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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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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喬寧 -【精算你的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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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0 06:05:08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賓士休旅車停在對街,任水韻率先開了車門步下。
  對街矗立著薑家二十多年的透天別墅,如今外牆已搭上腐架,蓋上了帆布,外牆亦圍上了工程鐵片,防止有人擅闖工地。
  任水韻繞過鷹架,拿出鑰匙開啟大門,進到堆滿了各式建材與工具的客廳。
  “我曾經很討厭這個家。”她轉過身,望向尾隨而入的薑至聿。
  “你是討厭我吧?”薑至聿微笑反問。
  “我知道,要不是薑家收留我,我只能回去跟我爸一起住,可能連高中都念不完,一天到晚挨揍,很早就自我墮落,是薑家改變了我的命運。”
  她伸手摸向泛黃的牆面,環顧一室的淩亂,然而,浮現在她眼中的薑家客廳,卻是十多年前她初來乍到時的模樣。
  薑至聿亦深深凝視著她。
  他也一樣,眼前浮現的,是那一年他將滿十八歲,那個瘦弱又眼帶恐懼的女孩,拎著行李踏入薑家大門的情景。
  一眨眼,十餘年過去,人事已非,他曾經那樣漠視,不當回事的女孩,成了他心中最依戀的存在。
  任水韻轉了一圈,說:“可是,我總覺得自己跟這個家格格不入,我也知道,你跟芷蕾是被迫接受我加入這個家,更何況我們連血緣關係都沒有。”
  “青春期的事,你別記在心上。”薑至聿想起過去她與薑芷蕾的那些小心結。
  “我沒放心上,只是那時的我,畢竟還年輕,總是有些不甘心,有些不服氣,總想著有一天,我會把虧欠薑家的每一筆都還清。”
  任水韻無比感慨的歎息,望了一圈再熟悉不過的昔日舊景,最終目光又回到屋裡最醒目的男人身上。
  “可是,當我知道,我喜歡上你,甚至是愛上了你之後,我就知道,我這輩子都還不清,也還不起了。”
  姜至聿是姜家的寶貝,是姜家最重要的資產,她愛上他,對薑家兩老而言,無疑是搶走了這個至寶。
  薑至聿朝她走來,伸出雙臂,將她擁入胸懷。“你欠的,我來還。”
  一她靠在他胸膛裡,看著周遭環境,有些恍惚,有些不可思議,竟覺像一場夢。
  總覺得,許多年前,她與他還在廚房大吵一架,她粗魯地朝他扔筷子,一轉眼他卻站在這兒,將她抱緊。
  瞧瞧時間對他們做了什麼,竟能改變這麼多。
  尤其是一個人的心。
  一個人的心,怎能變得這麼多,又怎能裝得下這麼多的愛。
  對他的愛。
  任水韻牽起薑至聿的手,來到一樓車庫的儲藏室,裡頭雜物大多扔光了,只剩下一些緬懷性質濃重的兒童玩具車。
  任水韻在裡頭找著了當年那輛粉色淑女車,烤漆已經斑駁脫落,把手與車身皆已生銹。
  她鬆開薑至聿的手,改而牽起了淑女車,表情充滿懷念。
  薑至聿端詳了她一會兒,忽然接手淑女車,高大英挺的身軀跨坐上去。
  任水韻看怔了眼。
  “上來。”姜至聿溫聲催促。
  任水韻粲然一笑,撩起裙擺跨上後座,圈緊了他的腰,任由身下搖搖晃晃的淑女車,載著兩人離開了車庫,在院子裡的草皮上繞圈圈。
  “婁柏安載過你嗎?”驀地,前方專心駕馭淑女車的男人蹦出這一句。
  任水韻先是微楞,隨即意會過來。“喔,我懂了。”
  薑至聿側過俊臉,瞧見靠在他後背上的女人,一臉笑得賊兮兮的。
  “原來你一直把婁柏安當作假想敵。”她像是抓住他小辮子似的,笑得促狹。
  薑至聿嘴角挑了挑,當場倒打她一耙:“你現在才知道,不嫌太晚嗎?果然,笨蛋就是這麼後知後覺,過去我太高估你了。”
  “什麼嘛!連這樣也要被你取笑,可惡!過分!”
