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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蔡小雀 -【等待是件小事(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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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0 00:03:0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冬天降臨,鹿鳴的民宿也呈現半休眠狀態。

  她擔心了……嗯,一天後,就撂開手又樂顛顛地跟著布浪小朋友們一起去冬天的海邊撈鹿角菜。

  鹿鳴也陸續認識了幾個回故鄉花蓮創業的年輕人,他們各自發揮專長所學,有的開文創飾品店,有的則是融合舊傳統與新創意,在烘焙業中闖出一片天。

  她會不定時去聯誼,其實是哈啦聊天打屁,並且提供一點廣告方面的建議,也聯絡了往日在台北一些合作得不錯的廠商業務,幫忙引薦他們這方面的產品宅配。

  基本上,鹿鳴覺得自己現在的生活過得很豐富,只除了缺個晚上暖床的男人哈哈哈。

  這天早上,她穿羽絨衣騎機車去鎮上買了燒餅油條豆漿回來,在機車繞上小徑的當兒,卻看見自家院子前頭的草地上停著一輛限量版的荒原路華。

  鹿鳴唯一認識會開悍馬、吉普這類豪邁霸氣車款的,也就只有她的前男友了。

  而且這種一失蹤就三四個月才出現的橋段熟悉到爆。

  她心怦怦跳著,停下了機車,有一剎那猶豫想要往回騎,面色看不出悲喜,卻有絲掩不住的惆悵。

  也為什麼還要來?他們不是都已經「有共識」了嗎?

  鹿鳴臉色微微蒼白,可是狀況已經由不得她再多想了,聽到機車引擎聲的荒原路華主人已經打開車門一躍而下,衝動的腳步在距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又停頓了下來。

  這高大挺拔精悍的男人又不知去哪兒曬回了一身古銅黝黑的肌肉,目光深幽神秘難測地盯著她,良久後才平靜地開口。

  「好久不見。」

  她心口有股熟悉的悶窒酸澀感,還是努力維持相同的淡定回答:「嗯,好久不見。」

  周頌點點頭,又沉默了幾秒,「民宿還有空房間嗎?」

  「抱歉,滿房了。」她想也不想衝口而出,越過他就要回屋。「花蓮台東還有其他的大型飯店,還是需要我幫你跟同業代訂一間房嗎?」

  「小鳴,我剛從薩赫勒回來,」他輕輕地道,「那是位在北撒哈拉沙漠和蘇丹草原中間的地帶,有漫天黃沙、草原和荒漠灌木,很孤獨、很遼闊,但也狂野美麗得令人目不暇給,下次……你想跟我一起去看看嗎?」

  ——這是,他第一次向她提出這樣的邀約。

  鹿鳴背影僵住了,腳步停在原地。鼻頭漸漸發酸,喉頭悶熱噎哽,不斷試圖眨掉眼中突如其來浮現的霧氣,在經過好幾個深深吸氣和吐氣後,才搖了搖頭。

  事過境遷,已經沒有必要了。

  「謝謝你,」她低聲道:「但我不想。」

  他希冀期盼的黑眸剎那間光芒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黯然神傷,還有一絲欲振乏力的不死心……

  周頌從來就不是一個會輕易認輸退讓的人,他從小到大受到的菁英教育與骨子裡世族名門的驕傲倔強硬氣,也不允許他放手。

  「好,」他聲音越發沉穩溫柔。「這個邀請永遠都在,如果你想,等到你想了,隨時生效。」

  世上有什麼是永遠的呢?

  她回頭,笑了笑,雲淡風輕得令他心痛。「謝謝。你還是去找其他人吧,我相信一定有比我更適合你做伴的女孩子,她們會迫不及待接受這個邀情。」

  「她們都不是你。」他沙啞地道。

  背對著周頌的鹿鳴還是忍不住眼淚無聲落了下來,可她依然只是搖搖頭,徑自舉步向前走。

  周頌沒有搶上前拉住她,高大的身子靜靜佇立在那兒,痛楚而渴望地目送著她進了屋。

  可是他沒有走。

  北風咻咻呼嘯,鹿鳴買回來的燒餅油條豆漿擱置在桌上已經涼了,她背對著大門而坐,逼迫自己專注在打開的筆電面前,看著一封又一封的email,就連廣告信都點開來,看得格外詳細……

  無論如何,她都不願騰出心思來去想他是不是還在寒風中等待?

  鹿鳴自認是個當斷即斷心性淡薄的人,也許幼年沒有在溫暖與滿滿愛中長大的小孩,就容易走這樣的兩種極端——要嘛是長成了有著敦厚柔軟好脾氣,對於一丁點的暖意與關愛就能回報以海樣深情誼的善良人士,要嘛就是變成像她這樣的。

  她不是不渴望愛情親情與家庭,但是有固然最好,沒有也不強求,通常會坐在原地撒賴撒潑哭喊的,都是明知自己有人心疼的,至於她,早就學會啼哭跪求換來的更可能是火辣辣的一巴掌,所以,哭屁啊?趁早拍拍身上的灰,趕緊自己找活路吧!

  周頌今天突如其來地出現在她面前,鹿鳴不否認有一剎那的心軟和震動,可是之後的,什麼也沒有。

  她已經過了那些期盼希冀的歲月,涼透的東西,再珍貴也浮著一層凝結的油花,叫人沒了胃口。

  鹿鳴輕敲著筆電,又是一封來自林妲的信躍入她眼簾。

  到底夠了沒?

  她都躲到了花蓮,這些北部的人與事為何還要陰魂不散的糾纏而來?

  比真正的鬼魂還要煩人……

  一個不小心飄過她面前渾身濕的女鬼無辜地僵在原地,慘白的臉龐和無神的眼睛愣愣地望著滿臉殺氣的她。

  鹿鳴回過神來,趕緊揮揮手道:「沒事,不是說你,你回你的海邊吧!」

  濕髮上還有海草的女鬼連忙咻地消失無蹤。

  ……她就有這麼鬼見愁嗎?

  「我明明很和善的好吧?」她咕噥。

  而且如果可以的話,誰想要這種見鬼的體質啊?

  她連點開都懶,―下子就刪除掉了林妲的信。

  可以想見如果長老知道了,肯定又要搖頭晃腦跟她勸解一番,可是鹿鳴已經受夠了當軟趴趴的好人,她沒有落井下石已覺得對得起自己良心了。

  林妲有權道歉,她也有權選擇不原諒。

  每個人都該為自己行為負責,不是嗎?  

  中午時分,她從櫃子裡翻出了一包泡麵,不經意間瞥見了外面那輛荒原路華已經不見了,心裡有些悵然,又有更多的釋然鬆快感。

  很好。

  水滾了,鹿鳴正要撕開泡麵的當兒,想一想,還是改拿出了一袋關廟麵,丟一片進去,然後一把青菜、一顆蛋……覺得自己好像吃太素了,十分不符合她的風格,於是又撒了一些小魚乾進去。

  端著這一鍋……嗯,可能引不起正常人食慾的拉里拉雜湯麵,她窩到電視前面唏哩呼嚕吃得歡。

  也不知過了多久,低聲咆哮的車聲又接近民宿。

  鹿鳴已經在吃飯後甜點中華豆花了,聞聲臉色微變,猛地起身走向大門唰地打開——外面北風呼嘯,那個高大男人笑容卻比夏陽耀眼燦爛,臉不紅氣不喘地從後車廂扛下露營工具,熟門熟路地開始紮營。

