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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喬寧 -【精算你的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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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0 06:02:0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精算你的心 作者:喬寧

對姜至聿而言,人生像是由一串數字所組成
他能精確計算每一步,獨獨漏算了任水韻這個女人
打從她毫無預警闖入他的世界,攪亂他的生活步調起
這女人便成功的在他心底烙下痕跡,從此擺脫不掉
向來處理得整齊的心思,出現奇異難解的波動──
他們互相討厭,互相排斥,卻也互相吸引
但他強制的規誡自己,不許偏離計算好的人生軌道
只因她與他不是站在同一座天秤的人
她更不該是他選擇的另一半
然而那一夜,他對她的那一吻,是惡意的咒語
他承認自己很自私,壓抑著對她的感覺
卻奪走她的初吻,讓她一輩子都忘不了他
她的反擊是當著他未婚妻的面,回以火辣辣的一吻……
這個吻打破了曖昧,令他不得不正視對她的情感
既然她不怕背上壞人姻緣的小三罪名
他這“受害者”又何須害怕當渣男?
怎知她點了火,卻選擇當個不戰而逃的膽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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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0 06:02:46 |只看該作者
 【楔子】

  蟬聲起鳴的那一刻,夏日已悄然到來。

  薑至聿轉動方向盤,將身下那輛黑色賓士休旅車轉入停車格,隨後熄火關燈。

  他沒有立刻下車,而是拿起副座上的平板查看郵件。

  一道人影自車頭前方緩緩走過。

  他下意識抬眼,瞥去一眼。人影在他車頭前停住,拽起包包,似在翻找東西,不時能聽見傳來不雅的低聲咒駡。

  幾分鐘後,他看見車頭前的嬌小人影找出一包香煙與打火機,然後往車頭一坐,點起了一根煙,靜靜地抽著。

  他能從她微微拱起的背影看出來,她正處在非常焦慮的狀態,而他,似乎能猜到原因。

  薑至聿嘴角淡不可察地一揚,大手握住尚未抽離的車鑰匙,輕輕轉動。

  引擎聲一起,挨坐在車頭的人影當下嚇了一大跳,整個人彈立而起,同時轉身望去,嘴型正準備咒駡。

  驀地,任水韻愣住,手裡的煙險些落下。

  身後那輛休旅車的主人,正從車窗裡探出英挺俊朗的臉龐,好整以暇的望著她。

  有多久沒看見這個女人了?

