇上,這時圍牆只及她的膝蓋,她情不自禁從身處的五樓陽臺朝下頭望,登時嚇得兩腿發軟。

  「唉喲我的媽啊……你走開,你快點走開,不要再靠近我了啦!」

  「說,那個嬰兒在哪兒?」

  「我死也不會告訴你的!」她閉著眼睛尖叫、死不肯說!

  因為一旦說出來,她手上再也沒有籌碼,才真的會連一毛錢都要不到!

  宋牧橋臉色一沉……

  「妳到底說不說?!」宋牧橋突然傾身壓向她,兩手做勢拍打她身側的圍牆——

  尤杏桃退無可退,只得身子往後傾以躲避宋牧橋的壓迫……

  不料腳底下一塊磚頭突然松脫,尤杏桃兩腳一滑突然朝後仰,然後就整個人跌到圍牆外!

  「啊!」她慘叫一聲。

  剎那間,宋牧橋根本來不及抓住她!

  一切都只是轉眼間的事。

  宋牧橋肝膽俱裂地瞪著尤杏桃橫臥在街道上的身體,雖然她的身體還在蠕動、抽搐,但是數秒鐘後,尤杏桃身體周圍就慢慢滲出紅色的鮮血……

  他本來只想嚇她,沒想到尤杏桃會自己跌下去!

  直到人潮慢慢聚集,開始朝上張望,宋牧橋才回神!

  他趕緊退出陽臺回到客廳裏。

  數秒後,他決定往上爬到頂樓,再尋找退路……

  現在絕對不能往下走,因為他不是這幢公寓的住戶,只要一走出公寓就會變成嫌疑犯,到時候他就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

  司機開車,恩熙跟王部長一抵達尤杏桃住的公寓巷口,兩人就先下車,然後走進巷子裏。

  「她就住在那幢公寓五樓。」王部長指了指一幢破舊公寓。

  那是典型的舊公寓,跟之前恩熙在北投住的公寓很像,這附近有幾幢舊公寓連成一氣,公寓裏面可以想見並沒有電梯。

  恩熙抬頭朝上望,今天中午的太陽不小,儘管陽光有點刺眼,但她仍然隱約可以看到陽臺上有人影在晃動……

  她正覺得疑惑的時候,那個原本只是在晃動的人影,就突然朝下墜落!

  恩熙倒抽一口氣!

  然後頃刻之間,那個人影已經墜落地面,一個女人因為墜落後的強烈撞擊而半邊臉血肉模糊。

  「天啊!」王部長先驚慌失措地叫出來,然後回過神,立刻沖上前去!

  恩熙愣了好幾秒,等到她回神的時候,街道上的人已經發現有人墜樓,人潮已經慢慢圍上來。

  「不,怎麼會這樣?」因為太過於驚駭,恩熙臉色發白。

  然後她不顧一切奔上前跪在尤杏桃身邊,兩手貼著她的胸口,一心只想知道她還有沒有心跳。

  「小姐,您不要碰她,等員警和救護人員過來再說吧!」王部長想制止,卻拉不開思熙。

  「不行,妳不能死……」她喃喃地對尤杏桃說:「妳不能死!妳要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恩熙低頭貼著尤杏桃的胸口,發現她雖然還有心跳,卻非常微弱!

  尤杏桃翻著白眼,她還能看到恩熙模糊的臉孔。「……」

  「什麼?妳說什麼?」恩熙發現尤杏桃的雙唇在蠕動,她立刻把耳朵貼近她唇邊。

  尤杏桃突然抓住她的手,然後用力握住!

  恩熙嚇了一跳。

  尤杏桃的手指發顫的很劇烈,但是她好像有一股怨氣,以致於用力的程度足以把恩熙的手腕掐碎!

  王部長看到恩熙的表情痛苦才發現不對。「妳做什麼?妳快放手!」他上前一步,想幫忙泣開恩熙的手。

  「等一下、等一下!」恩熙搖著頭對王部長說,但她的眼睛一直看著尤杏桃。「她好像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那個……」尤杏桃的聲音非常低,而且斷斷續續的。

  「妳說什麼?妳到底想說什麼?」恩熙急切地問,忘了手腕上傳來的劇痛。

  「……」

  實在聽不見,恩熙只好再一次把耳朵貼近她的唇邊。

  「不是……董事長……」

  恩熙屏氣凝神地聽著。

  「夫人……是夫人……抱來的——孩子——」

  但是尤杏桃的聲音突然中斷。

  她已經斷氣了。恩熙瞪著已經沒有呼吸的尤杏桃,剎那間腦子一片混亂。「救護車……救護車在哪里?救護車怎麼還沒有來?!」她瞪著尤杏桃,突然失控地大聲喊叫。

  恩熙喊叫的時候,終於聽到救護車響亮的叫聲。

  然後,接下來的情況實在很混亂,等到救護車把傷者送往醫院,已經是當天下午接近兩點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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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5 00:21:1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王部長命令司機開車,送他跟小姐一起跟著救護車到醫院。

  然而尤杏桃被送到醫院當時,就已經沒有生命跡象,急救不超過半個小時,醫生便已經宣佈患者死亡。

  王部長看這情況實在離奇,決定報告董事長。

  「小姐,這件事情我必須報告董事長。」

  恩熙沒有說話,她怔怔地瞪著前方,王部長開始撥電話。

  電話接通後,王部長簡單報告幾句,就掛了電話。

  「對了,小姐,」王部長的神情顯得有點猶豫。「剛才在大街上!剛才那個尤杏桃,她死前是不是跟妳說了什麼?」

  恩熙慢慢轉頭看了王部長一眼。

  「她說了什麼嗎?」王部長再問。

  恩熙垂下眼,蒼白的臉色好像陷入某種疑惑……

  「我要離開。」恩熙突然說。

  「什麼?」王部長不明白恩熙的意思。「她說我要離開?」

  「不是,」恩熙對他說:「是我要離開這裏。」話說完,恩熙就站起來朝電梯口走。

  「小姐?」一時間王部長愣住了。「小姐!您一個人要去哪里?小姐!」王部長回過神後大聲喊,卻沒辦法叫住恩熙。

  她一直走進電涕,回到醫院樓下然後朝外走出去。

  *********

  那個……女人……

  ……是夫人……抱來的——孩子——

  話到這裏就斷了。

  但是這些話,卻在恩熙心中開始發酵。

  她到底想說什麼?

  她想告訴我什麼?

  「夫人抱來的孩子」又是什麼意思?

  恩熙不斷在心底問自己這幾個問題。

  今天從早上一直到中午還是大晴天,下午臺北市卻開始飄起綿綿的細雨……

  恩熙失神地走在街上,雨水把她的頭淋得半濕,但是她不想回公寓,反而突然間覺得自己好像根本沒有地方可去了。

  尤杏桃死了,那一天在飯店大廳她對自己說的話,恩熙永遠沒有辦法問她是什麼意思了!

  不知不覺間,恩熙走到一條熟悉的街道上,然後站在一幢公寓前。

  過了片刻她回過神,才想起這裏是舅舅的家。

  發呆了很久,她才拿出手機撥號。

  嘟——嘟——

  「喂?」

  「舅舅。」

  「恩熙?妳在哪里?」李昆明問她。

  「妳不是說晚上就要回家嗎?我今天很早就下班,五點多就在家裏等妳了,可是一直沒等到妳!」

  恩熙這才發現,現在已經天黑了。

  不知不覺中,她一個人在街上不知道走了多久……

  「妳在哪里?我過去接妳。」李昆明說。

  「我……我在樓下。」她怔怔地回答。

  「那妳快上樓啊!」

  「……好。」收了線,她慢慢走進舅舅家的公寓。

  因為今天發生的事情讓她太過於震驚,恩熙幾乎忘了,母親還留了一封信給自己的事。

  「妳來啦!」吳玉蓮站在家門口,笑盈盈地迎接恩熙。

  「唉喲,怎麼全身都淋濕了?妳還好吧?快進來吧!」

  吳玉蓮立刻拉起恩熙的手把她牽進家裏,還趕快進房間拿出幹毛巾,態度非常殷勤的樣子。「快點,要快點把頭髮擦幹,否則可是會感冒的!」

  「是……謝謝舅媽。」

  吳玉蓮不尋常的關心,讓恩熙覺得舅媽好像變了一個人。

  「死鬼,恩熙來了,你還不快點出來!」吳玉蓮朝房間裏頭大吼大叫的。

  「來了、來了!」李昆明邊喊邊走出來。

  妮妮和大友也跑出房間,大友手裏還拿著鉛筆,顯然剛才是在寫功課。

  「姐姐!」兩個孩子立刻撲到恩熙身上。

  「乖,我好久沒看到你們了,好想你們!」恩熙緊緊抱住他們。

  「恩熙,妳怎麼淋得這麼濕?」李昆明問她。

  「我沒事……」

  「妳吃過飯了嗎?」吳玉蓮笑瞇瞇地問她。

  「我不餓。」恩熙回答。

  「不然我把湯熱一熱,妳喝湯好了!」吳玉蓮說。

  看到她那麼熱心,連李昆明都瞪大了眼睛。

  恩熙沒有表示意見,吳玉蓮就當她同意了。

  「去去去,你爸跟姐姐有話要說,小孩子別在這兒礙手礙腳的!」吳玉蓮邊往廚房走,邊把孩子們趕回房間。

  當客廳只臢下李昆明和恩熙的時候,李昆明對她苦笑。「我這輩子還從來沒見她這麼殷勤過!我說啊,她這是完全看在錢的份上,只有錢才有辦法激發她這種異乎尋常的爆發力!」他挖苦自己的老婆。

  恩熙也不知道該不該笑。

  「對了,妳怎麼會跑出去淋雨?」李昆明說。

  恩熙垂下眼。「沒什麼……」然後她問李昆明。「舅舅,我媽交給您的信呢?是不是可以給我了?」

  「噢,」李昆明從口袋裏掏出一卷塑膠袋包裹的東西,壓低聲音對恩熙說:「剛才我在房間裏就是在找這個!因為怕被老婆搜出來,隨便亂打開來看,所以我把它藏在衣櫃後面的細縫裏。而且我還怕被老鼠或蟑螂咬,所以外頭還裹了好幾層塑膠袋,我把這封信藏得很隱密。」他把塑膠袋打開,拿出包在裏面的信。

  恩熙小心翼翼地接過信封。

  信封周邊只有微微泛黃,不過可以看出來年代已經有點久遠。

  「這裏有剪刀給妳。」李昆明找了一把剪刀給她。

  恩熙慢慢把封口剪開,然後取出裏面的信紙,展開閱讀。


  恩熙:

  媽知道,當妳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妳已經找到妳的「爸爸」了。

  但是,有一個秘密,一直藏在媽心中很多年,為了這個秘密,我的良心一直覺得很不安,雖然當時並不是只有我一個人犯錯,但是我畢竟有私心,那個時候我因為痛苦而變得很自私,所以才會做了一個讓我終生遺憾的錯誤決定……

  二十多午前,我剝奪了妳的幸福,讓妳成為一個父不詳的孩子,跟著我生活、跟著我一起受苦。

  然而這本來不該是妳的命運,妳一出生就應該是一個千金小姐,生活在優渥的環境裏,擁有父親和母親的愛護與照顧。總之現在的妳生活會過得這麼辛苦,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的自私,是我不對。

  看到這裏,妳一定不明白我在說什麼。

  恩熙,我最愛的女兒,妳答應媽媽一定要耐心看完這封信,因為接下來我會詳知的把前因後果,全部都對妳交代清楚。

  當年,我生產完後,在助產士尤杏桃的育嬰房裏住了幾天,所以跟她算熟悉。

  媽之所以把這名助產士的名字告訴妳,是希望如果妳看過信後有疑問,可以找到這個人,證實這件事情。

  那個時候,助產士常抱著我還沒有滿月的孩子,笑瞇瞇地對我說:

  「這小嬰兒長得好漂亮,以後長大了,一定會迷死很多女人!」

  恩熙,看到這裏,妳很驚訝嗎?妳一定覺得很奇怪,為什麼這個嬰兒會「迷死很多女人」?嬰兒不應該就是妳嗎?妳是個女孩子呀!

  這就是為什麼,媽之所以要寫這封信,因為這個嬰兒並不是妳,妳不是媽的親生女兒。


  看到這裏,恩熙的心都揪緊了!

  她的臉色蒼白,呼吸困難……

  「怎麼了?信裏寫什麼?妳的臉色怎麼那麼難看?」坐在一旁,一直在觀察恩熙臉上變化的李昆明,一發現不對就緊張地問。

  恩熙說不出話,她張著嘴喘氣,腦子裏一片混亂……

  然後她低頭繼續看信。

  李昆明雖然關心,但他想文愛在信裏一定有什麼重大的事情交代,所以恩熙才會這麼激動,看到她專注讀信的樣子,李昆明也不敢打擾。


  恩熙,剛才媽已經說過,這是我的不對。

  這麼多年來一直對妳隱瞞事實,沒有告訴妳真相,媽不敢請求妳原諒,但是我實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當年我送出自己的兒子,換了一名女兒。

  那個時候我之所以這麼做,完全是為了私心,因為我希望自己的兒子「認祖歸宗」。我自私地認為,因為我的兒子是一個男孩子,他應該要有父親,他應該生長在一個優渥的環境下,受到良好的教育與栽培!但是如果他跟著我只會受苦,還會被冠上私生子的名稱,一輩子抬不起頭。

  我知道我很自私,現在妳心中對媽的感覺一定糟糕到了極點,因為我並不是一個真正的慈母,為了自己的兒子,我竟然允許兩個嬰兒的命運互調,而且這是我親手做出來的事。

  我其實只是一個自私的平凡人、一個非常自私的母親。

  但是,這件事情之所以可以進行,有一半原因卻是老天爺的安排。

  如果二十多前的那個下午,我沒有去跟助產士辭行,就不會遇到那個高貴的女人,也就是妳的親生母親,姜羽嫻女士。


  恩熙猛然搗住嘴!

