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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水初生 -【娘子多嬌世子折腰 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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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5 00:28:39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顧鄴早已在映月閣的水榭相候。正當他百無聊賴地趴在水榭門口的欄桿邊上賞魚時,猝不及防一道熟悉的倩影闖入他眼角的余光。顧鄴匆匆站直了身子朝不遠處望過去,目光落在端王妃身邊的鵝黃色身影上,他不由嘴角一翹。然而很快,他嘴角的那抹笑意就僵住了,因為他注意到那姑娘和初見時不一樣了,她竟綰了婦人的髮髻!
  顧鄴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宋雲芷和孟媛在映月閣外止步,等陸行止和陸景初到了,才跟著他倆進去。
  顧鄴坐在案幾邊端著酒杯飲酒,見著人進來了,他修眉一挑,頗有幾分憤懣地朝陸行止和陸景初道:「我好心邀你們來莊子上玩,你們倒好,一個個攜家帶口的過來刺激我這孤家寡人,著實可惱。」
  說話間,他目光落在陸景初身旁的小姑娘身上,見她眉眼如畫,如水的眸子裡跳動著點點亮光,似是靈氣逼人,不由眸光暗了下去,道:「這位原就是景初的夫人了?」他緩緩起身,舒袖拱手作禮,「小王見過,嫂夫人。」
  孟媛側身避開這禮,福了福身子後躲在陸景初的身旁。
  顧鄴與陸景初相交十多年,對他了解得很,看著席間他有意無意對孟媛的照顧,他端杯飲酒遮去脣邊一絲若有若無的苦笑。
  二十多年難得動一次心,偏生瞧上的是兄弟的媳婦兒,顧鄴覺得自己有些混賬,狠狠地灌了自己兩大白,然後卻慢慢地眯起了狐狸眼。他這裡無緣無分,也乾不出對兄弟不利的事,可一肚子鬱悶之氣總得找個地方撒一撒。於是乎,清河王招招手,讓人將陸景初跟前的清茶換成了水酒。
  顧鄴舉杯笑道:「今日難得一聚,總該喝一杯助助興不是?」
  陸景初伸手碰到酒杯,眉尾輕輕一挑:「你既不怕我拆了你這別苑,飲一杯自是無妨。」身旁的孟媛想要攔一攔他,可反被按住了小手,只得由著他去。
  一場酒宴散了,宋雲芷扶了微微醺的陸行止先走一步,孟媛看了一眼坐在那兒看似清明實則滿目霧氣的陸景初,輕嘆一口氣,伸手也去扶他。
  陸景初今兒總共喝了兩杯酒,可那酒遠比尋常的酒烈些,他醉得混混沌沌,但還是很乖巧地順著孟媛的動作起身。
  不遠處,顧鄴靜靜地看著,忽然開口道:「嫂夫人可還記得小王?」
  孟媛動作一頓,回頭望過去,水眸裡一片茫然:「我們見過?」
  顧鄴抱著酒壇揮手一笑:「是本王記錯了人。」
  目送那一雙璧影遠去,顧鄴仰脖灌了一口酒,在侍從想要來勸他時,他忽而抱著酒壇起身朝外走去,一個縱身就跳到了水榭的屋頂上。
  「吾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他「嘁」了一聲,「不對不對,本王怎能小肚雞腸把陸璟比作溝渠呢?應該是卿本佳人,奈何從……賊?更不對了……」
