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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簡薰 -【初來嫁到亂後宅】《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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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0 00:10:2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簡薰 - 初來嫁到亂後宅

父親把母親丟在窮鄉僻壤不聞不問,家中存銀耗盡,
先天殘疾的弟弟要念書,還有個病弱的母親要吃藥,
七歲的白蘇芳去客棧幹活賺錢,扛起這個家,一做就是十年,
她習慣了努力攢錢的日子,幸運的是身邊總會有好心人相助,
這不,客棧上房來了個貴人,出手大方,賞銀豪氣,
十兩銀子幫他的隨從縫合傷口幹不幹?當然幹了!
她穿越前曾經當過獸醫助理的經驗多少還是有點幫助的,
靠著土豪恩公的賞賜,弟弟有了路費順利考取舉人,,
之後的遭遇就像電影情節,出身侯府的父親派人找來,
她一躍成為侯府庶女,開始學起品茶聽曲等大宅生存技能,
就憑她看過不知道多少的宅鬥文,嫡母嫡妹都休想拿捏她,
只是這京城處處水好深,去王府做個客也會發現大祕密,
那個傳言中的傻子郡王爺,怎麼跟土豪恩公長得那麼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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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0 00:10:34 |只看該作者
【序言】   第二選擇也是好選擇

  那天的婚禮,我不太記得吃了什麼、做了什麼、聽了什麼,但我記得那段新娘二進時播的影片,不是做了什麼特別出彩的設計,一樣從新郎新娘的小時候介紹到生活照再到兩人相戀,特別的是,我很少遇到新郎新娘能有小時候一同入鏡的照片,原來,緣分能這麼巧妙。

  我們這些同學都跟新娘認識了好幾年,也是看過她老公、八卦過他們戀情的,但從來沒聽他們提過,原來兩人認識得這麼早,那場婚禮後,大家紛紛都在LINE上問了起來,事實上啊,他們開始談戀愛的時候也不知道彼此小時候就認識了。

  說起來當年是鄰居,父母雙方熟稔還會相邀出去玩,這才有了兩人的幼時合照,後來男方家搬家,兩方家長雖說還有往來,孩子們卻是再沒見過了,各自經歷幾段感情,然後在工作場合認識交往,真真是到了要結婚見家長的時候,才驚覺這月老牽線可真會繞遠路。

  當然,談起這緣分的奇妙,他們倆這戀情就特別的偶像劇,不過吧,現實人生很不偶像劇,我們幾個相熟的女孩子是知道她這老公是她的第二選擇,那第一選擇才是真愛,偏偏跟真愛走了七八年,最終因對方慣性劈腿而分手,倒是跟第二選擇沒走兩年就結婚了,新娘也坦白——

  我想結婚生小孩了,這人能湊合,知道他爸媽跟我爸媽是認識的,我沒怎麼想青梅竹馬什麼的,小時候的事我哪記得,我就是覺得有這緣分在,他爸他媽對我真的挺好的,那日子就能挺好的。

  就這麼過了幾年,她日子是真的挺好的,公婆對她好,生了一雙兒女也好,跟老公吵架也沒什麼,她有句名言我們都是笑笑著聽——跟以前那個吵架,對跟不對我都覺得一股氣,特別想哭,跟現在這個吵架,我常常睡個覺就忘記了。

  看著她,我就覺得,湊合湊合,有時候就是這麼懂得湊合,才能成就一段緣分的。

  看看這故事裡的女主,跟男主那也有一段當村姑時就有的奇遇緣分,可所謂的緣分不過讓她知曉男主是個假傻子,又讓男主覺得她是可以娶來合作當夫妻的對象,但若女主不懂湊合二字的精神,不是懂得珍惜所得、不問所求,那麼最終也不過招惹得男主不喜,湊合不出一段姻緣,更湊合不出幾年下來的日久生情。

  所以我覺得,感情這種事沒有一定,性情堅韌的人呢,就能轟轟烈烈去選擇不將就,要是像我跟女主這樣其實愛自己多一點又份外懶散的,選擇湊合湊合其實是很不錯的,況且誰說湊合就不是真愛呢,我們共勉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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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0 00:10: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天字號房的貴客

        白蘇芳提著鐵製四層大食盒,敲了格扇,「幾位大爺,飯來了。」

        裡頭傳出聲音,「進來吧。」

        這天字一號房因為貴,一個月都沒兩三次住宿,這幾人一包就是十天,盛掌櫃樂得嘴巴都歪了,吩咐她拿飯上來可要規規矩矩,別讓財神不開心。

        白蘇芳立馬點頭如搗蒜,是是是,懂懂懂,交給我,您放心。

        為了讓財神高興一點,她還特別淨了手臉把灰塵洗乾淨,這才進房。

        她在這上品客棧已經當了多年招呼丫頭,也看過無數客人,知道要上房的除了有錢,通常還喜歡清靜,於是小心翼翼,連走路都沒發出聲音,進了屋子也不敢多看,直接走到黃花梨木桌邊,把食盒放上桌,一層一層打開,薑絲炒雞,魚香肉絲,蒜香田雞,烤羊膝,開陽白菜,菠菜豆腐,雪菜黃豆,什錦鮮筍,滿滿一桌,頓時菜香四溢。

        四葷四素,是這間上品客棧最好的菜色。

        說起這上品客棧,長年來往東瑞國跟南召國的商人應該都知道,雖然是在東瑞國的土地,但地理位置卻是在東瑞國南縣跟南召國北縣之間一個叫做牛南村的地方,說好聽是中界,說實話就是三不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連里正都不住在這裡,佔著距離兩國都遠的小便宜,不少來往商人都會在這小街巷吃點東西,餵餵馬,補充水袋,或者住上一宿,因此也就出現了兩間酒樓跟幾間小客棧。

        上品客棧的歷史很久,有七八十年,一剛開始是個京城人開的,聽說還是個官兒,約莫三四十年前賣給了梅花府人,當然,對來往的旅客來說,什麼人開的都沒差,重點是能休息,吃飽上路也好,休息一晚也好,只要能提供個地方,價格又公道,誰管掌櫃是來自京城還是梅花府。

        這牛南村方圓三五十里,就只有一條小街熱鬧,叫做南口小街,說人多也不多,但該有的也少不了,吃的,喝的,賣針線的,就連大夫都有一個。

        南口小街往外去就是農村景色,一戶一戶,種田養豬,只要能賺錢的活通通有,由於地理位置偏南,冬天也不下雪,一年四季都能種蔬菜、地瓜,所以雖然土壤貧瘠,但靠著冬天也能種植作物,勉強還能過得去。

        說實話,會在牛南村居住的,都是在東瑞國過不下去的,窮,太窮了,所以只能住得遠一點,把豬雞都拿去南召國賣,這樣東瑞國就扣不到稅,也不是真的貪財,是日子真過不下去,東瑞國雖然國庫充裕,卻也還是有人幾年都穿舊衣,連過年都吃不上肉—— 不只白家,每一家都一樣。

        上品客棧的掌櫃姓盛,是個老好人,別人家不用丫頭,嫌丫頭拿一樣的工錢卻力氣小,這樣自己會吃虧,他卻看到白蘇芳家境困窘—— 上面有個長年生病的母親柳氏,小兩歲的弟弟又是長短腳,都無法下田耕作,一時心慈聘了她,那年白蘇芳才七歲。

        七歲的丫頭,只能幫忙洗洗菜,洗洗碗,其他重活都做不來,為了怕被掌櫃辭退,白蘇芳洗菜洗碗比那些廚娘都快,下午也不敢休息,自發的顧著爐火,牛南村因為窮,人心樸實,店小二跟招呼娘子見她這樣乖巧,客人要是剩的菜多,也會分她一些帶回去,白家的飯桌,從只有青菜蕃薯,開始有了肉,雖然是客人吃剩的,但那也是招呼娘子挑過的,看起來都還乾乾淨淨,弟弟白蘇鄞正在長身體,能夠吃上肉後,也終於開始長個子,終於開始比較符合年齡的樣子。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白蘇芳這幾年長大了些,便跟著到前頭招呼客人,幫忙包打尖的糧食,餵馬、補水,什麼都做。

        小姑娘手腳勤快,笑容可掬,有些第一次出遠門的客人要是沒注意到的,她還會提個醒,所以每天都能拿到不少賞錢,靠著這些賞錢,白蘇鄞也開始進學堂,現在一個月交一兩銀子束脩,在梅花府的勤智書院寄讀,兩個月回家一趟,許是知道自己長短腳,無法幹活,只能有讀書這一途,白蘇鄞念起書來可是比同學都認真三分,指導先生說雖然啟蒙晚,但生性勤奮,還算孺子可教。

        柳氏見兒子有書可念,又得先生誇獎,也許是想到將來的盼頭,身體居然也好上了一些,即便還是無法下田務農,但處理雞食,餵餵雞隻這些倒還辦得到,要是誰家要出門不方便帶孩子,幫忙照顧一下午,賺個一兩文錢,或者拿兩把菜來抵也行,白家就這樣慢慢支撐下來,即便桌子上沒有大魚大肉,但也能開出一日三餐。

        白蘇芳記得以前在梅花府生活時,鄰居多是欺善怕惡之人,還說弟弟的腳會這樣,肯定是母親造孽,讓柳氏白天不准出門,省得把晦氣帶給大家。

        可這牛南村的人卻是個個樸實,這裡有寡婦,有鰥夫,沒人會說誰晦氣,都是命不好的,大家既然有這個緣分認識,就互相照應,誰家要嫁女娶媳婦,都是合夥過去幫忙,有人蓋房蓋屋,那也是替他歡喜。

        鄰居看柳氏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孩子,兒子還是個跛的,覺得老天虧待她,但看看白蘇芳跟白蘇鄞,又覺老天好像也沒那樣絕情,孩子很聽話,白蘇芳都十七歲了,同年齡的女孩子早就吵著要成親,她卻還在上品客棧幹活,為的就是供弟弟讀書,真懂事。

        正因為這份懂事,這兩年陸續有人跟柳氏透露意思想結親,知道白蘇芳的責任還重也無妨,反正自己的兒子也才十一二歲,等兒子十五歲,白蘇芳二十歲再來成親,應該是可以的,到時候白蘇鄞應該已經自立,白蘇芳就可以一心為夫家,夫妻間女大男小也沒什麼,女人能幹最重要,白蘇芳個性勤勞又身體結實,絕對是媳婦的好人選。

        柳氏雖然也知道女兒該說親了,但又記得女兒交代的,別給她說。

        老實講吧,芳姐兒這樣交代的時候,自己是鬆了一口氣的,她不是沒想過,萬一芳姐兒說想成親,自己該怎麼回覆,說「好,娘給妳找個媒婆談談」?可芳姐兒若是嫁了人,就是夫家的人了,賞銀不能再拿回家,那鄞哥兒的束脩怎麼辦,總不能讓她這母親上婆家討,那不是給女兒添麻煩嘛。

        可是若說「為了弟弟,晚點成親」,她也說不出口,女人越晚嫁,那是嫁得越不好,年過二十那通常只能找個鰥夫當後娘,手背手心都是肉,她想要兒子的前程,卻又不想委屈女兒,芳姐兒也是她的心肝,她捨不得。

        所幸白蘇芳懂事,她總是笑嘻嘻的說:「女兒這樣很好,不委屈。」

*             *             *

        白蘇芳把八菜一湯放好,又放下三大碗白飯,「幾位大爺,趁熱吃。」

        一個臉上有雀斑的看了看菜色,不太滿意,「這就是最貴的?」

        挑剔的客人她見得多了,也不怕,兵來將擋就是,「大爺您別看東西不多,但這八道的滋味很齊全的,有山珍,有海味,有長在土裡頭的筍子,長在土上面的白菜、菠菜,還有水養出來的豆芽,貴人在馬背上顛簸了一天,這雪菜可以治跌打損傷,關節疼痛,途中打尖吃這個,最好不過了,可是我們客棧的大廚跟個老大夫合計出來的菜色。」

       雀斑臉沒想到她會說出那麼一大串,「我只講了兩句,妳居然講了這麼多,不過這雪菜真這麼好?」

        「那是當然,這可是趙大廚的招牌菜呢,只有三兩的席面才會有,連樓下的菜牌上都沒有的。」

        「好了,別只說吃的。」一個清冷的聲音傳來,「我們要的大夫,什麼時候過來?」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歐陽大夫自己有匹驢子,不會在路上耽擱太久的。」

        「妳去給我催催。」

        「是,馬上去催,貴客稍待。」白蘇芳倒著身子往後退,一直低著頭,「貴客如果需要,拉這個鈴就好,這拉線直接通到大堂的,聽到鈴響就會有人過來。」

        合上格扇,白蘇芳鬆了一口氣,這不是普通的貴客,而是大有來頭的那種,冷嗓子的牛皮靴上有著繁複的花紋,還隱隱有著金絲繡線,居然連鞋面也如此精緻,可見絕對不是一般人,她要是服侍得好,退房時肯定會有重賞的,蘇鄞的學費就會再一次的有著落,但他們到底是誰啊?

        雖然一直沒看過第三人,但空氣中隱隱的血腥味騙不了人,受傷的那個應該也是隨侍,因為冷嗓子雖然擔心,卻不焦急,如果是身分比自己高的人受傷,絕對無法這樣淡定,所以是一主二僕,僕人一個貪吃,一個受傷躺床,主人比起吃,更在意受傷的手下。

        白蘇芳下了樓,又穿過院子,這才到前堂—— 為了讓上房的客人清靜,都安排在離大堂最遠的地方。

        吃飯時間,上品客棧坐了八成滿,吃菜的吃菜,喝酒的喝酒,熱鬧到有點吵,也因為吵,怕別人聽不清楚自己說話,每個人都扯著嗓子,這個說媳婦生了個胖小子,總算對祖宗有了交代,心裡高興,回頭要打個金手環給媳婦,那個就說自己連續四個女兒了,這求神拜佛也沒用,問他媳婦都吃了什麼,怎麼一舉得男這樣厲害,隔壁桌的連忙也轉過頭,想問問有什麼求子祕方。

        白蘇芳穿過人聲鼎沸的大堂,就往櫃臺衝去,「盛掌櫃,客人在問大夫。」

        盛掌櫃眉毛一挑,「阿風還沒把人帶回來?」

        「沒,我就覺得應該差不多,歐陽大夫的驢子跑得多快,不應該耽擱這麼久啊,這都去半個時辰了。」

        正當盛掌櫃想說些什麼時,突然又眼尖看到一群人風塵僕僕進來,就把白蘇芳扔一邊了,連忙跑去招呼,「哎喲,哎喲,各位大爺,請請請。」

        「來五碗大肉麵,切一隻雞,再包三十個饅頭,馬匹上的水袋幫我們裝好,馬也餵一餵。」

        白蘇芳連忙往廚房去,一路扯嗓,「五碗大肉麵,一隻雞。」

        大廚沒空理她,二廚應了後,她又迅速走出廚房,到了酒樓外繫馬匹的地方,倒了兩桶草在飼欄中,五匹已經自行喝過水的馬便湊過來大口嚼草,接著她解下羊皮水袋,打開水缸,一個一個裝起水來。

        酒樓人手不多,一個人得當好幾個人用,忙歸忙,但她是很感激盛掌櫃的,在她最需要銀子的時候給了她這份工作,讓她可以養家活口。

        剛剛把五個裝滿的水袋都繫回馬匹上,又聽到盛掌櫃大叫,「小白,鈴響了,快上去看看。」

        要說這盛掌櫃有什麼不好,就是喊她「小白」了,怎麼聽怎麼怪,但也沒辦法,她再粗糙生活,那也是姑娘家,總不能在大堂上喊她的名字吧,她自己是不在意,但蘇鄞在書院讀書,最重規矩,姊姊的名字人盡皆知,對他來說會是困擾,所以她也只能讓掌櫃喊她小白了。

        白蘇芳把手擦乾,這便穿過大堂往上房去。

        阿風到底上哪去了,大夫早該到了怎麼還不來?

        正當這樣想的時候,後面傳來阿風的聲音,「小白。」

        「你總算回來了!」白蘇芳欣喜的轉過身,卻發現居然只有阿風,歐陽大夫呢?沒有?不在後面,那他手上提著歐陽大夫的藥箱幹麼?

        「歐陽大夫早上從樓梯跌了下來,現在還在頭暈,無法出診,我跟他大概講了,他說外傷都差不多,先吃藥頂著,等他明天不暈了再來看,妳不知道我跑得多急,在路上還跌了一跤呢。」

        一般人可能覺得那也沒辦法,但對於今天天字一號的貴客,白蘇芳總覺得不太妙。

*             *             *

        果然,那個冷嗓子一聽大夫明天才能來,馬上就不高興了,聲音都低了幾分,「再給你半個時辰,把他扛過來。」

        「不是啊,大爺。」阿風苦著臉,「那歐陽大夫不是普通的跌倒,他是頭破血流,連路都沒辦法走,就算把他扛來了也沒用的,他說暈得厲害,看什麼診都沒辦法,不如您先看看有沒有什麼傷藥能吃,晚點我再讓我婆娘去看看。」

        「是啊,大爺,不如就先吃點傷藥吧,晚點讓阿風的娘子去瞧瞧,如果還不行,明天一大早我再去把他拖來。」白蘇芳打開歐陽大夫的藥箱,不得不說,還是很齊全的,「大爺您看,好多種傷藥,傷淺用這個,傷深用這個,旁邊有紅腫要用這瓶,要是有膿了就用這瓶,這個去淤丸一次一顆化在水裡,兩個時辰吃一次,床上那位大爺不知道傷口怎麼樣,還是先看看,然後給他吃藥吧。」

        冷嗓子皺眉,終於還是挑了傷深的那瓶走。

        雀斑臉很快雙手拿過,「大爺,還是讓屬下來。」

        白蘇芳很自覺,連忙取了去淤丸放在水杯,倒了水,慢慢用籤子化開。

        綁布解開了,血腥味衝了出來,白蘇芳是不怕,阿風卻是晃了晃,然後摀住鼻子往外衝。

        她前世是獸醫助理,醫生開刀時,她得在旁邊遞棉花、吸流液,所以這味道跟散落在床邊的染血布巾她都不怕。  

        前世,好遙遠呢,來到這個東瑞國都已經十七年了。

        以前的事情別想了,想現在,振作!

        冷嗓子看完雀斑臉替床上的人灑藥,臉色還是黑如鍋底,傷口綁起來後,他走到藥箱旁,又稍微看了一下,突然拿起一個東西,「鄉村野地,大夫居然也有圓針跟桑皮線?」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高興。

        白蘇芳看了一眼,哦,就是古代的手術縫針跟手術線啦,想想還挺得意的,「歐陽大夫醫術真的不錯,我有個鄰居打獵時被野獸咬傷了腿,傷口比碗大,歐陽大夫縫縫,一個多月就好了,只是這次不巧,他跌破頭,不然肯定能施縫合之術。」古代也是有麻醉藥的,只是效果沒現代的好。

        「怎麼沒鑷子?」

        「少了什麼嗎?阿風說他在路上跌了一跤,可能起來時急了,沒把東西全部撿回來。」

        「那就沒辦法了。」冷嗓子把東西往她手上一放,「妳來縫。」

       白蘇芳一時傻眼,「我?」

        「妳。」

        「我不會啊。」

        「我教妳。」

        什麼毛病,自己會還要她動手,「那,那不如貴人自己來?」

        「沒鑷子就只能用手拿圓針,我手太大,又都是老繭,拿不住那麼小又細的東西,女子手小,拿這剛好,不難,就跟繡花一樣。」

        大爺,差很多好唄,人肉跟繃子怎麼比啊,而且萬一她縫到一半,床上的人痛醒了,會嚇死她的。

        「事成之後給妳十兩。」

        什麼?十、十兩!好,她幹。

        十兩銀子呢,這樣蘇鄞就可以去省城考舉人了,還可以買個丫頭去照顧他,幫忙煮飯洗衣服什麼的,讓他專心讀書就好,陳先生去年就說過,蘇鄞可以去試試考舉人,可偏偏他們家真的窮,三年前蘇鄞考秀才,已經把家中所有積蓄用完,而考舉人得到省城,花費是考秀才的十幾倍,連路費都湊不出來,十兩銀子是絕對夠了,弟弟還能提早一個月出發,在省城定定心,十兩!

        白蘇芳深吸一口氣,突然間又蔫了,「大、大爺,萬一縫到一半,床上的大哥醒來了怎麼辦?」

        冷嗓子哼了一聲,「要真這樣醒來,那我就給妳二十兩。」

        嗷,雖然有點壞心,但床上的大爺拜託你痛醒。

        利字當前,無所畏懼。

        冷嗓子似乎訓練有素,讓她用烈酒消毒,雖然是說若床上人醒來就給她二十兩,但雀斑臉還是上床壓住了那人。

        白蘇芳解開了纏在那人手臂上的布,那傷口確實驚人,怕看不清楚,還未天黑的房間還是點起幾根燭火,照得四周明晃晃。

        把桑皮線穿過了圓針,天哪,前世看過無數次醫生怎麼幫貓貓狗狗縫合傷口,真沒想過有一天會自己來。

        白蘇芳,加油,縫完就有十兩。

        時序是春天,並不熱,但她就是覺得手指上都是汗。

        幸好上輩子有幾百臺手術助理的經驗,知道縫合傷口是怎麼回事,雖然技術含量很低,但勉強也算完成任務。

        床上的人只呻吟了幾聲,沒醒。

        知易行難,指的就是現在,以前看醫生縫線超輕鬆,下針,勾起,拉線,一氣呵成,自己來完全不是那麼回事,抖抖抖抖抖,全身抖個不停,但為了十兩銀子,再抖也得上。

        太可怕了,就算看了幾百次,自己來的時候還是很可怕。

        剪斷了桑皮線,一滴汗從額頭上滴了下來,浸入被子中。

        「大爺。」雀斑臉笑著說:「這下朱貴肯定很快就能醒。」

        「拿十兩賞給她。」

        雀斑臉翻身下床,打開包袱,取出一錠銀子,「我家大爺賞妳的。」

        身為盛掌櫃的左右手,白蘇芳當然沒有那麼沒眼力的拿了銀子就走,她把內間打掃乾淨,打開梅花窗透氣,吃過的飯菜撤下,又把床上的人晚上要吃的兩次去淤丸都先用水化開,方便他們晚上餵食。

        然後,她又得到了一兩。

*             *             *

        趁著天還沒黑,白蘇芳回到家。

        白家位在南口小街外約莫兩刻鐘的路程,三間小瓦屋,左邊是一棵大樹,右邊有個雞寮,養著一百多隻雞,廚房就設在雞寮旁邊,水井有點距離,白家三口人都沒拿水桶走路的力氣,於是跟鄰居周大壯說好,一個月給二十文,讓他每天提三桶水給自家,提水對周大壯來說是輕鬆活,樂得拿這二十文。

        進入瓦屋,白蘇芳合上破爛的木門,又跑到後面窗子看一下,確定四周沒人,這才從懷中拿出錢銀,「娘,您看。」

        柳氏看到女兒拿出十一兩又兩串錢,都呆了,這個家一天也不過十來文的開銷,「芳姐兒,這……怎麼會有這麼多銀子?」

        白蘇芳喜孜孜,「這兩串錢是中午時收到的打賞,這十一兩是申時一個貴客入住,他給的打賞。」

        「妳是說,光他一個人就給了十一兩?」

        「是啊。」

        「他、他不會是對妳胡來吧?!」柳氏一臉著急又生氣,「芳姐兒,妳?妳可是吃了虧?」

        「娘,我這性子能吃虧嘛。」說完替柳氏倒了水,「喝點水,我跟您說做了什麼拿了十一兩。」

        白蘇芳便話說從頭,從貴人怎麼入住,阿風怎麼去請歐陽大夫,到那冷嗓子找不著鑷子,所以讓她拿圓針縫合傷口。

        柳氏聽了,整個人傻眼,「芳姐兒,妳拿針縫個男人的傷口?妳將來要嫁人的,怎可如此糊塗?」

        「不要緊,就手臂而已,根本算不上失禮,別說啊,天氣熱的時候,飯館大廚二廚都不穿上衣,看都看過了,不怕。」白蘇芳笑嘻嘻的摟住柳氏,「娘,您想想,這十一兩要怎麼用?」

        柳氏雖然高興家裡有收入,但想到女兒看過陌生男人的手臂,感覺又有點怪怪的,但這個家真的太窮了,蘇鄞的束脩一個月就要一兩,那可是十口之家兩個月的生活費,能有點銀子緩緩,老實說,她也不是不高興,「娘看啊,分兩份,一半給鄞哥兒娶媳婦,一半給妳當嫁妝,這樣就兩全其美了。」

        「我才不嫁,蘇鄞也不用這麼快娶,您忘啦,陳先生說蘇鄞文章寫得不錯,可以去考考看,女兒打算今年秋天讓蘇鄞去省城考舉人。」

        柳氏一喜,但想想十兩銀子只用在同一件事情上,又覺得可惜,「我看,還是先給鄞哥兒娶媳婦吧,開枝散葉,娘想家裡有小娃,熱鬧熱鬧。」

        「唉喔,娘啊,我們這麼窮,開什麼枝,散什麼葉,媳婦娶進來,搞不好奶水都不夠孩子喝,這樣孩子多可憐。」

        「把賣雞的錢拿去買東西給媳婦吃就行了。」

        「不能。」白蘇芳正色道:「賣雞的錢要給娘買參用的,不能拿來買其他東西。」

        柳氏生白蘇鄞時大出血,後來又因為苦等丈夫不到,心情鬱結,便落了一身病痛,原本生活優渥,即便身體不適也還過得去,後來經濟上出問題,搬到牛南村後又病了一場,身體更加不行,於是白家雖然窮苦,卻也要買人參這種高價的東西,切了片讓柳氏含著,不然便是面色蒼白,手腳發冷,嚴重的時候還下不了床。

        白蘇芳到東瑞國十七年了,她是被柳氏生出來一口一口奶大的,對她來說,柳氏就是自己的母親,再怎麼窮她都要保住母親的命,白家已經沒有父親了,不能再沒有母親,不然,家就不是家。

        她很喜歡一句話: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

        母親在,小瓦屋才是家。

        是,母親是比較偏疼弟弟,但沒辦法,古代的女人中年靠丈夫,老年靠兒子,偏疼白蘇鄞不妨礙柳氏寵愛她,她記得小時候發疹子,母親都睡在她的床邊,她要癢了,就給她輕拍,一拍就是一兩個時辰,直到她的癢感消退,好多人發過疹子身上就有疤,因為癢,會抓,她卻沒有,因為她有個疼愛自己的母親,寧願累著自己,也不要女兒身上有疤。

        白蘇芳知道自己對母親來說也是心肝,因此不會吃蘇鄞的醋,母親就是個古代女人,不偏疼兒子反而奇怪。

        「娘,我知道鄰家大嬸們的兒子都是十五六歲就成親,一兩年就抱娃,可是他們都是田莊人,十五歲是農夫,二十是農夫,二十五歲也是農夫,所以早一點成親反而好,可是鄞哥兒不是,他是讀書人,他若是現在娶妻,不過是個秀才,秀才是什麼呢,什麼也不是,連減免賦稅的資格都沒有,又是長短腿的,哪個姑娘肯嫁,只能去人牙那裡買個丫頭。可若是考中舉人,就能娶上村長或者里正的女兒,要是萬一兩年後再考上貢士,那就能娶官家小姐了,早成親跟晚成親可差多了,晚點娶親,讓弟弟專心讀書,才有前途可言。」

        柳氏想想,女兒說的也有道理,只不過考貢士是好久以後,這樣芳姐兒什麼時候可以出嫁?