  她身體發冷,激動得全身顫抖……

  「恩熙?恩熙?妳還好吧?!」李昆明站起來,慌張地走上前。

  「我、我沒事……」她把信壓在胸口,兩隻手卻抖得很厲害。

  「妳媽跟妳交代了什麼?妳怎麼會這麼激動?」

  「沒有,」恩熙垂下眼,壓抑自己不受控制的顫抖語調。「因為我看到媽的信太高興了,所以不能控制自己。」

  「真的是這樣嗎?」李昆明皺起眉頭。

  「對……」恩熙僵硬地點頭。

  李昆明對她說:「妳不要這麼激動,好妤把信看完,如果妳媽有什麼遺願就幫她完成,這樣就夠了。」

  「……是。」她咬住下唇。

  勉強壓制住混亂的思緒,恩熙鼓起勇氣往下看信。


  當時我在房間裏,聽到姜女士以及陪她一起來的那個男人對助產土說:

  「這位女士想要一個男孩子,只要妳能找到一個剛出生、相貌清秀的男孩子,先讓這位女士看過,如果她喜歡,又沒有麻煩,妳一定會有好處!」我永遠記得,當時那個男人是這麼告訴助產士的。

  聽到這番話,我因為好奇所以探頭出去看了一眼,當我看到姜女士的臉孔時,我簡直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我的驚訝!

  後來,等他們走後,我從助產士那裏打聽到,原來姜女士與我同時懷孕,當時她生了一個女兒,但是她卻想要一個男孩子,因此偷偷南下找到助產士想辦法。

  妳是姜女士在南部小診所裏生產的,可能在生產的時候,就已經有換孩子的打算,所以那間小診所裏沒有妳的出生紀錄。

  妳的出生紀錄是後來助產士另外找到診所醫生杜撰的。

  至於我的兒子,被姜女士抱走後,應該也是另外杜撰了假造的出生紀錄,妳不必覺得驚訝,這樣的事情在媽那個年代是常有的事情。

  剛才媽已經跟妳說過,關於我的私心,所以當我聽到助產上說明姜女士想要一個兒子這件事,我很快就想到自己的兒子——

  如果我的兒子能成為姜女士的孩子,所有的問題就全都解決了!

  而且,問題不但解決,我還得到了某一種秘密的、報復的快感……

  恩熙,妳一定不能想像,妳有一個多麼可怕的母親。妳一定不能想像,當我想到,如果有一天姜羽嫻女士知道自己養了二十多年的孩子,竟然是丈夫情婦所生的小孩,那麼她一定會非常痛苦——因為我希望她能體會,當年我因為一段沒有結局的感情所付出的代價,因此受到的痛苦!

  關於這件事,這又是媽的另一個秘密。

  但想必,現在妳早已經知道這個秘密,因為妳已經認了「父親」,妳一定已經知道,當年媽跟董事長之間的那一段情。

  而當年的這一段情,就是媽自私的動機,就是對妳不公平真正的原因!

  我很清楚,如果不是因為我,妳就不會跟妳的親生母親分開,就是因為我的存在,對姜女士造成了威脅,姜女士才會想要換一個兒子,藉此抓住丈夫的心。

  因為上一代的恩怨,造成了妳的不幸,造成妳與自己的親生父母分離,我犯了很多錯,不但奪人丈夫還奪人骨肉,但是在當時我不但無法認清自己的錯誤,還造成了妳的不幸。

  當時聽到助產士說明後,立刻就表示想要跟姜女士換孩子的心願,還讓助產士以為我這麼做是為了錢。

  助產士一聽到我願意換孩子,她非常高興,還找了一個男人來充當我的丈夫,後來我才知道這個男人就是助產士的丈夫。當時姜女士,她並不認得我,不知道我就是搶她丈夫的女人,因此雖然她已經付了一筆錢,卻還一直感謝我願意跟她換孩子,只有千叮嚀、萬囑咐我,一定要好好照顧她的女兒。

  恩熙,媽看得出來,她是真的捨不得妳。

  但是,當一個女人失去了丈夫的愛,她能有什麼選擇?

  她並不是真的想放下妳,妳絕對不可以怪她,以後等妳嫁人,妳就會瞭解妳親生母親心底的痛苦,妳就會明白,這個世界所發生的每一件事,都有苦處、都有情衷。

  當年,就算董事長對妻子已經沒有感情,但在我介入姜女士的家庭時,確實已經造成姜女士的痛苦,讓一個身為妻子的女人,情何以堪。

  但是當時我卻只想到我自己的痛苦,沒有思考到另一個女人的痛苦。

  我不但是一個非常自私的女人,還是一個沒有智慧的人,所以才會做出這麼離譜的錯事!

  我不能逃避責任,因為姜女士跟妳的不聿,可以說都是我造成的。

  這麼多年過去,媽已經老了,才漸漸體會到,年輕時的男女情愛、死生契闊,都已如過往雲煙。

  人生短短數十寒暑,分分秒秒都應該把握做人的時光,努力提升性靈,這樣當有一天合上眼睛那一刻,才會心安,媽的靈魂也才會到達一個充滿真善美的地方,好好安息。但是這一生,我非但沒有好好做人,還做了這麼多的錯事,如此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現在我深深懺悔,但是已經做錯的事卻永逮不能彌補了。今生我真的虧欠妳們母女太多,尤其對妳,媽深深感到心疼而且真的好抱歉……

  妳知道嗎?恩熙,這麼多年來是因為妳的緣故,媽才能好好活下去,堅強地面對現實的人生。

  因為妳的笑容、因為妳的可愛、因為妳的貼心、因為妳的陪伴,慢慢地感化了媽心底的寒冰,讓我體會到人生不是只有愛情,還有可貴的親情、友情以及人與人之間的溫情,所以這些年來,媽盡可能的想彌補妳,當做是彌補我對妳以及姜女士的虧欠……

  雖然直到現在,我還是沒有辦法原諒我自己的自私。

  在這裏,媽要鄭重地跟妳認錯。媽不敢冀望妳看完這封信後,能原諒媽媽,原諒媽媽當年所犯下的錯誤。

  恩熙,媽之所以寫這封信給妳,告訴妳當年所發生的事,完全是為了姜女士。

  我知道,當妳與董事長相認後,姜女士對妳一定非常不諒解,因為她認為妳是丈夫的情婦所生的孩子,她討厭妳、甚至痛恨妳都是可以被理解的,因為她這一生為了我的緣故所受的苦,也夠多了!

  但事實上,姜女士卻是妳的親生母親!

  妳們母女倆如果因為不知道對方的存在,而怨恨彼此,那麼我的罪過就更深更吏了!

  只要一想到這個,我的良心就會受到譴責,深深感到不安。

  所以在我快要死的這個時刻,我一定要寫一封信給妳,告訴妳這一切事實的真相。

  如果妳沒有跟董事長相認,也過得很自在,那麼這封信妳就沒有看見的必要。媽相信,就讓過去的事石沉大海,對妳才是最好的。因為堅強懂事的妳,一直以來就非常獨立自主,從來不需要媽擔心,現在的妳已經是這樣,以後等妳長大了當然更不必依靠父母,一定能開創屬於自己的嶄新人生。

  但是,如果妳與董事長相認,那麼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當妳已經知道事實真相的這個時候,要不要公佈這個真相,就交給妳來決定。

  因為是否公開這事件的始末,都會傷害到妳和姜女士,媽沒有能力解決,所以只能交給妳來決定。

  媽知道,這件事對妳來說非常為難、也非常殘忍,但是媽相信妳有智慧,一定可以找到對妳們母女倆最好的方法解決。

  最後,媽還是要跟妳說:恩熙,媽對不起妳。

  這麼多年過去,妳就是媽的親生女兒。現在就算妳恨媽,媽也不會怪妳,因為媽很愛妳,妳永遠是媽的乖女兒。

  媽這生最愛的不是男人、也不是我的兒子,媽的最愛就是我的乖女兒,恩熙。

      恩熙的媽媽親筆


  看完信,恩熙已經淚流滿面。

  她蹲在李家狹窄的客廳,大聲的哭泣!

  恩熙啜泣的聲音,把吳玉蓮都嚇得連忙跑出來問:「到底怎麼回事啊?」

  「妳媽在信裏,到底跟妳說了什麼?」李昆明也問她。

  他沒料到,恩熙看完信後會是這個反應,李昆明真的嚇了一大跳!

  但是恩熙蹲在地上不回答,只是一直傷心地哭泣……

  李昆明夫婦面面相覷,根本弄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窗外夜色早已深沉。

  信中的秘密揭露了一段駭人聽聞的往事,往事如煙,卻不能隨風飄散,還在流傳……

  左右著每個人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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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5 00:21:3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沉澱過後,就是昇華的平靜。

  人生有很多時候,必須面臨這種時刻,這才是人類之所以為人類的智性。

  一夜過後,恩熙已經完全冷靜。

  人是自私的,就算是最慈愛的母親,面對感情也很難沒有私心……

  她能怪養育自己長大成人的母親嗎?

  不,她沒有資格責怪任何人。

  在那個「過去」之中,每個人都有錯是因為心中都有苦……

  她是當事人,沒有權利當仲裁者,她懷抱的心情更多是不舍與心疼。

  人生有大愛,最難的只有當下那一刻,一旦那一刻度過,到了明日就能吃得苦中苦、就能設身處地、就能心懷柔軟、就能雲淡風輕。

  可這人世間,有多少人不能度過當下那一刻?

  當他們做惡時他們痛苦。

  佛陀用慈悲的大愛,清淨的智慧,照看這反復生滅、苦中做樂的人間。

  恩熙知道自己的母親很苦,她用一夜的時間,試著瞭解母親當年的痛苦……

  送走自己的親生兒子,迎來情人妻子的女兒。

  雖然一開始懷抱著自私的想望,然而母親無私地養育她成人,慈愛地陪伴她成長,這就是緣分。

  過去這是母親的課程,而現在,她面臨到了自己的「這一刻」。

  恩熙回想起董事長夫人對自己的憎恨,就感覺到痛苦。

  母親把一個難題交給她,她卻不知道該怎麼解決……

  如果永遠不揭開這個秘密裏的秘密,這樣做可以嗎?

  恩熙問自己。

  當然可以,因為母親已經在信裏告訴過她:一切由她自己決定。

  那麼她應該怎麼做?

  留下……

  或者離開?

  她不能讓自己的親生母親永遠憎恨自己,但是說出真相,可能會引起更深的傷害!

  這是母親當年寫這封信時,沒有想到的情況。

  所以,她必須做出抉擇,現在就要做出決定。

  嘟——嘟——

  電話突然響起,恩熙正在出神因此嚇了一跳。

  「喂?」她反射性地匆匆拿起話筒。

  「下午妳到哪里了?王部長說妳已經離開醫院,怎麼沒有回飯店上班?」電話裏傳出謀遠雄的聲音。

  「我……我身體不是很舒服,所以先回家了。」她遲疑地回答。

  「是不是因為下午發生的事情?王部長都已經告訴我了。」

  「對……可能是因為那個原因。」

  「實在是太讓人驚訝了,她怎麼會想不開跳樓自殺?我跟王部長都想不透是為了什麼?」謀遠雄感歎地說。

  判斷尤杏桃是跳樓自殺,只是員警的解讀。

  但是尤杏桃的丈夫和兒子已經決定北上,他們不同意警方的判斷,只覺得事有蹊蹺!不過因為尤杏桃這趟上臺北沒有得到丈夫和兒子的同意,她是自己北上的,她的親人因為不知道她來臺北的原因,並沒有對警方提起謀遠雄這個人,如果警方知道堂堂亞洲四季集團的董事長,竟然與尤杏桃這個女人相識,一定會非常驚訝。

  「也許,她也有令她煩惱的事。」垂下眼,恩熙這麼回答。

  「嗯,妳的心情不必受到影響,身體如果沒什麼大礙,明天就要到飯店上班,我有很多事要交代妳,妳要趕快進入狀況。」

  恩熙沒有回答。

  「怎麼了?妳怎麼不說話?」

  「明天……明天我會到飯店,但是有一件事我要對您說,徵求您的同意。」

  謀遠雄沉默了一會兒。「什麼事?」

  「明天我到飯店,再跟您說。」

  「好吧,妳今天就好好休息,明天見。」

  「明天見。」恩熙輕輕掛了電話。

  已經很晚了,從舅舅家回來時間就已經不早,董事長一定是打了很久的電話,才找到自己。

  想到明天自己要對董事長說的話,恩熙就覺得很不安。

  她知道,那些話只要說出口一定會讓董事長傷心,但是現在她只能這麼做,只有這麼做才是最好的……

  她想起謀仲棠,眼眶就覺得酸澀。

  「現在……已經不能考慮他了。」恩熙喃喃對自己說。

  她並不知道,自己緊緊咬著下唇,早已經流出了血絲……

  ************

  一整夜,宋牧橋的心情異常不安!