  粉拳敲打起男人寬厚的背部,薑至聿卻低沉沉的笑出了聲。
  任水韻實在氣不過,隔著衣物掐了他堅硬沒有贅肉的腹部一下。
  薑至聿不為所動,只是取笑得更大聲。
  承載了許多青春回憶的淑女車,載著已成長的他們,在草地上緩緩繞著圈,就仿佛很早以前,他們就該如此,只是被歲月耽擱蹉跎。
  一道熱騰騰的酸菜魚上桌,登時熱香四溢,惹人食指大動。
  姜母拿起湯勺舀了一口湯到碗裡,試了下口味,皺了皺眉頭說:“味道不夠,酸味沒出來,辣味也不夠,這道不及格。”
  忙得滿頭大汗的薑芷蕾氣得哇哇叫:“不煮了不煮了!誰說結婚一定要會煮菜,誰有那個美國時間煮三餐。”
  再過幾個月便準備與某財團後代訂婚的姜芷蕾,近來正在接受薑母的廚藝訓練,就怕她去拜會婆家長輩時,連道像樣的菜都捧不出來。
  薑家雖然比不上豪門,不過憑薑家在商界的地位,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兩老對一雙兒女的要求,自幼就不曾放寬標準,面對結婚這樣的大事,自然也是要求嚴格。
  “現在的女人要能進公司,又要能進廚房,還不能醜不能老,你要是有一樣沒守住,往後你在夫家就難站得住腳。”薑母碎念道。
  “媽,要是站不住腳,大不了就離婚,我還怕沒人要嗎?”薑芷蕾很有志氣的哼了一聲。
  薑母一聽當然火了,開始訓話起來。
  圍坐在長型餐桌旁的任水韻與薑至聿,雖是面對面而坐,沒有太多交談,卻是時不時以目光示意對方。
  “媽,我有話想跟你說。”不理會任水韻一再蹙眉搖首的暗示,薑至聿望向正在傳授食譜秘訣的母親,堅定地啟嗓。
  母女倆一來一往的門嘴聲被打斷,薑母回視兒子,心不在焉的回道:“什麼事?”
  “我跟水韻——”
  “阿姨,我覺得蕾蕾煮的酸菜魚挺好的,太酸的話我怕有的人會不習慣。”
  姜至聿冷眼瞥向生硬地打斷他的任水韻,後者一臉緊張地拚命說話,就是不讓他有機會再開口。
  “這道是我的拿手菜,絕對不能馬虎,一定要讓蕾蕾盡得我的真傳才行。”
  薑母沒察覺兩人之間的眼神角力,自顧自地叨念著。
  反倒是薑芷蕾心思靈敏,察覺某二人之間一直在眉眼傳書,又見兄長臉色不大好看,再瞅瞅任水韻辟哩啪啦說個不停,簡直像按下了快轉鍵似的,都替她感到口渴了。
  難不成哥是打算對媽坦白?薑芷蕾念頭一閃,當下機靈地打斷任水韻。
  “水韻啊,既然你說好喝,那你就趕緊喝,多喝一點,別打斷我哥說話。”
  姜芷蕾邊說邊幫任水韻搖了一大碗湯,笑得不懷好意的眨眨眼。
  聞言,任水韻險些噎住。
  果然,經此話題一轉,薑母才將注意力重新擺回薑至聿身上。
  “至聿,你剛才想跟我說什麼?”
  “阿姨,我跟你說——”
  “我要跟水韻結婚。”
  任水韻來不及先聲奪人,就這麼讓薑至聿鏗鏘有力的“殺出重圍”,在餐桌上扔下一記震撼彈。
  氛圍頓時凝結,餐桌上一片死寂,人在客廳沙發上看報的姜父,轉頭望向開放式的餐室。
  薑母面無表情的看著薑至聿,問:“你剛才說什麼?”
  任水韻低下了頭。
  薑至聿推椅起身,繞過原木長餐桌,來到任水韻身旁,大手搭上她縮起的肩頭。
  這一刻,嬌瘦的身軀明顯顫動了一下,暴露了此刻內心的不安與恐懼。
  薑至聿目光炯炯,神情堅定的直視母親雙眼,說:“我跟水韻準備在下個月結婚。”
  薑母先是楞住,臉色立刻產生變化,慘白之後是漲紅。
  “你在跟媽開玩笑吧?”姜母初時還算是平靜,可激動的表情洩漏了怒氣。
  “媽,我沒有開玩笑。”薑至聿斬釘截鐵地粉碎了母親的希望。
  “阿姨,對不起……”任水韻抬起頭,滿懷愧疚的出聲。
  薑母來回看著他們兩人,臉上浮現遭受背叛,以及不敢置信的複雜神情。
  薑芷蕾連忙扶住母親的雙肩,安慰道:“媽,你冷靜一點。”
  “我這樣還不夠冷靜嗎?”
