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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岑揚 -【愛一下,好不好?】《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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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0 01:36:3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高官子女綁架案的追查線索近半個月沒有進展。

  如果是綁架勒贖,應該會有要求贖金的電話才對,但半個月來並沒有歹徒來電勒索金錢;若是基於恩怨,也早該有所交涉。

  但半個月來什麼都沒有,像石沉大海般沒有聲息,徒增辦案的困難度。

  再加上該名高官不斷施壓、媒體的敏感、鍥而不舍的追查在在讓警方壓力大增,又要急著追查歹徒的行蹤,又要安撫官員的焦急,還得要壓制媒體發布新聞,左支右絀之下,搞得專案小組灰頭上臉、狼狽不已。

  而負責偵查的情報組承受的是壓力中的壓力,上頭責怪辦事不力,其實根本連著力點都沒有,小組成員們怎麼施力?

  任裘靡近來為了這個案子煙是愈抽愈凶,封志尚的叨念也呈等比級數增多。

  結束詢問工作的任裘靡向商家道謝後轉出,叫了下當門神的男人。「你在發什麼呆?」

  封志尚扯開難看的苦笑。「我在想事情。」

  「發現疑點了?」

  他臉一紅。

  他想的事情跟案子一點關系也沒有──不不,應該說是從那天起,他的心很難完全投入工作當中,只要看著她,心就變得沉重。

  唉……愛情這東西不好嘗,沮喪憂鬱多過歡喜愉悅。

  是他的感情路太難走,還是愛情本就如此?註定要吃苦、要受累,還不一定能有所斬獲?

  她壓根兒忘了那天他壯大膽子的表白,第二天見面還是一如往常,沒有特別在意他,只當他是一個搭檔。

  是啊,她已經把他看作搭檔,能一起出動、並肩同行的搭檔,但──但也只是搭檔。

  可是他一直記得她說的。

  她說要給她時間,她需要想一想──

  這個答案是拒絕的意思嗎?

  從那之後,她的態度還是如往常冷淡從容,沒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因為還是必須一起工作的關系,所以選擇用遺忘代替把話說破,避免以後見面尷尬?

  是被拒絕了吧──封志尚摸摸頭。

  那麼,就這麼放棄,去找另一個對象好?還是留在原地堅守到底,等她想好?

  他做事一向很乾脆,唯獨感情這件事──很猶豫。

  明明已經被用「拖」字訣敷衍了,就是無法硬下心宣告放棄。

  到哪去找像她一樣強悍的女人?

  不不不,他不是有被虐狂,他只是欣賞有能力保護自己、沒有白馬王子幻想的女人,天知道他因為見不慣女人被欺,出手幫忙之後總是帶來反被女人窮追不舍的後遺症,讓他對小鳥依人的女性避之惟恐不及。

  女人是有自保能力的,為什麼就是有很多女人期待一雙男人的手來解救她們?難道她們不懂「天助自助者」這個道理嗎?

  他也欣賞有正義感、並能真正付諸於行動而非口頭說說的女人,他是個正義感泛濫成災的男人,希望在心理上,有個能與自己共鳴的人。

  任裘靡就是這樣一個人。

  她從不說正義這個字眼,也看不出有什麼熱心助人的跡象,她只是常常很巧合地出現在發生犯罪的現場。

  或者該說犯罪總是找上她,老在她身邊發生。

  她會一臉厭惡、滿臉不耐煩地解決它,然後拍拍屁股走人,不管之後刻板的員警規范規定的程式,被其他人搶功也不在乎,仿佛那些跟她都沒有關系。

  這些,跟自己好象,只是他看不慣搶功的人的嘴臉,無法像她一樣視若無睹,當沒這回事。

  是她修養比他好嗎?曾經他一度懷疑自己小腸小肚愛記恨,一直到後來才從閑聊中知道她不在意的原因──

  「他搶他的,關我什麼事?功勞在誰身上都不影響破案的事實,不是嗎?」

  一段話,打醒夢中人!與她相比,他顯得市儈、好功利。

  擺明不把這些當一回事的她又怎麼會在乎,相較之下,他還是多少帶有點個人的英雄主義想法。

  啊,只要開始在意一個人,以前和她相處的情形只消一回想就會變得清晰,像昨天才剛發生過的一樣。

  「刑警先生……」

  唉唉,為什麼她就不能感同身受,對他好一點呢?

  「刑警先生……」

  該怎麼做才能讓她愛上他?

  「刑警先生!」

  「嚇!」回神轉身。「有事?」

  「你擋到我的路了。」拿著拖把的歐巴桑皺眉不高興的表情,在抬頭看見他的臉之後化成一池春水,口氣好得嚇人:「沒事沒事,讓一讓,我要擦地板。」

  「抱歉,我不是故意。」

  「沒關系。」這年頭好看又有禮貌的年輕人不多了。「你還算好、懂禮貌,知道要道歉,上回有一群年輕小夥子妨礙我這個老太婆的工作,還對我大呼小叫的,那些小鬼裡頭還有個女孩子看著他們欺負我這老太婆,還笑得很大聲,差點氣死我這個老太婆。雖然只是個清潔工,但我也是靠自己賺錢啊,你說是不是?」

  「職業沒有貴賤之分,如果沒有你,這家速食店怎麼會幹淨呢?」他笑說。

  歐巴桑差點醉倒在帶點孩子氣撒嬌意味的笑容裡。「我老伴年輕的時候也跟你一樣英俊哪,小夥子。」

  封志尚楞了下,旋即被老人家眨眼打趣的表情逗笑。「謝謝。」

  歐巴桑笑著揮揮手,忙做自己的事去。

  目送回頭,瞧見任裘靡倚在一旁等著。

  他走向她。「讓你久等。」

  任裘靡恍若無聞,只是一直瞧著他,用一種讓人不知所措的眼神看著他。

  是生氣吧,這種表情,他推敲,因為要從她唯一的表情看出她的情緒實在太難,要不是還曾經見過她真的勃然大怒的樣子,他會懷疑她是不是先天缺乏情感、沒有情緒。

  藏在風衣口袋的手伸了出來,越過封志尚的肩膀,停在頸背上。

  「裘靡?」

  正疑惑的同時,任裘靡的額頭貼上他的,兩人的距離近到他可以看清楚她帶冷的丹鳳眼、數清上頭有幾根眼睫毛,還驚訝地發現她的眼睫毛微往上彎著,很漂亮。

  淡淡的煙草味飄進封志尚的鼻子。

  好幸福……這是她第一次主動靠近他。瞇起眼享受難得的親昵,他感動得快掉淚。

  這是不是表示他還有希望,不必絕望得太快?

  只可惜幸福的時間總是短暫的,才剛閉上眼睛享受額頭的觸感,任裘靡已經鬆手,讓他連記憶這個感覺的時間都沒有。

  「沒發燒。」沒生病的跡象,怎麼會一整天下來像個傻子只會發呆?

  「嗄?」

  「既然沒生病,就做好自己份內的事,我們是員警。」低低的聲音如是道,瞧見他一臉錯愕的表情,細眉蹙緊。「有問題嗎?」

  她這是在幫他打氣嗎?還是──願意接受他?

  「這就是你的答案?」接受他了?

  「只是打氣。」

  唉……純粹在幫他打氣啊……

  有點喜、有點悲,唉,像是剛被宣佈得到第一名的小學生,正高興的時候,老師跑來說成績算錯,其實只拿了第二名的感覺。

  如果真要說從那天之後有什麼不同──大概就是她看他的次數變多了,但古怪的探視讓人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那種像小學生驚訝地發現自己養的蠶寶寶竟然蛹化成蝴蝶的錯愕目光,刺得他挺不自在。

  任裘靡先一步走上人行道,發現他沒跟上才轉回來,掏出煙盒的同時不耐煩催催:「你走是不走?」

  平日蒼白的臉頰有兩處淡不可見的紅粉,封志尚發現了,走向她。

  臉紅?那、那是臉紅吧?他揉眼,懷疑自己眼花,要不就是看見靈異現象?