  多少年來,他已經不曾這麼激動。

  回到家後他一直在家中書房待到早上,直到窗外射進來的陽光刺進他的眼睛,宋牧橋才拿起話筒,以顫抖的手撥號。

  「喂?」姜羽嫻接起電話時,電話已響了超過十聲以上。

  「晨間新聞播出來了嗎?」

  「牧橋嗎?什麼事啊?」姜羽嫻不明就裏。

  「昨天的事情,晨間新聞播出來了嗎?」他再問一次,聲音顫抖。

  「昨天……昨天什麼事啊?」她只記得,昨天最讓她不高興的事情,就是她去找尤杏桃的時候,根本就找不到人!

  「尤杏桃,昨天她墜樓死了,妳知不知道?」

  聽到這個消息,姜羽嫻倒抽一口氣。

  「這、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難怪昨天我去找她,可是沒見到人!」

  「新聞沒有報導嗎?」

  「我剛下樓,坐在客廳裏看報還沒有看到這一段,也沒打開電視。」

  宋牧橋突然沉默下來。

  「喂?你怎麼了?幹嘛這麼激動?」姜羽嫻問他。

  「昨天,我去找她了。」

  「你去找誰……」姜羽嫻想通後倒抽了口氣。「你去找尤杏桃?」

  「對。」

  「我不是說我會去見她嗎?你還去找她做什麼?」

  「我叫她不要威脅妳,還想逼問她孩子的下落。」

  姜羽嫻驚駭地掩著胸口。

  「那麼、那麼她墜樓死掉的事……跟你有關係嗎?」

  宋牧橋沉默了一下,才回答:「昨天我問她話的時候,她退到陽臺,後來爬到花壇……不小心失足跌下去的。」

  聽到這裏,姜羽嫻嚇得說不出話!

  「我也不知道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後來我匆匆跑到頂樓,是從別幢公寓下樓離開的……」宋牧橋籲了好長一口氣,昨天那一幕,還深刻地刻印在他的腦海裏,震撼了他一整夜。

  此時此刻,姜羽嫻已經震驚到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那、那現在該怎麼辦呢?」

  「應該沒有人發現我——」

  「我是說,她墜樓的原因到底跟你有沒有關係?」

  「剛才我已經說過,是她自己不小心墜樓的!」宋牧橋的口氣突然嚴厲起來。

  他一凶,姜羽嫻就不吭聲。

  宋牧橋深吸一口氣,試著控制自己的脾氣。

  「我只是打電話來告訴妳,讓妳知道狀況,免得妳什麼都不知道就跑去找人,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姜羽嫻沉下臉,她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我知道了!」

  「好了,我要掛電話了,等一下雲佳會上樓找我。」

  收線後,姜羽嫻胸口突然跳得很急……

  尤杏桃怎麼突然死了?

  驟然聽到這個消息,她打從心底感到極度的不安!

  ************

  「妳說什麼,妳要離開臺灣?」

  「對,」恩熙站在董事長辦公室,她低著頭一直看著地面,堅持把話講完。「其實我一直有出國念書的計畫,在拉麵店工作的時候,我就已經決定要存一筆錢然後出去念書,也已經到英文補習班報名上課。」

  謀遠雄看了她一會兒。「妳真的這麼想出國念書?」

  「對。」

  「可是,以前妳不是對在飯店工作非常有興趣嗎?」

  「沒錯,但是我覺得自己的能力還不夠,如果不再念書進修,進步的空間會很有限,未來的發展也不會很好。」

  謀遠雄的表情很沉重。

  「妳說的都沒錯,但是念書的事可不可以緩一緩!」

  「現在這真的是我心底的渴望。」恩熙很果決地說:「我真的很想出國進修,充實自己。」

  謀遠雄看著地,然關懷地問:「我叫妳馬上到飯店工作,給妳的壓力是不是太大了?」

  「不是這樣的,」恩熙搖頭。「我不怕壓力,但是我很在乎自己的能力。如果能力不夠,必須靠著您的照顧留在飯店工作,對我來說是一件很可恥的事情。」

  謀遠雄認真傾聽著。

  「其實我要請您原諒我的任性,因為我自己的緣故不能留在您的身邊幫助您,我也覺得很遺憾,但是我真的沒有辦法繼續這樣下去,因為只要一想到自己什麼都不會就能留在飯店,還可以跟在董事長身邊,說明我確實利用了與您的關係,才擁有這樣的特權!每次只要一想到這個,我就會覺得很心虛,而我的自尊心也不允許我再這樣下去。」她說的有一半是實話。

  「我瞭解妳的意思。」謀遠雄的表情看起來很疲倦,他語重心長地說:「但是,就算是特權,妳就不能為了我而忍耐嗎?仲棠已經很不諒解我,現在我真的很希望妳能留在我身邊。」

  他悲傷的請求,其實已經軟化恩熙的心。「很抱歉,我……我真的很希望完成長久以來的理想。」但是她仍然這麼堅持。

  謀遠雄看著她,最後歎口氣,落寞地對她說:「我也不能勉強妳。妳出國的事我會安排,但是在妳出國之前,我希望妳再好好考慮考慮留下來的可能。」

  恩熙低著頭瞪著地板,她甚至不敢看董事長的眼睛。「那麼,我先離開了。」

  謀遠雄沒有說話,他的表情很凝重。

  就在恩熙即將走出門外時,謀遠雄突然叫住她:「恩熙!」

  她停在門口,然後轉身。

  「我……我還沒聽到,妳叫我一聲爸爸。」他的語調很遲疑,仿佛猶豫了很久才說。

  恩熙垂下眼,沒有回答。

  「我知道,」謀遠雄的表情很尷尬。

  「現在就要妳改口會讓妳很為難,我並不想強迫妳。但是在妳出國之前,我真的希望可以聽到妳叫我一聲爸爸。」

  她還是沒有說話。

  「好了,我已經沒什麼話說,妳可以離開了。」謀遠雄笑著對她說,就像沒事一樣。

  恩熙點點頭,然後退出辦公室。

  離開董事長辦公室後,恩熙並沒有回到謀遠雄安排給她的辦公室,而是走進電梯,離開飯店……

  她並不是不想叫董事長爸爸,雖然她確實需要時間。

  一直以來她很感謝董事長對自己的關懷與照顧,但就因為這樣,她不敢叫董事長「爸爸」。

  「爸爸」這兩個字,現在聽起來只會讓人難過。

  如果董事長對她來說一直只是董事長,那麼董事長跟總經理父子之間就不會反目,已經看過母親留下的信的自己,也不會覺得慚愧。

  然而,就因為現在她已經不能確定,董事長是不是自己的爸爸……

  如果在不能確定的情況下,就喊董事長爸爸,恩熙相信董事長一定會為她付出更多。

  而這些付出,是她不敢接受的。

  昨夜她已經計畫好,出國後一旦通過語言班的測驗,正式入學後,她就會努力適應生活然後開始打工,想辦法賺取自己的學費和生活費……

  因為現在出國還必須靠董事長的資助,但是這讓她對董事長感到更加抱歉。

  就算董事長真是她的親生父親,她也不想靠董事長的幫助,出國念書。

  一直以來她都自食其力,未來她還想繼續維持下去。

  就像母親在信中說的那樣,就當做她根本沒看過那封信、沒認過父親。

  她的生活可以回到像從前那樣……

  以後的日子,她打算就這樣,一個人過下去。

  走出飯店,恩熙拿出手機,撥了一通電話。

  「喂?」

  「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說清楚。」

  謀仲棠沒說話。

  「喂?」

  「妳可以說了。」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冷漠。

  「我想見面再跟你說。」

  他沒有回答。

  「這是最後一次見面,你不必擔心以後我還會打電話給你。」恩熙仰起頭,用力眨掉眼眶裏的淚水。

  他沉默了一會兒。「妳想在哪里見面?」

  「中午的時候,我在飯店附近一家叫『秀色』的餐廳等你。」

  「好,我知道了。」他掛了電話。

  慢慢收起手機,恩熙漫無目的地步行在街頭……

  離開以後,應該就不會再回來了。

  這就是她的決定。

  「媽,我這樣決定,您同意嗎?」她喃喃自語,問著一直留在心中的母親。

  一部車忽然停在她身邊,車窗也立刻搖下。

  「恩熙!」

  因為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恩熙並沒有聽見對方喊她。

  裴子諾下車後,立刻追上去。「恩熙!」

  她終於回過神。「你,你怎麼會在這裏?」她的表情還很茫然。

  「我開車從妳身邊經過,不過妳沒看到我。」他深深凝望她。

  「噢……」

  「妳怎麼一個人在街上走?」他問她:「謀董事長應該已經另外為妳安排下作,還是妳現在有其他打算?」他也看到了電視新聞。

  「我現在沒有上班,所以一個人隨便在街上閒逛。」她避重就輕地回答。

  裴子諾的眼神變得深邃。「好久不見了,每次妳失魂落魄在街上閑晃的時候,我好像常常撿到妳!」

  恩熙別開眼,不知道該說什麼。

  裴子諾也別開眼,試著轉移話題。「現在時間還早,我請妳喝一杯咖啡。」

  「不用了……」

  「只是一杯咖啡而已,不要拒絕我!」

  恩熙垂下眼想了一會兒,然後看著他,對他說:「好,那麼請你送我到一家叫『秀色』的餐廳。」

  「先上車再說。」他走回車子旁,幫恩熙開門。

  到了餐廳,兩人點了咖啡和果汁。

  「我以為妳會喝咖啡。」他對她說。

  「我很喜歡喝,但是每天只能喝一杯,以前是因為沒錢喝,以後就算有錢,喝咖啡還是不應該過量。」

  他笑了笑。「妳真有節制。」

  「做人不就應該這樣嗎?隨便放肆的話,很容易傷害自己。」她喃喃地說。

  裴子諾點點頭。

  「妳跟阿棠很不一樣,他在工作上很嚴苛,但是私生活卻很放肆,可能因為他是亞洲四季的繼承人,從小壓力就比別人還大,所以——」

  「我們不要談他好嗎?」恩熙低著頭,平靜地打斷他的話。

  裴子諾愣了一下。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幹嘛提起他!」他笑的很尷尬。

  「你最近好嗎?」恩熙問他。

  「嗯。」他支吾一聲。

  「不好嗎?」

  「也沒什麼不好。」他笑一笑,沒有多說。

  恩熙也沒再多問。

  有些話她不能問得太深入,與他之間的距離,應該保持這樣就好。

  「過一段時間,我可能會出國念書。」她對他提起。

  「妳要離開臺灣?」他看起來很驚訝。

  「對。」

  「謀董事長知道這件事嗎?」

  「我已經跟董事長提過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問她:「妳為什麼突然想出國念書?」

  「我一直有這樣的打算。」

  「一定要去嗎?」

  「嗯。」她點點頭,然後問他:「以前你在國外念過書,對不對?」

  「對,」他頓了頓,才接下說:「我跟仲棠在國外也念同一所學校,我們都是史丹佛的校友。」

  「我知道那所學校,那是私立學校,學費很貴。」恩熙告訴他:「我想找一所便宜的學校就好,因為你曾經在國外念書,所以我想請教你應該念什麼學校?」

  「妳想念什麼?」

  「餐飲管理。」

  「妳還是對飯店很有興趣。」他笑了笑。

  「對。」她報以一笑。

  「如果在中部念書,學費會便宜很多,不過妳其實不必擔心學費問題,因為謀董事長——」

  「過一段時間我想自給自足,我不希望一直依靠董事長。」

  裴子諾啞口無言。

  「你可以推薦學校給我嗎?」

  「德州大學不錯,如果念奧克拉荷馬大學,就更便宜了,不過奧克拉荷馬大學不知道有沒有餐飲管理這方面的系所。」他跟她說:「我可以上網幫妳查一下。妳要先念語言班嗎?」

  「對,因為我英文不太好。」

  「念語言班要花不少錢,而且教授有時候還會刁難,如果妳覺得聽力還可以,語言班卻一直不能升級,最好先到大學旁聽。」

  「好,我記住了。」她一臉認真。

  裴子諾笑出來。「我覺得自己好像變成老師了!」

  她也笑了。

  「對了,如果妳出國念書,那妳男朋友怎麼辦?」

  恩熙反問他:「什麼男朋友?」

  他睜大眼睛。「上一次妳不是告訴我,在英語補習班認識一個男的……」

  她低下頭。

  「難道妳騙我的?」

  她沒回答。

  裴子諾點點頭。「好……我知道了。」

  恩熙覺得很抱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沒關係,」他笑的很無奈。「我看是因為我的緣故,妳一定是怕我纏著妳,所以才找這種藉口。」

  「其實——」

  「真的沒關係,妳不用解釋了!」他笑著對她說:「我並沒有生氣,感情這種事本來就不能勉強。」雖然他的笑容很苦澀。

  恩熙垂下眼,她不再說對不起,因為「對不起」這三個字,其實也很傷人。

  「妳放心,以後我就把妳當成妹妹一樣,妳跟我在一起不要有壓力,這樣可以嗎?」他對她說。

  「謝謝你。」她由衷地說。

  「幹嘛謝我?因為我把妳當妹妹嗎?」他笑出聲。「我的老天,妳這樣謝我,我就更不敢越雷池一步了!」

  恩熙也笑出聲。

  他們談得很愉快,時間也過得很快,恩熙幾乎忘了與謀仲棠約好見面的事。

  謀仲棠到餐廳時,看到的就是他們兩個人愉快地聊天的情景。

  看到謀仲棠,裴子諾回頭看了恩熙一眼。

  「我跟他約好了。中午在這裏見面。」她對裴子諾說,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

  「喔!」襲子諾應了一聲,馬上站起來打算走人。

  他走出餐廳時越過謀仲棠身邊,兩個昔日的好朋友甚至連招呼都不打!