  沒有大吼大叫,沒有失控痛斥,薑母只是咬牙切齒的反問,目光嚴厲地瞪住他們兩人,特別是看向任水韻時,薑母眼中嚴苛的控訴,幾乎像把利刃,狠狠割開了她的心。
  “你們是什麼時候在一起的?你不是有男朋友嗎?”姜母將矛頭指向任水韻。
  “我在回臺灣之前就跟對方分手了。”
  “那你上次為什麼沒有說?!”
  “媽,這些都不重要。”姜至聿打斷了母親的質詢。“那些都是過去式了,不管水韻有沒有男朋友,我都會跟她結婚。”
  薑母痛心疾首地怒斥:“薑至聿,我把你養這麼大,你居然沒經過我的同意,就打算跟我把她當作親外甥女一樣的水韻結婚,你有考慮過我們老人家的感受嗎?”
  “水韻從來就不是你的外甥女,跟我們家也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你比誰都清楚。”
  “那又如何?在我心底,我一直把她當作親外甥女!”薑母再三強調。
  “既然這樣,讓水韻跟我們成為真正的一家人,不是更好嗎?”薑至聿淡淡一句話,敲破了薑母自我辯解的謊言。
  薑母臉色鐵青,好片刻說不出話來。
  任水韻站起身,拉了拉薑至聿,小聲說:“別再說了……”
  姜至聿不予理會,兀自望著母親繼續往下說:“說穿了,媽只是用親外甥女當作藉口來壓人。沒錯,我們沒有對不起水韻,我們供她吃住還有學費,一切仁至義盡,但是媽如果硬要說把她當作親外甥女,那未免太過矯情,事實上,我們對她還沒好到那種程度。”
  “薑至聿!你那是什麼態度!”姜父震怒的走過來,一巴掌就準備揮在兒子臉上。
  “好了!”薑母眼露驚恐,及時喝止丈夫。
  姜父的手掌當下硬生生地停住,就差幾公分之距便要落在薑至聿頰上。
  “叔叔,是我不好,你不要怪至聿。”任水韻紅著眼眶站到薑至聿身前。
  “水韻,你明明跟我說過,你對至聿只有兄妹的感情,現在怎會變成這樣?”
  面對薑母痛心的質問,任水韻垂下眼,愧疚萬分,卻是無話可辯。
  “我告訴你們,我不會答應的。”薑母強硬的宣告。
  “我們是成年人了,不需要誰來同意或答應我們的人生。”薑至聿淡淡說道。
  “薑至聿,你真以為你可以在沒有家人的祝福下跟水韻結婚?結婚從來就不是自己的事情,是兩個家庭的事,就算你是天才,你是資優生,你也無法跟家庭做切割!”薑母怒斥。
  “媽,水韻有什麼不好?為什麼你不能接受她嫁給哥?”
  薑芷蕾實在聽不下去了,雖知這件事情沒有她插嘴的餘地,可她還是忍不住開口幫腔。
  姜母怒瞪著女兒,卻沒給任何答覆。
  “媽,你是不是覺得水韻配不上哥?”姜芷蕾索性幫母親說出心裡話。
  薑母並未反駁,似是默認。
  見狀,任水韻低下了頭,雙手悄悄捏緊了裙擺。
  驀地,一隻大手攬上了她肩膀,她抬頭,望進薑至聿深沉似海的黑眸。
  “媽,你忘了嗎?”薑芷蕾語氣難過地對著母親說道:“以前我很排斥水韻住進我們家,一直排擠她,還會在學校說她壞話,那時候你是怎麼跟我說的?你訓了我一頓,還對我說不能瞧不起水韻,一個人的出身不是她的錯,人沒辦法決定自己的出身,更沒辦法選擇他的父母與家庭,你還說要把水韻當作自己家人一樣看待……媽,難道你說的那些話全是假的?都不是真心的?”
  薑母下意識反駁:“我當然是真心的!”