  「喂!」

  「既然滿房了,我自己準備好房間了,而且住宿費我會照付的。」他咧嘴一笑,強壯的手臂肌肉賁起,說話間已經迅速釘好了兩處。

  「我沒有同意!」她咬牙切齒,有股衝動真想一腳踹飛這頂看起來就貴到爆的帳篷。

  媽的!炫富炫到老娘門前來了……不對,搞錯重點了。

  周頌不愧是平時在世界各地危險曠野冒險走跳過來的,面對強烈的北風和心愛女人的臭臉,依然快狠準地火速紮好這頂素有「歐洲帳篷之王」美譽的Hilleberg紅標Kaitum4GT帳篷。

  這頂四人帳篷才能容納他的長手長腳,而且說不定他走運的話,還能誘拐他家寶貝進來滾一浪……咳咳,也不能怪他此刻大做白日夢,因為自從最後一次和她「肉搏」後,他已經整整大半年以上都沒有紆解過了……

  而世上,也唯有眼前這個恨不得瞪死他的女人能夠撩起他滿腹慾火,讓他欲仙欲死,快活到銷魂蝕骨……晤,不能再想了,他已經快流鼻血了。

  周頌可疑地揉了揉高挺的鼻子,一本正經地看著她。「一晚比照花蓮五星級飯店總統套房的價格付給你,小鳴,你那麼討厭我,不是應該很高興敲我竹槓嗎?」

  ……她竟然無言以對。

  隨後,鹿鳴還是反應過來,抱臂哼哼冷笑。「不了,我怕賺的還不夠買胃散吃。」

  他深深地凝視著她,突然有種酸酸又暖暖的滋味直上心頭……老天,他想念極了跟她唇齒交纏甚至是這樣唇槍舌戰的時光。

  為了留住這樣美好的時刻,就算要他犧牲單身的自由,要從此承擔起一個家的重責大任,好像也不再是那麼可怕了。

  但小鳴已經不稀罕了……

  一想到這裡,他的心瞬間涼了大半。

  「小鳴,」他聲音溫柔沙啞至極,透著隱隱痛楚和懇求。「我現在不敢奢求你原諒我,但我只想離你近一點……我只想要能夠常常看到你,好不好?」

  她心一震,想說什麼,喉嚨卻又像是被噎住,半晌後搖了搖頭。「隨便你。」

  話說完,她轉身就走回屋裡。

  心知,反正以他的習慣和德性,能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半個月,憋著熬著忍著不遠走高飛、四處野馬去,那才真叫活見鬼咧。

  ——別搞笑了,當她第一天認識他周某人嗎?

  周頌對於她的「不反對」先是大喜過望,隨即感覺到有點不對勁的苗頭,他眨了眨眼,摩挲著下巴陷入疑惑。

  「寶貝兒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好講話?」他隨即恍然大悟,有些跳腳。「該不會以為我只是講講的吧?」

  民宿屋內這一頭,剛關上門就聽到外面周頌大吼——「我會纏你纏到你原諒我的!你沒原諒我之前我絕對不走!死也不走!」

  鹿鳴打開大門,對他比了個中指,然後再關上。

*             *             *

  漫天黃沙中,隠隠雷鳴震動大地而來。

  數萬雄兵為首之人高大雄渾,身披厚重獸皮,束結成辮的長髮狂野張揚,濃眉鷹眸鬍鬚滿腮,一把勒住胯下駿馬,右手微揚,止住了身後心腹精兵。

  對面同樣驅策神駒的高大男子,一身戰袍尊貴霸氣無雙,是為周王。

  「昔成王盟諸侯於岐陽,楚為荊蠻,置茅蕝,設望表……」高大雄渾的黑髮碧眸少年口吐濃濃鮮卑口音的雅言,微微冷笑。「我鮮卑守燎,故不與盟。如今,周王居然還有求我鮮卑的一天?哈哈,真是天大笑話。」

  周王眼神冷漠,絲毫未有半點病容之色,可唯有他心知,自晨起嘔血之後,此刻身軀猶如被抽空了力氣般,只能牢牢抓住韁繩夾緊馬腹,死命挺直腰桿,撐住一國王首的傲然尊嚴。

  眼前這個年方十六就以強硬武力征服諸東夷部族於麾下的鮮卑王,日後定為大周心頭大患……此子,若是在一年,不,甚至是三個月前,他必是要除之殆盡,未免養虎貽患。

  然此時此刻,赤戎大軍竟繞過險峻惡水,欲直取朝歌,而他五年來征戰討伐鬼方、北狄、南蠻各地,卻是兵疲馬睏,又逢刀兵舊患複發。

  兵貴神速,可如今他是怎麼也無法及時趕回朝歌了。

  他的國,他的后……危在旦夕。

  搖氏……

  周王思及此,猛然心口氣血翻騰,喉頭鹹腥洶湧上溢,他咬緊牙關才勉強咽回,眼眶卻已赤紅濕潤,痛苦莫名。

  「若赤戎攻下朝歌,勢力將壯大無匹,屆時孤為亡國之主,可你鮮卑王,就是下一個孤。」他壓抑下深深的驚惶痛楚,淡淡道:「這局,你可願賭一個萬一?」

  年輕的鮮卑王眼神變了,笑意消失,面露沉思。「周王已是日正當中逐步西下,我卻是大山之上初升的陽……同你賭一個萬一也無妨。不過,和赤戎相比,倒是你周王還有幾分可信,但,本王有什麼好處?」

  「曲地、閭地、騖地三城,自此劃分於鮮卑王治下。」周王平靜地道。

  鮮卑王似笑非笑,「這便是周王的誠意?」

  周王目光冷肅,嘴角諷刺地微勾。「如若鮮卑王猶覺不足,可此三地之份量,想來那西夷王會樂意收納於囊中吧!」

  鮮卑王大笑,絲毫未受激,拍拍愛駒馬頸便長嘯一聲。「兒郎們,回了!」

  敷萬鮮卑精兵笑吼慨應——「尊王命,回!」

  「慢!」周王握住韁繩的大掌已掐握出血,閉上眼,心焚如火。

  鮮卑王又一揚手,令行禁止,身後數萬精兵悍馬又同時戛然止步,可見治軍之嚴,猛軍之勇。

  周王想起他方才所說,自己已是日正當中逐步西下,心頭苦澀難言,可眼下,他的王后危險逼近命在旦夕,他今日便是君王顏面掃地,也要求得鮮卑王替他搶救得他的王后一線生機!

  他,已經愧她太多、太多矣。

  「鮮卑王,你要什麼?」他沙啞開口。

  鮮卑王想了想,又想了想,最後戲謔一笑。「聽說周王膝下有一女,五歳嬌齡,生得玉雪可愛,出生之時有吉樣瑞獸呦嗎來拜……我鮮卑原意亦有「吉樣神獸」之稱,既然這般有緣,那周王便把你愛女給了我吧。」

  「荒謬!」周王大怒。

  他膝下唯有一女,愛之如珠似寶,又怎可輕易許之他人?況且是以這樣卑微屈辱的身分下嫁此野人? 

  「聽說周王后乃天下第一賢婦,溫婉雍容淑德兼備,」鮮卑王笑得越發狂野不羈,「要不……」

  「豎子可恨!」周王暴吼一聲,目眥欲裂,大手霍然抓緊天子劍,閃電般抵上鮮卑王喉頭。

  「王!」鮮卑親衛大軍猛然變色,殺氣直撲而來。

  鮮卑王卻是半點驚懼也無,沉穩地微微勾唇,銳利深黑得近乎幽藍的目光直直對上英俊霸氣卻怒火滔天的周王。

  「王姬,抑或王后……周王,你說呢?」

  周王憤怒痛恨得臉龐扭曲,有一絲說不出的可悲……

*             *             *

  ——周頌猛然醒來,只覺喉嚨隱隱刺痛起來!