  嘖,昨天好象忘了灌瓦斯。任裘靡突然煩躁地弄得打火機卡嚓卡嚓響,就是不見一點火光。

  「哪。」及時「火」出現在面前。

  她抬頭,看見燦爛得刺眼的笑臉,又楞住。

  「不抽嗎?」

  對方搖頭,只是疑惑:「你也開始抽煙了?」

  「不,為你准備的。」他老實道。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只依稀記得是在搭檔之後不久,有一次不經意瞧見她點不著火的懊惱,從那次起,他口袋裡就多了個打火機,以備她不時之需,只是後來一直沒有機會拿出來用。

  也許早在那個時候就對她有深刻的印象與不同的心思,只是自己不知道,否則不抽煙的他何必隨身帶著打火機。

  為你准備的……這五個字仿佛帶有某種奇特的力量,打進任裘靡體內,撼動了一直以來停滯不動的某種東西。

  為她准備的──忍不住凝視大手中的小小火光,隨著風吹動的紅火仿佛柔化了些什麼。

  這是為她准備的。

                    

  「裘……靡……」

  氣若游絲的呼喚在寒冬更像夜半幽魂,喊得任裘靡頭皮發麻。

  才回頭,範曉愛幽幽怨怨的表情嚇壞人。

  「生病了?」椅輪轉左,她按上小妹妹的額頭。

  範曉愛趁隙坐上她大腿,她也由著她。

  「色胚尚呢?今天沒來煩你?」左看右瞧不見人,範曉愛嘟著嘴咕噥問。

  色胚尚?「你說誰?」

  「瘋子尚啊。」封志尚、封志尚,不就是瘋子尚嗎。

  「他出去查案。」

  「哪,他最近一天到晚前前後後跟著你──」愈看他愈不爽,挾搭檔之名行吃豆腐之實,臭男人!「你一定覺得很麻煩對不對?」

  任裘靡遲疑,沒有吭聲。

  麻煩?也許一開始是,但現在──

  「你不會真的喜歡他了吧?」那她哥哥怎麼辦?她已經忘記哥哥了嗎?「我哥哥──」

  恍惚的眸定焦,回到她身上。「這是我的私事,曉愛。」她容她這麼親近,但不代表她可以干涉她生活。「你想說什麼?」

  「我不希望你忘了哥哥,這樣哥哥就太可憐了。」

  任裘靡點了根煙,這煙癮跟了她一年多,沒想過要戒;如果要戒,一開始就不會去抽。

  但抽煙的目的似乎已經變淡了。

  「裘靡?」

  「我不會忘記,但是記得太深刻也不見得是一件好事。」她看著自己一直當妹妹看待的娃娃臉。「曉愛,懷念往生的人這件事並沒有錯,但是活著的人必須向前看才行。」這句話是從某人那借來的。

  無法否認他說的話有錯,活著的人的確有更多事情要做,不能老是沉溺在哀悼的悲愴心境當中不求振作。

  「哥哥對我很好。」範曉愛躺進她懷裡,深吸口熟悉的味道,聲音悶悶的。

  「他一直很疼你這個妹妹。」甚至被笑說有戀妹情結。「我懂。」

  「哥哥也很喜歡你。」

  任裘靡沉默了。

  「不要說你不知道。」

  「我不明白。」瞇起眼,她掉進過去的回憶。「我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想跟我說什麼。」死前,他會不會遺憾沒有早點把話告訴她?

  有時候,她難免這麼想,然後,心口窒悶,好難過,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學會不去在意。

  懷裡的人身子突地一僵,動作極小得沒讓人發現。

  「曉愛?」

  「我……不要丟下我。」聲音帶絲哽咽。

  她哪來這種想法?「我有說會丟下你嗎?」

  「哥說不會丟下我,可是一個人走了;你連答應都沒有,一定──」

  「如果我承諾不會丟下你,你就會比較放心?」

  她搖頭,自己也陷入迷惑。「也許會比較安心吧。」

  「那麼我答應你,絕對不會丟下你不管。」任裘靡勾住纖細的脖子,黑眸難掩疼惜。「我不知道自己能做多少,但只要你需要我,我就在這裡。」

  「一直都在?」

  「一直都在。」她鄭重許諾。

  範曉愛垂下眼,心虛地看著交纏在膝上的手。

  她一直希望裘靡留在自己身邊的,以前不敢、怕被拒絕,但現在她想要裘靡的保証;可是──

  得到之後並沒有因此放心,卻有種做了壞事的感覺。

  「裘靡──」

  「嗯?」

  「你對哥是什麼感覺?」

  感覺──任裘靡抬頭盯著天花板,陷入長考。

  她對人傑抱持什麼心態?這一年多來她沒想過,也不敢想,怕讓自己掉進過去的泥沼爬不出來而滅頂。

  那場惡夢似的生活她不想再過。

  封志尚──腦袋中不由自主浮現新搭檔的名字。

  沒有人會帶著非要深觸她生活的堅決一再接近她,也許開始的時候興致勃勃,但總不能持久,最後都會受不了她的淡漠,撂下責備離開。

  是他們自己要來惹她、踢鐵板,挨疼受痛之後卻反過來怪她。

  算算到現在,也只有封志尚這麼堅持,難道他不怕痛?

  說曹操曹操到,幾乎是吼叫的聲音像判刑似的殺了過來。

  「啊!妳、妳坐在她腿上!」

  剛從外頭回來就看見自己領土被人入侵,封志尚火大得不得了。

  兩個女人聞聲同時抬頭,表情各異。任裘靡看著氣呼呼的封志尚,沉鬱的心緒匆地得到有效的舒緩,表情放鬆許多。

  天敵來襲!

  范曉愛迅速武裝就備,高呼敵人名號:「瘋子尚!」

  這廂不遑多讓。「亂亂愛,你勤指中心不待又混來這裡!」

  「誰、誰叫亂亂愛,你這個豬頭男!」

  「泛濫愛不是亂亂愛是什麼,給我滾下來,想壓壞裘靡的腿讓她沒辦法出去辦案是不是!」

  「拜託!我才四十五公斤,你少誣賴人!」

  「四十五公斤就很重了,你以為裘靡禁得起你這麼一壓嗎?小笨豬!」

  又羨又妒啊!為什麼不是他,嗚嗚……好嫉妒!

  「誰是小笨豬,你才是大笨豬!」

  「妳妳妳妳……」

  「你你你你……」

  又來了。任裘靡抱頭,轉到一邊去。

  一個是二十七歲的男人,一個是二十三歲的小女人,為什麼吵架的方式只有小學的程度?

  唉,頭好痛。

                    

  冬天的雨比夏天來得頻繁又綿細,帶著寒意,總讓人心情沮喪。

  最近一次專案會議的結論是鎖定過去有電話威脅該名官員紀錄的男人,於是下令情報組跟監,很榮幸──或者該說不幸──在這種又冷又濕的天氣裡,輪到任裘靡。

  任裘靡站在騎樓,盯著對面公寓的二樓不放。

  她懷疑長官目前鎖定的目標是對的,在基層跑久了有一定的直覺,事情並非表面上的單純。

  好冷……寒風襲來,打亂她的思考。

  「應該多帶件外套。」她後悔自己的懶。

  就在這時候,微微的暖意從身後輻射過來,誘她回頭,一時間來不及掩藏看見來人的訝異。

  「你怎麼會來?」他不是被留在分局裡查資料?