        若不是生鄞哥兒時大血崩,搬到這裡後又大病一場,她也不至於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如果自己身體強壯,能下地種菜,可不是給家裡減少很多負擔嗎?還有她每天早上醒來含的那個人參片,人參的味道真好,可是,她心裡苦,真苦。

        小雞三個月就能長大賣錢,這幾年下來養了那麼多,一批一批的養,一批一批的賣,但小瓦屋還是家徒四壁。

        芳姐兒明明是白家小姐,卻托生在她這個通房的肚子裡,若是托生在正房太太那邊,芳姐兒日子都不知道多好過,一定是丫頭僕婦環繞,衣裳一年四裁,出入馬車接送,白家小姐的用飯規格是四葷四素,哪用得著像現在這樣,跟她住在這個小瓦屋,每天要走兩刻鐘去客棧上工,白家的小姐啊,得跟那些做粗活的下人混在一起,還吃客人吃剩的東西,父族不認,母親又偏偏是個不敢去爭的。

        說來也真是自己太一廂情願,跟著老爺出遠門,好好當個通房就好,沒想到信了老爺的話,沒喝藥,老爺在梅花府停了三個多月,她這便有了身孕,隨行的嬤嬤勸她打掉,不然回去夫人饒不了她,可老爺說她可以懷孕的,她就相信老爺,畢竟,這也是他的孩子啊。

        後來老爺說她既然懷孕,那就別跟他回京城,省得路途顛簸,她想想也有道理,就在梅花府住了下來。

        白二老爺設想很周全了,買了一進院子,又買了幾個僕婦,柳氏便在梅花府待產。

        剛開始她也會擔心,怕老爺忘了自己,但沒有,老爺常常寫信過來,還會派人送東西,知道生了個女兒,很高興,給她命名白蘇芳,孩子滿月了,會翻身,會走路,等孩子都一歲了,老爺始終沒有要接她回京。

        鄰居老夫人說這種人她看多了,那白二老爺不會回來的。

        就在柳氏不安到極點的時候,白二老爺居然來了,這回也是上梅花府辦事情,便住在她這裡,這回停留了半年多,柳氏當然又懷孕了,也因為這樣,還是不能跟白二老爺一起回京。

        然後她生了個兒子,寫信去京城通報,白二老爺很高興,取名為白蘇鄞,還派了自己的奶娘過來看,那奶娘一看鄞哥兒是長短腿,臉色便不好看,然後,來得很勤的信件跟禮物都慢慢不再出現,柳氏雖然不願承認,但也知道白二老爺是嫌棄這兒子了。

        她沒有上京給兒子爭的勇氣,只能在梅花府待下來,剛開始,每個月還有十兩銀子送來,大概在鄞哥兒兩歲多時,白家的下人再也沒出現。

        柳氏想,一定是二夫人知道了她的存在,生氣了,白二老爺的前程還要靠岳父,自然不敢得罪妻子,所以只好把她拋棄了。

        柳氏把下人都賣了,開始自己煮飯,自己洗衣,所幸以前還小有存銀,因此能支撐,她知道白二夫人很會吃醋,所以白二老爺肯定不會再跟她有所牽扯,只是,心中仍抱持一絲希望,希望他想起這個兒子,他雖然是長短腿,但長得真的很像白家人。

        柳氏是白家的家生子,十三歲被提拔成大丫頭,從此再也沒有自己打掃過,沒想到隔了十年,她連生火都要自己來,第一天生火,她嗆得眼淚都流出來,忍不住大哭了一場,小小的白蘇芳走到她身邊,靠著她說:「娘不怕,蘇芳來幫忙。」

        抱著女兒小小軟軟的身子,柳氏止住了眼淚,兒女還在,她不能垮。

        沒有進項,存銀一點一點用盡,後來她只好賣了那座小院子,往南搬到了牛南村,結果白蘇鄞水土不服大病了一場,幾乎把賣小院子的錢用完了,這才留下一條命。

        柳氏被擊垮了,睜不開眼,下不了床,在歐陽大夫的建議下,白蘇芳用了最後的五兩銀子買了一小截人參,切成薄薄一片,讓柳氏含著。

        小瓦屋真的什麼都沒了,好心的鄰居送來一些青菜,還有幾籃甘薯,這就是瓦屋的全部。

        小小的白蘇芳上最熱鬧的南口小街找活幹,每一家都嫌她是個丫頭,每一家都嫌她力氣小,沒想到上品客棧的盛掌櫃用了她。

        家裡有個大病初癒的弟弟,還有個病中的母親,七歲的白蘇芳扛起了這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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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0 00:11:1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為弟弟買丫鬟

        卯正時分,白蘇芳走出小瓦屋,深吸一口帶著春天氣息的微涼空氣,朝南口小街行去。

        清晨時分沒什麼人,連隻狗都沒有,四周很安靜,朝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她哼著還記得的幾首歌,她最喜歡蔡依林,好想看她的演唱會,馬德里不思議,看我七十二變……

        張大叔的餛飩攤照例已經在街口擺開了。

        春天的天氣就是舒服,不冷不熱的,風吹在臉上都覺得有精神,只是春天不長久,夏天很快就來了,夏天太熱,就算可以免費吃餛飩,她都吃不下,也幸虧有夏天的食慾不振,不然她冬天胖出來的肉要怎麼消。

        說來也奇怪,白家的桌子就只有甘薯跟青菜湯,偶而吃吃飯館客人剩下的東西,這樣也能發胖,不得不說這身體真的太好了,完全適合過苦日子,因為啊,一點熱量都不浪費,有吃必長膘,回饋率百分百,幸好她每天要走一小時來回,還算有運動,不然都不知道要胖成什麼樣子。

        餛飩拌著芹菜,嗯,真香。

        然後走過趙大叔的饅頭攤,餛飩一碗要十文,太貴了,還是饅頭實際點,只要一文,喝水就能飽,啊啊,她真懷念麥當勞,還有她最愛的花生牛肉漢堡,檸檬咖啡,來到東瑞國的小時候,還過過好日子的,有僕婦,有丫鬟,三餐豐盛,沒想到好景不長,她到現在還記得那個自稱是「白二老爺的奶娘」的人,下巴很長,眼神不善,看著弟弟的神情透出滿滿的厭惡,真混帳。

        可惡,算了,不想不想了,還是眼前的日子比較重要,老天保佑蘇鄞一舉考上舉人,然後考上貢士,然後上殿讓皇帝評進士等級,這樣他們白家就發啦哈哈哈……

       白蘇芳停在饅頭攤前,「趙大叔,兩個饅頭。」

        「好咧。」趙大叔快手的包了兩個饅頭給她,「還是妳好咧,停了就買。」

        白蘇芳奇怪,「怎麼,有人停下來卻不買嗎?」

        剛剛看到幾個人停在饅頭攤前,還想說趙大叔真幸運,來了個開門紅。

        「就是,看樣子是南召人咧,問俺有沒有看到一個手受重傷的漢子,總共三個人,還問俺知不知道這邊有沒有大夫,俺看他們不買還戳饅頭,心裡來氣,想你們要請大夫,偏不讓你們知道,就騙他們這小地方沒大夫咧,哈哈。」

        白蘇芳差點叫出來,找手受傷的,不就是住上房那三個嘛。

        這三人運氣也不錯,虧著那幾個南召人沒禮貌,趙大叔不跟他們說這裡有大夫,不然去歐陽大夫那裡一問,歐陽大夫那麼貪財的人肯定一下就說出來。

        東瑞國跟南召國數十年來都不太合,南召國人想揪出來的,那……那一定要跟他們搗蛋才行。

        前生電影看很多的白蘇芳已經迅速腦補出一個劇情,那三個人乃是大內高手,奉皇上之命到南召國查探敵情,沒想到不小心受了傷,還暴露了行蹤,南召人當然要追追追,還有,這三人身上一定剛好有什麼證據,必須親自呈給皇上。

        要不要去通知一下?當然要,別的不說,人家可是給了自己十兩銀子呢,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退一步說,萬一兩邊人馬真在上品客棧遇到,那對客棧肯定不會有好事,砸壞的桌子椅子都不會有人賠的,她不能讓那幾人繼續在上品待著。

        於是她提裙快跑,饅頭當然得抱著。

        一路衝進上品客棧,店小二大寶正在開門,見到她急匆匆跑來,奇怪道:「後面有狗?」

        「沒。」

        上房雖然清靜,但真的很遠。

        好不容易跑到上房,白蘇芳也不敢大聲,輕敲了格扇幾下。

        很快的,格扇從裡面開了,出來的不是雀斑臉,看鞋子普通,也不是冷嗓子,看著他左手包了一圈,是昨天躺在床上的那個人?眉毛好像蠟筆小新,雀斑臉說他叫做……叫做……對了,朱貴。

        好得也太快了吧,這什麼體質?是軍人嗎?

        朱貴一臉防備,「我們沒拉鈴。」

        白蘇芳把他往內一推,自己也進門,然後關上,跟隨侍講話,等一下一定還要報告他主子一次,所以她直接就憑著穿著找出冷嗓子。

        華服,有暗紋的牛皮靴。

        今日狀況不同,她也就不避諱的直接看著他了,「外面有南召人在找你們。」

        那人揚眉,「確定是南召人?」

        「不是我親眼所見,不過我們長年住這,南召人跟東瑞人還是分得清楚的,大爺們若是覺得無妨,小店當然歡迎各位繼續住,可若是不想與他們打照面,恐怕還是早點出發好。」

        雀斑臉一驚,看著冷嗓子,「大爺!」

        「東西收拾收拾,我們走。」

        白蘇芳心想,走了就好,總之,兩邊人馬不要在客棧遇到,「我去給大爺收拾些乾糧跟乾淨的水。」

        她說完便立刻跑回大堂外,從繫繩的牌子找出三人的馬,把羊皮袋灌滿水,又去廚房拿了十張大餅,也一併綁在馬身上。

        才剛剛打好最後一個結,三人便下來了。

        「那群人往西邊去了,往哪邊都好,避開西邊就行。」

        三人翻身上馬,那雀斑臉道:「若是有人問起我們,妳可知道怎麼說?」

        「請放心,就算我是鄉村野婦,那也是東瑞人,自然是護著自己人了。」

        就見那冷嗓子的唇角微微勾起,白蘇芳心想,真好看哪,眼睛好像有寶石在閃爍一樣,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這人富貴出身,還長得好看。

        就見他從腰間解下東西,往她這邊拋來,「賞妳。」

        白蘇芳伸手接住。

        馬匹衝出馬棚,在清晨的街道往北邊奔去,直到看不到三人影子,白蘇芳這才顫著手仔細看接到的東西,那冷嗓子居然給她一個錢袋子,好沉,就算都是銅錢,那也是不少了,戰戰兢兢打開,媽啊,一袋金珠子。

        好、好多錢,好多好多錢。

        白蘇芳沒出息的全身發抖,蘇鄞到省城考舉人的錢有了,到京城考貢士的錢也有了,蘇鄞,你可千萬要榜上有名。

        還有,這麼多錢放在身上不好,她得趕快回家,埋在灶下,這樣才安全。

        一路跑回家,柳氏當然被她今天的遭遇嚇了一跳,看到那麼多金珠子一下昏了過去,白蘇芳又捏又掐的半天才把她弄醒,兩母女一個出去看著有沒有人經過,一個把錢袋子埋入灶灰裡,已經放到最深處,白蘇芳又丟了兩把柴,這才放心。

        柳氏想到自家家境可能好轉,眼眶一紅。

        白蘇芳笑著抱住母親,「娘,別哭,女兒只說東西忘了拿,這還得回客棧上工,您在家裡就休息休息,想一下怎麼給鄞哥兒挑丫頭的事情。」

        柳氏含淚點點頭,「妳路上小心。」

        「好。」

*             *             *

        過了半個月,白蘇鄞從書院休假回來,知道姊姊有這番奇遇,自己得以去考舉人,莫不高興萬分。

        老實說,他這長短腿下田是不行的,拚將來只有讀書這一條路,這幾年也讀得不錯,已經有了秀才資格,先生都說他文章四平八穩,比同儕優秀,可以更上層樓,但想起去省城考試得花路費、住宿費,一路吃喝,加上省城什麼都貴,至少也得五兩銀子,姊姊為了他,一個月只休息一天,每天都在工作,這才能供他在勤智書院讀書,他實在沒臉再讓姊姊想辦法,可是不考功名,讀書又有什麼用,沒想到老天對他們白家還真不薄。

        白蘇鄞十五歲的臉上既高興又羞慚,「我是男子,本應該是我來照顧母親跟姊姊,可今日卻相反,都是我拖累了姊姊……」

        白蘇芳一個巴掌打在他的後腦勺,「說什麼呢,一家人分什麼你我。」

        「就是。」柳氏也很高興,「鄞哥兒,你可得好好考試,你姊姊這好運氣有一次,不會有第二次,你要把握機會。」

        白蘇鄞點點頭,書院其他同儕家境都不錯,落榜了一次,再考就是,可他不是,那十兩銀子跟那袋金珠子用完,他就再也沒辦法考試了,他得在這之前金榜題名。

        「蘇鄞,姊姊跟你說,你可要聽進心裡,你上場考試,不是為了娘跟我,是為了你自己,替自己爭一口氣。」

        「我懂的。」

        「鄞哥兒,你可得考出個前程來。」柳氏一臉企盼,「等你考上了進士,說不定你爹就會派人把我們接回去。」

        白蘇芳是穿越人,自然對那個相處了半年多的爹有印象,不是壞人,但也算不上什麼好人,一個典型的暴發戶,看到她的第一句話是「可惜是個丫頭」,白蘇芳就怒了,身為女子有什麼好可惜的,女子可頂半邊天呢,可惜個屁。

        然後白二老爺完全就像他給她的印象一樣,對這個女兒很淡薄,不討厭,但也不喜歡,感覺來柳氏住的宅子也只是因為他要在梅花府辦事情,住這裡比住客棧舒服,雖然是父女,但兩邊都沒什麼感情,白二老爺回京後,白蘇芳一次也沒問起,她見過爹,可沒好感,但白蘇鄞卻沒見過白二老爺,小時候他總會問「爹爹在哪」,「爹爹是不是不喜歡鄞哥兒,娘,怎麼柱子有爹,我沒有,我要爹爹」。

        柳氏什麼都好,就是對白二老爺死心塌地這點不好。

        白蘇芳知道,柳氏還是愛著那個白二老爺的。

        她會抱著兒子,跟他說爹是怎麼樣的人,寫字多好看,談生意多厲害,白家可大了,好幾個院落呢,人也多,鄞哥兒若是回去,就有一堆兄弟姊妹,然後還有祖父祖母,他們見到鄞哥兒,肯定會喜歡的,鄞哥兒若見到人,可要乖乖喊人才好。

        鄞哥兒就會吵著要回去,柳氏就會說快啦快啦,爹爹很快就會派人來接鄞哥兒。

        然後咻的一下,十年過去了,白蘇芳懷疑,白二老爺不是不管他們母子三人,而是根本忘了。

        有錢人不會缺女人,更不會缺兒子女兒,白二老爺早忘了,純情的母親還在等。

        相對於柳氏的企盼,白蘇鄞卻不是那麼回事,一臉的不高興,「娘,好端端的說起那人幹麼。」

        小時候他很天真,等著爹爹來接,柱子每回笑他沒爹,他就會大聲回話「我爹就在路上了」,後來長大了,漸漸知道,這東瑞國沒那麼大,不可能幾年都走不到,那人就是忘了他們。

        他小時候會期待,然後失望,接著埋怨,可是進入勤智書院後,他把重心放在拚前程上,慢慢忘記「父親」這兩個字了,書院裡比他更糟的人都有,有個師兄的束脩是母親辛苦賣菜存下來的,他爹老是到書院門口鬧,要書院退錢,說兒子不讀了,把錢退給他,書院禁不起他三番兩次的吵鬧,便把那學生給退學了。

        白蘇鄞心想,好吧,自己的爹是個混帳,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至少他傷害不了自己,他既然當自己不存在,自己又何必念著他,等將來自己考上個好前程,好好孝順母親,好好對待姊姊便是,父親?不希罕。

        白蘇芳見母親眼眶紅了,馬上把話題帶開,「對了,蘇鄞你秋天去省城考試,我要上工,娘身體不好,沒人跟著你去煮飯洗衣,姊姊想,不如買個人伺候你,你好專心考試,你覺得是丫頭好些,還是小廝好些?」

        講到兒子的前程,柳氏馬上收住情緒,「當然是要丫頭了。」

        丫頭現在幫忙洗衣煮飯,等兒子十五歲,這便先行收房當小妾,給家裡開枝散葉,這樣是最理想的了。

        白蘇鄞沒那些彎彎繞繞,他單純覺得等自己考完舉人,還是要回書院繼續讀書,買來的下人便要跟母親姊姊住在這小瓦屋,一個小廝怎麼方便,當然是買個丫頭,這樣母親跟姊姊也有伴,便道:「我也覺得丫頭好些。」

        白蘇芳點點頭,笑說:「那就買個丫頭,姊姊會給你挑個會煮飯的,其他家事不會做沒關係,煮飯肯定要好吃,還有,既然要考試,那你這幾個月就住在書院,別浪費時間來回了,束脩姊姊再託人給你帶去,你專心讀書。」

        盛掌櫃的兩個兒子也在勤智書院,盛太太捨不得兒子,每半個月就去梅花府看人一次,到時候把銀子託給她便好。

        「好。」白蘇鄞頓了頓,正色道:「母親,姊姊,妳們放心,我一定會考上舉人,然後明年赴京考貢士、考進士,我會讓我們家的桌子有魚有肉,請得起下人,讓母親活得像個大太太,讓姊姊活得像個大小姐。」

        白蘇芳一笑,「這才像話,男子就得有抱負,以後不許再自怨自艾,你的腳不好沒關係,你腦子好,不怕。」

        柳氏欣慰,「好了好了,吃飯時別說這些,趁熱吃。」

        白家雖然有了銀子,但卻不想用,桌子上依舊是青菜湯跟甘薯,數年來都這樣生活,也都習慣了。

        幾人吃了晚飯,又到瓦屋外乘涼,聽白蘇鄞說他跟同儕打聽要考試得準備那些事物,原來名目可真多,白蘇芳拿炭條一一寫在木板上,等月上梢頭,這就入屋睡覺。

        隔天一大早,白蘇鄞便出發回梅花府的勤智書院。

        柳氏照樣準備雞食,餵雞,白蘇芳照樣去上品客棧上工,母女倆有默契都不再提那銀子的事情,只是再也不清灶下的灰了,除非滿出來,這才掃掉一些。

        白蘇芳每次燒柴時心都想,人生的希望就在裡面了。

        希望蘇鄞順利靠中舉人,考中貢士,進士,然後娶妻生子,她也不想出嫁,就跟母親一起帶小孩,一定很開心,哈。

*             *             *

        日復一日。

        春去,夏末。

        牛南村是小地方,並沒有牙行,牙婆每月三十才會來,收人,也賣人。

        白蘇芳特意挑七月三十這天休假,蘇鄞再一個月就要去省城考舉人,她得把人挑好了,訓練幾天,好替她們照顧白家的希望。

        對於白蘇鄞的事情,柳氏當然上心,所以也難得出門,跟著白蘇芳一起到南口小街的牌坊下等牙婆,已經有一戶人家牽著女兒在等,那女兒看起來才一歲多,父親神情淡定,母親眼眶卻是紅的。

        白蘇芳也不是第一次見了,她也不懂,家裡又沒有皇位要繼承,幹麼一定得生兒子,但古代人真的對傳宗接代超執著,養不起也要生,生了女兒就再生,一定要兒子,可家裡這麼窮,養不起怎麼辦,賣女兒啊。

        小女娃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命運,靠在母親腿邊玩著一條小手絹,神情很開心。

        白蘇芳很矛盾,她覺得買賣人是不對的,但自己現在又正要做這件事情,可若是聘人,沒有賣身契在手中,又怕對方不肯盡心,退一步說,除非開店,不然聘人真的很奇怪,她一直努力入鄉隨俗,不能讓別人看出她有什麼不一樣。

        「不一樣」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要是被人發現她是穿越過來的,搞不好會被拿去當祭品……

        腦子正在胡思亂想,一輛圍了深色帳子的馬車駛近了牌坊,一個中年婦人先行跳下來,穿著杏色秋襖,頭上一支金簪,動作很是俐落。

        牙婆看得也多了,直接就到那夫婦面前,「我姓孫,這是我的證明文書,是私牙,兩位這丫頭是要賣的吧?」

        女人不答,男人卻是一臉討好,很快點頭,「是,娃子的戶籍紙在這邊。」

        「我看看,這才一歲半啊。」

        「是,您發發好心,收了她。」

        那孫牙婆便蹲下身子,跟小女娃說起話來,問她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裡,有些什麼人,小娃口齒伶俐,一一回答,孫牙婆又跟她玩了一會,確定小女娃手腳健全,站起來時神情頗為滿意。

        孫牙婆是來做生意的,當然不會說廢話,直接就講了重點,「你這娃還挺不錯的,不過實在太小了,還得吃我幾年飯才賣得出去,半串錢賣不賣?」

        那女人頓時流下眼淚,那男人嘖了自己的女人一聲,然後又腆著臉對孫牙婆道:「這半串錢還不夠打一斤酒呢,一串吧,這丫頭長得可水靈,等將來長大賣給大戶人家當妾室,可以值好多錢。」

        「好吧,那就一串。」孫牙婆往車子裡大喊一聲,「大丫,來把妳的新妹妹抱上去。」

        就見馬車後跳出一個七八歲的青衫女童,熟門熟路的牽起那小女娃,小女娃當然不肯,馬上躲到母親背後,青衫女童卻也是看多了,直接走過去,抱起人便往馬車去。

        小女娃的哭聲傳來,「不要,不要,招弟要娘……娘……」

        那女人眼淚簌簌而下,但看男人一臉不耐煩,卻也不敢哭出聲。

        孫牙婆讓兩人在女娃的戶籍紙上蓋上手印—— 那戶籍紙從此不再是戶籍紙,而是女娃的第一張賣身契。

        一切手續完成,孫牙婆拿了一串錢給男人。

        男人在手上拋了拋,「等會去打兩斤酒,再買半斤肥肉,好吃點油,妳啊,下回爭氣點,我家就我這麼一個兒子,妳卻老生女兒,那不是觸我霉頭嘛,要是再生女兒,小心老子不要妳。」

        那女人滿臉是淚,卻不敢反抗。

        白蘇芳看得來氣,但又不能說什麼,賣女兒在東瑞國合法,罵老婆在東瑞國也合法,老婆生不出兒子被夫家休棄,在東瑞國更是合法,她就算氣到爆炸,也沒立場去指責一件合法的事情。

        去追問男人「你不心疼孩子嗎」,當然不啊,看樣子他不是第一次賣女兒了,只可憐那女人,跟了這麼一個人渣。

        這種事孫牙婆看多了,根本不放心上,把新的戶籍紙收好,這便轉頭對上柳氏跟白蘇芳,「剛才待慢了,大姑娘是要賣了自己嗎?」

        這兩母女長得有八分相似,穿著都是一身補丁,頭髮也只是以木簪束起,鞋子都髒汙得發亮了,看樣子是窮中之窮,這種多半是要賣女兒給兒子娶媳婦。

        孫牙婆打量起來,大姑娘長得不錯,眉毛濃,修一修眉形就出來了,鼻子長得巧,嘴角彎彎,不笑也像在笑,這種臉討人喜歡,就是皮膚太差了,一點光澤都沒有,這就是長年吃不好才會這樣,整個人粗手粗腳的,優點是已經是大人了,是現成的人力,買給商戶當丫頭,或者養個半年,把頭髮養光澤,皮膚養好,再賣給富貴人家當妾室都不錯。

        柳氏聽得孫牙婆問,連忙搖手,「我們不賣女兒,我們要買個丫頭。」

        孫牙婆心想,這肯定是傾全家之力來給兒子買媳婦吧,她車上倒有四個年紀差不多的,只不過以後要在這鄉村野地生活,也不知道那些丫頭怎麼想,想想便朝馬車喊,「鳳子,招財,進財,大花,都給我出來。」

        白蘇芳就看四個丫頭一個接著一個跳下車,穿得都很樸素,但卻整理得十分乾淨,神情忐忑不安。

        「大姑娘,我車上就這四個合適些。」孫牙婆介紹自己的幾個人,「這個叫做鳳子,哥哥要娶親,爹娘為了湊聘金,便把她給我了,老家是種田的,別看她個子不小,務農卻是一把好手,下田翻地都會,也不怕日頭曬,夏天照樣能做。

        「這招財跟進財是姊妹,老家賣豆腐,因為她爹生病,她娘才把女兒讓給我,雖然沒下過田,但家裡活計都能做,砍柴、提水這些重活也行。

        「這個是大花,我孫牙婆講的是信用,也不想騙人,這大花已經嫁過人,是讓丈夫給賣出的,如果大姑娘只是要個幫手倒是不妨,大花能下田,能幹家務,但若是要給兄弟當老婆,這大花是不行的。」

        就見那大花低下頭,一臉委屈又羞慚。

        柳氏把白蘇芳拉到一旁,「芳姐兒,妳倒是瞧瞧,這鳳子好,還是招財、進財好?」

        「我瞧著大花好些。」

        柳氏大驚失色,「妳沒聽牙婆說那大花身子破了嗎?」

        「我們是給弟弟找人去照顧他的,又不是娶媳婦,身子破不破有什麼關係。」也不過就是一張膜而已。

        「娘這不是想著考完舉人,就給妳弟弟收房嘛,這樣讀書生娃兩不耽誤。」

        「娘,我們家窮啊。」白蘇芳哭笑不得,這問題她們明明討論過了,「女兒算過,那些錢真的只夠上省城跟上京,再多就沒了,您若是覺得挪一些先娶媳婦無妨,那弟弟進了京就得住差一點的房子,女兒就在客棧工作,那貴的地方跟便宜的地方可是差太多了,上房安安靜靜,要什麼有什麼,一般房間就鄰著大堂,從早上吵到深夜,飯菜味道還一直飄進來,這要怎麼讀書?我們家可沒錢讓弟弟再考一次。」

        「那也不一定要大花,娘看鳳子就不錯,清清秀秀,看樣子也規矩。」

        「那鳳子不想到我們家呢,您看,鳳子跟那招財進財兩姊妹,一看我們就馬上別開眼,她們想的是到大戶人家讓少爺看上當姨娘,不是在我們牛南村當農婦,可這大花不同,她看著女兒的眼神是帶著希望的,她想跟我們回家,這樣的人安分多了,退一步說,大花嫁過人,自然不會對蘇鄞起不該有的心思。」

        柳氏一凜,這倒也是。

        鄞哥兒年紀不小了,萬一丫頭不老實,誘得他縱情聲色,忘了讀書,那豈不是糟透了,這樣她拿什麼臉見老爺。

        老爺一定還惦記著他們,只是他們搬了家,老爺自然找不到了,等鄞哥兒高中,她就讓鄞哥兒大大方方回白家,認祖歸宗。

        是,什麼都比不上鄞哥兒讀書重要,丫頭還是老實點好,這大花既然被丈夫賣出,想必不會計較自家的苦日子,於是道:「那是,依妳的意思吧。」

        兩人回到牌坊下,四個丫頭都是十分緊張,鳳子,招財,進財三人臉上寫著抗拒,只有大花十分企盼。

        白蘇芳開口,「孫牙婆,我們就要大花。」

        孫牙婆覺得奇怪,但也沒多問,當時看大花長得不錯就買下,可沒想到因為是被丈夫賣出的,人人都怕她品行不端,很難脫手,現在好不容易有一對農村母女要買,總算甩脫燙手山芋,有錢賺就好了,還問什麼,馬上堆滿笑,「好了,妳們三人回車上,大花,妳給太太跟大小姐磕個頭。」