  謀仲棠走到恩熙對面,在裴子諾剛才的位子上坐下。「妳跟他還有聯絡?」他問。

  「我跟他,會一直都是朋友。」這是恩熙的回答。

  他看著她好一會兒。「找我出來有什麼事?」

  她慢慢移動視線,然後看著他的眼睛。「我打算離開臺灣。」她對他說。

  謀仲棠的表情沒有改變。

  「是嗎?」聲音聽起來很冷漠。

  「這次離開後,我不會再回來。」她繼續往下說。

  他沒有表情。

  「以後,我們可能也不會再見面。」她對他說。

  謀仲棠的臉色很冰冷。「妳沒必要這麼做。」聲調很僵硬。

  恩熙垂下眼。「離開之前,我想求你一件事。」

  他沒有說話。

  「我知道現在你跟董事長之間,因為我而產生一些誤會。我離開以後你不應該再跟董事長冷戰下去,你們畢竟是父子,應該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我跟他之間的事,妳管不了。」他直截了當地對她這麼說。

  恩熙看著他。「如果不聽我的勸告,將來你一定會後悔。」

  他冷著眼,不置可否。

  「你還是不願意聽我的話嗎?」她問他。

  「為什麼要走?」他突然問,並且固執地瞪著她避開的眼睛。「就算妳離開也一樣,妳以為逃走就可以天下太平,跟以前一樣相安無事?」他的口氣突然變得咄咄逼人。

  恩熙屏住氣。「我已經想過,我離開對每個人都好,所以我根本沒有留下來的理由。」

  「妳的理由只是天真的想法!」他盯著她的眼睛,神色比以往任何時刻都更複雜。「就算妳現在離開,已經挽救不了僵局,傷害早就已經造成!早在當時我要求分手,妳答應的時候就不應該回頭!」

  「那麼你呢?分手以後你就真的不再管我了嗎?!」她忍住酸楚反問他:「如果你真的不管我,就不必問我做什麼工作、跟哪個男人交往、生活過得多辛苦!你根本就沒有真的拋棄我!如果你真的拋棄了我,不管我的死活,那麼現在我也會好過一點!」

  謀仲棠表情僵硬。「對,是我的錯,我猶豫不決……」他終於親口對她承認:「因為我根本就不想放手!」他看她,一字一句地說。

  恩熙的心亂成一團。

  如果在昨天之前聽到他說這些話,她會喜極而泣,因為人生就此已經足夠。

  然而現在,她不能再聽這些話了。

  這些話只會讓她軟弱!而現在她不能軟弱,不能再接受,只能封閉。

  「不管過去,我們對彼此都曾經多麼口是心非,」她選擇閉起眼睛咽下苦水,哀莫地對他說:「那麼,就從現在這一刻開始,我們可以開始學習如何遺忘,如何放手……」

  她的心很苦,但是表情很淡漠。

  然而她必須如此,否則一定會撐不下去!

  「是嗎?」謀仲棠的表情比她更淡漠、更冷靜、也更難以捉摸。「剛才我說過,這都只是妳一廂情願的天真想法!」

  恩熙張開眼看著他,她不明白。

  「我根本不想放手。」他定定地對她說:「不管妳的身分是什麼,不管妳是一個陌生人還是我的妹妹,我不會放手,絕對不會真正的放手!」

  「你在說什麼?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她喃喃問他。

  「我當然清楚!」他的口氣跟意志同樣堅定。「應該說,一開始我就很清楚,我根本不可能放開妳!所以我曾經矛盾、掙扎、痛苦!如果真相不曾揭露,那麼我會讓這個情況持續下去,就讓我一個人痛苦到死都沒有關係!但是現在情況已經不一樣,妳選擇離開我,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她怔怔地瞪著他,試圖理解他的話……

  「我不會讓妳走,」他往下宣誓:「一輩子,妳絕對不可能離開我!」這麼對她說。

  恩熙屏住氣,胸口沉重的壓力讓她無法呼吸!「你想怎麼做?如果我要離開,你不可能限制我——」

  「只要我想找妳,無論妳逃到哪里都躲不了!我可以告訴妳,我根本就不會讓妳離開,妳哪里也去不了,這輩子妳只能跟我綁在一起,就算妳真的是我妹妹也一樣!」他這麼對她說,一字一句警告的很用力。

  恩熙怔怔地瞪著他。

  她沒想到,他的執著竟然如此強烈!

  「我不會讓妳走的,妳死了這條心!」他看著她,再一次強調。

  恩熙喃喃問他:「你到底在說什麼?你知不知道你現在說的話,根本就沒有理性——」

  「我不需要理性!」他打斷她的話。

  「如果妳要一走了之,那我也可以不顧一切!妳要是敢走的話,我就會追到天涯海角找到妳,然後不管妳是不是我的妹妹,我都會跟妳結婚——」

  「你真的很可笑!」她提高聲調打斷他。「事實上,對於我們的感情,我早就已經放棄了!」

  謀仲棠瞪著她。

  「當我知道我們有血緣關係的時候,我就已經放棄了!」她重複一遍,看著他的眼睛對他說。

  謀仲棠沉著眼,臉色陰鷙。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到國外嗎?因為我想忘掉你!」恩熙繼續告訴他:「如果只是你一個人固執的話,一點意義都沒有!因為我已經跟董事長相認,我知道自己現在的身分,因為這樣我很快就會忘掉你,就算忘不掉也會強迫自己忘掉你!」

  「妳不必說這種話,因為我根本不相信。」他冷冷地對她說。

  恩熙仰起頭,深吸一口氣。「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會離開。」她再對他說:「現在我的身分已經不一樣了,我要開始追求自己的生活,因為我不想再這麼痛苦的過下去了!」

  話說完,她站起來準備離開餐廳。

  謀仲棠突然抓住她的手!

  他握得很用力。「不要對我說謊,妳不會離開我,因為妳根本辦不到。」他陰沉地對她說。

  恩熙立刻掙脫他。「我一定會離開你。」她的態度很篤定。

  「因為對於過去的那段感情,我已經一點都不眷戀了!」她轉身離開餐廳。

  謀仲棠還坐在位子上。

  他瞪著前方,英俊的臉孔沒有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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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5 00:21:5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她必須跟他分手。

  謀仲棠絕對不可能接受私生子的身分,如果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一定會受不了的。

  如果她不離開,就不能保護他。

  他的身世不能公諸於世,選擇離開是最好的方法,這麼做可以保護很多的人。

  回到公寓,恩熙站在陽臺上,怔怔地瞪著下方的巷道。

  夜色慢慢降臨,一直到夜深,她都站在窗前不動,像個木頭人一樣瞪著窗外由絢爛逐漸歸於平淡的夜景。

  嘟——嘟——

  客廳裏電話響了,恩熙沒進去接。

  電話又響了很久,停了以後又響,好像過了很久才終於安靜下來。

  看了一個晚上的街景,恩熙終於回到客廳,關上通往陽臺的落地窗。

  春天已經快過了,晚上的天氣還是很涼。

  這個春天發生了很多事,她的人生好像因為新年的關係也從頭開始,過去二十多年的歲月好像都白過了,搭上飛機的那一刻,她就要忘掉過去,重新開始。

  嘟——嘟——

  電話又響了,恩熙反射性接起電話。「喂?」話筒裏卻傳出嘟聲。「喂?」她愣住。

  嘟——嘟——

  呆了片刻,恩熙才發現是門鈴響了。

  她放下話筒,趕快跑過去開門——

  「董事長嗎?」

  她打開門,卻發現站在門外的人是謀仲棠。

  他手裏拿著西裝外套,站在門口瞪著她,他看起來很疲倦,臉色很陰沉。

  「已經很晚了,你怎麼來了……」

  「為什麼不接電話?」

  「什麼?」

  「為什麼不接電話?」他再問一次,神情很固執。

  恩熙別開眼。「我沒聽到電話響。」

  「不可能,我連續打了五通電話,而且每一通都響很久。」

  她沒說話。

  「是不是故意不接我的電話?」

  「你誤會了,我沒有!」

  他逕自走進客廳。

  「你來做什麼?現在已經很晚了。」她追進來。

  他把外套扔在椅背上,然後坐在沙發上翹起長腿。「妳躲我?」

  她別開臉。「是你叫我避開你的,不是嗎?」她對他說。

  他瞪著她。「今天妳來找我,已經犯規了。」

  「我找你是因為有話要說,沒什麼好犯規的。」

  「不管有沒有話要說都不應該找我,妳不清楚嗎?」他看著她。

  恩熙走到落地窗前。「你到底想說什麼?」

  謀仲棠瞪著前面沒有人的沙發,語調冷靜地對她說:「我們一起出國吧!」

  「你說什麼?」她轉過頭,張大眼睛瞪著他的背影。

  「我們一起出國吧!」他的聲調還是一樣冷靜。「我跟妳一起出去,我們到沒有人的地方去。然後一起生活——」

  「你瘋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她震驚地問他。

  「我當然清楚我自己在說什麼!」他站起來,然後轉身面對她。「那麼妳呢?妳有沒有勇氣不顧一切,跟我一起離開?」

  恩熙呆住了。

  兩個人就這樣對望著,時間好像靜止了。

  「不可能,我不會這麼做的。」然後,恩熙回答他。

  「如果我們兩個人真的這麼做,會讓很多人傷心的,到時候董事長怎麼辦?董事長夫人怎麼辦?你有沒有想過他們兩個人?你是真的沒想到這些事情,還是根本就不想去想這些事情?」

  他看著她,然後居然笑出來。

  「妳講話怎麼像繞口令一樣?」

  她瞪著他。「你回去吧!」然後對他說:「已經很晚了。」她轉過身面向窗外。

  「我是認真的,」他對她說,眼神很專注。「如果妳想離開我,就只有這一條路可以選擇,我不會讓妳一個人離開的。」

  「你不要跟我開玩笑了!你根本就不可能放棄這裏的一切跟我一起離開的,如果你是這種人,那你就不是謀仲棠了。」她說。

  他笑出來。

  「妳真的很瞭解我。」然後他收起笑容,深深地看著她。

  「我都快忘了,在這個世界上最瞭解我的人是妳。」

  恩熙別開眼。

  謀仲棠拿起椅背上的外套。

  「不管過去妳有多瞭解我,不管妳相不相信未來我會為了妳改變自己。」他看著她,然後對她說:「今天我對妳說的話,全都是認真的。」

  話說完,他就走到門口,然後開門出去。

  恩熙就這樣僵在窗邊……

  一直到過了很久,她才發現自己緊握著拳頭,全身都在顫抖。

  ************

  早上十點鐘,恩熙一個人從山腳下搭車到山上。

  她站在謀家大門前,從外頭望向屋內。

  「小姐?請問您有事嗎?」謀家打掃庭院的傭人看到恩熙在外面站了很久,所以跑出來問。

  「是,我想請問,謀夫人在嗎?」

  「妳是哪位?您找夫人有什麼事嗎?」

  「我姓李,我叫李恩熙。」她對傭人說。

  十分鐘後,傭人出來對她說:「夫人請妳進去。」

  「謝謝。」恩熙走進謀家大門。

  這是她第二次走進這個門,兩次的心情卻完全不一樣。上次她的心情很忐忑,這一次,她的心情卻很平靜。

  「妳來找我做什麼?」姜羽嫻坐在客廳裏,她的臉色很冰冷,連正眼都不看恩熙一眼。

  恩熙站在門邊,突然之間……突然之間,她內心的平靜消失,一股酸楚的感覺忽然湧進心窩。

  「有一些話,我想對您說。」垂著眼,恩熙很有禮貌地對她說。

  姜羽嫻看了恩熙一眼。「我跟妳之間,還有什麼好說的嗎?」她的眼色比剛才更冷。

  恩熙慢慢走進謀家客廳。「我知道,您並不想見到我。」

  「既然知道,幹嘛來找我?」

  「我希望您不要恨我。」她走到沙發前,坐下後對姜羽嫻說。

  姜羽嫻再看她一眼,然後冷笑。

  「我已經準備離開臺灣,到國外念書。出國以後您就不會再看到我,我相信這樣對我們都很好。」恩熙解釋。

  「妳來這裏跟我說這些話幹什麼?妳要不要離開跟我有什麼關係?」姜羽嫻瞪著恩熙,她的態度很冷淡。

  恩熙看著她,然後告訴自己……

  這個人就是自己的親生母親,但是她並不知道,自己的親生女兒現在就坐在她的面前。

  「我知道我的出現,對您的家庭造成了影響。」恩熙低著頭,平靜地對她說:「關於這一點,我很抱歉。」

  「妳很抱歉?」姜羽嫻失笑,然後突然收起笑容。「我問妳,妳今天來這裏是自己要來跟我抱歉,還是代替妳媽來跟我抱歉的?」

  恩熙愣了一下。

  等到她再抬起頭時候,酸澀的眼睛泛著淚光。

  姜羽嫻呆住了。「妳不要哭喔!就算妳在我面前哭,我也不會同情妳的。」她僵著臉對恩熙說。

  「您一定要這麼凶嗎?」恩熙忽然問她:「您為什麼不能對我慈祥一點?就像您對您的兒子一樣,把我當成您的女兒一樣說話不可以嗎?」

  姜羽嫻張開嘴巴。「妳說什麼?妳竟然要我把妳當成我的女兒一樣?」她突然笑出來,好像聽到什麼很好笑的事情一樣,笑得流出了眼淚。「我覺得——我覺得這簡直太可笑了!」

  她還繼續在笑,然後一邊笑、一邊擦眼淚。

  恩熙臉上沒有笑意。「怎麼會可笑呢?我的年紀就跟妳的兒子一樣大,如果妳生的是女兒,那麼我就像妳的女兒一樣,難道不是這樣嗎?」

  姜羽嫻愣住,突然之間她的笑容完全收起來。

  「妳在胡說八道什麼?剛才妳到底在胡說八道什麼?」她嚴肅地看著恩熙,然後一字一句地問。

  「不管您有多恨我媽,現在我媽已經去世,那些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恩熙看著她回答。