  “既然如此,媽為什麼認為水韻配不上哥?”薑芷蕾反問。
  薑母當場語塞。
  “蕾蕾,阿姨不是瞧不起我,只是大家都知道,至聿值得更好的。”任水韻坦率地接受這個不爭事實。
  望著眼眶略紅、臉上掛著苦笑的任水韻,姜母一時五味雜陳,竟覺有些赧然。
  自小她為了幫助水韻融入薑家,苦口婆心的教導孩子不能瞧低水韻,要把水韻當作自家人照顧;沒想到,時光荏苒,到頭來,孩子們都接受了水韻,反而是她跟丈夫把水韻當作外人。
  “媽,爸,你們向來是身教重于言教的父母,我以為你們是真的把水韻當成家人,沒想到你們卻是說一套做一套,你們太讓人失望了。”
  看著無法反駁的母親,姜芷蕾忍不住對父母下了重話。
  “薑芷蕾,不准你對爸媽沒大沒小。”薑至聿沉嗓訓斥。
  薑芷蕾悶不吭聲,端起那鍋漸冷的酸菜魚湯回廚房。
  霎時,餐室一片死寂,只聽見在場者的呼吸聲。
  任水韻不知所措的垂下頭,匆匆告別:“阿姨,叔叔,真的很對不起,
  我……我看我先走好了。”
  腦袋空白,腳步淩亂的往前走,走著走著,一隻手拉住了她,她停步,抬頭轉身——
  薑至聿目光沉沉的看著她,說:“你不能走,你留下。”
  “薑至聿,別這樣。”她滿眼恐懼,嗓音亦微微顫抖。
  “你走,我就跟你走。你留下,我就跟你留下。”薑至聿不讓她再有逃離的機會,他就是要逼她面對事實。
  任水韻不敢置信地瞪大水眸,另一手拚命想拉開他的大掌。
  “任水韻,你別無選擇了,你跟我在同一條船上。”姜至聿冷冷啟嗓,擊碎她最後想逃的衝動。
  慌亂的小手敗下陣來,她認命的放棄掙扎。任水韻轉過身,與薑至聿並肩站立,齊同面對薑家兩老。
  薑母將兩人這一來一往的舉動全看在眼底,當下心中有了底。
  她太清楚自己兒子的性格,原本她還存有一絲想法,認為是水韻一廂情願,是她推著至聿走,才會演變至此。
  可當她看見是至聿主動拉住水韻,那一絲可笑的想法登時被打散。
  太明顯了,這一切都是至聿主導。也對,至聿是什麼樣的人,誰有辦法推著他走?就連身為他的父母都無法強迫他做任何事,誰還有辦法?
  “阿姨,對不起……”任水韻一對上薑母的目光,立刻愧疚得拚命道歉。
  “媽,不管你願不願意,我們都會結婚。”
  “然後呢?你們打算一輩子都不認我們當爸媽?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姜母冷冷地問,表情甚是痛心。
  “算了,隨他們去吧!總有一天,他們會知道這是行不通的。”姜父氣極的喝斥。
  “爸,媽,對不起。”這是姜至聿生平初次對父母道歉。
  聞言,薑家兩老臉色都沉了下來,內心既感慨也激動。
  “我自認從小到大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你們的事,但這一次,我知道我違背了你們的期望,我知道你們想看到我娶一個家世背景比水韻更好的女人,但是很抱歉,我做不到,我什麼事情都可以答應你們,什麼事情我都能做到,唯獨這件事不能。”
  一席話說畢,薑至聿忽焉鬆開了任水韻的手,長腿往前跨一小步,隨後就這麼跪了下來。
  躲在廚房口偷看的薑芷蕾倒抽了一口大氣。薑家兩老瞪大眼,全楞住了。
  任水韻傻了,慌了,哭了,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急急忙忙跟著一起跪。
  “薑至聿,算了……算了……我們別結婚了……”她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
  她從沒見過自負又心高氣傲的薑至聿這模樣,即便下跪對象是他的父母,她也不願見他為了自己放下尊嚴。
  她在薑家待了這麼久,跟姜家人一起生活多年,她比誰都清楚薑至聿這個人,就算對父母也是滿懷傲氣,不容他們干涉插手他的人生計畫,眼前他卻為了她,捨棄尊嚴下跪……
  “薑至聿,我們不結婚了……不結婚了好不好?”她慌張的哭嚷。
  薑至聿只是淡淡瞥她一眼,說:“不好。任水韻,你給我站起來,是我拉著你結婚,是我拉著你上床,是我賴著你不放,你沒錯,你起來。”
  聞言,薑母臉色鐵青。因為,她當然清楚,兒子是故意透過這一席話,讓他們明白該發生的事情都發生了。
  任水韻只覺得沒臉對姜家人,拚命地扯著薑至聿的手臂,央求他:“算
  了……我們算了……”
  “你可以算了,但是我不能。”姜至聿冷冷地斥道。
  “……薑至聿,你給我站起來。”
  薑母這一聲落下,除去薑至聿之外,所有人俱是怔住,齊首望去。
  “你要是想清楚了,那就給我站起來。”薑母做了個深呼吸,表情僵硬的下命令。
  “我不懂媽的意思。”薑至聿直截了當的問。
  “想清楚要結婚的話,就站起來。”薑母轉過身去,不願再看見兒子跪地的這一幕。
  聞言,薑至聿這才拉著任水韻一起站起身,望著母親顫抖的背影,他沉沉地開口:“媽,對不起。”
  “可不可以給我們兩個老人一點時間接受這個事實?”薑母背對著他們兩人說道,背影看上去有些頹喪,有些挫敗。
  見狀,任水韻用著濃重鼻音的哭腔不停道歉:“阿姨,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這不是你的錯。”薑母緩慢地轉過身,眼眶同樣泛紅。“蕾蕾說的沒錯,我確實認為你配不上至聿……我不該嘴上說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
  “阿姨,至聿那麼優秀,那麼好,我也覺得自己跟他並不匹配。”
  薑至聿緊皺眉心,出言駁斥:“我不是神,我只是一個普通人,你們別說得好像只有神才配得上我,這樣一來,我豈不是要準備天天吃供品過活了?”