  冒著熱氣的咖啡送到她面前。「再忙也要跟妳喝杯咖啡。」

  只可惜熟悉的廣告詞得不到心上人回應,清麗的臉蛋是凍僵了的生硬,暗示他的幽默冷得好比南極凍原。

  唉,他該認在她身上找不到羅曼蒂克的分子。

  「你很不注意自己的身體哦,小姐,巷子裡就有一家便利商店,好歹走幾步過去買個熱咖啡慰勞自己,又不會少你一塊肉,」幸好他來了,看見她一個人站在這吹風,心疼哪。

  「還好。」說這話的人正就著咖啡杯暖和僵硬的雙手。

  一雙大掌連同咖啡杯包攏成圓。「還說好,冷得像冰塊一樣。」

  ……「你很肉麻。」說話的人呼吸變得短促。

  沉醉柔荑在握的愉悅中的男人鈍得沒發現。「連肉麻的告白都敢說出口了,這一點小動作算得了什麼。充其量只是自我安慰而已。」說到最後還是自己挖墳給自己跳。

  嗚……只是自我安慰──

  「你真奇怪。」

  「哪裡奇怪嗎?我年輕瀟灑、貌似潘安、有正義感,是個新時代優秀好青年、員警好模範,哪裡奇怪了。」

  「就厚臉皮這點奇怪。」全世界第一,夜郎國的國王。

  「風吹皮不透,厚臉皮也是我的強項。」她沒有掙開他的手哩──感動得想哭,嗚嗚……三滴英雄淚暗自垂。「死心眼也是唷。」

  「是啊,被你盯上的犯人沒有一個逃得過。」像蚌殼一樣,閉緊了除非自己願意松,否則誰也扳不開。

  「你應該知道我指的不是這個。」

  「不然是哪個?」柳葉眉打起問號的結,真的不解。

  「你該不會忘記我對你說過的話吧?」

  逐漸回暖的身子僵了下,非關寒意,而是不自在。

  「你要我給你時間我就給你時間,因為我知道你重信諾,只要答應過的事就一定會做到,所以我一直相信你會回答我,對吧。」

  該說這個男人很會談判嗎?先給她頂高帽戴讓她下不了臺階。

  頭一回,任裘靡發現搭檔有副好口才,流裡流氣的說話方式好象已經是上輩子的事。

  其實從那天之後,他的言行舉止就非常地怪異──

  刻意和分局女同事疏遠,只對她親近:三不五時就當眾上演求愛記,活像要把莎士比亞寫過的台詞全背出來似的,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封志尚有心上人、要開始追求,時而認真、時而遊戲的態度真的撥亂了她的生活。

  遊戲的態度她尚且能無動於衷,畢竟一開始搭檔他就是一副遊戲人間的姿態,早習慣了。

  她不習慣的是他認真的一面,每當兩人獨處,他看她的眼神就不再是遊戲時玩世不恭的輕松,而是令人難以呼吸的認真,壓得她喘不過氣、心跳加速。

  這種感覺之於她是陌生的,關於男女之間……「你說過會給我時間,不會逼我。」

  「我怎敢。我會等你。」

  掌心裡的手放了松軟,暗示主人的情緒起伏。

  她在意。封志尚暗想,雖然讀不出她表情中的訊息,但他知道她在意,從身體語言中就可以讀出。

  會在意,足可見他封志尚在她心上具有一定份量,但多少或多重,她不說他永遠都猜不到。

  耐心──在釋放情感之後快速流失,等待逐漸變成一種煎熬。

  「別讓我等太久。」掌心裡的手聽見他的聲音時又僵硬。

  她又開始緊張了哦。封志尚收緊掌,不讓羞惱的心上人掙脫。

  沒有表情的臉終於開始有了變化──惱火。

  「不要高估男人的耐心哦。」首次居上風的封志尚故意壓低面孔貼近她的耳。「我是非常非常非常想要你的心、還有人的──噢!」竟然用頭撞他!

  「滾回局裡去!」任裘靡背過身,惱怒吼著。

  紅透的耳根誠實說明一切,就只有把頭埋在沙堆裡的鴕鳥小姐還不知道。

  好可愛!這句話說出口不知道會不會被她一槍轟下九泉?

  「我愛你哦,裘靡。」飄來的聲音正字腔圓得讓人臉紅。

  「閉嘴。」她的臉好燙,可惡。

  「要我說幾逼都可以,而且我發現我愈來愈愛你哦。」

  「閉、嘴!」

  「我愛──嘿!」右掌接過毫無預警反身殺來的左拳。「打是情,原來你也對我有意思。」真感動,想不到她這麼熱情。

  「你這頭自以為是的豬!」

  「哈!罵是愛!原來你這麼愛我。」痛快!

  「封、志、尚!」

  「現在不覺得冷了吧。」她的臉紅通通的,真想一口咬下去;但他也清楚真咬下去腦袋會開花。

  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用手碰碰她水嫩的臉頰,再以唇輕觸留有餘溫的指腹,眨眨眼,毫不掩飾垂涎的企圖。

  令將他一切舉動看進眼裡的任裘靡心慌失措。「封志尚!」

  「別忘了你在跟監中,這麼大聲會被發現的。」

  「你──」這個男人竟然這麼惡劣!是看准她不擅應付他表露對她的感情才趁機欺負人報前仇嗎!

  任裘靡好懊惱,懊惱自己對感情的不知所措,才會被他給占去上風,氣人。

  「說真的──」封志尚將自己的外套過渡到她身上。「今天晚上很冷,不要著涼了。我知道你不喜歡被當成弱者,我也從不把你當做需要被保護的女人看待,我相信你的能力,所以──跟監加油嘍,晚安。」

  拍拍肩、輕揮手,封志尚轉身就走,不一會兒便消失在轉角處。

  任裘靡楞了楞,茫然的目光始終鎖在他消失的方向。

  他的話讓她──回想起還在育幼院的時候,被和藹可親的修女誇贊的感覺。

  不自在,但不討厭。

  誰不想被人肯定自己存在在這個世上的價值?

  她也想的,只是很少人說,真的很少人說。

  那傢伙──

  我知道你不喜歡被當成弱者看待,我也從不把你當做需要被保護的女人,我相信你的能力……

  任裘靡穿上對她來說過大的外套,雙手伸進口袋取暖,卻摸出一把糖果,笑氣忍不住從鼻間哼出。

  「這個笨蛋……」

  嘴上這麼說的她,心裡卻暖得發燙。

  到這時候再不正視就太矯情了。

  必須承認,這個男人正用著她想不到的方式在愛她,盡管至今以來種種表現蠢到讓她直想嘆氣。

  愛──她仍然不懂。

  但,來得及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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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0 01:36:5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才剛踏入西元兩千年的開端就發生異象,可以想見二十一世紀不會太平到哪裡去。

  中正第一分局第三組成員們極有默契地繞過怪異現象的發源地,人人臉上都是驚恐又忍不住好奇探頭探腦,還帶有生怕被發現的小心翼翼。

  眾人目光所集的中心絲毫沒有發覺自己成了觀光焦點,面無表情地翻著桌上一本又一本的──

  言情小說。

  誰翻都可以,但任裘靡翻──不知道為什麼,讓旁邊看見的人頭皮發麻。

  能把純屬休閑的言情小說用讀參考書的嘴臉去翻、一路面無表情到底,絲毫不被裡頭文字劇情感動的沒幾個,任裘靡榮登第一人。

  「裘靡,你有沒有看見報告書──你瘋啦?」轉進辦公室找搭檔一同偵訊的封志尚,嚇得心臟差點停止不動。「你在看什麼?」

  「小說。」兩只眼睛還瞪在上頭。著實不懂女主角被男主角強暴再強暴,為什麼還故意耍笨逃不出來等著被抓,然後再周而復始的強暴、逃出、被抓、再強暴,男主角的工作好象除了彰顯自己的性能力之外,再也沒有其它。

  她更不懂的是,為什麼女主角還會愛上這樣的男主角?強暴犯──還是連續強暴犯的男人,都應該處以宮刑才對。

  「原來曉愛喜歡看的言情小說都寫這些東西。」遲早會發生對男人認知錯誤的問題。

  如果是她,遇上這種男人,第一件事就是開槍轟人、送進看守所。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當下被嚇傻的封志尚連剛抓回來的搶劫現行犯都給忘在偵訊室,聲音發抖戰栗。

  「小說。」她剛不是說過了嗎?