  侍從站在屋下看著這一幕,嘴角抽搐不斷。
  清河王顧鄴看似放浪形骸,實際上卻是個極有分寸的人,哪怕是醉酒在屋頂上鬼哭狼嚎,到底沒有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而他曾經動過的一些微妙心思,也在一夜冷風中被撫平。用顧鄴的話來說,身為錚錚男兒者自該拿得起放得下,更何況他對孟媛曾經的那點子好感也不過是驚鴻一瞥掀起的心湖微瀾罷了。
  這一邊顧鄴抱著酒壇對月「抒懷」,另一邊孟媛看著坐在桌前一動不動的人犯了難。眼下他這模樣看似與平常無甚兩樣,可他耳根處微紅、眼蓄霧氣,分明已呈醉態。孟媛輕輕地嘆了口氣,轉身走到門口吩咐在外頭候著的綠淇去要一碗醒酒湯過來,而後才折回到陸景初的跟前,試探著開口道:「我已經讓人去準備醒酒湯了,你要不要先洗浴一下?」
  陸景初微微頷首,起身。
  「怎麼了?」見他立在原處不動,孟媛疑惑地眨眨眼睛。
  陸景初微蹙眉頭,提醒她:「我看不見路。」
  孟媛恍然,「是我給忘了。」這裡是那清河王的地方,陸景初對這裡不熟,自是不能像往常那樣一般只憑著自己摸過去了。她連忙上前扶他繞過落地的山水屏風又穿過垂花簾子轉進側邊的淨室。
  紗幔垂地,水汽氤氳縈繞,孟媛毫不意外地發現這裡一樣辟了一方通著活泉的水池。自覺地替他脫去外衫,孟媛轉身就要往外走去。
  手腕忽的被握住,孟媛驚愕回頭,恰對上身後人黑漆漆的眸子。
  「你去哪兒?」
  陸景初的聲音有些低沉喑啞,孟媛聽得耳尖輕輕一顫,理所當然地道:「幫你拿換洗的衣裳啊。」
  「哦。」
  孟媛快步走出淨室,到榻邊打開今日帶過來的包裹,才取了乾淨的衣物抱在懷裡就聽見淨室裡傳來「噗通」一聲。她心下一驚,腳步匆匆地奔進去,一眼就看到將落未落的水花,以及空無一人的水池。
  「夫君!」隨手將衣物扔在一旁的鼓凳上,孟媛奔至水池邊,雙手虛攏在脣邊急聲呼喚,「夫君?」
  「嘩——」正當孟媛急得要哭出聲來時,原本漸漸平息了池面忽地一下又傳來一陣聲響。孟媛紅著眼睛望過去,只看見陸景初正站在離池邊不遠的地方,但見他半個身子沒在水中,一頭如瀑墨發濕漉漉地貼在背上,他似是聽見這邊的動靜轉過身來,孟媛直愣愣的目光一下子就撞在他如玉白皙而結實的胸膛上。
  一時之間周遭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連細微的水聲也被孟媛忽視了去。她呆呆地盯著陸景初看了一會兒,回過神來卻直接下了水趟到他身邊,「剛剛有沒有摔到哪裡?嗆著水了嗎?」她方才有注意到水池邊的一大灘水漬,猜著他定是不小心踩上去摔下水池的,心裡不免擔心。
  陸景初此刻的臉色有些蒼白,剛剛沉在水底的片刻,恍惚間他似是回到了十六年前那一晚,席捲而來的水,慢慢如網收緊的窒息……已經恢復幾分清明的頭腦讓他一下子就注意到身旁小姑娘的不安,他牽了牽脣,伸手揉了揉額角,道:「我無妨,也沒嗆著,你別怕。」
  「我怎麼能不怕呢。」孟媛見他沒事,眼眶還微微泛紅,人卻松了一口氣,「你要是在這水池裡出個事,傳出去豈不得笑壞旁人?」
  安了心,也有打趣人的閒情了。
  如果說從前孟媛剛剛嫁進王府時對陸景初還存著敬畏的心思,那麼這麼多日子相處下來,她的心態可是變了幾變。知道他有意無意總會縱容自己,她也不怵他了,偶爾還會伸出自己的小爪子來撓撓他。
  陸景初眉梢一挑,面上表情微微冷凝:「哦?誰敢笑話本世子?」