  此話一出,原是嚴肅緊繃的氛圍,悄悄鬆動了……
  任水韻與薑母不約而同地紅著眼笑出了聲。
  “我一點也不覺得好笑,我可是很認真的。”
  看著破涕為笑的兩個女人,即使聰明如薑至聿,也無法理解女人情緒轉變之快的邏輯。
  “你就是大家心目中的神啊,對我們來說像神一般的存在。”薑芷蕾機靈地跳出來打圓場,故意用誇大口吻惹笑眾人。
  望著臉上露出笑容的姜母,任水韻擰緊的一顆心總算松卸下來。
  仿佛心有靈犀,薑母的目光投向她,兩個女人靜靜對視數秒,一者平靜,一者緊張,等待著訊息。
  薑母朝她微微一笑,這一笑,有釋然,有無奈,有落寞,或許……仍有些淡淡的不甘。
  可最終,她仍是對任水韻微笑。這一笑,隱含了太多意義,千言萬語,千頭萬緒,盡濃縮在這記眼神,這一笑裡。
  任水韻明白,薑母不儘然是完全接納了她,可這樣便已經足夠了。
  實際上,她根本不敢置信,能得到馮阿姨與姜叔叔的認可……這一切仿佛是場夢。她已經很久、很久,沒做過這樣真實的美夢。
  任水韻低下頭,拚命想忍住眼中的淚,卻怎麼也阻擋不了那傾盆而下的淚雨。
  直到薑至聿將她摟進懷裡,她才抬起淚涕交橫的臉蛋,說:“薑至聿,我不會走了,你要有心理準備,我不會裝乖,也不會裝溫馴,可是我很能忍,所以不管你對我再怎麼惡劣,我都能忍。”
  薑至聿失笑,久遠記憶瞬間被勾起,他想起兩人第一次在廚房起衝突的情景。
  “你什麼都不必裝,也不用忍耐,因為我知道你不過就是個膽小鬼,需要我來看著,你才不會逃跑。”
  任水韻笑了,淚中有笑,心底遺失的那塊缺憾——那塊,名為家的缺憾,終於完整被補上。
  很多年以前,她孑然一身來到薑家,她以為,這裡不過是她人生的中繼站,甚至討厭過這裡。終究,她會離開薑家,她會建造屬於自己的家。
  可時光把人心磨老,歲月把感情淬深,才發現,原來她早已把薑家當作自己的家,她越是想脫離,就越是離不開這裡。
  青春期作祟的彆扭,自卑心態萌生的尷尬,與姜家人曾有過的心結,全交付給時光與一生的愛去解……
  纖手捏緊了手裡那張發皺的紙張,任水韻心浮氣躁的頻頻望向窗外。
  駕駛座上的薑至聿,靜靜地不出聲,就這麼凝睇著她,等她開口下指令。
  他們的車就停在一棟房齡看上去至少三十來年,外觀陳舊斑駁的鐵皮屋加蓋透天厝前,房子前擺滿了東倒西歪的盆栽,一個打扮稍嫌邋遢的中年婦女坐在矮凳子上,腿上擺了個鐵盆,盆裡正挑揀著一把地瓜葉。
  “馬麻,我肚子餓了。”一個約莫六、七歲的男童在一旁吵鬧。
  中年婦女心生不耐,用著印尼語碎罵起男童,男童扁著嘴蹲下來,乖乖看著母親揀菜。
  任水韻坐在車裡,五味雜陳的看著這一幕。
  正當她鼓足勇氣,準備推開車門時,屋裡忽然走出一道略略駝著背,身形看上去有些乾瘦的白髮男人。
  纖手緊握住車門把,任水韻隔著車窗緊緊瞪住那個男人。
  “你應該知道現在的他已經傷害不了你。”
  聽見身後傳來薑至聿安慰她的聲嗓,她因潛意識裡的防衛心,而高高聳起的雙肩,這才緩緩放鬆下來。
  “我陪你一起去。”薑至聿直接開口要求。
  她卻搖了搖頭,說:“他是我爸,我要自己去面對。”
  這就是任水韻,總是那樣堅強卻也倔強。薑至聿心中升起不舍,一把拉住了正準備下車的女人。
  任水韻一臉緊張又迷惑的撇首回視。
  薑至聿目光灼灼地盯著她,大掌握緊了她手腕,說:“不管發生什麼事,記得我在這裡,不准你獨自面對。”
  胸口一暖,任水韻湊上前啄吻他嘴角一記,低聲道謝:“薑至聿,謝謝你。”