  姜羽嫻瞪著她。

  「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恩熙再說一遍。「我媽曾經對我說過,她對過去的事情也覺得很抱歉,這麼多年來她一直覺得對您很虧欠。但是以前做錯的事情她也沒辦法彌補,何況她現在已經去世了,如果您還是堅持要恨她,那麼以後難過的,也只有您一個人而已。」

  「妳說什麼?」姜羽嫻氣得握緊拳頭。「妳竟然說以後只有我一個人難過?!難道妳現在面對我一點都不覺得羞恥,一點都不會覺得虧欠我嗎?」

  「我並沒有欠妳什麼,沒有必要覺得羞恥或者虧欠。」恩熙回答。

  姜羽嫻瞪大眼睛。

  「我知道,您從頭到尾都聽得懂我的話,您是一個很聰明的人。」恩熙的聲音放柔。「既然這樣,您何必要選擇一個人難過,而不願意拋開過去,重新開始經營未來快樂的生活呢?」

  姜羽嫻冷笑,乾脆別開臉下看她。

  「雖然我真的很希望,您能把我當成您的女兒一樣。」恩熙對她說:「但是我也明白,這個希望是一輩子也不可能實現的。因為您不肯放下對我媽的恨,所以您也一樣恨我,但是您實在不應該恨我,因為我跟您的過去一點關係都沒有。如果您愛您的兒子,那麼為什麼不能像愛您的兒子一樣,愛同樣年紀的我?」

  聽完恩熙說的話,姜羽嫻突然搖頭失笑。「我真的不知道妳媽是怎麼教妳的,妳實在很會講話!」她眼底卻沒有笑意。

  恩熙垂下眼。「我想講的話都講完了。」她站起來。「今天我來這裏,只是想告訴您,以後您不必再擔心我的事,因為我會離開臺灣,不會再造成您的困擾了。」

  姜羽嫻還是看著別的地方。

  恩熙深深地凝望著她。「我走了。」然後對她說。

  恩熙走到門口,停了一下,然後才開門出去。

  門關上後,姜羽嫻瞪著門口。

  她真的覺得很荒謬,剛才那個女孩子對她說的話,簡直就是荒謬到了極點!

  「真是太好笑了,她居然叫我像愛我的兒子一樣愛她!」她冷笑,然後喃喃自語。

  突然之間,她的笑容消失……

  她想到自己的女兒,突然又覺得很不安。

  沒想到尤杏桃會摔下陽臺,怎麼會發生那樣的事?現在尤杏桃已經死了,想起接到電話的時候,突然聽到這種事情真的把她嚇死了!

  如果一輩子都找不到女兒,那麼該怎麼辦?

  「我怎麼會做出那種事,那個時候,我怎麼做得出那種事?!」咬著手指,姜羽嫻驚慌地喃喃自責。

  只有在最無助的時候,她少女時的習慣才會表現出來,而現在就是她感到最無助的時候……

  她真的很害怕,如果真的一輩子都找不到自己親生女兒的話。

  ************

  離開謀家後,恩熙沒有搭車,她自己慢慢走下山。

  「喂?是子諾嗎?」在路上,她打了一通電話給裴子諾。

  「恩熙?」聽見恩熙的聲音,裴子諾很興奮。

  「你現在方便說話嗎?」

  「當然可以,妳在哪里?」

  「我在外面,有件事我想拜託你。」她覺得很不好意思。「其實,我應該約你出來,當面跟你說的。」

  「沒關係,有什麼事妳直接在電話裏說。」

  「是關於……」她頓了頓,然後才往下說:「是關於仲棠的事。」

  他沒有出聲。

  「我要離開臺灣,他不能接受。」

  「所以?」他問。

  「我想了很久,只能拜託你。」看著山坡地上冒出的油嫩嫩的小草,恩熙鼓起勇氣,對裴子諾說:「我想拜託際,陪我演一場戲……」

  *********

  隔天恩熙在公寓收拾東西,她打算把還可以用的物品捐出去,重要物品只要租一個小保險箱放置就可以了。

  下午兩點鐘,恩熙的行李已經整理得差不多,大多都已經分類完畢,重要物品只放滿一個小袋子而已。

  東西剛收拾好,門鈴就突然響了。

  「誰?」

  「開門。」

  聽到謀仲棠的聲音,恩熙猶豫了一下才開門。

  他一進來就先拿出一個信封給她,然後走進客廳坐下,還脫下外套扔在身邊,就像在自己的家裏一樣自在。

  「這是什麼?」拿著信封,她問他。

  「機票。」

  「機票?」

  「到美國的機票。」他對她說:「是東岸的機票,我們一起到東岸康乃爾大學念書,這所大學的餐飲學系是全美第一名,我也想再進修關於餐飲財務管理的課程——」

  「我們不會一起出國的。」恩熙打斷他的話。

  謀仲棠卻好像聽猶未聞,繼續往下說:「這兩張機票三個月內都有效,什麼時候想走,只要打一通電話給我,我會通知秘書交代旅行社去劃位。」

  「你沒聽見嗎?剛才我說我們不會一起出國。」她提高聲音再說一次。

  謀仲棠沉默了一下,然後別開眼,若無其事地對她說:「今天外面的天氣突然變得很熱,有沒有冰水,倒一杯給我。」他拉下領帶,然後卷起袖子。

  恩熙瞪著他。「你到底有沒有聽見我在說什麼?我說我不可能跟你出國。」

  他停下手邊的動作,然後抬頭看她。「妳不是想出國念書?現在又不想出國了?」

  「我不是不想出國念書,而是不會『跟你』一起出國。」她走到門口。「你出去好了,因為現在我們兩個人說話根本不能溝通。」

  謀仲棠沉下臉。「妳到底要怎麼樣?」

  恩熙不懂他的意思。

  「妳想出國念書我不但沒有阻止,機票還幫妳買好了。現在只要妳開口,不管什麼時候想出去,我都會立刻放下工作陪在妳身邊。如果這樣還不夠,那麼妳到底還要怎麼樣?只要妳說得出口,我就做得到!」

  恩熙吸一口氣。

  「我什麼都不要,而且我也不會跟你一起出國。」她再對他說一次,然後打開大門。「機票請你拿走,以後你也不要再到這裏來了。」

  他沒有動也沒有表情。

  恩熙沒有辦法,只好說:「我剛才跟你說的話是很認真的,因為我未來的人生有另外的打算。」

  「什麼打算?」他立刻問,眼色很冷。

  恩熙看著他。「你明知道我們不能在一起,為什麼要這麼固執?」

  謀仲棠站起來,兩手插在西褲口袋裏,然後轉過臉面對她。

  「妳想說什麼?我做的還不夠嗎?妳到底還想要我怎麼做?」他問她,臉色異常冷靜。

  「我不要你做什麼,我想說的話都已經跟你說過了,就算你再問一百次,我的回答還是一樣的。」她看著他,然後對他說:「以後,不管繼續留在臺灣或者出國念書,我都不會跟你在一起,但是我也不會是一個人,我會找個人陪伴我,以後我還會跟這個願意陪伴我的人結婚,因為一個人生活實在太辛苦了。」

  他表情漠然,好像根本沒聽見她說的話。

  「我承認,我對你有感情,」恩熙看著他,繼續往下說:「到現在還是一樣。但是我也說過,男女間的感情會隨著時間變淡,因為我心底真的是這麼想的,所以才會這樣告訴你。跟你分手後,我就很努力的想要重新開始,繼續好好的過日子,因為我就是這樣的人,我不會被生活打倒,就算失戀了也沒有什麼,我很快就會重新站起來繼續走下去。而未來,我只想過能讓自己心安的生活,我一定要這樣過日子才不會覺得痛苦,因為跟你在一起太累了,我已經覺得很疲倦,也因為這樣,所以我其實並沒有打算要一個人出國念書!」

  「妳到底在說什麼?」他打斷她,口氣開始嚴厲起來:「妳說不想跟我在一起,又說不打算一個人出國,妳的重點到底是什麼?!」

  「有一個人會跟我一起出國,他會陪伴我,因為我們早就已經約定好了。」她終於對他說。

  謀仲棠瞪著她。

  「所以,我不會跟你一起出國。」她對他說:「很抱歉。」

  謀仲棠仍然瞪著她,好像她說的是外星話。

  恩熙別開眼,然後走回客廳。

  「畢竟,我們是兄妹……」她屏著氣,才能說出「兄妹」這兩個字。「如果以後你有時間,我很歡迎你到國外來看我——」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妳少來這一套!」口氣像冰塊一樣冷。

  「你幹什麼?」她想掙脫他。「你放手……」

  「不必在我面前演戲了!妳很愛我,根本不可能跟別的男人出國!」他把她的手握得很緊,根本不讓她掙脫。「想讓我自己放棄?妳真的太幼稚了,我怎麼可能會被妳騙了!李恩熙,不要忘了一個多月前妳還為了追我發生車禍!」他根本就不相信。

  「對!」恩熙用盡力氣終於掙脫他。「所以剛才我已經承認,我對你還有感情!但是就算有感情又怎麼樣?我想要過的是正常的日子!我想要跟別的女人一樣結婚、生孩子,我不想跟你亡命天涯,一輩子逃避我的親人和我的朋友!如果要我永遠都不能再跟他們見面,那是不可能的事!」她大聲朝他喊,並且退得離他很遠。

  「我可以辦得到妳就能辦得到!」謀仲棠也提高聲調,冷酷地對她吼。

  「你瘋了!我辦不到,我根本就辦不到!」她用盡力氣對他喊:「而且我根本就不想為了你這麼做!」

  她的話好像傷到他。

  剎那間,謀仲棠的表情掠過一抹狼狽。

  「你走好嗎?你這個樣子,我們兩個人都會很痛苦……」看到他臉上挫敗的表情,她的心比他更痛。「我們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你不要再為了我,做這樣的傻事了!」然而她卻必須這麼對他說。

  謀仲棠垂下眼,看到她已經收拾好、放在地上的紙箱。「東西都收好了?如果都已經收好,那麼明天我們就可以出國了。」他居然依舊這麼說,口氣壓抑著,聽起來若無其事,好像已經回復冷靜。

  恩熙睜大眼睛。

  「等一下我就打電話叫秘書交代旅行社劃位,可能是半夜的飛機,半夜搭長途飛機會很辛苦,妳今天晚上要好好睡覺。」他逕自交代完就拿起外套,然後越過她走到大門口。

  「我要跟子諾一起出國。」恩熙突然說。

  謀仲棠停在門口。

  「我想如果不告訴你,你是不會放棄的。」她看著他,不帶表情地往下說:「我們已經約好一起出國,而且日期都已經決定好了。」

  他轉身看她。「隨便妳說什麼,我不會相信。」

  恩熙的表情沒有改變。

  「你相不相信都沒有關係,因為在出國之前,我們會先結婚。」

  他冷笑一聲。「妳在說謊。」

  「是不是說謊,到時候你就會知道了。」她的態度很堅定。

  謀仲棠慢慢收起笑臉。

  「子諾一直很喜歡我,相信你不會不清楚。他人很好也很體貼,跟他在一起我覺得有被呵護的感覺,嫁給他後,我想我一定會很幸福的。」

  謀仲棠看了她一會兒。「妳說謊,怎麼看起來像真的一樣?」然後反問她。

  他沒有被嚇到,因為根本不相信。

  「你可以打電話問子諾,如果你真的在乎答案的話。」她僅僅冷淡地這麼對他說。

  她淡然的樣子,看起來有一種篤定的認真。

  謀仲棠的表情開始變得嚴肅,他瞪著她,過了一會兒才說:「我會去問他。」

  然後,他終於開門出去。

  門關上後,恩熙吐了一口好長的氣……

  要騙他並不容易。

  但是她一定會堅持下去,直到他死心為止。

  因為不想看到他難過!不管真相會不會揭露,如果兩個人真的在一起,將來他一定會難過!