  「咳咳咳咳……」他鼻音濃重地重重咳了幾聲,僅著一件白色短袖T恤的強壯胸膛微微起伏著,暴露在空氣中的臂肌隱約凍出了小小的雞皮疙瘩。

  這才發現昨晚不知何時下了大雨,質量優良的帳篷阻絕了水氣,卻抵擋不住急遽下降三五度的低溫,他又仗著自己身體好棒棒,所以睡前嫌熱地脫掉了薄毛衣……

  在南極零下四、五十度都還是生龍活虎的周頌,卻在花蓮的冬夜感冒了。

  他揉著發沉暈眩腫脹的額頭,坐起來發懵了好半晌……夢境已忘得七七八八,唯有「媽的老子吃了滿口沙」的依稀印象。

  黃沙漫天……

  是十天前他還駐足逗留的撒哈拉吧?

  離開沙漠的前一晚,他喝著每年僅有數周果實成熟期所釀造出的阿瑪魯拉(Marula)果酒,香氣馥郁絲滑圓潤……但想醉卻醉不了的滋味最是熬人。

  「我想回去找她,」他一頓,聲音低下來。「但我也怕回去找她。」

  他深愛的女人,卻不再稀罕他,更糟的是他居然連挽回都不知道該怎麼做?

  以前的鹿鳴有多獨立,多讓他感到省心省事,現在就有多不需要他……

  「——無論路途再長,走到盡頭,總有一口井在那兒。」

  阿德雷意味深長地對他說了句圖瓦雷克的古老諺語,然後,又灌了他更多的阿瑪魯拉。

  第二天他是躺平被駱駝扛出沙漠的,隨身行李上頭繫了個羊皮酒囊,那是位高權重的阿德雷媽媽隨身的酒囊,上面還掛了張布條寫著一行氣勢洶洶的「帶它去,如果你的女郎還願意灌醉你,那還有救!」——他啼笑皆非,心裡卻是一陣溫暖,雖然那幾日被阿德雷媽媽修理了一頓,狠狠地告誡他,一個男人要是連取悅自己女人的本事都沒有,拿去填井都嫌髒了井水。

  想到這裡,周頌猛然醒覺,看了腕際的錶——七點零八分?!

  怎麼一下子就睡到這麼晚?他本來預想好,今天六點起床,飛車到鎮上去幫小鳴買早餐的。

  雖然他最美好的設想是親自下廚露一手,用自己繫著圍裙的暖男魅力和精妙絕佳的手藝俘虜她的心,但也知道此時此刻,以上念想純屬做夢。

  周頌匆匆抓過皮外套穿上,一出帳篷後就忍不住連續打了好幾個噴嚏。

  民宿大門緊閉,他也不知該失落還是鬆口氣——但起碼她還在。

  他無視頭重腳輕,熟練地用礦泉水洗漱完,取過鑰匙上了車,小心翼翼發動車子……

  屋內的鹿鳴捧著一馬克杯的速溶熱咖啡,面露沉思,無視外頭的引擎聲漸漸離去。

  姬搖阿姨真的消失很久了,久到她有點擔心。

  她放下了咖啡,開始對著空氣試著叫喚。

  「姬搖阿姨?王后娘娘?娘娘大人?大美人兒?」

  ……良久無動靜。

  鹿鳴不禁有些失落,嘀咕道:「阿姨,你真的生我氣了喔?不是說好要做彼此的天使嗎?以前陪我看月亮的時候,叫人家小甜甜,現在新人勝舊人了,叫人家牛夫人……」

  「哼!」空中隱隱掠過一聲冷哼。

  她眼睛一亮,環顧四周,臭不要臉地咧嘴笑。「我就知道你最愛我了,我那麼可愛。」

  本以為姬搖阿姨會忍不住現身吐槽她的厚顏無恥,可在那聲鄙夷過後,還是久久等不到那個優雅雍容的身影出現。

  「阿姨?哈囉?」

  ……但鹿鳴已經很滿足了,她眉眼彎彎地對著空氣說起話來。「阿姨別生氣了,你都看幾千年了,應該早就見怪不怪,反正男人和女人之間不就是這麼回事嗎?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不樂意了便一拍兩散,這年頭誰沒了誰還不能活呢?」

  在鹿鳴看不見的地方,姬搖王后怒其不爭的眼神逐漸轉為恍惚迷茫。

  是嗎?如今,已是這般光景了嗎?

  從一而終,夫義婦順,信諾愛重,合兩姓之好,上以事宗廟,下以濟後世……已然不再是鐫刻在骨血魂靈中,必信必守,重逾泰山九鼎的金科玉律矣?

  千年歲月漫長,她等了一年復一年,一朝又一朝……自周朝以降,三千多載以來,見繁盛步入衰亡,戰事征伐,無數百姓的愛恨與生命被踐踏成泥。

  有時,她覺自己已司空見慣至麻木不仁。

  ——這世上哪裡有那麼多的是非可分、恩怨能斷?又何來的人人大仇皆得報,心願盡得償?

  而姬搖有時亦在想,自己為何還要等?

  江有汜,之子歸,不我以!不我以,其後也悔!

  大王攜管夫人出征,刀山血海中,陪伴他的卻不能是她。

  她是王后,只能賢德,不能妒怨……

  儘管日日夜夜,她獨枕孤衾,聽著更漏直到天明,心裡空蕩身邊發冷得厲害,一旦東方雞鳴,她卻還是得再從容起身,完美武裝起周王后的威儀,去和那些朝臣周旋,去想方設法確保大王征戰四海八荒的途中,糧草盔甲兵器醫藥輜重能供應充足。

  她總是想著,再咬一咬牙,再多省點兒,多熬點兒,兵強馬壯的大王很快就能掃盡妖氛收服蠻夷完成霸業……然後,他就能回來了。

  她一直等,一直等……

  等到一顆心搖搖欲墜,最後能聊做憑藉的,也唯有自來威嚴深沉霸氣卻寡言的大王,臨別前眼神溫柔耳根微紅地,低聲對她說的那一番話——「……待孤回來,同王后生一個承繼孤江山的大兒,然後你再為孤誕下個與你生得一般無二的小王姬,你我夫婦齊心,嬌慣她成這天下最尊貴寶貝的小女孩兒,孤會為她備上九州島為嫁妝,挑上一個最好的兒郎做咱們的女婿,生一大堆粉妝玉琢的小娃娃孫兒。屆時孤老了也打不動仗了,孤陪你跟小孫兒們玩騎馬打仗……」

  「等孤平定赤戎,孤一定回來。」

  「王后……搖兒,等我。」

  姬搖王后蒼白得幾乎透明的婉麗面容透著銘心刻骨的凄艷懷念,她早已隨著肉體腐朽而去的心臟在這一瞬卻依然怦然激蕩……

  ——死在三千多年前,可今時今夕,她猶在苦苦等候著心愛的丈夫歸來。

  她透明的手摀住左胸處,那裡還隱隱發燙,她感覺得到大王還在某一處,也許是某一世等待著與她團聚……

  他答應過她的。

  大巫也向她以血誓保證過,只要大王血脈尚存,她定然還有和他再相見之日。

  可是她真的等了太久太久,等到白雲蒼狗,滄海桑田,骸骨已化土成塵,魂靈千瘡百孔,然大王何在?

     「阿姨,您怎麼了?」鹿鳴感覺到不對勁,姬搖王后眼眶隱隱有血淚滾落,她心一跳,慌忙問道。

  眼前一花,姬搖王后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砰砰」的敲門聲。

  嘖!誰啊?

  她猛然開門,當頭卻是一個高大身軀對著她重重壓了下來——靠!