        白蘇芳連忙說:「不用磕頭。」

        但大花還是很快跪下,額頭叩地,「大花見過太太,見過小姐。」

        白蘇芳伸手扶,「快點起來。」

        「謝謝小姐。」大花起來,一臉歡喜。

        柳氏原本覺得大花不好,現在看她有規矩,知道自己的主人是窮人家,也不擺臉色,剛才還喊她「太太」,多久沒人這樣喊她了,在梅花府時,宅子的婆子丫頭因為離京城遠,白家管不著,都討好的喊她太太,柳氏嘴巴上雖然說不好,但內心也樂了一番。

        孫牙婆笑道:「這是大花的賣身契,四兩銀子。」

        白蘇芳給了銀子,小心翼翼收起賣身契,「娘,我們回家吧,大花,跟上來。」

        「是,太太,是,小姐。」

*             *             *

        大花就這樣在白家住下。

        白家就兩個房間,柳氏跟白蘇芳母女一間,白蘇鄞一間,現在大花來了,反正以後要服侍白蘇鄞,就讓她去睡那邊的地上。

        大花真能幹,準備雞食、餵雞不用說,柳氏身子不好,還會給她鬆鬆肩頸,三餐當然也不用忙了,大花一手包辦,煮起甘薯跟青菜湯真是又快又好。

        八月底,白蘇芳除了本來的一天假,又跟掌櫃多告假一天,要帶大花去梅花府找白蘇鄞。

        勤智書院的人見到白蘇芳大小包袱又帶了一個人的陣仗,就去把白蘇鄞喊了出來—— 書院總共有九百多名學生,其中秀才五十幾人,這次有十八人要去考舉人,考試雖然只寫一天文章,但前前後後卻得待上半個月,不是家人陪著就是下人陪著,守門人這幾日也看多來找人的,因此沒多問。

        白蘇鄞出來,見到姊姊自然高興,見到旁邊一個臉生丫頭,便知道這是買給自己的,他在省城備考時,這丫頭就洗衣煮飯、打掃家務。

        大花照例下跪見過少爺,白蘇鄞見自己穿著補丁衣服,她也沒有輕視,心裡也有一點安慰,十幾歲的年紀,說不愛面子是假的,這世間有誰不喜歡穿得體體面面。

        大花拿著一大一小兩個包袱,大的是白蘇鄞的,這幾日,柳氏裁了布,給兒子做了兩件新秋衣,要入城考試,還得拜過試官,總不好還穿著補丁的衣服,人要衣裝,平時在書院讀書就算了,進省城見試官絕對不能失禮,小包袱放的則是大花的一套換洗衣物。

        白蘇芳把銀子給了弟弟,又交代了要注意自己的身體,住最好的客棧,最好的房間,三餐都吃好些,該花的錢不要省,把自己養好了,這才能應付考試。

        白蘇鄞知道姊姊不容易,認真點頭應允。

        見弟弟聽話,白蘇芳略覺安慰,又讓大花好好伺候少爺,這便回頭上了馬車,趕在客棧關門前去投宿,隔天一大早,還是坐著馬車出城門,黃昏時分才回到牛南村。

        柳氏半年不見兒子,自然十分關心,問他是胖了還是瘦了,氣色可好,然後問起先生有沒有說鄞哥兒文章哪裡需要改進,白蘇芳含笑一一回答。

        能做的都做了,剩下就只能看老天了。

        大花跟著白蘇鄞入省城,白家又恢復兩個人,柳氏剛剛開始不習慣家裡多一個人,現在又不習慣家裡少一個人。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白蘇芳每天都很緊張,每兩三天就會夢見弟弟上榜或者落榜,不是興奮過度醒來,就是失落過度睜眼,然後忍不住想,自己都這麼緊張了,蘇鄞不知道壓力多大,可憐的孩子,等考完試讓他跟朋友去遊遊湖,散散心。

        九月底的時候,白蘇鄞帶著大花回牛南村了,說自己考得還不錯,在家待了幾天,又回書院去了。

        然後那一天,白蘇芳永遠不會忘記,她在大堂招呼客人,正跟幾個南召人介紹好菜,黃魚鍋子,紙包雞,珊瑚金鉤等等,大花飛快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的說:「大姑娘,得快點回家。」

       白蘇芳背後一涼,大花跑得這麼急,母親的身體一向不好,「是不是我娘怎麼了?」

        「家裡來了報喜的,少爺、少爺考上了。」

        「考、考上了?」

        「是啊。」大花一臉高興,聲音整個大起來,「少爺以後就是舉人了。」

        店小二跟四周客人一聽,都嚇了一跳,牛南村這小地方居然可以出舉人?

        舉人那是什麼,那可是準官爺的身分啊,不用交稅不說,名下還可以掛一百畝地不用繳糧稅,就算沒派官,日子也是輕鬆很多。

        大寶馬上把她手中的菜牌拿過,「去去去,我來幫妳點菜。」

        白蘇芳交過菜牌,內心還怦怦跳得厲害,「掌、掌櫃,我回家一趟行不行?」

        盛掌櫃笑著說:「妳這丫頭說什麼傻話,快點回家,幫我跟妳娘說一聲恭喜。」

        白蘇芳走了幾步,突然腿一軟,眼前一片黑,暈了。

        後來她在自己床鋪上醒來,這才知道,是大花把她背回來的。

        白蘇鄞去省城考試,還剩了一兩多銀子回來,柳氏便把那當作謝銀,給了報喜的人,又讓大花去殺了雞,鄰居周大壯的娘知道這好消息,把前幾年埋在土裡等著娶兒媳婦的酒挖了出來,讓報喜人飽足一餐。

        報喜人見這房子家徒四壁,居然就在旁邊養雞,雞屎味一陣一陣的,心裡對賞銀也不報多大期望,沒想到還有,雖然少,但不枉他跑這一趟,午飯雞肥酒香,也算不錯。

        白蘇芳知道後,心想,娘,幹得好!

        這個錢不能省,省了就是蘇鄞以後會丟人。

        舉人呢,哈哈哈,舉人!

        呼……不能激動,好暈,但是,她好高興,好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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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0 00:11:3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白家人找上門

  白蘇鄞考中舉人這件事情,在牛南村一下炸開鍋,這窮鄉僻壤的,連里正都不願住的地方,也能出個準官爺?

  鄉里人心思純樸,都真心為白家高興,有幾家有男孩子的更是盤算起來,白蘇鄞也才念了幾年書就考上舉人,自家小子不知道現在努力一把來不來得及,每個月一兩銀子的束修雖然貴,但孩子的前程可比什麼都重要。

  大花見柳氏體弱,白蘇芳又暈了,不敢離開,直到白蘇芳晚點醒來,這才放下心,隔日天未亮就坐著借來的牛車出發前往梅花府給少爺報喜,沒想到黃昏的時候白蘇鄞搭著馬車回家了!原來發榜雖然只會派人到學子本家響鑼通知,但也會在牆外張榜,書院前一天就派了人去守著,確定名字後立馬快車回梅花府,所以白蘇鄞當天下午就知道自己高中了。

  高中,當然不能馬上回家,首先要謝先生。

  磕頭,然後給先生洗腳,再次磕頭,這一番忙碌下來,就是晚餐時分,只好在書院多睡一晚,隔天再出發。

  既然考上了,待遇就好的多,以前來往要自己去租馬車,這次書院把先生的馬車借給兩個考上舉人的學生回家報喜,托好馬的福,原本要一天半的路程,這回一天就到了。

  柳氏見到兒子,自然是悲喜交集,「鄞哥兒,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千言萬語說不出,便只能講這簡單的幾個字,胸口太滿,反而詞窮。

  白蘇鄞把母親扶坐至土床,跪下磕頭,「兒子不幸,生得異常,這十五年來辛苦母親了。」

  柳氏紅了眼眶,「說什麼話,都是娘沒把你生好,你不怪娘就了。」

  「怎麼能怪娘,母親為了兒子吃了多少苦,兒子是知道的,這回高中,總算回報了母親一次,母親放心,以後肯定讓您過好日子。」

  「我也沒想要過什麼好日子,便是求你們姊弟平平安安,成親生子,家庭和樂,這便什麼都好。」

  「兒子才十五,講成親還太早,不過母親放心,兒子肯定會娶個孝順的媳婦給家裡開枝散葉,若是情況允許,再收幾個姨娘,熱熱鬧鬧生一窩孩子,讓母親開心,小娃一個一個出生,那時恐怕母親做小衣服都忙不過來。」

  「要真那祥,就算針線不得閒,為娘也只有高興的份。」柳氏欣慰,「娘就是想看你有個好前程,然後子孫滿堂,對娘來說,那可比什麼都好。」

  「對了,姊姊呢?」姊姊就算沒辭去上品客棧的活計,現在也是下工時間了。

  「在後面燒菜。」 

  兩人說話間,白蘇芳已經捧著一盆甘薯跟一大碗菜湯過來,「娘,吃晚飯了。」及至看到弟弟,十分驚喜中又有著意外,連忙把吃食放在母親的土床邊,「怎麼這麼快回來?」大花現在應該只到半路。

  白蘇鄞把書院報榜的事情說了。

  「原來是這樣。」白蘇芳想,那大花可真白跑一趟了,「這回勤智書院總共幾個學子考上舉人?」

  「兩人。」

  「先生有沒有交代什麼?」

  「先生便是問我們有沒在打算要上京考貢士,另一人的表伯父在禹州當州官,說會替他打點,所以不打算考貢士,靠著表伯父幫忙,要直接當派官。」

  柳氏不贊同,「這也太呆了,都有了資格還不上京一搏。」

  白蘇芳心想,不會啊,如果有人給她一千兩,她肯定馬上把客棧的活計辭掉,那人既然有個州官表伯父,又何必去跟天下學子爭破頭。

  看白蘇鄞的表情好像欲言又止,白蘇芳覺得奇怪,「你是不是還有什麼沒講?先生知道你要考貢士了?沒有別的交代?」

  白蘇鄞頗為難,但在姊姊的火眼金睛下,還是開口,「先生說,貢士考試在明年秋天,我們牛南村跟京城距離遙遠,為了避免水土不服,最好是三月就出發,花一個月慢慢入京,然後在京城另外尋安靜處讀書,直到入圍。」

  白蘇芳心想,這個朝代的貢試竟仍在秋天,不過這也不重要,重點是京城什麼花費都高,安靜住處更是貴中之貴,但這錢絕對省不得,白家就賭這一把了,她原本是預計蘇鄞帶著大花五月出發,那冷嗓子給的金珠子除了路費外,大概可以在京城找個安靜客棧吃住三四個月,但現在書院的先生建議三月出發,那至少得再多五十兩才保險。

  她是沒五十兩,不過,盛掌櫃有,她簽五十個月奴工的活契,預支五十兩,然後讓盛掌櫃把田地掛在蘇鄞名下免繳糧稅,當作利息,這樣應該可以。

  她想想於是笑了,「這容易,姊姊有辦法。」

  「姊姊能有什麼辦法?」雖然考上了舉人,但白蘇鄞卻覺得自己真的很沒用,一個男子漢,卻什麼都要靠姊姊。

  白蘇芳笑著一把捏著他的臉頰,「從小到大姊姊可沒騙過你,安心吧,既然先生說三月出發好,那就這麼安排,這天下最期盼你能考上的,除了家人,就只有你的老師了,他說的話總不會錯的,我們就聽他的話。」

  白蘇鄞點點頭,在心裡暗暗了決定,一定要考上,一定要讓娘過上好日子,要讓姊姊不用再為了金銀操心煩惱,他要考上貢生,還要進殿試,以前他靠姊姊養,以後,他要撐起這個家。

*             *             *

  白蘇鄞在家裡住了幾天,又回梅花府的書院去。

  白家一切照常,柳氏跟大花看家,做點家務,白蘇芳去客棧工作,想預支是很好「想」,但真的要開口卻是有點難,白蘇芳磨蹭了一個月,這才紅著臉開口。

  盛掌櫃一口就答應了,也沒讓她簽奴工契,說就當借的,白家既然出了舉人,也不用怕不還,連欠條都免了,是白蘇芳覺得不妥,還是寫了借據,這才千恩萬謝的拿了那五十兩的銀票。

  回到家,那銀票總不能埋在灶灰裡,想想,便讓柳氏縫在自己的枕頭裡。

  柳氏縫著銀票,心裡也不免感慨,芳姐兒明明是白家小姐,卻要為了五十兩去跟人低頭,她自己不委屈,她這個娘的替她委屈,只希望鄞哥兒高中,這樣芳姐兒的身分就能抬起來,即便年紀大些,進士的姊姊也還是很好嫁的。

  「娘,可縫好了?」白蘇芳一身雞毛的進來。

  「剛剛收了線。」

  「女兒去後面洗洗手臉。」

  柳氏一臉慈愛,「去吧。」

  白家固定養雞,三個月賣一次。

  今天是雞商來收雞的日子,柳氏的身體不好到連撲騰的雞都抓不住,於是每次跟雞商約定的日子,總要挑女兒休假,不然就沒人綁雞,雞商只負責買,是不會幫忙綁的。

  白蘇芳把手臉洗乾淨,這便到瓦屋前跟母親一起摘菜。

  屋前這一小方菜園,還是剛搬來時附近幾個好心人見他們孤兒寡母幫忙翻的地,一年四季都能種植蔬菜,不然柳氏體弱,白蘇芳白蘇鄞當時年紀小,根本沒人能拿鋤頭,鄉下地方就這點好,什麼都能互相幫忙。

  跟柳氏摘了幾把菜,又挖了幾塊蕃薯,這就是白家的晚餐。

  這時跟他們收雞的雞商駱大叔趕著牛車過來,兩邊都買賣好幾年了,熟門熟路的,客套話也免了,收了這家,還有下家,自然得快快快。

  駱大叔跟著白蘇芳到雞棚點雞,五隻綁一起,一百零二隻,共十兩銀子,然後又給了他們一百一十隻小雞,是三個月後要來收的,白蘇芳千恩萬謝的收下這些小雞,幸好有這些雞可以養,母親的參片這才有著。

  駱大叔的幾輛牛車都還沒走遠,又有一輛青帳馬車過來。

  白蘇芳覺得奇怪,牛南村通常只有在南口小街那邊才會有馬車,還是很偶而才會有,馬車怎麼會出現在他們這種農地中?

  難不成是來找蘇鄞的?

  這倒是可能,說不定蘇鄞考中舉人,朝廷發了些東西來呢。

  是什麼,布匹,還是吃的?希望是兩袋上好的棉花,家裡的被子實在太破舊了,眼見快過冬了,換上新的棉花,晚上才好睡暖。

  那馬車在泥土路上搖搖晃晃,然後還真的在白家前面停下來。

  很快一個紫衣丫頭下來,放好凳子,把車幔卷上,馬車裡慢慢下來個老婦人,約莫六十歲上下,頭髮半白,但精神很好,衣服看起來是絲綢做的,上面還繡有花紋,頭上插著比筷子還粗的純金髮釵,耳上大大的珍珠,兩隻手腕各戴玉環,整個人散發出一種金錢堆砌出來的感覺,完全不像會出現在這鄉間的人物。

  老婦人過來問道:「您是白家姑娘?」

  白蘇芳莫名,您?舉人姊姊威名這麼大嗎?困惑之餘還是點點頭,「我是。」

  老婦人屈睦行禮,規規矩矩的道:「老奴沐氏見過五小姐。」

  蛤?五小姐?不是白蘇鄞舉人的姊姊?五小姐是什麼鬼?

  正在奇怪,卻聽得柳氏驚呼,「沈、沈嬤嬤?」

  那沈嬤嬤抬起頭,一臉堆笑,「畫眉,好久不見了。」

  柳氏快速走過來,滿眼企盼,「沈嬤嬤,是二老爺派您來的嗎?二老爺,是、是要來接我們母子回去的嗎?」

  沈嬤嬤含笑說:「正是。」

  柳氏欣喜過度,正想說什麼,眼前一黑,暈了。

  白蘇芳連忙把母親拉起,紫衣丫頭也過來搭把手,兩人一人架一邊,把柳氏扶回床上,探了探鼻息,呼吸還算穩定。

  白蘇芳見母親昏迷,神色就不太好看,「母親身體不舒服,沈嬤嬤還是請回吧。」白家的人真的是衰神,一出現母親就暈了。

  沈嬤嬤陪笑道:「老奴懂一點醫理,不如讓老奴幫忙鬆鬆手腳跟肩頸,也許很快就醒來。」

  白蘇芳雖然氣這個沈嬤嬤,但也不想拿母親的身體開玩笑,「那就有勞了。」

  沈嬤嬤又福了福,這才進屋。

  不得不說,沈嬤嬤還真有一手,又捏眉頭,又掐人中的,床上的柳氏果然慢慢睜開眼睛。

  白蘇芳撲了上去,「娘,您醒了,先含個參片。」說完自床邊摸出一個小瓶,從裡面拿出一片薄薄的人參片讓柳氏含著。

  「我、我這是怎麼了,對了,我像看到老夫人身邊的沈嬤嬤。」柳氏突然一驚,睜大眼睛,「沈嬤嬤?」

  「老奴在。」

  「真、真是你?」

  「是,畫眉,不對,現在應該叫你柳姨娘了,老夫人說你生子有功,提為姨娘,以後便是二房的正經姨娘了。」

  「老夫人提我為姨娘?」柳氏又驚又喜,然後眉頭深鎖,「二夫人能答應嗎?」

  「二夫人不答應也不行,這可是老夫人親口說的,二夫人哪能拗得過老夫人,老奴恭喜柳姨娘,以後您就是有名份的人了。」

  柳氏聽著高興,呼吸又急促起來。

  白蘇芳連忙說:「娘,您別聽了,休息休息,我跟嬤嬤去外頭說話。」

  柳氏點點頭,芳姐兒雖然是女兒身,但這幾年可是她撐起這個家,聽她的不會有錯。

  白蘇芳一邊把人往外帶,一邊想,這是白家找人來著?什麼時候不好找,偏偏蘇鄞中了舉人才來?這會不會太巧了?

  臥室出來就是正廳,一張缺角的破桌子,兩張板凳,除此之處什麼也沒有,地是泥地,屋頂是木頭,雨要是大一點,恐怕還會漏水——沈嬤嬤自然看在眼中,心想,這種困窘的情況下,居然還培養出一個舉人兒子,舉人哪,張大人的兒子都快五十了,還在考舉人,六爺卻十五歲就高中,這畫眉也真不簡單。

  白蘇芳替她用竹杯倒了水,沈嬤嬤連忙說不敢,但五小姐已經倒了,又不得不喝,只能喝了表示尊敬。

  白蘇芳雖然對白家不希罕,但還是很想知道白家的事情,「嬤嬤說的那個老夫人,就是我的祖母?」

  嬤嬤回答,「是,老夫人是平陽國公府的小姐,直到現在都跟娘家關係緊密。」

  哇哦,白家老夫人居然是國公府的小姐,那白家到底是什麼來頭啊?

  「母親絕口不提從前,我對幼時的記憶也是模模糊糊,你跟我說說白家事情。」

  沈嬤嬤躬身道:「是。」接著便娓娓道來,這一說就是半個時辰。

  白蘇芳聽得超驚奇,原來白家還真有來頭,赤馬候府是也。

  老候爺就是她的祖父,已經於年前過世,老候爺夫人就是剛才的白老夫人,兩人雖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婚後卻恩愛異常,老候爺有幾個通房,卻沒人有生孩子,府中只有正妻所生的兩男兩女,兩個女兒自然已經出嫁,長子白忠之,老候爺過世後襲爵,成為新的赤馬候爺,正妻黃氏為候府夫人。

  次子白忠良,娶妻趙氏,生有一子二女,另外有幾個姨娘,嫡庶加起來共六名兒女。

  大戶人家,爵位只有一個,老二通常得自己找出路,白老候爺跟白老夫人給次子找的路是經商,對,沒爵位,有錢也很好,靠著候府的名義,做什麼生意都好賺,可是他們高估了兒子的智商,白忠良雖然不蠢,但也不聰明,不會賠錢,要賺大錢卻也是萬萬不能。

  為此,趙氏沒一天不埋怨丈夫,一樣是白家媳婦,怎麼大嫂那裡那樣多好東西,自己卻沒有,讓他去跟老夫人說。

  白忠良怎麼可能為了妻子就要母親開庫房,被念煩了,乾脆外出做生意,數月不歸,兩個通房一起帶出門,一個畫眉,一個心眉。

  兩個都是家生子,也都是溫順性子,白忠良在這兩個通房之間,可是過得十分愜意,偶而才回家,卻沒想到在回家時,心眉有了,趙氏便理所當然把心眉留下,白忠良再次外出時,就只剩下畫眉這丫頭。

  白忠良對畫眉有幾分真心喜愛,所以有孕後沒把她帶回家,趙氏善妒,他又不能時時看著,帶回家不等於自己把孩子送給趙氏砍殺嗎?

  於是他就把畫眉留在梅花府,買了丫頭僕婦照顧,想說生了兒子就接回來吧,卻沒想到生了個丫頭,丫頭也好,總歸是自己的女兒,幾個月後他又到梅花府去,這回一住半年,畫眉當然又有了,為了孩子,當然最好在外頭生,只是這一胎雖然是男嬰,卻是個長短腳,老候爺聽聞後很不喜,不准他把母子三人接回來,他一向就是沒什麼用的人,父親一生氣,他也就怕了,沒再提接人的事情。

  沈嬤嬤說得很婉轉,但白蘇芳還是懂,這人就是沒擔當的,親爹生氣,就不管自己的女人跟孩子。

  人不來就算了,連月銀都不給,這就太爛了,憑著他候府二老爺的身分,一個月給個十兩不算難啊,居然就放著不管。

  「既然都這麼多年過去了,現在怎麼又想起我們母子三人?」白蘇芳問,這很重要,她要問清楚,等母親或者蘇鄞問起,她才能回答。

  沈嬤嬤彎著身子回答,老候爺過世後,老夫人開始吃素抄經,可還是睡得不太好,前陣子去請示國師,國師說一家子有人流落在外,氣有個缺口,所以怎麼吃素抄經都沒用,讓老夫人把人接回來,好好對待一家人。齊了,府裡的氣自然會不同了。

  「這麼說,白老夫人是想要一家團聚,這才接我們回去?」

  沈嬤嬤陪笑,「那是自然,人年紀大了,就想子孫滿堂,老夫人這陣子一直念著五小姐跟六爺,一心想一家團圓。」

  白蘇芳一笑,「嬤嬤可知我今年幾歲?」

  「五小姐今年十七?」

  「那你還拿這些話來誆我?」

  「老奴怎敢騙五小姐。」沈嬤嬤惶恐。

  「你既然知道我十七,想必也我們查詢了一番,你真覺得一個七歲開始在客棧幹活的人會相信你這番話?我可不是小核子,更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小姐。」

  白蘇芳看著沈嬤嬤那老臉閃過一絲尷尬,更覺得自己的想法是對的,「沈嬤嬤若是連基本的誠信都沒有,那就請回吧,我們家可不是一定要回白家才能活,我已經在這牛南村待了十年了,再繼續待下去也沒問題,地瓜好,菜葉香,剩飯剩菜我也吃得習慣,我可不求白家的富貴。」

  她沒說的是,現在是白家的富貴來求她。

  這白家放任他們母子十幾年自生自滅,現在沒個道理,一句輕飄飄的話就想接人回去,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沈嬤嬤苦著一張臉,「五小姐,這、這老奴說的是真話。」

  「你就裝吧,你不說實話就自己回京城去,我們母子三人,一個也不會跟你走。」

  沈嬤嬤被白蘇芳弄得沒辦法——

  出發前,老夫人可是三令五申要她務必把人接回,否則就打得她兩個月下不了床,她一定要完成任務才行。

  沒辦法,她只好壓低聲音道:「老奴這就說了,可五小姐聽過就算,千萬不要再跟人提起,不然老奴恐怕會被老夫人活活打死。」

  然後便說了。

  原來赤馬候府只有五世爵位,白忠之就是最後一世,等他一死,白家就打回白身,不會有俸祿,宅子也要還給朝廷,人脈?有爵位才有人脈,當了普通人,誰管你有哪些姻親呢,退一步說,那些姻親恐怕也避之唯恐不及。

  於是白家這二三十年很重讀書,希望子孫能考個功名,把富貴延續下去,偏白忠之讀書不行,就是一個普通人,白忠良更糟,比普通人還笨。

  實在沒辦法,只把希望放在下二代。

  白忠之有三個兒子,白忠良有兩個,這五個孩子一個比一個平庸,大爺白驄人生得偉岸,就是通過童生然後開始漫長的考秀才旅程,今年已經二十六了,還在考秀才,讀書不行,孩子卻生了一串。

  兩房後面的四個兄弟,白玒,白玢,白管,白珅,一個比一個普通。

  白老候爺一直很煩憂,終於有一天,他聽到一個好消息,他那個叫做白蘇鄞的庶孫以十二歲的年紀考過秀才——他其實一直有在留意柳氏母子的消息,只不過他心腸很硬,孩子不夠出色,他絕對不出手幫忙,就這樣看他們搬家,看他們吃苦,看著十八歲的庶孫女在客棧工作,他也沒有感覺,直到白蘇鄞考上舉人,白家兩代共七個男人都無法做到的事情,一個庶孫卻做到了。

  白老候爺走前告訴白老夫人,等自己過世,就把白蘇鄞接回來,他們母子三人若是有埋怨,就怪到他身上,白家的爵位沒有下一代的,得有個功名當官,白家才能繼續下去,白璁幾個孫子若有個兄弟在朝堂,就算平庸,人家也不會欺到頭上來。

  沈嬤嬤雖然壓低聲音,白蘇芳可是是聽得清清楚楚,對嘛,人絕對不會突然想起一個人,沒好處,誰會想起他三個。

  不過這白家也好笑,真把自己當成什麼了不起的人物,要人回去,他們就得回去嗎?蘇鄞現在前程大好,何必回去白家看人臉色。

  「沈嬤嬤來這裡一趟辛苦了,不過你也看見了,我家窮,沒賞錢給你,請回去轉告白老夫人,我們一家三口以前在白家不存在,以後也不會存在。」

  沈嬤嬤一臉懇求,「五小姐即使不替自己想,也得替六爺想,六爺就算考上貢士,進士,沒人打點前程,那也是枉然,別的不說,十幾年前有個進士第八名,因為沒人打點,現在還在客棧等禮禮部發派,三天兩頭去禮部轉,但誰理他?」

  「可是王丞相的孫子不過是個貢士,卻已經拿到外放的肥缺,您說,這跟實力有關嗎?沒有,跟運氣有關嗎?沒有,跟背景有關嗎?有,除非您有把握六爺能中狀元,榜眼,探花,讓皇上留下印象,不然進十幾名,皇上是不會放在心上的,六爺若是不認祖歸宗,老奴剛剛說的那個第八名,就是六爺的將來。」

  這沈嬤嬤厲害,白蘇芳不稀罕白家,但稀罕弟弟的前程,她知道「關係」一向很有用,但居然這麼有用?