  「這不是你平常在看的推理小說耶,小姐。」移轉視線才發現她桌上高高一疊,難怪今天早上局裡的人看見他都拍他肩膀嘆息。「你看這些書做什麼?」

  「參考。」

  「參考什麼?」

  「愛情。」

  這兩個字讓封志尚板起認真,拉把椅子坐在她面前。「女人,先讓我搞清楚狀況,你──」

  「裘靡外找!」不知好歹的同事插播打斷。

  這個時候會是誰找她?任裘靡先抬頭看見透明玻璃窗外的人,立刻起身半跑出去。「有事待會兒再說。」

  這般的急切在凡事冷靜處理的任裘靡身上極為少見,封志尚好奇地看了看外頭。

  男人!嗶嗶──心中警鈴大作。

  竟然有男人來找裘靡!

  ???,三步並作兩步,大手一把抓來同事衣領,揪得對方臉紅脖子粗。

  「林誠!」

  「幹嘛?咳咳……」找他用不著這麼激動吧。「先、先放手。」

  封志尚這才鬆手,平撫過度激動的情緒,深呼吸再深呼吸。「來找裘靡的人是誰?」

  「你不知道嗎?」

  「知──」

  「知道就不會問了。我知道。」哼哼哼,他已經被問成精了,身為第一男配角,專司解人迷津之職。

  「你應該要知道他是誰的,偵六隊隊長柏成渡你竟然不知道?你現在待的專案小組副召集人就是他耶。」這傢伙真的太混了。「要追裘靡是可以,但也別忘了工作啊,年輕人。」

  案子不辦,私下來找人──非奸即盜,不是好東西!警戒的天線直豎,警示鈴嗶嗶作響。

  「他找裘靡幹嘛?」

  「你不知道嗎?」

  「知──」

  「我懂。知道就不會問了。」

  死林誠,故意的!

  「他最近常來找裘靡,嗯嗯,我們家裘靡其實長得挺標致的,現在行情正看漲。」

  「你在看我笑話?」

  「我是要提醒你,局裡的兄弟可是很有義氣地不去招惹你的心上人,讓你免除內憂,但是外患我們可幫不上忙嘍。總不能把對裘靡有好感的男人全抓進牢裡去關吧。」

  如果可以他也想,把膽敢垂涎「他的」女人的男男女女全關進牢裡去。

  面對愛情,原諒他像個失去腦袋的傻子、喪失理智的瘋子。

  「喂,你該不會是認真的吧?」林誠怕怕地問,他臉上的表情真寫著「把這傢伙關進牢裡去吧」的念頭。

  「懶得理你。」既然要的答案到手,他就不必多說廢話,抵禦外侮去!

  男人的醋桶一翻,比女人還酸!

  但沖到一半的威武氣勢出師未捷死在半路。

  唉,名不正言不順,師出無名。

  他總不能莽撞撞沖到她面前質問兩人關系!

  獵犬沮喪地踱回主人辦公桌,臉頰壓在一疊言情小說上,封面上設計的柔美女子對著他綻放燦爛如陽光的笑容。

  可惜,無益於安慰他受挫的雄性自尊。

  汪汪!嗷嗚──他好委屈。

                    

  被幽怨的視線刺得渾身不自在,雖然告訴自己視線的主人那顆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麼無聊的餿東西,不應該花心力搭理,然而接連四五天下來著實讓人受不了。

  最重要的是,她無法忽視他的存在,無論是在她身邊或是──在她心裡,都不能不承認。

  唉,烈女怕纏郎。她非烈女,燒不出什麼烈焰深情,不懂愛情是什麼,也從來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面對這個人生課題,她懂自小待的育幼院裡修女寬厚無邊的慈愛,卻不懂男女之間視對方為唯一的愛情。

  原以為不會有人愛上不懂怎麼愛人的女人,封志尚的出現,打亂她的以為。

  再不理他,她怕自己溺死在哀怨的目光之下。

  專案小組第N次會議解散,與會成員魚貫而出之際,她刻意拉他等到最後,對那張帶有疑惑的臉孔,只說一句:

  「渡哥只是朋友。」

  「妳叫他渡哥。」嗷嗚……嫉妒,每個突然出現的人都比他跟她來得親近,泣血啊!

  鼻間哼出無奈,一句話果然無法安撫這個男人。

  「渡哥跟我同在一家育幼院,當時他已經十五歲,但因為有傷在身,喪失記憶,所以修女留下他,過了三年,渡哥的雙親找來,才知道他是被歹徒擄走而非丟棄。渡哥的父母都在警界,歹徒擄走他的動機是為了報復,只是之後不知道為什麼放棄,將渡哥丟在育幼院門口。渡哥跟我不一樣,我是真正的棄嬰。他是在這次專案小組成立才認出我、知道我在警界,找我只是問候,沒有其它。」她一向不願提及身世,並非自卑,只是單純厭惡聽者免不了的憐憫和同情。

  那才是令她覺得受辱的主因!沒有人有權利對別人露出同情和憐憫的表情,身世乖違的人也沒有被同情憐憫的義務,成為對方表現自己善良一面的工具。

  她已經受夠那些打扮得光鮮亮麗、用賞賜表現慈眉善目的偽善者!

  「這些話我只說一次,出動了。」

  是害怕看見封志尚的表情抑或其它原因,任裘靡始終沒有回頭,離開會議室的腳步被身後人留住,緊緊抱在懷裡。

  穩定的心跳透過背脊隱約傳來,帶著安撫人心的溫暖。

  直到此刻她才發現,原來需要被安撫的人是她自己。

  是她擔心他因此誤會她跟渡哥的關系;是她擔心他得知自己身世後的另眼看待。但是──

  「不要同情我,否則你會知道我的脾氣有多大。」

  被威脅的男人顯然沒把話聽進耳裡,發出怪異的笑聲。

  「嘿嘿嘿……」這是她第一次這麼乖順任他抱在懷裡,好柔軟、好溫暖,她身上好香──

  早意識到她成長的家庭有問題,但這無礙於他對她的感情,都什麼年代了,誰還在乎這種芝麻綠豆大的小事。

  然而他萬萬想不到她是棄嬰,更沒想到她會願意告訴他。

  對她更進一步的瞭解並非來自其他不相干人等,而是她親口說──這件事令他雀躍不已,不要蠢、傻笑,就太對不起自己快樂得想跳舞的沖動了。

  嘿嘿嘿……幸福地傻笑中。

  「封志尚!」這時候還在要蠢。「你──」

  「先別動,讓我抱著你。」這滋味多美妙啊……瞇起眼,軟玉溫香在懷,好幸福!

  不自在的雞皮疙瘩在微涼的唇壓在頸背之際,任裘靡渾身戰栗。

  「不要說你之所以願意告訴我是想嚇跑我,我心臟很強勁的,只有當你說不會愛我的時候才能讓我死心。再說現在都民國幾年了,身世家門之屬的話題早已成時代的灰燼,還是你自卑──喔!」腹部一個肘擊,痛得他縮回手。

  顯然的,這姑娘完全沒有自卑情懷。

  「是我說錯話,向你道歉。」雙手合十告饒。「原諒我。」

  「走了。」

  「等等。」別有企圖的手再度環上二十四寸的腰身,蘇!收收妄想更進一步攻城掠地的口水。「我話還沒說完呢。」

  「有話快說,有屁──」這個字被摀在發熱的掌心。

  「拜託,留點浪漫的氣氛給我吧。」他苦笑。讓那個字眼出現就太殺風景了。「我很高興你願意解釋跟柏成渡的關系。以前的你根本不會想費唇舌作解釋。」

  「知道就好。」

  「可是我希望妳懂。關於你的事,哪怕只有一點點,都是我所珍惜的東西;尤其是從你口中說出的,這可是第一次呢!不管你信不信,會這麼在意一個人,連我自己都覺得意外,但我心甘情願;對你,我又敬又愛,這是真的喔。」

  「你說完了嗎?」甜言蜜語帶來的威力強得令她招架不住,搭檔這麼久從不認為他如蜜的嘴能帶給她什麼震撼,但現在她不確定了,發熱的耳根誠實透露主人深深撼動的事實。

  偏偏蜜語的男人沒有停口的打算:

  「我會給你滿滿的感情,多到你兩手都抱不住,無論是現在還是未來,這是我的承諾。」似哄非哄的話重得讓人差點承受不住。「除非你不要,否則我絕對不會收──不不,我更正,就算你不要,我也會給到你不得不收。」

  這個男人的執著超乎她所能想像,任裘靡驚心發現。

  他的執著深得讓她不禁懷疑起自己是否當真有讓他說出這種話的價值。

  早知道他骨子裡有鍥而不舍的執著,至今才體悟以往被他追捕的犯人是什麼樣的心情。

  以愛情冶煉出的手銬已張揚在眼前,甘心被捕與否──

  其實已了然於心。

                    

  柏成渡並不是個後知後覺的男人,如果是,就太對不起位居警界菁英的二老所遺傳的優良血統。

  尤其刺來的飽含殺意的視線這麼直接明顯,臉上掛著被警告不能靠近的壓抑表情,就像只未經主人同意不得妄動、只好勉強壓抑自己撲向前去的獸性的獵犬。

  「想個辦法解決這件事行不行?」食指朝前輕點急收,怕被狗咬。

  任裘靡知他所指為何,轉首以警告的視線刺向獵犬男。

  嗷嗚……委屈縮回辦公桌,殺意全滅。

  低沉的笑聲引任裘靡收回目光。「渡哥?」

  「這不合你的性子。」

  纖肩聳了聳。「拿他沒轍。」

  「不服輸的你會拿他沒辦法可是很難得的事。」

  「你好像是在看好戲。」

  「我的確在看好戲。」柏成渡笑著說:「我很高興你身邊有人。」她給他太深的印象,就算離開育幼院也忘不掉三年的相處中這個妹妹令他挫敗的疏離感。

  因為怕再度被人丟下,所以跟誰都不親;在育幼院的前半年,他試著接近她,每每失敗。

  少年的他個性已定,並不是熱情的人,半年之後就放棄繼續嘗試。

  意外重逢,她身邊已經有人,很好。「這樣我就放心了。」

  「謝謝你的擔心。修女也很感謝你,你回家之後,育幼院每年都會定期收到捐款,就算你們以匿名方式捐助,修女也知道,一直放在心上。」

  「妳常回去?」

  「有時,近來忙,變少了。」

  「這件綁架案子有古怪。」回到正題,柏成渡臉上不再輕松。「你應該看出來了。」

  「嗯。」沒有線索、沒有電話,綁匪和肉票仿佛被吞進大地裡似的,找不到一絲痕跡。

  「我懷疑──」柏成渡話說一半停住。

  「渡哥?」

  「沒什麼,但願是我錯想,誰都不希望事情糟到那個地步。」

  任裘靡猜出他想說的,點頭。「如果歹徒撕票,後果不堪設想。」

  他沉重點頭:「一條人命加上警方公信力陪葬。坦白說,我並不贊成為官方子女特地如此大費周章的辦案,但上頭已經給了壓力就不得不做;怕的是到最後失敗,反而成為官方指責對象、大加撻伐,弄得裡外不是人。」

  「但願事情不會這麼糟。」但希望渺茫,距離綁架事件發生已經過了半個月,很難不讓人作此想。

  「這種時候大概只有你的寵物還能專注在捍衛領土主權這件事上。」沉重的聲調至此又回到輕松的一面。柏成渡忍住笑,心情大好地接下穿過鑲嵌在牆壁上的透明玻璃掃來的怒光。

  「他向來不按牌理出牌。」就是這樣才讓她不知所措、暗惱在心,不曉得該怎麼應付他突兀的正經和流裡流氣。

  想到這,忍不住讓無奈輕嘆出口。

  「我看過他的資料,悔過書是個人資料的三倍厚,但無損於他在警界出色的辦事能力。這個案子我期待你們兩人的表現,至少讓我找到一個推薦你們兩人進刑事局的理由。」

  這話嚴重惹惱任裘靡。「我不要!」

  「別誤會,我單純看重你跟封志尚兩人的能力,無關交情,我們已經七、八年沒有見面,何來人情之說。」

  「我要留在基層。」

  「我說過要看你們在這件案子裡的表現來決定,別太有自信。」

  這樣的解釋仍然無法平息任裘靡的火氣。

  脾氣真拗。「我收回,當我沒說。」

  「這是道歉?」

  「是的,我道歉。」這句話隱含笑意:「能讓偵六隊隊長低頭道歉,你本事不小。」

  「我也有錯。」她對「人情」二字太敏感。

  「既然如此,大家扯平?」他伸手。

  任裘靡回應,握住他的。

  殺氣再度射向柏成渡,逗得他快笑出聲,不懷好意的心思悄然冒出頭,不讓掌心的小手離開。

  「渡哥?」無解的困惑籠上忽近的男性臉孔陰影。

  「就當是大哥送給小妹的一個玩笑──」柏成渡湊近她耳邊,另一掌托住小妹纖細的頸項,大大方方在臉頰落吻。

  吼!辦公室內殺出轟雷犬吠和隆隆腳步聲。

  「自求多福。」撂下祝福,柏成渡長腳飛快奔離,心情大好。

  他可不想跟一頭獵犬較勁。

                    

  擦擦擦……他就知道那傢伙不懷好心眼!

  擦擦擦……找死!竟敢覬覦他封志尚的女人!

  擦擦擦……看起來正氣凜然,骨子裡是只衣冠禽獸!

  他擦擦擦……

  「住手。」揚臂擋開眼前面紙,疼痛的右頰是封志尚猛擦的結果。「很痛。」

  帶火的眼定定鎖在紅熱的臉頰,仿佛上頭還留有什麼細菌似的,要不是心上人淩厲的視線警告,他還想再抽張面紙,滿腦子令他眼紅的記憶只有徒增怒氣的功效。

  被拉到角落的任裘靡終于明白柏成渡那句「自求多福」的真意。

  「他在逗你,難道你看不出來?」

  「逗我就能親你的臉頰?我連親都沒親過的你的臉頰?」是可忍孰不可忍!「那傢伙是在輕薄你!你應該把他抓起來打個十拳八掌、丟進看守所關上十天半個月!」氣煞他也!

  「那只是兄長對妹妹的──」

  「少來!」柏成渡就可以,他就不行,厚此薄彼!「如果兄長對妹妹就可以這樣,那我是不是應該立刻挾持你回家做做有益身心的運動、促進彼此情感交流、關系和諧?」

  白晰的臉泛起紅潮,不搭話。

  「妳不公平,裘靡。」突然殺出的程咬金挾帶最惠國待遇的優勢、得到冰山佳人的首肯進入她的生命,而他這個一路披荊斬棘、辛苦追尋的人卻至今還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跨進一步!「你不公平,一點機會都不給我,忽遠忽近、時親時疏的態度讓我跟著你時喜時憂,終日惶惶不安,擔心自己最後仍然被你拒絕在心門之外。你可知當我擁你入懷的時候我是多麼高興?在你拒絕我接近的時候我又有多失望?你讓我──」

  「我沒有拒絕你接近我。」渡哥的動作來得突然,她無法防範,並非心甘情願。

  事實上,如果來得及,先出手揍人的會是她。

  自始至終,能這麼靠近她、走入她生活圈的除了養育她成人的修女之外,就只有他;但前者還不像他如此徹底,確確實實地在她的生命中占下一席之地。

  總歸一句話:「是你從來不曾主動過。」

  「──感到前所未有的挫──什麼?」長串的抱怨急煞在口,他剛有沒有聽錯?「你說什麼?」

  「我沒有拒絕你接近我,只是不習慣。」

  這意思是──「你是說,我可以抱你、親你、吻你、甚至是拉你上──喔,又打我!」

  「禽獸。」滿腦子都是歪主意。

  「你不知道我快被你的態度逼得發瘋──」雙手壓在壁面,將高瘦的身子困在兩臂之間,緩緩逼近。「我一直想吻你、想與你更進一步,以確認彼此的關系,但又怕你生氣,把我推得更遠──你知不知道只能看不能吃、只能聞不能吻的滋味有多難受?我是個男人不是聖人,面對自己深愛的女人,怎麼可能不垂涎──」

  目標:緊張微顫的紅唇。

  距離:逐漸接近中……

  「原來你們在這裡!」

  程咬金殺進浪漫氛圍,僵硬兩人緊實貼合的身軀,四片唇瓣僵持在半公分不到的親昵之間。

  「改天再找時間吃豆腐,有新消息進來。」林誠完全不曉得自己程咬金的身份,急著報出訊息:「君小妹來找你了,志尚。」

  這算哪門子新消息?「讓她等。」

  「君小妹看到你放在桌上關於肉──人質小姐的照片,認出上頭的人。」這消息很重要的哩!「你們不是為了這個案子追破頭嗎?消息送上門還不要啊?」

  掄指喀喀向林誠,封志尚只想先捏爆他的頭,再好好拼裝起來說聲謝!