  孟媛目光四處亂瞟,下垂時觸及水面上慢慢暈染開的一抹血色,她剛剛落下的一顆心瞬時又提了起來,當即也顧不得其他,往前又趟了兩步到了陸景初的近前,「為什麼要騙我說沒受傷,都流血了……」
  「……」
  陸景初被她說得一愣,反應卻極快,一把抓住小姑娘因為著急而四處亂摸的小手,他俊臉漲紅,悶聲悶氣地道:「我真的沒有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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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5 00:29:0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啊?」孟媛愣住,繼而後知後覺地注意到自己的小腹有一絲絲的疼痛傳來。
  「……」
  沐浴後換了一襲月白色寬鬆長衫的陸景初端坐在桌邊一面慢悠悠地喝醒酒湯,一面不著痕跡地支稜起耳朵去聽裡間的動靜。
  內室的床榻上,只著了雪白裡衣的孟媛抱著肚子趴臥在那兒,一張紅彤彤的小臉幾乎要皺作一團。「綠淇,我是不是要死了?」
  綠淇忙著手裡的活計顧不得抬頭,聞言只「撲哧」地笑了一聲,「姑娘可莫要亂說。」
  「可是都流血了欸……」
  綠淇收針打結,放下針線簍子後才拿著做好的物什走到榻邊坐下,柔聲笑道:「那是初潮,預示著姑娘長大了呢。」孟媛出嫁時年紀小,這些東西林氏沒好意思直接教她,只好對綠淇千叮嚀萬囑咐了一番。
  孟媛臉紅紅地聽完了綠淇的話,一雙杏眸裡水光清亮:「真的不會有事嗎?可是會痛。」
  綠淇伺候孟媛換過衣裳,換上月事帶之後才叮嚀道:「姑娘切記這些日子不要碰生冷的東西,不可貪涼,唔,辛辣的吃食最好也不要碰了。」
  「哦。」
  接下來這幾天,因為小日子的緣故,孟媛整個人都蔫了下來,窩在屋子裡半步也不肯挪出去。陸景初聽她說話時有氣無力,心裡擔心,索性也推了顧鄴所有的邀約,只陪著孟媛一處。這樣一連過了四日,孟媛才稍稍恢復元氣,正巧林氏等人也到了別院。
  林氏從綠淇那兒聽說自家女兒已經來了初潮,久久提著的一顆心才緩緩地放回了肚子裡。她不好直接登門跑到清河王的莊子裡來,只能將自己熬好的紅棗銀耳湯托綠淇捎過去,一面還不忘反覆叮囑綠淇多注意些。
  孟媛又歇了兩日,待身上清爽了以後就迫不及待地和陸景初提了去自家別院的事。陸景初沒有拘著她,簡單地拾掇了一下就陪她去給林氏請安。
  林氏如今是越看陸景初心裡越滿意,想起前幾日自家小姑孟湘託人給自己捎的口信,便與二人笑道:「子修前些時候來了信,說是先前在北邊遇上點事耽擱了行程,眼下他已經重新啟程,最多不過半月就該到京城了。」
  孟媛的眸子一下亮了起來:「真的嗎?」
  「娘還能騙你不成?」林氏佯怒瞪了女兒一眼,又含笑看向一旁一臉淡然的女婿,見他面上並沒有半分驚喜之色,到底忍不住輕輕地嘆息一聲。
  從林氏處出來,孟媛走在陸景初的身旁,時不時地抬頭瞄他一眼,小臉上一副糾結神色。半晌,路過一個臨水的涼亭,孟媛拉著他走進去坐下,才抿抿脣小心翼翼地開口道:「你是不是不高興了?」自家人如此積極熱情尋法子想要給他治眼睛,孟媛害怕陸景初會多想,會誤以為他們這是嫌棄他。
  陸景初牽起她的手慢慢地撫上覆在眸上的白綾,嘴角不經意微微一挑,聲音一如舊日般慵懶,「為什麼要不高興呢?」
  「嗯?」
  「我很高興。」不是為了愧疚,不是為了裝模作樣,也不是為了旁的算計,只是單純地要給自己治眼睛,絲毫不摻雜物的純粹關心,陸景初打心眼裡珍惜。