  薑至聿坐在漆黑的車裡,望著前方被車燈照亮,好似曝曬在鎂光燈之中的女人。

  他想起了前兩日,妹妹傳來的IG連結,照片裡的她,一如眼前這般璀璨亮麗,只是少了眼中的驚慌,以及手中的煙。

  然而,那當時看著照片中的她,他卻想起了她來到他們家的第一天。

  那時的她,年輕稚氣,乾淨的臉蛋不染一絲化妝品,卻也同樣亮麗得讓人無法輕易忽視。

  儘管他曾經試著去忽略這份美,試著去忽略她的存在,將她徹底排除在他的人生軌道之外。

  但最終,這個不該出現在他生命中的女人,卻逼他改變了自己的人生藍圖。

  詭異的凝視長達十分鐘之久,氛圍近似僵持,任水韻終是沉不住氣,主動揮了揮手,塗著幹玫瑰色調的紅唇揚起了笑。

  車裡的薑至聿望著那抹笑,記憶卻飄回了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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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0 06:03: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聽見窗外的雨聲,薑至聿比平時早了十分鐘睜開眼。
  他掀開薄毛毯,起身下床,拉開落地窗簾,推開陽臺的門,站在陽臺上看著灰濛濛的天空。
  不過早晨六點鐘,從陽臺往下俯瞰,遠處密密麻麻的馬路已見車潮,他看見自家那輛賓士轎車自遠處駛近,停在一樓大門前。
  他看見母親先推開副座的門,雙眼哭得發腫,手裡還捏著衛生紙,頻頻擦拭鼻頭,然後打開後座車門。
  父親也下了車,撐開一把大雨傘,繞至車後座,替母親以及一抹嬌小的黑色身影遮雨。
  姜至聿不是會管父母閒事的孩子,他向來尊重父母的決定,不過當他看見父親從後車廂取出幾件大行李時,不禁皺起了眉頭。
  他離開陽臺,關好落地窗,進到浴室梳洗,換好了幫傭燙得筆挺的制服,拎起書包步出房間。
  “哥,這麼早喔?”
  下樓梯時,身後傳來薑芷蕾的呵欠聲,薑至聿停下腳步,轉身看向靠在房門口,仍穿著粉色蕾絲睡衣的妹妹。
  “爸媽回來了。”薑至聿淡淡說道。
  “真的?”姜芷蕾頓時睡意全消。
  薑至聿轉回身,移動已破一百八的修長身形,步下四層樓的階梯,來到一樓。
  尚未轉進客廳,便能聽見母親用著濃重鼻音,溫柔地介紹起自己的家。
  “來,不要怕,以後這就是你的家。我們家很簡單,四個人,我跟爸爸,還有一個大你兩歲的兒子,一個跟你同年的女兒。喔,對了,小蕾是年尾生的,所以算起來應該比你小,你把她當妹妹就好。”
  以後這就是你的家?
  姜至聿因為母親這句話而皺了皺眉,循聲而去,在轉角處往玄關望去。
  寬敞的玄關處,除了父母之外,還站著一名嬌小瘦弱的女孩。
  她穿著一件黑上衣搭牛仔褲,頭微微低垂,長髮散落下來,手中還拎著一隻背包,從肢體語言來看,她正處在局促不安的狀態中。
  “至聿?”姜父發覺了佇立於轉角處的兒子。
  女孩聞聲抬起了臉,正好對上薑至聿的目光。
  任水韻看著那個年輕俊秀的大男孩,雖是穿著高中制服,神情卻那樣成熟穩重,仿佛手裡拎的不是書包,而是公事包。
  薑至聿。
  馮阿姨的兒子。她聽過小媽談起這個名字好多次,大概都是聰明優秀之類的稱讚,當然還有免不了一些酸溜溜的話,例如∶生來好命啦,爸爸有龐大家產可以供他繼承,未來不愁沒錢花用,諸如此類的。
  是呀,比較起來,她們家與薑家相比,簡直是天地之別。
  “至聿,你過來。”姜母喊了兒子一聲。
  薑至聿順從地邁步走來,停在他們三人的面前,如此相近的距離之下,任水韻才發覺他竟然這麼高,整整高出她一顆頭。
  “以後水韻就住在我們家,你跟小蕾要多照顧她,不要讓她感到不自在,懂嗎?”薑母耳提面命的吩咐著。
  薑至聿只是淡淡瞥了矮瘦的任水韻一眼,說∶“她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了?”
  薑母不悅地輕斥∶“媽不是跟你說過水韻的情形了?你怎麼可以在她面前說這麼沒禮貌的話!”
  姜至聿不理會母親的訓斥,兀自往下說∶“如果她是小阿姨的女兒,住我們家還有理,但她不是,她只是小阿姨再婚物件的女兒,跟我們根本沒有血緣關係。”
  聞言,薑母發怒,“薑至聿!我是怎麼教你的?!你怎麼可以說這種無情無義的話!”
  姜父連忙出聲緩頰,“至聿,別跟你媽頂嘴,去吃早餐。”
  姜至聿不置可否,冷冷睨了一臉木然回視自己的任水韻,隨後轉開身往廚房走去。
  任水韻瞪著他的背影,拽住行李的雙手,緊得指節發白。
  他說的沒錯,她根本沒道理住進薑家……要不是小媽的緣故,馮阿姨根本不會管她這個拖油瓶。
  “水韻,別理他,至聿說話就是這樣,很不給人面子,不是針對你。”
  “阿姨,其實他說的沒錯,我……”
  似已猜中她想說的話,薑母直接打斷她,“別這樣說,我既然答應了小蕙要照顧你,我就會說到做到,往後你就是我們家的一分子。”
  “你放心,我們家不差你這口飯,你儘管放心的住下來。”姜父也跟著安撫。
  任水韻很清楚自己當下的處境,她根本無路可去,除了接受馮阿姨的援手以外,她別無選擇。
  於是選擇向現實低頭的她,只能沉默,哪怕心中百般抗拒,哪怕她一點也不情願與一群陌生人共住。
  姜母領著任水韻上了三樓,三樓有三個空房間,向來是當作客房使用。
  “這間主臥室以後就是你的房間。”薑母挑了空間最大的房間,一邊拉開窗簾一邊說著∶“我跟你叔叔就住二樓,至聿與小蕾就住四樓。”
  “阿姨,我一個人住這麼大的房間,這樣不好吧……”
  任水韻望著眼前這間高級的小套房,回想起昔日與小媽相擠的出租公寓,當下只覺得五味雜陳,又有些諷刺。
  多少可以體會,為何過去小媽都不願意接受馮阿姨的援助,因為這樣只會突顯她們的處境更可悲。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不是嗎?任水韻在心中自嘲。
  “你先休息一下,我讓阿蒂幫你準備早餐。”
  薑母接過了她手裡的行李,打開衣櫥,把衣服都掛進去,可越掛她眉頭皺得越緊,這些衣服都褪色脫線了,早該淘汰了。
  薑母將方才掛好的衣服又重新取下,放回了破舊的行李袋裡。
  任水韻在一旁看著,愣了下,心想,馮阿姨這是想做什麼?該不會是反悔了,打算趕她走?
  “趁你還沒辦好轉學手續,我找一天帶你去買衣服。”薑母說道。
  任水韻呆住,好片刻才回過神,眼眶頓時有些發燙,卻又不願在外人面前掉眼淚,只能強忍住。
  “謝謝阿姨。”她強裝鎮定的道謝。
  薑母對她一笑,沒有點破她紅透眼眶的事,又幫她稍作收拾才離開房間。
  “梳洗一下就下樓吃早餐。對了,我們家的外傭叫阿蒂,以後你想吃什麼都可以跟她說,讓她幫你準備。”
  帶上門之際,薑母不忘溫聲叮囑,任水韻望著她的笑臉點點頭。
  門關上之後,她重重的籲了口長氣,緊繃的身子,瞬間鬆懈下來。
  她轉過身,環顧眼前裝潢華麗,擺放著高檔傢俱的房間,對她而言,這簡直像是電視劇裡的誇張場景,她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能住進這樣的房間。
  她小心翼翼的摸著那些傢俱,然後坐上了柔軟有彈性的大床。
  呆坐了片刻,她左右張望,明明房間沒人,可她就是莫名感到心慌,必須再三確認沒人在場,她才敢放心的往後躺下。
  僵硬的背部一躺上柔軟床墊,她才真正的徹底放鬆。
  她閉起眼,聞著空氣中陌生的氣味,腦中浮現的卻是小媽的笑臉。
  她都喊繼母小媽,而她的小媽,便是馮阿姨的親生小妹。
  聽說,小媽年輕的時候很叛逆,因為不堪馮家管教過嚴,念完專科便逃家,馮家愛面子,從此斷絕了與小媽的聯繫。
  小媽結過兩次婚,都是因為家暴而離婚收場,後來一度染上毒癮,還進過勒戒所。約莫三年前,小媽結識了她從事暴力討債工作的父親,就是學不乖的小媽,被她父親騙得團團轉兒,於是她又再婚了。
  只是與前兩次婚姻不同,這次的婚姻裡多了一個孩子,那就是她。
  她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從小就被奶奶帶大,國一那年奶奶走了,也正好父親跟小媽再婚,於是她被父親接回去同住。
  原本她以為小媽應該是個難相處的人,沒想到實際相處下來,她才發現,小媽不過是個還沒長大的成熟少女,老是浪漫心作祟,那麼老了還相信童話故事,以為世上真有白馬王子,什麼真愛可以化解一切困境的屁話。
  她與心智還處在青春期的小媽一拍即合,與其說是繼母與繼女的關係,她們兩個更像是跨年齡的姊妹,永遠有聊不完的話題,連喜歡的日本偶像也一樣。
  可惜,她那個無能又喜歡拈花惹草的父親,終究還是外遇了。
  小媽很傷心,但她又離不開父親,也不想跟她分開,因為她們兩個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真的有了家人,她們的關係很親密,互相依賴著。
  父親卻開始對小媽動粗,甚至公然把外遇對像帶回家,小媽傷透了心,決定離開,而她苦苦哀求小媽,帶著她一起走。
  小媽不忍心丟下她,於是帶走了她,沒想到父親心有不甘,藉機上門鬧事,小媽為了不讓父親對她動手,第一次挺身反抗了父親,用米酒瓶打破了父親的頭。
  想起小媽難得一見的強悍,任水韻紅著眼眶笑了。
  驀地,房外傳來激烈的談論聲——
  “為什麼?為什麼要讓一個陌生人住在我們家?我們又不是慈濟,也不是什麼無家可歸基金會,她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尖銳的少女聲嗓,忿忿不平的抗議著。
  任水韻坐起身,雙手緊緊交握,蒼白的臉上,充滿迷惘與不安。
  那應該是馮阿姨的女兒吧?她說的沒錯,她與小媽毫無血緣關係,卻只因為小媽臨終前拚命拜託馮阿姨,求馮阿姨要帶她走,別讓她回去父親身邊,馮阿姨抵不住小媽的苦苦哀求,這才將照顧她的責任承攬下來。
  任水韻起身,從行李袋的夾層裡,取出了一隻小相框,相框裡的照片有她與小媽,兩個人相擁一起,笑得多開心。
  滴答,滴答,一顆顆淚珠落在相框上,模糊了那兩張笑臉。
  任水韻抱著相框蹲下來,將臉埋進膝蓋裡,咽嗚哭泣。
  望著牆上的時鐘已過八點半,任水韻才磨磨蹭蹭的離開房間,先在樓梯口探頭探腦,確認無人之後,才踩著無聲腳步下樓。
  “阿蒂,我的晚餐……”
  輕快的聲音,在瞥見餐桌旁的某道身影時,硬生生噎住。
  印傭阿蒂不明所以,開心的炒著菜,一邊回頭用著不標準的國語說∶“水韻,你來得正好,吃飯了。”
  任水韻尷尬的僵立在原地,看著正在吃晚餐的薑至聿。
  薑至聿卻仿佛沒看見她似的,逕自夾菜吃飯。他身上還穿著制服,顯然剛回家不久。
  她記得馮阿姨說過,今晚薑至聿會去圖書館念書,不會回家吃晚餐,這傢伙怎麼這麼早回家?
  “我……我還不餓,我先上樓了。”任水韻對阿蒂說道。
  “你不是說,等小蕾吃完就幫你弄晚餐嗎?怎麼又不餓了?”阿蒂不解的問。
  剛轉過身的任水韻,苦皺起臉蛋,當下更尷尬了。
  她緩慢地轉過身,正想說話,薑至聿卻先一步開口∶“你以為住在一起,有辦法天天都避開我們嗎?”
  那點小心思被點破,任水韻漲紅了臉蛋,支吾其詞∶“我……我沒有這樣。”
  薑至聿冷眼看著她臉紅,隨即垂下眼,繼續吃他的飯,懶得理會她的心虛。
  這個女孩住進他們家已經兩個月,除了爸媽在場,她萬不得已才會下樓一起用餐,大多時候她都刻意避開與他們碰面的機會,總是一個人躲在房間。
  聽見椅子被拉開的聲響,薑至聿抬眼,望著在對座坐下的任水韻。
  來了兩個月,她還是很瘦,瘦得讓人以為她遭受苛待,難怪他經常聽到母親讓阿蒂為她燉補湯。
  “我媽說你不想念高中,你想念高職?”薑至聿看著正低頭扒飯的任水韻。
  任水韻噎了一下,抬起頭對上那雙深邃的目光,才敢確認他是在對她說話。
  沒辦法,她沒瞎也沒傻,儘管姜家兩兄妹礙于馮阿姨,不敢在她面前表現得太明顯,但她看得出來,這兩兄妹對她這個白吃白喝的外人可是排斥得很。
  “對。我成績不好,不打算念高中。”任水韻小聲地回話。
  她今年十六歲,與姜芷蕾同年,原本就讀一間私立高中,但因為先前父親總會去學校鬧,不得已之下她休了學。
  後來……小媽被診斷出乳癌末期,她就一直照顧著小媽,沒想到,不過短短四個月,小媽便離開了。
  馮阿姨有意透過人脈關係,將她安插到薑芷蕾目前就讀的高中,可她拒絕了。
  “念高職是不打算再升學嗎?”薑至聿見她說話總低著頭,不由得皺起眉心。“還有,沒有人教過你,跟人說話要抬起頭嗎?”
  聞言,任水韻嘴裡含著一口飯,噎了下,緩慢地抬起眼。
  說起來,姜至聿簡直像是日劇裡的年輕偶像,他有著一雙深邃的大眼,高挺鼻子,紅潤的薄唇,加上修長的體型,儘管才高三,看上去卻比同儕還成熟穩重。
  聽馮阿姨說,這傢伙在學校可是相當受歡迎,倒追的女孩子一大堆,可他實在太聰明了,條件又好,自然也眼高於頂。
  聽說,薑至聿的數理超級好,已經推甄上T大數學系,不過,姜叔叔有意把他送出國念書,畢竟薑家又不缺錢,自然肯把錢砸在孩子身上。
  “嗯,我想念高職,學個一技之長。”她隨口胡謅。
  實情是,她不想跟薑芷蕾念同一所高中,況且,那可是貴族高中,學費雖然不必她來傷腦筋,可她說到底就不是薑家的小孩,她憑什麼浪費人家的錢。
  她欠薑家的,總有一天她得還,即便馮阿姨不會跟她計較,即便姜家根本不缺花在她身上的那點錢,可她告訴自己,她必須還,否則她這輩子會在姜家人面前抬不起頭。
  “你知道小孩經常在無形之中,複製父母的悲劇嗎?”薑至聿放下碗筷,抽過面紙摺整齊,然後慢條斯理的擦嘴。
  任水韻聽出他話裡的諷刺,當下蹙起眉心,卻無法出口反駁。
  “我是不贊成你跟小蕾念同一所高中,不過既然我爸媽那麼用心的對待你,希望你也要有點骨氣,別重蹈你爸媽的人生。”
  聽他像個小大人的訓斥起自己,還說起人生道理,任水韻只覺莫名其妙,頓時有點惱火。
  她快速咀嚼完嘴裡那口飯,回嗆∶“你根本不認識我爸媽,也不認識我,你憑什麼對我說這種話?還有,我的小媽是你的阿姨,就算你討厭我,也請你尊重她一點!”
  薑至聿對她突來的爆氣,一點也不意外,反而笑了笑,說∶“看吧,你根本沒有你裝出來的那麼乖,那麼溫馴。”
  “我幾時說過自己很乖?什麼叫作那麼溫馴?我又不是動物!”她不爽地反駁,對這傢伙的印像越來越差。
  “你有沒有搞清楚狀況?你不姓薑,你也不是我阿姨的親生子女,要不是阿姨找上了我媽,拜託我媽照顧你,你現在根本不會坐在這裡,你到底有沒有自知之明?”
  薑至聿嘴巴一向不留情,戳起別人的痛處,更是毫不手軟。
  明知道他說的是不爭的事實,可任水韻還是感到無比的難堪。
  她瞪著他,咬緊了下唇,久久沒說話。
  薑至聿對她的瞪視只是漠然以對,自顧自地推椅站起身,拎起椅上的書包準備回樓上房間。
  可當他繞過餐桌,正欲踏出廚房時,背後突然被異物擊中,他愣住,下一秒,耳邊傳來筷子落地的聲響。
  薑至聿側過身,低頭瞪著在地上滾動的筷子,這才發覺,他竟然被筷子攻擊了。
  他不敢置信的抬頭看向餐桌上的任水韻。
  任水韻一臉氣憤,紅著眼眶,咬著下唇,還準備把手裡的碗朝他砸過去,卻被阿蒂及時拉住。
  “水韻,不可以!他是老闆的兒子!”阿蒂用著蹩腳的國語,緊張兮兮地勸阻。
  “對,你了不起!要不是你有一個有錢的老爸,你有什麼了不起的!”
  罵出口的同時,任水韻流下了備受屈辱的眼淚。
  薑至聿瞪著她,一瞬間竟然無法反應。
  他長這麼大,別說是外人,就是自己的爸媽也不曾朝他扔過東西,更不可能對他動手動腳,這個寄人籬下的小女生,居然敢對他砸筷子!
  “水韻,你不要這樣!”阿蒂嚇死了,趕緊搶過任水韻手裡的碗,不讓她砸。
  任水韻氣得整個胸口快炸開,她掉著眼淚,死死瞪住薑至聿,起身走人。
  怎料,當她從薑至聿身旁快速走過時,一隻大手卻攔住了她。
  她停步,瞪向抓在自己手肘上的那只大手,怎樣也不肯抬頭。
  薑至聿看著身前那顆黑壓壓的頭顱,那雙飛揚有型的眉已打上結。
  “任水韻,你剛剛那是什麼態度?你以為你是誰?”
  驀地,始終低著頭的女孩抬起眼,直直地瞪入他眼中。
  那雙眼清亮,眼神頑強不服輸,又有著淡淡壓抑,這一刻,薑至聿怔住。
  “我什麼都不是。對不起,是我的錯。”她冷冷道歉。
  “你是真心道歉的嗎?我怎麼一點也聽不出來。”
  “不然你還想怎麼樣?你想打我嗎?”她語氣麻木的反問,一臉毫無所謂。
  薑至聿腦中忽然響過母親曾提及的某些話——
  “水韻這個女孩子很可憐,雖然是給奶奶帶大的,但是很乖,要不是她爸爸都會動手動腳,小蕙也不會把她帶在身邊,與其說是小蕙在照顧她,倒不如說是她在照顧小蕙。”
  由於小阿姨罹患乳癌末期的那段日子,多是任水韻陪伴於病榻,甚至還為了支付龐大醫藥費,小小年紀便出門打工補貼,因此母親對任水韻充滿感激,才會接受了小阿姨的請托。
  薑至聿看著眼前的女孩,見她那雙清澈如寶石的眼瞳,此刻黯淡無光,表情木然,當下開口問∶“你常挨揍?”
  “怎麼,你真的想打我?”她諷刺反問。
  薑至聿鬆開了抓住她的手。“我不是你爸,你別搞錯了。”
  任水韻笑了,那一笑,異常美麗,可隨後她立刻收笑,表情冷若冰山的瞪他。
  “你知道就好,你不是我爸,更不是我的家人,你沒有資格訓我話!”
  冷冷撂下話,她轉開身,纖瘦的背影隱約看得出仍在發著抖。
  薑至聿就這麼看著她氣呼呼的離去,目光有些錯愕,心中有些惱,可同時又有點同情這個女孩。
  他自幼長於健全家庭,又不曾為三餐溫飽問題煩惱,她說得其實也沒錯,撇開了富裕的家庭,他確實沒什麼了不起。
  這些話過去從來沒人當他的面說,他自然也不曾想過,沒想到竟然是從一個寄人籬下的女孩口中得知。
  薑至聿站在原地,想了很多,尋思片刻才揚了揚唇。
  看來,那個總是低著頭悶聲不吭的女孩,實際上像只刺蝟一樣,渾身是刺。
  “至聿,對不起,水韻她不是故意的。”善良的阿蒂手忙腳亂的撿起筷子,一邊幫著任水韻道歉。
  薑至聿淡淡看了阿蒂一眼,說∶“沒關係。”
  阿蒂的年紀雖然大了薑至聿好幾歲,但她對這個氣質異常成熟的男孩,一向有些畏懼,也不太敢搭話,因為她看得出來,薑至聿在這個家的地位有多重要,老闆與老闆娘向來以他的意見為主。
  姜至聿準備提步離開時,阿蒂突然怯怯地喊住他∶“至聿,你不要跟老闆說水韻的壞話,好不好?”
  薑至聿微愣,看著阿蒂為任水韻求情的認真表情,不由得好奇地問∶“你幹嘛一直幫她說話?”
  “水韻她很乖,真的很乖。”阿蒂掛保證似的頻頻點頭。
  “你怎麼知道她很乖?”薑至聿更不解。
  阿蒂來家裡工作三年多了,他與阿蒂的接觸少之又少,也不曾見沉默寡言的阿蒂主動跟誰攀談,沒想到她居然會幫那只刺蝟求情。
  “水韻她都會幫忙我做很多事情,而且她不好意思讓我幫她洗衣服,都是自己洗的,她吃完飯也都自己洗碗,有時候她還會幫我煮菜……”
  發覺自己好像說偏了,成了自己經常在偷懶似的,阿蒂一臉尷尬地打住話。
  其實姜至聿明白阿蒂想表達的,她的意思是,任水韻是個不會麻煩別人的女孩,她會主動打理自己的生活起居。
  “水韻的脾氣有點壞,不過她真的很乖。”阿蒂再三強調。
  “我知道了,我不會告訴任何人。”薑至聿給出了承諾。
  “至聿,謝謝你!”阿蒂開心極了。
  來家裡三年多的印傭,居然幫著只來了兩個月的外人說話,這個任水韻……似乎也沒他想的那麼糟糕。
  薑至聿心情複雜的上了樓,在三樓時下意識停住腳步,而後雙腳仿佛有自主意識般,步向位在三樓長廊盡頭的房間。
  長腿停在米白色房門外,他沒敲門,也沒打算敲,只是聽著房門另一端傳出的啜泣聲。
  女孩哭得很委屈,隱約聽得出幾聲憤怒的咒駡,那些咒駡的詞彙極不文雅,過去甚少出現在他周遭人的口中。
  俊秀的眉宇微微擰起,薑至聿尋思片刻後,終是轉開身走掉。
  很多年後,驀然回想,這是他們第一次交鋒。
  最終,任水韻還是抵不過薑母的安排,進入了薑芷蕾就讀的貴族高中,成為插班轉學生。
  高中生活乏味,突然出現轉學生,任水韻也就理所當然成為眾人的話題焦點。
  特別是任水韻外貌清秀,身材纖細,皮膚白皙,不說話時就只是睜著那雙明澈大眼,看上去活似當時流行的日系美少女。
  於是,任水韻在高一生裡刮起了一陣甜心旋風,成了高一男同學討論度最高的女學生。
  姜家有安排私人司機接送姜芷蕾,理所當然的,任水韻也跟著她一起上下課。
  儘管兩人不同班,但幾次被其他同學撞見兩人搭同輛車上下學後,大家開始好奇她們的關係。
  說起來在任水韻轉學插班之前,漂亮優秀的薑芷蕾便是高一生討論度最高的新生,沒想到任水韻一來,鋒頭反而被搶盡。
  於是當有人向薑芷蕾問起兩人關係時,薑芷蕾當然很不爽,自然不會有好話。
  這是她的回答∶“任水韻喔,她就是住在我家白吃白喝,然後還要靠我爸媽養她的陌生人。對,我跟她沒有血緣關係,她是我小阿姨再婚物件的女兒。”
  這席解釋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學校,到最後成立的版本,變成了任水韻是無父無母的可憐孤女,命運多舛,楚楚可憐,反倒引人同情,這大概是薑芷蕾始料未及的結果。
  總之,同學們看待任水韻的目光,從欣賞與驚豔,又轉變為同情與憐憫,眾人對她更友善,也更有包容心,甚至有學生會的人跑來詢問她,需不需要利用校慶舉辦募款活動。
  任水韻只覺得很崩潰。
  這些人在幹嘛?他們是在演哪出?日漫看太多嗎?她又不是杉菜,學校也沒有什麼F4,會不會太搞笑了!
  沒錯,她確實是寄人籬下,也確實虧欠薑家許多,可薑家為她支付學雜費,供她吃住,她沒有其他花費,說起來並不算貧困。
  只是,為了將來的獨立,她的確準備打起假日工,比起其他家境富裕,不必為未來開銷煩憂的同儕們,這樣的她,似乎還真有點悲慘。
  總之,對於那些熱心過頭的好事同學,任水韻除了不堪受擾,煩不勝煩之外,沒有任何的喜悅。
  還有,對於那些將她代入身世堪憐偶像劇女主角的同學,她更是敬謝不敏,從未在那些人面前扮演可憐女的角色。
  她才不可憐。
  套句小媽常掛在嘴上的那句口頭禪∶“我們只是衰了點,不走運了一點,但是我們一點也不可憐,不屑那些氾濫又廉價的同情。”
  小媽的骨子裡,永遠盛裝著反叛的少女精神,八成是這樣,她們才會如此契合。
  每每想起逝去的小媽,任水韻的心口總會發悶,說不上是痛,就是很悶,悶得讓她必須強迫自己不去想,才能減緩那陣不適。
  她的心思早已不在課業上,她一心只想著未來如何獨立自主,又該如何償還虧欠薑家的那些費用。
  所以,漸漸地,除了與姜芷蕾一同上學,她找了其他藉口,躲掉了與薑芷蕾一起放學回家的同車機會。
  她瞞著姜家人,找了一份平價連鎖餐廳的晚班工讀,假日則是在連鎖超商打工,把課餘時間全都塞得滿滿。
  幸好,馮阿姨可不是閑著無事的貴婦,她是姜父一手創立的電子公司的財務長,平日負責把關公司的金錢流向,自然是跟著姜父日日朝九晚五,偶爾晚上還得陪著一起出席各類應酬,別說是關心她的課後時間,就連薑家那兩位少爺小姐的學校生活,恐怕馮阿姨都沒有多餘心力過問。
  或許,這也是為什麼薑至聿會這麼成熟獨立的原因吧?
  任水韻總會忍不住想到那傢伙。
  儘管她很不喜歡薑至聿,但她不得不說,那傢伙真的很優秀。他那顆腦袋,簡直是外星人等級,特別是數位方面,厲害得讓人歎為觀止。
  聽說他高一就開始自學微積分,高二就到大學旁聽數學課,一堆T大教授早對他印象深刻……好奇怪,她為什麼要特別留意他這些豐功偉業?
  任水韻也搞不懂自己,只覺得她浪費了太多心思,在知道薑至聿的那些閒事上。
  不想那些了。
  後來,她把領到的薪資湊一湊,買了輛腳踏車,隨口編了個想鍛煉身體的爛藉口,從此不必再搭薑家專車上下學,更不必看姜大小姐的臉色,多好!
  任水韻升高二那一年,薑至聿搬出了姜家位於信義區的大別墅,住進了大學宿舍。
  沒錯,薑至聿與姜父一番協調之後,姜父終究還是抵不過兒子的強硬,同意讓他上T大數學系。
  而這一切都與她無關。
  她只是這個家的過客,一個迫于現實無奈,必須與姜家人成為短暫家人的陌生人。
  只是,她偶爾會覺得奇怪,每當她與阿蒂在廚房閒聊時,偶爾不經意間,會發覺薑至聿竟然站在廚房入口,似乎是在偷聽她們的談話……有可能嗎?那傢伙應該巴不得忽略她的存在,怎可能偷聽她與外傭的對話。
  想太多。任水韻對自己說道。
  “水韻,你還不回家嗎?”
  夜間十點多,連鎖餐廳的鐵卷門已降至一半,工讀生已陸續離開,任水韻卻站在門口,直直盯著對街看,工讀生曉娟不禁好奇上前詢問。
  任水韻回過神,含糊地敷衍兩句∶“喔,我在等人。”
  “等人?”曉娟露出曖昧的笑容。“男朋友喔?”
  “不是啦!明天見,掰掰。”任水韻翻了白眼,嫌她煩的揮了揮手。
  曉娟見她沒打算多聊,識趣的先行離開。
  任水韻則是跨越馬路,來到對街斜角的一間泡沫紅茶店,她透過落地窗門往裡看,果然在坐滿男男女女的角落某一桌,尋見薑芷蕾的身影。
  看著薑芷蕾那身小可愛搭短裙,臉上還畫著濃妝的成熟扮相,任水韻愣了許久。
  這個姜家小公主瘋了嗎?她不是應該在上鋼琴課?還是應該在上大提琴課?印象中,她的課餘時間塞得滿滿,全是些鐘點費高昂的名師才藝課,她怎麼會……
  當任水韻驚愕的目光落在薑芷蕾身旁的男生臉上,她的疑惑頓時有了解答。
  那個男生不就是前陣子同學在談論的高三轉學生嗎?她記得……好像姓婁吧?因為是滿少見的姓氏,所以她印象特別深刻。
  聽說爸爸是議員,媽媽是獅子會會長,家境相當優渥,但他叛逆又愛頂撞師長,屢屢被退學。
  難不成薑芷蕾喜歡這種傢伙?
  任水韻低頭看了一眼腕上手錶,都已經超過十點半,她還不回家嗎?
  望著店裡流竄著形形色色的年輕男女,外型亮麗的薑芷蕾更是令人難以忽視,再加上她身旁的男生一直對對她摟摟抱抱,任水韻越看,一雙秀眉蹙得越緊。
  不過,薑芷蕾與她向來不對盤,她何必管這麼多?
  念頭一起,任水韻轉開身,準備回對街收拾東西下班,可剛踏出前腳,後腳遲遲不肯跟上,同時,腦中浮現馮阿姨對她溫柔微笑的臉龐。
  任水韻閉了閉眼,在心中掙扎了十秒鐘,再睜開眼時,她從口袋裡掏出了上個月生日時,馮阿姨送給她的掀蓋手機,撥出了一組對她而言很陌生的號碼。
  然而,會得知某人的手機號碼,還是因為好心的馮阿姨為她鍵入手機。
  猶記得當時馮阿姨笑著說∶“雖然至聿已經不住家裡,不過哪天你人在外面,臨時需要找他幫忙時,就能撥電話給他。”
  她當下的內心獨白是∶放心吧!就算世界末日,就算異形爬到我頭上,全世界只剩下薑至聿那傢伙可求救,我也不會撥他的手機號碼!
  眼前沒有世界末日,可她卻看見姜芷蕾成了她眼中的異形,而她迫于良心的煎熬,不得不撥打某人的手機。
  “嘟嘟,嘟嘟……”
  聽著單調的手機答鈴反覆地響,莫名地,任水韻的心隨著鈴聲一起跳,每一次都跳得更響、更快。
  當她以為那頭永遠不會接起,準備拿開耳邊的手機時,答鈴停了。
  手機彼端傳來了沉穩的男聲∶“我是薑至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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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0 06:03: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任水韻握緊了手機,一時之間張了張唇,喉尖卻一陣收緊,發不出聲。
  “哪裡找?”手機彼端再次傳出姜至聿富含磁性的嗓音。
  “我是任水韻。”她故作無所謂的輕快揚嗓。
  “有什麼事?”
  簡潔俐落,毫不浪費時間,完全就是薑至聿這傢伙的風格。
  “你可以出來一下嗎?”問話的同時,她轉過身從落地窗往茶店裡望去。
  薑芷蕾已經與那位婁姓學長抱在一起,而且咬起耳朵來,婁姓學長的嘴幾度欲親上她的臉頰。
  倘若這是兩小無猜的正常交往,那也就罷了,可同桌的男男女女卻在起哄,拱著他們兩人當眾親吻,聲浪之大,連其他桌客人亦被影響。
  “你找我做什麼?”薑至聿的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
  “不是我想找你,而是薑芷蕾。”
  “小蕾?”
  “你是她哥,你知道她現在人在哪裡嗎?”
  “她應該還在上鋼琴課。”
  任水韻冷冷地嗆堵:“她就在我看見的茶店裡,跟一個高三學長摟摟抱抱,而且當著一堆人的面接吻。”
  彼端沉默了片刻,接著傳來姜至聿嚴峻的詢問:“你現在人在哪裡?”
  任水韻匆匆報上地址,收了線,等著薑至聿自己來收拾他妹妹。
  然而當她準備跨越馬路回對街時,身後卻傳來薑芷蕾的叫喚:“喲,這不是我們家的灰姑娘嗎?”
  任水韻僵住,轉身對上薑芷蕾嘲諷的笑臉。
  姜芷蕾靠在婁姓學長的身側,一派受盡呵護的模樣,臉上的濃妝使她透出一份超齡的豔麗感。
  任水韻面無表情,回了她一句:“我不是你家的灰姑娘,我只是住在你家。”
  薑芷蕾就討厭她那副無所謂的表情,明明享盡了她家供給的各種好處,偏又擺出一副很清高的模樣,每次出現總要搶走她的鋒頭,真的越看越討厭!
  “蕾蕾,她是誰?”一隻手臂緊摟著薑芷蕾的婁學長,目光熠熠的盯著任水韻。
  比起薑芷蕾的柔性美,眼前這個女孩外貌同樣甜美,可眉眼卻凝著一束清冷,格外清亮的眼瞳,閃現著一抹強烈光彩,使她看上去別有個性。
  “她是我小阿姨老公的女兒,因為我小阿姨死了,所以她就住在我家。”
  “薑芷蕾,你嘴巴給我放乾淨一點,什麼死不死的!好歹她是你阿姨,你給我尊敬一點。”任水韻炸毛的痛斥。
  任水韻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臭駡自己,薑芷蕾當下臉色漲紅,自尊心特別高的她,頓時覺得面子盡失。
  “你瘋了嗎?!你只是住在我家白吃白喝的乞丐,憑什麼罵我?!”
  紅著眼眶大聲反擊的同時,薑芷蕾沖過來狠狠推了任水韻一把。
  任水韻也不是吃素的,她板起秀顏,穩穩站住了腳,反手抓住了薑芷蕾的手。
  “我不是白吃白喝,總有一天,我會把我欠你們家的都還給你們。”
  “我爸媽在你身上花的那些錢,就憑你這種人,最好還得完!放開我!”
  任水韻冷冷一笑,依她所言鬆開了手,只是,她是用力的鬆開手,反將薑芷蕾狠狠推倒在地。
  薑芷蕾當場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楞住,下一刻哭了出來。
  見此景,婁姓學長趕緊蹲下身去安撫小女友,其餘閒雜人等則是在旁喧鬧。
  “哎喲,很嗆嘛!早聽過蕾蕾說她家有個很囂張的乞丐,沒想到居然還敢動手動腳,真是沒良心。”