  薑至聿揚著笑,目送她下車,看她勇敢面對每個人一生中都必須面對的課題。
  任水韻忍住心中的不安,朝著正在與外籍妻子談話的父親走去。
  “就跟你說過了,下次叫貨要跟他們說換別的牌子,那個蛋餅皮一煮就破……”
  當任父察覺越走越近的人影時,不悅的聲嗓漸弱,到最後完全打住,只剩下愕然的表情。
  “爸。”任水韻力持鎮定的向父親打招呼。
  在薑至聿的協助下,她查到了十年前再婚的父親遷居至此地,與外籍妻子一同開了間早餐店,兩人育有一子……算起來也就是她同父異母的弟弟。
  任父看見她,臉上沒有欣喜,只是表情僵硬而不自在地躲開了她的目光。
  “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裡?”
  “我問過以前的鄰居,朱媽媽說你搬來這裡。”任水韻輕描淡寫的答道。
  “你來找我做什麼?找我要錢嗎?我沒有錢可以給你。”任父下意識對她撂狠話。
  任水韻冷冷反嗆:“小媽死後,我有跟你要過錢嗎?你不要來跟我要錢,我就阿彌陀佛了,怎麼可能來跟你要錢。”
  任父臉色僵青,不說話了。一旁的外籍妻子聽見他們對話,當下了然,抱著鐵盆牽起孩子的手往屋裡走,期間仍是頻頻回首親視任水韻。
  “不是來要錢,那你來做什麼?”任父又問。
  “我只是來看看你。”任水韻板起臉蛋,故意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倔強模樣。
  任父似打量,又似關心的端詳起她來,好片刻才擠出一聲:“這些年那姓姜的一家人對你好嗎?”
  頭一次從父親嘴裡吐出關懷自己的問候,任水韻強裝的倔傲,當下瓦解了。
  她眼眶微微泛紅,表面上卻依然嘴硬,口氣既直接又充滿炫耀的回道:“當然了,他們把我當作自己的女兒一樣疼,比你更像我的親人。”
  聞言,任父沉默了,目光也逐漸黯淡下去。
  這時,任水韻才察覺到,昔日令她畏懼,在她心目中一直是高大粗壯,動輒對她打罵的父親,似乎比記憶中的要來得矮一些,亦瘦了一些,背也駝了一些。
  曾經茂密的黑髮,如今近乎全白,發量亦稀疏,臉上佈滿了歲月痕跡,那雙斑白的眉毛亦不再像從前那般兇狠高豎。
  “那就好,那就好。”沉默良久之後,任父仿佛松了口氣一般,連說了兩次。
  見父親如此,任水韻心中一動,說:“我要結婚了。”
  任父楞了下,隨後露出複雜的表情,卻沒接話。
  “你會來嗎?”任水韻又問。
  “你希望我去嗎?”任父的表情轉為小心翼翼,眼中竟有抹期待。
  見此景,任水韻鼻尖微酸,卻又不想表現得太過熱切,佯裝猶豫了數秒才點頭。
  “可是我沒有像樣的衣服……”任父開始焦躁起來,嘴裡不停碎碎念。
  驀地,一隻手握住了任父的手,他當下僵住,總算直視著女兒泛紅的雙眼。
  “爸,你不用擔心那些事,我送帖子過來的時候,會順便幫你買一套西裝過來。”
  頓了下,略作尋思,她接著交代起父親:“爸,你也帶阿姨還有弟弟來吧,雖然我不認識他們,但是婚禮上有很多好吃的,他們可以來看看,小孩子最喜歡婚禮了。”
  見她如此貼心,甚至還邀請起自己再婚的外籍妻子,任父激動的反握住她的手,眼眶亦跟著泛紅。
  然而,早習慣了在家人面前大聲斥喝,以維持男性尊嚴的任父,明明眼中充滿悔恨與愧疚,卻怎麼也開不了口向女兒道歉。
  可不必言語,光是父親的眼神,以及那閃爍的淚光,她便已明白父親的心思。
  父親是傳統的大男人主義,要他開口道歉,那是絕無可能的事,她也不奢望能聽見父親的道歉。