  若能助蘇鄞輕易發派到官位,展開新人生,那還拒絕白家嗎?當然不,傻子才拿弟弟的人生跟白家賭氣,蘇鄞吃的苦夠多了,好不容易有條快捷方式可以走,她這個姊姊沒資格替他說不需要。

  他對自己的腿一直很自卑,早一天出仕,他的心病就能早一天治,不再是個跛子了,是個官老爺。

  自尊?有,但不能用在這種時候。

  白蘇芳來到這裡,好日子沒過幾年,然後便是無盡的苦日子,七歲開始洗碗洗菜,十歲開始端菜上桌,被客人罵過嫌過,也被打翻的菜湯燙過,吃客人的剩菜早吃得沒自尊,對她來說,能到手的好處比什麼都重要。

  沈嬤嬤察言觀色,知道自己說到點上了,於是再接再厲,「可若六爺回到白家,就算考不上貢士,那也是舉人,能派官的,赤馬候爺的親侄子,還愁前程嗎?科考不過是錦上添花,五小姐帶著柳姨娘跟六爺回府一方面,府中庫房好物甚多,柳姨娘可以調養調養身子,京城的好大夫多著呢,都能請來給柳姨娘看身子,再者,府中院子地多,安靜又清幽,最適合準備科考,候爺認識不少名士,也能請過來給六爺當陪席,有老師指導,可比自己埋頭苦讀要快得多,書讀得越透,考上貢士的機會也就越大了。」

  白蘇芳心一動,對了,京城還有好大夫。

  母親身子弱,若能得到好大夫跟好藥調養,要恢復如常生活也不是不可能,別的不說,至少把手腳冰冷的毛病治好。

  母親的手腳冰冷太嚴重了,夏天勉強還行,冬天總被自己冷得睡不著,然後因為晚上睡不好,白天精神就差,不是走路絆倒就是磕到桌子,手上腿上總是青青紫紫,可饒是身體疲倦,躺上床依然會因為手腳冰冷而睜著眼睛。

  她別的也不求,把這個治好就行了,讓母親好好睡上一覺。

  白蘇芳要收回前言,她希罕白家了,因為希罕母親的身體,希罕蘇鄞的前程。

  柳氏是一直想回白家的,白蘇芳也贊成回白家,白蘇鄞被大花從書院叫回家,不過十五的年紀,當然聽母親跟姊姊的話。

  沈嬤嬤知道了十分高興,要她說,牛南這小瓦屋真的什麼都沒有,也不用收拾,三人跟著她上馬車便是,能快一天是一天,沒想到一家三口卻不願意,理由在她看來也不可思議,說要跟鄰里——告別。

  沈嬤嬤就不懂了,六爺現在已經是舉人,準官爺的身分,白家怎麼還跟那些鄉下人來往,但跟五小姐過招後,知道五小姐脾氣硬,因此也不好阻止,六爺脾氣雖然沒那樣大,但除了柳姨娘跟五小姐的話,誰都不聽。

  唉,府內的人知道她要來牛南村時,還覺得是簡單差事,是啊,她自己也覺得簡單,這母子三人肯定痛哭流涕的感恩,馬上收拾跟她回京,老夫人會獎賞她辦事能幹。

  沒想到卻不是那麼一回事,只有柳姨娘高興,五小姐那裡她可是費了半天唇舌,搬出了替六爺求前程跟柳姨娘調養,這才說動五小姐點頭。

  原以為六爺十五歲懂得不多,沒想到他問話也絕——

  「白二老爺跟白二夫人可有說什麼,我娘回去是給白二夫人作伴,還是給她當下人使喚?」

  沈嬤嬤再三保證,有白老夫人在,不會讓柳姨娘受委屈,白蘇鄞卻是不信,後來她又說:「少爺是舉人,二夫人就算不喜歡柳姨娘,也得看您的面子,不可能太過的。」

  白蘇鄞這才收起懷疑神色。

  果然窮人家的兒女早當家,大爺二爺那幾個,都年過二十了還一個比一個好哄,爺不過才十五,問話卻是一針見血。

     沈嬤嬤雖然覺得五小姐跟六爺麻煩,但忍不住又想,這兩個孩子真比白家那幾個出色了,年紀小,當姊姊的想著母親身體跟弟弟的前程,弟弟開口不是問自己,是怕回京城母親會受委屈,這畫眉真會教孩子,就算二夫人嚴厲,但她有這一雙貼心兒女,以後肯定有好日子。

  白家實在是窮得太窘迫了,於是每人只收拾了自己的衣服,白蘇芳又去灶底把冷嗓子給的那包金珠子挖出來,柳氏也把縫在枕頭裡的五十兩銀票拿出來,還給了盛掌櫃。

  盛掌櫃知道他們要回京投親,看著白蘇芳長大的他也替母子三人高興,還讓廚房炒了幾個菜,讓他們帶在路上吃。

  與鄉親們一一道別後,馬車慢慢駛離牛南村。

*             *             *

  白蘇芳小時候過得還算可以,沒想過自己後來會過得那樣窮困,可當她窮困了十年,又沒想過會回京,本家還是候府。

  她懷裡藏著那袋金珠子,心想,到了梅花府就給母親、弟弟,還有自己買幾套新衣服,既然要回本家,原不能穿得這一身補丁,佛要金裝,人要衣裝,他們這半路認親,跟半個外人也差不多,穿得乾淨整潔點,省得讓人看不起。

  雖然肉痛,但這錢不能省。

  成衣可貴了,可又不能買布在馬車上做衣服,貴也得買買買。

  卻沒想到入住梅花客棧的第一天晚上,服侍沈嬤嬤的那個紫衣小婢來敲她跟柳氏的房門,說候爺夫人交代,讓她帶一張銀票給柳姨娘。

  白蘇芳接過,居然是五百兩。

  紫衣小婢規規矩矩的行禮,「候爺夫人要婢女帶話,這點零用讓柳姨娘路上買點東西,都是自家人,請柳姨娘不用客氣。」

  白蘇芳拿著銀票,心想,這候爺夫人可是比白二夫人要實際多了,據沈嬤嬤說白家官路已經到了盡頭,現在蘇鄞中舉,前途大好,說不定白家以後就靠他了,這時候不跟母親打交道,還等什麼時候。

  收不收?收!

  老話一句,骨氣不能當飯吃,銀子可以。

  候爺夫人既然送銀子給她,那就不會有歹意,至少比起白二夫人,她更願意讓他們母子三人回家。

  她打算花這筆錢請個隨行嬤嬤,一路教會他們基本的生存法則,至少得知道衣料怎麼分,菜要怎麼點,順便說一下官銜之間的關係,才不會一進府裡就鬧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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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0 00:11:4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態度不一的親人

  經過一個多月,馬車總算進入京城,他們從南口進入,但赤馬候府卻在京城偏北,照沈嬤嬤說,得在城南客棧休息一天,明天再走一天才會到。

  白蘇芳心想也好,休息一天,讓她們洗洗澡,明天進入赤馬候府也有精神些。

  沈嬤嬤老了,這長途奔波實在熬不住,晚飯也不吃,早早上床睡了。

  柳氏有點暈車,也是早早躺下,白蘇芳想著母親既然休息,自己就不好在房內吃晚飯,於是留下大花看顧,扮了男裝之後,到白蘇鄞的房間,讓弟弟陪自己在客棧大堂吃。

  這一個多月,他們住了三十幾個客棧驛館,不得不說,那些都不能跟京城比。

  上品客棧有十張桌子,已經是附近二三十里最大的客棧了,但他們今天住的這一間聞香下馬樓,桌子只怕有五六十張,而且還兩層樓,真不知道小二怎麼分派的,忙歸忙,卻井井有條。

  兩人選了二樓靠窗的桌子坐下,點了板栗燒雞,醋溜黃瓜,一品豆腐,玉竹心子四道菜,甜點是紅豆水晶餃,然後一壺雲霧茶——她在梅花府聘了一個竇嬤嬤,竇嬤嬤是大戶人家出來的,懂得多,白蘇芳也從不問為什麼,學就是了,於是一個教得快,一個學得快,一路行來,每天都有不同的客棧可以練習點菜,經過一個多月的特訓,白蘇芳也知道該怎麼點肉,怎麼點菜,要配什麼茶跟點心,當然,跟那些直正的大戶小姐不能比,但至少挑不出毛病。

  至於最困難的口音反而不算什麼,柳氏本就是京城人,姊弟倆跟著她進的自然是京城官話,是到了牛南村這才另外有了牛南口音,但只要是在家,說的就是官話。

  吃飯時間,四周很是熱鬧,京城民區開放,牛南村的客人從來沒有女人坐在大堂吃飯,但京城卻有,還不少。

  白蘇芳吹著秋日涼風,內心道這是最後的自由日了,有一好沒兩好,她既然希罕大宅的醫藥跟西席,相對的就得符合大宅的規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姊姊,你對白二老爺還有印象嗎?」白蘇鄞問,表情很是複雜。

  白蘇芳也懂,孩子對父母有天生的孺慕之情,但他們日子過得太苦,又難免埋怨白家的不聞不問。

  她給弟弟夾了一筷子豆腐,笑說:「都已經進京了,要改口喊了爹,蘇鄞,姊姊知道你心裡不舒服,也沒讓你真把他當爹看,就當成親戚,白家供你好環境讀書,然後赤馬候府給你安排前程,還給娘治病,你呢,則回報以功名,以後白家有困難,便幫上一把,雖然誰也不礙誰,但誰也不就著誰,這樣就好了,當然,如果父子天性,你能打從心裡愛他敬他,姊姊也是替你高興的。」

  「姊姊呢?不恨他嗎?」

  「恨一個人太費事了,對方不痛不癢,卻搞得自己不高興,何必呢,有時間恨他,我寧願拿一樣的時間來孝順母親,慈愛弟弟。」

  白蘇鄞想了想,「是我魔怔了。」

  「你不是魔怔,是太認真,姊姊不正經,看事情反而簡單——你給我好處,我給你好處,大家不用當家人,就當合作夥伴就行,你明年考貢士,不管有沒有考上,至少都是舉人的身分,赤馬候一定會替你安排出仕,母親更簡單了,一定是一入府就開始調養,我們已經把好處都先拿了,不用怕他們耍賴,反而是白家要怕我們翻臉不認人。」

  她沒說的是,竇嬤嬤跟她講,舉人的身分是真的很好用,到時候如果白家真處處刁難容不下他們,隨便找個富戶寄住,那富戶都會高興得上天,不少窮困的聖子入京準備考貢士,都是拿著身分投靠不認識的富戶,可跟準官爺有交情,那些富戶都求之不得,全家上下以禮待之。

  白蘇芳看得出來弟弟對親情有期望,所以才會這樣患得患失,不像她,她前世看得多,幼年也對白二老爺有印象,知道他誰也不愛,愛的只有自己而已,可是若因為蘇鄞的出色,讓他開始像個父親,圓了蘇鄞的親情夢,倒也是好事。

  為了讓蘇鄞開心,她絕對不會去戳破現實。

  給弟弟倒了茶,白蘇芳笑說:「沈嬤嬤說,白家現在五個爺,讀書最厲害的就是大爺白璁,但二十六歲了還只是個童生,但蘇鄞你可是十五歲的舉人,比那幾個出色多了,能給二房爭光,爹一定高興的。」

  白蘇鄞低聲說,「我可不希罕。」

  白蘇芳暗笑,這不是傲嬌,什麼是傲嬌,十五歲還是個孩子呢,對父親的感覺本來就會複雜,不希罕是真的,但希罕也是真的。 

  這時候店小二把板栗燒雞,醋溜黃瓜送上,白蘇芳給弟弟夾了雞腿,然後另一隻夾入自己碗裡,這便開吃。

  白蘇鄞見姊姊吃飯,也覺得飢腸轆轆,拿起了筷子。

  兩人邊吃邊聊一些路上風光,讀萬卷書真的不如行萬里路,詩詞中的大山大水若沒親眼見過,真不知道磅礡至此,玉佛寺的誦經塔高聳入雲,茶翠山的竹子溫潤如玉,席天江的夕陽飛鳥更是畫卷傳達不出的美景。

  姊弟兩人都沒出過遠門,說起風景,倒是把剛剛的煩悶忘了,你一言我一語的,講得正高興,突然間底下街道傳出鑼聲,幾人一面敲打一面喝「安定郡王經過」、「安定郡王經過」。

  擺攤的小販好像聽到閻王一樣,連忙把攤子往後拉,有的甚至躲到大樹後,一下讓出一條乾乾淨凈的大馬路。

  就見一頂皇家才能用的明黃八人大轎經過,奇怪的是轎子四周居然還有樂隊,一路絲竹之聲不斷,幾個歌女咿咿呀呀唱著,男腔女腔都有,隱隱約約還聽到有人拍手,大讚好聽,唱大聲點。

  那幾個歌女一聽,更加賣力了,帳中之人許是心情好,居然跟著唱了起來。

  這是皇家人士吧,天子腳下怎麼如此誇張,皇帝出巡都還沒樂隊呢,也不怕讓人參上一本。

  白蘇芳跟白蘇鄞沒見過這陣仗,面面相覷,客棧其它人卻是見怪不怪,自顧喝酒吃飯,連看都懶得多看一眼。

  旁邊一個商人打扮的人湊過來,「兩位小兄弟第一次看到安定郡王吧?」

  男裝打扮的白蘇芳點點頭,「是,還請大爺跟我們兄弟說說。」

  那商人就愛講話,等的就是這句,於是把自己的茶杯拿過,倒了一杯雲霧茶,這才說:「安定郡王是敬王爺的庶子,這敬王的生母是當年的蕭嬪,蕭嬪這輩子的運氣都用在給先皇生兒子這份上了,不是很受寵,卻也懷上龍胎,敬王爺九歲出宮,十六歲成親,共有三個兒子,嫡長子出生沒多久就病故,嫡次子便是現在的世子,這位安定郡王是喬姨娘生下來的兒子,十分優秀聰穎,一目十行,過目不忘,平時也愛騎馬練劍,樣樣出色,五歲時便破格被皇上封為郡王,這可是百年來沒有的待調,就連王妃對這庶子也另眼相看,疼愛一如親生,當時不少王公貴族想給自家女兒定下這娃娃親,說來也真風光,後來是王妃親自把自己的侄女許給這庶子的。」

  白蘇芳點點頭,這古代嫡母要是把娘家女許給庶子,那對庶子來說可是大大的肯定,庶子是要感恩戴德的。

  一目十行,過目不忘,這太厲害了,簡直就是狀元候選人,那麼厲害的人怎麼會行事浮誇,轎子旁邊要跟著樂隊,這實在太荒謬的,引人注意也不是這樣。

  那胖大商人喝了半打茶,繼續說:「但這安定郡王八歲時跌入水池,燒了一個多月,再醒來就成了半個傻子。」

  「半個?」還有半個的?

  「就是半個,說他傻嘛,偏偏還認得字,曾經繡娘見他不懂事,原本該繡五彩稚雞的衫子改添了簡單的白兔,他一狀告到敬王妃那裡,那繡姐被打了十個板子後趕出王府,小兄弟說說,他聰不聰明?」

  這樣說來,好像也挺聰明的啊。

  「就是。」胖大商人一拍大腿,「可說他聰明嘛,這轎子旁邊跟著樂隊歌女,還一路跟著唱,這安定郡王越大越待不住府中,一年有七八個月在外遊覽名勝,歌女跟樂手是走到哪帶到哪,去個茅房都要聽曲,天子都沒這等儀仗,正常人哪做得出來這種事情,皇上都不好意思跟這個侄子計較。」

  白蘇芳嘆息,「不過他倒也無辜,原本好好的人有大好前程,卻因為一場落水變成這樣,他那姨娘呢?可有其它的同母手足?」

  「倒是有個同母妹妹,不過母親是個姨娘,哥哥又那樣,處境大概也是不好了,年紀都快到了,敬王妃也不替她張羅婚事,敬王爺又忙於朝效,總不能拿這點小事情去煩他。」

  白蘇芳奇怪,「嫂嫂不護著她嗎,好歹是自己的親小姑。」小姑娘不好跟嫡母提,安定郡王妃是敬王妃的娘家人,跟自己的親姑姑提一聲總不難啊。

  「嫂嫂?」胖大商人一臉奇怪,「安定郡王沒成親啊。」

  「那你剛剛說王妃把自己的侄女許給了安定郡王?」

  「安定郡王變成大孩子,婚事自然不成了,敬王妃可是鎮國大將軍唯一的女兒,幾個兄弟最差的也是官拜七品,有品官家的嫡女,怎麼肯嫁給一個這樣的人,婚期將至,便開始生病,然後退了婚事,不過她既然跟安定郡王定過親,朝堂上的人怕得罪敬王爺,自然不敢娶,後來是嫁一個民間富商,雖然跟她的出身不配,但只要丈夫知冷知熱,總還能過上日子,不像嫁給安定郡王,那真一輩子毀了。」

*             *             *

  兩輛馬車在一座碧瓦朱甍的大宅停下來,紅門銅環,旁邊兩隻石獅子,張著嘴巴十分威猛,那雌獅腳旁還雕了一隻小的,模樣可愛,圍牆裡的大樹十分茂盛,不少樹葉枝椏都長到圍牆外,在白牆上留下影子。

  沈嬤嬤拿出對牌,守門的便開了側門,讓馬車進去。

  白蘇芳掀開簾子一角,心想,這門還真不是普通的大,側門都這麼誇張,正門不知道有多寬,這跟她去北京旅遊時看到的那些王府也沒差多少,十分宏偉。

  就這樣進候府了,說不緊張是騙人的,但看母親跟蘇鄞都不安,她自然得裝沒事。馬車進門後便停了下來,正覺得奇怪,沈嬤嬤過來掀起簾子,「五小姐,六爺,柳姨娘,可以下來了。」

  柳氏深吸一口氣,快二十年了,沒想到自己還能回到這裡,而且是以姨娘的身分,這些年不知道老爺過好不好,還有爹娘跟弟弟,弟弟一定娶親了吧,日後有機會,她要回去看一看。

  三人下了馬車,沈嬤嬤道:「五小姐、六爺、柳姨娘跟老奴去松鶴堂拜見老夫人,竇嬤嬤與大花跟著小荷先下去吧。」

  從梅花府到京城的路上,白蘇芳跟竇嬤嬤相處得很好,眼見要進白家卻沒信任的人,更是一力挽留,竇嬤嬤一方面是喜歡白蘇芳,另一方面自己也無兒無女無牽無掛的,要是能陪著這小姑娘,將來給她帶娃娃,好像也不錯,於是便答應留下來了。

  於是紫衣小婢小荷把竇嬤嬤還有大花帶往西側,沈嬤嬤帶著白蘇芳等三人朝東側去。

  「柳姨娘,」沈嬤嬤開口,你許久沒回來了吧?

  「是啊,快二十年了。」柳氏語氣滿滿的感慨。

  「十幾年雖然不短,可府裡也沒翻新過,你肯定不陌生。」

  「是不陌生,一切好像是昨天一樣,也不怕沈嬤嬤笑話,我真沒想過有一天能回來,還是以姨娘的身分。」姨娘呢,二夫人善妒,她們幾個通房從來不敢去妄想姨娘名份,都只是過一天算一天,十幾年說起來那麼長,但是轉眼就過了。  

  沈嬤嬤陪笑說:「六爺這麼有出息,柳姨娘肯定是要享福的。」

  此時幾個僕婦伺候著一個錦衣小孩子跑過來,小孩約莫六七歲,頭上扎了個衝天炮,手上拿著波浪鼓,為了不讓大人抓,—下往左,—下往右,笑得可大聲了,僕婦也不是真抓不著,逗那孩子開心呢,一個個的假裝追不上,嘴巴喊著「少爺等等老奴」。

  沈嬤嬤小聲說:「那是二爺的長子。」

  白蘇芳迅速在腦海搜尋起來,二爺白玒是大房的庶子,生母姨娘,娶妻熊氏,熊氏所出三子一女,白玒讀書沒讀出個名堂,但做生意卻還不錯,幾座茶莊經營得有聲有色,不時還會辦賞詩會,讓京城知名的詩人在茶莊牆上提字,增添風雅。

  看看也真難為那些僕婦了,明明伸手就能把那熊孩子揪上,還要假裝自己沒辦法,苦苦討饒。

  偌大的園子隱隱飄著秋桂的香味,混在空氣中,那香味是得十分醒神,白蘇芳覺得聞到那味道,熏了一天馬車的煩悶也去了不少。

  沈嬤嬤一路給他們說,這是菊園,這是梨園,這是梅園,有的賞花,有的品酒,有的宴客,功能各有不同。

  這院子比白蘇芳所能想像的都還要大,心想,白家這麼有錢,白二老爺卻斷了他們母子三人的金援,也是夠狠了。

  不過算了,他們來這裡是做利益交換,又不是求親情,過去都過去了,不要想。

  終於,在一座大院子前,沈嬤嬤停了來,守門婆子見是沈嬤嬤,也沒阻攔。

  前庭約莫有一箭之遙,左邊是花圃,右邊是涼亭小池,沿著白色牆壁種了一排粉紅色的木芙蓉,深秋雖然蕭瑟,因為那木芙蓉,園子顯得十分繽紛,生氣盎然。

  幾人走過雕著各種花的抄手遊廊,然後在大廳的格扇前停下,沈嬤嬤對守門丫頭說:「還請去稟告老夫人,柳姨娘、五小姐、六爺來給她老人家請安。」

  那丫頭開了格扇進去,不一會出來,把兩側都打開,「柳姨娘、五小姐、六爺,請進。」

  白蘇芳隨著柳氏身後進入,老實說,她已經不緊張了,因為從下馬車到現在,她已經想了好多,現在不只是他們有求於白家,白家也有求於他們,彼此的立場是一樣的,她又沒吃過白家一口飯,不用理虧,更不用害怕。

  大堂居中而坐一個老婦人,頭髮銀白,妝容整齊,黛眉紅唇,無一不精緻,滋頭珠翠,錦衣富貴,臉上有些微笑意。

  柳氏心神激動,—進去就跪下,「奴婢柳氏見過老夫人。」

  「好好好,起來,這幾年可吃苦了?」

  「不苦的,奴婢見老夫人身體安康,比什麼都高興。」

  「還是你乖。」白老夫人笑著說:「忠良那幾個通房,我就說過你最聽話,果然不錯,把孩子教得這麼好。」

  白蘇芳知道,接下來就輪到他們姊弟了——路上兩人自然也已經商量好,既然來投奔,那就不用客氣。

  骨氣是什麼?能吃嗎?

  不可以。

  但前程能不能吃?

  能。

  他們來,是想依靠赤馬候府的勢力給個好安排,自然得好好相處,當然,哪怕日後白家沒落,白蘇鄞官路亨通,他們也會秉持著有來有往,拉他們一把。

  兩姊弟把柳氏扶起,然後行禮。

  「孫女蘇芳見過祖母。」

  「孫兒蘇鄞見過祖母。」

  「好,好,好。」白老夫人笑咪咪的,親自走下來把兩人扶起,「祝遮嬤嬤,去把我準備好的那兩匣子拿過來。」

  一個胖嬤嬤去了一會,回來手上捧著兩個匣子,一個紫檀,一個黑檀,外面都以鑲金裝飾花紋,光是匣子恐怕就要上百兩。

  白老夫人說:「紫檀的給丫頭,黑檀的給小子。」

  白蘇芳跟白蘇鄞當然是收下了,異口同聲,「謝射祖母。」

  白老夫人臉上微笑,內心也鬆了一口氣——老實說吧,雖然鄞哥兒是個舉人,但如果對白家心有埋怨,把他叫回來這步棋就不算好。

  現在不管兩姊弟是識時務還是貪富貴,結果都不壞,這人哪,只要面子上過得去,那日子就能過得去。

  她給鄞哥兒,準備的是鋪子十間,一間約莫有十兩到十五兩的進項,每個月百兩以上,當一個舉人的零用錢,那是綽綽有餘,等日後認識朋友,要出門交際,都能自行支出不用跟父母伸手,會方便許多。

  給芳姐兒準備的是翡翠頭面一副,金絲頭面一副,鳳銜珠釵,蝴蝶白玉釵,珍珠手串,另外有銀子兩百兩,跟一般千金小姐能在生日時收到的東西差不多。

  眾人於是坐了下來,丫頭上了三沸的太平猴魁,又上了櫻桃蜜餞,藕粉圓子,桂花定勝糕,芸豆卷等四品甜點,椒鹽餅,油酥豬絲,四喜餃子,菱角醬油等四品鹹點。

  白老夫人見白蘇鄞相貌端正,舉止大度,心裡已經喜歡,雖然是跛子,不過那又怎麼樣,璁哥兒,玒哥兒,玢哥兒,管哥兒,坤哥兒,好手好腳就是不會讀書,明明跟他們說了,現在的赤馬候府就是最後一世富貴,若是沒拼出個前程,將來日子就難過,可也奇怪,他們就是不怕。

  但鄞哥兒不同,這舉人就是準官爺,日後高升當上一品,誰還會嫌他是個跛子,只怕高門大戶都想把嫡女塞給鄞哥兒當妾室,鄞哥兒的正妻嘛,當然是選她娘家人,弟弟的親孫女今年十四,配鄞哥兒正好。

  這考來的前程跟捐出來的前程可不能比,考來的能高升,要是有本事入了皇上的眼,要個品級不難,捐來的卻是沒有上殿的福分,一輩子只能是那樣的取務,她雖然想過要給幾個孫子指官,可畢竟是國公府的出身,心高氣傲,實在不想做這種事情。

  這鄞哥兒可是白家的希望,白家的面子都靠他了。

  「老夫人。」一個丫頭進來,「六小姐燉了梨子湯給老夫人。」

  白老夫人笑說:「就是你們的嫡妹。青丫,讓她進來,以後都是一家人,可得好好相處。」

  不一會兒,一個少女走入大廳,上身一件雲雁啄花錦衣,下身是八寶百褶裙,頭上戴著翠鳥多寶,兩手都是成色上好的玉手鐲,見到白老夫人就撲了過來,「祖母好生偏心,有客人來了就不管孫女兒了。」

  「這便是你五姊跟你六哥,過去見見他們。」

  白蘇芳快速回想起沈嬤嬤說過的話,白二夫人趙氏生有一男二女,兒子叫白管,今年二十歲,已經成親,大女兒白織,已經出嫁,小女兒白芯,今年十五,女子中原本排行老五,但現在多了自己,變老六。

  所以這不是她的六妹妹,還是她的嫡妹,雖然進來便無視他們母子三人,但白蘇芳也不怕,這個家最大的就是白老夫人,只要她對他們好,他們就誰都不用怕。

  白芯是嫡女,當然不會在意柳姨娘這個下人,可是對白蘇芳跟白蘇鄞都是知道的,母親最近很惱怒,為的就是他們母子。

  爹爹的通房雖然不少,但只有姨娘因為生了兒子被提上來,二房向來都只有一個姨娘的,沒想到現在又多了一個,祖母說新回來的哥哥是個舉人,什麼舉人,還不就是個跛子嘛,以後誰嫁他誰倒霉。

  「蘇芳姊,蘇鄞哥哥,這一路過來辛苦了。」

  白蘇芳跟白蘇鄞站了起來,異口同聲,「見過妹妹。」

  「唉呀,鄞哥哥這是怎麼了?」白芯故意大驚小怪,「怎麼站得這樣奇怪,這腿一長一短啊,唉喲,莫不是妖怪轉世,不然怎麼腿長成這樣,真難看,要嚇死人了。」

  白蘇鄞錯愣,他從有印象以來就生活在牛南村,那裡民風純樸,眾人見他腿不方便,只有憐惜,言談說話總是避開他的腿,從沒人嘲笑過他。

  到了梅花府的勤智書院,他又奮發讀書,書院嘛,向來是文章說話,眾人都知道讀書不易,誰的文章得到先生讚賞,那說話便能大聲,所以他在書院也沒受過羞辱,白芯這樣惡意的言語,是十五年來第一次聽,一時之間不知道這怎麼反應。

  白蘇芳盈盈一笑,「出生時大夫說能治,只不過要一筆銀子,白家當時不管我們母子三人,吃飯都有問題,當然不可能治病,這腿就不方便了,我有時候想起,都覺得可惜,要是爹當時管著我們吃喝就好了。」