  任水韻氣得直發抖。這個姜芷蕾,平時究竟是在外人面前怎麼說她的?即便她確實受了姜家的恩惠,但誰也沒資格稱呼她是乞丐!
  “你說誰是乞丐?!有種你再說一次!”任水韻氣得直發抖,沖到那人面前,一副準備幹架的蠻橫架式。
  那個男生也不甘示弱,擺出為薑芷蕾討公道的正義凜然貌,伸手便扯住了任水韻的制服領口。
  升上高二之後,任水韻便抽高了六公分,然而,此刻與揪住她領口的男生相比,她還是顯得矮瘦。
  任水韻被對方扯到身前,那男生還趁機往領口內瞄了一眼,當場吹了聲口哨。
  “粉紅色蕾絲的喔。”男生猥瑣的嘻笑著。
  任水韻氣得漲紅了臉,伸手便要朝對方的嘻皮笑臉揍去。
  然而,她還未出拳,憑空出現另一隻大手代替她出了拳。
  男生挨了一記拳頭,重重跌坐在地上,錯愕過後,搗著發痛的臉頰哇哇叫。
  任水韻怔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直望著身旁那抹高大人影。
  薑芷蕾也看傻了眼,大喊:“哥?!你怎麼會在這裡?”
  薑至聿一身輕便的襯衫與牛仔褲,短髮俐落,深眸淩厲,將近一百九的高挺身形,那渾身散發而出的懾人氣勢,是一眾白瘦高中生裝不來亦學不來。
  一票男男女女霎時露出驚慌的表情,猶如撞見訓導主任一般。
  “薑芷蕾,你那是什麼樣子!”姜至聿目光冷冽的訓斥。
  薑芷蕾呆住,臉色慘白的縮了縮身子。
  “蕾蕾,那是你哥?”婁姓學長好奇地問。
  薑芷蕾點了點頭,往旁邊挪了一步,不敢在兄長面前與異性太親密。
  “沒戲唱了。”婁姓學長聳了聳肩,吹了聲口哨,將那票人帶走。
  “學長——”姜芷蕾慌了。
  薑至聿一記眼神橫瞟過去,薑芷蕾僵住,噤聲,不敢再造次。
  “王八蛋,你算哪根蔥!”方才挨了薑至聿一拳的男生,不甘心在眾人面前丟臉,當場跳起身,臉紅脖子粗的想找薑至聿算帳。
  “阿傑,走了。”走遠的婁姓學長忽然喊了一聲,制止了那個男生。
  “靠!”阿傑罵了一聲,轉身走開。
  那群人前腳一走,薑芷蕾後腳就想開溜,薑至聿幾步上前便拉住了她。
  “你幹什麼?怕丟臉?你要是怕丟臉,就不會穿成這副鬼樣子。”
  “我出來約會有什麼不對?我都幾歲了!”
  “約會?跟那樣的垃圾?媽是沒生眼睛給你,還是你近視太嚴重?”
  聽見自己欣賞的物件遭兄長批評得一無是處,連帶地還羞辱起她的擇友水準,薑芷蕾又氣又羞,青春期的荷爾蒙作祟之下,她當場炸了。
  “你憑什麼管我!別以為上大學就很了不起,我不用你管!”
  氣衝衝的撂下話,薑芷蕾轉身跑開。
  任水韻楞了下,轉身問薑至聿:“你不去追她嗎?”
  薑至聿面無表情的收回目光,望向一臉錯愕的她。
  她領口翻起,制服最上端的扣子鬆開,雖然不至於暴露胸口,但也夠引人遐想。
  即便她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女孩,發育並不完全,可在這樣的深夜時分,出入複雜的鬧區,她這樣的年紀,反而會招惹更多匪類。
  薑至聿指了指她的領口,說:“把衣服穿好。”
  任水韻一臉莫名其妙的低下頭,隨手整順了翻起的衣領,正欲抬頭說話,赫見一雙修長的大手探向胸口,在不碰觸到她身體的輕巧之中,替她扣起了第一顆扣子。
  那一刻,兩抹灼熱在頰側延燒開來,而她毫不自覺。
  “你應該沒忘記自己是女生吧?”替她扣上扣子,薑至聿拿開手,語氣微怒微諷。
  任水韻又不傻,當然聽得懂他的諷刺,她不悅的回嗆:“你酸我做什麼?穿小可愛跟短裙的人可不是我,而是你妹。”
  “你剛剛在做什麼?你以為你打得過那個人?你不僅打不過,還被那個人吃豆腐,你腦子是不是壞了?”薑至聿訓起人來一向毒辣。
  儘管理智那一面告訴她,薑至聿罵得對,可非理性的那一面卻在叫囂:這傢伙是誰啊?她好心通報,居然還得忍受他的酸言酸語。
  “薑至聿,你不去找你妹,留在這裡罵我做什麼?”
  “罵你?這也叫駡?我是在教你別不自量力的道理。”薑至聿不以為然的嗤哼。
  “你神經病!”任水韻惡狠狠瞪他一眼,轉身小跑步橫越馬路。
  薑至聿留在對街,看著任水韻返回斜對角的平價連鎖餐廳,片刻後又見她背著書包步出餐廳,來到一旁的小巷,蹲下身解開腳踏車車鎖。
  正當任水韻站起身時,冷不防地險些撞上某具高大身軀,她一怔,仰頭對上薑至聿深邃的面龐。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薑至聿用起了盤查的口吻,眼中有著質疑。
  任水韻讀透了他眼中那抹懷疑,語氣極差的回話:“你以為我吃飽撐著跟蹤薑芷蕾?”
  “我可沒這麼說。”薑至聿直勾勾的回視,臉上毫無半絲愧色。
  “我只是很倒楣,打個工也能遇上不想碰見的人。”
  “你在這裡打工?”
  “對,礙著誰了嗎?”她冷冷瞪著他。
  “嫌我爸媽給的零用錢太少?”他好奇起她的打工動機。
  任水韻懶得跟他多做解釋,只是不客氣的說:“可以請你讓開嗎?我要牽車。”
  薑至聿順她的話,深邃的黑眸瞟了一眼那輛粉色淑女車,又問:“這是你的車?”
  “對,我用自己打工的錢買的。”任水韻特別加重語氣強調。
  “你何必這樣,我爸媽又不是買不起。”薑至聿無法理解她為何不把體力放在課業上,非得把自己弄得這麼累。
  “那是你爸媽,不是我的爸媽。”任水韻面無表情的給了他這個答案。
  薑至聿看得出來,住進薑家的兩年裡,任水韻一直拚命在劃清界線,想盡辦法減少會與姜家人碰面的機會,每一次母親舉辦的聚會,她總是有合理的藉口缺席。
  他與妹妹並不歡迎這個女孩,可相對的,這個女孩也不打算喜歡他們,甚至是融入他們的家庭。
  她比家中的印傭阿蒂更隱形,在家的時間少之又少,有時,連他都差點忘了,家裡還有這麼一號人物,特別是當他搬離家之後。
  薑至聿瞟了一眼夜色,說:“很晚了,你一個人騎車不安全,我送你回家。”
  “不必了。”任水韻一秒就回絕。
  薑至聿見她一副當自己是細菌的模樣,竟然覺得有點可笑。
  儘管他沒有特別留意那些女孩對他的評語,可從小到大,他拒絕過太多告白,明示暗示間接拒絕,統統都有,他對女孩子的盲目崇拜,以及偶像式的愛慕,早已麻木,然而,這個任水韻卻把他當細菌。
  “任水韻,我就問你一個問題。”驀地,薑至聿揚了揚嘴角,似笑非笑。
  瞥見那抹笑,任水韻有過瞬間的失神,心臟重重地頓跳一下。
  “什麼?”生怕自己的異狀被察覺,她語氣又凶又嗆。
  “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我?”薑至聿的表情半是玩笑半是認真,教人看不出他是真心好奇,抑或只是在鬧她。
  任水韻呆了幾秒,頓覺有些心事被看穿的窘困。什麼嘛!有誰會問得這麼直接!他要不是目中無人,就是很白目!
  “你很討厭我,不是嗎?”
  “這句話應該是我來問吧!”她紅著臉反擊,“你跟薑芷蕾都一樣,從我住進你們家的第一天起,你們就沒喜歡過我。”
  “我確實是不怎麼喜歡你。”他大方坦承。
  她楞住,手心悄悄抓緊了書包背帶。
  然而,他又接著說:“但我也不討厭你。討厭人是需要耗費心神跟力氣的,你還不值得我浪費這麼多。”
  薑至聿說話一向直接坦率,毫不在乎聽者的感受,關於這點,任水韻很早便領受過,只是沒想到,他的毒舌功夫,原來境界這麼高。
  說不清心中那一陣涼意是什麼,任水韻只是繃著秀顏,故作無所謂。
  “很好,因為我也一樣,我根本沒時間也沒力氣去討厭你!”
  冷冷撂完話,任水韻伸手推開薑至聿,然後牽起腳踏車便跨大步離去。
  這一次薑至聿沒有跟上。
  秋日夜晚的風已微涼,任水韻騎著淑女車,穿梭在深夜的街道上,被迎面的風吹起了長髮,吹亂了心思。
  那雙清澈的大眼,依稀閃動著水光,她卻仰著臉,頑強地忍住淚意。
  好惡毒!薑至聿這傢伙說話真的很傷人。
  她知道,她平白無故住進薑家,本就不可能會得到姜家兄妹的喜愛,但他把話說得那麼直白,一點面子也不給她,擺明瞭是讓她難堪。
  淑女車忽然一個急煞,飛馳般的身影霍然生硬地停在原地。
  尖銳的刹車聲,在寧靜的夜中,格外刺耳。
  任水韻停在人行道上,目光沒有焦距的落在前方,青澀秀美的臉蛋上,滿是委屈與傷心,而她卻不明白這些情緒是從何而來。
  早該明白薑至聿是怎麼看待她的,為何要感到難過?她不懂自己,真的不懂。
  可眼淚懂她。
  滴答,滴答。淚水如雨,自眼底傾盆落下,任水韻跳下淑女車,一邊牽著車一邊啜泣。
  儘管她並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哭,但就是覺得委屈,就是想哭。
  秋風吹起了她的發,她的裙,卻吹不走她的煩憂與淚。
  她走走停停,沿途整排的路燈,將她落單的身影照映得又瘦又長,原來,她的青春是這麼的苦悶,這麼的落寞。
  行經距離薑家幾百公尺處的社區公園時,她緩下腳步,停妥淑女車,在公園外的磨石子長凳上落坐。
  她抽出手機,掀開手機蓋,按開聯絡人電話簿。
  除去兩個交情要好的女同學,電話簿裡只剩下四個人,毫無意外的,三個姓姜一個姓馮,這四個人的手機號碼全是馮阿姨主動幫她鍵入的。
  她知道,她今天擁有的一切,全是薑家給予的,對此,她真的心存感激。
  然而,薑芷蕾對她的不屑與鄙夷,深深傷透了她的自尊,而她也不願總是仰賴他人鼻息過活。
  她才住進薑家快兩年,卻覺得時間過得異常緩慢,何時才能完全獨立,不必再帶著虧欠感寄人籬下?
  “……小媽,如果你還在,那該有多好。”
  “水韻。”
  熟悉的叫喚聲在前方響起,任水韻先是一悚,緩緩抬起臉。
  當她看清站在公園燈下的壯碩身影,她的臉色瞬間慘白,刷地飛快站起,握緊了手機就轉往一側拚命跑,連淑女車也扔著不要了。
  “任水韻,你這是在跑什麼?!我可是你爸,你居然敢給我跑!”
  中年壯碩男子見任水韻拔腿就跑,當場氣炸抓狂,撒腿追上。
  眼看再轉個彎就要離開公園範圍,只要再沿著這條巷子往下跑一百公尺就到姜家,任水韻偏偏就在轉彎處跌了一跤,手機飛出,重摔在地。
  她楞住,下意識欲爬起身去撿,下一刻,一隻手已扯住她的發,逼她站起身,面對她最不願看見的噩夢。
  “有哪個做小孩的,看到自己的爸爸就跑?!你再跑啊!”
  任父一手緊揪她的發,另一手揚高,接著便重重摔在她臉上,將她臉打偏。
  多年前的噩夢再次降臨,當時有小媽為她擋下這些傷害,可眼前她卻是孤助無援,只能靠自己脫困。
  “放開我!”任水韻紅著眼,咬緊下唇,拚命揮動雙手掙扎。
  然而,她越是掙扎,落在她身上的拳頭便更狠、更重。
  “我找了你這麼久,你居然用這種態度對我!好啊,我不好好教訓你,你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
  任父循著過往教訓孩子的經驗,揮起拳頭就往任水韻身上擂落,絲毫不留情面,手勁更是毫無收斂。
  任水韻抬起了紅腫的臉蛋,惡狠狠地瞪了父親一眼。“我早就不認你這個爸爸,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姓任!”
  見女兒如此仇視自己,任父火氣更盛,又是一巴掌往她臉上掮去。
  任水韻挨不住這重重的一掌,身子就這麼偏了下去,整個人跌坐於地。
  下一刻,她隨即站起身,拔腿往反方向跑。
  風吹亂她的發,吹痛了她破裂的嘴角,吹過紅腫的頰,還有淚水模糊的眼。
  好痛,真的好痛,誰來救救她……
  沒有人,沒有人能救她。因為她永遠都是一個人,孤單單的一個人。
  準備拐過公園另一側的轉角時,霍地,一雙手臂將她拉過去,俐落地將她帶往兒童遊戲區的溜滑梯底下。
  當任水韻驚慌未定的回過神,她已經被薑至聿圈在 身前,兩人面對面地蹲坐在狹小空間裡。
  她顫抖著抬起眼,眨去眼底的淚水,看清了此刻面前的那張年輕俊顏。
  薑至聿用一記嚴厲的眼神示意她安靜,雙手圈在她背後,將她往自己胸口攏近,盡可能用他的身形遮擋住嬌小的她。
  不速處傳來氣喘吁吁的腳步聲,還有模糊的咒駡聲。
  任水韻靠在他身前,聽見咒駡聲時,冷不防地瑟縮了下,感覺兩頰火辣辣的腫痛著,嘴角好似撕裂一般,疼得直冒淚意。
  良久,直至周遭歸於平靜,靜得只聽得見兩人的呼息聲,圈在她背上的那雙手才緩緩松放。
  任水韻抬起婆娑的淚眼,開口想道謝,卻好似噎住那般,擠不出半個字。
  好窩囊,好狼狽……為什麼偏偏在最討厭她的人面前出糗?
  今晚的各種委屈,遠超過任水韻所能承受的範圍,她低下頭,哽咽一聲,啜泣起來。
  薑至聿沒出聲,就這麼看著她哭泣。
  因為怕她出事,他一路開車尾隨在後,原本當她在小公園停下時,他已準備掉頭返回宿舍,只是為了確認薑芷蕾這丫頭是否已乖乖回家,他才又折返回來。
  沒想到,再次行經小公園時,竟然撞見一名中年男子揪著任水韻的發,對她頻頻施暴。
  “……謝謝你。”
  沙啞破碎的道歉聲傳來,薑至聿看著任水韻搗著臉,緩慢地爬起身,或許是因為太過緊繃,抑或視線不明,她腳下絆了一下,險些跪趴於地。
  他伸手拉了她一把,順便扶她起身。
  她始終低著頭啜泣,怎麼也不肯對上他的眼,而他當然明白原因。
  “剛才那位是你父親嗎?”薑至聿問道。
  任水韻低垂著腫脹的臉,依然悶聲不語,見他未再追問,便兀自轉開身,準備離去。
  薑至聿看她行走緩慢,右腳一拐一拐的,眉頭不禁一擰。
  他快步上前,擋住了她的去路,逼使她不得不抬起頭注視他。
  慘白的臉蛋,紅腫異常的頰,嘴角擦破了皮,正滲出血絲,她彎著眉,哭得狼狽,模樣難看。
  “你到底想幹嘛?”她討厭此刻的自己,更討厭被他撞見這樣的自己,她只想逃離這難堪的一切,躲到沒人找得見她的地方。
  “你不能這樣回家。”姜至聿理智地說。
  “家?我哪有家可以回去。”她自嘲的說。
  薑至聿知道她正在情緒上,不跟小女生計較,他轉而望向她的右腳。
  審視的目光沿著弧度纖細的小腿,來到腳踝處,他索性蹲下身,一把握上了她的右腳踝。
  她當下吃疼的瑟縮了下,反射性動作的欲收腳,卻被他的大掌緊緊扣住。
  “你扭傷腳了,得讓醫生看一下。”姜至聿揚起黑眸,定定的望著她。
  “不用了,我回去貼藥布就好。”
  “任水韻,你聽不懂人話嗎?”
  姜至聿的話在薑家向來是聖旨,哪怕是對著姜父姜母,他們也不敢隨便否定他的話,畢竟,他可不隨便開口,亦不會說些沒營養的無聊話。
  任水韻很想瞪他,更想大聲回嗆,亦如往常那般,可此時的她,只覺得自己看起來好蠢,只想快點消失在他眼前。
  薑至聿站直身,直接拉起她的手往公園出口走。
  任水韻拚命地閃躲,急欲抽回手,無奈他的力氣如此之大,她根本無從反抗。
  他拉著她來到他車前。那是一輛黑色的日系品牌高端房車,是薑家買給薑至聿代步的交通工具。
  他打開副座車門,推她坐入,她卻搖搖頭,說:“我坐後面就好。”
  一想到要跟他靠那麼近,她就覺得好想死。
  薑至聿懶得跟她討價還價,直接動手將她塞進副座,彎下身為她扣上安全帶。
  坐在寬敞的副座裡,任水韻握緊顫抖的雙手,有些不知所措,腦中一片混亂。
  聽見駕駛座的車門關上,空氣中多了一抹屬於男性的氣味,她下意識握住門把,想離開這個狹小的空間。
  “任水韻,你給我坐好。”薑至聿瞪著她欲開門的背影下達命令。
  “……我的腳踏車,我要去牽回家。”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擔心那些無聊的事。”
  “那是我用自己的打工錢買的。”夾雜濃重鼻音的嗓子,聽起來是那麼的沮喪,那麼的無助。
  薑至聿握了握方向盤,將難得發怒的情緒壓下去,隨後拿起手機撥了通電話。
  “阿蒂,你來我們家附近的公園,把任水韻的腳踏車牽回家。”
  聽見薑至聿撥打這通電話,任水韻只能鬆開握住門把的手,垂頭喪氣的坐回副座。連最後逃離的藉口也沒了,她只能乖乖就範。
  聽著引擎聲發動,任水韻揚動餘光,親了一眼駕駛座。
  “……薑至聿,你為什麼要幫我?”
  薑至聿深邃的眸光落在正前方,沒有看向她,亦沒有給出任何答覆。
  她轉開臉,悄悄握緊手指,閉起了眼,不許自己再多想。
  啊,今晚當真是她這輩子最倒楣的一夜……
  “轉一下腳踝。”老醫生按著任水韻的腳踝,聲音祥和地下著指令。“好,站起來走走看。”
  任水韻小心翼翼的抬起了腳,往前走了幾步,驀地,腳踝傳來一陣抽痛,她險些重心不穩摔倒,一隻大手及時握住了她的手腕,穩住了她。
  她不敢抬頭,只是小聲地道謝,隨後將手抽回來。
  薑至聿冷眼看著她躲開,沒有任何反應。
  老醫生看著兩個人的互動,只是笑著,然後說:“只是輕微扭傷,沒有傷到骨頭,先熱敷再做複健,一個禮拜後再回診。”
  醫生太太幫著任水韻熱敷,邊好奇地來回打量兩人。“至聿,你什麼時候交了女朋友?”
  老醫生跟著追問:“這麼晚了,你對人家小女生做了什麼?怎麼會變成這樣?”
  望著與薑家有多年交情的老醫生夫婦,姜至聿知道這兩位退休閒下來後,便成了紅娘俱樂部,經常在幫朋友的子女群中牽線,前陣子還把歪腦筋動到他頭上。
  “她不是我女朋友。她是我小阿姨的女兒。”薑至聿淡淡否認,情緒沒有太大起伏,仿佛這種事情連解釋都是種多餘。
  老醫生與太太露出恍悟的表情。
  “她父親有家暴前科。”薑至聿簡短扼要的解釋。
  登時,老醫生與太太望向任水韻的眼神充滿了憐憫。
  而那恰恰是任水韻最痛恨的眼神。
  她只能低下頭,盡可能不去面對,假裝沒看見那些人的同情。
  “來,我幫你擦藥。”醫生太太慈愛的拉著任水韻在一旁沙發落坐,幫她嘴角的傷口上藥。
  老醫生開了消炎止痛藥,一邊交代薑至聿:“下禮拜記得帶她回診。”
  “嗯,謝謝江叔叔。”薑至聿接過了藥單,帶著頻頻道謝的任水韻離開。
  返回車上時,薑至聿對任水韻說:“剛才我媽打給我,我已經把事情告訴她了。”
  任水韻眼中掠過一絲難堪,卻又力持縝定的點了下頭。
  每當薑至聿看著她那副倔強的模樣,總會忘了,這個女孩不過才十七歲。
  比起從小被寵壞的妹妹,相較之下,同齡的任水韻顯得成熟許多。
  想起方才她被自己的父親毆打,那畫面如此怵目驚心,即便是向來鎮定的薑至聿,亦忍不住緊皺眉頭,心底浮現不適感。
  “芷蕾的事情,謝謝你通知我。”
  聽見這聲遲來的道謝,任水韻詫異的抬起眼,對上那張俊朗的面龐。明明嘴裡說著感謝,可他的表情看上去依然如此傲然,仿佛她才是那個受惠者。
  “我只是不想看見馮阿姨傷心。”她匆匆別開眼,小聲地說道。
  “看來我爸媽也沒有白養你這兩年。”他嘴角微揚,半開玩笑的說道。
  可他又怎會曉得,這些玩笑話聽在任水韻耳裡,都似嘲諷,都似針,刺傷著她薄弱的自尊心。
  她扭過頸子,望著車窗上的倒影,眼中盈著水光,卻死忍著不肯落下。
  小媽說過:哪怕再難堪,都要仰著頭,別讓別人看見我們掉淚;特別是討厭我們的人,絕對不能讓他們看見,因為那只會助長他們的氣焰。
  所以,她絕對不能在薑至聿面前掉眼淚。今天是最後一次,以後再也不會讓他看見她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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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0 06:03: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任水韻被迫請了一個禮拜的假在家靜養。
  畢竟,她兩頰紅腫,嘴角破皮滲血,又扭傷了右腳踝,倘若用這副模樣上學,肯定會招來不少閒言閒語,恐怕還會替薑家惹來麻煩。
  “有需要的話,我們找律師控告吧。”那晚,薑至聿送她返回薑家,一開門便看見薑母面色凝重的迎上來。
  任水韻只是搖了搖頭,一聲不吭的上了樓,躺在床上靜靜流淚。
  而後,薑至聿把薑芷蕾的叛逆行徑告訴了姜母,薑母忙著管教正逢叛逆期的女兒,才未再提起控告任父一事。
  這樣也好。任水韻從沒想過要在法庭上與父親碰面,她是奶奶一手帶大的,
  奶奶對父親的那份愛,她比誰都清楚,哪怕奶奶已逝世,可她不願奶奶在另一個世界看見她與父親相殘。
  眷念著那點親情,亦眷念著逝去的親人,任水韻早已放棄對父親訴諸法律行動的念頭。
  她的心態很簡單,只要在薑家熬到成年,不再需要監護人之時,她便自由了。
  而她所不知道的是,任父事後曾經再訪過薑家,揚言要爭取監護權,將任水韻帶走,姜家用一張支票讓任父打消念頭,並請他簽下切結書,往後不再來打擾。
  說穿了,任父當時不過是一時缺錢,才會找上薑家,至於女兒日子過得如何,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一周後,任水韻的臉消腫了,腳踝亦好得差不多,生活開始恢復正常。
  然而,薑家正在經歷一場由薑芷蕾帶起的青春期風暴。
  自從薑芷蕾那日的脫軌行徑被薑至聿逮個正著,薑芷蕾被姜家人盯得越來越緊,可心態失衡的她,反彈越大。
  薑芷蕾開始蹺課晚歸,私下的穿著打扮越來越大膽,存心就是為了挑戰姜家人理智的底線。
  姜父與馮阿姨忙於公務,實在抽不出多餘心力管教,因此只好將這份責任托給了薑至聿,讓薑至聿來管管這個妹妹。
  為了管束薑芷蕾,薑至聿只要一得空,便會返回薑家監督,倘若早上沒課,他便會親自送姜芷蕾上學。
  當然,這一切依然與任水韻無關。
  她照樣上她的學,照樣打她的工,照樣努力避開姜家人。特別是那個人。
  只是她做夢也想不到,由薑芷蕾掀起的這場叛逆風暴,竟然也將她捲入。
  事情發生在某個上課日的放學後,當她牽著車準備前往打工地點時,一個不長眼的傢伙擋住了去路。
  “任水韻,你還記得我嗎?”
  擋路狗——呃,不是,是擋路者雖穿著制服,卻解開了數顆鈕扣,戴著皮繩頸鏈,頭髮染成茶褐色,這在有著服裝儀容管制的年代,可是對學校公權力大大的挑釁。
  這樣的打扮弄不好便成了流裡流氣,顯得搞怪可笑,不過眼前這個男生很高,身形挺直,模樣白淨俊俏,這身打扮反使他看上去像個日系偶像。
  這男孩子擺在哈日風潮盛行的當年,當下成了讓女生尖叫的校草級人物。
  “請問我認識你嗎?”然而,對任水韻來說,幾乎天天面對薑家某人,她對異性的審美標準無形中提高許多,自然也就免疫了。
  對方隨即露出不可思議的狂妄表情,說:“你忘了我?怎麼可能!”
  “抱歉,我打工要遲到了,請你讓一讓。”她面無表情的想繞開擋路者。
  “喂,你真的很踐欸。”婁柏安直接伸手壓住了淑女車的車頭。
  任水韻瞪著他那只手,冷冷地說:“你也真的很沒禮貌,拜託拿開你的髒手!”
  婁柏安咧齒一笑。“我聽說你個性就是這樣,很踐又很冷,上次你還想跟阿傑幹架,真的很猛欸你。”
  其實,任水韻當然知道他是誰,她只是不想惹事,只好裝作已遺忘。
  上回撞見薑芷蕾與這傢伙約會後,她透過同學間流通的學校八卦得知,眼前的俊俏男生叫婁柏安,出身政治世家,親戚更是一堆不得了的政商界人物,所以他怎麼鬧都不會有事,頂多就是轉學罷了,誰也動不了他。
  這種人擺在貴族高中依然受用,很容易便成為同儕間的討論對象,更甚者,成為眾人崇拜豔羨,或者忌憚懼怕的負面楷模。
  “你到底想幹嘛?”任水韻隱忍著不耐,盡可能態度平和的對付婁柏安。
  “我想跟你交個朋友。”婁柏安挑了挑眉,然後沖她一笑,傻子都看得出他這是在放電泡妞。
  任水韻楞住。“你不是跟薑芷蕾在一起嗎?”
  “所以呢?”婁柏安無所謂的聳了聳肩,笑容輕佻。“在一起也可以分開,她又不是我老婆。”
  “抱歉,我對這種事情沒興趣,對你也沒興趣。”任水韻直截了當的拒絕。
  “喂,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啊?”
  “知道又怎樣?有什麼了不起的?”無聊。
  婁柏安被她冷冰冰的語氣堵得無話可說,耍帥不成反顯得場面尷尬。
  怎知,好死不死的,偏偏薑芷蕾就撞見了他們近距離對話的這一幕。
  薑芷蕾紅著眼眶殺過來,抓奸似的朝兩人質問:“學長,你怎麼跟她在一起?”
  婁柏安原本還挺欣賞薑芷蕾的甜美驕縱,然而相處時間一長,漸漸覺得這女孩難哄又太粘,實在是很膩,便有意疏遠她。
  “我不能跟她在一起嗎?”婁柏安故意答得曖昧,想讓薑芷蕾自動死心。
  聞言,薑芷蕾整個人炸了。“任水韻,你搶我男朋友?!”
  徹頭至尾都處在狀況外的任水韻,除了傻眼與無言,不知該用何種態度面對這出鬧劇。
  怎料,婁柏安見她一臉錯愕,尚來不及反應,竟然得寸進尺的湊上前,一把將她摟進懷裡,嘻皮笑臉的宣佈:“她沒有搶,而是我喜歡上她了。”
  見此景,薑芷蕾臉色瞬間漲紅,覺得又憤怒又丟臉。
  “你幹什麼!放手——”
  “任水韻。”
  磁性低沉的聲嗓驀然落下,任水韻循聲望去,這才發覺,薑至聿不知何時佇立在幾步之外。
  他一身黑襯衫搭黑色丹寧小直筒長褲,儘管打扮單調也低調,然而憑他俊朗的面龐與高大身形,擺在充斥著一堆高中小屁孩之中,只是越發突顯他過人的外貌。
  “哥,你看,任水韻她多不要臉,她搶我男朋友!”姜芷蕾宛若看見救星般,挽住薑至聿的手直告狀。
  任水韻猛然醒神,連忙撥開肩上那只手臂,冷冷瞪了婁柏安一眼。
  婁柏安卻毫無所謂的笑了笑,竟然還有心情對她挑眉眨眼。
  這傢伙根本是無賴吧!任水韻氣得差點內傷。
  “任水韻,你到底在幹什麼?”姜至聿神情冷峻的質問。
  任水韻莫名感到心慌,儘管她說不出原因,卻下意識想解釋。“我根本不認識這傢伙!我對他才沒興趣!”
  “你說謊!”薑芷蕾激動地反駁,“你根本是為了報復我!任水韻,你好噁心,你居然故意搶我男朋友!”
  任水韻簡直快氣瘋,她到底招誰惹誰了?!
  “薑至聿,你不會真的相信薑芷蕾說的鬼話吧?”她緊張地關注著薑至聿的反應。
  “哥,你幫我評評理。”薑芷蕾亦等著兄長替自己出氣。
  豈料,姜至聿宛若旁觀者一般,冷冷掃過她們兩人,又極為睥睨地瞥了婁柏安一眼,眼中似有暗潮,可細看又是一派平靜無波。
  “我一直在等你,你動作快一點。”末了,薑至聿自顧自地朝任水韻下命令。
  任水韻楞住,薑芷蕾亦然。
  而後,任水韻方想起今天是與老醫生約好的回診日。
  “我的腳已經好了……”
  “你以為我很閑是嗎?”那張俊朗卻冷漠的臉龐,用著嘲諷的語氣反問。
  今天的薑至聿是怎麼回事?好像吞了炸藥一樣……與薑至聿交手無數次的任水韻,能敏銳地從他的表情與語氣,判斷出他今日的心情。
  這詭異又強烈的直覺探測,連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
  “搞什麼?哥,你不是來接我的嗎?”感覺自己被冷落在旁,薑芷蕾不甘心的大聲疾呼。
  “你們兩個都一樣,給我上車。”薑至聿命令著兩個小女生。
  “我可以自己過去。”親見薑芷蕾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任水韻索性牽起淑女車就走,好化解眼前的尷尬局面。
  “欸,任水韻,等等我。”婁柏安追了上去。
  “學長!”薑芷蕾不敢置信低呼,下意識想追過去,卻被薑至聿一把拉回來。
  “哥,你到底有沒有看見?任水韻她故意搶我男朋友!”
  目光斜睨著遠處拉拉扯扯的兩道身影,姜至聿冷冷吐嗓:“那種垃圾,她搶走了也好,省得繼續帶壞你。”
  “哥!”沒想到兄長也不挺自己,薑芷蕾氣急敗壞,大眼蓄滿淚水。
  薑至聿懶理青春期荷爾蒙過盛的妹妹,將她帶上車,坐定駕駛座後,驅車離去。
  黑色房車行經猶在拉拉扯扯的那兩人身邊時,薑至聿的餘光投向後照鏡。
  任水韻側著臉,氣呼呼的罵著婁柏安,而婁柏安嘻皮笑臉的又是搭她肩,又是作勢欲搶走她的淑女車,兩人打打鬧鬧,這樣看上去真好似一對小情侶。
  “過分……這女的心機好重,好可怕,她一定是故意的,就是想搶走所有屬於我的東西。”
  薑芷蕾扭過頭頻頻往車後頭望去,看見婁柏安不斷對任水韻獻慇勤,當下難過得流下失戀眼淚。
  薑至聿不發一語,不著痕跡地挪回視線,踩在油門上的右腳卻不自覺地加重。
  原以為這場鬧劇不過如此,畢竟高中生談的戀愛能有多認真?不過是一時的荷爾蒙作祟罷了。至少,任水韻是這麼想的。
  可她終究低估了被嬌寵慣了的薑芷蕾。
  一直以來,薑芷蕾便認定她闖進了薑家生活,搶走了姜家父母的某一部分關愛,對於姜家資源必須浪費在她身上這件事,尤其無法諒解。
  因此,發生了“橫刀奪愛”事件後,薑芷蕾像是抓住了她的小辮子似的,開始鋪天蓋地向眾人控訴她的罪行。
  “爸,媽,你們到底知不知道任水韻都對我做了什麼事?”
  晚餐時,忙碌的薑家兩老難得出現在餐桌上,薑芷蕾便大哭著訴說她的委屈。
  “我知道,她一直很忌妒我,她早就想搶走屬於我的東西。”
  姜芷蕾把任水韻與婁柏安的事情,添加入自己的想像力,掰出了一個滿懷忌妒,不斷暗中陷害薑家乖乖牌公主的心機女角色。
  毫無疑問地,這個角色自然是由任水韻來扮演。
  任水韻當下欲辯解,可當她聽見馮阿姨對姜芷蕾說:“那男生有什麼好的?我本來就不贊同你跟他在一起,就算真是水韻搶走他,那也無所謂,正好!”
  這句話單聽沒毛病,然而,倘若把話攤開來仔細檢視,其實,這席話完全體現了何謂親媽與不是親媽的心態。
  馮阿姨的意思是,她瞧不上婁柏安,倘若婁柏安真與自己在一起,那反而幫助薑芷蕾速離了這個壞胚子。
  所以呢?意即她真與婁柏安在一起也無所謂?哪怕壞胚子帶壞她,影響了她也無妨?
  反覆解析著姜母無心間流露而出的自私心態,儘管明白這是人之常情,畢竟說到底,薑芷蕾才是她親生的孩子,可任水韻仍是寒透了心。
  她垂下眼,悄然握緊了筷子,選擇沉默以對。
  對座的薑至聿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媽,你幹嘛一直袒護她?!到底誰才是你女兒?”
  單純的薑芷蕾聽不出為人母的那份私心,只當薑母是不願指責任水韻,當下又氣又鬧,非得把場面攪得亂哄哄才甘心。
  “阿姨,我吃飽了。”任水韻放下碗筷,推椅起身,匆匆離開飯桌。
  薑母一怔,後知後覺發現自己似乎說錯話,可看著任水韻倉皇離去的背影,意欲喊住她的那一聲,終究梗在喉頭出不來。
  照顧任水韻只是出於一份道義,是不忍死去妹妹的請托,然而,但凡是人皆有私心,面對自己的子女,她當然會選擇保護薑芷蕾。
  她知道,任水韻長於特殊家庭,心思特別敏感,肯定聽出了她方才那席話裡的私心。只是,她又能如何呢?面對子女這兩年來的不諒解,她也是妥協、付出了很多,亦處處給予任水韻許多資源援助,她實在無力再去照顧這個女孩的心情。
  “好了,你媽的話都沒聽清楚,就只會吵,只會鬧,你都多大了,自己要有點分寸。”
  向來在管教孩子方面傾向不多過問的姜父,亦忍不住出聲管束任性的女兒。
  “爸,怎麼連你也這樣……”
  “薑芷蕾,你要真有本事,就自己把男朋友搶回來,你跑來跟父母哭訴又能怎樣?難不成,你是要爸媽出面幫你把男朋友追回來?”