  父親願意開口關心她,甚至有意願出席她的婚禮,便足已代表他脾氣改了許多,其餘那些陳年仇恨與恩怨,都讓時光帶走吧。
  記憶中的那個能傷害她,讓她心底留下恐懼陰影的巨人,已成了白髮蒼蒼的駝背老人,過去縱有再多怨懟,也已釋然放下。
  望著父親眼底的淚,以及那一臉想說卻吐不出的悔疚,任水韻心中一酸,忽然一個上前輕輕抱住了父親。
  “爸,你有年紀了,要好好照顧自己,我下次再來看你。”
  二十多年來的第一個擁抱,難免顯得彆扭尷尬,任水韻匆匆鬆開父親,心底驚異著父親的消瘦與脆弱,卻又拉不下臉表示更多,只能倉皇離去。
  可當她轉過身欲走時,卻對上另一道年輕的高大身影。
  “伯父你好,我是薑至聿。”姜至聿跨步上前,朝任父伸出大手。
  任父楞了楞,還未從女兒的主動親近中緩過神來。
  薑至聿也不介意,直接主動握上了任父的手。兩個男人交握的大手,在半空中輕晃了兩下。
  “你、你好。”面對西裝筆挺,渾身散發出上流菁英氣息的薑至聿,任父明顯感到局促不自在,立刻收回手,目光閃躲地別開臉。
  “伯父,我跟水韻就要結婚了,往後可能會經常過來打擾您,也會麻煩到您,畢竟婚禮一些規劃的問題,也是要詢問過老人家的意見,所以我們今天先過來跟伯父打聲招呼。”
  一改平日高傲不可侵的氣息與作風,姜至聿謙和有禮的向任父說道,一旁的任水韻都看呆了眼,小嘴張得可大了。
  任父亦是聽得一楞一楞的,似乎沒想到不過才初次見面的女婿,竟然願意花時間與自己討論婚禮大小事。
  “我什麼都不懂,你們自己決定就好,不用來問我啦……”任父赧然的推託著。
  “大聘小聘這些禮數一定不能少,到時我會帶我父母過來下聘,可能會給伯父這邊添一些麻煩,還請伯父多多包涵。”不給任父推辭的機會,薑至聿兀自往下說道。
  “現在年輕人沒有這麼講究了,你們高興就好,不必弄得這麼麻煩。”
  “一點也不麻煩,結婚是大事,當然得循古禮來,過兩天我會過來載伯父跟伯母去訂做禮服,另外再跟伯父討論要訂哪家的餅最好,伯父千萬別跟我們客氣,我們經濟富裕,該花則花,絕對不會省。”
  聽著薑至聿條理分明,辟哩啪啦的描述流程,任父也不好意思再拒絕,只能赧然笑著,頻頻點頭,握著薑至聿的那只手緊了緊,表達感謝之意。
  與任父互留完聯絡電話後,薑至聿又慎重的向他鞠了個躬,隨後意味深重地牽起任水韻的手向他道別。
  “伯父,我把水韻帶走了,您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任父目光感慨,面色微微黯然,只是不斷點頭與揮手,未再開口。
  任水韻回首,看見父親駝著背,站在夕陽餘暉下,早已沒了昔日的剽悍,只透出步入老年的滄桑與虛弱,莫名地,她目光酸痛,再轉回來時,淚水已滿眶。
  她頓了下,再次回首,抬起纖手朝父親揮了揮,她看見父親猶豫了下,最後咧開笑容,也朝她揮了手。
  她轉回臉時,淚水已落了滿頰,嘴角卻是上揚的。
  薑至聿摟了摟她的肩,貼心地遞過了紙巾,取笑道:“又哭又笑的,你到底是高興還是難過?”
  “……都有。”她擦著眼淚,忍不住又想回頭,身旁的男人卻阻止了她。
  “別這麼捨不得,接下來有很多時間相處。”薑至聿好笑地說。
  “大聘小聘的事情,你是說場面話的吧?”
  “你覺得我是會說場面話的人?”他打開車門,輕托她的後腰,將她送進副座。
  任水韻呆了呆,險些跳起來撞上車頂。“薑至聿,你開玩笑的吧?!”