  白老夫人聽了,臉色一沉,這不容易氣氛不錯,正想說起鄞哥兒明年考貢士的事情,白芯卻是提醒了三人,白家負了他們——明明知道有孩子,連吃飯的銀子都不給,看看白家有多狠,於是不悅道:「芯姐兒,喝你的茶,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白芯卻不知道白老夫人在生什麼氣,還想撒嬌,「祖母,明明是芯兒嚇到,您怎麼還責備芯兒!您看鄞哥哥的腳,真的很嚇人。」

  真不知道哪來的鄉下人,衣服布料比起她的丫頭都不如,這個五姊姊頭上的簪子,那玉的成色真的太差了,不知道是五兩還是十兩的便宜貨色,給她身邊的大丫頭翡翠恐怕都嫌丟人不敢用,她居然就這樣插在頭上了,這樣還敢稱是她的哥哥姊姊,給她當下人,她都嫌他不體面。

  白老夫人嘴角下垂,面如鍋底,「這是你的五姊姊,那是你的五哥哥,還有,那是你爹的柳姨娘,不管你喜不喜歡,以後都要一起生活,一筆寫不出兩個白字,以後你再提鄞哥兒的腿,提一次我就罰你半年月銀,要是你不怕沒錢,那就給我上山念佛去。」

  白蘇芳在竇嬤嬤的教育下知道,京城大戶的上山念佛,那就是逼女子出家,短則三五個月,長則三五年,山上可不是這些千金大小姐住得慣的地方,石床破被,夏熱冬冷,三餐寡淡,若不是有定性的人,根本待不住,白老夫人這話可說得狠了。
 
     白芯一驚,不敢再說,「孫女錯了,祖母不要生氣,芯兒剛剛燉了梨子湯,祖母喝喝看。」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若是不能跟芳姐兒跟鄞哥兒好好相處,天天給我燉梨子湯,你也是個不孝的。」

  白芯咬咬嘴唇,實在是怕祖母生氣,於是到了白蘇鄞面前一禮,「哥哥,妹妹在這邊給你賠不是,希望你大人有大量,原諒妹妹這一回。」

  白蘇鄞雖然生氣,但心想自己好歹是個男人,怎麼能跟女人計較,便道:「六妹妹不用在意。」

  白芯鬆了一口氣,還好這鄉下人性子不大,不然自己這回就吃大虧了,想來討好祖母還惹得祖母不高興,「祖母,跟鄞哥哥道歉了,您也別生芯兒的氣了,把梨子湯喝了吧,可燉了一個多時辰呢。」

  白老夫人這才拿起湯匙,喝了幾口,再用絹子抿抿嘴,白芯見狀,鬆了一口氣,心裡卻是更討厭柳氏三人。

  白芯的梨子湯其實還沒好,會急著端來是因為聽下人說柳氏母子三人入門了,白二夫人畢竟是正房,怎麼能把一個姨娘放在眼中,於是便讓女兒過來瞧瞧。

  白老夫人雖然喝出味道不對,但想到白芯剛剛道過歉了,已經學到教訓,也不想再下她面子,畢竟也是從小養在跟前長大的,如果不是事關白家前程,她剛才也不會對這個嫡親孫女這麼嚴厲。

  青丫又進來道:「老夫人,到了。」

  白老夫人聽到,臉色總算好了些,點點頭。

  不一會,青丫就領著一個瘦小的婆子進來,灰白色頭髮用金釵盤住,耳上戴著金花耳環,衣服也乾乾淨淨,看得出來是個體面的嬤嬤,柳氏一見,摀住嘴巴,眼淚便流了來,全身顫抖不已。

  這是她的親娘。

  快二十年不見,娘的臉孔好像一點都沒變,但又像老了很多,這麼多年她都不能承歡膝下,連自己死活都不能告訴母親一聲,真不孝,真不孝,嗚。

  她還在白家二房當通房時,母親是在候爺夫人黃氏那邊做事,看母親這身,候爺夫人這幾年應該還是挺重用母親的,總之,別吃苦就好。

  柳嬤嬤見到十幾年沒見的閨女,眼睛也是紅了,但老夫人在,不敢造次,還是規規矩矩行了禮。

  白老夫人心想,幸好這麼多年白家對柳嬤嬤都不差,不然這步親情棋可就沒辦法走了,「柳姨娘,以後你就跟著王母趙氏在惠暄院過日子,我們候府裡的哥兒姐兒多,大嬤嬤不夠,就不給你派嬤嬤了,另外派四個丫頭給你,姨娘的月銀是一兩,芳姐兒,你就住睛和院,院子都已經打掃妥當,這柳嬤嬤就是你的貼身嬤嬤,大小事情由她指派便是,另外我會再派個王嬤嬤給你,那是我的陪嫁丫鬟,會好好照顧你的,另有四個大丫頭,八個粗使丫頭,庶女的月銀是三兩,每個月會由你大伯母那邊派出。」

  白蘇芳躬身,「謝謝祖母。」

  看到母親跟那同樣姓柳的嬤嬤兩人都在流眼淚,內心大抵知道,這應該就是自己的外婆了。

  對,這才是見到親人的反應,白老夫人見到他們始終笑吟吟的,但真正想念一個人,看到的時候是會哭泣的,像母親那樣忍得全身顫抖,像外婆摀住嘴巴不敢出聲。

  外婆眼淚流不停,可望著她跟弟弟的時候,淚眼又充滿慈愛跟驚喜,白蘇芳幾乎在第一時間就喜歡上自己的外婆,那個瘦小老婦人的眼神就是很想衝過來抱一抱自己。

  「至於鄞哥兒,就住在萬書齋,那是你祖父以前的書房,除了藏書萬卷,一進還有三間大屋,後頭也有下人房,你還沒成親,三間大屋夠住了,跟你姊姊一樣,兩個嬤嬤,四個大丫頭,八個粗使丫頭,現在離貢試也不到一年,就先別出門了,好好讀書,祖母已經給你請到大儒賀賢之當西席,賀家已經住了進來,等你這兩日緩過舟車勞頓的疲倦便開始上課。」

  「謝謝祖母。」

  白蘇芳想起一件事情,「祖母,我們在牛南村還帶來一個竇嬤嬤跟一個丫頭大花,孫女想讓竇嬤嬤去服侍姨娘,讓大花去服侍鄞哥兒,鄞哥兒去考舉人時就是大花跟在旁邊的,她一直很妥當。」

        白老夫人實在是不喜歡那個什麼牛南村帶來的下人,但想想不過就是小事一件,如果這樣能讓鄞哥兒心理舒服點,她願意讓步,「那好吧,就按照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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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0 00:12:0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學習生存技能

  白蘇芳覺得她的人生有過兩次大戰鬥,一是出生在這個東瑞國,一次是回到京城赤馬候府。

  她跟著竇嬤嬤已經學習了一路,原本想說考試不行,抱抱佛腳應該還成,不要出糗就好,沒想到差得遠了,白老夫人派下的王嬤嬤嚴厲,督促著她認珠寶,認衣料,彈琴沒學個三五年不成曲子,那至少得知道一些經典曲目,若是哪日要點曲子,才不會出錯,畫畫也得知道門派,齊派,吳派,豫派,筆法差在哪,茶水是三沸還是五沸也得喝得出來。

  這些東西放在牛南村,她學十年也不會,但她知道這些學問都是生命攸關,她丟臉,母親跟弟弟都丟臉,不想讓至愛之人難堪,所以學得特別快。

  其實她本來也就不笨,當初念的可是堂堂台大法律系呢,當年還是以榜首之姿進去的,入學那天風光了一把,大四就考到執照了,她也執業了一年多,真的很痛苦,每天接觸到的不是詐騙就是家暴,因為一直感同身受,所以一直不開心,然後閨蜜勸她別幹了,家裡不缺錢就做點輕鬆的。

  後來她看到有間動物醫院在徵助理,以為是幫掛號就可以,想說小動物好,小動物可愛,毛茸茸的最治癒了,沒想到助理的工作包羅萬象,從接電話到手術都要幫忙。

  第一次站手術台,她只覺得頭昏眼花,三十秒不到她就不行了,胃裡翻江倒海,內心想著一輩子再也不要吃肉,同事安慰她,以後會好的,小動物們身體不舒服,它們雖然不會講話,但有X光片可以幫助診出問題,手術過後小動物就會恢復了,他們是在做好事哪。

  她覺得怎麼可能會好,那麼可怕耶,雖然有麻醉,但感覺就是很痛,想起來就脖子涼,機器咻咻咻,她啊啊啊。看到她癱在牆邊,醫生跟同事都笑了。

  她已經從律師事務所逃了一次,她不想再逃第二次,所以隔天她準備好又上台了,當然還是不到一二十秒又把東西交給同事下來。

  接下來有一個多月她都只負責掛號。

  然後有一次一隻被緊急送來一直乾嘔的貓,檢查過後發現拋吞了玩具球,迅速手術,貓咪也很快就退麻醉了,主人抱著貓哭哭啼啼,說真的很謝謝他們,這隻老貓已經陪了他十幾年,他們救了他的家人。

  她突然找到這份工作的意義了,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她不知道怎麼的,再也不怕上手術台。

  雖然她遞東西的手勢還不熟練,跟醫生之間也沒有默契可言,醫生不開口,她就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可是,她不怕了,她甚至在考慮要不要回去考獸醫。

  慢慢的,她開始跟醫生有了默契,手術不需多言,看的手術越來越多,她甚至知道下一步會做什麼。

  不怕血了。

  不怕刀了。

  可惜人生沒有早知道,要是知道自己有天會穿越被生出來,她應該學做普拿疼才對,她要是能在東瑞國做出普拿疼,那就能當神醫了。

  古代醫療真的很不發達,一個發燒可能就要人命,如果古代有退燒止痛藥,不知道可以改變多少人生。

  然後她還要把所有的中外流行金曲都學起來,要是她真的記了上千首曲子,到了東瑞國就可以當名作曲家啦,她可以把蔡依林跟愛黛兒的歌都賣出去,人人看到她都尊稱一句,白先生,哈哈哈。

  獸醫助理在古代用處真的不大,畢竟古代又不可能都貓貓狗狗動手術……啊,不對,她在上品客棧救過個人啊,靠的就是她無數台手術的磨練,冷靜,沉著,雖然滿頭大汗但是沒有暈倒。

  給她銀子跟金珠子的冷嗓子,雀斑臉,還有那個叫啥來著?朱貴!

  冷嗓子真是好人,給她這麼多錢,蘇鄞能到省城考試,多虧了他,要是自己哪日學會畫像,就把他的樣子畫下來,供個長生牌位,畢竟蘇鄞再怎麼會讀書,古代科考雖然說是讓天下學子翻身,但那也僅限有錢的學子,窮到寸步難行的那種,就只能像他們家一樣,等偶然發生的好運。

  這輩子作夢都沒想過一天就能賺十一兩,隔天報信就有金珠子。

  是說那三人不知道什麼來頭,竟然引得南召人追殺。

  不過也輪不到她這外人擔心啦,憑冷嗓子的長相跟隨手灑錢的豪邁,應該就是古代的人生勝利組了,根本不需要她的祈福……

  「五小姐專心些。」王嬤嬤的聲音響起。

  白蘇芳連忙收回飄遠的思緒,暗罵自己,都什麼時候了還想這些,她現在可得好好學會技能才好生存,於是定下心,專心在茶杯上,三沸?還是五沸?仔細品嚐過後,她慢慢說出自己的答案,「四沸?」

  王嬤嬤老臉露出欣慰,「五小姐學得真快。」

  白蘇芳心想,王嬤嬤也是老奸巨猾,茶不是三沸就是五沸,她居然拿了四沸的來考自己,幸好自己相信直覺,不然就要被騙了。

  但退一步說,她是很感謝王嬤嬤的,她就是個中途認回的鄉下庶女,這睛和院若是沒有白老夫人信任的王嬤嬤坐鎮,自己恐怕沒這麼舒適愜意。

  赤馬候府雖然只有兩房人,但個個不簡單。

  大老爺白忠之,也就是她的伯父,現在的赤馬候爺,候爺夫人黃氏因為相貌不佳,有孕交代後,白忠之就再也不進她的房,所以只得了一個兒子白璁。

  白璁她見過,一個普通的好人,挺和善,但除了這個優點之處,其它大概都不值得一提,啊,有啦,生了一堆孩子,才二十六歲就已經生了八個,做生意不行,生孩子倒挺行,白忠之因為不喜歡黃氏,對這嫡子頗為應付,對嫡子那個孩子感覺也頗為生疏。

  然後是符姨娘生的白玒,這姨娘美貌過人,又會撒嬌,年過四十還是膚色白皙細膩,宛如二十餘歲,加之身段窈窕,很得白忠之喜歡,連帶著對白玒也十分上心,這白玒的六個孩子在白忠之心中那才是親孫,不過也由於寵愛過度,六個排開都是一群熊孩子,要多熊,有多熊。

  符姨娘還有兩個女兒,都已經出嫁。

  然後是許姨娘的白玢,寄讀在紫新書院,三個月才回一次家。

  最後則是李姨娘的白靜跟白雅,白靜已經出嫁,白雅今年十五,正當說親的年齡。

  大房就這些人了,大房對他們母子三人的態度都是「哦」,真的,白蘇芳想了很久該怎麼形容,想到的就是這個字,哦。

  知道了,隨便,不介意,沒關係等等等。

  白蘇芳覺得這樣很好,也不用當家人,當親戚,或者當室友就行,感情本來就不可能途中生出,真要說的話,大伯父對他們還不錯,感覺得出來有歡迎,不過她很明白,這當然也不是基於親情的立場,而是基於互惠的立場,白家幫蘇鄞,蘇鄞將來有了好前程再扶白家,這樣兩方的富貴都穩了。 

  然後就是二房了。

  她爹白忠良,不是她在說,真是一臉的不忠不良,吊梢眼,薄嘴唇,一看就是個無情無義的長相,真不知道娘親喜歡他什麼。

  見到她跟蘇鄞,也很直接的說:「可得好好念書,將來給赤馬候府爭光」,母親消瘦的身體,蘇鄞不方便的腳,好像都沒看到,他們過去十幾年過著怎麼樣的日子,連問都沒問,只揚下那句話就說「你們要跟幾個兄弟姊妹好好相處」,好啦,看得出他很想逃避自己不負責任這件事情,她也就不戳破他了。

  再來是她的嫡母趙氏,也就是白芯的生母,不得不說趙氏真的是很美,放在現代絕對可以當明星還大紅的那種,但也許是善妒,整個人散發出一種不愉快的氣場,見到三人嘴角雖然彎起,臉上卻是一層飛霜,「畫眉啊,沒想到你這麼有本事,一個女人也能把一兒一女拉扯長大。」

  白蘇芳還沒反應過來,竇嬤嬤已經躬身,「老奴竇氏見過二夫人,柳姨娘是老夫人親允的名份,老夫人點了頭,這天底下就再也沒有大丫頭畫眉,而是姨娘柳氏。」

  竇嬤嬤,幹得好!

  真不愧是大家族待過的,她剛剛只覺得有點怪怪的,但卻無法反應,還是竇嬤嬤強,雖然實際經驗比什麼都重要。

  趙氏雖然不悅,但下人都在,她若要發脾氣,傳到老夫人那裡倒顯得她理虧,哪有媳婦公然跟婆婆作對的,於是只好忍氣,「我給你在二進收拾了間屋子,母親交代了,你跟裘姨娘以前就是好姊妹,以後就一塊作伴,既然當了姨娘,自然是要立規鉅,今天就免了明早開始吧。」

  裘姨娘就是以前跟著白忠良出府的心眉,生了兒子白珅後,被提了做姨娘,然後又生了一個女兒白儷,今年十四歲。

  此處二房還有一個姓萬的通房,生了個女兒白蜜,今年十二,那通房幾年前病故,白蜜便由裘姨娘照料。

  白蘇芳覺得裘姨娘人也太好,主母這麼厲害,真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卻還肯替人照顧女兒,除了自已的親外婆柳嬤嬤之外,就只有在裘姨娘臉上看到欣喜,看得出來母親跟這裘姨娘以前是真的很好了。

  裘姨娘在赤馬候府過得安穩,母親卻是每日青菜甘薯,然後兩三天吃一次上品客棧的剩菜,這樣過了十幾年,母親看起來活生生老裘姨娘一大截,不過裘姨娘雖然頭髮烏黑,身段豐腴,氣色卻不算太好,想必是趙氏厲害,壓得她喘不過氣,生活上又沒什麼可以抒發的地方——白珅今年十七,十五歲時已經訂親,不過那未婚妻的祖母過世了,身為嫡孫女得守孝三年,白珅也只好等了,老夫人便給了兩個通房,但都喝著藥,裘姨娘想抱孫子,卻也不敢去跟老夫人提這件事情。

  白蘇芳入住睛和院後,在王嬤嬤的打理下,院子運作得相當好,四個大丫頭服侍的妥妥當當,八個粗使丫頭也都各盡本分,王嬤嬤管大事,她的外婆柳嬤嬤就管她吃吃喝喝。

  入住第二天,有繡娘來量身,然後隔天一早就送了一套秋服過來,流彩雲紋對領上衣,百蝶紫綃裙,寶珠香鞋,大丫頭很快給她打扮起來,梳妝,更衣,成色極好的玉簪把頭髮盤起,她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就像以前看到的那些仕女圖,不禁感嘆,果然人要衣裝,她穿起這身富貴,看起來就像個千金大小姐,如果不摸她的手,不知道她手中長繭,會以為她就是在白家長大的。

  繡房很給力,晚上又送了三套,之後陸續送來二十餘套秋服,然後各色冬服開始進來,都是白蘇芳從沒見過的。

  以前她在牛南村,那是一文一文算的,饅頭一文,餛飩湯十文,最便宜的靛布,一尺二十文,現在這些,她估計一套衣裳至少都要三十兩,她覺得很多了,抽斗都要放不下,因為像白芯那幾個白家小姐,一天要換兩套衣服,有時候三套。

  白蘇芳真不懂大戶人家的邏輯,既然是最後一世富貴,又希望兒孫無憂,省點不好嗎?做那麼多衣服在府中換來換去,真的很有事,還有,光是她吃飯就是四葷四素,兩湯兩甜品,根本吃不完那麼多,想到要倒掉,她就覺得超浪費,好心痛。

  然後她的外婆柳嬤嬤就跟她說,這就是門戶。

  門戶需要派頭,需要排場,一日開始省,下人嘴碎傳出去,馬上會變成赤馬候府變窮了,他們在朝堂、在京城的地位都會就得很尷尬,若已經娶妻嫁人的也就更累了,還等著談婚事的,恐怕就談不到什麼好婚事了。

  白蘇芳心想,門角真的太多了,所幸王嬤嬤忠於白家,知道怎麼做對白家最好,然後外婆疼她疼到心肝裡,更不可能坑她了。

  至於舅舅,母親說過她有一個弟弟,這回路上都說著想見面,講來講去都是姊弟倆感情有多好,父親早早過世的家庭,他們怎麼跟母親相依為命,卻沒想到舅舅早就走了,十幾年前外出辦事時被暴走的馬匹踏死,成親不到一個月的妻子見要守寡,趁著府中宴客門禁鬆,收拾細軟跑了。

  外婆很可憐,女兒跟著二老爺外出做生意,剛開始還有訊息,後來沒了,然後兒子又被馬踏死,也沒留下個血脈給她當寄託,槁本死灰的過了十幾年,沒想到居然讓她等到女兒回來,還帶回外孫跟外孫女,雖然她是個下人,見到人也是規規矩矩喊著柳姨娘、五小姐、六爺,但誰不知道他們的血緣關係。

  她總是讓外婆燉湯,然後命她送去萬書齋,這樣外婆就能光明正大的去看蘇鄞了。

  白家雖然處處不單純,可是想到外婆,她就覺得自己回來對了。

  難怪母親這麼想回來,除了想念那個無良二老爺,應該也是想見見自己的母親,母女天性,那不是時間跟距離可以拉遠的。

*             *             *

  京城的書館茶樓,最近最津津樂道的就是赤馬候府迎回失散的五小姐跟六爺的故事,說書人各個是講得口沫橫飛,竟似人人親眼目睹,白二老爺當初跟這柳姨娘如何因為誤會而分開,如何又奇蹟重逢,白二老爺如何不顧妻子反對,一定要把這受苦的母子三人帶回白家云云。

  然後這柳姨娘多麼出色,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孩子生活,兒子居然在十五歲高中舉人,這可真不得了,聽說這六爺最近在準備考貢士,若是能上,就有福氣進大殿讓皇上親自考校了。

  然後再說說這五小姐,哎呀,十七歲了,聽說白老夫人下了命令,讓白二夫人最近多帶這庶女出去走走。不管是成親這等大宴,還是吟詩這種小會,都帶出門,讓各家太太看一看,務必在六爺貢士科考前把她嫁出去,為什麼呢,因為萬一六爺明年考上了貢士,卻被人知道有個十七歲的姊姊尚未成親,白家會被議論到死。

  女子大齡未嫁,肯定是老夫人刻薄,二夫人虐待,白家人見不得這庶女好,為了白家名聲,五小姐一定要在明年秋天前嫁出去。

  所以白蘇芳開始密集出現在京城各宴會上。

  趙氏雖然不想替這庶女張羅,但老夫人都發話了,也不敢違拗,只好隔三差五的命人過來要她打扮打扮,陳大人家,薛大人家,金大人家,一戶一戶,一天賞菊,一天賞盆景,連賞字畫這種事情她都帶著白蘇芳去,就是要告訴京城的富貴太太,我家有個閨女十七歲,還未訂親,快來個人把她娶回家啦。

  白蘇芳已經給自己做過很強的心理準備了,穿越首要守則,入境隨俗。

  古代姑娘嫁不嫁?嫁,所以她得嫁。

  古代姑娘能不能自己挑?不能,所以她也不能。
 
 如果在牛南村,她可以不要成親自己過日子,或者如果沒回白家,她也能如此,可是她為了母親的調養跟蘇鄞的前程回來了,既然對白家有所求,他們也的確給母親請了太醫,每天熬藥調養,給蘇鄞一個安靜的院子讀書,還請來大儒當西席,白家這麼有誠意,她就不能做出讓白家丟臉的事情。

  她是赤馬候府的五小姐,雖然是庶出,但有個舉人弟弟,說不定還會有個貢士弟弟,進士弟弟,相信趙氏不會亂給她說親,不然老夫人也饒不了她。

  唉,今天是啥來著?敬王府的品茶會。

  聽說王府剛請來一個擅長筆茶藝的茶娘,敬王妃很是喜歡,所以邀請了十幾位官夫人到王府品茶。

  白蘇芳現在已經很了解古代的貴人,不秀真的會很難過,買了名畫,要秀,買了名琴,要秀,請到好廚子,要秀,對,就是要秀,不然別人怎麼會知道自己多有錢,跟現代人迷戀一模一樣,只不過古代人比較麻煩,要舟車勞頓。

  她覺得這些人應該開庫房比一比就好了,一下茶會,一下花會,好累。

  饒是如此,她還是在大丫頭的協助下打扮起來,她的四個大丫頭,湖雲,湖柳,枕流,漱石,湖柳原本叫湖芳,因為她這個五小姐也有個芳,所以就改名叫做湖柳,四個丫頭中,頭兒是湖雲,她二十多歲了,說是不想嫁人,這才一直留在府裡服侍。

  四個大丫頭一直服侍得她很妥當,在這點上她很感激白老夫人,她相信人都是仔細挑過的,不然她一個鄉下人,嫡母又不喜歡她,要給她使絆子太容易了,只要少提醒她一點,她馬上會出錯。

  穿起煙紋掐花錦衣,月白銀線百褶裙,天氣冷,另外加上兔毛披風,因為是敬王府,選了一套翡翠頭面然後戴起手套,感謝她開始進出宴會場合時已經是深秋,大家都戴手套,要不然姑娘們都愛握手顯親熱,一握手,她的繭子就藏不住,雖然外婆已經天天給她用牡丹油揉搓,手背皮膚是好了很多,但手心的繭子太厚,沒恢復得這麼快。

  打扮妥當,王嬤嬤很滿意,「湖雲,把五小姐的包袱拿著,跟著出門。」

  包袱裝的是她的兩套衣腿,雖然只是個品茶會,但一定會吃一頓飯,飯後要換一套衣服,再來小聊,至於另一套是預備的,預防有人打翻茶水濺到,有錢人家規矩多。

  她是庶女,又是晚輩,在府裡當然沒轎子,雪花一片一片落下,卻只能撐把紅傘,白蘇芳一邊抖一邊走,忍不住加快腳步,到了惠暄院,嫡母趙氏卻還沒好,白蘇芳已經習慣了,她出門赴宴七八次,趙氏沒有一次不讓她等,沒關係,等是嗎?那就等,反正遲到要跟敬王妃道歉,也是趙氏開口。

  好不容易趙氏打扮妥當,兩人便坐了趙氏的轎子一起到了車棚,上了外出的大車,這便出門了。

  這是白蘇芳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進入王府,赤馬候府是夠富貴了,但那富貴真的跟王府不能比,光是前庭就有一個足球場大,雪色白得很磅礡。

  沒有哪一戶的車棚可以同時容納客人的馬車,於是馬車都是沿著外牆,按照官階品級排好的,然後從側門進入,再由下人帶入大廳。

  冷!

  一個足球場的花園是很有氣勢,很有派頭,但也意味著她必須走過這麼大的地方,她好想念睛和居,想念她的貂毛被,想念她的暖爐,想念她的湯婆子,她只想窩在被窩裡聽外婆唱小曲兒。

  「白二夫人,白五小姐,請跟奴婢來。」一個青襖丫鬟確認過請束後,極為有禮的準備帶路。

  白蘇芳心想,快,我一點都不想時間站在這裡,我想進入燒有地龍的屋子。

  正努力維持平靜,但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聽到樂聲。

  敬王妃除了秀茶娘,還要秀琴娘?不是啊,這聲音不只琴娘,還有嗩吶之類的各種樂器才能發出這麼多聲音。

  幻聽嗎?她因為太冷出現耳鳴?

  就見那青襖丫頭臉色不太對,「白二夫人,白五小姐,還是跟奴婢走吧。」

  白蘇芳才聽到有人大喊「安定郡王回來啦」,「安定郡王回來啦」,然後令人錯愕的事情發生,敬王府的大門開了!

  大門通常只有迎接聖旨以及官位比自己高的人才會開,安定郡王不是敬王爺的兒子嗎?他怎麼也走大門?