  薑至聿一扔出這句直接銳利的挖苦,薑芷蕾當場自覺慚愧的紅了臉。
  “至聿,你胡說什麼,你不也討厭芷蕾跟那個男孩子牽扯在一起嗎?”薑母蹙眉地緊瞅兒子,不明白他怎會說出這樣的話。
  對,他當然不可能贊同妹妹與那種紈絝子弟鬼混。可他也不想見到那個匪類與任水韻攪和在一起。
  至於原因為何,他還摸不透。或許,也不想摸透。單純只是一種感覺。
  一向處理得整齊的心思,出現奇異難解的波動,薑至聿頓覺面前的飯菜索然無味,他放下碗筷,起身離席。
  “至聿?”姜家父母詫異地望著站起身的兒子。
  “薑芷蕾,沒有人對你的戀愛煩惱有興趣,你少為了這種無聊事哭哭啼啼。”
  漠然的撂下教訓,薑至聿罔顧父母的愕視,及妹妹受傷的委屈淚眼,轉身上樓。
  行經三樓時,流暢的腳步略有凝滯,而後轉向了三樓長廊,來到長廊盡頭最底。
  隔著那扇米白色房門,壓抑的哭聲,斷斷續續傳出。
  姜至聿只是立於門外,低垂眼眸,面無表情的聽著。
  那扇門,始終還是關著。始終,還是無人開啟……
  日子渾渾噩噩地過,很快地,升上了高三,迎來了學測,放榜後開始填志願,然後是緊鑼密鼓的面試。
  任水韻如願考入一間評價不錯的國立科大,當其他同學歡欣鼓舞的慶祝升格大學生,只有她開始盤算著,該找另一份時薪更好的打工。
  然後,為了造福姜家人,別辜負了馮阿姨的那份私心,她確實與婁柏安混在一起了。
  用“混”這個形容詞有些粗俗,文雅一些的用語是——她跟婁柏安走得很近。
  由於殷厚的家世背景與人脈關係,婁柏安高三畢業後便直接保送進入某間私立大學。據說,原先婁家人是想把他送往美國,畢竟只要拿張美國學歷,日後回臺灣便無往不利,能一洗過去的學習黑歷史。
  但婁柏安堅持留在臺灣就讀,婁家人拗不過他,只好另外安排。
  原以為婁柏安上了大學,生活圈大不同,從此不會再來滋擾她這號小人物,怎料,這小子有事沒事就回高中校園,還經常到她打工場所消費堵人。
  任水韻對婁柏安本是很排斥,可當她想起那日馮阿姨說的話,出於一種莫名的悲憤感……或許,有些傷心過後的自暴自棄,她不再對婁柏安冷眼相對。
  漸漸地,她竟然跟婁柏安搭上話,成了說不清關係到底是什麼的朋友。
  後來,她才發現,在婁柏安玩世不恭的笑臉之下,其實壓抑著許多苦悶與秘密。
  興許是察覺了他的真實面貌,並不如他表現出來的那般放浪頹廢,她開始學著放開心胸去理解他這個人。
  至於婁柏安的前前前女友,也就是姜家小公主,不負眾望地填上了第二志願,進入一間同樣被視作名校的S大,歡欣鼓舞的迎接大學生活,早將婁柏安與失戀一事留在高中回憶。
  至於薑家的那位王子……聽說,他終於交了女朋友。跟他一樣的學霸女朋友。
  十八歲生日那天,她走進以溫度起名的連鎖咖啡店,替自己買了一塊蛋糕,坐在露天座椅上,替自己慶祝。
  沒有蠟燭,沒有禮物,沒有生日歌,但至少還有蛋糕。
  她把蛋糕當午餐,兩三口吞下之後,便起身前往打工。
  她在一間時薪不錯的高檔餐廳當服務生,擺脫了專賣牛肉麵的平價連鎖餐廳,穿起了白制服與黑長褲,挽起馬尾,畫上淡妝,也算是有點小大人的模樣。
  “Mandy,五號桌點餐。”
  聽見領班發號施令,順應餐廳要求而隨口起了“Mandy”當作英文名的任水韻,連忙抄起點餐單,推開連接內外場的矮門,走向裝潢奢華的用餐區。
  忙碌的腳步一頓,她抓緊點餐單,停在接近五號桌的走道上。
  ……不會吧?!怎麼會是他!
  瞪著坐在五號桌的高大身影,任水韻臉色奇慘無比,仿佛準備上斷頭臺似的,舉步維艱,非常緩慢地走到桌前。
  這時,她才發覺,薑至聿不是單獨一個人,與他同桌的還有一名容貌秀氣,氣質乖巧的同齡女孩。
  約會?任水韻腦中掠過這個詞,目光忍不住在女孩身上多作停留。
  同時,薑至聿從菜單裡抬起眼,看見一臉怔楞杵立在桌前的她時,竟毫無意外。
  反倒是她,莫名感到局促,故意垂下眼不與之對視。“請問你們需要什麼?”
  薑至聿目光灼灼地直盯著她,說:“你換工作了?”
  同桌女孩微楞,先瞄了一眼任水韻,才小小聲地問:“至聿,你認識的人嗎?”
  “我小阿姨的女兒。”薑至聿如是回答,卻沒多加解釋兩人毫無血緣關係的事。
  或許,是不想讓女朋友多心吧?任水韻莫名地揪著這一點想道。
  女孩表情恍然,望向任水韻的目光多了一抹友善。
  真好笑,看來他的女朋友對姜家的家庭狀況一無所知。任水韻在心底偷笑。
  “嗯。”任水韻愛理不應的點了點頭。
  “Mandy?”
  聽見薑至聿忽爾用著疑似戲謔的口吻,喊著自己的英文名字,任水韻胸口一跳,感覺彆扭的不悅湧上臉蛋。
  她瞪著那張可惡的俊臉,雖然面無表情,可她總覺得他的眼神似微笑,他一定是故意的!
  “是你的英文名字?”薑至聿明知故問。
  “有什麼問題嗎?”這傢伙是順風耳嗎?也太靈敏了!
  薑至聿沒回答,兀自點餐:“請給我們兩份特餐。”
  “沒問題。”最好噎死你!任水韻皮笑肉不笑的畫著點餐單。
  正欲轉身離去時,薑至聿忽又喊住了她。“Mandy。”
  是錯覺嗎?他喊的這聲,好似含著笑。任水韻緊蹙秀眉,腳跟一轉,側過身瞪向某人,不悅地問:“還需要什麼嗎?”
  “給我多加一份甜點。”薑至聿頓了下,補充道:“就提拉米蘇吧。”
  “噢。”任水韻一臉奇怪的睞他兩眼,拿起點餐單補上。
  吃這麼多甜點不撐死你才怪!她在心底暗罵。
  任水韻強忍滿腔不爽,為薑至聿與他的學霸女友服務,幸虧這傢伙還算有點水準,一頓飯吃下來沒找她碴,表現得很自然,就好像真是來這裡用餐。
  ……所以,他出現在這兒只是一個巧合吧?應該不是她揣測的那樣。
  說不出心底瞬間流淌過的情緒,該歸類為鬆口氣抑或失落,總之,任水韻覺得短短一小時的用餐時間,卻好似十個世紀這麼長。
  最後送上甜點時,薑至聿睞了一眼她端上桌的那塊提拉米蘇。
  “這個幫我打包。”他望著她說道。
  吃不完還點這麼多幹嘛!就是有你這種貪心的傢伙。任水韻心中直咕噥。
  將蛋糕裝進透明塑膠盒,再放入紙袋裡,任水韻拎著紙袋來到櫃檯,遞給了剛付完餐費的薑至聿。
  薑至聿卻看也不看她遞來的紙袋,而是望著她的雙眼,淡淡地說:“你留著吧,我不要了。”
  “嗄?!”任水韻錯愕。搞什麼?他這是在耍人嗎?
  薑至聿轉身之際,別有深意的投睞她一眼,說:“正好,今天不是你生日嗎?你留著過生日吧。”
  “我?——等等,你怎麼知道我生日?”
  對她的追問置若罔聞,薑至聿帶著女友離開餐廳,她只能一臉茫然的瞪大眼,目送那抹高大背影消失在門外。
  當日打工結束後,她拎著蛋糕返家,深夜時分,一個人坐在書桌前,瞪著塑膠盒裡那塊提拉米蘇發呆。
  不想費心神弄清楚他的用意,亦不願弄明白,此刻她胸中湧動的那份情緒,究竟該歸為何類,她反覆掙扎了下,終究打開了盒子,執起叉子將提拉米蘇解決。
  一口接著一口,她把那些不該有的異想,連同心底萌發的情感,全都吃盡,不留一絲痕跡。
  大二那年,她買了輛小綿羊,並正式搬出了薑家。
  搬家那一天,正忙著籌畫出國念研究所,已許久沒在薑家露面的薑至聿,竟難得現身了。
  他沒說什麼話,就只是坐在一樓客廳的沙發上,看著搬家工人忙進忙出,將任水韻房間的傢俱,逐一搬出薑家大門。
  任水韻租賃的那間小套房,空蕩蕩的,什麼也沒供應,馮阿姨提議直接沿用她在薑家的傢俱。她雖有骨氣,但也明白現實狀況,以她目前的經濟能力,哪裡還買得起像樣的傢俱,再說,她用了四年多的那些傢俱,多少也有感情,反正總有一日,她會將欠薑家的都還清,就當作是自己買下的吧。
  “哥,你今天怎麼有空回來?”姜芷蕾一下樓便驚訝的問著自家兄長。
  “回家拿點東西。”薑至聿翻動著手裡的書,目光卻落在玄關處。
  薑芷蕾順他的目光望去,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終於!一聽到媽說那個人要搬出去,我真的差點放鞭炮請流水席。”
  “她還跟婁柏安在一起嗎?”沒由來的,薑至聿丟出了這一句。
  薑芷蕾傻了一下,問:“你說誰?”
  “你高三時愛得死去活來的那個婁柏安。”薑至聿淡淡睞了妹妹一眼。
  薑芷蕾早已沉浸在多彩多姿的大學生活中,哪裡還記得此號人物,經“好心”的兄長提起,她方想起高三那場插曲。或者該說鬧劇。
  薑芷蕾霎時紅了臉,表情甚是彆扭地說:“喔,你說的是那個婁柏安喔。我怎麼知道他跟誰在一起,我跟他早沒聯絡了。”
  “他不是念D大?那裡離任水韻的學校很近。”薑至聿說。
  “我怎麼知道嘛,那是任水韻的事,你不會去問她喔。”薑芷蕾翻了個白眼。
  正巧,任水韻提著隨身行李下樓,看見客廳沙發上的姜家兄妹不禁一楞。
  今天是什麼大日子?薑至聿怎麼會出現?她心底暗暗詫異。
  “水韻,家裡還有個小冰箱用不著,你就一起帶去吧。”薑母跟著忙進忙出,幫著打點搬家事宜。
  “謝謝阿姨。”任水韻沒有拒絕,而是大方收下,因為她清楚自己當下的處境,骨氣可不能換作冰箱使用。
  “又不是要嫁人,搞得好像在準備嫁妝一樣。”薑芷蕾不以為然的輕哼。
  “蕾蕾,你安靜一點。”薑母輕斥。
  薑芷蕾吐吐舌,拿起遙控器,切開電源,看起她的BBC新聞。
  姜至聿起身來到玄關,看著搬家工人接過任水韻的行李,她就站在門外,纖細修長的背影,透出一絲介於女孩與女人之間的特殊風情。
  這一刻,他腦中竟浮現她初次來到這個家的情景。
  那個嬌小瘦弱的女孩,短短數年,身高抽長,頭髮蓄長,年紀漸長,可不變的是,她依然站在那兒,腰挺得直直的,獨自一個人。
  仿佛對背後那道灼熱視線有所感,任水韻轉過身,迎上薑至聿異常專注的目光。
  短短數秒縫,兩人互相凝視著彼此。
  直至尷尬蘇醒,任水韻佯裝不經意的別開了眼。“你不是在忙著準備出國的事?今天怎麼有空回來?”
  “回家拿點東西。”薑至聿輕描淡寫回道。
  “噢。”她跟這傢伙好像一點共同話題也沒有,能聊上個三句就算多。
  任水韻視線飄開,假裝上前幫忙搬家工人,怎料,薑至聿忽爾啟嗓。
  “可以離開這個家,你應該很高興吧?”
  “啊?”她裝傻。
  薑至聿卻朝她一笑。那笑,帶著幾分戲謔,與過去的嘲諷之笑大大不同,登時看怔了她。
  感覺到彼此之間難得流動著溫和氛圍,任水韻腦中一熱,不知從哪兒生出的勇氣,脫口問道:“你跟你女朋友還在一起嗎?”
  薑至聿嘴角若有似無地揚起,反問:“你好奇這個做什麼?”
  “沒事不能好奇嗎?”她不自在地撇了撇唇。
  “分了。”
  她表情微呆,一時反應不過來。
  隨即又見薑至聿一臉嘲謔的說:“八成是去過你打工的餐廳,才會分手。”
  “你、你亂說什麼!你跟你女朋友關我什麼事!”她雙頰微燙的高聲反駁。
  “你還跟婁柏安混在一起嗎?”沒由來的,薑至聿問道。
  她怔了下。“你怎麼知道?”
  薑至聿未答,只是淡漠望著她,臉上毫無情緒起伏,似是隨口提問。
  可莫名地,她竟感覺得出,薑至聿是誤解了她與婁柏安的關係。
  她下意識欲揚嗓解釋:“其實我跟婁柏安——”
  “小姐,行李都搬完了,要出發了嗎?”搬家工人的插話打斷了兩人。
  “水韻,我清點過了,傢俱跟行李件數都列在單子上面,等到了那邊之後,你自己要記得一樣一樣清點。”
  方才忙著與搬家工人溝通的姜母,將點好的清單遞給了任水韻,並未察覺兩人之間那份異樣氛圍。
  任水韻匆匆垂下眼,將心底傾泄而出的某種情緒,牢牢地壓回黑盒子。
  “謝謝阿姨。”她緊捏著清單,不敢再看向門內的某人,倉皇跳上搬家貨車。
  聽見貨車發動引擎,緩緩行駛在道路上,她始終低著頭,不敢往窗外望,更不敢望向後照鏡。
  因為,她很清楚,不會有人站在身後目送她離開。
  後照鏡裡更不會出現她渴望看見的那張臉……
  再見了,待在薑家的四年又七個月,她永遠會記得這段日子,卻也會努力淡忘這段日子。
  抬起手指,悄悄拭去眼角淚珠,任水韻不許自己再回顧過去。
  她強迫自己往前看,不論是目光,抑或是心態,都只能往前,不許往後。
  小媽說過:沉湎在過去的人往往最傻也最癡情,所以,要能切斷與自己聯繫的過去,才能看清明日的陽光,走好未來的路。
  她對姜家人不是沒有感情,但也並非沒有埋怨,就讓昨日總總留在過去,從今往後,她沒有監護人,沒有陌生的家人,只有她自己。
  她一個人也能活得很好。很好,很好。一定會很好的。
  仿佛祈禱,又似下達咒語,任水韻在心底反覆念誦。
  告別在薑家寄人籬下的那一年,她二十歲,人生正要起飛。
  任水韻拉緊了身上那件短腰薄夾克,端高手中那杯“自由古巴”,穿越過舞池裡搖來晃去的群魔亂舞。
  這裡是臺北最知名的夜店,由藝人投資開設,時常有明星出入,吸引了無數少男少女前來追星朝聖。
  任水韻不是沒上過夜店,可她一向討厭這裡,每當有明星現身,人潮就像喪屍一樣瘋狂湧現,尖叫聲蓋過音樂聲,儼然成了那些明星的個人秀場。
  “水韻,這裡。”包廂裡突然伸出一隻手,將任水韻拉進裡頭。
  任水韻訝喊一聲,險些翻倒手中的酒,一隻大手及時接過那杯酒,往嘴邊低啜一口,隨後朝她舉杯致意。
  瞪著婁柏安成熟的英俊笑容,她一把搶過自己的酒,挑了個座位坐下。
  婁柏安湊了過來,幾乎是貼在她的頸側說話:“喂,今天是我生日,你都沒有任何表示嗎?”
  “我的表示還不夠明顯嗎?”
  任水韻給了他一記白眼,極度不文雅,然而看在婁柏安眼底, 卻是透著一股小女人的自然柔媚,哪怕他極力壓抑心底的情感,目光仍是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那張嬌豔的臉蛋上。
  “我願意跟你繼續當了五年的朋友,這已經夠意思了吧?”任水韻輕哼。
  “好好好,是是是。”婁柏安可不敢惹她大小姐不高興。
  “你慶生一定得選在這裡嗎?就不能找個地方好好吃飯嗎?”
  她環視包廂裡的男男女女,除去某些豔麗的小模明星,幾乎是政商二、三代,身份非富即貴,相較之下,她這個普通人顯得格格不入。
  “找個安靜的地方吃飯當然沒問題,不過問題是,就你跟我,你肯嗎?”
  聽見婁柏安用著浪蕩不羈的態度詢問,任水韻只當他是風流病發作,根本不當回事,然而當她不經意撇眸,瞥見他眼中那抹熾熱的情感時,她結結實實地楞住。
  這麼多年來,情同閨密的高中同學早已失聯,驀然回首,身邊朋友來來去去,唯一留下的舊識,竟然只有婁柏安一個,這恐怕是當初十七歲的她,始料未及的。
  去年她大學畢業,畢業典禮上,婁柏安帶來了花束與禮物為她慶祝,高大俊美且家世過人的他,當下成了全場焦點,她連帶地成為眾人追問的對象。
  婁柏安大學畢業一年余,成了父親的議員助理,天天開著名車到處吃喝玩樂,無所事事卻能坐領高薪,完全是標準的紈絝子弟范兒。
  然而,她比誰都清楚這小子的能耐絕非如此,他不過是致力扮演好富家公子哥兒該有的模樣罷了,歸根究柢,原因依然出在他的家庭……但這些事已超過她該關心的範圍,所以她從來不過問。
  這些年來,她靠著兼差打工自力更生,真遇上困難時,還是婁柏安伸的援手,她已將他當作半個哥哥般看待,從未萌生異性之間的情愫。
  她原以為,婁柏安對她不過是朋友之情,畢竟,這些年來他身邊女友早已換過無數輪,不管是空有美貌的草包美女,抑或是高學歷氣質美人,各種類型,應有盡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從無空缺。
  “水韻,你發什麼呆呢?”婁柏安笑哼,伸手輕彈一下她的鼻尖。
  任水韻僵住,下意識躲開。然而,這一躲,卻躲出了尷尬。
  大手停格在半空,婁柏安面上笑容微怔,眼中一抹光彩悄無聲息地黯下。
  匆匆擱下酒杯,任水韻起身,不敢對上婁柏安的眼。
  “我把我的錢包留在家裡了,我先回家一趟。”
  “今天我生日,理當我請客,你留下。”
  婁柏安跟著站起身,擋住包廂出口,依然笑著,可那抹笑卻有些空洞,似是一種掩飾。
  任水韻氣自己太晚察覺,原來婁柏安對她……不想了,她根本不該察覺,更不應該被他察覺她的知情,這只會打壞朋友情誼。
  “你知道的,我不喜歡欠人。”她終於抬起那雙清澈大眼,直直望入婁柏安眼底,話中有話的表達暗示。
  “你願意來參加我的生日派對,怎麼說我都該請客,你沒有欠我。”這會兒改換婁柏安裝傻。
  “學長,你知道我的習慣,除了茶與咖啡,我從不讓人請喝酒。”任水韻異常堅持的強調。
  她始終謹記小媽生前說過的每句話,哪怕只是俏皮的玩笑話,她依然記憶深刻。
  小媽說過:記住,女人啊,只能讓自己喜歡的男人請喝酒,因為一杯酒能改變的事情可多著,你可千萬不能因小失大。
  “水韻,讓我請你一次,你會發現,其實沒這麼可怕。”婁柏安目光灼灼的盯著她,同樣拐彎抹角的話中有話。
  “學長,我們是朋友,你明明說過,朋友不該強迫對方做出她不想的事情。”
  “沒錯,我是說過。”婁柏安笑裡多了一絲無奈。“但我發現,對於你這個硬脾氣的頑固女孩,倘若不強迫你,恐怕你會到死都還保有初吻。”
  這席話說得夠明確了,即便任水韻仍想繼續裝傻,亦顯得尷尬牽強。
  她索性心一橫,把話說白:“我對你沒有那種心思,你應該比誰都清楚。”
  “那你對誰才有這種心思?”婁柏安追問。
  “誰都沒有。”
  “你撒謊。你心裡明明有人。”婁柏安好似看穿她一般的鐵口直斷。
  “我沒有。”
  “既然這樣,那你不應該拒絕我,為何不試試看?”
  “對我來說,這種事情永遠不可能試試看。”她氣憤地指正他。
  “你二十三歲了,不是未成年,你在怕什麼?難不成我會吃了你?”
  婁柏安猛然一個跨步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任水韻胸中一慌,別開了眼,索性直接繞過他,倉皇逃離了包廂。
  “水韻!任水韻!”
  吵雜的音樂聲中,依稀能聽見婁柏安追出包廂的叫喚聲。
  她越走越急,卻推不開那些嘻鬧跳舞的人潮,只能被卡在舞動的人群之中。
  霍地,一隻手臂強硬地將她往後帶。
  “婁柏安,你別這樣——”
  轉身瞬間,任水韻下意識脫口輕斥,豈知,當腳下轉了個圈,站定之時,水眸驚異地瞪圓,話就這麼梗在喉尖。
  拉住她手的男人,一身黑衣黑褲,打扮依然乏善可陳的低調。
  然而,他的俊美可一點也不低調。
  三年的時光拋琢,將本就深邃的輪廓,雕塑得更加棱角分明;飛揚劍眉,直挺鼻樑,入刻深眸,立體薄唇。
  他好像又高了一點,又瘦了一點,膚色黑了一些,卻也越發俊朗出眾。
  即便音樂聲震耳,可她仍能聽見周圍有人在竊竊私語,似在猜測他是否為某個影視圈明星。
  他變了,變得更成熟,更俊美,更耀眼。
  她變了。
  薑至聿面無表情地打量起眼前微喘的女人。
  是的,不再是女孩,而是女人。
  她瘦了,抽高了,即便燈光昏暗,仍能看出她膚色雪白,臉上妝容合宜,襯得五官宛若洋娃娃般精緻秀麗。
  一襲波希米亞風短洋裝搭上過膝麂皮長靴,將她纖細有致的身段完美襯托,她立於舞池上,燈光灑落,宛若不知名的女明星降臨,如此亮眼。
  “水韻。”
  人潮之外傳來婁柏安的叫喚聲,任水韻面色浮現一絲緊張,見狀,薑至聿握緊掌裡的皓腕,將她帶往逃生出口。
  倉卒的腳步聲,在盛夏悶熱的空氣中叩叩作響,薑至聿推開逃生門,迎面而來的一陣涼風,讓緊跟在後的任水韻宛若夢醒。
  她怔愕地任由薑至聿牽著來到夜店外的馬路上,目光不自覺地落在握住自己的那只大手上。
  真的是他。不是幻覺,亦非認錯人,看著那只修長的大手,她便認得。
  當初,也是這只手拉著她,躲開了失控的父親。
  薑至聿牽著她來到一輛黑色跑車前,然後鬆開了她,轉而拉開副座車門,示意她坐入。
  任水韻有絲茫然,薑至聿卻說:“你不是在躲婁柏安?”
  “我……”也罷。方才她那樣的舉動,確實是躲。本欲開口解釋的任水韻,思索片刻後,選擇乖乖上車。
  看著薑至聿繞過車頭,坐入駕駛座,車門密合,隔絕了外頭的悶熱與喧囂。
  明明這些年來已見多風浪,明明早已不再是十幾歲的小女孩,然而此刻與這個男人單獨相處,任水韻仍莫名感到局促不安。
  聞著車裡飄散著酒氣,任水韻原以為是自己身上的,可當她再仔細嗅聞,才發覺酒氣來自於駕駛座。
  “你喝酒了?”她訝異的問。
  薑至聿長眸橫睞她,嘴角微挑,反問:“你以為我幾歲?”
  任水韻楞住,當下窘得發慌。是啊,她這是怎麼了?老還把彼此當作是高中生。
  “你什麼時候回臺灣的?”她紅著頰撇開話題。
  “前兩天。”他將頭往後靠,雙臂抱胸,長眸微閉,似在休息。
  “噢,難怪我沒聽阿姨提起。”
  “你幾時回過家裡?”
  是錯覺嗎?總覺得他這一句聽起來像盤查。任水韻古怪地親了親某人。
  然而,駕駛座上的男人卻閉起了眼,全然看不出情緒。
  “我偶爾會回去看阿姨跟叔叔。”她心虛地回答。
  “偶爾?你的偶爾可真是稀有。三年來,我每次回臺灣都不曾在家裡碰過你。”
  聽出他話中的諷味,任水韻不甘示弱地辯駁:“你活動那麼多,又不是天天待在家裡,就算我回去,也不見得能碰見你。”
  “你跟婁柏安倒是還聯絡得挺勤的。”
  瞥見駕駛座上的男人淡淡掀眸,意味深長的瞟來一眼,她心口無端一窒。
  她為何要感到心虛?真好笑,他又不是她的家人!
  “他一直是我的朋友。”任水韻沒好氣的回答。
  “什麼樣的朋友?”
  “就——等一下,你現在是在調查我嗎?”她不悅的蹙眉,不明白自己為何得乖乖接受他的盤查。
  薑至聿只是挪回視線,再次閉起眼,不吭聲了。
  “薑至聿?你幹嘛?說話啊。”任水韻出聲催促。
  “等我酒醒。”薑至聿簡潔回答。
  “你喝醉了?”她以為他只是喝了點酒,沒想到居然醉了。
  駕駛座上的男人未回,只能聽見他規律的呼息聲。
  任水韻往後一靠,側躺在副座裡,靜靜地看著這個喝醉的薑至聿。
  三年不見,這傢伙還是一樣討人厭嘛……
  晶澈大眼漸染一抹幽光,任水韻說不清心底的感覺,只覺得每次看見他,心中有個地方就是特別難受。
  是因為那段苦澀的青春歲月裡,到處充斥著他的身影吧?
  聽說,他在美國念書念得順風順水,今年就準備交出論文拿學位;再聽說,他在美國有了新女友,對方是某財團的女兒,漂亮聰明,打算陪著他回國,等他服完兵役後便訂婚。
  多麼不一樣的人生。
  他與她,曾經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如今他走向了一條她永難企及的康莊大道,而她呢,依然在現實中掙扎打滾。
  想來命運真奇妙,倘若當初不是因為小媽當了她的繼母,她也不會認識姜家人,更不可能跟眼前這個男人有任何交集。
  但,終究只是短暫的,不可能長久。
  說不上來胸中那抹悵然是怎麼回事,任水韻的目光無法從薑至聿臉上移開,她就這麼靜靜地,幽幽地凝視著,全然忘了時間。
  “薑至聿?”她低低喊了一聲。
  沒反應。
  “薑至聿!”她重重地喊了一聲。
  仍然沒反應。
  仿佛有種不可抗拒的魔力牽引,又似是婁柏安那席話在心底發酵、作祟。
  她挪動身子,輕緩無聲地湊近駕駛座,這一次,她沒有發出聲音,只是掀動唇瓣,無聲地喊了男人名字。
  沉睡中的俊美面龐依然毫無反應。
  她如同著魔一般,半掩眼睫,欲將唇印上他的。
  然而,雙唇即將重迭的前一刻,她忽然停住,心底湧現迷茫與恐懼,促使她急欲退回原本位置。
  豈料,睡美男驟然掀眸,直勾勾望入她驚詫的眼。
  下一刻,他探手扣住她後腦勺,將薄唇印上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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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0 06:03:5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濃烈的酒氣,在鼻尖蕩漾,交纏著她。
  她柔軟的唇被他含住,似吸似吮,滾燙的舌探入,似撥開含苞待放的花蕾,探索起從未有人造訪的甜蜜溪地。
  她僵怔在那兒,一動也不能動,扣在她後腦勺的大手如此沉,帶著一抹不容許她反抗的蠻橫。
  蠻橫?這個詞怎可能出現在薑至聿身上?這一定是錯覺。
  可此際的吻,又該怎麼說?
  他覆在她嘴上的唇,他潛入她嘴裡的舌,又該怎麼說?
  任水韻腦袋一片空茫,只剩下身體感官敏銳地捕捉他的給予。
  他的舌一點一滴,卷住她的小舌,與之旋舞,吸吮她的甜蜜。
  酒氣雜揉著他身上爽冽的古龍水香,如一場無形的煙霧,將她完全籠罩。
  他伸出另一手,扶上了她後背,將懸在排檔杆上方的嬌軀扣近,他的吻越發深入,挑撥她的火舌亦越發孟浪。
  靜謐的車裡除了空調聲,只餘兩人濃重的呼息聲回蕩其中。
  他原是靠在椅背上,吻至情濃處,打直了厚實背脊,朝她挺近,扶在她背後的大手,幾乎是緊緊攀抓住她,不許她逃離。
  即便沒有更進一步的身體接觸,可透過他不斷升溫的熱吻,以及他揉弄著她背部的大手,她能感覺到他身體越來越亢奮,空氣乾燥得好似一擦便要走火。
  她清楚,只要她再給出一點點的回應,再主動一些些,一切便會失控。
  不。
  不可以。他們之間不可以!任水韻猛然恢復神智,仿佛撞見魔鬼般的驚駭,急忙伸手推開薑至聿貼近的胸膛。
  光只是這一下的碰觸,便能感覺到他身體有多麼滾燙,有多麼緊繃。
  她瞪著他,在那張俊美的面龐上,在那雙深邃似海的眼瞳裡,清楚看見火熱的欲望。
  她的目光被這份認知燙著,迷惘又彷徨,同時亦感恐懼。她整個人縮回椅背裡,胸口急促地起伏,表情像個做錯事而不知所措的孩子。
  薑至聿動也不動的保持原貌,目光沉暗地緊睇著她,絲毫不為方才失控的行徑感到羞愧或懊悔。
  他就這麼看著她,眼中仍蟄伏著揚發的情欲。
  任水韻卻感到無比的羞恥,她不知如何面對方才發生的一切,更不知該如何收拾心底打翻一地的感情。
  “你喝醉了……我也是。”她結巴的下了結論。
  “我醉了,你沒有。”他意識清楚,目光銳利得能劃開她剛築起的防火牆。
  “我——我只是——”
  她腦中一片空白,支支吾吾地想著開脫之詞,然而駕駛座上的男人霍地一把抓住她,將她扯過去。
  他一把抱住她,重重地吻上她,在她紅腫的下唇吮咬了一口。
  她吃疼的瞪大眼,卻在他關黑的眼瞳裡,看見異常專注的渴望。
  不對,這樣不對!他們是討厭彼此的。這傢伙是她最討厭的人,不是嗎?!
  重拾破碎的理智,任水韻再次推開了薑至聿,隨後拉開車門,倉皇逃離現場。
  薑至聿沒有追出去,只是坐正身軀,望著後照鏡中落荒而逃的人影,久久沒有挪開眼。
  當晚逃回小套房的任水韻,失眠一整夜。
  她躺在床上,只手撫唇,雙頰發燙,紅著眼眶,目光發直地盯著天花板,直至窗外天光亮起,依然無眠……
  然後,她染上了重感冒。整個人渾渾噩噩,病了一個禮拜才痊癒。
  病癒後她返回公司上班。那是一間出口貿易的傳產小公司,她出任國貿業助一職,領著少少的兩萬多塊,主要拿來支付生活開銷。
  她另有平面模特兒的兼職,近來網拍賣衣盛行,她接到了許多網拍平臺的case邀約,光是那些兼差就夠她一個月多攢下幾萬塊。
  她之所以能接觸模特兒圈子,還多虧了婁柏安。若不是他經常約自己在那間知名夜店碰面,她也不會被星探看上,進而成為美妝雜誌的平面小模。
  她將兼差收入泰半存起,準備存至一定的數目後,再匯入薑家戶頭。
  打從她念大學起,她便一直在制定還債計畫。她向自己承諾過,她虧欠薑家的,她一定會歸還,而她說到做到。
  那一晚,仿佛已是上個世紀的事,然而,那夜唇上殘存的溫度,乃至於他的氣味,依然在她心底餘波蕩漾。
  又過了兩個禮拜的正常生活後,任水韻終於鼓起勇氣來到薑家。
  “你怎麼來了?我沒聽我媽說你今天會來。”
  前來開門的是正在攻讀研究所的薑芷蕾。當她看見任水韻時,已不再像從前那樣,態度帶刺,處處敵對。
  許是年紀漸長,又或者大學生涯經歷了同儕之間的鬥爭等等,薑芷蕾反省過自己這些年來對待任水韻的總總,才發現自己的表現十足刻薄。
  因此,現在的她,每每看見任水韻時,總有種不自在的彆扭,以及極度不願面對的慚愧感。
  當然,關於薑芷蕾的內心掙扎,任水韻一無所知。在她看來,姜芷蕾依然是昔日那個高高在上,對她這個外來侵入者滿懷不屑的姜家小公主。
  但她早已習慣這一切。
  薑家,曾經給了她一個短暫的家,給了她一個自己依然有家可歸的美好假像,更給了她不必為錢煩憂,仍能正常就學的良好環境。
  對於這些,她是心懷感激的,從未否定薑家為她做過的那一切。
  因此,她不在意薑芷蕾的排斥,始終選擇忽略姜家兄妹對她的敵意。
  “我剛好經過這附近,就想來看看阿姨跟叔叔。”任水韻提著水果籃,脫去高跟鞋,步入姜家玄關。
  薑芷蕾察覺她穿上了客人專屬的室內拖鞋,下意識脫口:“你幹嘛不穿你自己的拖鞋?”
  任水韻楞住,望向鞋櫃最上方的一雙粉色室內拖鞋。那雙鞋是過去她在薑家個人專屬的室內拖鞋,沒想到姜家人沒扔掉,依然留在原位。
  話方脫口,薑芷蕾自己亦楞了一下。
  過去她明明巴不得任水韻離開這個家,更將她視作白吃白住的外人,可當她看見她穿上客人拖鞋時,竟然覺得很不習慣,很不對勁。
  任水韻換掉了拖鞋,穿回了原本的粉色拖鞋,沒察覺薑芷蕾面色複雜,兀自提著水果籃進入廚房。
  “你幹嘛還買水果來?阿丁固定會買水果,家裡又不缺水果。”薑芷蕾跟進了廚房,嘴裡頻頻碎念。
  幾年前阿蒂約滿已離開薑家,新來的印傭就叫阿丁。阿蒂離開臺灣那天,任水韻帶了好多禮物前去送機,更留下了聯絡方式,約定等阿蒂再次來台工作時碰因。
  任水韻將蘋果放在水龍頭底下沖洗,然後嫺熟地削起皮來。
  “你有遇到我哥嗎?”
  俐落的削皮手勢瞬間一頓,洗手槽前的纖細背影略略僵住,隨後又故作鎮定的繼續削皮。“他回臺灣了?”
  姜芷蕾邊將竹籃裡的水果擱進冰箱,邊說:“上個月底回來的,說是剛交了論文,等著口試時間下來,所以先回臺灣找朋友。”
  “阿姨跟叔叔一定很高興。”任水韻小心翼翼的搭著話。
  “才怪!我爸媽氣死了。”
  任水韻轉身看向薑芷蕾,驚訝問道:“為什麼?”
  “聽說他跟那個女的吹了。”薑芷蕾站起身,關上冰箱門,取走她切好的蘋果放到嘴邊咬了一口,又說:“我媽很喜歡那個女生,還盼著他們結婚,沒想到我哥居然把人家甩了。”
  “什麼時候的事情?”任水韻心慌追問。
  “回臺灣前就分了,對方還打電話來跟我爸媽哭訴。”薑芷蕾聳了聳肩。
  “不過分了也好,拜託,我哥才幾歲啊,連兵都還沒當,扯到結婚也太遠了吧!”
  莫名地,任水韻暗自松了口氣。幸好,那一夜的薑至聿是自由之身,她的罪惡感總算可以卸下。
  “還有,我哥說他會先回來當兵,當完兵之後又要回美國。”
  “為什麼?”
  “他想留在美國工作,不打算這麼快接手我爸的公司。”
  聞言,任水韻胸口一陣緊縮,心底蕩漾著近乎落寞的情緒。
  “薑至聿在家嗎?”她竟有股衝動想見他。
  “我哥?他前天就回美國了。”
  霎時,濃濃的失落感淹沒了任水韻。
  薑芷蕾察覺了,好奇的問道:“你找他有事嗎?你該不會托他買了什麼吧?”