  只可惜人家早看見他的凶神惡煞臉,危機意識抬頭,立刻跑開逃難去。

  可惡!

                    

  據君以柔所言,專案小組傾全力追蹤尋找的待救肉票就是她曾來往過的酒肉朋友之一,同伴都稱她小A,還曾經以深夜在酒吧蹓?、深夜未歸的迷途少年身份到警局「觀光」,請家長帶回過。

  更進一步調查的結果,這位小A妹妹當夜是被管家經由特殊關系先行帶回──題外話不加詳述──總之,從手邊的資料可得知,這位官家小姐並沒有如其父所言那般溫良恭儉讓。

  但是,任裘靡始終想不透這跟回到之前調查過的速食店有何關聯。

  隔著明亮落地窗觀望封志尚詢問清潔婦的畫面,這男人不管對誰說話,臉上永遠帶著笑容,仿佛再怎麼天大的事都難他不倒。

  他就像個海灘男孩,熱情開朗近乎天真,時而展露精明一面──這樣的男人卻愛上她這個冷淡的女人,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還是神在暗中動了不為人知的手腳,讓他昏頭轉向?

  或者,是見不得她過的生活仿佛陷入永夜的凍原,才設計讓這個太陽似的熱情男人走進她的生命?熱絡她冷淡的心境?

  封志尚謝過上回來時聊過天的清潔婦,滿意得到的資訊,回頭朝搭檔豎起大拇指,開心得像獲贈禮物的小男孩。

  怦咚!強烈的心悸來得突然。

  幸好有面無表情的習慣掩護,沒有露出任何破綻,平靜等待裡頭的男人走出來,環上她肩膀,志得意滿地發下豪語:

  「如果我猜的沒錯,這個案子很快就能解決。」

  「咦?」

  「先去找個人。」

  「誰?」

  「讓我賣個關子。」眨眨眼,神情裡的自信滿得幾乎快溢出來。「信我者得永生。」

  「你什麼時候改行當耶穌基督了?」

  「一分鐘前。」嘻皮笑臉仍未變,還是她認識那個說話吊兒郎當的封志尚。

  任裘靡阻止不了,只能隨他滿街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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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0 01:37:1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衛離?」

  有過一面之緣的少年臉孔再次出現在眼前,說不驚訝是騙人的。

  尤其,他竟然和封志尚做起交易,在收到兩張千元大鈔之後,才開尊口:

  「人就在XX路的鼎冠大樓十樓B座。」

  「你確定?」

  「不相信就不要找我問消息!」死條子!「我在道上也是小有名氣的!」

  「別火,我只是隨口問問。」這小子真傲。「謝啦。」

  「嗯。」自始至終,衛離都沒看過任裘靡一眼。

  「你靠線民這條路討生活?」他忽略她,她可沒辦法當他不存在。「你才幾歲就開始當起線民來了?」

  「我才不是線民。」這種殺頭生意誰要做啊!

  「那你怎麼知道我們要找的人在哪?」

  「啕!你很煩耶!條子,搞定你女人!」燙手山芋丟回應該接的人,是他帶她來的,自應他負責。

  「前面那句條子很刺耳,後頭這句倒不錯。嗯嗯,我也很想搞定我的女人,偏偏她──」

  「誰管你啊!」?嗦的老頭!

  「封志尚!」還在說瘋話!

  「好好好,你先走,這裡交給我。」

  「慢著,我不能讓他──你放手!」

  「聽我解釋嘛。」見衛離消失在轉角半晌,封志尚才松開手臂,但仍執意將人錮在胸牆前。「這是他選擇的生活方式,這一帶的少年都歸他管,靠搜集消息討生活。」

  「這跟線民有什麼兩樣!」

  「說他們是小偵探會更貼切,臺北盆地每一個角落他們都比我們這些幹員警的要來得清楚。」

  「你在助紂為虐。」

  「我說過,這是他選擇的生活方式,旁人無法插手。我不能,你也不能。再者,那小子很機靈,假以時日會闖出一番名堂來的。」

  「列入前十大通緝犯嗎?」冷聲冷調擺明不贊同。「還真有名堂。」

  呵呵呵笑著環住情人纖肩往前走。「他不會。」

  「你敢保証?」

  「但願不會。」白眼送他也沒用啊。「我們只是刑警,工作內容永遠只是最後一道防線的犯罪偵查;除非《關鍵報告》這部電影的內容變成現實,我們才能知道下一秒犯罪會出現在什麼地方、由什麼人動手、又有誰被害──你應該很清楚,任何人都無權干涉別人對自己人生的選擇。」

  第一次,發現他好多管閑事的個性裡有置身事外的淡漠。「你的話很無情。」

  「你知道我說的是事實。」被她指責無情還真是少有的機會。「我懂你的面冷心熱,不希望社會上多一個不良少年。但我直覺相信衛離不會是迷途中的一個,他知道自己要什麼。」

  質疑的表情顯然不相信他的說辭。

  「你不信我也沒辦法,就讓時間去証明一切。回到正題,我們該去請那位官家小千金回家了。」

  「請?」這個動詞用得很奇怪。

  「沒錯,就是請。」

                    

  深夜時分,屬於住宅區的鼎冠大樓未減嘈雜,只消凝神細聽,會聽見壓得人快窒息的重金屬搖滾樂及吵人清夢的喧嘩笑鬧。

  事實上,這已經是鼎冠大樓住戶一個多月以來的夢靨。

  偏偏對方又是一群看起來花花綠綠的不良少年,沒有大人在、成天到晚群魔亂舞的樣子,怕惹事的善良老百姓只好忍氣吞聲。

  上回六樓的李太太去勸說,結果第二天被人發現在垃圾堆裡,在不知道是誰動手的情況下被打得鼻青臉腫,雖然直覺知道是那票不良少年惹的禍,但找不到証據就算找員警也沒用。

  還有十一樓的陳先生──聽說汽車被砸得稀巴爛。

  現在的青少年真的──唉……

  善良老百姓的心聲誰人知啊──

  「叮──咚──」

  突來的電鈴打斷今夜十樓的吵鬧,不過也只是一瞬間的事,立刻又回復少男少女調笑尖叫的熱絡。

  「叮咚叮咚──」電鈴催得更急。

  隔著門都能聽見裡頭推派人出來應門的叫鬧,好一會兒,終於有了答案似的又開始放大音樂音量,又跳又叫。

  鐵門後頭的音樂聲中夾雜咒罵,似乎是對門外打擾玩興的來者不滿,開門的同時不忘兇狠叫囂:

  「哪個王八蛋不長眼──員警!」狂聲在看見刑警証的一刻化成小貓被踩尾巴的尖叫:「條子來了!」

  嘩嘩嘩……頃刻間,人仰馬翻,音樂聲下又多了尖叫、逃難聲,天才地以為在蝸居似的十樓公寓、大門站著員警的情形下還能找到生天逃出。

  除非,有人背上長了一雙翅膀,能飛在十樓高空;又或者有蜘蛛人相助,讓他們飛簷走壁。

  但以上逃生路徑皆無,十來名少男少女最後在一連串的兵荒馬亂當中,因為相撞推擠跌倒在地,彼此拖累之後,終於認命,還給深夜一份寧靜。

  二人搭檔前後走進屋,環視客廳,只見一片狼藉,發現不少白色粉末及紅白藥丸、綠色膠囊。

  其中還有七張是她見過的熟面孔。「意圖行搶的其中三個,還有強制猥褻未遂的四隻?」這算什麼?蛇鼠一窩?原來全都認識。

  「你們可以選擇留在原地,或者從十樓跳下去『逃生』。」心頭竄出火花,這票被衛道人士稱為缺乏親情進而呼籲社會大眾同情、揚言要多多關心照顧的一代,根本就是──欠、教、訓!