  啊,差點忘了,他不是正常人。

  傻子才跟傻子計較,安定郡王嚷著要開大門,那敬王跟敬王妃只能順著他了,不然安定郡王肯定要鬧的,她記得那個胖大商人跟她說,安定郡王現在什麼都不太會,但就是會鬧,呼拉一群人連皇宮都照樣進,連皇上都拿這侄子沒辦法。

  教又教不會,管也管不住,當然只能隨他了。

  就見硃紅色大門緩緩打開,下人拆下坎子,一輛明色的馬車慢慢駛進,樂隊就跟在後面,天氣雖冷,依然吹奏著曲子,調子分毫不差。

  明黃色馬車突然停住。

  青襖丫頭臉色都變了,「兩位貴人請快點。」

  趙氏卻是沒辦法,她這陣子出門太多,雙腿疼痛不已,加上今日大雪,實在寒冷,根本走不快,「還是慢慢走吧。」

  「不是啊。」青襖丫頭一臉為難,「郡王只要見著陌生人,脾氣就特別大,奴婢怕等會郡王會扔東西過來,扔著奴婢也就罷了,怕扔到貴人。」

  話才剛說完,一個雪球就扔了過來,正中趙氏的臉。

  白蘇芳忍笑,連忙把手伸出兔毛披風去給她擦,「母親,可有傷著?」

  「沒,沒事。」趙氏惱怒,但對方是個呆子郡王,跟個呆子發脾氣不智,跟個郡王發脾氣也沒立場。

  白蘇芳扶住趙氏的手,「母親,我們還是快走吧。」

  趙氏被揚了一臉,當然想:快點走了,卻沒想到第二個雪球又來,噗的一聲又是砸在趙氏的臉上。

  白蘇芳超級想笑,但這時候真不能笑,嫡母丟臉,就是赤馬候府丟臉,赤馬候府丟臉,就是她丟臉,仗著自己不懂事胡作非為是嗎?那她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敬王妃知道他們「玩雪球」,估計也不會說啥,總不能讓安定郡王一直打趙氏。  
        於是她脫去手套,在地上地搓了一個雪球,朝著那馬車旁邊穿著狐裘的人扔過去。

  她十幾年的客棧跑堂生涯,那幹勁跟準頭可不是白練的,雪球筆直前進,沒想到卻在雪球快擊上他時,他一閃,躲開了。

  趙氏雖然不喜歡這庶女,但看到她打郡王,也有點著急,一筆可寫不出西個白字,她若有事自己也倒霉。「芳姐兒,算了,我們快些進去便好。」

  就見安定郡王大笑起來,又扔了個雪球過來,白蘇芳已經不忍看了,因為趙氏才剛剛把臉擦乾淨。

  如果在赤馬候府內,她才不會管趙氏丟臉不丟臉,但現在在外頭,他們就是一船上的人;是,她不喜歡趙氏,但也看不得人這樣對她,丟一次就算,居然連三次,旁邊還有其它夫人小姐在呢,再扔下去,趙氏的臉往哪裡擺,赤馬候府的臉往哪裡擺。

  她又捏了一個雪球揚過去,再度被他閃掉。

  白蘇芳火大,又捏了一個,直接走過去,想往他領口裡塞,卻在舉起手的時候突然呆了呆,安、安定郡王?

  她見過!

  她真的見過!

  這眉毛,這眼睛,不是那個在上品客棧給了她十一兩銀子又一袋金珠子的人嗎?就是他!

  幾個月以前見過一面,現在卻還記得,說來不可思議,但她可是常常夢到這冷嗓子的——在她那麼窮的時候給了她一大筆錢,那個幸福感,想忘都忘不掉,常常在夢中重溫,每次醒來,都會把他再想一遍,心裡默念,感謝恩公,所以她能一眼認出,看,他身邊兩個,一個是那個雀斑臉,另外一個就是她動手縫合傷口的那個,朱……朱貴,對,沒錯,是他,眉毛像蠟筆小新。

  如果只有冷嗓子一個人,她可能還會覺得人有相似,但連雀斑臉跟蠟筆小新眉都出現了,不可能同時出現三個長一樣的人吧。

  所以她的恩公是安定郡王?

  不對,她記得那個胖大商人明明說,安定郡王八歲落水,高燒導致他變傻的,但她記得冷嗓子很正常,他還能從歐陽大夫的藥箱認出圓針跟桑皮線,雀斑臉跟小新眉對他也十分尊敬,這絕對不是一個傻子做得到的事情。

  裝的?

  白蘇芳覺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不應該知道的事情。

  皇家密事多,還是別想了,反正他肯定不認得自己,只要她當作沒事,他就一定也會當成沒事。

  白蘇芳把雪球塞入他的衣領,這便反手往回走。

  那青襖丫頭見居然有人收拾了安定郡王,嘴角露出微笑,「兩位貴人快些裡面請,外頭冷,小心別被凍壞了。」

  白蘇芳笑說:「還請姊姊帶路。」

  「五小姐客氣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敏感,總覺得有人在看她,他應該不認得自己吧。

  她覺得白家已經很複雜了,看來王府更複雜,好好的人八歲開始裝呆子,敬王妃也該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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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0 00:12:2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王府侯府水都深

  敬王府的宴會自然沒話說,眾位太太奶奶知道赤馬候府迎回了個庶女,也都很感興趣,紛紛過來與她親熱交談,一個庶女是沒什麼,但弟弟可是在準備考貢士的舉子呢,這幾年京城勛貴家族能考上個秀才,家族都要開祠堂告慰祖先了,舉子可是有七八年沒人考上了吧,一個候府庶女一般來說只能低嫁,可把這弟弟的前程考慮進來,進入差不多的門戶也是可以的,誰讓她弟弟爭氣。

  當然,宴會的重點就是拍王妃馬屁,婆婆慈愛,兒子孝順,王爺又尊重,王妃看起來好像二十幾就能抱孫子,可有福氣了。

  當然,這種場合王妃一定會讓自己兩個女兒出來的。

  敬王妃生有一個嫡女,齊若瑤,今年十四歲,庶女齊若雨,今年十二歲,都還沒訂親,兩姊妹一嫡一庶,但卻是手牽手出來的,顯得十分親熱,眾位官太太紛紛稱讚王妃仁慈大度,孩子之間才能相處和諧,難怪敬王爺這麼受皇上信賴,原來就是王妃持家有道,讓王爺沒有後顧之憂,就見王妃領首接受此起彼落的讚美,態度坦然。

  若是沒剛剛那齣,白蘇芳一定也以為就是這樣,堂堂一個王妃,敬王爺又是皇上的左右臂膀,她身分尊貴,不需要演戲——但白蘇芳知道安定郡王不是傻子,所以現在怎麼看王妃的笑容怎麼怪。

  安定郡王八歲落水,今年二十歲,裝了十二年,真是厲害,憑著前世看了那麼多宮鬥劇,她只能說王府肯定藏污納垢嚴重,他為了保命,不得不如此。

  這個美貌的女人到底對庶子做了什麼?

  就見王妃笑容可掬的拉過兩個女兒,一個坐自己左邊,一個坐自己右邊,「這兩丫頭年紀沒差多少,整日黏在一起玩,太嬪也說兩人玩心太重,讓她們放點心思在琴棋書畫上,兩人也不聽,想到都頭疼,偏生我又捨不得罵。」

  畢國公府大夫人笑吟吟的說:「王妃太慈愛了。」

  王妃一拉一個,「自己的女兒,我不疼,誰疼。」

  眾人都笑了,白蘇芳只覺得詭異萬分,趙氏那樣偶而會酸她一兩句的,她都覺得趙氏人挺不錯了,只要不剋扣東西就是好主母,像王妃那樣庶女當成親生女,除非神經真的很粗,不然怎麼會在自己有女兒的情況下還疼庶女,可這王妃看來也不像粗線條。

  王妃顯然興致很好,握著兩個女兒的手,說起小時候的事情,一件一件如數家珍,什麼時候學會走路,什麼時候學會跑步,幾歲啟蒙,幾歲開始讀女誡,內容也很公平,說幾件齊若瑤的,就會說幾件齊若雨的,沒有偏袒,臉上還帶著慈祥光輝,若是不知道這兩女孩一嫡一庶,肯定會以為兩個都是她生的。

  太古怪了,她真那麼寵愛孩子,安定郡王何必裝?總不可能是裝給敬王爺看的吧,那可是他親爹。

  想到剛入京時,那個胖大商人跟她說過,敬王妃不太搭理庶女,看來傳言有誤,敬王妃不僅搭理,還面面俱到呢。

  雖然白蘇芳不喜歡安定郡王剛才那樣整趙氏,可是想到他這麼艱難,又覺得他可憐,家是最舒服的地方,如果不是不舒服,誰想離家。

  「對了,聽說敬王府裡最近來了個茶娘,茶藝很有一手,不知道能不能讓我們開開眼?」張夫人識趣的提起這件事情。

  王妃果然露出高興的樣子,「張夫人客氣了,那茶娘也不到什麼有一手,就是南方人,手法新鮮,因為沒瞧過,覺得有趣罷了。」

  汪夫人笑說:「王妃太客氣了,您見過的好東西哪還少了,能入了您的眼,那想必就是好的。」

  「就是,我們幾人來到這裡,不都想沾沾王妃的光,見識見識嘛,回頭家人問起,好歹也能炫耀一番。」姚夫人跟著拍馬屁,眼睛都不眨,還一臉真誠。

  白蘇芳錯愕,姚夫人地位不低,姚大人可是正二品,這馬屁拍得這樣厲害,感覺連臉面都不太要了。 

  回過神來又想,自己當初真是把入京想得太簡單了,以為竇嬤嬤猛訓一個月就成,沒想到那些學習在王嬤嬤眼中都不算什麼,好不容易王嬤嬤前些天說她「勉強還行」,但經過剛剛,她又覺得自己真不行了,姚夫人的段數太高,她騎馬也追不上。

  聽了姚夫人那番誠懇言論,敬王妃臉上笑意更深,「杜嬤嬤,你去叫牛娘子準備準備,說這廳上都是貴客,可別失了本王妃的面子。」

  不一會,就見幾個丫頭進來擺設東西,然後一個中年女子進來,給太太奶奶都行了禮,這便開始燒水。

  京城的筆茶藝講究的是華麗,手法越複雜越好,這牛娘子的卻顯得大開大闊,少了那些花招,十分俐落,看起來賞心悅目。

  不一會,茶香四溢。

  丫頭們端起茶盤——奉茶,白蘇芳接過白玉茶杯,心裡有事,品茶沒品出個名堂,但她還是微笑,總之,微笑總不會錯。

  「這牛娘子果然了得,這好手藝跟王府的白玉杯真相得益彰,都不知道是茶襯了玉杯,還是玉杯襯了茶,這牛娘子就算給我們,庫房裡沒這等好杯子,恐怕再好的手藝都是枉然。」姚夫人笑咪咪的說。

  白蘇芳只能敬佩了,白玉杯雖然好,但姚家庫房也未必就沒好東西,姚夫人需要這樣說自己家嗎。

  眾人湊趣中,敬王妃顯得十分高興,大家見了自然更加努力拍馬屁,只有白蘇芳一心想回家。

  因為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在牛南村時,安定郡王一眼認出圓針跟桑皮線,還知道要用鑷子下針,他怎麼知道的?王府在他年幼時就給教了醫術?

  不可能,古代的大夫沒啥地位,窮人家才讓孩子學醫換取一技之長,他堂堂郡王,怎麼可能學醫,所以這代表一件事情,他傻了之後,有人傳授他其它本事。

  這就可怕了。

  他不只是自己裝,還有人掩護,這王府到底是什麼的鬼地方啊,想想還挺可怕的,一點人的氣息都沒有。

  白蘇芳心裡有事,飯也沒吃多少,敬王府是個富麗堂皇的惡靈古堡,她只想趕快離開,以後也不要遇到安定郡王,她怕自己的反應跟別人不一樣,會被他看出端倪。

  現在就是如坐針氈的最好解釋。

  一群人吹捧王妃到了申時,終於由張夫人率先提出告辭,有人起了頭,後來就容易多了,王妃知道有人住得遠,因此也沒留,吩咐下人好好把貴客帶出去。

  白蘇芳鬆了一口氣。

  出了燒有地龍的大廳,空氣襲來,她用披風掩住臉,打了一個噴嚏,冷,真冷,可是比在裡面好,王妃總讓她聯想到白雪公主的後母。

  趙氏因為連續被扔了三個雪球讓人看到,心情也很不好,連說這庶女幾句都懶了,上了馬車之後兩人一路無話,就這樣回到白家。

*             *             *

  睡不著。

  白蘇芳已經不知道翻了幾次身了,後來都不太敢翻,因為她只要一動,小榻上值夜的湖柳就會跳起來問小姐要什麼?

  天啊,太疲倦了,可是閉上眼就回想起牛南村那兩天,覺得自己撞破了什麼大秘密似的,有點忐忑,睡不著,知道秘密的人通常都活不久的,以後不只要避著定郡王,還要避著敬王府。

  她側躺著,姿勢太久沒換,現在左側發麻,不得不翻一下。

  她覺得自己已經很小聲了,也很緩慢,但湖柳還是跳了起來。

  「湖柳,我沒事,就翻翻身,你繼續回去睡。」白蘇芳覺得很不好意思,湖柳一夜起來都有十次了吧。

  「五小姐,奴婢瞧著這樣不行,奴婢去跟王嬤嬤說,讓她煮個安神湯。」

  赤馬候府的規矩是很嚴格的,丫鬟煮煮吃食可以,但醫藥一定得嬤嬤親自看著熬。

  「不用了,都這時辰了。」不遠處才傳來敲更,三更天,「讓王嬤嬤睡吧。」

  「王嬤嬤的睡眠哪有小姐的睡眠重要,小姐等等。」湖柳給她掖好錦被被角,「奴婢很快回來。」

  她這晴和院是個一進院落,後排靠牆有一排下人房,嬤嬤跟丫頭平時都住在那裡,距離是不遠,問題是現在下大雪,光是想到湖柳要在雪夜穿過後院,她就覺得發顫。

  牛南村真的太溫暖了,氣候大概跟小琉球差不多,來到這個世果,第一次感覺到冷,而且是冷進骨的那種。

  不一會兒,湖柳進房,迅速關上門,在格扇邊解開披風,這才過來,「王嬤嬤去小廚房煮安神湯了,小姐再等等,安神湯喝下很快就能睡著了。」

  大約過了兩刻鐘,又有人進來,白蘇芳就著燭火看出是王嬤嬤,手上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有個瓷碗。

  湖柳連忙讓白蘇芳坐起,又替她把枕頭靠在背後,好舒服點。

  「小姐睡不著喝點安神湯。」王嬤嬤把盤放在床上,端起瓷碗給她,「這是太醫開的藥,很好的,小姐喝了肯定很快能睡。」

  「辛苦王嬤嬤了。」

  「照顧小姐是老奴份內之事,哪說得上辛苦。」

  王嬤嬤是白老夫人信賴之人,通常是跟著白老夫人,只是偶而會派去照顧其它小姐,像是大房符姨娘所出的大小姐白秀出嫁時,她便過去照顧了白秀幾個月,二夫人趙氏所出的白織出嫁時,她也去照顧了幾個月。

  別的不說,這五小姐可真是太好伺候,兩個月了都沒見她發過脾氣,白秀可是一天摔幾個杯子,白織更是三天兩頭懲罰丫頭,都要出嫁的姑娘了,還活活把人打死在院子,也不怕不吉利。

  她越是照顧,越是喜歡這個五小姐。

  說來也奇怪,許是候府的血脈吧,五小姐雖然在鄉下地方長大,沒見過世面,但卻態度大方,不會顯得畏縮,這倒是難得,二房庶女白蜜在候府出生成長,但就是一股小家子氣,端不上檯面,明明是小姐,卻像個丫頭似的,一點氣勢都沒有,老夫人也說過二夫人幾次,雖然是庶女還是得教,二夫人嘴上說好,但還是偏心只寵自己的白織跟白芯,放任這庶女越長越歪。

  可是五小姐不同,一個鄉下長大的姑娘卻是儀態大方,什麼都不怕,就拿剛回家那日,六小姐諷刺六爺的腿這件事情來說好了,一般姑娘只怕當場會替弟弟委屈得哭出來,五小姐卻是直接把二老爺的無情無義扯下水,逼得老婦人叫六小姐道歉。

  王嬤嬤在白家很久了,服侍過白老夫人,服侍過白老夫人的女兒,服侍過白老夫人的孫女,她沒見過哪個小姐這樣的,平時溫和不惹事,但也絕對不吃虧。

  白蘇芳把一碗安神湯喝得乾淨,「王嬤嬤,謝謝你了。」

  「小姐不用跟老奴客氣,老奴服侍小姐躺下,小姐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老奴自然會去老夫人那裡稟告小姐晚睡所以不去請安之事。」

  「不用不用,還是叫我起來,不過少睡點,我可沒這嬌氣。」

  王嬤嬤笑了,白家幾個小姐若是這樣,誰不偷不懶便不去請安了,這五小姐真的是不一樣。

  「王嬤嬤在候府很久了吧?」白蘇芳問。

  「老奴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頭,老夫人嫁過來多久,老奴就在白家過了多久。」

  「那嬤嬤對敬王府熟不熟?」

  「敬王爺還在皇宮的事情不太清楚,出來自立府之後,蕭太嬪跟老夫人因為是遠房表姊妹關係,所以兩家小有來往,小姐想知道什麼事情?

  白蘇芳一驚,「祖母跟太嬪是表姊妹?」

  「說是表姊妹,但隔得遠了,還是有個窮親戚上京,投靠蕭太嬪不成,求蕭太嬪寫個信給老夫人,說蕭太嬪不收留,候府夫人收留也好,蕭太嬪覺得奇怪,讓兩家一對族譜,這才發現七八代前是同一個外祖父,這便走動起來,後來敬王妃的嫡長子病死,蕭太嬪傷心之餘開始吃齋念佛求家宅平安,除了入宮陪皇太后,都不出門,跟老夫人這才慢慢少了來往,不過逢年過節還是會派人送禮,六爺認祖歸宗時,除了敬王府的賀禮,蕭太嬪也另外送了一份文房四寶呢。」

  「不瞞嬤嬤說,我今日去敬王府作客,見到安定郡王居然從正門進來,心裡好奇,嬤嬤把知道關於王府的事情都跟我說一說吧。」

  王嬤嬤大驚,「小姐以後看到安定郡王可要繞著走,他性子像個孩子似的,特愛惡作劇,偏又有爵位,被捉弄了也不好討公道,小姐能繞多遠是多遠。」

  「我知道的。」

  然後王嬤嬤要她睡,她卻不肯,王嬤嬤拗不過,只好話說從頭。王府二十幾年歲月,說來也不過一刻鐘,白蘇芳心想,原來是這樣。

  先皇早逝,太子十六歲即位,幾個王爺都是很小就出皇宮另立府第,大小王爺因為年紀小,莫不跟皇帝哥哥懇請讓生母出宮照顧,新皇帝不想為難幾個弟弟,都允了,敬王爺九歲出宮,從蕭嬪變成蕭太嬪的母親也跟著兒子出來。

  對後宮的失寵女人來說,丈夫死了其實沒什麼感覺,兒子好才是真好。

  敬王爺十五歲時,看中了敬王妃,對她一見鍾清,年後兩人成親,敬王妃生得貌美溫柔,知情知性,婚姻自然和諧,成親後很快就有了身孕,懷胎十月,瓜熟蒂落,生下一個男嬰。

  敬王爺當然欣喜若狂,蕭太嬪據說激動得當場暈了,親自給這孫子取名為齊龍。

  可惜嫡長子齊龍只活不到一年就夭折,齊龍,擒龍,國師說這名字太威武凌厲,孩子八字輕扛不住,這才早早走了,於是王妃的第二個兒子取名為齊余,余,便是取剩下的意思,說來也玄,齊余雖然身體也不好,但三天一小補,五天一大補的,居然也好好的活下來了。

  齊龍病逝時,王妃正懷著齊余,女子有孕卻又承受喪子之痛,所以生產時很是兇險,太醫說恐怕是無法再懷孕了。

  因為如此,王妃便停了一個通房丫頭的藥,這丫頭也實在運氣很好,沒兩個月就順利懷孕,讓蕭太嬪高興得把人接到自己的院落養胎,丫頭十個月後生下一個健壯的男嬰,敬王爺很喜歡,給這兒子取名行樂,便是說人生苦短,要及時行樂,丫頭自然母憑子貴,成為喬姨娘。

  齊余體弱,屋子裡總是熬著藥,屋子怕進風,窗戶只有夏天才開,齊行樂卻相反的強壯,不但四歲能書,五歲能拉弓,敬王爺常常帶他入宮,在御書房內聽皇伯父跟父王談論政事,也不顯得迷茫不懂,小小年紀便已經看得出文武雙全的影子,皇上很喜歡這聰穎的侄子,賜爵安定郡王,襲三世。

  這可是前所未有的風光,敬王還沒立嫡子為世子,這庶子倒是先成了郡王,還享有傳家富貴,敬王妃很是難堪,但也沒辦法,只能退一步想,丈夫的兒子也是自己的兒子,身為女子這以丈夫為重,丈夫高興,她就該高興。

  以前,她是讓齊行樂跟著喬姨娘住小跨院的,但既然封了郡王,即便年紀小,也該有自己的院落,再想想,弟弟有了,哥哥齊余當然也不應該再跟著她這個母親住,於是選得一天好日子,兩兄弟一起從生母身邊搬出去。

  齊余入住賞月閣,是個一進的小地方,院子不大,放個幾盆花也就滿了,準世子居然住這種地方,敬王妃也是沒辦法,已經失去一個兒子,她不能再失去第二個,所以她只能給兒子不好的,這孩子跟他哥哥一樣,八字很輕,便只能盡量讓他平凡點,連丫頭都不給太多,就怕太多人服侍,反而折了他的福氣。

  齊行樂住的是鳶飛院,他八字重,又是個健康的,自然沒那樣多問題,三進的院子,前庭寬廣,方便他練習射箭,後庭還有水塘,養著一池花,另外給他一個嬤嬤,四個小廝,四個大丫頭,十二個粗使丫頭,一個管事娘子。

  齊餘七歲那年,沒想到王妃又懷孕了,這可是王府大喜,王妃什麼都不管了,就專心養胎,十個月後生下一個女娃,跟她哥哥一樣很瘦弱,哭聲像貓叫,氣息也很淺,接生婆子連恭喜都講得結結巴巴,不過敬王爺對王府終於來了個女娃,很是高興,親自取名叫他齊若瑤。

  來年,喬姨娘也再度懷孕,這生下來的也是個女孩,取名齊若雨,出生時七斤多,比她哥哥還要健壯幾分。

  敬王爺很得皇上信任,政務忙,對女色也不是很沉迷,於是敬王府中便就一個王妃,一個姨娘,雖然生母蕭太嬪一直希望給他娶兩個側妃好開枝散葉,但王爺都說太忙了,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

  蕭太嬪看兒子眼下的黑眼圈,也只能算了,一方面覺得皇上怎麼不給這弟弟放幾天假,一方面又覺得,能受到重用是好事,先皇留下的這些孩子,除爵的除爵,出京的出京,在京城還過得體面的,在皇上跟前能說上話的,就只有自己的兒子了,兩個孫子兩個孫女雖然少,但小孩子長得快,到時候讓余哥兒跟樂哥兒都娶上一大串妻妾,給府中添一堆小娃,熱鬧熱鬧。

  敬王爺不好女色,對王妃來說當然是個大優點,身為主母最怕女人多,京城應酬往來,哪戶太太不羨慕她後院清幽。

  男人的權力跟擁有的女人通常是成正比的,號稱對女人沒興趣的林大人都有七八房妾室、十幾個孩子呢,何況堂堂一個王爺,大可收上二三十個,卻沒想到他是以政事為重,家為輕。

  敬王府雖然高貴,但日子卻跟一般人一樣,一個老母親,一個兒子,這兒子有一妻一妾,共四個孩子,兩個男孩,兩個女核,湊成兩個好,就是好好。

  王妃既然日子過得很好,自然而然成為大度主母,每天只立半個時辰規矩,吃飯穿衣梳洗什麼的都不用喬姨娘來服侍,喬姨娘不過丫頭出身,身分極低,自己這個堂堂王妃要是跟她計較,那就太失體面了,因為她過得很舒心,所以也對姨娘十分寬容,因為嫡子嫡女的身體一日好過一日,所以對待庶子庶女也有幾分疼愛,敬王爺見王妃持家有道,自然對她更好,日子和和美美,齊余跟齊若瑤有的,這齊行樂跟齊若雨也會有。

  兩個兒子差一歲,隔了六七年迎來兩個妹妹,就別提有多熱了,那真是不分庶,都是妹妹。

  然後敬王府迎來了意外——行樂落水。

  即便平時有在射箭騎馬,但八歲仍是個孩子,雖然當下就讓人去請太醫,高燒還是止不住。

  齊行樂身體很燙,開始夢囈,時睡,時醒,只能勉強喝點藥,其它什麼都沒辦法吃。

  他小小的身體迅速消瘦下去,見兒子這樣,姨娘也是憔悴萬分,兒子病著,她吃不下,也睡不著。

  一個多月後,行樂終於醒來,人卻傻了,不再是那個早慧的郡王,而是一個上房揭瓦的熊孩子,沒一刻安寧,射箭騎馬都不愛了,就喜歡聽小曲兒。

  才八歲,嬤嬤跟婆子還能勉強管住他,後來越來越大,越來越難管,他再怎麼不懂事,那也是個郡王,小時候還能哄哄騙騙,長大後卻是沒辦法,要是真什麼都不懂,倒還好,偏偏他又懂一些,菜不夠熱,衣裳不夠精緻,這些都懂,還知道要告狀,敬王爺知道兒子被怠慢,自然饒不了那些狗腿子。

  等到行樂十二歲時,自己組了樂班,整天跟在他身邊伺候,上街必定大呼小叫讓閒人讓開,只要出門,那樂聲就響過幾條大街,還會自己進宮呢——守門侍衛見是安定郡王,有令牌的,哪敢阻攔,就這樣一路呼啦進了御書房,還在御書房睡了個午覺,晚飯時間才回敬王府。

  然後安定郡王開始不受控了,王府的鳶飛院不住,去住京城的酒樓客棧,剛開始只會外出住一晚,後來變成住兩晚,接著出城去住三五天,隨著年紀逐漸長大,在外面停留的時間就越久,現在已經一年八九個月都不在府中,問他去哪,也顛三倒四的講不出個所以然來,敬王爺實在拿他沒辦法,心想他這輩子也難有成就,腦子燒壞了也不好耽誤別人家的閨女,若是喜歡遊覽山水名勝,就隨他去吧,反正銀子王府有的是,於是只交代下人好好伺候,其餘都隨他了。

*             *             *

  「母親,這是大年初一、初三到十五會上門拜訪的客人,媳婦已經回絕了一些,但有些卻是門戶相當,不好定奪,還請母親決定。」黃氏說完,示意身邊的嬤嬤把單子遞上。

  白老夫人卻是擺擺手,「你也該學著自己衡量了,我年紀越來越大,是越來越不想管過年的瑣事,你是我們白家的大媳婦,也是候府夫人,不管你做什麼決定,下人們都只有跟隨的份,放手去做吧。」

  黃氏雖然有點錯愣,但婆婆都說到這份上了,也不能回不好,只能恭恭敬敬說是,心裡卻是想,母親既然這樣講,那她就能回絕的都回絕了,過年招待客人累得要死,她又不是很年輕,根本沒有每天待客的體力。

  「老二媳婦,過年衣衫準備得如何了?」

  過年除了初二,都得待客,加上是節日,衣服更得華貴才行,但這老二媳婦不知道怎麼辦事的,現在衣服都還沒送來。

  當初為了搶繡房權力跟老大媳婦吵得不可開交,真的給她管了又管不好,整天除了整治姨娘,也不見她真的做了什麼,老二命苦,怎麼就娶了這個小肚雞腸的媳婦。

  趙氏躬身道:「回母親,這衣服都已經差不多了。」

  白老夫人顯得不太高興,「差不多是差多少?每人不過十五套衣服,有這麼難嗎?」

  「母親,我們府裡今年多了蘇芳跟蘇鄞,還有柳姨娘,這一下子就是三口人,四十五套衣服啊,總得讓繡娘緩緩氣吧。」

  白蘇芳聽得來氣,媽的,又想把髒水潑過來。

  光是她大堂哥白璁的院子就有正妻姨娘四人,小少爺小小姐八人,共十三口人,二堂哥白玒雖然沒那樣誇張,正妻姨娘共三人,小少爺小小姐六人,共十人,白家兩房三代,加起來超過四十口人,哪會差到他們母子三人,一直要強調他們是多出來的,真是小雞眼,她那個爹不疼她又不是因為疼姨娘,有本事去找老公晦氣啊,只會把氣撒在姨娘庶子身上。