  任水韻連忙重整情緒,若無其事的搖搖頭。“沒有。我只是突然想到,好像很多年沒見到他了。”
  “很多年?”薑芷蕾微皺眉。“噢,對,每次我哥回臺灣,你剛好都沒回家。”
  回家?任水韻怔楞地望著薑芷蕾。
  薑芷蕾被她瞧得心底發毛,不悅地反問:“幹嘛那樣看我?”
  “……你剛才說我很久沒有回家?”
  “對啊。怎樣?”姜芷蕾依然狀況外,只覺得她問這問題簡直莫名其妙。
  任水韻卻笑了,搖了搖頭。“沒事。”
  不知不覺中,哪怕曾經那樣排斥,曾經那樣不情願,可潛意識裡,薑芷蕾已將她當作這個家的一分子。
  任水韻垂下眼,佯裝專心地切起蘋果,視線卻有些模糊起來。
  後知後覺的薑芷蕾,這才回過神,想起自己下意識脫口而出的話,自己也楞了好片刻。曾幾何時,無形中,原來她已把任水韻當作姜家一分子。
  薑芷蕾有些彆扭,又有些懊惱,內心充滿矛盾與掙扎,可當她無意間抬眼掃去,察覺任水韻一手緊握水果刀,一手飛快抬起擦拭眼角時,心中的糾結頓時消失無蹤。
  薑芷蕾別開臉,假裝沒發覺任水韻在掉眼淚,慢悠悠地踱出廚房。
  幾分縫後,任水韻已恢復正常,將切好的蘋果裝盤,封上保鮮膜擱進冰箱。
  她背起包包,來到玄關,準備換鞋離開,身後卻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
  “你要走囉?”姜芷蕾步下樓梯,手裡還捏著兩張電影票。
  任水韻笑笑點頭。“阿姨跟叔叔不在家,我改天再來看他們。”
  “幹嘛,這裡又不是只有住他們兩個,你回來就一定得看他們嗎?”
  任水韻露出困惑的表情,不明白薑芷蕾抱怨的用意何在。
  薑芷蕾甩了甩手裡那兩張電影票,說:“我有兩張電影票,不用錢的,正好找不到人跟我去看,你想去嗎?”
  任水韻楞了良久。“我跟你嗎?”
  薑芷蕾左右張望一眼,沒好氣地說:“不然這裡還有別人嗎?”
  任水韻被她生動的表情逗笑了,當下點點頭,說:“我想去。”
  薑芷蕾也跟著笑,隨後又裝出一臉勉為其難的模樣,補充說明:“欸,我是因為臨時找不到人才找你喔,你以後可不要有事沒事就跑來跟我要免費電影票。”
  “我知道。”任水韻當然看得出,她這是在給自己找臺階下,也就順著她的意一起演戲。
  “你等等我,我去換衣服。”說著,薑芷蕾將電影票塞給了她,轉身咚咚咚跑上樓。
  任水韻低下頭,望著手裡的電影票,嘴角上揚。
  可當她的目光挪向鞋櫃右上方,看見那雙深藍色室內拖鞋時,胸口一陣發悶。
  下一次再遇見他,會是什麼時候呢?
  任水韻推著小行李,尾隨在姜家人身後,周遭全是方才搭同一游輪抵達馬祖東引的懇親人潮。
  “天啊,哥也太不幸了!居然抽中外島。”薑芷蕾沿途抱怨哇哇叫。
  “你哥是要被操的人,都沒你喊得凶,你能不能安靜點。”姜母橫了女兒一眼。
  “現在當兵不像我們那個年代,你哥抽中外島反而好。”
  “爸,你很奇怪欸,別人家都可以動用關係去說情,只要有什麼奇怪的毛病不就能當替代役嗎?你就不能幫哥去說情嗎?”
  “你當妹妹這麼久了,又不是不知道你哥的脾氣,你爸要想動用人脈說情,還得看你哥接不接受。”從薑母的口氣聽來,似也挺不贊同兒子的做法。
  “沒當過兵怎能算是男人!你哥堅持當兵是對的。”姜父秉持著舊時代的傳統思維,義正詞嚴的糾正妻女。
  唯有任水韻一路保持沉默,靜靜的拉著行李,聽著姜家人鬥嘴。
  距離上一次與薑至聿碰面,已是一年多前,期間,兩人不曾有過任何聯繫。
  這次姜家人特意在中秋假期排開雜事,聚集一起飛來馬祖懇親,甚至還帶上了非親屬的她,一切仿佛又回到從前。
  腦中浮現昔日情景,任水韻心中時酸時甜,五味雜陳。
  “水韻,你看,那個人是不是我哥?”薑芷蕾拍拍她肩膀,指著正前方。
  任水韻望去,果然在營區一片綠壓壓的阿兵哥之中,找著一道格外高大瘦長的人影。
  他光只是站在那兒,即便身上穿著醜斃了的綠色迷彩服,即便剪了個對平常人來說矬斃了的大平頭,依然不減他一身濃重的存在感。
  相反地,大平頭這個髮型,反而突顯出他深邃的五官輪廓,綠色迷彩服越發襯托出他高大英挺的身形。
  對其他人來說真不公平,簡直是一場比較級的酷刑,姜至聿連當兵都能那麼帥,老天爺會不會太獨厚這傢伙?
  任水韻心情複雜的隨同姜家人迎上前,看著姜家人圍著姜至聿,又是念叨又是交代的,她卻像個外人一般,只能杵在原地,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水韻,你不過來跟至聿說說話嗎?”薑母朝她揮揮手。
  薑至聿的目光挪向她,深邃黑眸一如那夜,專注而銳亮,緊緊盯住她。
  任水韻胸口重重跳了一下,又怕被姜家人瞧出異狀,只能故作冷靜的露出笑容。
  “好、好久不見。”她尷尬地抬起手。
  “你怎麼會來?”薑至聿卻這麼問。
  任水韻怔了下。“我……我……”
  “是我找水韻一起來的。”薑芷蕾靠過來輕挽任水韻的手臂,替她解圍。
  “媽說要在馬祖住兩晚,懇親順便度假,所以我就找她一起來玩,不然你想我有哪些朋友會願意在中秋假期,大老遠跑來離島玩。”
  薑至聿睨了她們兩人交挽的手臂一眼,沒多說什麼,只是淡淡回道:“她沒暈船嗎?”
  “哥,你怎麼知道水韻會暈船?”薑芷蕾好驚奇地反問。
  任水韻亦楞住。他……他怎會曉得她會暈船?
  薑至聿似笑非笑的望著她們兩人,半真半假的回答:“猜的。”
  “水韻在船上吐得亂七八糟的,差點嚇死我了。”薑芷蕾大吐起任水韻的槽,惹得她雙頰火辣辣地漲紅,尷尬不已。
  “我只是因為上船前才吃早餐,所以有點反胃。”任水韻嘴硬的辯解。
  “你若不舒服,先回民宿休息吧。”薑至聿說。
  什麼嘛,她大老遠的跑來,他卻要她回民宿待著。任水韻在心底咕噥抱怨。
  “也好,這裡真的快熱死人了!水韻,我爸媽一定又要跟我哥囉嗦個半天,我們先去民宿吹冷氣吧。”
  姜芷蕾拉起任水韻便往來時路走,全然沒察覺任水韻盯著薑至聿,一臉欲言又止。
  姜至聿只是深深望了她一眼,隨後便別開眼,繼續與父母閒話家常。
  任水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薑至聿的身影越來越小,越離越遠。
  盼了一年多,頂著熱辣豔陽,搭了好幾小時的遊輪,在船上吐得死去活來,千里迢迢來到馬祖,結果卻只見了短短不過十分鐘的面。
  然而,縱然沒有薑芷蕾拉著她,她真能把心底的話吐出口嗎?思及此,任水韻只能在心底直苦笑。
  那是任水韻生平初次參與軍中懇親,亦是初次搭船離開臺灣。
  只是,這匆匆一別,下回再見,又是何時?
  不知不覺間,人們計算歲月的方式,逐漸習慣以科技發展的腳步來計量。
  例如,任水韻十幾歲那時,手裡能拿支掀蓋手機,便能感受到來自同儕間的豔羨目光,再然後是彩色手機,緊接著是照相手機,再來是比機身輕薄度。
  最後,賈伯斯打造的蘋果手機現世,那支被臺灣人昵稱為“哀鳳”的蘋果手機,從此成為不分世代的流行詞。
  網路世界的急速拓展,更是滲透了每個人的生活,改變了整個世界。
  部落格退燒落伍之後,臉書成為每個人的生活社交媒介,YouTube上出現了一批又一批敢炫敢秀的年輕男女,於是網紅一詞逐漸取代了部落客。
  若不是偶爾整理舊物時,翻出曾經使用過的舊手機,以及儲存在電腦“我的最愛”裡的部落格連結,任水韻幾乎快記不得,過去尚未依賴網路成癮的少女時代。
  不過短短四年,她與朋友合資做起了網拍生意,原只是想開創副業,沒想到正好跟上消費型態轉變的巔峰期,網拍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她順勢辭去業助工作,專心經營網拍事業。
  同時,她從小有名氣的雜誌模特兒,轉型成美妝部落客,又隨時代趨勢,開設了自己專屬的網路頻道,當起了教授穿搭與美妝的網紅。
  她與生俱來的姣好外型,成了絕佳的活廣告,先前擔任平面模特兒所累積的人氣,更加速她在網路世界的竄紅。
  各類商業邀約與代言從未間斷,甚至有知名經紀公司找上門,打算力捧她為新一代巨星。
  對於這些名利的引誘,任水韻絲毫不動心。
  對於演藝圈她沒有太大的野心,更沒想過要當上什麼巨星級大人物,之所以會當上網紅,也不過是單純想擴展網拍事業,誤打誤撞罷了。
  坦白說,網紅這個身份為她帶來的困擾可多了,若是真當起了明星,她不敢想像,每天點開粉專的收信匣,會收到多少酸民與黑粉的謾駡留言。
  當人們躲在螢幕之後,透過冰冷的鍵盤攻擊他人時,那些惡意越發赤裸裸地,毫無道德修飾地,極其醜陋地展露出來。
  任水韻自認生性還算豁達,可當她日日接收到惡意針對的負面情緒時,仍是免不了感到低落。
  網路充滿了太多批判,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有的無心,有的滿懷惡意,或者同業角色扮演,披上粉絲外衣,開幾個假帳號,一搭一唱,光明正大撻伐抨擊,只要那件粉絲外衣還在,沒被拆穿撕開,引戰成功後便能無辜退場。
  任水韻借由網路快速累積了自己的財富,卻也透過虛實交錯的網路,看透了人性的黑暗面。
  因此,除了守住原有的網拍事業,她無意再跨足演藝圈,招惹更多有形與無形的是非。
  “什麼叫做招惹是非?哈囉,借問一下,你腦袋秀逗了嗎?!”
  在第N次替任水韻推掉大型經紀公司邀約的合夥人葉孟菲,瞪著躺在沙發上敷面膜的任水韻,氣撲撲地叉腰質問。
  “你以為那些人吃飽沒事幹嗎?那些人為了在網路搞出是非,每天得吃飽飽撐著,時時刻刻盯住你的一舉一動,就為了攻擊你,為了弄死你,你就是這些黑粉之所以存活在世的唯一理由,你是他們的救世主,是他們的真愛啊!”
  任水韻越聽越不對勁,險些嘖笑。“你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
  葉孟菲聳了聳肩。“都有吧!欸,你又不是會在意那些負面留言的人,何必想這麼多,你現在是有七十萬粉絲的美妝網紅耶,你不乘勝追擊跨足演藝圈,一直死守陣地要幹嘛?”
  “我問你,去年工作室進帳多少?”任水韻撕掉面膜,露出光滑無瑕的素淨臉蛋,隨後坐起身,拿起手機拍下自拍照權當試用記錄。
  “你的部分嗎?”葉孟菲納悶地瞅著她。“你念國貿的,應該比我還會算,何必問我。”
  任水韻端起桌上的馬克杯,喝了口甫沖泡好的花茶,再拿起手機拍照,提筆記下氣味與口感,片刻不得閒。
  “只要今年工作室的收入能與去年一樣,我應該就能把負債還清。”
  “你是說根本沒有人希望你償還,也沒人跟你討的那筆負債?得了吧!”葉孟菲對天花板翻了個大白眼。
  葉孟菲差不多是在五年前認識任水韻。
  那時的葉孟菲,同樣是平面模特兒,由於年紀相仿,家庭背景類似,兩人搭上話,結交成至友,並一同創業,挺過無數風雨。
  對於任水韻曾有數年寄宿于薑家一事,葉孟菲自然有所耳聞,只是她沒想到這個女人這麼死腦筋,薑家壓根兒沒跟她計較那些錢,她自己卻記得一清二楚,還真按期攤還。
  而且,據說還因為這件事,任水韻與姜家人鬧得有些不愉快。
  “上回薑芷蕾不就為了這件事,跑來這裡跟你吵?你怎麼還沒清醒啊!”
  “他們誤會了我的用意,所以才會這麼生氣。”任水韻淡淡說道。
  “人家照顧你是出於義氣,而且也不缺那些錢,你去跟人家計較那些,不是反讓人覺得他們好似很小氣,很斤斤計較嗎?你何必害得姜家人全成了壞人。”
  “我與他們非親非故,只不過是因為小媽的關係,才攀上那麼一點關係,他們又不欠我,我也不該欠他們,把積欠的都還清了,我心裡才好過。”
  葉孟菲沒好氣的橫她一眼,說:“假如真要算,他們那位大名鼎鼎的超級精算師,可是跟你算不完。”
  滑著手機的纖指一頓,始終忙於記錄各種試用、試吃心得的人影,仿佛被按下了某顆隱藏的休眠按鈕,瞬間停住。
  葉孟菲早發現那位精算師對好友的影響力,只是不願當面說破罷了。
  “薑芷蕾上次來的時候,給我看過精算大師的未婚妻照片,中英混血兒,牛津大學畢業,跟他一樣曾在金融界工作,嚇死人,世上怎有這種完美到找不著缺點的人?真不敢想像那些人平時腦袋瓜在想些什麼。”
  任水韻一雙水眸緊盯著手機螢幕,手指在上頭瞎滑著,可心思早已不在上頭。
  “他們想的,肯定不是我們這種庸人會 想的俗事。”她自嘲地笑說。
  “比起這位曾經在華爾街混過的精算大師,我覺得婁總經理還比較像個正常人。”
  葉孟菲認真地做起比較,隨後一臉惋惜地歎道:“只可惜,這位也死會了。”
  任水韻好笑的說:“早知道你對婁柏安有意思,我就把你介紹給他了。”
  “欸,算了吧!他那樣的家世,我要是真當了他女朋友,肯定被嫌棄到死。”
  從懵懂青澀的高中再到大學,脫離校園後步出社會,一眨眼工夫,她與當初看不順眼的婁柏安,竟當了快十年的朋友,這是當初誰也始料未及的。
  幾年前那一晚的尷尬,在彼此冷靜了數個月後,當婁柏安又重拾嘻笑來找她,誰也沒再提起那件事,他們又做回了朋友。
  此後,或許是不讓婁柏安再動那份心思,抑或是她自己想斷了對某人不該有的那份念想,她開始與別人交往。
  她身旁本就不乏追求者,從一個個外型出眾的男模,再到專挑小模當女友的小開,帥的,不帥的,有錢沒錢的,各種類型應有盡有。
  她像是開啟了一個新世界,從寧缺勿濫,再到與各種類型的男人交往,如今二十六歲的她,已經換過無數個男友,有過無數的吻與擁抱,早已不再是當初那個手足無措的大女孩。
  然而,再厲害的吻,再溫暖的擁抱,都比不上人生最初那一回。
  每一次親吻完,當她睜開眼,總以為站在她面前的是那個人……
  “水韻,你還不準備出門嗎?”葉孟菲疑惑地提問。
  任水韻驀地回神,抬頭看了一眼牆上時縫,低咒了一聲,連忙跳下沙發,沖入房間。
  二十分鐘過後,早已煉就神速上妝與換衣技能的任水韻,換穿一襲米白復古宮廷式長洋裝,一邊拉開發圈,撥松長卷髮,一邊彎下腰套上高跟鞋。
  “哪,皮包跟外套。”葉孟菲貼心地遞過去。
  “謝了!”任水韻匆忙套上,背起香奈兒長煉包便要出門。
  驀地,她想起什麼似的,複又折返,倚在門框旁問起葉孟菲:“你不去嗎?”
  葉孟菲給了個大白眼。“全世界只有你這個傻瓜,會去參加前任渣男的婚宴。”
  任水韻“切”了一聲,轉身奔離她與葉孟菲合租的高級大樓。
  今日婚宴的男女主角,跨足了演藝圈與時尚圈,任水韻一抵達知名酒店,便看見大廳擠滿了媒體記者,等著搶拍出席婚宴的明星。
  任水韻雖是網路紅人,可到底不算是演藝圈明星,因此很自然地被一票記者忽略,她毫無阻礙的進入婚宴會場。
  婚宴會場鬧哄哄的,招待人員忙著擋記者,又忙著紀錄賓客名單,根本無暇顧及每個人,幾次尋求協助未果後,任水韻決定放棄,自行步入婚禮會場。
  “瘋了嗎?於佑愷幾時這麼有錢了?”
  望著用上千朵紫白玫瑰裝飾的婚宴會場,以及席開至少百桌的大排場,任水韻楞在原地,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語。
  她的前任男友,同樣是小有名氣的男模,帥歸帥,卻是個劈腿慣犯,可她並不在乎,只是睜隻眼閉隻眼的放任他。
  旁人皆誤認為,這是因為她太愛男友,離不開男友,才不願戳破男友的謊言。
  才怪。只有她跟男友最清楚真相。
  回憶起分手情景,那時於佑愷對她說:“Mandy,你根本沒真的愛過我吧?”
  任水韻當下只是一臉茫然。
  於佑愷又說:“昨天我在酒吧跟Emily接吻的時候,你不也看見了?你為什麼一句都沒提?”
  “我裝作沒看見,不好嗎?”任水韻莫名地反問。
  于佑愷聞言一笑,笑裡充滿自嘲。“你根本沒有任何反應,對吧?”
  任水韻沉默不語。她該有什麼反應?暴怒痛哭?上前棒打兩人?不。她自認對於佑愷沒有這麼深的感情,打死也做不來那些事。
  “我真不明白,當初你怎麼會同意跟我交往,你根本對我沒意思。”
  任水韻只覺得好無辜,男友被眾人視作劈腿渣男,可她一點也不嫌棄,甚至寬容地選擇視而不見,沒想到反過來被責怪她無情。
  “既然你這樣覺得,那我們分手吧。”任水韻毫無所謂的說道。
  於佑愷當時的表情既震驚又憤怒,似乎沒想到她會如此直接乾脆,此後這男人就不再跟她說話,直至前段日子他托人轉交喜帖,她才曉得於佑愷準備閃婚。
  “劈腿渣男居然先結婚,還向你丟紅色炸彈,會不會太過分了!”
  初接喜帖時,身旁朋友個個為她抱不平,義憤填膺的表示要到婚宴上大鬧特鬧,所幸全被她攔下。
  她自認與於佑愷沒有深仇大恨,單純認定他只是想言歸於好,方會邀請她出席婚宴,至於紅包禮金嘛,想想分手是她提的,她也該以示負責,能用禮金彌補一下也好。
  於是她來了,只是她沒想到,家境普通的於佑愷竟然辦了如此奢華的婚宴。
  任水韻在氣派的會場轉了一圈,總算找著擺置了男方友人標牌的禮桌,她脫去了外套,揀了個低調的位子落坐。
  接近入席時間,與會賓客陸續坐滿會場,任水韻卻越來越茫然。
  雖說于佑愷的朋友她只認識幾個,可沒道理整桌都坐滿她沒見過的……精英分子。
  望著同桌的男方友人,一個個散發出與某人相近的高傲氣質,再親親其他桌盛裝打扮的嚴肅賓客,任水韻開始覺得不太對勁。
  正當她準備起身離開時,燈光霍地暗下,主持人宣佈婚宴正式開始。
  “很高興各位嘉賓抽空前來參加新郎莫毅與新娘于瞳恩的婚宴……”
  啊?新郎不是于佑愷嗎?怎麼成了莫毅?!
  聽見主持人的開場白,任水韻這才迷糊地想起,方才外頭一堆媒體記者擠在入口,場面十分混亂,她只瞄見一旁立牌寫著“于莫聯姻”,也沒多做確認便走進會場……
  任水韻暗叫不妙,匆忙背起包包起身,正欲轉身離開會場,卻在抬頭那一刻愣住。
  前方一道筆挺西裝,高大軒昂的人影,面色淡漠地邁動長腿,直朝她這方走來。
  任水韻僵在那兒,仿佛下了定身咒,動也不動,水眸怔愣愣地望著那個男人。
  暫態,鬧哄哄的會場安靜下來,燈光隨之暗下,只余前方那一長排紅毯上方的水晶吊燈,將行走在紅毯上的高大身影,染成一道耀眼星光。
  薑至聿?!他要結婚了?這怎麼可能!
  任水韻震愕不已,胸口似被無形的繩索寸寸纏緊,就快不能呼吸。
  那個應該遠在美國,當著知名產險集團精算師,年紀輕輕,便能靠著年薪百萬美元在紐約買下豪華公寓的男人,怎可能悄無聲息地舉辦婚禮?
  任水韻心底打翻了無數情緒,她腦中一片空白,雙腳卻比大腦更快做出動作,快步走向那個男人。
  “薑至聿,你怎麼會——”
  “新郎新娘進場。”舞臺上的主持人高聲宣佈。
  任水韻楞住,這才驚覺除了薑至聿,一旁還有位容貌秀麗,身著粉色小禮服的女伴,她正緊蹙眉心直盯著任水韻。
  任水韻恍然大悟。噢,天!原來姜至聿不是新郎,而是伴郎!
  尷尬了……
  任水韻低下頭,急忙往旁邊躲開,讓出紅毯通道,讓伴郎與伴娘等人順利通過。
  緊接著是新郎與新娘進場,現場演出的管弦樂隊演奏起“卡農”,氣氛浪漫而溫馨,任水韻卻只能快點逃離現場。
  “小姐,婚宴開始了,麻煩你先回座。”招待人員一臉困擾地前來勸說。
  任水韻緊張地抓住招待人員的手,壓低音量說:“我走錯會場了。”
  招待人員“啊”了一聲。“您坐錯位子了嗎?”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走錯婚宴了!”
  任水韻心下一急,不自覺地提高音量,哪知就這麼巧,正好碰上樂隊換曲的安靜空檔,登時,她不小的聲量在片刻的安靜中,仿佛有了擴音效果,格外清晰嘹亮。
  下一秒,尷尬氛圍無限蔓延,任水韻抓緊包包,低下頭快步離去。
  背後傳來賓客的訕笑聲浪,任水韻連耳根子也泛紅,加快腳步奔離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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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0 06:04:1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瞪著另一側宴會廳入口的大幅婚紗照,確認過照片中的新郎,是她熟識的那張面孔後,任水韻忍不住在原地跳腳又轉圈,看傻了一旁做賓客登記的招待人員。
  “天啊天啊!我怎麼會幹出這麼蠢的事情……”她懊惱地苦皺麗顏,小聲咕噥。
  “Mandy,你終於來了!”
  正準備步入婚宴會場的於佑愷,瞧見了盛裝打扮的任水韻,掛上得意洋洋的笑容,牽著新娘朝她步去。
  任水韻只得忍住尚未平息的困窘,強裝鎮定的迎上前。
  “Mark,恭喜你。”她主動伸手道賀。
  新娘卻冷冷瞪了她一眼,隨後又瞪著她那只手。任水韻只好尷尬地收回手。
  於佑愷大動作的東張西望,舉動貌似嘲弄,說:“怎麼沒看你帶男朋友一起來?都跟我分手這麼久了,難不成你還沒有新對像?”
  聞言,新娘臉上厚厚的粉底,似因怒氣而出現龜裂痕跡,目光亦充滿敵意。
  任水韻只覺莫名其妙。於佑愷今天都要結婚了,為何還要當著新娘的面說這些奇怪的話?
  喔,她懂了。原來於佑愷之所以邀請她出席婚宴,為的是試探與刺激?抑或者他是想借此報復她?
  悟透的當下,任水韻內心只有無言,於是她故意轉移話題,說:“隔壁廳的婚宴來了好多媒體,你們知道那是誰結婚嗎?”
  於佑愷不爽地瞟了另一側的宴會廳一眼,“聽說是一個外交官的兒子結婚。
  拜託,剛才我們這邊也很多記者擠進來,今天來了很多重量級明星。”
  “有需要的話,可以幫你介紹認識一下。”新娘用起炫耀式的口吻說道。
  “呃,不必了,其責我……”
  “抱歉,我來晚了。”
  驀地,身後傳來熟悉的爽朗聲嗓,任水韻一側眸望去,便見穿著一襲名牌訂制西服,益發顯得英挺逼人的婁柏安走來。
  任水韻詫異,“你——你怎麼會來這裡?”
  婁柏安一把摟住她的肩膀,貼近她耳邊低語:“我要是不來救火,你的面子不就丟大了?”
  任水韻隨即聯想到家中那位損友。孟菲!肯定是她給婁柏安通風報信的!
  於佑愷不悅地打量起婁柏安,態度極不客氣的問:“你是誰?”
  婁柏安不囉嗦,直接掏出昂貴的真皮名片夾,將印有特殊花紋的名片遞過去。
  “安信基金會董事兼總經理……婁柏安。”於佑愷無動於衷的念出聲。
  “婁柏安?你是婁柏安?”反倒是新娘發出驚呼聲。
  “他是誰?”
  “白癡喔!他爸就是前任議長啊,他叔叔是現任市議員,他媽是立勤集團的獨生女——你平常都沒在看電視嗎?”
  顯然曾經穿梭於上流社交圈,致力於獵捕黃金單身漢的新娘子,對於婁柏安此人極有研究。
  “是的,你說的那位婁柏安就是我。”婁柏安面露驕傲微笑。“很抱歉,我得把我們家水韻帶走,我爸媽還在樓上等著跟水韻見面。”
  話畢,婁柏安摟緊了任水韻,帥氣地轉過身,將她帶離那一樓層。
  “你何必這樣?”電梯裡,任水韻一把拉下婁柏安的大手,好氣又好笑。
  “你是哪來的傻瓜?天底下有哪個傻女人會來參加劈腿前男友的婚禮?”
  “我啊。”她揚起紅唇,調皮一笑。
  婁柏安露出想掐死她的表情。“你到底曉不曉得那個爛人是存什麼心?”
  “原本不知道……但後來我好像知道了。”她坦白地承認。
  “當”的一聲,電梯抵達酒店大廳,金色電梯門開啟。
  婁柏安正準備趁機好好數落某人的眼光一番,卻見任水韻一臉怔楞的直視前方。
  婁柏安皺眉望去,還未看清電梯外的人影,那人已伸出手,一把將電梯裡的任水韻拉出去。
  “喂!”婁柏安下意識追出去,可當他欲將任水韻拉回自己身邊時,她卻躲開了他的手。
  婁柏安驀地停住腳步,終於認出那道高大背影。
  薑至聿不是應該在美國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他又怎麼會知道任水韻搭這班電梯?
  婁柏安甚覺荒謬的失笑搖頭,垂眸望了一眼方才落空的那只手,嘴角那抹笑,多了一份淡淡失落。
  任水韻幾乎是被那個男人一路拖著走。
  她自認腿很長,但對上身高至少有一百九的超級大長腿,她一六八的纖長身段頓時成了小哈比一個。
  “薑至聿,你走慢一點。”她得用背著包的那一手拉起裙擺,以防走得太急,被自個兒的裙擺絆倒。
  兀自走在前方的高大背影,絲毫沒有緩下來的打算,就這麼一路扣緊她手腕,將她帶進了酒店附設的商店街。
  走在宛若城堡般,極富異國情調的商店街長廊上,任水韻忽爾產生一種錯覺。
  仿佛他正準備帶她遠走高飛,離開這一切,去另一個沒有現實摧殘的美好童話。
  真是孩子氣的幻想,不是嗎?他是王子,可她卻不是匹配他的公主。
  嬌豔如薔薇的紅唇微揚,任水韻的笑裡染上一絲苦澀。
  薑至聿總算停下急驟的腳步,他轉過身,俊顏冷峻地望著她。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許久未聞的聲嗓,比停留在她記憶中的還要來得沉一些,亦來得更加嚴苛。
  任水韻一臉迷惑。“我?我來吃喜酒的……”
  姜至聿抿緊薄唇,深邃漂亮的黑眸,幾乎是凝瞪著她,表情相當嚴肅森冷。
  被他以這樣的目光牢牢釘住,任水韻莫名地心虛了下,可回過神想一想:她究竟做錯了什麼?吃喜酒錯了嗎?
  怎麼全世界的人都覺得她不該來參加前男友的喜宴?
  見她目光茫然,薑至聿面色冰冷的指責道:“婁柏安下個月就要結婚了,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才對。”
  “所以呢?”婁柏安結婚跟她有什麼關係?
  “你跟他還這樣牽扯不清,是打算繼續做他婚後的紅粉知己,還是把你們的曖昧關係,從婚前延續到婚後,直接當他的小三?”
  任水韻倒吸口氣,瞪大眼反駁:“你在胡說什麼?!我跟婁柏安?我跟他才不是你想的那樣!”
  薑至聿銳亮的黑眸瞬也不瞬地,直勾勾地盯著她,臉上沒有一絲情緒,更沒有任何反應,顯見他根本不信她的解釋。
  任水韻心下發急,說:“薑至聿,你瘋了嗎?!婁柏安有未婚妻了,而且我——我也有男朋友!”
  薑至聿眼底飛掠過一絲異光,卻是稍縱即逝,快得無從捕捉起。
  任水韻兀自急慌慌地往下說:“我今天就是來參加我男朋友的婚禮……”
  話音一落,她方驚覺這句話聽起來,似乎有點邏輯不通。
  果然,薑至聿嘴角略揚,峻眉卻皺起。“你的男朋友要跟別人結婚?任水韻,你的遲輯原來一直都沒變。”
  任水韻困窘地炸紅了臉,結結巴巴解釋道:“我說錯了,應該是前男友才對。”
  “你來參加前男友的婚宴?”薑至聿嘴角的笑紋逐漸淡去。
  “他有發帖子給我啊,我怎麼好意思不來。”任水韻小聲咕噥。
  回想起方才在另一側婚宴廳門口撞見的畫面,以及婁柏安及時出現的英雄救美一幕,薑至聿迅速在腦中將事情串聯起來。
  原來,婁柏安是來幫這個傻女人擋箭的,真不愧是默默守護的黑馬騎士。
  “你什麼時候回來臺灣的?”改換任水韻質問起他。
  “臨時被請托回來當伴郎。”薑至聿淡淡解釋道。
  “蕾蕾不知道你回來?”
  “我沒告訴任何人。”
  “這麼神秘。”任水韻輕哼一聲,水眸不由自主地在他英挺的面龐流連。
  “我得回去了。”薑至聿抬起手,瞥了一眼腕上的機械表。
  “你女朋友沒跟你一起回來嗎?”任水韻話方問出口,隨即有些懊悔。
  她根本不想知道關於他女朋友的事。這些年來,透過姜家人的嘴巴,她已經聽了太多,包括那些女人有多麼漂亮優秀,家世背景又是多麼優異驚人。
  薑至聿所在的那個世界,不是尋常的平庸人能夠輕易碰觸的。
  赴美深造之後,薑至聿取得了數學系的碩士學位,畢業後在教授推薦下,去了華爾街金融圈混了兩年。
  而後,他考取了國際精算師職照,被一間知名產險公司聘任,成為年薪百萬美元的高級精算師。
  再過幾年姜父便打算退休,屆時不管姜至聿意願與否,他都得辭去精算師的工作,回到臺灣接手姜父的電子公司。
  說起來薑家算不上是什麼豪門世家,姜父是窮苦人家出身,靠著努力讀書翻身,拿了個化工碩士學位之後,便被招聘到知名外商公司,一路爬到了副總位置,卻礙于沒有留學背景,始終只能停在副總一職。
  姜父自認能力沒有不如人,便辭去了工作,靠著多年來累積起的政商人脈,召集了一堆政商名流與法人財團投資,大膽創立自己的公司。
  靠著專業能力與人脈支持,姜父的公司一路擴展至今,已成為大型的上櫃公司,規模十分可觀。
  薑至聿雖非豪門後代,但只要繼承了姜叔叔的公司,相信依他的能耐,不久的將來,薑家肯定是朝著豪門等級邁近。
  她想,那些女人除了喜歡姜至聿俊美的外貌,另外看重的應該也是他日後潛力無限。
  姜至聿簡直是數位方面的天才,他對數位太有概念了,哪怕他手裡只剩一塊錢,他也有辦法用這一塊錢變出兩塊錢,再用兩塊錢累積出更龐大的財富。
  所以,任水韻不相信薑至聿的女友們,會是在毫無前提之下與他交往。
  “你幾時對我的事情這麼好奇了?”薑至聿似笑非笑的凝睇著她。
  那是因為他從來沒問過她。任水韻在心底澀澀地想道。
  “我就不能好奇嗎?能讓討人厭的薑至聿喜歡上,而且還打算結婚的女人,我想應該很了不得吧!”她佯裝不在乎的回道。
  “跟你這種腦袋瓜不靈光的女人相比,她確實是挺了不得的。”
  姜至聿直白的答覆,讓任水韻覺得此人實在高傲得很欠扁。
  抑下胸中的受傷感,任水韻只是笑了笑,無所謂的說:“是啊,我必須承認,有能耐跟你這麼機車的男人談戀愛,不只腦袋要靈光,而且也要跟你一樣討人厭。”
  看著那張嬌豔的容顏,擠眉弄眼,生動地表達對他的不滿與嫌惡,薑至聿嘴角一揚,染上笑意。
  “好了,我也得走了,你回去當你的伴郎吧。”任水韻輕哼,故作自然的轉身。
  “任水韻。”
  “幹嘛?”她忍住轉身的衝動,不願再看見那張數落她的俊臉。
  “你,想過我嗎?”
  低沉渾厚的磁嗓,含著她永遠讀不透的笑意,問出了震撼她心魂的一句咒語。
  任水韻猛然轉身,柔媚大眼不敢置信地瞪著薑至聿。
  他就站在那兒,一身剪裁英挺的鐵灰西服,高大俊美,那雙黑眸,深邃如夢。
  然而,他這樣時刻理智,不曾脫離現實常軌的男人,可會有夢?
  他的夢,又會是什麼樣的世界?夢中的世界,又有著什麼樣的人?
  那裡……容得下她嗎?
  任水韻心口一陣悶疼,咬了咬紅唇,終於鼓起勇氣啟嗓:“你——”
  “Eden。”
  清脆的女嗓,霍然響起,中斷了他們曖昧的凝視。
  任水韻往薑至聿身後望去,瞧見方才與姜至聿一同走紅毯的伴娘,滿臉慌張地走來。
  她一走近,便伸手挽住薑至聿手臂,用著流利的英語與之交談。
  任水韻的英語程度平平,大概只聽懂了女人一直在酒店裡找薑至聿,很擔心他是不是碰上麻煩之類的對話。
  重點是女人的目光時不時瞟向她,似打量,似防備,任水韻幾乎要產生自己是個賊的錯覺。
  真好笑,以她這樣的能耐,偷得走薑至聿嗎?
  “她是誰?”女人刻意用著英語詢問薑至聿。
  “我小阿姨的女兒。”薑至聿同樣以英語答覆。
  無論過了多少年,每當有外人問起兩人的關係,薑至聿總是如此回答。
  可任水韻實在不明白,他這個答案,是為了避嫌,還是為了不引起他人遐想?
  恐怕答案只有薑至聿自己最清楚。