  「行搶?」封志尚只認出曾經對君以柔出手的四名少年。

  任裘靡簡短幾句話交代來龍去脈。

  「原來如此。」不知死活的小鬼,根本不值得同情。「好了,各位國家未來主人翁,我以違反毒品危害防制條例及噪音管制法帶你們回警局,有意見者請向中正第一分局提出申訴,未滿十八歲、毛沒長齊、發育未全的青少年還請協同家長代理申訴。」

  一樣廢話多多。「還有心情鬧。」

  「氣不過嘛。」回頭送上頑皮笑臉。

  就在此時,響徹雲霄的警鳴聲由遠至近、由小漸大。

  封志尚板回臉,掃視坐在四處的青少年,找到專案小組急欲尋找、卻在此以濃妝艷抹鬼畫符現身的肉票少女。

  「漏了一條,還有涉嫌綁架葉姓少女,相信你們一定會有詳細的說明,以供警方破案,成為警民合作的最佳典範。」

  「你的話真不是普通多。」

  「卡嚓」一聲,截去封志尚想說的話,隨這聲響,主臥室沖出一道人影,直奔背對的任裘靡。

  只消眼神交會,封志尚伸長手將搭檔往自己這方向拉,同一時刻,任裘靡則使出迴旋踢,神准踢開握刀刺來的少年。

  持刀的少年反而劃傷同伴的手臂,惹來哇哇大叫。

  「就這麼點傷口也要哭爹叫娘。」這時候才知道要喊爸媽有個屁用!

  「別氣別氣。你看,我們的默契愈來愈好了哩。」就是這點發現,讓他可以視小鬼們的哭叫咒罵於無形,維持自己的好心情。「剛才的迴旋踢使得漂亮。」

  真受不了他不挑時間地點的甜言蜜語。任裘靡轉頭往大門走,托方才招式的福,現場青少年不敢妄動,乖順如牧場裡的綿羊,只差沒咩咩叫。

  支援警力也在隨後趕到,為這場官家子弟一時興起自導自演的鬧劇劃上完美的休止符。

  至於之後面對事實真相的尷尬,就讓那些當官的燒腦漿去吧!

                    

  聽說志尚跟裘靡這組找到人質了,追捕過程中有人受傷,現送往XX醫院──

  範曉愛接到消息立刻趕往醫院,一顆心慌亂得不知所措。

  別讓哥哥的事重演,她不要再失去任何人,不要啊!

  一進醫院大門,她立刻沖向櫃檯。

  「剛才讓員警送進來的人呢?」

  護士小姐顯然經驗老到,神色鎮靜地指向急診室。「前面右轉就能看見急診室的牌子。」

  範曉愛急得來不及說聲謝,趕向急診室,中途還撞到人。

  但她無暇它顧,只希望來得及,只希望她剩下的依靠、視為親人的人能平安無事。

  誰知道一沖進去,就看見醫生沮喪地搖頭走出來,將急診室留給護士做最後的整理。

  經過她時,醫生還特地停下腳步,淡淡說了句「節哀順變」。

  她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不要……不要啊!」眼淚不聽使喚奪眶而出,連跨出一步都辦不到,光是支撐自己站在原地就花了她好太好大的力氣。

  兄長過世那夜的記憶重回腦海,她哭得歇斯底里。

  「不要不要啊──我、我還沒有告訴你,嗚嗚……裘靡……哥哥想說的話──我還沒有告訴你啊──」

  「你知道范人傑想跟裘靡說什麼?」天外不曉得哪落下一句詢問。

  哭得心力交瘁的人兒壓根兒沒發現。

  「嗚嗚……我當、當然知……哥喜歡裘靡──喜歡啊──他常說、常說希望能看見裘靡的笑容,哪怕只是一下子都好,嗚嗚……為什麼我不早點說?為什麼要瞞著她?現在、現在連說的機會都沒有了,嗚……」

  「哇哇嗚……我一直怕、怕說了裘靡就不會再理我、不再把我當妹妹看,嗚嗚……對不起──對不起──」她好後悔!好後悔為什麼要任憑一己之私,不將哥哥的話帶給裘靡,現在連說的機會都沒有了,都沒有了!「嗚嗚……裘靡──」

  「我在這裡。」責備的眼神掃了封志尚一眼。

  但也幸虧他存心惡整曉愛拉住她,她才能知道人傑生前留給她的謎。

  讓我看看你的笑容,哪怕只是一下子都好──令人懷念的帶笑臉孔忽然浮上腦海,抿笑的唇重復著這句話。

  這的確像是他會說的話。

  好傻,連這句話都要賣關子,讓她猜這麼久。

  「妳不要死!不要死,嗚……」

  「我不會死。」

  「是啊,剛才被你這小蠻牛一撞都沒撞死,足見我們命大。」這丫頭哭起來真醜。「別哭了,好難看。」

  「嗚嗚……死瘋子尚,在裘靡面前還要──咦?」她好象聽見裘靡的聲音。

  抬高螓首,範曉愛終於發現跟前黑撲撲的兩條人影,看清臉孔,「碰」地一聲跳起來。

  「啊啊!裘靡!」

  她沒事?她好好的?

  「你沒事?沒受傷?沒送醫院?沒死?」胡言亂語到不知所云的地步。

  「受傷的是被捕的少年,只是輕傷。」她解釋。

  「那、那裡頭的人──」

  「是剛才交警送來酒醉駕車的重傷患。小白癡,你認錯人了。」

  「咦?」

  「還『咦』難道你希望躺在那裡的是裘靡不成?」

  「才不是!」死瘋子尚!「我才,嗚嗚……」太好了,她沒事、沒事……

  「還哭?」都知道人沒事了還哭個什麼勁。

  「嗚嗚……哇哇──」

  大悲大喜情緒交替,任誰都堪不住。

  「曉愛!」任裘靡伸手企圖抱住範曉愛突然昏厥下墜的身子,卻被封志尚搶先一步代勞。

  「真是個小麻煩。」嘴上雖這麼說,還是把小妹妹打橫抱起,離開醫院。

  「現在怎麼辦?」他問身邊人。

  「送她回家。」

  「把她丟在醫院病床如何?我肚子餓,想去吃宵夜。」折騰了一個晚上,肚子不餓才有鬼。

  「送她回家。」對方意念堅決。

  「那你煮宵夜給我吃好不好?」來場交易也不壞。

  「再給你一次登堂入室的機會?」他想到她家的意圖有如司馬昭之心,路人盡知。

  「我又不敢對你怎麼樣。」雖然很想,可是他也很克制。「就當是慰勞我辛苦辦案,煮點東西請我吃不為過吧?」

  「我還是不懂,你為什麼知道這是一出自導自演的綁架案?」

  「其實事實已經擺在眼前,只是我們一直忽略了它。記得我們第一次到速食店做調查的事嗎?那名清潔婦已經把人質的下落告訴我們,不過我是後來回想時才覺得可能有關系,因此帶照片過去讓她指認。很幸運的,我的推想沒錯。說到底,只能說小鬼太囂張,不善盡肉票的職責,還在速食店大剌剌說笑。」