*             *             *

  鹿鳴沒好氣的抱了一床厚被子扔在攤平在大門玄關處的周頌身上,瞪了他好幾秒,最後還是咬牙切齒地蹲下來勉強幫他掖好被子。

  身高一百九十幾公分的大個兒,身上蓋著正常尺寸的厚棉被,無可避免地露出一大截腳……看起來就像大人蓋著小孩被被一樣彆扭幼稚得可愛。

  但是她現在怎麼也笑不出來。

  剛剛他差點把她壓得當場往生——以後就可以直接去跟姬搖阿姨混了,現在又整隻熱騰騰得像蒸熟的大龍蝦,她懷疑在他腹肌上打顆蛋,不到三秒馬上就能吃了。

  「不是很厲害嗎?」她哼哼冷笑。「不是爬聖母峰、高空跳傘、鑽北極冰洞都是小菜一碟嗎?怎麼現在被區區寒流就撂倒了?這是在跟我搞笑吧?」

  回應她的是高燒昏迷濁重的呼吸聲……

  鹿鳴臉色很難看,手緊緊握成拳,心口卻悶澀堵塞得想大吼大叫宣洩出來。

  這是什麼?苦肉計嗎?以為把自己病得半死不活的,她就會心軟再回頭一當演偶像劇呢?

  她閃過腦中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打電話叫周家的人把他帶回台北,看是要帶去住總統級病房還是送去他哪個狐朋狗友的窩……隨便!

  以前他何其瀟灑,他的世界高大遼闊遙遠得她怎麼也碰觸不了,且他也從沒想過主動打開一扇門讓她走進去,她甚至不曾真正認識他的任何一個朋友,那麼現在,就繼續保持原狀下去吧!

  鹿鳴努力不去看他儘管昏倒了還牢牢抓在手上的兩份豐富早餐,喉頭發緊,面色冰冷地伸手在他懷中找出了手機。

  手機有指紋鎖,她隨手抓起他的大拇指按壓下去……第一道鎖開啟,卻還有第二道數字密碼鎖。

  「煩不煩啊?」她深吸了一口氣,想也不想就輸入了他的生日,卻依然解不開鎖,沉默了一瞬,改為輸入自己的生日。

  ……螢幕亮了。

  如果是換做以前,她肯定覺得心暖暖的,還帶有一絲暗自竊竊的驚喜,但現在只覺得真他媽的浮誇!

  她目不斜視的搜尋著手機裡的電話簿,找到了曾經聽過的一個名字……呃,職稱,撥了出去。

  手機那端很快就被接起。

  「老闆?」

  「你老闆在花蓮豐濱鄉XX村X號的「不等待民宿」,他病了,病得很嚴重,我想還是要請你們過來把人帶去就醫,我們民宿沒辦法負這個責任。」她口氣很官方客套。

  杜特助吃了一驚。「好的,我馬上趕過去,您是……鹿小姐嗎?」

  她皺眉,「我認識你嗎?」

  杜特助不知該怎麼跟她解釋,雖然老闆護得緊,但是舉凡老闆的好友心腹,誰不知道大名鼎鼎如雷貫耳的鹿小姐?

  「鹿小姐,既然是您,那我就放心了。」

  ……蝦毀?

  她還沒反應過來,手機那端的杜特助已經語氣恭敬態度堅定地匆匆掛電話了。

  「嘟嘟嘟嘟嘟……」

  鹿鳴一時氣結。

  果然有什麼賴皮老闆就有什麼賴皮員工,這一個兩個的都把她當軟包子捏了不成?

  鹿鳴不死心,繼續翻找電話簿裡其他人……下意識地掠過老頭子、小媽、妹妹這三個人的電話,看見了下一個眼熟的名字就按下去。

  對方接起,低沉迷人慵懶的嗓音有一絲玩味。「怎麼樣?還沒把人搞定?還沒從那個坑裡爬出來?」

  她臉色一沉,皮笑肉不笑地道:「定先生是吧?這麼有空,要不要順道來花蓮把你的好麻吉頌少帶走?」

  手機那端安靜了幾秒鐘,隨後輕輕吐出一句性感的法文——鹿鳴不懂法文,但憑判斷也知道那應該是類似「要命了!」、「我的老天鵝啊!」等懊惱低嘆式的口頭語。

  「抱歉,我想你應該是打錯電話了。」陳定臉不紅氣不喘地優雅微笑道,「我真的不認識什麼叫頌少的人……嗯,祝你有個美好的下午,再見。」

  她瞪著手機那端另一個睜眼說瞎話的……

  ——這年頭還能不能有個靠譜的人了?

  「阿飄都比你們老實!」她恨恨磨牙,把手機往旁邊一扔,煩躁地揉起了眉心。

  看著地上英俊陽剛「紅得發燙」的周頌,她低咒了一聲,還是認分地去打電話叫救護車。

  這麼大一隻,她是扛不動了,就讓救護車小哥們來搬吧!

  鹿鳴沒發覺自己已經自動地出出入入來來回回幫他整理起住院的東西,把他貴得要死的Lamborghini x TecknoMonster手工碳纖維行李箱也帶上了。

  救護車鳴笛而來,村子裡其他人都被驚動了,她面對村子裡眾人關懷又好奇的慰問,雖然不想承認這個發燒昏過去的是自己前男友,但也不能被誤認是民宿的房客吧?

  消息一傳出去,萬一對她的民宿生意造成不良影響,那她連哭都沒地方哭去了。

  「他是……」鹿鳴清了清喉嚨,對詢問數據的救護車人員,以及大半個豎尖了耳朵的村民們道:「是我台北的朋友啦,堅持說要來花蓮露營,體驗吹海風的滋味,給他房間也不睡,然後……然後睡了一晚就把自己弄成這樣了,真是好衰啊,有夠挫吧……哈哈,哈哈……」

  唉。

  「……」而從頭到尾都醒著,卻一直假裝昏迷的周頌表示……《內牛滿面》。

  不過招不怕老,有用就好。

  正處熱騰騰狀態中的周頌緊閉雙眼,呼吸混濁,嘴角還是悄悄彎起了一抹可疑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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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0 00:03:32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被送到花蓮XX醫院急診室的周頌做了一連串的檢査,在尚未排到病房前,只能連人帶病床擠在急診室走廊。

  鹿鳴拎著他的行李箱,一手抓著自己斜背的包包,拉了張鐵椅在病床邊坐了下來,對著「昏迷不醒」的他發呆。

  她……從來沒有看過周頌這麼狼狽憔悴的樣子。

  高大挺拔得像是隻手就能撐起天的男人,卻只能被迫縮在小小的病床上,臉頰和額頭燒得通紅,濃密眉宇不適地緊蹙著。

  鹿鳴鼻頭漸漸地發酸,用力地用袖子揉了兩下,極力恢復平靜。

  她手裡捏著他的健保卡和相關檢査單子,面色淡定,心裡卻還是無法抑止地一陣亂糟糟。

  ——他應該只是普通的感冒高燒吧?可他老是滿世界到處跑,不說才剛從薩赫勒回來嗎?那是她只在電視上看過的,位於遙遠的、陌生的撒哈拉大沙漠。

  沙漠很危險的,有流沙有毒蛇有蠍子還有會吃印和闐的聖甲蟲……呸呸呸!

  她胡思亂想到哪裡去了?

  周頌眼睛偷偷地睜開了一條縫,瞄見他心愛的小女人正坐在自己跟前發呆,小臉恍惚茫然,嘴唇有點發白……是被他給嚇的吧?

  這一瞬,他心不由狠狠抽痛了起來……是愧疚,更是滿滿的心疼……  

  他果然是個天大的混蛋!

  一個男人如果不能夠呵護保護心愛的女人,不能夠讓她感到信任安心,讓她能在自己身邊笑得無憂無慮、恣意快樂,那,還算什麼頂天立地有肩膀有胸膛的男人?