  聞言,女人眼底的敵意撤去,面露微笑地朝任水韻伸出手。“原來你是Eden的表妹。很高興認識你,我是Eillen,Eden的未婚妻。”
  任水韻心中一緊,沒有伸手回握,只是細細打量起眼前的女人。
  以世俗的標準而言,女人還算漂亮,舉止優雅大方,氣質更顯不俗,只是若單就外型來論,任水韻相信自己絕對更勝一籌。
  但,恐怕眼前女人“漂亮”的不只是外貌,還有背景與家世,以及最重要的頭腦。
  薑至聿交往的對象,多是才貌雙全,有美貌也有腦袋。畢竟,想跟成天埋首於冰冷數字,開口閉口都是嚴肅話題的天才談戀愛,腦袋若是不夠靈光,恐怕會跟不上他的思維遲輯,更無法與他談情說愛。
  任水韻微微一笑,仍然沒有伸手。“原來你會說中文。”
  女人笑容僵了下,下意識側眸望向薑至聿,那舉動似在向未婚夫控訴任水韻的無禮。
  姜至聿拉下女人懸在半空的手,淡淡地說:“她一向這樣,不用在意。”
  女人輕蹙眉心,又瞥了外型亮眼的任水韻一眼,臉上笑容透出一絲勉強。
  “走吧。”姜至聿牽起女人的手,準備返回樓上宴會廳。
  望著薑至聿與未婚妻交握的手,以及兩人合襯的背影,任水韻竟有種被遺棄的錯覺。
  瞬間,許多古怪的情緒在心底快速發酵。
  她與他根本沒有血緣關係,他憑什麼讓別人誤解?他想避什麼嫌?莫非是擔心未婚妻吃醋?
  好,即使真是如此,那麼她這個外人,又憑什麼要配合他演出?
  莫名地,多年前的那一夜,靜謐的車裡,那一個,說不出是有心抑或無心的吻,浮映於腦海,在任水韻眼前重複播放。
  他們誰也沒提起那一夜,那一吻,就仿佛那一天根本不存在于他們的人生之中。
  然而,每當回憶湧現,那一吻,卻遠比當下的一切,還要來得真實。
  一種惡意的,充滿報復性的,更甚者,還夾雜了一些忌妒性的心態油然而生。
  任水韻還未厘清這份心態的用意,套著紅底高跟鞋的雙腳,已邁開急促步伐,直朝前方那兩人走去。
  “叩叩叩!”高跟鞋敲擊的聲響快且清脆,任水韻繞到薑至聿面前,擋住了去路,迫使他們不得不停下腳步。
  薑至聿微微擰眉,正欲揚嗓,面前那個一臉不甘心,豔容透著怒氣的女人,霍地朝他湊近,踮起鞋尖,雙手拉下他的後頸——
  “Eden!”
  伴隨著女人不敢置信的尖嚷,任水韻的紅唇吻上了薑至聿。
  一朵嬌豔的薔薇,在他唇間綻放,她明媚的水眸,盈滿壞心眼的笑意,一點點調皮,一點點報復,一點點……衝動過頭的非理性。
  任水韻在他唇上狠狠咬了一口,咬出了一個小傷口,嘗到血腥的氣味。
  而後,她探舌舔了她製造出的傷口一下,然後流暢地退開身。
  她揚起勝利的笑容,望向薑至聿身後臉色慘白的未婚妻。
  “忘了告訴你一件不怎麼重要的小事——其實我跟薑至聿,沒有血緣關係,而且很久以前,他曾經親過我。”
  任水韻沖著女人揚起燦笑,故意不看薑至聿一眼,踩著媲美走秀的漂亮步伐,轉身退場。
  笑容一秒縫撤去,嬌豔小臉埋進了手心,任水韻坐在駕駛座上,雙手緊搗住臉,發出了既懊惱又感羞愧的呻吟聲。
  “……任水韻,我看你真的是瘋了!你想幹嘛?故意破壞人家的感情?想害死薑至聿?”
  對!她就是看薑至聿不順眼,道傢伙一輩子順風順水,要什麼有什麼,
  她就是存心想破壞他的美好人生!
  心中浮現壞心眼的小任水韻,頭上長著惡魔角,臉不紅氣不喘的大放厥詞。
  你想想看,過去你因為薑至聿受過多少委屈?道傢伙又有多麼瞧不起你,道些你都忘了嗎?
  小惡魔不斷替任水韻的驚世之舉合理化。
  即便如此,任水韻內心仍然被愧疚感深深淹沒。
  她趴在方向盤上,幾乎抬不起頭,只想就這麼躲起來,不讓任何人找著。
  “叩叩叩!”
  一連串急促的敲窗聲驟響,驚動了兀自沉浸于冥想中的任水韻。
  她彈坐而起,撇首望向窗外,赫然一楞。
  “下車。”姜至聿一臉冷峻的命令。
  瘋了才下車!任水韻雙頰窘紅,一把握住車鑰匙,快速發動引擎,準備落跑。
  踩下油門的前一刻,車門忽被開啟,任水韻嚇呆,還來不及反應,薑至聿已彎下腰,熄火,拔掉車鑰匙,而後解開她的安全帶,將她從駕駛座里拉出來。
  一連串動作做來,一氣呵成,毫無停頓,快得教人猝不及防,更來不及反擊。
  “薑至聿,你想做什麼?”任水韻又羞又惱地低嚷。
  “這句話應該是由我來問。”薑至聿將她壓在車門上,嘴角上揚,似笑,眼神卻滿蓄怒意。
  任水韻心虛的別開眼,不敢迎視那雙深邃的黑眸。每當她直視他的雙眼,她總會想起那一晚,他眼底毫不掩飾的欲望。
  只是,她從來就沒有勇氣向他把話問清楚,那晚的他,究竟醉還沒醉?那時的他,究竟抱持著什麼心態?
  那一晚,成了她心中最隱諱的秘密,只能深埋藏起,誰也不能吐露。
  溫熱的大手將打側的秀顏扳正,薑至聿逼她面對自己,直視他雙眼。
  霎時,四目交接,眸光相觸,時間仿佛凝止。地下停車場裡除了偶爾經過的引擎聲,靜得只聽得見彼此的呼息聲。
  “挑撥我們的感情,對你有什麼好處?”他面無表情的質問。
  “挺有趣的,不是嗎?”她抿唇一笑,笑得像耍壞的女人。
  儘管這樣的她,在薑至聿眼中看來,不過是孩子心性的調皮,幼稚得可笑。
  “可以看到精明能幹的國際大精算師,因為我這個腦袋不夠靈光的笨蛋,被整得氣急敗壞,真的很有趣。”
  薑至聿一把扣住她的肩膀,眉間微擰,嘴角卻揚起,說:“只是為了看我氣急敗壞,所以才這麼做?”
  “不然呢?你以為我是為什麼這麼做?”她嘴硬的反嗆。
  她不願承認,那麼,他更不會刻意點破。
  這麼多年來,兩人之間存在的唯一默契,便是誰也不說破,誰也不承認那份曖昧。
  薑至聿望著口是心非的女人,只覺好笑,一個傾身便吻住了那雙紅唇。
  任水韻瞪大晶眸,心跳一秒暫止。
  他吮咬起柔嫩的唇,探舌而入,攪動僵硬的軟嫩小舌,甚至勾動它,纏住它,直至她給了回應。
  無論有過多少次的吻,她永遠記得他的氣味。
  強壯的胸膛越發逼近,將她壓在車門上,無法動彈,哪怕她扭動身子掙扎,依然抵不過他高大的身形優勢。
  不一樣。
  與那晚的吻完全不同。此刻他的吻,不過是戲弄意味,甚至帶了點懲罰用意。
  不必他明說,只消看著他的雙眼,她便能悟透這個吻背後的意義。
  連她自己也覺得奇怪,明明跟這個男人一點也不熟,在這方面卻這麼懂他。
  這是哪來的默契?連她自己都百思不得其解。
  他含住了她的舌,隨後輕咬了一口,她吃疼的悶喊一聲,下意識推開他胸膛。
  薑至聿這才退出唇舌,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怒顏相對。
  “這樣,有趣嗎?”他存心惹火她的問道。
  “薑至聿,你有未婚妻了!”
  “很高興你還記得這件事。”
  “我可以吻你,但你不可以!”水眸氤氳,她紅著雙頰指責。
  “這是哪來的遲輯?又是誰訂的法律?”他好整以暇地垂睞,那一臉的不以為然,看上去是那樣傲慢自負。
  “你就不怕當渣男?”
  她何必替他窮緊張,最好他被全世界唾棄,被那個勢利眼的未婚妻拋棄,成為女性公敵,從此沒有女人願意接近他,那樣最好!
  俊顏依然端著笑,他無所謂的回道:“你都不怕了,我又何必?”
  “我怕什麼?我可沒有男朋友,也沒有未婚夫。”
  “你不怕背上破壞我與未婚妻感情的小三罪名,我又何須害怕當渣男?”
  聞言,她心口一窒,下意識反駁:“你胡說什麼!我只是——我只是想鬧鬧你——我只是——”
  “你只是看不慣我跟其他女人在一起。”
  “你愛跟誰在一起就跟誰,關我屁事!薑至聿,你少臭美,我對你沒意思!”
  “我也一樣。”
  乾脆俐落撂完話,這一次薑至聿直接捧起她又羞又怒的嬌顏,封住那張囂張的小嘴。
  這次的吻,少了懲罰,多了異樣的躁動,還有令她無法解讀的狂熱。
  他幾乎是不給喘息餘地,孟浪而狂野的吸吮她,逼她給予回應。
  她很納悶,如他這般冷到骨子裡的無情男,為何會有如此熱情的吻,又為何會有這麼失控的一面。
  更納悶,當他與那些前女友接吻時,是否也如同此刻一般浮躁狂亂?
  她以為,他是個連接吻都冷冰冰,毫無熱情可言的傢伙,可沒想到他……
  當緊繃火熱的男性身軀緊緊貼上她,任水韻像是被點燃的炸藥,一瞬間渾身滾燙紅透。
  他——他居然對她——
  任水韻腦袋一片空白,只能感覺到緊抵住小腹的男性亢奮。
  那是毫不遮掩的男性情欲。
  “薑至聿!”她慌張地推開她,劇烈喘息中,水眸清楚倒映出男人深沉的面孔。
  兩人無聲對望片刻,薑至聿嘴角一揚,轉身離開。
  任水韻靠著身後的車門,洋裝底下的雙腿,悄然發抖,雙頰紅若火吻,眸光迷濛,唇瓣紅腫。
  她緩慢地轉過身,看著車窗映出的這個自己,不禁羞慚得想躲起來。
  她坐進車裡,把臉埋在方向盤上,纖手卻忍不住撫過唇間。
  時隔多年,他的吻,依然如同那一晚,狂野縱情。
  每一次的失控,都是她先玩火,可到最後主控權仍然落在他手裡。
  薑至聿對她……究竟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態?
  任水韻坐直身,用手背抹了抹唇,抹去那份曖昧,以及殘留的那份觸感。
  她不許自己再多想,伸手欲發動引擎,赫然發現鑰匙孔上空無一物。
  她楞住,思緒飛轉,當下嬌吼出聲:“薑至聿,把我的車鑰匙還來!”
  另一頭——
  薑至聿搭著樓層往上的電梯,一手插在長褲口袋,另一手握著車鑰匙,嘴角始終上揚。
  葉孟菲一開門便看見任水韻灰頭土臉的走進來。
  “發生什麼事了?”
  任水韻只是雙手對空一抓,做了個發狂的表情,隨後往客廳沙發癱了下去。
  “婁柏安呢?他怎麼沒跟你一起?”葉孟菲不解地望著門外。
  “發生了一點意外。”
  “什麼意外?”
  “我在婚禮上遇見了——”
  手機聲大響,任水韻從沙發上跳起來,抓起包包掏出手機,看清楚了來電,隨即滿面怒容的接起。
  “薑至聿,把我的車鑰匙還來!”
  “可以。你先來把事情解釋清楚。”
  線路彼端傳來熟悉的、一絲不苟的低沉磁嗓,仿佛不久前在停車場發生的那一切,全是一場幻覺,抑或她的幻想。
  “解釋什麼?”
  “難道你不需要對Eillen解釋?”
  “那是你的未婚妻,你自己去解釋!”
  “我給過你機會了。”語畢,收線。
  “薑至聿——喂?喂!”任水韻根本來不及反嗆,只能對著那頭的嘟嘟聲,瞪眼猛噴氣。
  “薑至聿?”這下葉孟菲總算明白發生什麼事了。“他回來臺灣了?”
  任水韻將手機往沙發上一扔,氣得直握粉拳,腳下猛跺地板。
  “啊啊啊!氣死我了!這傢伙怎麼有辦法這麼討人厭!”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任水韻表情複雜的望著死黨,反覆抿咬下唇,似在猶豫該不該吐實。
  葉孟菲瞪大眼,用手勢催促她,“說啊你!”
  “我在酒店遇到薑至聿……還有他的未婚妻。”
  當下覺得很爽快,事後回想起來,任水韻卻覺得想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然後……”任水韻紅著臉,表情又羞又窘的往下說:“我一時失心瘋,想鬧一鬧薑至聿,就……就……就在他未婚妻面前親了他。”
  出乎意料之外,葉孟菲聽罷,竟然一臉平靜,反而露出古怪笑容。
  任水韻蹙眉,“你笑什麼?”
  “終於。”葉孟菲只吐出這句意味深長的話。
  這下任水韻懵了,追著好友直問:“你這句‘終於’是什麼意思?”
  “我們家的水韻總算長膽子了。”葉孟菲一臉欣慰地拍拍她的頭。
  “葉孟菲!”任水韻暴走。
  “薑至聿的反應呢?”葉孟菲興致勃勃的追問。
  “這一點也不重要好嗎?!”任水韻極力想抹去在停車場發生的那一幕,那對她來說太……太超乎常理,完全超出她能理解的範圍。
  驀地,手機再次作響,這回任水韻遲疑了半響,才探手接起。
  “你瘋了嗎?!”彼端傳來薑芷蕾炸開鍋的高分貝質問。
  任水韻心中一緊,當下無法反應。
  “Eillen跑來我家,跟我爸媽告狀你的事情——你喝醉了嗎?還是你受到什麼刺激了?”薑芷蕾哇啦哇啦的說著。
  “她跑去找馮阿姨?”任水韻整個人傻了。
  “你老實說,你是不是暗戀我哥很久了?”薑芷蕾展開逼問的節奏。
  “沒有!”任水韻一慌,矢口否認。
  “你別裝了,我早就覺得你們兩個之間不太對勁。”薑芷蕾開始大作聯想,不放過回憶片段的任何蛛絲馬跡。
  “你哥人在哪裡?”任水韻一手抱頭,滿心懊惱著自己一時的愚蠢之舉。
  “我哥回家了,Eillen在我爸媽面前鬧得那麼凶,我爸媽也沒轍,只能把我哥找回家——哎,這不是重點啦!我準備回家一趟,你也回來吧。”
  “現在?”任水韻無法想像馮阿姨與姜叔叔的表情。
  “你惹出來的麻煩,當然你得自己面對。”薑芷蕾有些幸災樂禍地笑了笑。
  “……我一定是瘋了才會那麼做。”任水韻往沙發癱坐下去,虛脫般的輕吐氣音。
  “我想也是。”薑芷蕾訕笑一聲,又補了句:“不過,我很高興你毀了我哥的未來婚姻。”
  “為什麼?”任水韻下意識反問。
  “我哥的人生太無趣了,需要一點刺激才行。”姜芷蕾格格地發笑。“還有,我早就覺得那個勢利眼的Eillen,超級不適合我哥,與其讓那種女人當我的大嫂,我寧願是你來當。”
  雙頰一熱,任水韻瞬間打直背脊坐起身,嬌斥:“薑芷蕾,這種事不能亂開玩笑,你想害死我嗎?!”
  “我沒開玩笑,我是認真的。”薑芷蕾收斂語氣,認真地強調。
  任水韻不明白她怎會有這種念頭,更不想弄明白,因為她怕,怕什麼?不清楚。
  興許,她是害怕緊埋於心底的那份想望,會輕易地因為他人一兩句無心的煽動,衝破防線,致使她做出後悔莫及的傻事。
  “我得掛了,掰。”出於心慌,任水韻突兀地匆匆收線。
  “喂,任水韻,我話還沒說完——”
  薑芷蕾未竟的話聲霎時卡斷,任水韻扔開手機,往一旁沙發癱倒而下。
  “情況如何?”葉孟菲好奇追問。
  任水韻閉起眼,疲憊不堪的說:“我完了……我又被姜至聿陰了。”
  早知如此,方才她應該聽從薑至聿的命令,好好地向Eillen解釋,或許事情便不會鬧到薑家兩老那頭。
  不過是一個出於衝動,報復性質濃厚的吻,怎會演變成這樣?那一刻的她,究竟在想什麼?
  任水韻懊惱地呻吟一聲,開始頭痛地尋思解決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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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0 06:04:2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熟悉的客廳,熟悉的擺設,面前坐著再熟悉不過的姜家人。
  然而,一晃眼,十年過去,當年雍容華貴的馮阿姨,身形微微發福,染過的發依然藏不住微白的發根。身強體壯的姜叔叔,眉發泛白,眼皮略略下垂,精神不若過去那般熠熠有神。
  任水韻坐在一側單人沙發上,手中捧著印傭送來的熱茶,惴惴不安地親著兩老。
  “阿姨……”
  “別的人我不敢說,可是對你,我一直是問心無愧。”薑母打斷她,兀自說著:“從我妹妹離開前把你請托給我的那天起,我就把你當作自己人看待。”
  察覺薑母面色凝重,任水韻不敢再揚嗓,只是靜靜地聽著。
  “我承認,我多少還是有些偏心,畢竟至聿與蕾蕾是我親生的,做媽的不可能不偏心,但至少我該提供你的資源,我都願意給,也不會吝嗇。”
  “阿姨,你誤會了,我之所以會想把那些錢還給你跟姜叔叔,是因為我不想虧欠任何人,也不喜歡過去的自己,好像成了薑家的負擔。”
  誤以為薑母之所以提及過去,是由於前些日子她開始按月匯款,將過去多年寄宿薑家的各種費用分攤還清,任水韻心急地解釋。
  薑母卻說:“那件事晚點再說。”
  任水韻怔楞。
  “昨天Eillen來找過我們,你跟至聿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了。”
  聞言,任水韻心中一抽,雙頰漲紅,連忙啟嗓,“阿姨,那件事是我的錯,我只是一時——”
  “好了,別說了!”薑母難得嚴厲地喝斥。
  任水韻又是一楞。
  “有話慢慢說,別動氣。”始終沉默的姜父出聲緩頰。
  “水韻,我不知道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至聿,但是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情,我一直把你看作是半個女兒,所以在我心底,你跟至聿就像兄妹一樣。”
  聽著薑母異常嚴肅的強調關係,任水韻心中緩緩有了底。
  姜父隨後開口幫腔,“水韻,你知道的,至聿向來眼高於頂,大概也是被我們寵壞了,從小到大他要什麼有什麼,而且他也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就連我們做父母的也無法左右他的決定。”
  “叔叔,可以問一下,為什麼你要跟我說這些嗎?”任水韻平靜地反問。
  姜父先望了妻子一眼,在妻子的眼神許可下,才繼續往下說。
  “水韻,我們不想看到你,因為至聿的關係而受傷,也不希望因為這樣打壞我們一家人的關係。”
  “阿姨,叔叔,你們誤會了,我對薑至聿……”
  “無論如何,我們都希望你能以至聿妹妹的身份,成為我們家的一分子,而不是其他的身份。”姜母搶先一步下了定論,絲毫不給任水韻解釋的機會。
  任水韻總算看出薑家兩老有多麼恐懼,恐懼會聽見她告訴他們,她對薑至聿的感情,不是兄妹之情,而是男女之情,以至於他們連讓她把話說清楚的機會都不敢給。
  而且,從他們表達的意思聽來,他們似乎可以肯定,薑至聿絕對不可能喜歡上她,更不可能與她發展成異性關係。
  把話說白一點,那便是薑至聿與她並不匹配。她若想留在薑家,那就只能是以妹妹的身份待著,而非是其他。
  任水韻很清楚,薑家兩老會這般認定,那是現實中的人 之常情,畢竟為人父母,誰不希望未來的媳婦是名門千金,又怎會接受一個打從十六歲起,便淪落到只能寄人籬下,除了外貌之外,其餘一無所有的落魄女孩。
  她能理解,能體諒,但,她過不去自己心中那一關。
  任水韻忍住胸中漸沉的悶痛,強顏歡笑的說:“阿姨,叔叔,你們聽我說,你們真的誤會了,昨天的事情是一個誤會……不對,應該說是我一時人來瘋,想故意惡作劇,才會做出讓大家誤會的事情。”
  “你在想什麼?這種事情怎能隨便惡作劇,你知道這會引起多大的誤會,又會讓Eillen做多少聯想嗎?”薑母憂心忡忡地指責她。
  不過是一個吻,竟然引發如此強烈的後續效應,這是任水韻始料未及的。
  “……對不起。”任水韻垂下眼,悶聲道歉。
  “你知不知道後果會有多嚴重?萬一Eillen跟至聿因為你的惡作劇而感情破裂,誰來負責?”這是相處多年來,薑母難得對任水韻動怒。
  “是我的錯,我會親自向至聿與他的未婚妻解釋。”事到如今,除了道歉,任水韻已無話可說。
  “好了,別再怪水韻了。”見氣氛僵化,姜父連忙打圓場。“水韻就是一時無心的惡作劇,解釋清楚就好,都是一家人,別壞了感情。”
  “既然知道是一家人,為什麼還要分得那麼清楚?”
  想起任水韻方才提及的事,薑母藉機責怪起她。
  “我們從來沒跟你計較過錢的事情,你也知道,我們家經濟條件不差,能供給孩子的,我們都供得起,我不懂你為什麼會為了這點錢,就一直記在心底,水韻,我只希望你明白一件事。”
  薑母直視著她的雙眼,用著看待女兒般的慈愛目光,說:“我把你當作親外甥女看待,我不會跟外甥女計較錢,你也要記得,薑家就是你的家,我們是你的家人。”
  明明是那樣溫暖的目光,然而,任水韻此刻的感受卻是無比冰冷。
  從頭到腳,徹頭至尾的,寒透了心。
  任水韻待不下去了,她只能頻頻點頭,沉默以對,然後找了個向薑至聿道歉的藉口,便匆匆離開。
  家人?她跟姜家真是一家人嗎?她與他們毫無血緣關係,個別差異一直都存在,即使她並不否認他們對她的好,但,這樣便算是一家人嗎?
  馮阿姨一直試圖用家人的名義捆綁她,對她曉以大義,拐彎抹角的警告她,別對薑至聿產生兄妹以外的情感。
  可為何這麼多年來,她始終無法將薑至聿當作兄長看待?
  她對薑至聿……究竟是什麼樣的感情?忽然間,她自己也看不清,弄不明白了。
  將車往路肩停靠,任水韻的視線一片模糊。
  當她抬手抹去淚水,才發現前方不遠處的高聳大樓,便是薑至聿多年前購入的房產之一。據說,是準備拿來當新婚居住的房子。
  任水韻呆坐在駕駛座上片刻,待情緒緩和下來,才拿出粉餅補妝,然後下車朝著前方那幢高級大廈走去。
  警衛通報完畢後,任水韻被放行,她步入挑高近三層樓的氣派大廳,緩慢地打量周遭一圈,腦中想著薑至聿與未婚妻新婚燕爾的情景。
  家人?她跟薑至聿真的是家人嗎?
  ……只能是家人嗎?
  壓抑著胸中的不甘與不滿,任水韻搭上直達樓層的專屬電梯,來到擁有空中花園的頂樓。
  她伸手拉開大門,果然沒鎖,某人早已恭候她的到來。
  步入與客廳連結的開放式玄關,望著屋內挑高的寬敞空間,以頂級建材搭配一流設計所打造出的豪奢之所,她只想著,想要擁有這樣的家,究竟需要耗費多少金錢購得?
  即使是她這樣年收入破百萬的網紅,要想買下這一層樓,恐怕都嫌吃力。
  薑至聿光是靠著他那顆金頭腦,透過出手精准的投資,便能輕鬆買下這裡,甚至還有餘裕在世界各地置產,這樣的人生,這樣的際遇,只怕是她這種凡人無法想像,更無從學習複製。
  任水韻站在正對客廳沙發的落地窗前,遠腆整座繁華城市,看得專注入神。
  直至身後傳來沉緩的腳步聲,她方收回焦距,望著倒映在窗上的高大人影。
  “你的未婚妻呢?”她轉過身,直接切入重點。
  薑至聿一襲黑色緊身休閒衫,搭配同色系長褲,依然一身他習慣性的無趣打扮。
  她始終不明白,那些追著他跑的名媛千金,怎有辦法忍受得了這個一絲不苟,永遠遵照一套標準走的無聊男人。
  她也不明白,那麼多的男人,那麼多的吻,她獨獨只記得他的。
  或許,是因為……那是她的第一次。第一次的吻。
  初吻。
  薑至聿奪走了她的初吻,而且是在酒醉的狀態下,不經大腦思考就奪走。
  “你去過家裡?”
  薑至聿執起手中那杯熱咖啡,輕啜一口,俐落短髮散落在臉旁,看上去多了一絲平日少見的傭懶。
  “廢話少說,人呢?”任水韻左右張望,在室內尋起其他人影。
  “你是來解釋,還是來道歉的?”
  “只要可以讓Eillen跟你順利結婚,要我幹嘛都可以。”
  “包括讓你吻我嗎?”
  任水韻楞住,轉眸望向用著認真表情,卻吐出荒謬問題的男人。
  倘若換作是從前,她肯定會冷笑幾聲,跟他唇槍舌戰一番,然而思及方才在薑家的談話,她的心情極度惡劣,毫無興致。
  她只想快點解決這場因她而起的鬧劇。
  任水韻不耐煩地抿緊紅唇,水眸盈滿怒氣,說:“薑至聿,我沒心情跟你開玩笑,你未婚妻人呢?”
  “她回紐約了。”他慢悠悠地吐嗓,將咖啡一飲而盡,而後坐上能觀賞落地窗景的義大利真皮沙發。
  “那給我她的電話。”任水韻朝他伸手索要。
  好整以暇坐在沙發上的男人,只是淡淡瞥她一眼,壓根兒不予理會。
  “薑至聿,你沒聽到嗎?”她不悅地嗆問。
  “我給過你機會了,你不聽,現在人走了,才來道歉,又有什麼用。”
  見他一副吃定她的模樣,任水韻當場氣炸。
  她暴走到他面前,破口大駡:“那誰來向我道歉?你也親了我,為什麼你不向我道歉?”
  峻眉高揚,他神情茺爾地回視,薄唇微掀:“我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他這是什麼意思?沒錯!這次的禍端是她挑起的,但多年前的那一晚呢?
  回想起那夜,任水韻又窘又惱,當場大爆發。
  她扯下肩上的香奈兒長煉包包,朝著薑至聿渾厚的胸膛扔去。
  “好,要來算帳是不是?那我們就來一一算個清楚!”
  看著面前暴跳如雷的女人,姜至聿卻是紋絲不動,黑眸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她彎下腰,雙手扯起他的領口,上著淡妝的臉蛋,因為怒氣而益發嬌豔動人。
  “那一年,你在車上為什麼要親我?就算你喝醉了,我不相信你會不知道你親的人是我。”
  爽快!憋了這麼多年,她總算問出口了!
  任水韻忍住心底的困窘,表面上裝作憤怒且義正嚴詞,不願在他面前流露半絲窘態。
  那張遭受逼問的俊顏,卻是噙著一彎笑,不冷不熱地回道:“你確定不是你先主動的?”
  “我——”猛地憶起當時情景,任水韻聲嗓一噎,當下豔容火辣辣一片。
  “是你先偷襲我,卻反過來怪我,任水韻,你這是做賊的喊捉賊。”
  “你放屁!薑至聿,那時候——那時明明是你壓著我的頭,是你強親我的!”
  “是嗎?我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
  姜至聿端著俊美微笑,忽爾一把將她扯過來,她跌坐在他腿上,尚不及反應,他已一掌捧住她後腦,一手捧起她瑰紅臉蛋。
  “薑至聿……”
  “不如你來示範演煉一下當時的情況。”
  見鬼了!他那顆無敵金頭腦,怎可能記不得……他肯定是在耍她!
  頓悟他惡質的動機,任水韻開始掙扎,急欲抽開身。
  那個可惡至極的男人卻是牢牢將她定住,湊近了俊臉,低垂眼眸,就這麼封住了她的唇。
  她先是大楞,隨即揚起纖手,想狠狠給他一巴掌。
  然而,那只手就這麼僵硬地懸於半空,遲遲揮不下去。
  直至男人的大掌一把擒住,將那只微微發抖的纖手拉下來,壓覆在沙發上。
  他的唇似帶著火焰,一簇簇地吻進嘴裡,點燃了彼此的情欲。
  她能夠抗拒任何人的吻,獨獨對他不能。
  悲哀地察覺這個可怕的事實,任水韻閉起眼,落下了淚水。
  登時,唇間的熱度退去,她睜開眼,看見薑至聿面色凝重,眉頭緊皺。
  “你在哭什麼?”他難得露出急躁的表情。
  “我討厭你……我討厭你……討厭死了!”
  她抽回遭他壓制的雙手,一下又一下地敲打他的胸膛,備感委屈的淚,就這麼不聽使喚地落下。
  “你為什麼要親我?為什麼要讓我這麼痛苦?為什麼要一直擾亂我?薑至聿,你算哪根蔥?你不是很了不起嗎?你不是瞧不起我嗎?”
  壓抑多年的情緒,在這一刻徹底潰堤,她憤恨不平的指控、發洩。
  “你把我當成什麼了?玩具嗎?還是你們家的另一個傭人?可以讓你這樣隨意玩弄,任意欺負。”
  薑至聿一把握住不斷捶打自己的粉拳,面色冷沉的說:“你在胡扯什麼?”
  任水韻狠狠使勁的抽回手,從他懷裡翻身站起,連包包都不要了,轉頭便往玄關走。
  豈料,還未走至玄關,薑至聿已追上她,將她拉回來,她被迫轉過身面對他。
  “任水韻,我話還沒說完。”
  “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
  看著她冷冰冰的模樣,薑至聿眸光一沉,乾脆低下頭,再次吻住她。
  可這一次,她側身一閃,躲開了。
  “你到底想幹嘛?”她氣恨地直瞪他,被淚水洗滌過的雙眸,晶亮如星。
  “你覺得我還能幹嘛?”
  “你瘋了嗎?還是你喝醉了?我不是Eillen,我是你小阿姨的女兒,任水韻。”
  他目光沉沉的凝視著她,眼中那抹熾熱,是赤裸裸的渴望。
  而這份渴望,恰恰便是迷惑她多年的魔咒。
  “我知道你是誰。”他說。“我比你更清楚你是誰。”
  她是一個魔女。
  一個在他心底下了束縛咒語的魔女,用無形的絲線,捆綁了他十年。
  “我只把你當作哥哥,所以,你不要再這樣了……這一次是我的錯,是我不該惡作劇,不該挑起紛爭。”
  莫名地,任水韻想逃。見著那雙深邃黑眸裡的光焰,她竟心生慌恐,不願深究他真實的情緒究竟為何。
  “哥哥?”驀地,薑至聿笑了,笑得那樣諷刺。“我幾時同意當你的哥哥?
  你又什麼時候把我當作哥哥看待?”
  “從現在開始不行嗎?”她心慌硬拗。“阿姨說了,我們是一家人,我們就像兄妹一樣,所以你跟我……”
  “永遠不可能是兄妹。”
  語畢,他撈起她慌張的臉蛋,這一次精准無誤的吻上。
  她睜大眼,屏住呼息,明明想著應該推開他,應該逃離此地,然而,雙腳卻好似生了根,怎麼也提不起。
  ……事情是怎麼開始的?又是從哪個點開始失控的?
  任水韻頭昏腦脹,已記不起燃火點。
  她睜著迷濛水眸,看著把自己壓在床上的男人,渾沌意識閃過一絲短暫的清明。
  他雙手分撐在她身子兩側,低俯著那張英挺的臉龐,目光異常熾熱。
  “我們一定是瘋了……我們怎麼可以……”她有絲茫然,有絲恐懼,身體卻背叛了意志,絲毫不願挪動。
  “任水韻,你聽好了,我們從來就不是兄妹。”
  他溫熱的氣息,嘖灑在她臉上,引起一陣戰慄。
  “現在不是,未來更不可能是。”
  滾燙的薄唇,印上她欲語的嘴,火熱的舌順勢滑入,搗弄起那方甜蜜之境。
  她伸出手,揪緊了他的衣襟,似拒還迎,豔紅的臉頰,仿佛盛開的薔薇,在他的吻裡,持續綻放。
  懷裡的女人,分明是喜歡他的吻,分明是渴望著他,可卻又倔強的蹙緊秀眉,仿佛為他所逼一般。
  薑至聿嘴角一揚,笑了。眼底盈滿了溫柔,以及……不自知的寵溺。
  該怎麼形容他們的關係?打從十六歲的她,闖入他的世界,攪亂他的生活步調起,這個女孩——不,這個女人便成功在他心底烙下痕跡。
  他們互相討厭,互相排斥,卻也互相吸引。
  他一直遵循著自己的規律,自己的原則,自己設下的目標,按照從容有餘的步調,慢慢抵達目的地。
  完成學業,取得海外碩士學位,在華爾街走了一圈,看盡人心貪婪,感受操縱著世界局勢的滋味,而後來到知名企業,出任精算師一職,鎮日與他最熟悉,亦是最能掌握於手的數字為伍。
  於他而言,人生就好比是一串數字所組成,他能精確的計算每個步驟,每個過程,乃至於最後的結果。
  卻獨獨漏算了任水韻這個女人。
  她的出現,是一種毫無預警的變數,使他精算的人生出現變化,算計好的每一步皆亂。
  姜至聿近乎孟浪地吸吮起柔軟的唇,大手探入她貼在大腿的裙擺,如一只狡猾而靈活的蛇,摸索起雪白柔嫩的肌膚。
  這些年來,他知道她身邊一直有其他男人,而他亦然。
  畢竟,他們有各自的生活,各自的人生,脫離少年時代之後,他們之間除了薑家,毫無交集。
  他總是漠視心底的聲音,不去想,不去看,不去聽,哪怕他的心早已烙滿了她身影。
  他蠻橫而強制的規誡自己,不許偏離計算好的人生軌道,他該得到什麼樣的報酬,又該得到什麼樣的生活,他都不許自己虧待自己。
  要什麼樣的工作,什麼樣的房子,什麼樣的生活圈,這些選擇權皆在他手上,他值得更好的,也應當得到更好的。
  所以,他不允許自己選擇不適合的人。
  無論從哪方面來看、來算,任水韻都不會是適合他的人。
  家世,個性,腦袋,脾氣,放在世俗界定的天秤來看,她都是偏向不合格的那方。
  她太野,太豔,太倔,太不受控制,這樣的女人,本就不在他的人生計算之中。
  從小到大,他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或者,更精確的說法,應該是他很清楚自己“需要”的是什麼。