  但是如果她離開……

  痛苦也只有一段時間而已。

  過幾年之後,他就會忘了她,就算忘不掉,回憶也會慢慢變淡,然後完全收藏在屬於過去的記憶裏,就算偶爾回想起來,也不復當初那般悸動、那麼在乎了……

  而在每個還心痛著的未來時光裏,她也會像以前一樣過日子!努力讓自己像以前一樣過日子……

  總有一天,就算再提起對方的名字,心口也只留下一道結痂的疤痕殘存,證明這段感情確實存在過而已。

  時間是最好的藥。

  幾年以後,他們都會因為時間,而沖淡對彼此的思念……

  以及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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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5 00:22:0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第二天進飯店工作,一整個早上,謀仲棠都在處理公事,刻意忽略昨天在恩熙那裏聽到的消息。

  直到接近中午,他打了一通話給裴子諾。

  「喂?」

  「最近你跟恩熙還有聯絡?」

  聽到是謀仲棠的聲音,裴子諾安靜了一會兒,然後才回答:「對,昨天我們還見過面,不是嗎?」

  「我以為你已經死心了,上次你告訴我,她跟別的男人在一起。」

  「我不會死心的,坦白告訴你也沒關係,其實我一直很喜歡恩熙。」他答得坦率。

  謀仲棠冷下臉。「你喜歡她也沒用,她愛的人是我。」

  「我知道。」裴子諾嗤笑一聲。「不過現在情況不一樣,你跟恩熙是兄妹,你們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是不是兄妹不重要,我們一定會在一起!」他很篤定。

  「你瘋了!阿棠,你這個樣子就像瘋子一樣,我勸你最好趕快放手,否則會讓恩熙很痛苦!」

  「我不會放手!」他警告他:「你才最好快放手!恩熙不是你能碰的女人,如果你敢跟她在一起,我會找人殺你,我說到做到。」

  裴子諾睜大眼睛。「謀仲棠,你發什麼神經!你真的瘋啦?!」

  「喀」一聲,謀仲棠已經掛斷電話。

  裴子諾立刻打電話給恩熙。「我覺得阿棠瘋了,妳最好小心一點。」

  恩熙愣了一下。「發生什麼事了?」

  「他剛才打電話給我,突然莫名其妙地威脅我,如果再跟妳在一起,就要找人殺我,我看他真的被逼得快瘋了。」裴子諾冷靜下來,然後語重心長地對恩熙說:「我從來沒看過阿棠這個樣子,我看他是真的很愛妳,妳確定要那麼做嗎?如果真的那麼做,我怕他會!」

  「一定要那樣做才行。」恩熙說:「如果他的行為越瘋狂,我們就越要這麼做。現在我不能順從他的意思,因為現在順從他就會害了他,以後他會更痛苦。」

  「可是,恩熙,那妳呢?妳一定也很痛苦才對,如果妳心底有事,為什麼不坦白告訴阿棠?」

  「不能跟他說!」她答得很急。「絕對不能跟他說!這件事情我處理就妤了,他只是一時的情緒反應,時間久了,他自然就會回復正常。」

  裴子諾暗暗歎了一口氣,沒有再追問。「好,那麼我配合妳,反正我已經答應妳了。」

  「謝謝你……」

  恩熙掛了電話。

  其實,她並沒有把詳情對裴子諾說清楚。他願意無條件幫助自己,恩熙真的很感激。

  嘟——嘟——

  電話響起,恩熙反射性地接起電話。「喂?」

  「妳跟誰講電話?剛才電話為什麼一直打不進來?」電話一接通,謀仲棠就開始質問。

  「你有事嗎?」恩熙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

  「我問妳剛才在跟誰講話?」他的口氣很嚴厲,好像這是非常重要的問題。

  「我在眼子諾說話!」

  「以後不要接他的電話,聽到了沒有?」

  恩熙沒回答。

  「妳聽到了沒有?」

  「我不能答應你。」

  「什麼意思?」他沉聲質問。

  「我跟你說過,我跟子諾已經決定要結婚,我不可能不接他的電話!」

  「你們不會結婚的!」謀仲棠突然厲聲打斷她。「妳不准再接他的電話更不可以再跟他見面,妳聽到了沒有?!」

  「你現在很不理性,我們以後再說好了……」

  「妳等一下!」

  恩熙已經掛了電話。

  謀仲棠緊握著話筒,指關節都已經泛白。

  嘟、嘟、嘟……

  刺耳的嘟嘟聲響了很久,他就像沒聽見一樣,話筒還是緊貼著耳朵……

  突然他掛了電話,然後快步走出辦公室——

  「總經理,日裕集團的張部長已經在會議室等您了!」秘書在走道碰到謀仲棠,以為他要去開會。

  沒想到他連應都不應一聲,逕自走進電梯後,就一路搭到地下室!

  到了地下室,他立刻開車離開飯店,根本不管還有多少會議在等著他!

  *********

  謀仲棠瘋狂開車,十分鐘後就趕到了恩熙的住處,管理員當然知道他是誰,他很順利上樓,然後狂按電鈴。

  恩熙從門孔看到是他,根本就不想開門。

  但是謀仲棠一直按電鈴,讓她快精神崩潰。

  她終於開門,可是真的對他的行為很生氣。「你到底在做什麼?現在這個時間你不必上班嗎?你到底想要怎麼樣?」

  「妳跟我走!」他拉了她的手就往外走。

  「我不走!」她甩開他。「你要帶我去哪里?」

  「妳不能住這裏,我會另外安排一個地方,妳跟我一起住!」他這麼回答她。

  恩熙覺得不可置信。

  「你真的很奇怪,為什麼這麼固執?難道你一定要把情況弄到不可收拾嗎?」

  「我等妳三分鐘,妳把東西收好就跟我走。」

  「我不會跟你走。」恩熙在沙發上坐下來。「你冷靜一下,如果你不想聽我說話那我就不要說,但是你一定要接受事實!」

  「什麼事實?!」他的脾氣已經失去控制。「我幹嘛把妳的謊話當做事實?!妳現在就跟我走,不然我就一直待在這裏,直到妳跟我離開為止!」

  恩熙瞪著他。

  他看起來已經失去理性,不顧一切後果。

  於是,她只好拿起電話,開始撥給裴子諾。

  「妳打電話給誰?」謀仲棠臉色一變。

  恩熙沒有答話。

  「妳打電話給誰?」他再問一次,口氣更嚴厲。

  她等待電話接通,仍然沒有回答他。「喂?子諾嗎?他不相信我們的事,所以我想請你過來,親自跟他說!」

  謀仲棠突然上前搶走她手中的話簡,然後用力扔回電話座上。

  他用力程度之猛好像在發洩,導致整個電話都被他的蠻力,掃翻到地上。

  「你在幹什麼?!」恩熙被他嚇住了。

  「我叫妳不可以打電話給他,妳沒聽見嗎?!」他像瘋了一樣對她吼。

  「我打電話給他,希望他跟你解釋,有什麼不對?」

  「不必!」謀仲棠再次抓住她的手。「沒什麼好解釋,妳跟我走就對了!」

  「你放手,你不要這樣!」恩熙不跟他走,她掙扎得很用力,快把自己的手腕弄斷了,但謀仲棠還是不放手——

  他甚至把恩熙扯向自己,然後抱住她、捉住她的手腕控制她,然後強行吻住她的唇——

  「謀仲棠,你是我的哥哥!」恩熙用力打他,並且推他。

  謀仲棠愣住,卻還是牢牢箝制住她的手腕,然後他突然像瘋了一樣,把恩熙拖到門口……

  「你放手,我求求你不要這樣!」她抓住門框不跟他走。

  謀仲棠卻硬把她扯出門外!

  「啊!」恩熙突然慘叫一聲……

  那瞬間,上次車禍受傷的手腕脫臼了。

  謀仲棠愣住,下一刻他立刻蹲下問她:「妳還好嗎?」看到恩熙扶著手腕痛苦地申吟,他臉色發白。「我立刻送妳去醫院!」他馬上把她抱進電梯。

  恩熙痛得沒辦法再掙扎,只好任由他抱著自己,把她送到醫院。

  ************

  從醫院開車回來的路上,兩個人都不講話。

  車子裏很沉默,恩熙一隻手腕裹著繃帶,醫生已經幫她把手腕的骨頭扶正,但因為實在很痛,一路上她的眉都緊緊皺著。

  謀仲棠沒有再堅持要她跟自己走,他直接開車把她送回公寓。

  車子一開到公寓,恩熙就要開門下車。

  「妳等一下!」他阻止她下車。

  「你還要做什麼?」她縮到車門邊,躲避著他。

  謀仲棠臉上掠過一抹受傷的狼狽。「妳放心,我不會再強迫妳。」他好像在強忍著什麼,很壓抑地對她說:「妳回家後要好好休息,這兩天我不會打擾妳。」

  她別開眼,不說話。

  謀仲棠突然握緊她沒有包裹繃帶的另一隻手,他看著恩熙的驗,英俊的臉孔因為痛苦而顯得深沉。「答應我……我不會放棄,妳也不能放棄!」他一字一句地對她說。

  恩熙瞪著窗外,沒有表情。

  謀仲棠終於放手……

  她立刻開門下車。

  一直到走進公寓,電梯門關上以後,恩熙的眼淚才掉下來。

  *********

  晚上七點鐘,恩熙公寓裏的電話響個不停。

  「喂?」

  「妳終於接電話了!妳要是再不接電話,我就要跑到妳的公寓去敲門了!下午到底發生什麼事?妳的電話怎麼講到一半就斷了?」裴子諾的聲音聽起來很著急。

  「沒什麼……」

  「那時候阿棠在妳那裏嗎?」他問。

  恩熙遲疑了一下才說:「對。」

  「他發瘋了?」

  恩熙沒說話。

  「妳還要再這樣下去嗎?如果直接出國的話——」

  「他不會死心的。」恩熙淡淡地說:「如果我直接出國他不會死心的。他一定會追到國外,找到我,要求我跟他在一起。」

  裴子諾嗤了一聲。

  「我看他真的有病!難道他得失憶症了,不知道妳是他的妹妹嗎?」

  恩熙看著地板,沉默不語。

  「下午妳去哪里了?我打了好幾通電話都是嘟嘟聲,妳是不是電話沒掛好?」

  「嗯,對不起。」

  「沒關係,我只是很擔心妳。」

  「謝謝你。」

  裴子諾歎了口氣。「現在妳要怎麼辦,繼續下去嗎?」

  「對,我們要按原定計畫,繼續走下去。」

  「可是妳能撐下去嗎?我覺得,妳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很累的樣子!」

  「我沒關係,後天我會在法院等你。」

  裴子諾沉默了一下。「妳真的要這麼做?」

  「對。」

  他吸了一口氣。

  「好吧!」然後答應她:「後天下午兩點半,我會在士林法院等妳。」

  「對不起,我竟然請你幫我這種忙,真的很過分。」

  「別這樣,其實……我由衷希望,這不只是一場戲。」他苦笑。

  恩熙無言以對。

  掛了電話,公寓裏又回到沉寂。

  後天,他們已經約定好到法院公證結婚,出國之前,她會結婚,這件事除了要結婚的當事人之外,她並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董事長在內。

  唯一知道的人,只有謀仲棠。

  本來她並不想告訴他,而即使不告訴他,她還是會結婚。

  因為只有這樣做……

  當她結了婚,一切才會真正結束,徹底的結束。

  *********

  跟恩熙約好下午兩點中,先到法院櫃檯辦結婚登記,然後公證,裴子諾兩點鐘就準備出門。

  他早上已經穿好西裝到辦事處,打算下午直接從委員辦事處出發。

  才走到辦事處門口,他就遇到今天最不想遇到的人——

  「要出門?」謀仲棠剛要進門,正好遇到裴子諾。

  「是啊!」裴子諾應了一聲。

  「穿這麼正式,上哪兒辦事?」他瞇起眼打量裴子諾。

  「沒什麼,」他轉移話題。「你找我?」

  「對,」他正視裴子諾的眼睛。

  「我要跟你談一談。」

  裴子諾看了一眼手錶。「改天好了,我現在有事!」

  「我已經來了,不然就在車上談,我開車送你。」他轉身要上車。

  「呃!不用了!在這裏談好了!」裴子諾改變主意。

  謀仲棠站在車門邊盯著他。

  「幹嘛?有話快說啊!」裴子諾嗓門雖然大,但卻避開他的眼睛。

  謀仲棠瞪了他一會兒。「我要跟你談恩熙的事。」然後說。

  「什麼事?」裴子諾故作無事地問。

  「她說要跟你結婚。」他開門見山。

  裴子諾眼睛瞪著別的地方,沒出聲。

  「有這回事嗎?」

  「對,是有這回事。」裴子諾承認。

  「你答應跟她結婚?」他再問,聲音很冷。

  「不是我『答應』跟她結婚,是我跟恩熙求婚的!」

  謀仲棠盯著他。

  「我跟她求婚,然後她答應我的求婚,所以我們就決定結婚了!」

  「不可能!」他直接否決。

  「什麼不可能?」

  「就算你跟她求婚,她也不會答應。」

  「你剛才還說,我答應跟她結婚——」

  「那是她為了騙我!」謀仲棠冷冷地打斷他的話。「如果她開口求你幫她,你一定會答應。」

  裴子諾愣住。

  「你絕對不可以答應她。」他警告裴子諾。

  裴子諾突然嗤笑一聲,裝作若無其事。「你在說什麼!結婚這種事可以拿來開玩笑啊!」

  「她很愛我!如果你敢答應這種事,我不會饒你!」他進一步威脅裴子諾。

  謀仲棠的臉色很冷,他的話聽起來就像是當真的。

  裴子諾毫不懷疑,他的確是認真的!

  「隨便你說什麼,」裴子諾對他說:「反正我和恩熙是兩情相悅,所以我們決定結婚,相不相信都隨便你!」

  話說完,裴子諾轉身走向自己的車子。

  「你給我站住!」謀仲棠突然叫住他。

  裴子諾停下腳步,然後帶著不耐煩的臉色轉身。

  「我最後一次警告你,不管在什麼樣的情況下,絕對不要跟她結婚!」他盯著裴子諾,冷靜地跟他說:「如果你敢跟恩熙結婚,我一定會殺了你。」

  裴子諾瞪大眼睛。「你是不是瘋了?」他簡直不敢相信,理性的謀仲棠會講出這種話。

  「我是認真的,你最好相信。」他面不改色地說,聲音比剛才還要冷靜。

  裴子諾還沒回過神,謀仲棠已經先上車,然後迅速把車開走。

  「到底對不對啊……」裴子諾喃喃自語:「剛才他竟然說要殺我?我看他真的瘋了!」他憂心忡忡,沒辦法肯定謀仲棠是不是跟他來真的!