  於是她笑意盈盈的說:「我們姊弟不出來見客也是可的,反正以前在牛南村,沒衣服沒銀子照樣也是過年,我們習慣了。」

  白老夫人嘴角下垂,這老二媳婦真是太蠢笨,白珅是庶子也就算了,白管總是她親生的吧,白管做啥啥不行,現在還能靠著伯父這個候爺,哪日候府沒了,他想靠誰,不就只能靠鄞哥兒這官爺弟弟了嗎,趙氏現在不好好對待鄞哥兒,鄞哥兒就算將來可以扶這哥哥一把,恐怕都不想扶。

  算了,蠢人她也懶得教,白珅聰明,懂得去跟鄞哥兒打交道,她最重視的嫡長孫對待鄞哥兒也挺好,頗有幾分兄友弟恭的樣子,兩房都有人能維持著就好,到時候鄞哥兒拉拉提拔白璁跟白珅,白璁跟白珅幫幫其他幾個兄弟,日字也不會太差了。

  她實在懶得教趙氏了,直接對著黃氏說:「老大媳婦,你給我跑跑繡房,最晚三天,衣服一定要都送出來。」

  趙氏叫了起來,「婆婆,繡房說好給媳婦管的!」

  「你管好了嗎?」

  趙氏噎住,其實三口人多四十五件衣服,在候府根本不算什麼,是她要繡娘做慢點,就是要讓柳氏母子三人知道,他們是多出來的。

  白老夫人似笑非笑,「你管得好再來跟我要其它權力,現在連個繡房都一堆問題,還敢跟我提管園子。」

  候府地大,光是管理各花園的人就超過百人,每個月都要修剪,給各院子花圃換,進出項都大,這要是有本事,也是一條攢金路。

  廚房太賺,趙氏不敢妄想插手,便想跟婆婆要管園子的權力,但她只在私下提起過,沒想到婆婆會在請安時當眾捅出來,頓時覺得面子上過不去,出現一絲尷尬。

  白蘇芳心想,這趙氏雖然麻煩,但因為很笨,也構不成威脅,所以最多也只是討厭,說不上恨。

  白老夫人教訓完趙氏,再度開口,「大孫媳婦。」

  大房的長子白璁、次子白玒都是成親了的,白璁娶妻宋氏,白玒娶妻熊氏,兩個都生有兒子,因此兩人總是神采奕奕,尤其宋氏,因為她最近又懷孕了。

  「藥都有照時喝吧?」

  宋氏恭恭敬敬,「回祖母,孫媳婦天天都喝,三餐也都照著醫娘開的菜色吃,這回一定也會給你添個健康的曾孫。」

  白老夫人聞言,不悅一掃而空,露出慈愛表情,「這才乖,如果缺了什麼,就派人來跟祖母說。」

  「母親對孫媳婦很是照顧,孫媳婦什麼都不缺了。」

  「好好好,老大媳婦,又要辛苦你了。」

  黃氏連忙回答,「不敢,這是媳婦份內之事。」

  眾人和樂之餘,就只有白管的妻子毛氏一臉尷尬,她已經入門三年了,肚皮還是沒動靜,前後也給四個丫頭開了臉,都沒人懷上,可偏偏白管的外室一年生一個,連生三胎,這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廳上老夫人高興,當然沒人去在意一個孫媳婦臉色如何了。

  正當這時候,突然有人敲了格扇,進門來拉著嗓子急急的稟報說:「安定郡王來了,鬧著要跟五小姐玩雪球,吳嬤嬤安排人在大廳喝茶稍候,郡王卻是一刻也等不及,吵得厲害,吳嬤嬤招架不住,還請五小姐快點過去。」

  眾人的眼光刷的射向白蘇芳,白蘇芳自己都背後一涼——她記得他是因為常常夢見他,加上他身邊還有個雀斑臉跟小新眉,幫助記憶,他總不會也認出她吧?自己跟在牛南村時可是太不相同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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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20 00:12:4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各取所需的交易

  白蘇芳一進花廳就見一片狼籍,裝飾的小松盆跟花瓶都被拔得光禿,地上滿是暖棚種出來的昂貴花朵跟盆景植裁,吳嬤嬤在旁邊一臉心痛卻又不敢說,只能陪笑。

  齊行樂手上拿著一枝蠟梅戳桌子上的果子玩,見到她出來,笑得高興,「小姊姊來得真晚,我都等好久了,走,我們去玩雪球,我今日可準備得妥當,載了整整一馬車的雪球過來,不會再吃虧啦。」

  「郡王都裝了—車雪球了,我怎麼贏得了,不如我們下下象棋吧。」外面那麼冷,她才不想出去。

  齊行樂露出不滿的笑容,「象棋不好玩。」

  「那聽曲子好不好,郡王把樂隊叫進花廳,讓他們在這裡彈奏唱歌,我們吃些東西,這樣豈不是很好?」

  「可是我裝了一整車的雪球呢。」

  「雪球又沒腳,放著也不會跑啊,郡王別擔心。」

  「不是,我王府的雪球是有腳的,今日不用完,晚上他們就跑光了,找不著了,那我今兒豈不是白忙一場。」

  白蘇芳只覺得嘴角抽筋,這人未免也裝得太像了吧,講話還都高八度,十足興奮祥,想跟他說裝啥裝,老娘早認出你是假的傻,但想到嬤嬤丫頭都在看著,等會一定也會有人把花廳的事情往松鶴堂報,於是笑吟吟的說,「還是我們來畫畫?郡王手上這枝蠟梅開得這麼可人,我們把它畫下來可好?」

  齊行樂呵呵幾聲,「不行,我的雪球晚上會跑掉,小姊姊快點,我們出去玩。」說完蹦上來拉住她的袖子,往門外拖去,湖雲跟漱石大驚,連忙跟上。

  一出花廳格扇,白蘇芳就覺得寒意襲來,今天真是壞日子,她一直在室內跟室外進進出出,一下寒一下熱,感覺好像回去要喝碗薑湯,不然怕晚上感冒。

  她回到赤馬候府已經兩個多月,大門還沒開過,沒想到今天居然為了安定郡王開了,因為郡王的馬車大,不開大門根本進不來,而此刻那輛明黃帳子的黑檀馬車正停在前院,所以可見是了正門進來的。

  明黃色馬車後面還停了一輛深藍色的,下人一見齊行樂出來,立刻把帳子掀開,滿滿一車子雪球。

  白蘇芳心想,真不知道敬王府的下人在做雪球時有何感想?

  然後又同情起齊行樂,明明那樣一個見識不凡的人要裝成這副模樣,也挺辛苦的吧。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都二十歲了,另置府第,離開敬王府,就不用裝了啊,他怎麼不離開呢?果然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是說,他來找自己做什麼?

  真為了昨天塞他衣領報仇?把天下當成後院在走的人應該沒這麼小器,認出她這真的不太可能啦,他是對她有金銀恩惠,她這才記得他,自己對他又沒有做過什麼事情,他怎麼可能記得幾個月前在牛南村見過幾面的客棧?

  直接跟他說「我不認識你」,那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跟他裝?這很累但好像也沒其它辦法了,他要當人盡皆知的不懂事傻瓜,她只好當那個知心小姊姊了,希望今天他只是來做戲的,就當作是故意給京城人一個談資,說這郡王心眼狹小,吃了虧一定要討回來,好符合他現在的吵鬧形象。

  一次她還勉強奉陪,第二次她真的要打人,天實在太冷了,古代又沒暖包,穿得多也沒用,冷啊,鑽心刺骨的冷……

  噗的一聲,白蘇芳的身體被一個雪球砸中了,不遠處齊行樂笑得開心,「小姊姊,我得一分啦。」

  得一分?本姑娘馬上連得十分給你看。

  雖然齊行樂有一整車備好的,但他的準頭不是那樣好,加上白蘇芳手腳快,一時之間居然丟了個旗鼓相當。

  沒多久,白蘇芳就開始流汗了,做雪球跟扔雪球都是體力活,但她在上品客棧鍛鍊出來的體力可不是說笑的,每天要忙活十個小時,爆豬湯品都得端,小小一顆雪球,難不倒她,她要打得他知難而退,以後再也不敢上候府。

  就這樣你來我往兩刻鐘,齊行樂突然往地上一坐,「本郡王累了,要休息。」

  白蘇芳知道下白老夫人身邊的薛嬤嬤在看著,大房的白雅,二房的白芯,白儷,白蜜也都在看著,她若是禮儀不周,會害得母親被罵,趙氏會說,看,芳姐兒就是被你教得這麼沒規矩,貴人上門也不好好招呼。

  所以她走了過去,蹲下身子,「郡王累了進屋裡休息吧,今日府裡有暖棚種出來的葡萄跟蘋果,很甜,郡王不妨嚐嚐,再者,一直坐在雪地上,衣裳會濕的。」到時候就得濕著屁股回家了。

  安定郡王往後一倒,閉上眼睛,笑嘻嘻的,「不怕,濕了衣裳母妃罵的是阿貴。」

  白蘇芳心想,阿貴就是那個在牛南村受傷的朱貴吧,這兩人也是可憐,因為主子要誆世人,不知道挨了多少冤枉罵。

  「郡王剛剛流了一身汗,不好躺這裡,會傷風的,阿貴可沒辦法替您傷風,難受的還是自己。」

  安定郡王不說話了。

  白蘇芳無奈,不能放著他躺在這裡,只好陪著他,「湖雲,去拿油紙傘過來。」

  湖雲匆匆忙忙去了,很快的拿了一把紅色油紙傘,白蘇芳撐開,放在齊行樂肩膀附近,他擋住臉,然後拿帕子,替他把臉擦乾淨。

  安定郡王是上了玉牒的人,身分尊貴,下人都站得遠遠的,連抬頭都不敢。

  白蘇芳一邊給他擦臉上的落雪,一邊心想,古代貴人難伺候,有地龍的屋子不去,偏偏要來躺雪地,濕著一身不難受嘛,真是什麼怪癖喔……

  驀地,齊行樂睜開眼睛,目光銳利,眼中若有一泓秋水,深不可測,白蘇芳嚇了一跳,因為這眼神不是對待小姊姊的,而是牛南村給她銀子的那個大爺。

  「你居然是白忠良的女兒。」聲音穩定。

  白蘇芳不語,內心卻開始不安起來,他裝的時候,她雖然看得彆扭,但好歹算自在,現在他不裝了,她只覺得腦門一熱。

  他裝,她跟他裝。

  他不裝了,她、她怎麼辦?

  這很可惡耶,玩雪球玩得好好的,怎麼突然來這招,他就不能繼續當那個不按牌理出牌的安定郡王嗎?

  「我來赤馬候府,只是想確定你是不是牛南村那丫頭,沒想到還真是,這天下知道我在裝的可沒幾個人,你說,我是殺了你好呢,還是留著你好呢?」  

  白蘇芳覺得自己的預感太準了,他不裝了就是沒好事,於是陪笑,「郡王在說什麼呢,我都不懂,牛南村那是什麼地方,小姊姊我從來沒聽過。可休息夠了,我們再來玩雪球好不好?」

  「你覺得我會完全沒調查就來嗎?」齊行樂似笑非笑,「白忠良通房柳氏,隨著白忠良外出做生意,定居在梅花府,生一女一子,一女白蘇芳,一子白蘇鄞,白忠良回京後遂不管母子三人,柳氏銀錢用盡,賣房移居牛南村,白蘇芳在上品客棧當丫頭,白鄞在勤智書院讀書,十二歲中秀才,十五歲中舉人,兩個月前,母子三人回白家認祖歸宗,柳氏給了姨娘名份,白蘇鄞住入老候爺的居所,正準備考明年的貢士,而你最近由嫡母頻繁帶出門,準備議親——我說的沒錯吧?」

  白蘇芳默然,都對,只不過一天便都打聽得完整,也太厲害了,當下不敢再耍賴,而是認真回話,「還請郡王留我一條命。」

  齊行樂似乎也不意外她的回答,笑了笑,「留著你,你幫我做什麼?」

  「郡王不方便出面的事情,我都可以。」狗命很寶貴,一定要留著才行,死亡很可怕,她不想重來一次,從嬰兒穿越超級累,她也不想重來一次。

  「你也看到了,整個京城沒有我的馬車進不去的地方,連皇宮都進出自如,你想想,我去哪不方便?」

  「郡王自然是方便,可是總有不方便出面的時候,譬如說,郡王想做生意,這時候我就能出面,郡王放心,我雖然是鄉下人,可是話多死得快的道理我還是懂的。」白蘇芳補充,「再者,郡王不用怕我說出去,我說了也沒人信。」

  「你倒是聰明。」

  白蘇芳心跳得厲害,皇家人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殺人是不手軟的,她也不過是個末代貴族的庶女,病死了,除了母親跟弟弟,不會有誰替她討公道。

  可是一個姨娘跟一個舉人放在京城勛貴中,那真的不算什麼,公道是討不到的,說不定還會惹得一身腥,「所以郡王還是別殺我,留著總有一天會用上的。」

  齊行樂看著她,心想,這丫頭真的很冷靜,一般人聽到要死,恐怕都要暈過去了,她還一臉鎮定的給自已說話。

  他對人向來過目不忘,只不過在牛南村她是素著臉穿著粗布衫,在王府是一身盛裝打扮,所以他才沒第一眼認出來,其實她如果就這樣走過,他根本不會發現,偏偏她看到自己,不是閃避。

  他這個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安定郡王,而是露出詫異的樣子,他才會想,自己莫非見過她?何時?何地?

  後來越想越是奇怪,終於想起牛南村裡有個客棧丫頭不就長這樣,對了,那丫頭說的官話是京城口音,她一定有個京城出身的身分,派人去打聽白家五小姐,果然時間地點都對得上,所以他今日—大早便到赤馬候府,就是想確認此事,說幾句話之後他就完全想起來了,是她沒錯。

  慢著,她剛剛說,有什麼事情他不方便,她能出面。

  有件事情他想了很久,但還真的一個人沒辦法,需要另一個人合作才能成。

  若真能成,母親會高興的。

  母親為了他傷心這麼久,應該要有件事情讓她老人家開心開心,他知道母親期盼這件事情很久了。

  白蘇芳跟柳氏母女情深,跟白蘇鄞姊弟友愛,有這兩個軟肋握在手上,也不用怕她不聽話,或者背叛自己……

  「你今年十七歲,急著出嫁?」

  白蘇芳雖然奇怪,但還是老老實實回答,「是。」

  「可有找到合適人家了?」

  「還沒。」

  京城姑娘通常十五歲說親,她今年已經十七,過了春節就是十八了,年紀太大,適合的都已經有妻子,還沒妻子的又都已經當爹,去了就是當續弦,堂堂赤馬候府小姐怎麼可以續弦,饒是趙氏交際廣闊,一時間也無法替她找個正常夫婿。

  但若蘇鄞中了貢士,又有幸進殿考中進士,他家中有個十八的未婚姊姊就會變成一個問題,而且不只是他的問題,也是姨娘的問題,是整個白家的問題,後面的妹妹說親都會有困難,她是不想嫁,但不得不嫁。

  「這樣吧,你需要一個丈夫依靠,我需要孩子安慰我姨娘,等過了年我就請人下聘,讓你當我的郡王妃。」

  這是齊行樂剛剛想到的,白蘇芳說他不方便的時候她可以出面,這不就是,他不娶妻生子是因為夫妻一起生活,怕相處久了會露出馬腳,但如果是早知道他情況的人,就沒這顧慮了,母親因為他變成這樣傷心了十多年,若能有個孫子,她會開心的。

  他不方便去母親那裡盡孝,她可以。

  如他能有個孩子,母親臉上的笑容肯定會多很多。

  白蘇芳指著自己,「我、我、我當郡王妃?」

  「是,你有什麼不滿意?反正你需要一個丈夫,我需要一個妻子,我們各取所需,這樣不是挺好。」

  白蘇芳雖然很錯愣,但快速打算起來,與其盲婚啞嫁,不知道丈夫啥模樣,啥性情,嫁給他好像還可以,反正他一年八九個月不在王府,那就代表院子只會有她一個山大王,她也樂得輕鬆。

  生孩子?小事啦,不是跟他生,也是要跟別人生的,她已經做了很久的心理準備,所以現在感覺也不會太衝擊,真的,當了十七年古代人,想法真的會改變很多的,穿越第二守則,入境隨俗。

  別人生,她也生,這樣就是入境隨俗,趙氏給她挑的丈夫未必能看,但他是真的很好看,放在現代,絕對是大紅明星的標準。

  而且若成了郡王妃,母親跟弟弟的生活也會多一層保障。

  敬王爺就算拿他沒辦法,總不會不管自己的媳婦孫子,等兒子長大襲爵,她就是老郡王妃,那日子能過得挺美。

  京城一向就是權勢說話,郡王妃算是皇家人,能上玉牒,到時候連趙氏都要給她下跪,她就不信等她當了郡王妃,趙氏還敢每天讓母親立規矩,也不用被白老夫人掐著脖子了,白老夫人真的很可惡,只要她稍微有一點點不聽話,就會暗示她,蘇鄞的將來還得靠白家安排,她這個姊姊可不要給弟弟添麻煩云云。

  若她當了郡王妃,就能自己張羅了,讓吏部掌司夫人過來談一談,掌司夫人自然會把話帶給掌司大人,原來某某某就是郡王妃的弟弟,前程?一句話的事情。

  想通了,白蘇芳臉上露出笑容,「那郡王什麼時候來提親?」

  「年後吧。」

  「我等郡王好消息。」

  「我規矩不多,唯獨兩件事情,一,不管對象是誰,都不準說出我的秘密。」

  白蘇芳點頭如搗蒜,「當然,郡王放心,我們現在是一條船上的人了,不管郡王做什麼,我都不會多話的。」

  齊行樂又接著說:「第二,多學習點孝道,替我孝順母親,只要你能做好這點,我還會有別的好處給你。」 

  「我一定把郡王的母親當成自己的母親一樣孝順。」

  「我便是看中你七歲開始當家,孝順母親,友愛弟弟,本性應該不會差,你別讓我失望,我能給你好處,但你若做得不好,我一樣能整治你。」說到最後,眼神已經十分凌厲。

  白蘇芳猛點頭,「我懂,我會做好的,郡王真的可以放心,我的求生慾很強,為了活下去,我會把一切做好的。」

  齊行樂臉上總算露出一絲笑容,「放心,你做得好,我就不會虧待你。」

  天啊,中了一千萬卻不能跟人說的感覺就是這樣吧,白蘇芳心想,自己明年會成為郡王妃,安定郡王是正常人,腦子好得很,可是這秘密不能跟人講。

  老實說,這兩個月頻繁出門赴宴,她也不是不擔心,畢竟是古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陌生男女就這樣定下一輩子,簡直是跟老天在賭,能湊合著過都算運氣好,萬一遇到一個暴力狂,也只能忍了,畢竟她只是個庶女,白家不會同意她和離的,就這樣忐忑的過了兩個月,居然會在敬王府遇見在牛南村給了她大筆銀子的大爺!

  安定郡王認出她的時候,她都覺得自己快死了,卻沒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她不但在他眼皮子底下保住小命,還即將成為郡王妃。

  一個需要有力的丈夫,一個需要知道內情的妻子,他們真的是太合適了,而且安定郡王長得太出色,跟帥哥一起過日子有啥難的?

  一點都不難。

  至於庶女的出身實在當不了郡王妃的事情,那就不是她的問題了,等王府過來提親,白家自然會把她過繼到候爺夫人黃氏的名下,此後白忠之是父親,黃氏是母親,她的出身變成赤馬候爺的嫡女,這樣身分就配了。

  真不懂古代人,真的很重視門當戶對,明明是同一個人,轉個出身,突然就從不行變成沒問題,太奇怪,無法理解。

  然後讓她想想初進京城時,在酒樓那個胖大商人是怎麼說安定郡王的,在家關不住,喜歡遊山玩水,一年有八九個月都不在京城。

  哇哦,丈夫不在家,那可是值得放鞭炮的喜事。

  然後想到他往後一年八九個月不在王府,那就更爽啦,到時候她就買幾箱書回來,過自己的好日子,當然,她會每天去跟他的生母喬姨娘盡孝後才開始懶散,人嘛,一定要守信,他既然給了她一個遮風避雨的好地方,她就應該讓他無所牽掛。

  如果有了孩子,她就開始學習當母親。

  她前生幾段感情都不順,沒當過媽媽,一直很遺憾,每次看到同事小孩的照片,都是滿心羨慕,這回可好,她終於可以有自己的孩子,跟安定郡王沒愛情?沒關係,還是老話一句,他長得好看啊,所以一切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想到困擾她兩個月的事情然迎刃而解,感覺都快飛起來,太開心了。

*             *             *

  啊啾!

  唉喔,天好冷喔,她是女子,不能住有地龍的屋子,該死的重男輕女,白家只有們能住有地龍的院子,女兒哪怕是嫡女,那也只有燒銀霜炭的分。

  漱石遞過白絲巾,「小姐。」

  白蘇芳撫了撫鼻子,在屋裡都成這樣,那日進進出出屋裡屋外,還玩雪球玩得流汗,居然沒傷風感冒,真是老天保佑。

  「小姐,時候差不多,該打扮起來了。」王嬤嬤進來說。

  今日是除夕,要去大堂吃飯的。

  就見王嬤嬤捧過一個烏絲盤進入百鳥朝屏風後面,那是早上就挑好的,今天年夜飯要穿的衣服。

  牡丹琵琶禮小襖,煙雲如意裙,雙喜兩色兔毛披風,翠玉香鞋,另外給她準備了一個手爐握著。

  頭髮也梳了起來,過年是大日子,小姐們的首飾都是頭面一套一套上,白蘇芳當然也不例外,王嬤嬤給她挑了一套紅寶頭面,一套十二件,穿戴完畢,白蘇芳照銅鏡,早三個月前她都沒想過自己會這樣過年。

  在牛南村,煮個白菜肉鍋,加上三碗白飯,這就是他們的年夜飯了,客棧跟勤智書院都休息到元宵,蘇鄞還是會在家讀書,她則會趁著那十幾天,給比較好過日子的鄰居打零工,鄰居很多都會在過年宴客,廚房忙不過來,她去幫忙生火,炒幾個簡單菜,或者主婦炒菜,她都幫忙帶小孩。

  蘇鄞中舉,她很高興,但沒想過白家人會因這樣而來,不過短短幾月,她從個客棧丫頭變成候府五小姐,真是連說書人都不敢這樣編。

  「小姐真好看。」湖雲由衷說。

  她是白家家生子,今年二十五,爹娘怕她嫁人後不拿錢回家幫忙養弟弟,所以一直沒讓她成親,過了最想成親的年紀,後來變得不好找對象,再後來就不想了,覺得這樣過日子也挺好,白家九個小姐她都見過,像姨娘的都美,不過五小姐是最好看的,五小姐雖然是個在鄉下長大的庶女,但氣質出眾,落落大方,四小姐白織跟六姐白芯那種嬌養的嫡女都比不上她。

  白蘇芳笑笑,「這話我愛聽,再說一次。」

  湖雲遵命,「小姐真好看。」

  一屋子大家都笑了。

  柳嬤嬤笑說:「五小姐不要淘氣,準備好了這便去惠暄院吧,二老爺跟二夫人大概也準備得差不多了,晚到了不好。」

  大戶人家規矩多,白蘇芳得先去趙氏的惠暄院,二房人馬以白忠良跟趙氏為首,等嬤嬤把大隊人馬數清,浩浩蕩蕩一大群人便往大廳去。

  白蘇芳落後幾步,白蘇鄞也跟著落後。

  為了讓白蘇鄞專心讀書,白老夫人下令,任何人都不能去萬書齋打擾,誰要是擅闖了,不管嫡庶都跪祠堂,抄滿孝經三十遍才能出來,白蘇芳雖然想念弟弟,但也是不敢過去,因此姊弟已經兩個月不見,見弟弟似乎胖了些,身為姊姊很安慰,一個十五歲的男孩子,原本那樣是真的太瘦了,現在才算有點青春顏色。

  柳姨娘雖然想念兒子,但在趙氏眼皮子底下,也不敢做出出格的事情,只能看了兒子幾眼,乖乖跟在趙氏後面。

  白蘇芳見他氣色好,心裡也比較放心,「蘇鄞,睡覺可睡得好?」

  「好。」

  「沒胡亂作夢吧?」

  「偶而會夢見考試,有時候夢見考上了,有時候又夢見落榜。」白蘇鄞似乎也很困擾,「我平常也沒想這麼多,誰知道一睡著居然是一直作夢,有回我夢見自己上殿,皇上考校,我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天醒來流了一身汗。」

  「你別自己嚇自己,我們現在跟在牛南村不一樣了,以前是只有那袋金珠子,要是你一次沒考上,我們沒辦法湊出第二次路費,可現在住在白家,就算一次不上,三年後還能再來,過了年,你也才十六,不要給自己太大負擔了,娘現在很好,姊姊也很好,你姓白,吃喝白家再理所當然不過,所以不一定要一次考上,懂嗎?」

  「姊姊吃喝白家沒有不自在嗎?」  

        「當然沒有,不用把白家當家人,就當成親戚,你不喜歡白忠良無情負心,把他當個遠房伯父也行,白家現在提供我們優渥的生活,給你讀書,給娘養身體,以後我們飛黃騰達,自然拉他們一把,當作回報。蘇鄞,你可別鑽牛角尖的跟自己過不去,你姓白,是白家的少爺,我們回京城是白家派人來讓我們認祖歸宗,可不是我們自己上門求來的,不用不自在,也不用不好意思。」

  白蘇鄞點點頭,「我還是想早點考上,如果能有個功名,也能早些出去另立府第?!」

  「我不急,娘更不急了,所以你也不用急,記得姊姊的話,身體第一,學問第二,你要記得,娘跟姊姊最在意的是你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而不是你能不能在明年考上,你是想太多了才會作那種夢,放輕鬆點,不要緊的。」

  兩姊弟就這邊說,一邊跟著二房的人朝大廳走。

  白蘇芳不斷勸慰,白蘇鄞連連點頭。

  赤馬候府的大廳極為氣派,處處雕樑畫棟,就連一扇窗、一扇門,上面都有各色木雕,有的象徵四季之景,有的象徵平安長壽,廊下懸著一排紅色的燈籠,顯得十分喜氣,也許是過年了老天爺賞臉,下了十幾天的大雪總算停住。

  一群人進了大廳,馬上有丫頭僕婦上來取下披風,今日沒風,大廳的炭盆又燒得旺,因此就算不穿披風也不冷。

  不一會,大房的人到了,大房小娃多,人沒到,聲音先到,小娃一個個穿著鮮紅色,有的才一兩歲,搖搖擺擺在地毯上走,鞋子上的鈴鐺發出清脆響聲,奶娘在後面小心翼翼跟著,就怕小主子摔了,黃氏跟宋氏會責備。

  「老夫人來了。」卓嬤嬤的聲音響起。

  大夥連忙站起來迎接。

  白老夫人進房,看著滿屋子人,祖孫四代枝葉茂盛,老臉露出笑容,「好好好,都入席吧。」

  人多,開了四張大桌子,白蘇芳跟大房二房共五個女孩子一桌,五個女孩,只有白芯一個是趙氏所出的嫡女,她理所當然坐主座。

  白儷小聲跟白蘇芳說:「六姊姊總是這樣,什麼都要搶,上面四個姑姑都已經出嫁,照理說應該讓五姊姊坐在主座的。」

  白蘇芳笑笑,「沒關係,反正坐哪都一樣,主座也沒吃得比較好。」

  白儷一笑,「五姊姊說的也是。」

  白儷是裘姨娘的女兒,柳姨娘跟裘姨娘以前當大丫頭時就好,柳姨娘回到府中也有裘姨娘真心歡迎她,母親走得近,當然,兩人的女兒就走得近了。

  白蘇芳入住睛和院,也只有大堂哥白璁的妻子宋氏以及白儷會來看她,宋氏是替白璁來的,為的是是前程光明的蘇鄞,但白儷卻是不帶目的的,白蘇芳很喜歡這個妹妹,她很看得開,也很懂事。

  白老夫人見兒孫都入座,點了點頭。

  卓嬤嬤喊著,「上菜。」

  丫頭們便忙碌起來。

  首先上的是佛手海參,雞湯煮乾絲,菠菜燒百合,鳳尾金魚等四道,大廳一下菜香四溢,白蘇芳舉筷,給白儷接了海參,也給自己夾了海參。

  赤馬候府是富貴人家,食不言,寢不語,人口雖多,但也是十分安靜,只有白璁膝下的幼子不斷講話,一歲多的年紀還不懂事,看到什麼好奇的都開口問,奶娘也只能輕聲哄著,讓小娃小聲點。

  這麼小的小孩子,哄也不住,講也不會懂,饒是像白老夫人這麼重視規矩的人也只能算了。

  兩刻鐘後,廚房又上了玉蘭片,紅扒魚翅,清湯菜,銀耳川鴨四道。

  白蘇芳真的是很佩服古代農夫,青菜啊,這麼冷的天,到底是怎麼種出來的,難不成是南方快馬直送嗎?也不是不可能,畢竟赤馬候府的招牌在那,只要能吃,大概也沒什麼弄不到的。

  吃了兩筷子玉蘭片,又給自己夾了鴨腿,這銀耳川鴨還真好吃,肉熟卻鮮嫩無比,她來到赤馬候府有個感想就是:廚娘威武。

  沒進過富貴人家,真不知道富貴人家這樣吃飯。

  正覺得有點飽的時候,格扇嘩啦一下打開,負責看門的小廝了進來,「老夫人,聖旨……旨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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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欽此縣主聖旨到

  聖旨到!