  孟媛靜靜地盯著他看,指尖輕輕地顫了一下,觸及光滑的綾面,她微微舒展開眉頭,彎脣淺淺一笑:「其實……你這樣也挺好的。」小手被抓緊,她仰面笑得狡黠,自顧自地道,「我曾和阿茵說過,嫁給你其實很好,你看不見,就不會嫌棄我長得不好了。」
  「哦?你長得很難看?」陸景初挑眉反問道。
  見他如此一本正經,孟媛鼓起臉頰,故意輕哼道:「我說的是長得不好,怎麼到你嘴裡就成很難看了?噯,不能讓連表哥給你治了,不然你回頭拋棄糟糠之妻怎麼辦?」
  陸景初不由別開臉,抿脣時一絲輕笑還是從脣齒間傾瀉而出,他頗有些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那便不治了。」
  孟媛又哼哼了一聲,「你一點都不想看看我長什麼樣子?那是不是隨便換一個人給你當娘子都可以?」
  怎麼會不想呢?陸景初抓著她的手,有些頭疼地道:「好話歹話都教你說了,你還要我說什麼?」
  孟媛是存著心思鬧他呢,這會兒見他面上神色幾變,整個人都生動起來,不似從前那樣不沾煙火氣了,這才抱著他的胳膊笑嘻嘻地道:「你應該說,不論如何,我心裡眼中都只有你一個人,你就是最好看的。」
  陸景初聽了,靜默了一會兒,而後在孟媛期待的目光注視下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這話我收下了。」
  「……」
  孟媛氣呼呼地把自己的手從陸景初的大手包裹裡抽出來,羞惱得提著裙子起身就要離開涼亭,然而她方一轉身就見綠淇滿頭大汗地跑了過來。
  「姑娘,姑爺,不好了!」
  孟媛止步:「怎麼了,不是讓你去請阿茵嗎?」
  綠淇大口地喘著氣,勉強平復些許才急急忙忙道:「外面林子裡,霍姑娘和清河王爺打起來了!」
  「……」
  初夏清晨的風徐徐地吹,裹著一絲微末的涼意穿堂入戶,拂得人神思稍稍清明。
  宿醉醒來的顧鄴穿著一身寬袖長衫,踱步走到廊檐下,正一邊舒展雙臂一邊打呵欠就瞧見一個青衣小廝匆匆忙忙地奔了過來。
  青衣小廝顧不得揩去頭上豆大的汗珠,跑到台階前跪下便急切地道:「王爺,不好了!踏雪不見了!」
  顧鄴抻到一半的手臂僵住,半眯起眼,聲音也跟著冷了下來:「你說什麼?」
  小廝嚇得身子一顫:「小的一早去馬廄給踏雪喂食,發現門是開的,莊子裡都找遍了也沒見著踏雪的蹤影。」清河王愛馬成痴,特意在別院養了一批馬,其中最得其心意的就是名叫「踏雪」的白駒。眼下小廝弄丟了踏雪,自覺這遭小命休矣。
  顧鄴的臉上登時露出焦急的神色,一時顧不得和這小廝算賬,自己闊步下了台階就要出去尋找,然而走出兩步他又折回屋子裡換了一身束腰錦袍,抄了掛在墻壁上的馬鞭才縱身出了別院。
  踏雪不同於其他馬駒,其乃是顧鄴耗費了三個月心血才馴服下來的草原馬中之王。顧鄴離了別院四下找尋,終於在離莊百里外的樹林裡聽到了踏雪的嘶鳴聲。顧鄴執鞭在手,側耳細聽,待聽見馬鳴聲中的痛苦之色後,他頓時倒豎眉頭,提起腳下步子飛快地就掠進了樹林。
  一棵枝葉繁茂的古樹下,通身雪白的馬駒臥在地上,馬兒的左前蹄正流著殷紅的血,遠遠地看過去,頗有些觸目驚心。顧鄴奔至踏雪跟前,注意到它腿上的傷口後,面上露出驚怒之色。隨即他掏出隨身攜帶的傷藥灑在馬兒的傷口處,正準備撕下一塊衣擺來包紮就聽到一陣不輕不重的腳步聲從他的身後傳來。