  ************

  謀仲棠果然如他所承諾的,兩天沒來找她。

  到了第二天下午,恩熙穿了一襲白色洋裝,帶著身分證和私章準備搭公車到士林法院。

  「承美!」恩熙剛到法院,朋友也開車趕到。

  「妳一個人來嗎?沒有跟新郎約好嗎?」承美跟男朋友一起來,兩個人都答應當恩熙的證婚人。

  「嗯,我們分頭來的,他應該會開車來。」

  「那他應該開車載新娘子來的。」承美探頭朝門口張望了一番。

  「而且他怎麼還沒來呢?他應該先到的。」

  「沒關係,人會到就好了。」恩熙笑著說。

  承美並不知道原因,還以為她跟裴子諾是因為相愛,所以決定要結婚,只是承美一直抱怨她結婚很倉促,而且根本沒有請客。

  「話怎麼能這麼說呢?他是新郎耶!結果比新娘還晚到,實在太過分了!」

  恩熙只能微笑。

  「對了,妳的手怎麼了?」承美發現恩熙手腕上纏著繃帶。

  「沒什麼,昨天晚上搬東西,不小心扭到了。」她淡淡地解釋。

  「噢……今天要結婚,妳應該要小心一點啊!」

  「嗯,是我不好。」恩熙笑了笑。

  約好兩點半,可是裴子諾一直到快三點鐘都還不見人影。

  恩熙站在櫃檯前耐心等了半個小時,但是承美的臉色越來越不高興。「這個新郎實在太離譜了!」承美嘴裏一直念著,還不斷跟男朋友使眼色,暗示他以後如果敢這樣,就讓他好看。

  但和法官約好的時間是三點,可是還要繳交身分證件、私章等,填寫結婚請求書辦理結婚登記手續,這樣等一下才領得到結婚證書,如果裴子諾還不出現,今天一定會來不及公證。

  拿出手機,恩熙決定打電話問他。

  「喂?」電話響了兩聲就接通。「你出門了嗎?」

  「對,我現在正在開車。」裴子諾踩煞車等紅燈。

  「本來兩點鐘我就要出門,因為……因為有一點事所以耽擱了,對不起。」他不想提謀仲棠的事,怕她擔心。

  「沒關係,你已經出門就好,我等你。」

  「好,我馬上就到了!」

  他收起手機,綠燈剛好亮起,他立刻跺下油門。

  裴子諾因為急著趕到法院,根本沒發現,這一路有車一直在跟著他。

  *********

  裴子諾趕到法院的時候,還差五分鐘就三點了。

  「子諾!」恩熙已經站在門口等他。

  停妥車後,裴子諾三步並兩步跑過來。

  「對不起,我是不是遲到了?」

  「沒有,但是要先填妥表格。」

  裴子諾看到林和逸,再看到承美。

  「他們是我請來的證婚人,因為承美是我的好朋友,我請她幫忙,她馬上就答應了。」恩熙解釋。

  這兩個人手牽著手看起來像是情侶,裴子諾本來誤以為林和逸是恩熙的新男朋友,現在終於弄懂他們之間的關係,他不禁莞爾。

  看起來,當時恩熙是故意讓他誤認林和逸的身分,好讓他死心的。

  「妳的手?」他也發現恩熙的手纏著繃帶,他緊張的捉著她的手看。

  「妳的手怎麼了?怎麼受傷了?」

  「我昨天晚上搬東西,不小心扭傷。」垂著眼,她又說了一次謊。

  「很痛嗎?」

  「還好,醫生已經看過了,沒關係。」她收回手。

  裴子諾盯著她看了一會兒。

  「表格我已經幫你填好了,現在只差你的身分證和私章,你帶了沒有?」恩熙問他,也藉此轉移話題。

  「帶了,妳等一下!」裴子諾手忙腳亂的翻開皮包,找身分證和私章。

  一旁承美看了直皺眉頭。

  「老天爺,這個人到底是不是新郎啊?」她一直轉頭跟男朋友抱怨。

  林和逸只能傻笑,當著人家新郎新娘的面,也不敢附和女朋友。

  「怎麼樣?現在要進去公證了嗎?法官已經在等了。」承美說。

  「等一下,先讓他簽名。」恩熙抱歉地對承美笑了笑。

  裴子諾剛簽好名字,一行人正準備走到裏面公證,恩熙突然僵在櫃檯前面。

  「幹嘛?」裴子諾先發現她不對。

  「妳怎麼了——」

  他話還沒問完,就已經看到站在門口的謀仲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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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15 00:22:2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裴子諾下意識地擋在恩熙面前,他張著嘴想說什麼,一時間卻找不到話說……

  「跟我回去。」謀仲棠的聲音聽起來很冷靜。

  恩熙沒有說話也沒有動,看到他,她根本無法反應。

  「阿棠,你不要這樣。」裴子諾試著打圓場。

  「跟我回去。」謀仲棠根本不理其他人,還是只對著恩熙說話。

  恩熙還是沒有反應。

  謀仲棠終於上前,直接拉人!

  「你要幹嘛?!」承美嚇了一跳。

  裴子諾反應過來的時候,恩熙已經被他扯過去。「阿棠,你不要發瘋了!」

  謀仲棠聽而不聞,他拉著恩熙的手臂直接往門口走。

  「你放手!」恩熙想掙脫他。「你把我的手扯得好痛,真的好痛!」她倒抽一口氣。

  謀仲棠沒有放手,但是已經不再拖著她往前走,他盯著她緊蹙的眉頭,臉色微變。

  「喂,你這個人到底要幹什麼啊?人家好好的要結婚,你幹嘛拖走恩熙?雖然你長得很帥,可是也不能這樣嘛!」承美說。

  「跟我走,不要這麼任性。」謀仲棠沒有理會其他人,他只對恩熙說,而且放柔了聲音。

  「我今天要公證結婚,不能跟你走。」恩熙面無表情地回答他。

  「妳說什麼?」謀仲棠柔聲問。然後突然用力把恩熙扯到面前,好像忽然被激怒。「不要再開玩笑了!妳一定要這麼說話惹我生氣嗎?!」他的聲音竟然還是那麼低柔。

  手腕被扯痛,恩熙申吟了一聲。

  「仲棠,你不要太粗魯了!」裴子諾上前跟謀仲棠說:「有什麼話慢慢說,你不要動手!」

  「跟我回去!」謀仲棠只管拉著恩熙往門口走。

  「不要,你不要這個樣子!」恩熙不停掙扎。

  承美和她男朋友都看傻了,他們一點都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裴子諾看到這個情況,只好出手幫恩熙。

  「阿棠,你放手!」

  話還說完,謀仲棠已經出拳!

  「子諾!」恩熙叫了一聲。

  謀仲棠拖著她走,根本不管被打了一拳後蹲在地上的裴子諾。

  恩熙鐵了心不跟他走,她開始用手打他的背,但是他根本無動於衷,於是恩熙終於出手打了他一巴掌!

  謀仲棠停下來,他定定地看著她。

  因為掙扎,恩熙的頭髮散亂,她怔怔地回瞪著他陰沉的眼神……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動手,只知道一定要阻止他。

  突然間,謀仲棠又開始扯著她往前走!這次他的步伐很快,拖著她的行為接近粗暴。

  「你放手、放手!」恩熙尖叫,她開始瘋狂地捶打他。

  包括承美和她男朋友在內,法院櫃檯的辦事人員也看傻了。

  「我的天呀,那個男人已經失去理性了!」承美張大嘴巴,連忙拍著身邊的男友。「和、和逸,你快點過去救恩熙呀!」

  但是林和逸還沒行動的時候,謀仲棠已經粗暴的把恩熙拖到車子旁,他迅速打開車門,把她扔到車上——

  他一繞到車子另一頭,恩熙就自己開門下車。

  謀仲棠立刻追過去捉到恩熙,再次把她拖回車子裏,然後鎖上單邊車門。

  「你讓我出去!」恩熙拼命敲打車窗喊叫。

  蹲在地上的裴子諾不管自己的傷勢,他站起來,然後跑出去……

  裴子諾剛跑到謀仲棠身後,謀仲棠已經轉身又打他一拳!這一次出拳之重,直接把裴子諾打到地上。

  謀仲棠的確已經瘋了!

  在所有的人回過神,要出來勸阻之前,謀仲棠已經踩下油門,跑車以時速一百公里的速度向前飛射而去。

  *********

  「你到底要怎麼樣?」在車上,恩熙問他。

  謀仲棠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你說話,你為什麼不說話——」

  「妳為什麼不聽話?!」他一開口語氣就很重。

  「我叫妳不要做這種愚蠢的事,妳為什麼不聽我的話?」

  他順著士林法院前面的車道,很快就從重慶交流道把車子開上高速公路,然後車速越開越快。

  「你把車子開到高速公路做什麼?」恩熙臉色一變。

  「離開臺北。」

  「為什麼要離開臺北?」

  「因為妳一直不肯聽話,我只好把妳帶走。」

  她屏息,回過神後立刻轉身試圖拉開門把。「你讓我下車!」然而門把已經被中控鎖死了。「你在路肩停車,快點讓我下車!」她對著他喊。

  謀仲棠根本無動無衷,車速越來越快。

  「你到底想要怎麼樣?」恩熙間他。

  「如果妳想跟別人結婚,那麼我就成全妳!」他面無表情地說。

  「你說什麼,你是什麼意思……」

  「一旦妳真的跟別的男人結婚,我很可能會喪失理智,把那個人殺掉然後再自殺!所以,為了妳好,我最好先去死,而且現在就可以去死!」

  他的反應很激烈,臉色卻很陰冷。

  恩熙看不出來他到底想要怎麼樣!然而他陰晴不定的表情跟冷酷的說話方式卻讓她害怕!「你在說什麼?你為什麼要說這種話?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難道你都沒有想到董事長、沒有想到你的母親嗎——」

  謀仲棠的車子突然緊急換道,後方的車子傳出剌耳的煞車聲。

  恩熙嚇了一大跳,她臉色發白,一看到他冷漠、幾乎無動於衷的表情,恩熙突然覺得恐懼……

  「你在幹什麼?你快點停車,不要再開車了!」她把聲音放輕,試著勸他。

  「我沒想過妳會這樣對我!」他開始洩露對她的恨意。「為什麼?妳真的想跟別的男人結婚,只為了過所謂『正常』的生活嗎?!」他的聲調越來越冷,口氣越來越嚴厲!

  「我一定要這麼做……因為我們不可能在一起!」恩熙的心揪扯著,淚水含在眼眶裏。「好,我坦白告訴你,如果我不馬上結婚,我們是不可能分手的,這一點你也很清楚!既然清楚為什麼不放手?以前就是你先放手的不是嗎?現在你為什麼不肯放開我?為什麼要折磨自己?為什麼要把我們兩個人都弄得這麼痛苦?!」她一直問他,因為她真的好累了。

  謀仲棠的表情木然,英俊的臉孔扭曲。

  「不要結婚,妳不能結婚!我不會放開妳的,就是這樣。」他喃喃地說,但是眼神和表情都沒有商量的餘地。

  恩熙的眼淚已經掉下來。「不要……我辦不到。」她顫聲回答他,淚珠成串地流下。「我已經知道真相,我們不能在一起……我們……一定要分開!」

  謀仲棠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已經用力到泛白,他瞪著前方,臉上沒表情也沒有反應,卻一直踩著油門,車子正不斷地在加速……

  等到恩熙察覺的時候,車速已經達到每小時兩百公里。

  她臉色發白、全身顫抖。

  「仲棠,你不要這樣,你快點放開油門,你不要這樣……我求求你!」她心跳已經快要停止。

  她不是害怕自己受傷,而是害怕他傷害自己!

  但是謀仲棠就像沒聽到一樣,在限速九十公里的高速公路上,開到時速兩百公里,還在不斷踩油門、變換車道……

  恩熙閉上眼睛,驟然間有一種就快要毀滅的感覺——

  但這恐怖的加速在維持了半小時後,車速又突然放慢,十分鐘後,他把車子開下交流道。

  「我先送妳回去。」他看著前方,只是冷冷這麼說。

  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改變心意,但是恩熙什麼話也沒說,什麼話也不敢問。

  車子再開上高速公路,往反方向走,終於開回臺北。

  *********

  他送她回到公寓,但沒有馬上就走。

  房間裏的電話一直響。「不用接了,不會再有下一次吧?」謀仲棠看著她的眼神很陰沉。

  恩熙沒說話,從剛才到現在,她的情緒一直沒有回復。

  「怎麼樣?為什麼不說話?」他問她,聲音和表情都很冷。

  「已經很晚了,今天我們都很累,可不可以不要再說了?」她疲憊地回答。

  「為什麼不說?妳不敢回答還是不想回答?」

  「我不想回答!」恩熙的情緒已經快要崩潰了。「你到底想要怎麼樣?非要把我們兩個人都弄的這麼累嗎?你一定要這樣逼我嗎?」眼淚已經湧進眼眶,但恩熙努力把淚水眨回去,因為她不能軟弱,她必須堅強。

  他盯著她,好像在研究她,眼神卻很冷硬。「妳還是要跟他結婚?妳真的這麼想跟他結婚嗎?」他一字一句地質問她。

  恩熙別開眼,已經沒力氣跟他說話。

  謀仲棠突然走過去,握住她的雙肩。「看著我,跟我說話!」他強迫她。「跟我保證,妳不會再做今天這種蠢事,說話!」

  她連反應都不想反應,任他擺佈。

  謀仲棠瞪著她,她無動於衷的模樣讓他心寒……

  然後,他突然放開她。

  「明天,妳還是會去找他,然後跟他結婚?」他問,眼色很冷。

  恩熙不看他。「對。」她回答。

  謀仲棠臉色一寒。「為什麼,妳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做?」

  她的目光回到他臉上。「我想過正常的生活。那是你給不起,但是子諾可以給我的。」一字一句地對他說。

  謀仲棠看著她,一直看了很久……

  「好,」他突然露出笑容。「好,妳想要的我都可以給妳。但是,如果我留下,我就會先殺他然後再殺死我自己。」

  話說完,他突然轉身走出公寓。

  恩熙呆在客廳,腦子一片空白,還意會不過來他剛才說那幾句話的意思……

  幾秒鐘後她回過神,然後追到樓下!