  “你覺得我是會開玩笑的那種人?”他彎下身,替她系上安全帶,順便在她愕張的小嘴上一吻,然後揚起嘴角退開身。
  任水韻紅著臉,單手搗唇,看著繞過車頭回到駕駛座上的男人,極為驚慌的追問:“你最好有這麼傳統!你不是很不屑那些繁瑣古禮嗎?你不是說過,那些都是封建制度下沿革的陋習嗎?”
  發動引擎之際,薑至聿撇首斜睞她,嘴角挑了挑,嘲罵:“任水韻,你真的很笨。”
  “我又怎麼了?”任水韻不服氣。
  薑至聿煞有介事的說道:“你得弄清楚,你可不是平白無故嫁給我,我得要用百萬聘金把你娶回家,還得附贈你娘家一棟房子跟一輛車,不過這樣也好,拿人手短,往後你被我欺負了,你娘家的人只能選擇站在我這邊。”
  任水韻瞪大淚眸,本想跟這打歪主意的壞傢伙理論一番,可當她靜心思索,忽然悟透了他真正的用意。
  望著已轉正臉龐,專心開車的薑至聿,任水韻胸中一暖,忽然撲抱過去。
  “任水韻,你想害死我嗎?”薑至聿及時刹車,擰眉瞪視貼靠在胸前的黑色頭顱。
  “薑至聿,我好討厭你。”她整張臉悶在他胸膛裡,語氣卻呈現出不符語意的甜蜜。
  薑至聿笑了,眼底盡是寵溺。他拍拍她的後腦,說:“很好,你就繼續討厭我,最好討厭到每分每秒都想著我。”
  她抬起淚眼汪汪的臉蛋,朝著垂眸凝視自己的他粲然一笑,隨後湊上前吻住他。
  他俯首接受她的獻吻,嘴角始終上揚,眼中的光芒將她完全籠罩,就仿佛她便是他的全世界,而她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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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10 06:05:50 |只看該作者
  【後記 喬寧】

  當這個故事出版的時候,應該已是炎熱的盛夏了吧?

  今年的盛夏,不知還有多少讀友在翻閱喬寧的故事呢?希望過去一路參與喬寧創作軌跡的你,都還在這裡,陪著我一起往下走。

  這個故事的核心很簡單,亦是眾多羅曼史最常見的主題——初戀。

  只不過,在這個故事裡,初戀這個概念延伸得比較廣泛,因為實際上而言,薑至聿與任水韻都不是彼此第一個戀愛的對象。

  其實,說起來有一點點好笑,也有點八竿子打不著關係,該怎麼說呢?萌生創作這個故事的啟發點,在於去年我換了另一份兼差後,雖然是相同的工作型態,可我卻必須用新環境所教予的新方法工作,以及習慣全新的規則;然而,在這個磨合的過程中,我發現,不論我怎麼提醒自己,我仍是會無意識的,用起第一次學會的手法與動作去進行這份工作。

  而後,我對這件事產生極大的感慨,以及一種新的體悟。

  原來,人對於第一次學會的事物,總會記得特別牢,哪怕日後習得了另一套新方式,或者被迫必須習慣另一種新方法,但,人似乎很難真的完全拋去初次學會的過程,或者該說已烙印在骨子裡的那份熟悉。

  初戀,對於人而言,是否也如此?

  第一次牽手,第一次接吻,第一次真正讓你(你)想念得睡不著的那個人,哪怕日後這些事情都換了物件,人是否在午夜夢回,抑或在與其他人進行的當下,依然會無意識地照著最初始的姿態去進行?

  因為這個想法,薑至聿與任水韻這對擺在現實中絕對不相襯,而且彼此各有缺陷的男女主角就這麼誕生了。

  儘管他們兩個都不是彼此“形式上”的初戀,但他們是彼此“精神上”的初戀,哪怕他們身邊換過了無數對象,哪怕他們都曾經以為深深討厭彼此,但,其實他們一直深陷在那份初戀之中,只是從不自知。

  寫這個故事的時候,真的很開心,那種開心不知該怎麼形容,就是覺得薑至聿與任水韻兩個角色都很真實,寫起來很活,很過癮,創作的過程中非常順暢,毫無滯礙,仿佛是他們在對我訴說他們的故事,而我只是替他們把屬於他們的愛情故事記錄下來。

  結束了這個故事,又將開始下一個故事旅程,希望今年有更多這麼活、這麼真實的角色,讓我用我手中的筆來幫他們,透過文字訴說關於他們的愛恨情仇。

  如果大家有興趣的話,歡迎來喬寧粉專晃晃,裡頭會有貓奴作者記錄生活雜事,或兼差工作的大小哀號,或被壞橘子欺壓等等,各種亂七八糟的分享。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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