  這日早起,霍茵趁著霍夫人沒注意偷偷溜到離莊子不遠的樹林裡玩耍,碰巧遇上一匹傷馬。她見馬傷得不輕,擔心血流失多了會危及馬兒的性命,就循著記憶去林子裡采摘草藥。一回來看到蹲在馬兒身旁一臉擔憂的男子,猜出他是馬的主人,霍茵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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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公子,這是你的馬嗎?它受傷了,這是我特意……啊!」
  霍茵的話被迎面甩過來的馬鞭打斷,她身形靈巧地躲開,看向執鞭而立的男子,瞪大了一雙眼,氣呼呼地道:「你這人……我好心好意救了你的馬,你就拿鞭子招呼我?」
  顧鄴冷哼了一聲:「踏雪腿上的傷分明是人為,此地荒僻,怎的就叫你好巧不巧遇上救了?」
  聽出他話裡暗含的意思,霍茵幾乎要被氣笑了,她柳眉一挑,睨了一眼還在氣頭上的男人,「你是說,我故意傷了你的馬?」
  霍茵長這麼大還沒被人這樣冤枉過,今日碰上這麼不講道理的人,她那被霍夫人教導得好不容易收斂起來的脾氣也跟著上來,斜弋一眼他手裡的馬鞭,霍茵忽的點步攻過去。
  敢拿鞭子抽她,她得教他知道這山下的榴花為何那般紅火。
  ……
  孟媛和陸景初以及同樣得了音訊的陸行止趕過來時,二人正打得不可開交,而顧鄴的馬鞭早被扔至一旁。
  孟媛立在陸景初的身旁,小手摸了摸下巴看著不遠處打得熱鬧的兩個人,「咦」了一聲:「怎麼感覺他們倆跟打著玩一樣?」
  陸景初沒有說話,一旁的陸行止卻蹙眉道:「顧鄴有些胡鬧了。」說著,掠步上前,直接將霍茵和顧鄴二人分開。
  孟媛鬆開陸景初的手小跑到霍茵身邊,扯了她的衣袖將人拉到一邊,問道:「阿茵,你好端端地怎麼跟清河王打了起來?」
  霍茵一驚,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立在那兒俊臉薄紅的人,一臉不敢置信地道:「你說那傢伙是清河王?」見孟媛點頭,她默了一下。果然是傳聞誤人麼?不都說清河王是個謙謙君子?敢情都是騙人的?霍茵輕嗤一聲,把之前的原委簡明扼要地給孟媛說了一遍,末了只問她:「寶珠,你說他這算不算是狗咬呂洞賓?」
  好像的確是這樣?
  孟媛輕輕地咬了咬脣,很想附和她一句,可顧及自家夫君和顧鄴交好,又不好當面教他落了臉面,一時只能在霍茵的注視下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另一邊的顧鄴沒有注意到孟媛的動作卻聽到了霍茵的話,他輕易掙開陸行止的鉗制,走到霍茵跟前,居高臨下地睨她:「你這丫頭罵誰是狗呢?」
  霍茵側首輕笑:「誰應聲誰是咯。」
  眼見顧鄴的臉色愈發不好看了,孟媛忙拽了一下霍茵的衣袖,然後衝著顧鄴笑了笑,道:「阿茵性子直,王爺您別和她計較,想來一定是有什麼誤會。」
  顧鄴瞥了孟媛一眼,稍稍和緩了些許臉色,卻轉身走到踏雪旁邊,指著它面向霍茵道,「你敢說本王的馬不是被你所傷?」
  霍茵翻了個白眼,涼涼地道:「都說清河王好游四海,見多識廣,沒料到竟是如此人品。那馬腿上的傷口是何物所致,王爺難道半點看不出來麼?」見顧鄴扭頭將目光落在踏雪的傷口上,臉上也跟著露出尷尬的神色,她下巴微微揚起,譏誚道,「很明顯,傷口四合,為鈍物咬合所致。這裡是深林,常有捕獵人出沒,林子裡處處布著捕獸夾,你的馬兒中了陷阱,本姑娘好心好意替它取了捕獸夾,又去采了草藥回來。王爺可倒好,不分青紅皂白就給人甩鞭子,霍茵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顧鄴怔愣在那兒,半晌才歉然一笑拱手道:「是本王愛馬心切,誤會了姑娘,這裡給姑娘賠罪。」