  「以你的本事,應該進刑事局。」

  「或許吧。」比起這件無法掌握在手上的事,他更在意自己的肚皮。「你真的不慰勞我一下?就算是泡面,只要是你泡的,我也會覺得那是人間美味。」

  「惡心。」

  「我很認真的。」

  「一天到晚嘻皮笑臉,誰知道這裡頭有多少真心。」

  「難道要等到我哪一天殉職你才會正視自己的感情?」

  突來的尖銳問句,狠狠刺傷任裘靡。

  殉職……

  「我知道不該提這件事,但我很不安,真的很不安。你也清楚我們的工作性質就像在生死線上游走,尤其在追捕犯人的時候,誰都不知道自己下一秒是不是活著,你──」

  「別說了,你想吃什麼?」

  「什麼都可以!」欣喜若狂無法形容盡封志尚此刻的心情,上次踏進她家門仿佛是上輩子的事,只有天知道他被她將自己拒於生活圈之外的冷淡凍得多疼。

  難得她如此坦率,怎麼能不把握。

  「只要是你煮的,我都吃!」

                    

  說聲告辭關上門,守在外頭的封志尚就像只老母雞,緊張地迎了上來。

  「怎麼樣?」剛才聽見很大聲的「碰」,裡頭到底發生什麼事?「他又對你做了什麼見不得──喔!」又打他頭。

  他能不能停止運作成天胡思亂想的腦袋?「渡哥只是問我有沒有意願進刑事局,我沒答應。」腳步往外。

  他跟上。「那你如何解釋剛才裡頭傳出的聲響?」

  任裘靡甩甩仍然隱隱作痛的右手。「報仇。」

  「你是指──」不用說更多,她凍結的表情就是最好的答案。

  嘿嘿嘿……傻笑掛上俊臉,很得意哪。

  背後的笑聲真讓人不舒服。「笑什麼!」

  「啵」一聲,准確落在白淨的右頰。「我親你不會挨拳頭吧?」

  「你──」揚起的拳頭垂落身側,轉到八竿子打不著的話題上:「渡哥有意延攬你進刑事局。」

  咦?「連我都有份?」

  「你是個好員警。」一向都是。

  詫異被驚喜取代,勾住她腰身並肩同行。

  「要從你口中聽見贊美真的很不容易,難度可比上太空,能聽見你這麼說,我很開心。不過呢──」行進的方向突然轉了一百八十度。「你應該替我拒絕的,我沒打算讓你身邊的搭檔換人,這個位置是我的,一輩子都是。」

  「我記得你很想進入刑事局。」

  「但我發現基層有基層的樂趣。」這次的專案小組讓他看透制度面爭功奪權的醜態。「而且你也在,婦唱夫隨也挺好的。」

  不讓過多的喜悅溢於言表,她必須知道他究竟是不是認真的。「你捨得?」

  「女人,不要小看妳的男人。」說話的同時,兩人已來到偵六隊隊長辦公室,連叩門都不用,徑自開門便對裡頭的人大喊:「柏成渡,論功行賞的名單不必考慮我。多謝,告辭。」碰!關門走人,幹淨俐落。

  任裘靡看傻了眼,任他拉離開刑事局。

  不敢相信他真的這麼做了。

  「你很可能到退休前都只能待在基層做個小刑警。」不能不提醒他這個嚴重後果。

  「至少我可以確保自己的幸福不會從手中溜走。」開玩笑,在一切還妾身不明的此時此刻讓她再換一個搭檔?先殺了他再說。「幸福不易得,比進不進刑事局重要多了。」

  幸福不易得……「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麼奇怪。」敢來招惹她。

  「誰說的?范人傑就是──慢著!」說到這他才想到。「你對他是不是曾經──愛──過?」濃濃醋酸味四溢。

  之前太忙,忙到沒有時間思考這個問題,別怪他算舊帳,他也不過是個普通男人。

  「我尊敬他。」認真思考與過去搭檔的關系,記憶中那張漫不經心的表情底下的認真──嚴格說起來,其實有幾分與身邊的男人相似。「如果在當時聽見他的話,我不會有任何反應;也許再搭檔久一點,就會像現在一樣動了心……」

  那他就該慶幸──呸呸!怎麼可以這樣想!

  「我來的時機剛好,所以──等等,你剛說了什麼?」他是不是聽見「動心」二字。「你說『動心』?」

  是吧是吧?他汲求一個肯定的答案。

  任裘靡卻沒有直接回答他。

  「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麼會傻傻選擇一個很難愛的人,一個不知回饋、不懂浪漫、不擅長表達情感、槍法比談情說愛技巧更高的女人。我很清楚自己身上沒有半點吸引男人的特質。」

  「怎麼會?二十四寸的腰圍及三十二B的──別打我!」真開不得玩笑。「我說真的,其實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或許一開始沒那份心思,只知道你是個很會壓抑自己的人,身為搭檔,我希望能看見你輕松的一面。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不試怎麼知道,只是──一旦對一個人用了心,再加上長時間的相處,不知不覺也投入更多的感情。

  「感情深了,等到發現時已經收不回來,只想在你身邊。天曉得我多嫉妒亂亂愛在你心目中的份量,若不是知道你對她的意義,我不會這麼甘心吃癟,讓她死纏著你。」

  「只有你到過我住的地方。」只有他成功進來過。

  「我知道,也只有我知道你會做一手好菜對吧?」得到點頭的回應,封志尚咧開燦爛笑容。「如果不是這樣,我早被妒死在半路,哪能走到終點──我是走到終點了吧?」

  可以確切感覺到她對他的特別,但沒有聽她親口說出來,就是不能安心。

  因為沒有口頭的承諾而感到惶惶不安幾乎是每個人的通病,理智上清楚承諾本身沒有約束彼此、確認關系的效力,卻還是希望能得到。

  「你指的終點是──」

  「我不是一頭熱,你也愛我。」她剛不是說動心嗎?難道是誆他的?

  「這就是你的終點?一旦我說出口,你就吾願已償、死也瞑目了?」

  封志尚陷入長考,思索她話中真意。

  任裘靡卻不給他時間,踮腳主動送出第一個親吻,軟軟的薄唇貼上他的,輕而易舉打碎他運作的條理思緒,頓時間,腦袋嗡嗡作響成一片。

  傻了、呆了、不知所措!

  這是他們第一次的吻,以情人之姿的親吻,由最不可能的一方發動。

  「偶爾,也該由我主動。」原來,主動並非難事,還能從對方的反應得到莫大的樂趣,難怪他對於主動一事樂此不疲。

  「對你而言這是終點,但對我來說卻是一個開始。」

  開始去愛一個人、開始承認自己的感情──都是全新的嘗試。啊,她甚至開始期待。

  只可惜有人揚言已經跑到終點,准備休息了,真讓人失望。

  「男人,你確定自己已經跑到終點了嗎?」

  被吻的男人維持呆若木雞的錯愕姿態。

  一分鐘後,總算恢復正常,只是惡作劇的情人已經走到十尺遠。

  當然──追!

  「等等我!」滿心愉悅下還有那麼一點點不甘心。

  只不過是一個輕輕的小吻就讓他嚇成這樣,那他還想對她做這個那個,萬一哪天她真的同意了,他是不是會臨場故障、丟盡男人的臉?

  不行不行,一定要扳回一城。

  前方的人發現他的追逐,拔腿跑了起來,當街來場員警抓小偷的游戲。

  「剛才不算啦!」後頭的男人邊跑邊叫道:「那只是輕輕的一個小吻,根本一點感覺都沒有,我只是呆了一小下,根本不算數!裘靡!我不接受這樣的敷衍,你──」

  清脆的笑聲從前方飄來打斷他要說的話,讓他再次承接想都想不到的驚喜。

  一個未曾謀面的男人生前想追求的,如今就在他眼前。

  很近,只有一臂的距離,只要他伸長手一抓,那笑聲、那發出笑聲的女子,就會偎進他懷裡,就會屬於他。

  封志尚伸長手,成功抓住苦追許久的女子。

  身子旋了半圈撞進熟悉的胸牆,任裘靡不再像以往那樣掙紮,連自己都久違的笑聲未止。

  「你真的確定自己已經跑到終點?」

  「不,」終於懂她這話的真意。「我發現還有更愛你的空間,親愛的搭檔。」

  「更愛我?」她抬頭,望見俯下的認真臉孔。

  「是的,更愛你。」

  這只是開始──

  兩情相悅的開始。

  未來,還有無限的可能──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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