  如他這般出身的人,如他這樣聰明的人,他需要的是家世完美,能夠與他暢談對其他人來說枯燥無味的數字問題,並能樂在其中,為彼此的優秀帶來加乘作用的異性。
  這樣的女性,才是最合適他,與他最匹配的結婚人選。
  他要的,他需要的,他該選擇的,從來就不會是任水韻。
  更精准一點的說法:任水韻,從來就不在他人生的選項之中。
  但她就這麼出現——就這麼毫無公式軌跡可循,出現在他的人生裡,從此擺脫不掉。
  任水韻被身上的男人嚇壞了。
  這真的是她認識的那個薑至聿嗎?一絲不苟,做事條理分明,總是有條不紊,迎刃有餘的保持從容,這才是薑至聿。
  然而,眼下伏於她身前的男人,他激切而狂熱的吻著她,絲毫不給她喘息的餘地。
  大手一把拉下了她背後的拉鍊,扯弄著貼身洋裝,力氣之大,她依稀聽見布料遭撕裂的聲響。
  他啃吻著她光裸圓滑的肩頭,大手探入松垮垮的領口,隔著蕾絲胸衣托起一側的雪嫩,佔有欲極強的盈握住,仿佛在宣告些什麼。
  她嚇壞了。
  她從沒想過,他竟然會有這樣急躁的一面……原來,薑至聿在床上是這個模樣啊。
  “婁柏安碰過嗎?”
  粗濃的呼吸聲回蕩在耳畔,她在驚愕與迷亂之中回神,對上他充盈著情欲的黑瞳;更驚人的是,在那雙眼中,她看見了妒意。
  “你在胡說什麼……婁柏安跟我從來就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
  她不敢置信的瞪著他,話剛出口,隨即懊悔萬分。
  他又不是她的誰,她何須向他解釋!
  可當她看見他卸去眼中的妒忌,她竟感到如釋重負……這是什麼自虐心態?
  連她也弄不懂自己的心。
  “我以為你會選擇跟他。”
  寬厚修長的男性大手,愛撫過她的肩頸線條,在嬌嫩如絲綢的肌膚上游走。
  她咬住下唇,無法用言語形容那是什麼樣的滋味,只曉得被他撫過的每一寸肌膚,好似被烙上了滾燙的印記,牢牢記憶著他撫摸的溫度以及節奏。
  “你把我當作什麼了?你以為我會為了錢跟婁柏安在一起?”
  將再次探入領口裡的大手拉出來,任水韻怒瞪水眸,氣惱地質問起男人。
  他的回應卻是揚唇一笑,湊上前含住她的唇瓣,反將她的纖手抓住,拉往自己的胸膛。
  她僵住,眸內的怒氣瞬間蒸發,取而代之的是驚慌失措。
  薑至聿將她的反應盡收眼底。
  為了佐證心中的猜測,他越發大膽地拉起她的手,直探他衣衫底下的胸膛。
  任水韻當下雙頰湧遍紅暈,渾身僵硬,絲毫不敢輕舉妄動。
  他薄唇一揚,當著她的面,褪去了上衣,露出光滑堅硬的胸膛。
  果不其然,她隨即別開視線,不敢直視打著赤膊的他。
  薑至聿欺身壓上她,一掌捧起她後頸,吮咬起柔嫩下唇,目光銳利如獸瞳,直勾勾地凝視著她每個反應。
  儘管她的反應並不生嫩,可她眼中仍有一絲慌亂,更多的是羞窘,這不並像是經歷過男女情欲會有的反應。
  薑至聿扯下了她身上松垮的洋裝,看著僅包裹著黑色蕾絲胸衣與底褲的纖細嬌軀,在他眼下展露女人最脆弱嬌媚的一面。
  她紅透了臉蛋,雙手竟不由自主地往胸前遮擋,這一幕看笑了薑至聿。
  任水韻瞪著他臉上那抹笑,才發現自己跟他相比,完全是小兒科等級。
  他果然發現了。
  “這些年來,你跟那些男人交往,究竟都做了什麼?”
  “要你管!”
  薑至聿以一個輕鬆的擒拿,解開了她遮擋在身前的雙手,進而將她的雙手往頭頂上方推去。
  他眸光垂睞,一如昔日冷眼看戲似的,微笑欣賞起妖嬈誘人的春景。
  她很瘦,太瘦了。青春期時尤其瘦,瘦得好似薑家沒給她飯吃,沒想到過了青春期,她開始抽高,該發育的女性特徵亦跟著膨脹起來。
  眼前的她,不再是那個瘦巴巴的蒼白女孩,而是身段玲瓏有致的成熟女人。
  小巧而飽滿的乳房,纖瘦腰肢,翹挺豐臀,一雙纖細沒有贅肉的白嫩長腿。
  這些年來她靠著得天獨厚的外貌,經營網路事業,成了這世代年輕人趨之若鶩的網紅,並幹起了網拍生意,居然還小有成。
  這些他都默默看在眼底,反正不需他開口過問,家中自然會有人傳達她的近況到他耳裡。
  她身邊換了多少個男人,又曾與多少人有過曖昧,這些瑣碎雜事,總會透過家人的嘴巴透露,哪怕他人在國外,仍然對她的大小事瞭若指掌。
  只是,他以為這些年來,她長大了,開始有了正常的男女關係,理所當然的會有進一步的肢體接觸,沒想到她竟然還保留最後防線。
  “任水韻,你是為了誰而保留?”薑至聿目光灼灼地問道。
  她心口狠狠抽悸,秀顏紅若烈火抹過,那一臉的羞窘,一臉的不知所措,一臉的難堪……答案已昭然若揭。
  薑至聿胸中一動,俯身親吻她的眉心。
  這一吻,輕若鴻羽,卻深深撼動她生命的全部。
  她閉起眼,緊咬著唇,下一刻感受到他的氣息拂過唇間,她不再抗拒,張唇迎接他的到來。
  墮落吧,沉淪吧……就這麼一次,一次就好,她不去考慮其他人,或者自己心中過不去的那道坎,就這麼順其自然。
  不管他是出於什麼理由碰她,都已無所謂,她只在乎這一刻他給的溫柔。
  於是,拋開矜持,放下自尊,她不再彆扭,不再困窘,而是張唇探舌,回應他狂熱的索要。
  滾燙的舌糾纏得那麼緊,仿佛心底說不出口的話,能借由這一吻訴盡。
  他一掌壓制住她高舉過頭的雙手,一手繞到她光裸的後背,解開背扣,扯下了單薄的黑色蕾絲胸衣。
  雪嫩的豐滿,隨著聲聲嬌喘,在他眼下輕晃如浪,他以一掌托起,俯身親吻。
  太過強烈的刺激,瞬間襲擊而來,她紅著臉,眸光盈水,緊咬下唇,忍住了呻吟。
  這真的是薑至聿嗎?那個總是一副冷然禁欲模樣的傢伙,原來在床上是只不折不扣的野獸。
  他吻著柔軟的雪丘,甚至含住中心最脆弱的莓紅小點,似啃似吮,逼得她渾身倏起戰慄,不由自主地拱起腰身,將自己送往他的嘴。
  他的嘴那麼燙,那麼熱,幾乎將她融化,他含住的每一處,都似火苗竄燃,她的肌膚敏感地泛紅,全身知覺被迫凝聚在那一點。
  他的舌好貪婪,爬過雪峰,順著峰頂綻放的花蕾而滑動,甚至勾勒起它的形狀。
  任水韻快瘋了,她幾乎不敢相信,此刻伏在她身上,用唇舌對她做盡各種壞事的傢伙,便是那個總一臉對她漠不在乎的薑至聿。
  “這裡,這裡,全都沒有人碰過,我是第一個。”
  當他面帶微笑,親吻過紅潤的雪胸,她再也控制不住,嬌喘出聲。
  “……你夠了……你安靜一點可以嗎?”她嗔怒地嬌斥。
  “那麼,就換你開口吧。”
  英挺的五官揚起了略微邪氣的笑,大掌盈握住一側豐滿,他弓起強壯精瘦的身軀,沿著纖細的鎖骨一路往下啄吻。
  “不可以——薑至聿,你不可以——”
  夾雜著嬌喘的尖叫未竟,她身上僅存的那件黑色小褲,已被男人一指勾下,褪至腿間,他順勢攏起她一隻膝頭,分開了雪白雙腿。
  火熱的大掌,就這麼撫上了那片柔嫩……她幾乎是僵直著身子,繃緊了每一條神經,感覺著他的愛撫。
  一想到她那麼在意的薑至聿,此刻正肆無忌憚地,觸摸她最私密的禁地,任水韻秀顏泛紅,羞慚不已,幾乎是哽咽地出聲哀求。
  “薑至聿,把手拿開……”天啊,真的好丟臉。
  “是你讓我安靜的。”
  那個正用大手,撫弄她腿間蜜處的男人,噙著一彎笑,俊顏毫無赧色的說道。
  “這個時候,要讓我安靜的方法,只有一個。”
  略微沙啞的磁嗓一落,男人低俯臉龐,滾燙的唇舌,取代了正愛撫的大手。
  她倒抽一口氣,開始扭動身子掙扎,然而,掙扎無效,他吻上了從未有人造訪過的花園,以最原始野蠻的方式探索。
  她掙脫了他的壓制,伸手推拒著伏於雪白腿間的男人,可當她真有機會推開他時,顫抖的纖手卻猶豫了。
  他探起頭,英俊得像個惡魔,她眼眶泛霧,迷茫而心慌,那雙懸在空中的纖手最終繞向他腦後,以手指爬梳過柔韌的髮絲。
  這個小動作,看似微不足道,卻是無比親昵,亦表露了她對他的默許。
  薑至聿胸膛一熱,挪身上來,親吻起她柔媚的眉眼,大手掬捧起一方軟嫩,收緊長指搓揉。
  她閉起眼,雙手抱住那具漂亮的男體,任由他如獸般舔吻過自己全身,強壯的大腿卡進滑膩的腿間,腿心的粘蜜沾染上他,誘他深入。
  他用唇,用手,不停地愛撫她,開發她壓抑多年的女性情欲。
  直至她逐漸生嫩地回應他,甚至主動尋著他的吻,尋求他的撫弄,他才露出滿意的笑,將不住親吻他的那只小野豹壓回床上。
  看著被困在他雙臂之間的女人,黑緞般的長髮散落於床,雪膚,紅唇,襯得那雙晶亮的黑眸越發璀璨。
  她渾身佈滿吻痕,雪白雙乳之間,尤其明顯,高挺的珠蕊,顯示著此時的她與他一樣,正處於亢奮狀態。
  她的雙手緊緊攀在他頸後,迷濛地注視著他,那無助又無措的神情,使她像迷途羔羊,與方才被他逗惹得主動反撲的模樣,相差甚遠。
  既純真也嬌豔,這個女人怎能如此矛盾,又怎能如此迷人?
  薑至聿在心底輕歎一聲,徹底釋放了體內蓄勢待發的欲望,分開她的雙腿,將亢奮的男性置於其中,一舉刺破了她保留已久的天真。
  任水韻一時難以承受這突來的佔有,當下僵在那兒,水眸溢滿恐懼。
  薑至聿卻將她緊抱在懷裡,不斷親吻她的臉頰,沙啞地柔聲道:“不要怕。”
  聽著這聲再溫柔不過的安撫,她怔住,心口似灌滿了蜜,當下竟然有了想哭的衝動。
  認識薑至聿十多年來,從少年時期到成為真正的男人,他從不曾用過如此溫柔的聲調對待她……這是夢嗎?
  但願真是一場夢。
  這樣,她便不必面對姜家人的責難,不必接受以“家人”為名的枷鎖,被迫只能把薑至聿當作兄長看待。
  思及此,任水韻眼一眨,淚水滑落而下。
  她探手,捧起那張俊顏,看著那個她曾經以為她討厭一輩子,甚至在離開薑家後,便會老死不相往來的男人,她只覺得心口漲滿了情意。
  酸的,甜的,苦的,各種不該對他產生的情意,在這一刻湧上心頭。
  她主動吻上那兩片薄唇,將當年那一夜在車裡,她原本想做的事補上,算是斷了一份念想。
  她吮咬他的下唇,淚水卻滾落下來,沿著臉頰,滑入嘴角,他在她嘴裡嘗到了鹹味。
  “別哭。”他啞聲低語。
  “我沒有。”她倔強反駁。
  於是他笑了,不抗拒她的索吻,雙手扣緊纖細腰肢,高大沉重的男體,深深一挺,帶領她進入一個絢爛又墮落的欲望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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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0 06:04:4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咖啡色真絲床單上,兩具赤裸的人影深深交纏,已分不清回蕩在空氣中的喘息聲,究竟屬於誰。
  薑至聿的手交握在她的腰窩,將她扣近滾燙的強壯身軀,她被他每一個挺動而牽引,雪白滑膩的身軀,緊緊依附著他。
  他粗重的呼吸,順隨著節奏,嘖灑在她臉上,她眸光嬌媚,仿佛能掐出一絲蜜來,微張的紅唇,輕吐嬌喘。
  過程中,他們不交談,僅僅只是注視著彼此,仿佛就這麼透過瞳心,直探對方的心靈深處,直抵靈魂。
  當她因為體內積蓄過多的激情,無法負荷之時,總會有片刻的恍惚。
  恍惚間,她幾乎以為這是一場春夢。
  哪怕體內有他的存在,哪怕他與她正水乳交融,嵌合成一體,他滾燙的溫度暖著她,她溫潤的身子使他濕潤,他們正進行著人類最原始,卻也是最純粹的交合,她依然不敢置信,在她體內的男人是他。
  “薑至聿……”喘息中,她無意識的喃出他的名。
  他抓起她虛軟無力的纖手,放至嘴邊親吻,濕熱的印記,落在手心,竟比兩人的親密交合更使她害羞。
  她像個偷嘗禁果的小女孩,嬌豔的臉蛋浮現羞澀,卻又忍不住揚起一抹甜笑。
  看著這樣的任水韻,薑至聿的心不自覺的為她融化。
  不過是這麼簡單的一個吻,卻能讓這個倔強的小女人,露出初戀般的靦腆羞笑。
  薑至聿眸光一沉,含住了她的指尖。
  任水韻楞了楞,看著他眸光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嘴裡含著她的指尖,明明是那樣情色而羞恥的舉動,可在他做來卻是那樣自然大方。
  她羞喊:“薑至聿,你幹嘛……”
  指尖因他的輕吮而一陣酥麻,她無力地軟成一灘春水,在他身下為他展現自己最嬌媚的姿態。
  他的吻從指尖,一路延伸,直至肩頭,而後是細白的頸部,在那兒輕輕啃吻,流連不去。
  大掌托起柔軟嬌軀,使之密合,強健的男體,不曾停下掠奪的節奏。
  一次又一次,他填補了她的空虛,嵌滿她,滾燙的硬挺,用最野蠻卻也最真實的行動,傾訴對她的情感。
  她輕輕晃搖,仿佛置於船上,他掌著舵,領她潛入欲望的深海。
  “啊……”她輕聲呢喃,渾身嫣紅,眸光泛霧,仿若海上星光,璀璨迷人。
  他不時地吻著她,逗弄著她,或撐起上身,欣賞著她因他而起的各種媚態。
  “什麼時候會想起我?”見她目光迷亂,薑至聿唇角揚起笑,故意挑此時逼問。
  她早已被他純熟的技巧擊潰心神,恍恍惚惚,迷失於致命的快感之中。
  當她聽見他低沉的問聲,她有些迷糊,嘴裡仍吟著嬌喘,甚至一方雪胸還被他揉握在手,引起陣陣戰慄。
  “什麼意思?”她迷茫的反問。
  他抵住她前額,即便深陷情欲之中,那雙漂亮的黑瞳,依然灼灼有神。
  他嘴角始終揚著一絲淺笑,總能清楚計算出,該怎麼樣的節奏,什麼樣的力道,擊潰她的理智。
  “當你跟其他人約會的時候,當我不在的時候,你在什麼時候才會想起我?”
  無時無刻。
  迷亂之際,任水韻腦海裡立時浮現這個答案。下一刻,她自己也被這個不經大腦思考,循從身體本能蹦出的真實心聲嚇傻。
  真是這樣嗎?過去這麼多年,她無時無刻不在想著這個討人厭的傢伙?
  不,不是這樣的。
  但,方才浮現的念頭,又該做何解釋?
  任水韻心慌意亂,只能緊咬下唇,拒絕答覆。
  薑至聿卻極具耐心,一點一滴的卸下她防備。
  他再次拉起她的手,親吻起柔細的手背,紳士得像個王子,凝視她的目光卻是那樣露骨的欲望,赤裸裸的,火辣辣的。
  她試著抽回手,卻無法如願,只能任由他擺佈。
  “不想回答嗎?也好,反正我總能猜透你。”他微笑,用一記深挺,逼她嬌吟出聲。
  皓齒在唇間咬出深印,她難受地緊蹙秀眉,眼裡盈滿水光,雪白的大腿被他掰開,毫無保留地承受他的疼寵。
  他是那樣的強壯,那樣的堅硬,在溫潤的泉源裡抽撤,一次又一次,逼她投降。
  雪白雙峰落滿吻痕,綻立的花蕾,仍殘留著他嘴裡的溫度與濕潤……
  多麼可怕,情欲竟能使人嘗過便上癮;抑或,因為是他,所以她才會上癮。
  “還是不說嗎?”他含住她泛紅的耳珠,沙啞地問。
  “嗯!”她被身下一連串急驟的挺進,頂撞得頻頻失守,嬌喘連連。
  更可怕的是,他的舌舔起她的耳,熱氣一波波吹進耳裡,他的大掌按住了雪峰,長指輕夾頂端紅莓,置它於指縫之間,來回揉搓。
  酥麻的快感徹底將她擊潰,她紅著臉,哭喊出聲,小手只能無助地將他攀緊。
  “薑至聿……嗯!不要……”
  “說出來,我就讓你好過些。”
  暖熱的唇,貼在她的頰上,呵出熱息,舌尖輕舔,邪惡得像是誘人下地獄的魔鬼,她的尖挺被他輕擰於指尖,仿佛懲戒一般的頻頻輕刺。
  埋於體內的灼熱男性,完全填滿了她,將柔潤的絲絨內裡撐開,然後不斷深挺,或輕或重地撞擊她,摩擦她,堆迭起更驚人的愉悅快感。
  見她蹙起秀眉,表情難受地嬌吟,明明已承受不了,卻還是倔強地不肯吐露,薑至聿心中一歎,不由得放緩了速度,改以溫柔的輕頂來攻潰她心防。
  和緩卻又那樣深沉,他舔吻她咬緊的下唇,逼她鬆開貝齒,置於溫潤花園的剛硬,緩緩地頂住她,溫柔挪動。
  面對他這般溫柔的攻勢,任水韻不覺輕鬆,反被體內漲滿的情潮淹沒。
  她抱緊男人寬厚的肩膀,抽抽咽咽啜泣,卻又無可抑制地吟哦出聲。
  不管是過去或現在,無論是什麼情況下,這個男人總有辦法逼她失控,逼她做出不像自己的舉動。
  任水韻覺得委屈,覺得難受,可同時卻也感到無奈。
  她在他的吻裡哭泣,在他不斷誘哄與愛撫之中,抵達崩潰的巔峰。
  當他緊緊地,深深地,溫存地貫穿她時,她終於在嬌喘中吐出真心話——
  “我一直想著你。”
  始終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的男人,微微一笑,吻住了她的嚶泣,並再次挺動身軀,帶領她墜入更深沉的欲望,仿佛沒日沒夜……
  “搞什麼……怎麼還不來開門?”
  薑芷蕾手裡拎著大包小包戰利品,還得騰出一隻手猛按門鈴,嬌俏的臉上盡是不耐煩。
  小狗圓舞曲的門鈴聲反覆作響,仍不見有人出來應門。
  就在薑芷蕾打算放棄,已轉身準備離去時,背後卻傳來電子門鎖開啟的滴滴聲。
  大門開啟,只見薑至聿濕著發,身上罩著黑色浴袍出現在門內,表情看上去有絲慵懶。
  “哥,我剛剛在你家附近的百貨公司逛街,腿好酸喔,就想說來你這邊坐,晚上我們一起吃晚餐吧。”
  薑芷蕾當自個兒家似的,繞過高大的兄長,兀自步入玄關。
  “誰來了?”當她瞧見歪倒在玄關處的長靴時,不禁好奇地東張西望。
  姜至聿將大門關上,轉身入內。
  “Eillen不是回美國了嗎?這應該不是她的鞋吧?”
  薑芷蕾尾隨入內,順手將戰利品往地板上一扔,人往沙發裡一躺,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瞥見薑至聿走入房間,應是準備更衣,她想起什麼似的,拎起其中一袋戰利品跟了進去。
  “哥,我幫你買了一件襯衫,我覺得這個牌子的設計超適合你的——”
  跟進主臥房的薑芷蕾抬頭一看,當場楞住,拎在手裡的紙袋,“啪”一聲落地。
  咖啡色大床上,那個裹著黑色真絲被,露出光裸的頸肩,雙眼緊閉,一副累極而深深熟睡的女人,竟然是……竟然是……
  姜芷蕾張大嘴巴,呆楞在原地,良久無法回神。
  直至薑至聿從與主臥房相連的更衣室走出,走向薑芷蕾,替她拾起紙袋,並取出袋裡的黑色格紋襯衫。
  “尺寸不合,拿去退了。”薑至聿淡淡瞥過一眼,便將襯衫塞回紙袋,遞給了薑芷蕾。
  “哥!”薑芷蕾捏緊紙袋,驚恐的目光仍盯著床上。“那不是——不是水韻嗎?!”
  “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姜至聿淡然反問。
  “你跟她——你們——”薑芷蕾一臉快暈倒的表情。
  “有話出去說。”薑至聿示意她離開主臥房。
  薑芷蕾瞥了一眼床上熟睡的任水韻,忍住了叫醒她的衝動,聽從薑至聿的指示離開,與他一同回到客廳。
  “你們是什麼時候開始的?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姜芷蕾大呼小叫。
  “我的事情,需要向任何人報備嗎?”薑至聿好整以暇地回道。
  “那Eillen呢?你不跟她結婚了?”
  “你想,如果我還要跟她繼續,她會自己一個人回美國嗎?”
  薑芷蕾恍然大悟。“難怪!就是關係破裂了,她才會去找爸媽吵對吧?所以你也沒跟Eillen解釋你跟水韻的關係?”
  “我解釋過了,她不相信我。”薑至聿輕描淡寫一語帶過。
  Eillen看出了他與任水韻之間的曖昧,再多的解釋都不過是徒勞。
  或許正是因為這件事,他才願意正視自己一直壓抑的情感。
  這些年來,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對任水韻的感覺,只是他選擇漠視,選擇隱藏。
  只因他太清楚,她與他不是站在同一座天秤的人,更不該是他選擇的另一半。
  然而那一夜,擦槍走火的一吻,以及這一回,她出於不甘,或者真如她宣稱那般,不過是惡作劇的一吻,令他不得不正視對她的情感。
  因此,面對未婚妻的妒怒質問,他不再多作解釋,只是任由她胡亂揣測,最終憤而揚言毀棄婚約,搭上飛往美國的班機離去。
  “你跟水韻成了這樣子,誰會相信你們沒關係?”薑芷蕾驚呼。
  “你別弄錯順序,我跟任水韻是在Eillen離開臺灣後才上床。”
  聽見總是給人禁欲克制形象的兄長,竟然臉不紅氣不喘的說出“上床”兩個字,薑芷蕾當下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著。
  “哥,你能不能別這麼嗆?”薑芷蕾嘖嘖稱奇的瞪著兄長。“我開始懷疑你是被外星人附身了……”
  “回去別跟爸媽提。”薑至聿難得嚴厲的命令起薑芷蕾。
  “我知道。”薑芷蕾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不過,你跟水韻總不可能永遠隱瞄爸媽,你打算什麼時候讓他們知道?”
  “再說吧。”
  “哥,你該不會……”
  見薑芷蕾一臉欲言又止,薑至聿攢眉,微微不耐地催促:“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不會只是玩玩而已吧?”
  薑芷蕾比誰都清楚自己的哥哥,從小到大,比起同儕一向成熟睿智,考慮深速,他就像是套用了一套人生公式,循著每個過程,一步一步解開公式,求出結果。
  聰明的腦袋,無可挑剔的學經歷,她雖然是薑至聿的妹妹,儘管身上也流著與他一樣的血脈,可即便她再努力追趕,依然不及薑至聿的一半。
  她充其量只能算是優秀,可薑至聿卻真的是萬中選一的聰明,記得國中時做過智力測驗,他的智商竟高達一百五十,被大人們視作天才資優生。
  儘管如此,求學過程中他一直穩穩的念,不像其他資優生不 斷跳級,他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因此他不急不躁,更不會造成家人的困擾。
  哪怕爸媽從小便打算送他出國深造,他卻堅持留在臺灣接受教育,因為他說學習的時間很多,但跟家人相處的時間卻不長,他寧可留在臺灣。
  坦白說,這樣優秀得像個完人的兄長,她實在無法想像這樣的哥哥,會跟任水韻在一起。
  不是說任水韻不好,而是……面對薑至聿,不管是誰都不夠好,更何況是學歷經歷遠遠不及薑至聿過去每一任女友的任水韻。
  “哥,我瞭解水韻,如果她不是真的喜歡你,她不可能跟你……”
  鮮少在兄長面前談論男女關係的薑芷蕾,不免有些尷尬地自動消音。
  “哎喲,反正你懂我意思。”見對座的某人沒有特殊反應,她兀自往下說:“水韻個性很固執,你也知道,萬一你對她不是認真的,我怕她會……”
  “她會怎樣?”薑至聿反問。
  “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假裝不知道?”薑芷蕾給他一個白眼。
  姜至聿不願向他人交代太多細節,只是冷淡地答道:“我跟任水韻的事,是我跟她之間的事,誰也沒資格插手過問。”
  “那爸媽呢?他們也沒資格嗎?”薑芷蕾不信他能過得了爸媽那關。
  薑至聿沉默以對。
  “你應該知道,爸媽是不可能贊成你們在一起的。”薑芷蕾就事論事的說。
  “尤其是媽,她老是說她把水韻當作親外甥女,像這次水韻闖的禍,不就讓媽氣得要命,幸好水韻有向他們解釋清楚……”
  不過才剛解釋完,水韻跟哥就上了床,這要是被爸媽知道,不氣死才怪。
  良久,姜至聿方啟嗓:“任水韻跟我們沒有血緣關係,再怎麼把她當作親外甥女,但她終究不是。”
  “你想媽會聽得進去嗎?”薑芷蕾已能預見不久之後,薑家將爆發一場可怕的家庭革命。
  “薑芷蕾,你究竟站在哪一邊?”薑至聿皺眉,俊顏微微動怒。
  “我希望你們在一起,可是我又擔心你會傷了水韻,還有爸媽的心。”
  “為什麼我會傷了任水韻?”薑至聿一臉覺得荒謬的不悅。
  薑芷蕾語重心長的籲了口長氣,說:“雖然我也曾經想過,水韻這麼漂亮,為什麼你不會喜歡上她——當然,是在今天以前才那麼想——但後來我就想,像你這樣的人,就算我不是你妹妹,你應該也看不上我,更何況是水韻。”
  並非她瞧不起水韻,純粹只是陳述一個事實,像哥這樣的天才,要能匹配得上他,不僅僅得付出很多努力,只怕更需要一顆匹配的腦袋,與天才能同步的思維遲輯……這些,就連身為他親妹的自己都辦不到,更何況是腦袋不算頂尖的任水韻。
  “說實話,我很擔心你對水韻不過是一時的衝動。”薑芷蕾冷靜地分析起來,“水韻那麼漂亮,哥平常再冷感也還是個男人,男人都是感官動物,哥會被水韻吸引也是無可厚非。”
  “雖然你是我妹,但我的事情,你不懂就少開口。”姜至聿冷冷打斷她。
  “我只是說出我的看法嘛。”薑芷蕾嘟囔。
  “我跟任水韻的事情,我自己會看著辦,你少管閒事。”
  “那我可以在這裡等水韻醒嗎?”薑芷蕾壞心眼的笑了笑。
  薑至聿利眸一掃,遞了抹眼色過去,讓姜芷蕾自行體會。
  “小氣鬼。”薑芷蕾小聲碎罵,起身走人。
  寬敞的空間回歸寧靜,主臥房裡的任水韻,不知幾時已睜開了眼,焦距失神的直視正前方。
  沉穩的腳步聲傳來,她連忙閉起眼,不動聲響的裝睡。
  她聽見薑至聿開門進房,感覺到床沿微微下陷,背後有團熱源靠近,她強迫自己鎮定的放緩呼息,努力裝出熟睡狀態。
  強壯的男性手臂環上腰間,將她摟近背後堅硬的胸膛,她佯裝被驚擾睡夢的輕蹙秀眉,咕噥一聲。
  身後的男人不再有動作,房內一片安靜,靜得只聽得見兩人此起彼落的呼吸聲。
  正當任水韻猶豫著,該不該再繼續裝睡,忽覺臉上被一隻大手輕輕撫過,好似以手指為畫筆,描繪她的輪廓。
  薑至聿也曾這樣對待過其他女人嗎?他跟那些女人上床時,也是這麼狂野激切嗎?任水韻忍不住在腦中想像那些情景,心中漲滿了妒忌的酸味。
  現在的他,在想些什麼?是不是真像蕾蕾說的一樣,他跟她上床,不過是一時衝動,不過是因為她那個吻所引發的後續效應?
  要是馮阿姨知道這件事,薑家會發生怎樣的風暴?會不會覺得她忘恩負義,明明說好會將薑至聿當作兄長看待,卻跟他發生了親密關係。
  假使不談姜家人,單論他們兩人的關係,她跟薑至聿多年來身處不同世界,各自有著不一樣的生活圈,除了薑家,毫無交集。
  就算……就算他們真的走在一起,這段關係又能走多遠?
  薑至聿又是怎麼想的?他打算怎麼處理兩人的關係?
  事已至此,他們已退不回從前那種似親非親、似敵非敵的單純關係,無論如何,都只能面對兩人上了床的事實。
  任水韻自認活到這麼大,不曾做過任何後悔的決定,她對自己的選擇一向無悔,然而這一次,她卻心生惶然,生平初次感到茫然。
  甚至,還有那麼一點後悔……
  驀然,任水韻睜眼,轉過身面向背後環抱著她的男人。
  薑至聿同樣睜著眼,面無表情的凝視著她。
  “薑至聿。”她輕輕喊了他名字。
  他沒應聲,就只是回視她。
  她揚起嫵媚淺笑,探手捧起那張深邃分明的俊顏,將唇湊近一吻。
  他沒有反應,卻也不抗拒,任由她吻著,挑逗著,感覺到軟膩小舌探入嘴裡,尋著他的,與之勾弄。
  對於性,他並不放縱,一向極為自製,然而面對這個女人生嫩的挑逗,他卻無法制止體內逐漸燃起的欲望。
  終於,唱了許久的獨腳戲,有了回應。
  薑至聿反客為主,深深吮吻起她,大手已探至真絲薄被內,撫上滑膩如瓷的雪軀,重新挑動彼此最敏感的情欲……
  一直以來,薑至聿自認對任水韻瞭若指掌;她的脾氣,她的個性,乃至於她的習性,他一概掌握得清清楚楚。
  他必須承認,當年那晚在漆黑無光的車裡,他對她的那一吻,是惡意的咒語。
  他知道,那是她的初吻,也知道哪怕日後她還會接受其他男人的吻,卻永遠忘不掉最初的,他給予的吻。
  是,他很自私。在當時還壓抑著對她的感覺,不允許自己去思索對她的感情時,他便決定讓她忘不了他,在她心底落下一顆懵懂的種子。
  哪怕,或許到最後他根本不會選擇她,他依然那麼做了。
  他以為,他能掌握這個心思簡單的女人直到最後,畢竟,他連自己的人生都能精密計算每一步,按步就班進行。
  他自認早把任水韻牢牢掌握在手,卻沒想到,這個女人竟然成為他人生中第一次失算的那一步。
  封閉的地下停車場裡,除了偶爾經過的車輛,安靜而悶熱。
  時序拉回現在,薑至聿收妥平板,放入公事包裡,開門下車。
  佇立於車頭前的纖細人影,見他走來,不由自主地退了兩步,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
  姜至聿停步,望著兩人之間空出的那一段距離,想起這三年來的空白,嘴角不禁自嘲地揚起。
  “好久不見。”嬌脆的聲嗓,輕輕落下,儘管任水韻極力裝出若無其事的表情,那雙慌亂的眼神卻出賣了她。
  薑至聿不慌不亂的抬眼,端詳起遠走英國三年多的任水韻。
  “你胖了。”良久,他方面無表情的啟嗓。
  任水韻一秒呆掉。
  “哪裡胖了?!”她窘炸地低下頭自我檢視,兩頰漲成豬肝紅。
  薑至聿嘴角揚了揚,趁她分神之際走去,大手輕捏起她下巴。
  她順勢仰首,上著淡妝的豔容,帶著幾分困窘,幾分怔忡的回視他。
  “不回我電話,不回我信,不回我留言,任水韻,你真的很有種。”
  瞥見薑至聿嘴角噙笑,看似心情甚好,深邃漂亮的黑眸,早已悄然堆聚風暴,任水韻當下驚慌失措。
  上一秒還在互相寒暄,甚至還取笑她長胖,下一秒他竟然能這麼嚴肅自然地控訴她!三年沒見,這傢伙還是一樣難以捉摸。
  任水韻腳下倉皇的退了一大步,脫離薑至聿的魔掌,露出撞鬼似的驚惶表情。
  “誰才是那個鬼?”仿佛洞悉她心中所想,薑至聿嘴角一挑,笑得嘲諷。
  瞪著轉身離去的高大背影,她單手撫上胸口,努力平息喘亂的心跳。
  呼呼……任水韻,振作一點!過去十餘年你跟薑至聿不也是這樣的關係嗎?
  非友似友,非敵似敵,反正各自為政,相安無事。
  目送著薑至聿步入搭上一樓大廳的電梯,任水韻這才緩過神,故作鎮定的順了順風衣,隨後走向電梯口。
  她按下開門鍵,銀色金屬門開啟,冷峻的高大身影佇立於內,冷不防地將她一把拉進去。
  “啊!”她驚呼一聲,還未站穩,人已經被壓在鏡牆上。
  她的腳邊躺著男人的公事包,那個本該上一樓大廳的男人,竟然還在電梯裡守株待兔,此刻正扣緊她的雙肩,用高大身軀壓迫著她。
  “薑至聿,你幹嘛!”她喘著氣,瞪大的水眸,倒映出那張嚴酷的俊臉。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他一副理所當然的說道。
  “什麼?”她不悅地反問。
  這傢伙又怎麼了?這三年來,他不也是過得好好的,聽說身邊也有了新物件,何必對她露出這種興師問罪的表情?活似她倒了他的債。
  “你還欠我一個道歉。”薑至聿低沉的說道。
  他將俊臉挪近,高挺鼻尖幾乎抵著她,不知是角度湊巧,抑或有心而為,呵出的每口熱息,全嘖灑在她唇間。
  “什麼意思?”她茫然又慌亂,想逃,卻又被他死死扣緊。
  “任水韻,你少明知故問。”
  語落,他低垂眼眸,薄唇就這麼印上她的。
  下一秒,嫣紅的麗顏生硬地打偏,他的吻落在她一側頰上。
  氣氛僵掉。
  好片刻,空氣中只聞兩人的呼吸心跳聲,誰也沒開口。
  “……我有男朋友了。”良久,她才重整情緒,一臉平靜直視他。
  “所以呢?”他微笑,笑裡全是森冷的寒意。
  “三年了,薑至聿,我們忘記三年前發生的事吧。”她鼓起勇氣,將心中的話輕吐出口。
  “三年八天又十六個鐘頭。這是距離三年前你一聲不響就離開,整整在我面前消失了三年的完整時間。”