  細細回想,他們兩人自相識相愛以來,總是小鳴退讓、包容他,而他,就一直理所當然地享受著她給自己帶來的幸福感。

  她就是他的行動電源,他只要身心疲憊了就回來找她快速充個電,然後等電力滿滿之後,再繼續精力充沛地到世界各地去野……

  他從沒想過,被拋下來的她呢?

  ……她會寂寞嗎?會失落嗎?

  在他正追求刺激,和好友上山下海狂野冒險的時候,每天上班下班加班,獨自回家,獨自吃著泡麵的小鳴……心裡怎麼可能會不難過?

  周頌胸口劇烈撕裂絞擰得幾乎無法呼吸,緊閉著的雙眸灼熱濕意漸漸滲透了開來,卻死命憋著,生恐哪怕僅有一滴淚落下也會驚動了她。

  他真是該死的混帳,就連此時此刻,害怕的都是若她發現了自己是在裝昏,她就會怒而拂袖離去,並且再也永遠不相信……再也不要他了……

  周頌知道自己天殺的卑鄙,他這輩子從來沒有真正害怕過什麼人與事,可是——他真的害怕失去她!

  他緊閉的雙眼微微顫抖了一下,最終,還是艱難地、緩慢而忐忑地睜開。

  「你,別擔心,我沒事。」他聲音沙啞乾枯得像砂紙。

  她眼睛瞬間亮了起來,衝動地往前傾了傾身,而後猛然驚覺到自己的不妥,又穩穩坐了回去,口氣試圖淡然到極點。「我沒擔心。」

  她說謊,但周頌這一刻心卻柔軟酸暖得一塌胡塗……

  「你醒了就好。」她淡淡地道:「現在等抽血檢査結果出來,還有——」

  「我沒事,我們回去吧?」他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鹿鳴的手很涼,他手掌因為發燒而份外溫暖到灼人……她一顫,閃電般抽了回來!

  他眼神一暗,想說什麼卻被劇烈的咳嗽淹沒了。「咳咳咳……」

  「不要亂動!」她低斥,有些心驚膽顫地看著他左手的點滴出現了回血現象,忙起身去叫護理師。「麻煩你來看一下,他的手出血了——」

  出身特種部隊,曾經槍林彈雨水裡來火裡去的周頌能眼都不眨一下地幫中彈斷腿的同僚包紮,自然知道該怎麼處理這樣微不足道的小狀況,但他還是靜靜地躺在那裡,專注地望著心上人為自己擔憂緊張的樣子。

  他內心有兩個聲音在劇烈交戰拔河,一個幼稚得要命,享受著被鹿鳴在乎與寵溺〔?〕的滋昧,另一個則是憤怒不已,拒絕再讓心愛的女人為自己擔心受怕——最後,在護理師過來前,他還是悄悄地把點滴的管子順了順,滲出的鮮血慢慢地往回吸收了。

  「我真的不要緊。」在護理師和鹿鳴來到他病床邊時,他溫和地道,揚了揚手。「看,好了!」

  「……」鹿鳴。

  「……」護理師。

  感覺到鹿鳴臉色黑得像大雨傾盆前的烏雲滾滾,本來看到周頌這種罕見的極品猛男帥哥的年輕護理師,這時也顧不得犯花痴了,連忙上來打圓場。「那個……只要手不要再亂動,就不會再回血了啦,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鹿鳴拒絕承認自己剛剛跟個白痴一樣,心臟有一剎那的驚慌失速,她告訴自己,下次再有相同的情形,她就把點滴整袋塞進他嘴巴裡!

  「既然沒事,那你自己在這裡打完點滴吧,」她冷冷地把行李箱往他病床邊一推,「我要走了。」

  「小鳴!」他沙啞急喚。

  她做了個深呼吸,回過頭平靜地看著他。「還有什麼事嗎?」

  「對不起,嚇到你了。」他眼神滿是灼熱深沉的愛意,真摯憐惜道:「你早點回去休息,路上小心。」

  她喉頭一緊,心裡滋味複雜萬千,胡亂地點點頭,大步離開。

  周頌目光緊跟隨著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了,才默默收回視線,閉上眼,低低嘆了一口氣。

  他活該。

*             *             *

  ——入夜後,周頌沒有回來「帳篷」。

  鹿鳴在布浪家,屢屢走神,心不在焉……

  「小鹿老師,我剛剛有沒有給他背對啊?」

  「嗯?你說什麼?」她眨了眨眼,看著布浪困惑的小臉。

  「你你你剛剛沒有在聽喔?」布浪小臉瞬間苦成了包子,「啊我好不容易背完了……」

  「抱歉,那你再背一次。」她一本正經。「老師現在會認真聽了。」

  布浪很哀怨,但也只得吭吭哧哧地又重新背了一遍英文單字,可惜臨時抱佛腳,十個又丟了兩三個……

  鹿鳴很想笑,但是面對布浪備感受傷的黑俏小臉蛋,只得清了清喉嚨,正色道:「剛剛是老師不好,但是你三秒前會背,三秒後掉漆,證明單字還是不熟,來,再給你十分鐘的時間,你要是通通背對了,小鹿老師就請你吃紅豆湯圓。」

  「紅豆湯圓是給娘兒們吃的……」布浪一挺胸。「我是男人,我以後要當勇士!」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心情大好。「好,未來的勇士,那你要吃什麼?」

  「我要吃烤山豬肉,兩串!」布浪小臉興奮激動得紅了,手指頭比完又有點小心虛。「啊不然一串半……不能再少了。」

  「那我買三串,給你吃兩串半,不能再多了。」她笑咪咪道。

  「耶!謝謝小鹿老師!」布浪歡呼。

  十分鐘後,在烤山豬肉串的激勵下,布浪流利地背完了十個單字,成功地獲得山腳下小夜市魯娜媽媽遠近馳名的烤豬肉串兩串半——雖然小鹿老師咬走了另外大半串,但布浪小朋友今晚還是覺得無比幸福。

  鹿鳴收拾好自己設計的英文教案,在凜然寒風中慢慢踱步回家。

  晚上十點半了,帳篷還是空空如也,沒有人回來的跡象。

  她佇立在帳篷前,沉默良久,強忍著打手機去詢問他現在病況如何的衝動,甩了甩頭,大步衝回屋裡,上鎖!

  鹿鳴討厭還會為他心神不寧的自己,討厭明明已經清凈的生活,卻又被他突如其來的出現而攪得一團亂。

  她鹿鳴,這五年來被同一個男人像風箏一樣牽著扯著,一邊獨自面對高空中的風風雨雨,一邊卻又不由自主地牽腸掛肚……

  這樣的日子她過夠了!

  她面無表情地走進浴室洗澡,而後套上厚厚的睡衣,踏著絨毛拖鞋,熱了一杯牛奶,咕嚕咕嚕喝掉,漱口完就上床蓋被睡覺去。

  在此同時,高燒到將近四十度的周頌孤零零地獨自躺在病房裡,雖然是舒適安靜的單人病房,還有沙發冰箱電視個人衛浴,大大的窗外正對美麗的花蓮夜景……

  周頌靜靜地望著窗外,眼神寂寥而落寞。

  他一直不斷在想,在過去的五年中,獨自過日子的鹿鳴在生病的時候,也只能自己看醫生,自己吃藥養病,掙扎讓自己好起來。

  他越想胸口越是翻絞痛楚難當……

  手機鈴聲倏地響起。

  周頌黑眸驀然亮了起來,驚喜地急急抓過手機,卻在看見來電顯示的剎那,眼底的喜悅全部熄滅消散無蹤! 