  這個時候的他已經喪失理性,這樣的謀仲棠,真的讓她害怕!

  恩熙追到樓下後,看到謀仲棠已經走出公寓,正走向他停在路邊的車子。

  她來不及追上他,因為謀仲棠已經上車開始發動引擎……

  「仲棠!」

  她叫了一聲,他沒有停車反而用力跺下油門,幾秒後車子就開到巷口。

  這個時候,一個孩子騎著單車正經過巷口,謀仲棠發現孩子的時候,車子的速度已經很快,他只好緊急轉動方向盤,並且用力踩下煞車——

  吱——

  車頭突然急轉彎,然後就重重地撞上附近公寓大門邊的圍牆!

  「不要!」

  親眼看到車子撞上圍牆那一刻,恩熙失控地尖叫……

  此刻,謀仲棠的車子已經車頭全毀,車蓋不斷冒出陣陣白煙,人群也開始慢慢眾集……

  之後,有整整一個小時的時間,恩熙的記憶是喪失的。

  事後她完全回想不起來,當時她是怎麼上救護車、跟到醫院、然後抵達急診室門口的……

  *********

  「患者有腦震盪跡象,必須住院觀察。」

  「醫生,他的情況很嚴重嗎?」

  「現在還不清楚,要等病人醒過來,才知道實際狀況到底如何。」醫生繼續交代:「已經經過急救,患者現在大致無礙了,不過他的大腿骨折嚴重,雖然已經打上石膏,但是他醒過來以後,也要經過一段時間才能下床。」

  醫生交代完畢,然後離開加護病房。

  恩熙守在加護病房外面,隔著玻璃窗看到他躺在病床上的模樣,恩熙的心就快碎了……

  她的眼淚沉重地掉下來。

  幾個小時內,她的眼淚已經快要流幹。

  現在還不到探視時間,不能進病房探視,她只能隔著玻璃看著他必須靠生命維生系統,才能繼續呼吸下去……

  她的心好痛!

  現在她才知道,如果有一天他心臟不能再跳動,那麼她也不能再呼吸。

  「醫生,仲棠在哪里?我兒子在哪里?!」

  聽到姜羽嫻的聲音從轉角傅過來,恩熙選擇避開,她疾步走到長廊另一頭,不跟姜羽嫻碰面。

  遠遠的,她看到姜羽嫻哭著奔到加護病房前面。

  「為什麼我不能進去看他?我兒子的情況,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她剛得到消息,一聽到兒子發生嚴重車禍已經送進醫院急救,她心急如焚,立刻就趕到醫院。

  「謀夫人,您先不要擔心,令公子的傷勢已經大致無礙。」醫生耐心地再解釋一遍。

  「可是,如果沒有大礙,為什麼他到現在還不醒過來?」親眼看到兒子躺在病床上,姜羽嫻心急如焚。

  「這個……」醫生猶豫了一下,然後才解釋:「剛才我聽送令公子到醫院急救的人員提起,因為當時令公子開的是非常高級的跑車,那種跑車一定會隨車配備安全氣簾,當車子受到劇烈撞擊的時候,氣簾就會自動充氣爆開,人坐在那麼高級的咆車裏,正常來說即使受到撞擊,也不會受到太嚴重的傷害……」

  「那麼他到底為什麼還不醒過來?!」姜羽嫻只想要答案,她沒耐心聽醫生再慢慢解釋下去。

  醫生想了一會兒,然後才慎重地回答:「我想,患者雖然傷勢不嚴重,卻陷入昏迷,很可能是因為他不願意醒過來。」

  「不願意醒過來?」姜羽嫻不情願地看了丈夫一眼。「醫生你到底在說什麼?可不可以說清楚一點?我根本就聽不懂!」

  「意思就是,患者在受傷之前可能正承受巨大的心理壓力,車禍後因為心理因素而導致昏迷,這是他不願意醒過來最可能的原因。」

  醫生的解釋,姜羽嫻根本就無法相信!「這是什麼理由?我兒子怎麼可能有什麼心理壓力?這根本就不可能!」她不接受。

  「謀夫人,這已經是我仔細思考過,最合理的推論了。」醫生還是非常有耐心。

  但是姜羽嫻還是聽不進去,她一心只要兒子醒過來,回復健康就好!

  「謀夫人,請您暫時放寬心……」

  醫生還在對姜羽嫻解釋的時候,謀遠雄也走到加護病房前。

  他站在病房前面,並未專心聽醫生講話,反而左右探尋,終於看到站在走道另一端,流著眼淚的恩熙。

  他們彼此對望,沒有說話,每一秒時間過去,氣氛就越沉重。

  終於,謀遠雄別開臉,專注地傾聽醫生繼續解釋自己兒子的病情。

  恩熙垂下眼,固執地兀自守候在走道盡頭的這個小角落……

  一整個上午,恩熙就這樣站在走道的這一頭,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陪伴在謀仲棠的病房外。

  *********

  三天后,謀仲棠還是沒有蘇醒。

  醫生將他換到一般病房,強調還是必須再做觀察。

  姜羽嫻一天到晚守在兒子的病房裏,恩熙沒有辦法進去看他,因為姜羽嫻只要一見到恩熙只會更恨她!

  「他的情況很嚴重嗎?」裴子諾在恩熙回家的空檔,打電話給她。

  「醫生說,他好像不願意醒過來。」她沉默了一會兒,悲淒地回答。

  裴子諾臉色落寞。「早知道這樣,我就不會答應跟妳結婚了。」他喃喃地說。

  她什麼也沒有說。

  「妳這樣整天整夜的守在醫院,身體怎麼吃得消?」他想了一想,然後又問:「謀夫人願意讓妳守在他身邊嗎?」

  「她不知道。」

  「什麼意思?」裴子諾愣了一下。

  「她不知道我在醫院,一直到現在,董事長夫人都不知道他的兒子為什麼出車禍。」停了一下,她繼續往下說:「我想她其實已經猜到跟我有關係,但是她不想知道我的事情,所以就當做什麼都不知道一樣,也許,這樣真的比較好。」

  裴子諾不知道該說什麼。「我真的不知道說什麼才能安慰妳,但是,妳要這樣一直守在醫院嗎?晚上妳都在哪里?一夜都沒有睡嗎?」

  「有時候睡在醫院候診室的大廳……」她掩面啜泣,雖然她並不想哭,她要更堅強才行。「我不能離開醫院……我不能離開他,只要一擔心他,我就走到病房門口去看一看,這樣如果有什麼消息我馬上就會知道……」

  連裴子諾都忍不住心酸。「但是,妳這麼做阿棠他根本不知道。如果妳進去看他,他可能會有反應。」

  電話裏,恩熙傷心地哭泣,但是幾秒鐘後,她強迫自己停止沒有用的啜泣,現在她不能倒下去。

  「你不去看他嗎?」擦掉眼淚,她打起精神問。

  「我覺得阿棠根本不想見到我,如果我去看他,他一定更不想醒過來。」因為氣氛太哀傷,裴子諾於是自我調侃,希望恩熙不要太難過。

  她的心仍然像他剛發生車禍時那麼痛,也許只會比那個時候更痛。「明天,我會到他的病房裏看他。」

  「謀夫人同意嗎?」

  「傍晚她會回去一陣子,夜裏才會再過來陪他,這幾天都是這個樣子,所以傍晚我應該可以進去看他。」

  裴子諾沉默了一會兒。

  「妳要保重自己。」然後對她說。

  「我知道。」

  掛了電話,恩熙又開始忙碌。她匆匆洗過澡,然後換了衣服、帶了一點餅乾和水就準備出發到醫院。

  但是她才剛踏出門口,就遇見謀遠雄。

  「我特地來看妳。」謀遠雄剛從車子裏走出來。

  「我現在要到醫院。」恩熙回答他。

  「先等一下,我有一些話要跟妳說。」謀遠雄的表情看起來很沉重。

  恩熙站門口等待。

  謀遠雄知道她急著到醫院,不想進公寓說話。「那一天。車禍發生的經過我已經全部都弄清楚了,大樓經理詳細跟我報告過,我已經瞭解,這件事情跟妳沒有關係。但是,我還是不知道仲棠為什麼在巷子裏加速,才導致他為了要閃避孩童而撞車?仲棠的開車技術我很清楚,在巷子裏盲目地加速,這種行為幾乎是不可能發生在他身上的,除非有特殊原因!妳願意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

  恩熙低著頭,瞪著地面,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因為我要公證結婚,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妳要公證結婚?」謀遠雄臉色一變。「我怎麼不知道這件事?」

  「本來,我並不打算讓太多人知道,他應該也不知道。我不清楚他是怎麼知道這個消息,然後趕到法院去的。」

  謀遠雄嚴肅地看著恩熙。「妳要結婚,難道連我也不通知嗎?」

  恩熙終於抬頭,憂傷地看了謀遠雄一眼。

  「不是,我不是不想通知您,因為我想在出國之前結婚,是為了讓他死心。」

  「妳是說,妳想讓仲棠死心,所以才要結婚的?」

  「對。」她輕聲回答。

  謀遠雄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那麼,仲棠知道這件事後跑去阻止,然後發生車禍?」

  她點頭。

  「怎麼會這樣……」謀遠雄簡直不敢相信。「他一向很有理智的,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對不起,我很抱歉。」恩熙落寞地說。

  謀遠雄看著她。「妳不必道歉,這不是妳錯,妳這麼做心底一定也很痛苦。」他喃喃地安慰恩熙。

  她無話可說。

  「等仲棠醒過來後,妳打算怎麼辦?」謀遠雄問。

  「現在還不知道,等他醒過來,我才有辦法思考以後的事。」她回答。

  謀遠雄點點頭。「那麼,妳還要出國嗎?」

  她垂下眼。「一切都等他醒過來再說。」然後回答。

  謀遠雄沒再多問什麼。「需要送妳到醫院嗎?」

  「不用了,我自己搭公車到醫院就可以。」她婉拒了。

  離開前,恩熙很慎重地對董事長行禮,因為她心中充滿了對董事長的抱歉。

  *********

  傍晚,恩熙等姜羽嫻離開醫院後,才走進病房。

  她讓病房的門開著,這樣姜羽嫻回來的時候,她會知道。

  走進病房,看到他還是必須使用呼吸器,恩熙的眼淚又不受控制地掉下來。

  慢慢走到他的病床邊,她蹲在他身邊,然後伸出顫抖的手緊握住他沒有反應的手指,無言地凝望他沒有表情的病容,就這樣沉默地注視了他很久。

  想對他說的話,這幾天在病房外她已經說過無數次。

  但是千言萬語無從寄……

  即使說過再多遍,她仍然有無數的話想對他說,可是那些話卻都只能深深埋藏在心底,在她內心深處、在深夜寂寥時分,無語地傾訴。

  「如果你不想醒過來也沒有關係,我會一直待在這裏陪你。」她對他說,沒有激動、沒有哭泣,她眼淚不能在這裏氾濫。「但是董事長和董事長夫人會傷心,所有關心你、愛你的人都會很傷心,我也一樣……」

  「你為什麼……總是要讓我這麼難過?你知道不知道我真的很心痛?難道你以為只有你一個人痛苦而已嗎?」她屏著氣壓抑地問他,然後再也無言。

  低下頭,恩熙掩住臉,淚水一滴滴從她的指縫間落下。

  「算了,我不怪你,因為你本來就很自私……」她掩著臉,痛苦地對他說:「你是一個自私的男人,愛上你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了,可是……我還是愛你!所以今天你會變成這樣全都是我的錯,如果當初我們分手後我可以乾脆一點——既然分手就分手了,不要一直去找你,也許今天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但是你要原諒找,因為我愛你,我實在太愛你了……」

  喃喃地低訴,她的淚水流了又幹、幹了又流。

  「今天晚上張醫生會來嗎?」姜羽嫻在病房附近的護理站問護士。

  「會,晚一點張醫生會回醫院巡房。」

  恩熙聽到護士回答。

  她知道姜羽嫻已經回來,於是擦幹眼淚匆匆站起來,然後奔出病房。因為離開得很匆忙,所以恩熙沒有發現,謀仲棠的手指正在微微顫動……

  姜羽嫻走進病房後不久,就發現兒子的手指在動。

  她張大嘴巴,一時間無法反應。

  「護士……護士小姐!」終於回過神,她沖出去叫護上。「快叫醫生來,我兒子!我兒子他的手!他的手在動了!」

  護士一聽,立刻打電話找醫生。

  恩熙也聽到了姜羽嫻的呼喊,她僵在走道盡頭,因為高興而全身發抖、激動流淚卻無法動彈……

  這個時候,她多想奔回病房緊緊握住謀仲棠的手!

  但是她卻什麼都不能做。

  她只能站在這裏,等待醫生到病房檢查,然後期盼著,醫生能宣佈他清醒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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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6 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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