  聽見他緩慢而清晰,面色看似冷然,語氣聽來卻像是咬牙切齒般,將兩人分開的時間算得一分不差,她驚詫不已。
  “你算數好,我服了你。”她彆扭地說。
  “我也服了你,竟然能離開臺灣這麼久,一次也沒回來過,這次要不是我媽病了,我看你根本不打算回來。”削瘦的下顎一抽,他目光炯炯,臉上明顯動了怒。
  他從剛才就不斷把自己套用在遭人遺棄的狀態,是怎麼回事?任水韻沒來由的感到火大。
  她蹙眉反瞪,開始反擊。“你別表現得好像是我背叛了你——好,就算三年前我不告而別,是我的不對,那你呢?這三年來,你有來找過我嗎?”
  “我為什麼要去找一個不戰而逃的膽小鬼?”他冰冷的反問。
  她咬緊下唇,眼中透出心虛,甚至閃爍地躲開他的目光。
  “任水韻,我以為你很勇敢,沒想到原來你這麼膽小。”
  “對,我膽小,怎麼樣?你滿意了嗎?”
  “不滿意。”
  “那你想怎樣?”
  見她一臉無所謂,壓根兒不怕他,薑至聿嘴角一挑,笑了,忽爾退開了身。
  身前的龐然巨影驟然抽離,任水韻當場懵了下。
  薑至聿彎身撿起公事包,接著按下十樓的樓層鍵。
  約莫兩年前,薑家兩老嫌原本的房子太過老舊,計畫重新裝潢,因此便先遷入這處薑家閒置的房產。
  任水韻怔忡地望著液晶面板上的數位跳動。薑至聿打算放過她了?有可能嗎?
  “當!”電梯門開啟,正當任水韻暗暗松了口氣,薑至聿霍地轉過身,一把拉起她的手往外走。
  任水韻呆掉,被迫隨他腳步往前走。“你幹什麼?放開我。”
  一會兒就要去拜會薑家兩老,若是被他們撞見兩人牽著手,那還得了!
  “你問我想怎麼樣,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我打算告訴我爸媽,我們早就上過床,從來就不是兄妹關係。”
  兀自拉著她手大步往前走的薑至聿,頭也沒回,語氣雲淡風輕地說著。
  任水韻大受驚嚇,連忙雙腳死死地吸住大理石地板,反手拉住就差兩步便要抵達家門口的薑至聿。
  “薑至聿!薑至聿!你發什麼瘋?!你想讓阿姨氣死嗎?阿姨不是才剛動完手術?你給我冷靜一點!”
  薑至聿側過身,冷眼睥睨,仿佛看戲一般,面上毫無反應。
  任水韻怕死了他這副模樣。從小到大,這傢伙只消端出這副臉孔,薑家上下誰都怕他,無一例外。
  “你怕了?”
  “廢話!難道你不曉得,阿姨跟叔叔都認定我們是兄妹關係,絕對不可能允許我們在一起。”
  “我的人生不需要誰來允許。”他一臉冷然。
  “你可以,但我不行。”她終於吐出心底最深的恐懼:“我不能忘恩負義,我不能對不起阿姨跟叔叔,如果沒有他們當初對我伸出援手,今天的我不知道已經流落到哪裡。”
  薑至聿利眸微眯,半諷半怒的冷斥:“任水韻,都什麼年代了,你演什麼孤女報恩記。”
  “少嘲笑我!你不是我,你懂什麼?!薑至聿,我不像你,生來要什麼有什麼,除了那幾年靠薑家養,今天我擁有的一切,都是靠我自己掙來的,我有我的立場,有我的顧慮。”
  “你的顧慮就是膽小,你的立場就是逃跑。”
  薑至聿大手猛然一個暗暗使勁,將她拉至面前,森寒的黑眸直瞪視著她。
  “隨你怎麼說。”她放棄與他爭辯,奮力掙脫了他的箝制,轉身往電梯方向走。
  “怎麼,你又想逃了?”
  背後傳來他含笑卻冰冷的諷刺詢問,任水韻置若罔聞,加快腳步離去。
  這一次,當她步入電梯時,薑至聿並未跟上。
  他只是佇立在寬敞明亮的走道上,面色冷峻的盯著電梯方向。
  她佯裝沒瞧見,按下樓層鍵的指尖卻在顫抖。
  當電梯門合上的那一刻,她隱約看見走道上的男人揚起了笑。
  那笑,很淺,且意味不明,直讓她心口抽悸。
  她不敢再想,往後癱靠在鏡牆上,鏡中倒映出她泛白的面色,與幾近虛脫的表情。
  三年。
  一晃眼便是三年。
  三年前,從薑至聿的床上醒來,她仿佛做了場春夢,不敢回想細節,只覺得恐慌,不知如何面對。
  於是她做了一個至今回想都覺得瘋狂的決定。
  她收拾行李,找了留學機構以最快速度托辦,飛往英國念起了時尚學院的學分課程,靠著一口破英文,跌跌撞撞地在總飄著霧的倫敦落腳。
  然後呢?沒有然後。至少,她跟薑至聿沒有。
  她完全斷了與薑家的聯繫,對葉孟菲下了封口令,不許她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去向,仿佛徹底從人間蒸發似的。
  可沒有用,出於生計考量,再加上不願放棄經營已久的網路事業,即便人在異鄉,她還是照樣經營自己的專屬頻道,經營IG,接下美妝代言。
  幾個月後,薑芷蕾透過網路聯繫上她,然後更直接殺來倫敦堵她,她才又慢慢跟姜家人恢復聯絡。
  過去三年,她努力在異國學習,把重心擺在課業與事業上,什麼也不想,甚至逼自己找一個與薑至聿南轅北轍的物件,與對方交往,談起戀愛,借此忘卻離開臺灣前發生的一切。
  薑至聿說的沒錯,她是個膽小鬼。
  她害怕面對春夢乍醒之後的現實,她扛不起那份內疚,所以她逃了三年。
  但,這三年內,即使薑至聿知道她人在倫敦,亦從薑芷蕾口中得知她的住址,他卻不曾來找過她。
  一次也沒有。
  鏡牆中的容顏,霎時好似褪了色的嬌花。她假裝不經意的抬起手背,輕輕擦過眼角,拭去即將滑落的淚。
  步出電梯時,她從斜背包裡取出墨鏡戴上,藏起那雙泛紅的眼。
  即便小媽已經離開她十多年,可是小媽說過的話,她隻字未忘,總牢記於心。
  她不輕易掉淚,因為還未遇上最絕望的時刻。
  然而,那時的她,年紀尚且懵懂,忘了反問小媽,什麼時候才算是最絕望的時刻?
  是沒有棲身之所,必須寄人籬下的時候?還是,窮困到連吃頓飯都成問題的時候?
  抑或,當你發現你愛上一個根本不該愛,也不配去愛的人,而你卻曾想過用粉身碎骨的方式去愛,渴望對方也給予相同回應時,對方根本不在乎你的時候,才是真正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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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0 06:04:5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港式茶餐廳的二樓包廂裡,大病初愈的薑母咬下一口豆沙包,笑盈盈的也給身旁的任水韻夾了一顆。
  “媽好偏心喔,水韻一回來,就只看得見水韻。”薑芷蕾佯裝吃醋的哇哇叫。
  任水韻沒好氣的幫她夾了一顆珍珠丸子,薑芷蕾卻很故意的把珍珠丸子夾起,放進了身旁某人的碗裡。
  “哥,我不想吃這個,給你吃。”姜芷蕾對兄長眨眨眼。
  任水韻當下驚慌失措,卻又不敢表露出來,只能睜大水眸,來回瞅視著同桌的兩兄妹。
  薑至聿夾起了珍珠丸子,慢條斯理的放進嘴裡品嘗,活似個專業的美食評論家。
  任水韻一顆心卜通蔔通直跳,生怕這兩兄妹說出不該說的話。
  薑芷蕾差點被她那一臉神經質給笑翻,礙于爸媽在場,只能自製的忍住笑,偷偷使了個眼色過去。
  任水韻立馬瞪回來,不期然的,正好與薑至聿深沉的眸光撞個正著,她像是打開了自動避開的雷達系統,一秒低下頭,咬起豆沙包。
  “水韻,你這次回來,還有打算再出去嗎?”
  用餐至一個段落,薑母一邊用著熱茶,一邊問起任水韻的生涯規劃。
  “嗯……我還在考慮。”任水韻模棱兩可的答道。
  “你不是已經拿到碩士學位了,還有必要留在國外嗎?還是你有工作考量?”在家中一向寡言的姜父難得開口追問。
  “我還在想。”她笑笑,繼續打太極拳。
  “還是因為男朋友的關係?”薑母忽然問。
  “媽!”薑芷蕾喊了一聲,狀似不滿。
  任水韻心口抽了一下,下意識往某人那方瞥去,可隨即又打住。
  慢著,她這是在做什麼?她的事與姜至聿何關?
  “別以為你媽老了就不會玩年輕人的東西,我也有臉書,最近打算來玩IG,我去逛過任水韻的,有張照片特別閃。”
  人老心不老的薑母,掏出最新型號的蘋果手機,滑開螢幕便跳出任水韻的IG帳戶,再輕點兩下,放大某篇文的主照片。
  “這位跟你臉貼臉拍照的帥哥,應該就是你上回在群組裡提到的男朋友吧?”
  不知是刻意或無心,薑母特地拿高手機,讓所有人看清顯現於螢幕上的照片。
  照片裡,任水韻一身時尚裝扮,與另一名同樣打扮時髦,挑染成銀白發色,五官深邃似混血兒,眉宇間透著幾分調皮氣息的大男孩,兩人臉貼臉對著鏡頭微笑。
  “這才幾歲啊!任水韻,你搞姊弟戀喔?”薑芷蕾故意酸溜溜地說。
  “Kane小我三歲。”任水韻毫不遮掩地招認。
  “這是混血兒嗎?五官長得可真漂亮。”薑母仔細打量起照片裡的年輕男人。
  “Kane有四分之一的英國血統,他的爺爺就住在倫敦,所以他才會選擇去倫敦念書。”任水韻知無不答。
  薑芷蕾悄悄覷了一眼身側的兄長,卻見薑至聿仍然好整以暇的喝熱茶,剝毛豆吃茶點。
  怎麼回事?哥都不介意嗎?難道這三年來,她的認知嚴重錯誤?
  “長得可真帥!那他怎麼沒陪你一起回來?”薑母一副急著認識對方的表情。
  “Kane有工作。”任水韻閃爍的眼神洩漏了心虛。
  “他從事什麼樣的工作?”姜父追問。
  “他是模特兒,有簽給經紀公司,目前都接些平面廣告,偶爾才會接到秀場通告。”
  “這種男生應該很花心吧。”薑芷蕾故意這麼說。
  “對啊!那種圈子不都很亂嗎?你要不要再多考慮?”薑母憂心起來。
  “阿姨,你想太多了,我跟Kane目前只是在交往,又沒打算結婚。”
  “你年紀也不小了,應該找個穩定的對象交往。”
  “媽,哥都還沒結婚,水韻急什麼。”薑芷蕾抗議。
  話題一轉,眾人的焦點順勢落在薑至聿身上。
  薑至聿一派氣定神閑,淡淡回視眾人,最終凝定在任水韻臉上,後者像是老鼠碰上貓,連忙垂下眼,塞了一顆蟹黃燒賣到嘴裡。
  “至聿,你還沒打算定下來嗎?”雖然是自己的兒子,可姜母也不敢逼得太緊,只能語氣溫婉的追問。
  “沒對象。”薑至聿答得簡潔。
  “上次跟你一起來家裡的那位小姐呢?”薑母又問。
  聞言,任水韻的動作一頓,剛夾起的燒賣滾回小蒸籠裡。
  幸而這細微的小舉動,除了她自己,誰也沒察覺。
  “我記得那位是吳董的女兒,你上回不是跟她出去吃飯?”
  兩年前姜父正式退休,薑至聿辭去了紐約的工作,回來臺灣接手薑家公司,儘管如此,但姜父實際上是退而不休,畢竟商界人脈是他打起來的,他得幫兒子牽線打點,牢牢鞏固才行。
  “只是聊工作的事。”薑至聿輕描淡寫,似乎不覺得有什麼值得提起。
  “她沒有約你私下吃飯嗎?”薑母比當事者還心急。
  “吳董的女兒也是留美的,跟你應該很有話聊,你怎麼不約約她?”
  姜父難得對這種事發表意見,由此可見兩老對於兒子尚未成家一事,只是嘴上不提,心中還是頗為著急。
  “哎喲!”薑芷蕾連忙出聲插話,“我們不是在聊水韻男朋友的事情嗎?”
  話題被拉回來,薑家兩老只得幸幸然地打住。
  任水韻思緒一團亂,只是木然地低頭吃著燒賣,聽見薑芷蕾的嚷嚷,這才抬起眼望向薑至聿那方。
  薑至聿泰然處之,俊朗臉龐上毫無情緒起伏,無從窺探他對那位吳小姐的觀感。
  看來,先前薑芷蕾“無意間”向她透露,薑至聿身邊出現了合適的交往人選,指的應該就是這位吳小姐吧?
  真好笑!他不也有了交往對象,前幾天何必對她動手動腳!
  胸口無端一陣悶,任水韻了無食欲,假裝拿起手機查看訊息。
  “啊,我忘了等等跟一個朋友有約,阿姨,抱歉,我得先走了。”
  隨意拋了個藉口,任水韻起身匆匆離去。
  “水韻,還有件事忘了跟你說。”薑芷蕾喊住她,“婁學長要我幫他傳話,他說他一直在找你,要你跟他聯絡。”
  “婁學長?”薑母好記性,瞬間被勾起陳年回憶。“該不會就是以前跟蕾蕾交往過的那一個吧?”
  想起糗炸的青春叛逆期,薑芷蕾臉色漲紅,彆扭地解釋:“哎!媽,你無聊喔,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婁學長早就結婚了……不過,前陣子也離婚了。”
  姜至聿瞥向任水韻,見她毫無反應,心下了然。
  “我知道。我就是跟他有約。”任水韻平靜的說道。
  “原來如此。”薑芷蕾點頭。
  “那我先走了,阿姨,叔叔,再見。”
  打完招呼,任水韻匆匆離開包廂,下了樓付完帳,剛步出茶餐廳大門,腕上驀然一沉。
  她轉身,迎上姜至聿冷峻的面孔,當即楞住。
  “薑至聿,你做什麼——”
  “我爸媽就快出來了,不想被撞見的話,就跟我走。”
  冷冷丟下話,薑至聿緊握她手腕,將她帶離餐廳。
  封閉的前座空間裡,任水韻坐立難安,卻又不願看向駕駛座裡的男人。
  “你知道婁柏安離婚的事?”薑至聿忽爾揚嗓。
  “知道。”她冷淡的答道。
  “那你知不知道他為什麼離婚?”薑至聿目光灼灼地盯緊她。
  “我不會過問別人的私事。”她輕蹙秀眉,不悅地斜睨回去。
  “那你說,我該不該跟別的女人在一起?”
  她微楞,隨即反應過來,“薑至聿,你發什麼神經,你要跟誰在一起,那是你的事,何必來問我!”
  “任水韻,你是真的不懂,還是假裝不懂?你是真蠢,還是假笨?”
  “我不知道你在胡扯什麼,總之,你少來煩我,我跟你之間沒什麼話好說的!”
  “我們之間確實是沒什麼好說的。”
  薑至聿冷漠的附和一聲,反聽楞了氣憤的任水韻。
  “因為我發覺,跟你這個愚蠢至極的女人實在無法溝通。”
  “什麼?你說我什麼?!薑至聿!你別太可惡——”
  憤怒的質問未竟,薑至聿一把將她拉向自己,封住她的唇,含住她的舌,狂肆地吸吮翻攪,搗弄起芳腔。
  任水韻傻了,尚未反應過來,唇已被攻佔。
  速處車燈照來,她心慌地推開薑至聿,跌坐回去,短短一分鐘,唇已被吮腫,口紅斑駁。
  駕駛座上的男人,仿佛出閛狩獵的猛獸,黑瞳灼灼,仿佛燃放著兩簇篝火,等著在黑夜中圍剿獵物。
  “被別人撞見怎麼辦?萬一阿姨跟叔叔下來牽車,不小心被他們看見——”
  “我們是在偷情嗎?”他嘲弄的打斷她驚慌失措的嚷叫。
  任水韻楞住,當下語塞,無話可說。
  “真是瘋了……我要下車。”她拉開車門鎖,卻怎麼也打不開車門,只能憤而瞪向已透過中控鎖鎖住整輛車的車主。
  “如果你是要去見婁柏安,那你放棄吧,我有的是時間跟你耗。”
  “薑至聿,你夠了!”任水韻氣炸,嬌豔臉蛋被怒氣染紅,更添柔媚。
  薑至聿不予理睬,直接發動引擎,轉動方向盤揚長而去。
  “你要載我去哪裡?”
  “回家。”
  “哪裡的家?”她瞪大晶眸,一臉難以置信。這男人幾時變得這麼失控又不可理喻?
  “我的,你的,你自己選。”薑至聿淡睨她一眼。
  “好,回我家。”幸好!既然是他讓她選的,那她當然選擇最安全的地方。
  黑色賓士休旅車直奔在熱鬧街道上,二十分鐘後轉入大安區的一處舊社區,停在一幢重新整理過的公寓大廈前,接著,薑至聿用冷然的眼神下指令,逼她掏出通行證後,再切入地下停車場。
  她在這棟大廈買了一戶兩間打通的公寓,地段跟樓層全是薑家兩老挑的,他們堅持幫她支付一半款項,頗有幾分想將該公寓當作她嫁妝相贈的意味。
  任水韻的個性當然是不願白白接受,可面對薑家兩老,她有些心虛,也感到難過,就怕他們察覺她對薑至聿不該有的感情,因此選擇了接受。
  薑家兩老會這麼做,當然是借此暗示她,終有一日她會從薑家嫁出去,而非嫁進來……老一輩人的心思總是比較深,若非她太清楚馮阿姨的做法,應當還是會固執地不願接受。
  為了讓馮阿姨心安,她接受了薑家兩老的好意,人在倫敦時還透過視訊與兩老溝通裝潢細節,一直到近日回台才真正入住。
  車子停妥之後,聽見中控鎖開啟的聲響,任水韻逃命似的拉開車門,包裹在黑色麂皮過膝長靴裡的纖細長腿,拚命跨大步伐,直往電梯方向去。
  幸好,薑至聿沒跟來。她松了口氣,虛脫似的找出感應門卡,打開門鎖踏進尚未熟悉的公寓。
  脫去長靴,將包包扔在鋪有蕾絲桌巾的歐式茶几上,她癱坐在沙發上,腦袋一片空白。
  驀地,電子門鎖開啟的滴滴聲,驚醒了發呆中的她。
  “誰?”她下意識高聲質問,渾身警戒地跳起身。
  門被推開,熟悉的挺拔身影優雅踱進,那一臉的閒適自在,仿佛踏入所屬領域般自然。
  任水韻傻掉。“你是怎麼進來的?”
  薑至聿亮出手中的電子磁卡,面無表情的說:“很簡單,用鑰匙進來的。”
  “我——我的意思是你怎麼會有鑰匙?!”她整個人炸了,快步奔至他面前,探手欲搶過他手裡的磁卡。
  薑至聿長手伸高,讓她當場撲了個空,順勢跌進他懷裡。
  大手扶住她的腰,她要搶的磁卡驟然落地,他的另一手繞至她腦後,一把扣住,牢牢固定,他俯下俊臉,再次堵住了她的唇。
  “薑至聿……”她來不及制止,嚷叫聲全落入他唇舌裡。
  磁卡被白晰小腳踩住,接著往後退,她整個人被野蠻地 壓在玄關一側牆面上。
  薑至聿吮吻她,扶在腰間的手往下,直探裙擺,強壯的大腿順勢往前一卡,分開了她裸露在短裙外的雪白大腿。
  “不可以——嗯!”她扭開臉,試圖躲掉他的索討,下一刻卻又遭他扣回。
  他深銳的眸光,直勾勾地釘住她,那雙眼裡充盈著深埋三年的怒火,以及壓抑過度的思念。
  “任水韻,你欠我的,整整三年,我要你現在開始償還。”
  “薑至聿,我不欠你,我們誰也沒欠誰!”
  她嬌喘吁吁,怒目相對,嬌顏寫滿不願妥協的固執,可瞥見他眼中的怒焰,以及渾身散發而出的男性賀爾蒙,不禁又有些退縮。
  “他碰過你嗎?”
  “誰?”
  “你在倫敦的小男友。”
  “碰過又怎樣——啊!”
  大手扯下了蕾絲底褲,她僵住,纖手下意識朝身下探去,隔著裙擺緊緊按住那只大手。
  他面帶微笑,說:“你以為,我不去找你,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你以為,我不去找你,就是要放你自由?”
  “薑至聿,你到底在鬼扯什麼?這是哪來的臺詞,你到底想幹嘛?”
  她被他瘋狂的這一面嚇壞了,腦袋一片鬧哄哄,語氣隨之弱掉,從前一刻的憤怒指控轉變為虛軟求饒。
  “你以為三年前我為什麼會跟你上床?被你的美色吸引?因為想玩你?”他怒極反笑,探入裙底的大手,狠狠掰開腿根,以粗壯的男性大腿輕頂住蜜處。
  她仿佛被逼上懸崖,後腦緊貼著牆面,仰起了豔容,嬌軀緊繃,不敢任意動彈,就怕徹底激怒眼前這頭獸。
  “……你對我能認真到哪兒?我不信。”
  終於,她吐出最真實的心底話。
  一抹淡淡悲哀,在嬌豔的眉眼之間化開來,她眼底盈滿水光,好似就要滿蓄而出,鼻頭漸紅。
  他看著,就這麼瞬也不瞬地看著,面上的怒氣不曾消退分毫。
  然而撫著雪白腿根上的大手,卻不自覺地放輕力道。
  “薑至聿,你一直都看不起我,對吧?從我在薑家寄人籬下的那天起,你就沒有正眼瞧過我。”
  “你現在是在跟我翻兒時舊帳嗎?”他冷笑。
  “你是天才,我不是。你命好,我不好。我們之間差距太大,如果不是小媽,我們根本不會扯上關係,你跟我上床又怎樣?你認為,我們就算真的在一起,又能走到哪裡?”
  她悲觀的笑了笑,眼角閃爍著點點淚光。
  他下顎緊抽,低下頭吻上她,她沒有抗拒,麻木的任由他吻著自己。
  片刻之後,他挪身,目光狠厲地瞪著她,啞聲命令:“看著我!”
  她揚眸,看著他,鼻尖一酸,忽然潰堤。“這三年來,你一次也沒來找過我,這還不夠明顯嗎?上床又怎樣?你跟你過去的女朋友,哪個沒上過床?你在乎過誰嗎?沒有!”
  她哭了起來,哭得那樣委屈,那樣不甘心,仿佛三年前被拋棄的人是她。
  事實上,逃跑的人是她沒錯,即便她內心不願承認,可內心深處有一部分的她,等了又等,盼了又盼,他仍是沒出現。
  她覺得,自己才是被拋棄的那個人。
  她內心深處的恐懼,活生生實現了。他沒來找她,一次也沒有。
  這代表什麼?她於他而言,並不重要。至少,還沒重要到能讓他拋下一切。
  三年時光,她努力對這份委屈視而不見,假裝不在乎,假裝自己可以遺忘三年前與薑至聿擦槍走火的一切。
  然而,事實就是,徹頭至尾她一直在自欺欺人。
  “你把我當作什麼?一個被迫跟你當了十多年家人的可憐蟲?還是一個蠢到喜歡上你,甘願被你玩弄的笨蛋?薑至聿,我討厭你!我真的好討厭你!”
  任水韻哭紅了眼,哭皺了標緻的五官,一邊抽泣一邊控訴。
  薑至聿抽回手,轉而捧起那張哭醜的嬌顏,無比溫柔地吻去淚水。
  她壓根兒不領情,拚命別開臉,哭得越發激動傷心。
  “走開!你走開——我不稀罕你!”
  “任水韻,你給我冷靜下來。”
  “我不像你,事事都可以精算,什麼都是算好的,我跟你不一樣,我不是天才,我不聰明,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我沒有家人,我沒有屬於自己的家,我只有我自己,你懂嗎?”
  這份傷心逐漸擴大,混雜了多年來生活在薑家的壓力與痛苦,她哭得像個青春期的大女孩。
  一如很多年前,隔著那扇房門,他所聽見的壓抑哭聲。
  姜至聿抿緊薄唇,只覺胸中一陣悶,不再強迫她直視自己,轉而將她擁入懷裡。
  緊緊的,不留半分空隙的,將她抱緊。
  那扇門,終於開啟。門裡的女孩,終於不必再獨自瑟縮哭泣。
  仿佛找著了能夠棲身落腳之處,她靠在他胸膛裡,哭了好久,好久。
  抽泣聲逐漸趨緩,只偶爾傳來斷斷續續的哽咽。
  簇新公寓裡,玄關的一側牆上,薑至聿緊擁著衣衫不整的她,將她當作孩子般的安撫。
  看著他胸口布料全沾滿了她的淚水鼻涕,任水韻才恢復理智,自覺很糗的推開他。“……你的衣服髒了。”
  薑至聿低垂眼眸,睨了一眼那雙雪白長腿,面不改色地說:“你的褲子也破了。”
  任水韻聞言一怔,隨即想起遭他扯至腿間的底褲,當下秀顏炸紅,膝蓋微微顫抖,又羞又怒的推開他。
  “我真想不到你是這種人!”她氣罵。
  “不然,你把我想成哪種人?”他挑眉。
  “我——你——”至少不是這種衝動派,更不可能用這麼強硬的方式逼她。
  “你以為天才不用吃飯,天才不會上廁所,天才沒有性衝動?”
  “……”她紅著臉,徹底無言。
  “任水韻,我以為你夠瞭解我,原來我錯了。”他淺笑,帶著一絲嘲諷。
  “你又多瞭解我?”她不服。
  “至少比你對我還瞭解。”
  “薑至聿,你放開我……這樣不好說話。”她困窘地要求他退開。
  薑至聿卻笑了笑,拉過她的手,隔著長褲撫上昂揚的男性。
  她一秒漲紅臉蛋,急慌慌嚷叫:“薑至聿!”
  那張俊美的臉龐絲毫不害臊,反倒光明正大的指控她:“你想讓我憋死嗎?
  任水韻,我等了三年,你欠我的,總該要還。”
  ——等了三年?這是什麼意思?莫非他……任水韻後知後覺悟透薑至聿話中的暗不。
  她尚未給出反應,那個體內叫囂著獸性的男人,已一把托抱起她的腰,將她抱高,順勢讓她分開雙腿,夾住他勁瘦的窄臀。
  纖背頂住身後的牆面,她的雙手環抱住他的頸,許是方才哭得太過,抑或突來的高度使她有些暈眩。
  他仰起俊顏,尋著她低低喘息的芳唇,萬分溫存地糾纏吻上。
  環在他後頸的纖手,改而輕捧他削瘦的面頰,幾分羞澀,幾分期待,幾分惶然的回應起他。
  唇與唇相印,舌與舌相接,隨著周遭空氣不斷升溫,勾繞的雙舌纏成一塊兒,在彼此的唇間進出,誰也不讓誰,誓要索討三年的空虛。
  舌如蛇,兩相交纏,濕濡了嘴,甜入心底。
  他吮吻著高高仰起的麗顏,厚實的男性胸膛,刻意地磨弄起柔軟雪胸,上下進逼,使她徹底迷失在情欲之中。
  直到她在他懷裡逐漸癱軟下來,渾身香汗淋漓,他才重新放倒她,在遍染成粉色的柔軟嬌軀中滿足自己。
  任水韻不敢相信,這男人竟然忍了三年……他簡直就是禁欲過度,將三年來的欲望徹底一次發洩,生嫩的她,根本無法消受。
  她靠在薑至聿懷裡,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光裸的身子蜷縮成團,不敢隨意亂動,生怕一不小心又挑起他的欲望。
  “……薑至聿?”她小小聲地喊著他。
  閉眼假寐的男人聞聲掀眸,神情像飽餐一頓過後的野獸,傭懶而愜意。
  “我們可以穿好衣服談一談嗎?”她小心翼翼的詢問。
  他不作聲,似是默允。
  她緩緩坐起身,撿起地上的洋裝胡亂套好,遮去了那一身吻痕斑斑的雪膚。
  睨著她臉紅紅,卻又強裝縝定的遞過他的衣褲,薑至聿嘴角輕佻,慢條斯理的接過穿上。
  慘了……往後當她坐在沙發上,就會聯想起今日失控的這一段。
  任水韻羞窘的瞥了瞥簇新的沙發,一臉困擾與尷尬。
  薑至聿坐正高大身軀,好整以暇地等著她開口。
  “我不知道你沒來找我,是因為你氣我……我以為,你根本不稀罕我。”
  見她懺悔的招認,姜至聿高冷的表情稍稍軟化,伸手將她拉近,吻了吻她。
  不同於先前充滿欲望的吻,此刻他的吻,溫柔而甜蜜,且透著寵溺。
  她幾乎為此著迷,一顆心浸泡在糖蜜裡。
  “我知道你並不怎麼聰明,不過,你總該知道,一個男人如果能為了一個女人忍三年,只靠自己的雙手解決,你覺得這個男人稀不稀罕這個女人?”
  吻畢,他一臉極其嚴肅的考起她。
  她歉疚一笑,說:“那我想知道,如果我不回臺灣,你打算忍到什麼時候?”
  他沉沉地凝視著她,眼中閃爍著光焰,吐嗓:“你真想知道嗎?”
  察覺某人面色不妙,她連忙搖首,“不不不!我一點也不想知道。”
  “膽小鬼。”他微笑。
  “對,我膽小。”她大方承認,“一想到阿姨跟叔叔會氣到炸掉,我就害怕。”
  “就因為這樣,所以你才會逃走,連問過我的意願也沒有。”
  俊顏看似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可他深幽的眼瞳卻沉靜得令人心慌。
  “薑至聿,我們不能在一起……”
  “那你想跟誰在一起?在倫敦的小男友?”他一把捏住她的皓腕,語氣冰冷帶刺,目光像是想將她碾碎那般憤怒。
  “Kane不是我的男朋友——”事到如今,已沒有什麼好欺騙。“應該說,我跟他確實曾經交往過,但很快就分手,那照片是我故意傳給阿姨看的,我想讓她放心。”
  “你讓她放心,卻想逼瘋我。”他用著無比冷靜的語氣吐出口,眼中卻蓄滿風暴。
  “薑至聿,你有這麼容易被我逼瘋嗎?”她失笑。
  話方落,他一個翻身將她壓進沙發裡,渾身散發出危險氣息,貼著她的前額,銳眸直直望入她眼底。
  “你真想看見我被逼瘋的樣子嗎?”他微笑,大手已撫上她輕顫的大腿。
  “你別這樣!我是跟你開玩笑的。”她連忙討饒。
  他湊上前,低吻她片刻,將方興未艾的欲望壓制下來,才重新坐起身。
  一得獲自由,她趕緊拉好裙擺,坐正身子,不敢再以言語挑釁。
  “薑至聿,我認真問你一句,你老實回答我。”
  “放心,我比某個膽小鬼還誠實得多。”
  任水韻朝著喜歡調侃自己的男人瞪了一眼,順手捏了他手臂一把。“你能不能別說話這麼酸。”
  “你有勇氣逃跑,就得有心理準備接受我的嘲笑。”
  “你這人真的很討厭欸,從以前就是這樣,老是繃著那張撲克臉,活像我欠了你幾百萬,以前我真的以為你很討厭我。”
  “是很討厭。”他毫不掩飾的承認。
  聞言,她明媚的眸光閃了閃,露出受傷的神色。
  他又接著說:“但不知道怎麼了,原本是討厭的,討厭到最後,眼裡就只剩下你,明明你一點也不適合我,但就是會想著你。”
  ……這算是告白嗎?任水韻驀然紅了臉,搭在大腿上的纖手,不自覺地握緊,白晰可愛的腳趾悄悄蜷起。
  “那一晚,你究竟有沒有喝醉?”她輕咬下唇,表情彆扭得像是重返青春期的少女。
  薑至聿一笑,不答反問:“你說呢?”
  “你根本沒喝醉,對吧?”她不服氣的嚷嚷。“你早就知道我靠近你,故意偷親我,對不對?”
  “我忘了。”他眉眼未動,微笑撒謊。
  “薑至聿,我現在才發現,原來你說謊都不會臉紅。”
  “所以,你最好別想跟我玩把戲,你這麼笨,一定玩不過我。”
  見他一臉驕傲自負的笑,她實在氣不過,伸手推了他一把。
  這幼稚的小動作,他不躲不閃,不動如山的任她推打,嘴角始終噙著一絲寵溺淺笑。
  任水韻見著,忍不住抬手撫過他的嘴角,而後湊上前,親了親那抹笑。
  欲退開時,薑至聿反手抓住她的纖腕,薄唇追了上來,吮吻起她。
  片刻,空氣中只餘兩人的呼息聲。
  她軟綿綿地躺進他懷裡,雙手圈上他窄瘦的腰,整個人甜絲絲的,好似從頭到腳全裹上一層蜜。
  “薑至聿。”她柔柔喊了他一聲。
  “嗯。”大手來回撫過她腦後一頭烏髮,對她的疼寵盡在不言之中。
  “我們逃走吧。”她仰起秀顏,拋出了異想天開的提議。
  “嗯?”
  “我們去美國——或者去英國也可以。”
  某人那張俊臉逐漸沉下去,難能可貴的皺起峻眉。
  任水韻卻好似沒察覺,兀自提議著天真的私奔計畫:“我會跟阿姨說我要回倫敦念書,至於你嘛……嗯,我得想想看。”
  薑至聿終於聽不下去,直接啟嗓扼殺了這個尚未成形的可笑計畫。
  “不用想了,依你那樣的腦袋,是不可能想出什麼天衣無縫的計畫。”
  “什麼嘛!”她嘟囔抗議。
  “我們哪裡都不去。”他態度冷硬的宣告。
  “薑至聿……”她一臉惶然,信心動搖。
  “我們留在臺灣,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誰都不需要逃跑,我們沒有犯錯。”
  似要安撫她一般,他一番話說來鏗鏘有力,眸光堅定,不許誰來質疑。
  她雖然難忍恐懼,可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她知道依他的能耐,天大的困難砸下來,他也能為她撐起天地,不讓她受半點傷。
  然而,她害怕的不是自己受傷。畢竟,從小到大,她受過的傷害已經夠多了,她習慣了忍耐,吞忍委屈與痛苦。
  真正讓她害怕的,讓她想逃走的原因,是她不願看見姜家人受傷。
  她虧欠姜家人太多,這輩子都還不清,若是再讓姜家人因她而受傷,她擔負不起這份愧疚。
  任水韻又靠在他懷中,靜默了好一會兒。
  “薑至聿。”她忽爾揚嗓。
  單臂圈擁著她的男人沒應聲,只是低垂眸光凝睞她。
  “你能陪我去一個地方嗎?”她抬眼,水眸異常清澈,好似剛做下了某個決定。
  薑至聿俯下臉,親了親她的眉心,沉嗓應允:“好。”
  早在這個女人闖入他心底,烙下難以抹滅的剪影後,他的心便一直隨她左右。
  曾經他以為,這個女人在他掌握之中,哪怕他人在異國,她仍然會在原地等待。
  然而,經過徹底摧毀這份自信的三年過後,他終於明白,這份自信有多麼愚蠢,又有多麼消耗生命。
  虛擲三年光陰,已經夠了。太夠了。他不需要另外一個三年,更無法忍受。
  從現在起,他要把這個女人拉進他的生 命軌道,把兩人的人生重迭一起。
  兩人跨出的每一步,在人生中進行的每個階段,都必須經由他最緊密的算計,不得分開彼此。
  往後,她去哪兒,他就在哪兒,用著相同步伐,重迭著相同的軌跡,擁有一樣的記憶。
  在人生這條漫漫長路上,他不會再放開她的手,放她獨自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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