  「什麼事?」他冷淡地接起電話。

  「臭小子,還真有本事,還把自己折騰進醫院了?」周父聲音自手機那端而來,就算隔著電波訊號,依然有著猶如泰山壓頂般的威嚴霸氣。

  可惜周頌從小就不吃他這一套。

  「有事?」他現在心情極差,沒有興致和老頭子抬槓。

  當然周頌也懶得問老頭子怎麼會知道自己住院,老頭子如果連這點本事和勢力都沒有,也不會被稱為全球商戰上最可怕的老狐狸之一了。

  「這位鹿小姐到底有什麼值得你為了她要死要活的?」周父冷哼,語氣中的不悅毫不掩飾。「女人就該安然本份守在家裡,照顧好家庭,好讓男人可以放心在外頭拼搏做事,如果連這點最基本的都做不到,那麼這樣的女人根本不配做我們周家的媳婦。」

  周頌臉瞬間沉了下來,眼神冰冷無比,語氣僵硬,「就像我媽跟小媽的分別是嗎?」

  手機那端,周父突然僵住了。

  空氣凝滯良久,久到不耐煩的周頌已經要掛斷電話了。

  「阿頌,爸爸不是那個意思。」周父低沉的聲音有著幾不可聞的小心翼翼,近乎低聲下氣。「爸爸只是覺得,我的兒子不該受到這樣的待遇,有那麼多優秀美麗才華出眾的對象可以選,哪一個的條件都比鹿小姐好太多了。」

  周頌默然了幾秒,平靜地道:「當年你們老一輩的感情糾葛我沒有資格過問,現在我的感情世界也不需要你下指導棋。如果鹿鳴哪天真的願意嫁給我,我希望周家所有人都能由衷地歡迎她、愛護她……你們要是做不到,我也不強迫,但是誰都不能左右我的決定,我周頌要嘛不娶,要嘛一定娶她。」

  「……阿頌,爸爸沒有想跟你對著幹。」周父深吸了一口氣,心情複雜,語氣有些苦澀。「我只想你想清楚一點……有時候,我們男人需要的並不是那麼有個性的另一半,相同的兩隻刺蝟,硬要湊在一起只會把對方扎得傷痕纍纍。」

  「我和小鳴跟你們不一樣。」他冷漠強硬道。

  「如果這真是你想要的,爸爸會接受她,」周父有些艱難卻鄭重地允諾。

  「但我還是希望……」

  「不說了!」周頌二話不說結束通話,深邃冷硬的目光在手機上久久不收回。

  小鳴不是他母親,他也不會是他周爙。

*             *             *

        一大早,鹿鳴推開門就看到那座空無一人……礙眼的大帳篷。

  她強迫自己視而不見地繞過去,正想出門買些家用雜貨,卻看見一輛小黃由遠至近駛來,正疑惑究竟是誰,就見車子停下的剎那,一個蒼白乾瘦的女人迫不及待推開車門,在看見她的瞬間滿眼狂喜,像是溺水的人終於抓住了最後的浮木。

  一開始,鹿鳴還真沒把人認出來。

  短短半年,豐滿嬌媚不可一世的林妲瘦得只剩皮包著一層骨頭,名牌風衣和鮮紅的口紅也改變不了狀似骷髏的可怕外表,尤其她還時不時神經質地四下張望……

  小黃司機敢讓她上車,也實在是勇氣可嘉了。

  「你怎麼找到這裡來的?」儘管之前對林妲這個人印象極差,可是此時此刻,看著對面女人奇慘無比的狀況,鹿鳴卻也說不出什麼驅趕厭憎的話。

  只一眼,她就知道林妲這是被厲鬼纏上了。

  不過半年前那個一直跟著林妲的中年男鬼,身上鬼氣不重,冤氣很淡,長年跟在她身後,至多只會因為陰氣日夜沾染的關係,讓林妲的運氣低落體質易衰,容易常常倒霉。

  可是眼前的林妲,卻看起來像是一隻腳已經踩在黃泉路上了。

  她眉頭皺起。

  「我、我問淑惠的……鹿鳴!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好嗎?我已經受不了了!」林妲撲向她,冷得像死人的手猛地抓住了她,忍不住哭求了起來。「對不起,以前都是我不好,我跟你道歉,我、我賠錢,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求求你幫我趕走——」

  林妲聲音戛然而止,滿眼恐懼地環顧著四周,就算是光天化日之下,還是怕極了那如附股之蛆般的可怖夢魘再度襲來。

  那夜裡冷滑鑽入她被窩裡的觸感,那時不時出現在鏡子裡死氣沉沉慘白的臉,偏偏滿眼透著貪婪痴狂愛慕,對著她伸舌頭舔唇……

  來呀……來呀……我真的好愛你呀……

  林妲緊緊抱住了自己,發出嗚咽悲鳴。

  鹿鳴眉頭打結,看著幾乎半跪在自己面前哭得涕淚泗流的林妲,心情有點複雜。

  嗯,有點可憐。

  ——不過話說回來,她頭上是裝了GPS了嗎?現在是全世界都知道她搬到花蓮來了嗎?

  「要趕走誰?」半晌後,她淡淡地開口。

  「我……我不敢說那個字……」林妲打了個寒顫,哆哆嗦嗦。

  「佛地魔啊?」她忍不住嗤笑了一聲。

  林妲呆呆地望著她,不知怎地,長期被驚怖嚙咬支配的心一鬆,有點被逗笑,眼前卻已不自覺熱淚盈眶。

  有多久了?有多久像是沒能呼吸到新鮮空氣,沒能過著往常最平凡普通,能和人抬槓鬥嘴,能聽到笑話,而且一點也不需要擔心受怕的日子了?

  這半年來,她到處求神拜佛,身上掛了無數個平安符,甚至也到香火鼎盛的大廟去求助神明過,她只要從廟宇東邊的龍門踏入,體內那股不知何時緊緊吸附在骨子裡的冰冷感就瞬間消失無蹤。但當她鬆了口氣滿心感激地拜完了神,自西方的虎門走出來之後,在半路上那股冰冷又突如其來地趴在她肩上,對著她耳邊喋喋慘笑,而後從耳垂開始,就像被蛇冷冰冰黏滑鱗片一路蜿蜒牢牢纏附在頸子上……

  她也曾去找過知名的神婆,可神婆在看見她的當下就臉色大變,急急忙忙把她推出門,說自己法力低微,請她另請高明——

        林妲已經走投無路了。

  她自從被趕出豪宅後,現在只能在自己過去最厭惡的老舊小社區裡租了一間小套房,雖然身上還有存款,可是她卻再也不敢出門,每天只能躲在窄小的房間裡把符貼得到處都是,並且把所有的鏡子通通都用布遮起來。

  儘管如此,她還是日夜都不得安生,那個東西……那個東西根本就不放過她……

  林妲幾乎想走絕路,可她也沒有勇氣結束自己的生命,就在瀕臨瘋狂的時刻,腦中突然浮現了鹿鳴那神秘一笑與輕描淡寫的提醒……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覺得鹿鳴不怕那個東西,鹿鳴……也許有辦法救她!

  鹿鳴凝視著凄慘至極卻滿面哀求望著自己的林妲,實在一點也不想管,但是人都上門了,而且一副如果再得不到援手就要從山上跳下去,生無可戀的模樣。

  自己闖禍的時候全然沒有想過後果,直到果報到來,再哭著求著喊著要人來幫忙收爛攤子,幹嘛這樣找別人麻煩啊?