  霍茵挪步避開他這一禮,輕笑道:「不敢當王爺的禮,本姑娘怕,折了壽。」
  言罷,拉了孟媛就往林子外走。
  孟媛和霍茵相交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她如此牙尖嘴利地埋汰一個人,等她回過神來時,早已被霍茵拉著走出老遠。她下意識地回頭去看還被留在原地的陸景初,不由開口對霍茵道:「阿茵,你這樣把我拉走了,我夫君怎麼辦?」
  「哦,又不是隻剩下他一個人。」霍茵頭不回,腳不停,道,「寶珠,我今天受了這麼大委屈,你難道不該好好陪陪我嗎?」
  孟媛「唔」了一聲,有些糾結,只道:「剛才清河王給你道歉,你就這樣走了是不是不大好?」
  「有何不好?本姑娘長這麼大還沒被人甩過鞭子呢,莫說他是清河王,就算是陛下……哦,是陛下就另當別論好了,總之本姑娘咽不下這口氣。」
  「呃,阿茵,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平日裡霍茵可不是個愛斤斤計較的人。
  二人走到一條潺潺溪流邊,霍茵席地而坐,雙手托腮,深深地嘆息一聲,才道:「寶珠,我娘在給我說親,要逼我嫁給韓沐。」韓沐是霍夫人娘家的表侄兒,是春闈的探花郎,長得一表人才,為人也憨厚得緊。霍夫人看中韓沐,言辭中已經透露出要把霍茵許配給他的意思。然而霍茵卻看不上只知讀書的書呆子,這些天正和霍夫人鬧不愉快,難得偷溜出來散心偏又遇著顧鄴,險些吃了虧,就不由計較起來。
  孟媛靜靜地聽她說,看她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樣,反倒笑了起來。
  「阿茵,還記得當初賜婚聖旨剛下來那會兒我躲去你家的事嗎?那會子我嘴上說不在意,其實心裡也牴觸,可緣分一事真的很奇妙不是麼?」
  霍茵搖搖頭,道:「我和你不一樣,世子呢是傳言誤人,可韓沐,說好聽點是個書呆子,難聽一點就是一根迂腐的木頭。」滿口之乎者也、三綱五常,說話總是擺出一副說教的姿態來,縱使他不是有意為之,可霍茵就是不喜歡。她不想未出閣時天天被霍夫人拘著不提,回頭出嫁了還要被夫君指摘規矩。「寶珠,其實我一直很喜歡你哥哥。」
  「阿茵……」
  「寶珠你別急,你哥哥呢我現在是不想了,但是呢,我也不是隨便將就之人,韓沐我是真的不樂意。」
  孟媛抿抿脣:「阿茵,我覺得這些話你該和你娘說的。」不等她反駁,孟媛又繼續道,「其實霍夫人所做的一切也都是為了你著想,即便方法可能不對,但你卻不能否認她待你的心。你什麼都不與你娘說,她又怎麼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
  霍茵聽完,若有所思地看向面前的潺潺溪水,半晌才道:「寶珠,勞你請世子代我也向那勞什子王爺賠個不是。」人家賠了禮,她甩臉走人勉強算是失了禮數。
  孟媛看向她,忽眨眨眼睛一笑,「這我可不答應,怎能讓我夫君為你向清河王折腰?」說完徑直起身,拍拍身上沾的草屑,衝霍茵促狹笑道,「這不是要賠自己賠去。」
  看著自家好姐妹提著裙擺轉身朝林子的方向跑去,霍茵起身,跺了跺腳卻沒有再跟過去。
  她也就隨口一說,才不要真的去跟咬呂洞賓的狗王爺賠不是和解呢!