  白家四十幾口人頓時飯也不吃了,各自回院落去沐浴更衣,下人們開大門,擺起香案,為迎接聖旨作準備。

  等白家大大小小在前庭聚齊,跪下,內侍這才開聖旨,朗聲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白家有女蘇芳,孝順生母,慈旁幼弟,堪為表率,特封為文瀾縣主,賜金銀,享俸田,欽此,謝恩。」

  白家眾人雖然很懵,但還是趕緊謝恩,不管皇上把富貴給誰,那都是給白家,就是對赤馬候府的眷顧。

  那內侍把聖旨捲起,捧在手上,「文瀾縣主是哪位?」

  白蘇芳剛剛回過神來,聞言,默默起身,心裡又想,縣主?什麼是縣主?但賜金銀,享俸田這她是知道的,皇帝要賞她了,可皇帝怎麼就突然賞她了呢,赤馬候府都最後一世富貴了,皇帝最恨這種富貴幾世的人家,怎麼會突然給她當個縣主?

  內侍笑吟吟的把聖旨高舉,白蘇芳連忙行了禮,然後雙手接過。

  「咱家恭喜文瀾縣主,皇上可有五六年沒給過縣主名號了,上回有賜田的,還是十幾年前給朝陽長公主的女兒呢。」

  白蘇芳雙手舉著聖旨,不敢放下——王嬤嬤雖然教了她很多大戶禮儀,可沒教過她怎麼接聖旨,心想,恭敬點總不會錯的,反正整個京城都知道她是鄉下回來,真有什麼錯笑一笑也就算了,總不會罰她。

  旁邊一個小太監捧著一個盒子,白蘇芳知道那應該就是賜田的地契跟賬本,王嬤嬤連忙伸手接了。

  卓嬤嬤見聖旨易手,忙端過一個盤子走到領頭的內侍面前,上面盛著五隻大大的銀元寶,「您辛苦了,天這麼冷,這給你打點燒酒,暖暖手腳。」

  那內侍也不客氣,一個眼神,旁邊的小太監便替師傅收下。

  白老夫人拄著鳳頭拐杖走到內侍面前,一臉喜色,「請問公公,這皇上怎麼會突然封我們家蘇芳為縣主,還給了賜田?」

  白家已經是最後一世富貴,在這種時候多了一個有賜田的縣主,可是增光不少,以後說起赤馬候府,除了一個候爺,還有一個手握賜田的縣主,當然,最好的意義就是,皇上對白家還是有恩寵,皇上的恩寵就是十足的依靠,大家都想求的。

  那內侍收了五個元寶,心情很好,於是便透露些消息,「咱家只知道敬王爺進了御書房,後來皇上便宣曹大人擬旨了。咱家恭喜候府了,這文瀾縣主可不只是名聲好聽,還有賜田,可是實打實的好處。」

  白老夫人困惑,「敬王爺?」

  「是,老夫人跟蕭太嬪不是表姊妹關係嗎?」那內侍提醒。

  白老夫人點點頭,她們是遠房親戚,七八代前同一個外祖父,雖有些往來,可王府的兩位小姐都沒有縣主封號,蕭太嬪就算發話讓敬王爺進宮求,也是給自己的孫女求啊,怎麼會落在芳姐兒頭上?

  難不成是老二媳婦帶芳姐兒去敬王府那天,讓敬王妃給看中了,想給世子齊余收房?那也不成啊,芳姐兒一個堂堂候府小姐,總不能去當姨娘,這樣白家臉面何在?

  白老夫人雖然很奇怪,但又真的很高興,她這麼多年來就是為了白家盛衰煩惱,已經很久沒這麼開心了,芳姐兒果然是個有福的。

  等那內侍走了,又開了祠堂,上香告慰祖先,家裡的孩子得到聖眷,然後把聖旨供在堂上,又由白老夫人帶頭念了一刻佛經,感謝佛祖保佑,一陣進出忙碌,眾人這才回到溫暖的大廳。

  白老夫人喝了熱茶緩過氣息,立刻轉身,滿臉慈愛的對白蘇芳說:「你這孩子果然不同,一看就是有福氣的。」

  「孫女惶恐。」

  「聖旨都來了,這可是皇上金口御賜的,誰也沒想到我白家會在除夕夜出一個縣主。」白老夫人滿臉堆笑,高興得不行,「不但出縣主,還是有賜田的,有了這封賞,以後你外出看到誰家小姐都不用行禮,連帶你的姊妹都能沾光。老二媳婦,你那天帶芳姐兒上敬王府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敬王爺怎麼會進宮替我們家求富貴?」

  趙氏很尷尬,因為她那天被安定郡王連砸三次雪球,狼狽得很,所以回來絕口不提那天的事情,卻沒想到婆婆會在大年夜問。

  老實說出,自己會丟臉,遮掩不講,又會在白蘇芳這庶女面前失了威信,真是兩難。

  白蘇芳見狀,想到柳氏還得在惠暄院跟趙氏生活,於是出面解圍,「就是安定郡王調皮,孫女陪他玩了一會兒雪球,後來便進大廳跟幾位夫人小姐聊天了。」

  白老夫人點點頭,「難怪郡王前些天又上府裡來要跟你玩雪球,看來,敬王爺是感激你沒看低安定郡王吧。」

  安定郡王雖然這輩子都只會是個大孩子,但敬王對他的寵愛可沒減少半分,朝堂上誰敢看輕他兒子,硬往死裡整,可安定郡王的狀態就是那樣,騙也騙不了人,敬王爺為了這兒子,這幾年白頭髮都不知道白了多少。

  其中當然不乏有人想走快捷方式,借著討好郡王好攀附敬王府,可堂堂王爺哪有這麼好騙,一個一個的目的都被識破,真沒芳姐兒一個玩雪球就讓敬王爺另眼相看,可見她真是與眾不同。

  眼睛看到柳姨娘,白老夫人臉上露出笑容,畫眉一雙兒女這樣出色,芳姐兒當了縣主,鄞哥兒是個舉人,對白家的將來,她又可以稍稍安一點心。

  對她來說,白家的富貴只剩這一世了,能跟任何貴人交好的機會都不能放過,她不只要兒子們過得好,希望白璁、白玒幾個孫子們也都無優無慮,芳姐兒不但給自己掙來個縣主,還給敬王爺留好印象,很好。

  可見白老夫人心情好,宋氏連忙湊趣,「嫂嫂在這裡恭喜小姑子了,今上不比先皇,郡主縣主可是封得很少,可見皇上對我們白家還是很眷顧的,好在今天又是大年夜,晚一點會放煙花,就當是給小姑子慶祝了。」

  「是啊,聽說章夫人進宮去求過章貴妃,想給自己女兒討個縣主,章貴妃開口了,可是皇上沒準,誰也沒想到這等好事居然發生在我們白家。」黃氏也笑著說,「芳姐兒不只是縣主,還有賜田呢,說出去多有面子。」

  赤馬候府除了白老夫人,最有危機意識的就是候夫人黃氏、白璁跟宋氏了,所以他們都樂跟二房幾個有出息的孩子來往,關係,關係,大家族中,血緣算什麼關係,有來有往才叫關係。

  白璁給白蘇鄞送去名墨名硯,宋氏常常上晴和院教白蘇芳做刺繡,都是想辦法在血緣外更加緊穩固彼此的情誼,京城並不容易立定腳跟,同心協力可以讓彼此都過得更好。

  白老夫人笑容可掬,「芳姐兒,現在是縣主了,以後赴宴場合可會多得多,總不能用來用去就那幾套頭面,卓嬤嬤,去給我收拾十套出來,都要最好的,王嬤嬤跟著去吧,直接拿回芳姐院子。」

  白蘇芳一聽,發……發財了,一次給十套頭面,一套頭面就是十二樣首飾啊,於是連忙行禮,孫女多謝祖母。

  白儷拉著她的袖子,真心說:「恭喜五姊姊。」

  白蘇芳卻心想,晚點不管今天拿到多少壓歲錢,她都要原封不動給白儷添上,白儷是個庶女,沒什麼好東西,但她已經十四歲,可能今年春天就要開始在宴會上走動,總不能只戴著金子,人家一看明顯知道是庶女,就不會有意思了,佛要金裝,人要衣裝,白儷錢銀順手,也能買上好一點的首飾,打扮起來肯定好看。

  如果不是人人都知道她的頭面是哪來的,她還真想送兩套給這個妹妹,這樣最方便,可惜不行,因為她的東西都是白老夫人送的,她就這樣轉送了,是不孝。

  「王嬤嬤明日也來我那裡一趟吧。」黃氏笑說:「我也給文瀾縣主添個喜。」

  大伯娘也要給?開心。

  白蘇芳來到這個世界有個很大的體悟,就是銀子最棒,銀子解決不了所有的問題,但可以解決大部分的問題。

*             *             *

  白忠良幹啥啥不行了一輩子,沒想到會有個舉子兒子,還有個縣主女兒,心裡得意的,笑得嘴巴快裂開,「王嬤嬤也到惠暄院來,爹沒什麼首飾,不過銀子倒有,給你個大紅包。」似乎完全忘了自己把他們母女三人扔在鄉下不管的事了,笑得很開心。

  白蘇芳嘴角抽了抽,但還是行了禮,「女兒謝謝爹。」

  十五歲的白雅跟十二歲的白蜜都十分羨慕,她們都是庶女,可是五姊姊有這般際遇,自己卻沒有,女人家啊,最重要的就是名分份,五姊姊已經給自己掙來名份了,將來不管嫁給誰,都不會過得太差,可是皇上親封的郡主呢。

  一片歡聲中,就只有白芯垮著臉,她不明白,怎麼會變成這樣,原本一家人吃年夜飯吃得好好的,她還坐小姐們的主座,上菜都是她先夾,十分風光,聖旨突然來了,大家就都開始吹捧白蘇芳。

  白蘇芳做了什麼,不過就是陪著一個蠢貨玩而已,皇上胡塗,居然這樣就封了縣主,母親也真是的,要去敬王府,應該要帶她啊,她也可以陪著蠢貨玩,那今天的文瀾縣主就是自己了,真的很可惡!

  好像,從柳姨娘那賤人回來起,家裡的風向就變了。

  祖母以前最重嫡庶,她這個嫡女過得可好了,二房的白儷跟白蜜就像她的跟班一樣,自己不要的布料才輪得到她們揀,自己挑剩的首飾她們才能選,是啊,誰讓她們是姨娘通房肚子出來的,怎麼能跟她這個高貴的嫡女比,她的母親趙氏可是朝廷命官的嫡女,她的外公是三品大員。

  就是從那母子三人回白家開始,一切都不一樣了。

  那個連名字一看就知道是爹爹隨便亂取,連字輩都沒從的白蘇鄞,居然入住祖父的書齋,還說是什麼舉人,笑死人了,不過就是個跛子,可是祖母跟大伯父卻對他很重視,大伯娘跟大堂嫂也對那個白蘇芳很好。  

  十一月的時候,她們一群女孩子去祖母房中挑首飾,她想選的時候祖母卻說她行六,應讓行五的姊姊先,就是讓那個庶女先。

  她居然要撿那個庶女挑的?

  祖母是老糊塗了,她才是嫡女,她的母親是大家千金,柳氏算什麼,不過就是個家生丫頭,丫頭生的女兒也配比她先選首飾?

  她幾次跟母親抱怨,母親都說,白蘇芳最晚明年秋天前就會出嫁,讓她算了,祖母的意思,她是媳婦也不好違背。

  她只好忍著氣,卻沒想到白蘇芳沒成親事,卻先被封為縣主。

  憑什麼啊,她白芯才是白家的嫡女,皇上就算要賞,也應該賞她,怎麼會賞那個低賤的庶女?

  祖母沒有替她抱不平,反而那麼高興,一開口就是送十套頭面,然後大伯娘也要送,居然連爹爹都要給她銀子,這些人到底怎麼了,她今天穿得這麼漂亮,沒人注意到嗎?她的生日就在元宵過後,應該要準備給她過生日了吧,現在大家都圍著白蘇芳,好像她做了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一樣。

  不行,她不能讓那低踐的庶女這樣囂張下去,這樣她會忘了分寸。

  在白家,最重要的就是嫡庶,就是分寸。

  於是白芯笑咪咪的往前,「五姊姊可真厲害,陪玩個雪球就玩得縣主的稱號,這麼得郡王的心意,說不定哪敬王爺會上門求親呢,到時候就恭喜姊姊了。」

  白蘇芳心想,誰得理你。

  白芯見她只是微笑,心裡更來氣,「五姊姊該不會真的這樣想吧,郡王妃可不是個庶女可以高攀得起的位置,妹妹勸姊姊別奢想了,郡王就算病了,正妻也會是京中貴女,輪不到姊姊的。」

  白蘇芳只是淺淺一笑。

  白芯見狀,更是氣炸,正要發作時,看到白老夫人下垂的嘴角,她當然知道老夫人不高興了,於是勉強忍住一股氣,心想,等會要去跟母親說,把白蘇芳許給鰥夫當續弦,最好是那種脾氣很壞,相貌很醜,孩子還一大堆讓人煩死的那種,到時候她就不信白蘇芳還得意得起來,哼。

  卓嬤嬤見大家說得差不多,提醒道:「老夫人,還有四道菜還沒上,您看,要不要把菜送上來?」

  「你不說我都忘記,這太高興肚子都不餓了。」白老夫人在主桌的主座坐下,點點頭。

  卓嬤嬤便喊人,廚房很快端上果仁排骨,花菇田雞,金魚戲蓮,薑絲白菜。

  許是有喜事,雖然是最後四個菜,但動筷反而頻繁,待眾人吃得差不多,丫鬟撤下席面,上了清茶,甜品是紅豆鬆餅,荷花酥,水晶桂花糕,豌豆黃。

  白蘇芳覺得自己快吃撐了,但見那荷花酥一朵一朵實在可口,還是忍不住拿了一朵起來吃。

  呃,飽。

  白老夫人心情很好,「老二媳婦,之前你說芳姐兒因為年紀比較大,不好說親,這下有了縣主名份,還有賜田,年齡已經不算是什麼問題,你可得好好挑挑,對方人品要端正,公婆也得好性子,門戶不能太低,家中至少要有人是四品以上,重點是得快,鄞哥兒秋天應試,在那之前一定要把芳姐兒嫁出去。」

  「是。」趙氏恭恭敬敬的,「媳婦一定會好好挑的,婆婆放心。」

  白蘇芳心想,不用替我費心啦,我已經有了一個互相幫助的小夥伴,小夥伴說年後就會來提親,又想到不對,現在是在說她的親事,她該害羞,於是低下頭。

  宋氏果然馬上發現了,「哎喲,小姑子在害羞呢。」

  白老夫人笑容可掬,「芳姐,廳裡都是自己人,不用害羞。」

  白忠之跟黃氏見老夫人高興,都講些喜慶話逗趣。

  一廳眾人說說笑笑,好不熱鬧,接著發紅包,這就更熱鬧了。

  直到玄時,白老夫人撐不住回去睡覺,這才各自散去,留下白璁、白玒、白管這三個超過二十歲的堂兄弟替大家守歲。

  白蘇芳回到睛和院,王嬤嬤已經從松鶴堂回來了,正在收放白老夫人賞賜的十套頭面,她原本昏昏欲睡,這下突然精神大振,一套一套欣賞起來,突然間神色有點不太對,「王嬤嬤,我的金絲頭面跟翡翠頭面,似乎都沒有這些成色好啊?」

  金絲頭面跟翡翠頭面是她剛回白家時老夫人賞給她的,今日這套紅寶的頭面是搭配過年的衣裳一起下來。

  王嬤嬤點頭,「是,卓嬤嬤說,這些都是老夫人的壓箱寶呢。」

  可惜不能當了換錢,短時間內也不可能送人。

  「啊,縣主的賬本拿來我瞧瞧。」地契這種東西她是看不懂的,在牛南村種的也只是一方小菜園,對地的大小沒概念,看賬本比較準。

  瞧瞧,她的賜田種的是水稻,一年兩收,年收益是……白蘇芳揉揉眼睛,又看了一次,一千兩!

  一千兩!

  白蘇芳感覺得到自己一顆心怦怦跳,一、一千兩啊,一年就有千兩,老天鵝啊,這這這,這是上天要補償她這十幾年來受的苦吧,一定是,她以前在上品客棧一天工作十小時,月休一天,月銀也才一兩,一年十二兩,現在她一年可以有千兩啊,以後就算白璁當家後把蘇鄞分出來,那也不用怕了。

  她實在想去跟母親說,讓母親也高興一下,但想到趙氏肯定已經關了院落大門,就算守門婆子放她進去,隔天也瞞不過趙氏,到時候反而給母親添麻煩,想想還是算了。

  這白家吃好,喝好,就一點不好,規矩太多了,她每回去惠暄院想見母親,趙氏一定都在,她就得先去拜見趙氏,趙氏再喊母親出來,然後開始客套。

  趙氏這個人很有病,她討厭她們母女,但卻寧願大家相處一室尷尬,也絕對不說「你們就回柳姨娘房內說話。」

  不知道能不能治她這點,可惡。

*             *             *

  「五小姐,該起床了。」柳嬤嬤的聲音響起。

  白蘇芳卷著被子翻了一個身,「祖母說了,過年大夥事情多,不用去請安,今天才初兒,還沒到元宵呢,讓我多睡一點。」

  「不是,敬王跟敬王妃來了。」柳嬤嬤焦急道。

  「那也是祖母的事情。」

  如果是安定王的親姐姨娘來了,她自然馬上梳妝打扮,但現在是他嫡母,這真輪不到她招呼。

  柳嬤嬤連忙把她翻過來,「唉喔,我的好小姐,王爺跟王妃是來見小姐的,安定郡王也在,大夥都等著小姐出去呢。」

  「什麼?安定郡王也來了?」白蘇芳一下從床上跳起,「嬤嬤快,我要洗臉漱口,湖柳快點替我把昨晚挑好的衣服拿過來。」

  人多就是好,在四個大丫頭巧手都忙下,白蘇芳迅速穿好衣服,素絨月華襖,四喜清竹百水裙,穿戴的是白老夫人那日賜下的翡翠頭面,白家的女孩們都喜歡大紅大橘的,她就來點小清新。

  天冷,她又另外繫上貂裘披風。

  園子的梅花很美,但她卻無心欣賞,她知道,自己今天就會訂親了。

  走了約莫兩刻鐘,終於到了大廳。

  王嬤嬤開口,「是五小姐來了。」  

  守門丫頭連忙從裡面打開門,白蘇芳跨過門坎,讓丫鬟解了她的貂裘,迅速的看向了室內。

  白老夫人在,白忠之,黃氏,白忠良,趙氏都在,這她理解,但白璁跟宋氏,白玒跟熊氏也在?居然連白芯跟白管都在,怎麼搞的,明明可以睡得晚一點,大家都這麼早起嗎?

  客席上坐著一對錦繡華服的夫婦,男的約莫四十歲,跟齊行樂有六七分像,一看就是好人爸爸,什麼都好好的那種,老婆小孩只要撒撤嬌,他就沒辦法,然後女子就是她見過一次的敬王妃,還是那麼美,裝扮高貴出眾,十分符合皇家媳婦的身分,只是神情比她那日見到時要美多了,這她也可理解,哪個嫡母喜歡替庶子提親,最好庶子都出家當和尚,這樣最省心。

  「蘇芳見過敬王爺、敬王妃。」

  「真乖,起來我瞧瞧。」王爺連聲音都很和藹,「果然是個端秀大方的孩子,王妃你看看,長得可真俊。」

  王妃附和,「王爺說的是,這孩子我也是一見就喜歡的。」

  白蘇芳低頭,「王爺過獎,王妃過獎。」

  白老夫人笑意更甚,「好了,去你母親身邊坐下來。」

  她見白芯旁邊還有個座位,這便坐了下來,就看到坐在敬王妃身邊的齊行樂一臉呆滯,心裡讚佩這傢伙真厲害,要是生在現代,影帝都大滿貫了吧。

  「小姊姊不要坐在這裡。」行樂突然起身往她走了步,一把拉起她袖子,「小姊姊陪我去園子走走,讓我看看是候府的園子好,還是王府的園子好。」

  白蘇芳連忙說:「自然是王府的園子好,候府不過幾畝太小,哪裡比得上。」

  「我想也是。」齊行樂擺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王府有射箭騎馬的地方,候府有沒有?」

  白蘇芳哄道:「當然沒有。」

  「我們王府還有個大庫房,候府的庫房可有比較大?」

  「自然是比不上的。」

  齊行樂滿意了,「這麼說話還差不多。小姊姊,別在這裡了,大人說話很無聊,我們出去拔花玩?」

  「逛園子可以,拔花不行,冬天也就幾株梅花,真被郡王拔了,大夥只能看枝了。」

  「那好吧,不拔花,拔草總行。」

  白蘇芳見齊行樂小委屈的表情,差點笑出來,真能裝,「就逛逛,我們候府廚娘的點心做得不錯,姊姊點幾樣給你吃?」

  「好啊。」行樂拍起手來,「點心我喜歡。」

  敬王爺看著兩人互動,一臉欣慰——樂哥兒說要娶雪球小姊姊時,他問了半天,樂哥兒卻講得不清不楚,叫下人一問,這才知道是赤馬候府的五小姐。

  他自然馬上派人去打聽了,結果滿意,也不滿意。

  滿意的是這白蘇芳刻苦耐勞,對生母跟弟弟多有照顧,想必沒有京城那些千金們的花花腸子。

  不滿意的是這出身實在太低,一個庶女怎麼能成為樂哥兒的正妻,樂哥兒可是堂堂郡王,要娶也得娶嫡女。

  後來他想想,還是進宮去求皇上吧,把這白蘇芳的身分抬一抬,這樣才不會委屈樂哥兒。

  當然,他也跟王妃商量過,王妃不是那樣贊成,萬一白家不許婚,這可是丟了敬王府的顏面。

  可是他總想,樂哥兒高興的時候那麼少,也沒求過自己什麼,難不成一個郡王想娶個庶女還不成了,他身為敬王爺,這點事情都辦不到?

  他也想過萬一白家不肯怎麼辦,他還有一步,再去求皇上,只要皇上下了旨意,白家也只能認了,當然他是不想走到那一步的,最好大家在廳上就能談妥,上朝當同僚,下朝當親戚。

  白蘇芳真的覺得齊行樂很強,一出大廳,僕婦們跟在後面,他的神情就不一樣了——她對他的同情可不是只有一點點,八歲落水,八歲耶,那麼小的小孩就知道要裝,他是狼嗎,對危險的敏銳度那麼高。

  兩人走到梅園,齊行樂看了看她,白蘇芳覺得自己神了,居然懂他的意思,於是對跟著自己的僕婦們說:「別跟得太緊。」

  僕婦們連忙停住,直到隔了十幾步,這才又繼續跟上。

  「我希望能快點娶你過門,好安慰我親娘,所以準備時間不會太長,婚禮恐怕無法很盛大。」

  「不要緊,我也不在乎那個。」

  能嫁給他,她真的覺得挺好的,白家女孩中的長女叫做白秀,是大房姨娘的女兒――白玒的親姊,聽說婚後一直被丈夫打,因為一直挨打,所以始終懷不上孩子,在夫家很是被嫌棄,符姨娘又不敢去求黃氏給她作主,因為這婚事是她當初越過黃氏跟丈夫白忠之提的,去求不但求不到幫忙,還會被罵,連累白玒,因此就算心疼女兒也沒有辦法。

  然後是白織,趙氏的嫡親女兒,白芯的親姐,丈夫寵愛一個表妹姨娘,那姨娘偏生肚子又爭氣,一個接著一個生男胎,把連生兩女的白織氣得要死,卻也無可奈何,只能求神拜佛,希望自己第三胎生個男的。

  自己嫁給齊行樂會不會這樣?不會,她覺得他不會打老婆,更不會有寵妾,至少在他「病好」之前,是不會有其它妾室的。

  王府要面子,就算他跟常人不同,也不會亂娶,但名門淑女誰肯,又不是人人都像她是穿越來的,懂得丈夫不在家的好處。

  至於生男生女,這更簡單了,他都病了十二年,能有個孩子只怕王爺跟姨娘都要樂上天了,哪還會嫌棄性別。

  對於未來,她是有點不安,但並不害怕,大概是前生戀愛都不太順,所以對感情的要求自然很低。

  白蘇芳見他臉色尚好,大著膽子開口,「郡王,我們既然要變成夫妻,你介不介意說說你去牛南村幹麼?」

  「問這做什麼?」

  「就算兩人做不到心心相印,也不能對枕邊人一問三不知啊,郡王不覺得連身邊的人在做什麼都不知道挺可怕的。」

  「不覺得。」

  「其實……你們當時走了之後,那些南召人隔幾天又帶了更多人來找呢,還是個女子帶頭的,說有消息就給一百兩金子,我忍住了沒說。」

  齊行樂停住腳步,「真的?」

  「真的,那女子一身紅色騎裝,我們掌櫃懂得一點南召話,說他們喊她是小姐,不過有個人說溜嘴,喊了公主。」

  「一百兩金子,你居然忍得住?」齊行樂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他記得當初她說什麼都不敢替朱貴縫針,他開口十兩,她立刻點頭上了,錢精一個。

  「我窮歸窮,還是有點原則的,所以郡王放心,我一定遵守遊戲規則,我們都要一輩子綁在一起了,我希望能對郡王有一點點基本的了解,不要什麼都不知道。」以後還要生孩子呢,萬一孩子問她爹是什麼樣的人,自己難道只能呆笑?

  齊行樂走了幾步,這才開口,「我去南召做生意,沒想到跟南召公主看上同一批貨,對方想賣我,公主顏面受損,饒我不得,我雖然讓出貨物,公主卻更不高興,我見女子難纏,只好跑了,沒想到公主出動一隊人馬,朱貴這才受了傷。」

        「這公主好麻煩,因為沒買到貨而生氣,讓給她又不要,那不然她想怎麼樣?」

  「這我可不懂了,你也是女子,你說說?」

  白蘇芳一臉納悶,「我也不懂,我這輩子最不需要的就是面子,所以不懂為什麼有人會因為面子這樣生氣,把貨拿走不是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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