  鹿鳴揉揉眉心,最後心不甘情不願道:「你先進來。」

  「鹿鳴,謝謝你,謝謝你……」林妲又哭又笑,瘦得可怕的臉燃起了一絲希望光芒。

  進屋之後,鹿鳴給她一杯熱紅茶。

  「謝、謝謝。」林妲稍稍平靜了下來,接過後再難掩羞窘內疚,小小聲道:「鹿鳴……對不起。」

  她面無表情,「我不會說沒關係,因為你做的事情確實對我造成很大的困擾,所以等這件事結束後,還是請你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我們兩個不是朋友,我跟你也一點都不熟。」

  林妲頭垂得更低了,良久後如蚊蚋道:「……好。」

  鹿鳴滿意了,這才問:「你認識那個厲鬼嗎?」

  林妲一抖,臉色又白慘慘起來。「他、他……」

  就在此時,大門響起兩下輕敲,林妲嚇得連聲尖叫,連滾帶爬地顫抖縮躲到了角落。

  ……又是誰啊?又幹嘛來了?

  鹿鳴都想爆走了!

  她對縮在角落的林妲威嚴地低喝了一聲,「閉上嘴,冷靜點!」

  林妲噎住,倒是不敢再叫了。

  因為眼前臉色難看不耐的鹿鳴,看起來比鬼還可怕。

  鹿鳴打開了門,當下就有重新甩上門的衝動——面色還是有點憔悴,但依然高大英挺的周頌佇立在門口,手上住院的姓名標籤環沒拆掉,就這樣拄著行李箱低頭對她微笑。

  「我回來了。」

  鹿鳴又想罵人了……昨天才半死不活的被送進醫院,他今天是凌晨就吵著要出院了嗎?健保資源就是被這些混,咳,浪費掉的!

  「你走錯地方了,你的帳篷在外面。」她絲毫不給好臉色。

  這一個兩個都把「不請自來」這四個字執行得淋漓盡致,當她這裡是7-11呢,她有說「歡迎光臨」嗎?

  「她為什麼會在這裡?」周頌溫柔討好的目光在瞥見角落裡的女人時,驀然嚴厲冷峻了起來。「你還敢出現在小鳴面前?」

  「你認識她?」鹿鳴面露狐疑。

  「我、我不認識他!」最近已經被嚇破膽的林妲拚命搖頭解釋。

  周頌大步上前,一把將鹿鳴護在自己身後,冷冷地盯視著角落裡看起來已經很慘,但他至今想起仍厭惡不已的女人。「林、小、姐,要我提醒你在業商廣告對我家小鳴幹了什麼好事嗎?」

  杜特助是怎麼辦事的?怎麼還能讓這個女人晃到這裡來噁心他家小鳴?

  林妲聞言畏縮得更厲害了,這個男人深沉狠戾的目光幾乎比厲鬼還叫她生懼。

  「您、您是頌少?」林妲腦中閃過了一個可能性,倒抽了口涼氣,眼底惶色更深了。

  「喔,原來劉彥已經告訴你了,所以你是來道歉的?」周頌冷漠地看著她,「小鳴原諒你了嗎?」

  「沒……沒有。」林妲心虛地抖著唇,更害怕了。

  「那你還在這裡幹什麼?」他眼底不耐已逼近凌厲。「礙小鳴的眼嗎?」

  鹿鳴被他護在高大強壯的肩背後,有一剎那的恍惚心悸,隨即回過神來,也不知是該好氣還是好笑。

  雖然他的英雄救難遲到了半年,放在此刻顯得有點荒謬可笑,甚至有點瞎攪和,但是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心裡還是有點小感動……只有一丁點。

  「咳。」她拍開了他,輕描淡寫地道:「她是來求我幫忙的。」

  「小鳴,你就是太容易心軟了。」周頌對上她,眼神瞬間柔和了下來,憐愛寵溺地低聲道:「對於傷害過你的人,就該叫她有多遠滾多遠。」

  「閣下豐功偉業也不少,現在還不是一樣站在這裡?」她抱臂似笑非笑。「也沒見你滾多遠啊!」

  周頌頓時啞口無言,原本高大威武的身子微微瑟縮,鹿鳴彷彿看見了某種大型動物萎靡可憐的地垂下耳朵的模樣……

  她努力壓抑下嘴角頻頻上揚的衝動,轉而望向驚懼的林妲道:「二樓左轉最後一個房間,不含早餐一千五,愛住不住。」

  「我要住我要住!」林妲抱緊了行李袋,滿眼感激急忙點頭。「鹿鳴……真的謝謝你。」

  她面無表情地擺了擺手,等林妲上樓之後,回頭就對上了一張滿滿委屈的英俊陽剛臉龐。

  「為什麼她有房間住?」周頌深邃好看的黑眸盛滿哀怨,「我還是病人,我就得住帳篷?」

  「那帳篷不是你自己搬來的嗎?」她挑眉。

  「小鳴,你都原諒她了,為什麼不能原諒我?」他咕噥。

  眼前威猛魁梧的大男人活似二貨哈士奇附身,蠢萌得令她不忍卒睹。

  「我沒原諒她。」不知不覺間,鹿鳴的語氣已經軟化一些些,但態度依然堅定。「至於你,也沒什麼好原諒不原諒的,我已經說過了,我們各自放生,各自過好自己的生活就很好。」

  「不好,沒有你的生活,一點也不好,以後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就這麼決定了。」他不管了,就是死皮賴,死纏爛打也要巴著她大腿不放,什麼男性尊嚴,能吃嗎?能賣錢嗎?能有暖暖軟軟的女朋友抱嗎?

  「你——」她一時氣結。

  周頌是狠下心的不要臉來了。

  他那麼大隻,鹿鳴推也推不開,打也打不走,最後只能氣喘吁吁怒目而視自暴自棄地由著他在民宿一樓客廳駐紮了下來。

  說駐紮還真是字面上的意思,因為他大爺就大搖大擺地把外面的頂級帳篷搬進客廳,甚至還塞不太下,直到挪開了一個櫃子才勉強擺得平。

  鹿鳴氣到宣稱要一晚收他五千塊房價,不對,是客廳價,沒想到他聞言兩眼發光,喜孜孜地當場刷刷刷就簽了張兩百萬的現金即期支票塞給她。

  「先付一年的房租,多的是小費,」他眉開眼笑得跟頭狼外婆沒兩樣。「你的三餐我也全包了。」

  鹿鳴看著手上那張兩百萬現金支票,眼角抽搐了下……拿錢砸什麼的最討厭了,她也好想有本錢可以砸一次試試。

  電視劇或小說中總會描述女主角很帥氣很有骨氣的把支票撕掉朝對方撒滿天,但鹿鳴看著客廳裡大剌剌杵著的帳篷門口那同樣大剌剌杵著的高大男人——開什麼國際玩笑?幹嘛不收?就算她不收,這傢伙也不會滾!

  「你確定要住下來?」她眼眸閃過一絲晦暗神秘的幽光,半真半假地揶揄提醒。

  「對!」他對著她露出燦爛耀眼性感至極的笑容。

  鹿鳴在餐桌旁的一張漂流木椅上坐了下來,蹺著二郎腿對著他也笑,卻是笑得意味悠長。

  「不後悔?」

  「我走了,才會後悔一輩子。」周頌眼神灼熱地牢牢盯著她。

  她長長睫毛低垂,若有所思。

  一直不敢讓他發現自己有陰陽眼,就是怕他知道,以後一見她就跟見到鬼似的嚇躲得遠遠的。

  可既然今天都趕上一塊兒了,也是上天旨意命中注定吧?

  這樣也好。

  鹿鳴長長吁了口氣,再抬眼時,目光一片澄澈清明。「晚上,無論聽見什麼聲音都不准離開帳篷。」

  「為什麼?」他一愣,濃眉蹙起,敏銳地捕捉到了話中的重點。「會有什麼聲音?」

  「這個你就不用管了。」她語氣淡然中透著一絲嚴厲,直視著他。「如果不能做到的話,你就走吧!」

  「好,我能做到。」周頌慨然應允,頓了一頓,問道:「那我晚上要上洗手間怎麼辦?」

  「用橡皮筋綁住。」她沒好氣地道。

  他深邃黑眸閃閃發亮,笑意滿滿。「寶貝兒,恐怕這世上沒有那麼大條的橡皮筋……」  

        說的也是……喂!

  她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住宿守則再加一條——開黃腔就滾蛋!」

  「不公平,是你先調戲我的。」他一臉無辜。

  「這是我家。」

  「……你贏了。」

  ——算他識相。

  鹿鳴交代完就要出門,順道去把支票存一存,這種大風颳來的錢,不拿白不拿。

  周頌沒有問她要去哪裡,他就是身手矯健地憐起外套跟上,反倒是鹿鳴忍不住擋在大門口。「要幹嘛?」

  「我保護你。」他笑。

  「不用了,」她皺眉,「我沒弱到需要一個剛出院的病人保護我。」

  「那你保護我。」他溫柔地看著她。「我是病人。」

  「你——你幹嘛這麼黏踢踢的?煩不煩啊?」她火大了。

  「我說過了,以後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他重複,眼底笑容繾綣而滿滿依戀。

  鹿鳴的心有些管不住地怦怦狂跳起來,二話不說就往外大步走,兇巴巴低吼警告:「不准跟著我!」

  周頌一雙修長的腿三兩下就追上了她,甚至主動打開她的中古小貨卡車門。「我來開車。」

  「你回去!」她煩躁地驅趕。

  「不回!」他柔聲卻堅決。

  「周頌!你信不信我馬上把你——」

  他忽然別過頭去悶悶劇咳了好幾聲,早上刻意維持的舒坦鬆快破了功,暴露出依然混濁厚重的病態喘息。

  她怔怔地看著他因為咳嗽,先是迅速漲紅而後漸漸蒼白起來的臉色,滿心的不耐煩剎那間全部熄了火。

  怎麼就忘了,他昨天還高燒到四十度,不過在醫院裡打了一晚的點滴,怎麼可能今天就活蹦亂跳沒事了?

  「你……早上的藥吃了嗎?」她還沒發覺,話已脫口而出。

  周頌正從牛仔褲口袋裡掏出一個抗菌口罩戴上,唯恐傳染到她,聽見這問話不由一呆,又驚又喜地傻傻望著她。

  小鳴,在關心他?

  她心一突,迴避他熾熱狂喜的目光,低頭徑自上了車。「我是怕你沒吃藥,到時候倒在我民宿裡面,我還得再叫一次救護車。」

  ——可他又如何會不知道,他心愛的女人其實有多麼的嘴硬心軟?

  他胸腔裡的這顆心霎時軟得一塌胡塗,深情眼神緊緊跟隨著她,語氣小心翼翼得彷彿唯恐稍稍大點聲就會把她嚇跑了,「我沒事,別怕。」

  她不自在地望向旁處,「別自作多情了,我不是在關心你。」

  「好。」他上了車,還是一個勁兒地凝視著她笑。

  鹿鳴強自鎮定地發動車子,轉動方向盤,熟練地操控著小貨卡靈活開了出去。

  他從來不知道她車子開得這麼好,那架式和敏捷度幾乎可以訓練去當賽車手了。

  過去五年,他了解她的實在太少了。

  可是周頌不會允許自己再犯蠢,犯下任何忽視她的錯誤。

  在此同時,他不著痕跡地回望了民宿的方向,拿出手機迅速地對阿瑟發出了一個訊息。

  不管那個女人在搞什麼鬼,都休想再利用或傷害小鳴一根寒毛!

*             *             *

  台北的unlimited極限運動公司總監辦公室裡,高大精悍優雅的阿瑟正靠坐在紅木辦公桌邊,英倫紳士風的襯衫背心,袖子半卷,露出精壯手肘,越發襯托得寬肩厚胸窄腰長腿,全身肌肉結實線條迷人,充滿力與美、刀鋒與玫瑰的魅力。

  可是坐在阿瑟面前,染著一頭狂野紅色長髮的嬌小窈窕女人卻對他令人屏息的致命性感像是一無所覺,只顧公事公辦地報告著手上的報表。

  阿瑟那雙透著銀灰的綠眸直勾勾地盯著紅髮美女,盯得彷彿恨不得用目光把她全身上下剝個精光。

  紅髮美女停了下來,抬起嫵媚如貓的杏眼,慢條斯理地嬌聲開口,「看屁啊?」

  阿瑟卻絲毫不以為忤,反而樂不可支地笑了。「不只,我看的是你的全身……每一個地方都美得勾人犯罪。」

  她眨眨眼,從口袋裡拿出手機,認真地按了幾個號碼,在對方接起的剎那,慢吞吞地道:「喂,您好,我要舉報職場性騒擾……」

  阿瑟表情掠過一絲莫可奈何的好笑,眼神卻盛滿縱容的愉悅,煞有介事地嘆了口氣,「我承認,我有罪。」

  紅髮美女彎彎眉頭皺了皺,終究還是比不上上司的無恥……呃,頼皮,對手機那端道:「抱歉,我搞錯了,謝謝,再見。」

  ——總不能老闆不在,她就真的把總監弄進看守所裡吧?

  這個月的薪水還沒領到手呢!

  「親愛的,為什麼總是對我這麼狠心?」阿瑟起身,宛若一頭優雅的獵豹漫遊到她跟前,手插褲袋,半彎下腰對著她笑。「嗯?」

  熊玉照面對俯身而來的濃烈性感男子氣息,如果在這時她心跳還能保持平靜,一點兒也不受波動影響的話,那才真叫不正常呢!

  男人和女人之間的賀爾蒙費洛蒙什麼亂七八糟的,不就是這麼回事兒嗎?

  但只可惜,再多的怦然或蠢動,早在一年前她上班的第一天,在公司撞見這個英俊上司從女廁出來……就全部碎光光了。

  熊玉照才沒那個興致去征服花花公子,有那個時間拿來多學幾門外語,增進自己的競爭力不是很好嗎?

  只不過這個上司好像偏偏跟她耗上了……

  熊玉照開始嚴正考慮起,主動跟大老闆要求到國外分公司當野地探險的領隊的可能性——不但薪水獎金超高,還能離這個毛手毛腳〔字面意思也是〕的風流洋人上司遠遠的。

  阿瑟一點也不知道熊玉照此刻腦內的小劇場,只覺得面前這小美人逗起來……那個詞是怎麼說來著?

  萌翻了。

  他嘴角懶洋洋地往上勾,銀灰透綠的瞳眸笑意蕩漾更深,看在熊玉照眼裡就是滿滿的不懷好意,就在她被盯得不爽到手癢想給他一個肘擊的當兒——一個特殊的訊息音響起,阿瑟線眸迅速恢復警覺深沉,直起身掏出手機立刻點開訊息,面色透著一絲若有所思。

  「嗯,有點意思。」

  她不自禁暗暗鬆了口氣,語氣沉靜輕描淡寫地問:「總監,我還要去面試新來的一批教練,我先出去了。」

  阿瑟抬眸,綠眼熠熠發光。「晚上一起共進晚餐?」

  「沒空!」辦公室大門「砰」的關上。

  「嘖……」阿瑟摸了摸下巴,難掩一抹懊惱。「追老婆好難啊,難怪頌到現在還沒搞定。」

  不過吐槽老闆是一回事,完美精準地完成老闆的交代又是另一回事,所以亞瑟在哀嘆完兩人同樣命運多舛之後,立刻調了一組都是從各國特種部隊退役下來的菁英手下,開始任務——

  【上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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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7 1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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