  孟媛一路小跑回林子,原只當這半天的功夫裡陸景初該是同陸行止和顧鄴一起離開了,可沒料到他依舊負手而立站在之前的地方。林間的風徐徐地吹過,卷起他衣袍的一角,他靜靜地站在那兒,遠勝過他周遭挺拔的古木。孟媛眉眼一彎,提著裙子跑到他身邊,仰頭看他,輕輕笑道:「怎麼就只剩你一個人在這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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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因為,要等你回來。」
  「如果我不回來呢?」
  陸景初抿緊脣,「那就算了。」
  「咦?」
  「大不了待會兒我和踏雪一樣踩個捕獸夾回去。」
  「……」
  初夏的蟬鳴聲一聲連著一聲絲毫沒有間歇,襯得古木茂密的樹林愈發幽深靜謐。孟媛和陸景初小手牽大手,慢悠悠地行走在林間的小道上,嘴裡嘀嘀咕咕念叨起王籍的《入若耶溪》來:「??何泛泛,空水共悠悠。陰霞生遠岫,陽景逐回流。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還真是如此呢!」
  聽著她如早春黃鸝般清脆的聲音,陸景初不露痕跡地勾了一下脣角,忽而開口道:「這些都是子修教你的?」
  孟媛「嗯」了一聲,倒是打開了話匣子:「從前哥哥還沒去書院讀書時,每日在家裡就愛捧著本書反覆地讀,我聽得多了,也記得不少呢。」她語氣裡有一絲小小的驕傲,只是很快又消散了去。她輕輕地嘆息一聲,道,「不過,後來只能自己琢磨了。」
  陸景初靜靜地聽著,輕抿了一下嘴角,不語。
  回到清河王的別莊,二人先去探視了一下顧鄴,見他蹲在馬廄裡滿心滿眼只有受了傷的踏雪,孟媛和陸景初只稍稍站了一會兒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進屋以後,陸景初並未急著更衣休息,反而吩咐在屋裡伺候的綠淇去尋了趙宇過來。
  趙宇一直守在院外,聽見傳召立刻就奔了過來。他也不進屋,只站在門口隔著一道鏤空雕花落地立屏外等候吩咐。
  陸景初聽了一下裡間的動靜,而後起身踱步走近立屏,稍稍壓低了聲音與趙宇道:「你即刻回一趟王府,替我取了書房東面第二個書架第三層右邊的兩本書過來。」
  趙宇聞聲愣了一下,回過神立即應下去辦。
  趙宇去得快回來得也快,才至晌午剛好踩著飯點趕回了別苑。
  彼時孟媛正忙著為陸景初布菜,見著趙宇拿了兩本藍皮書本遞給他,不由有些好奇。可是偏偏他什麼也不說,隨手就把書放在了一旁,孟媛也沒好多問,只趁閑偷瞄了一眼,隱約見上面一本封皮上寫的是《小窗幽記》?
  她心裡的疑惑更盛,十分好奇陸景初特意讓趙宇取了這書來是為了什麼。
  「好好吃飯。」
  思緒被打斷,孟媛低頭看著碗裡多出來的一塊雞肉彎了彎眉眼,「好的。」
  吃過飯,外面日光灼人,孟媛便打算在屋裡繞圈散步消消食,然而她還沒走完一圈便被坐在窗前軟榻上的陸景初喚住。她側身望過去,只見他正端坐在榻上,手裡卻握著先前趙宇取回來的書。
  孟媛好奇他是如何「看書」,當即便提步走了過去在他身邊坐下。然而她甫一落坐手裡便被塞了一本書,孟媛垂目看去,恰是《小窗幽記》。
  「念給我聽。」陸景初換了個姿勢,斜倚在軟榻上,眼尾輕挑,聲音慵懶地說了這麼一句。
  孟媛有些不確定地道:「要我念嗎?」
  陸景初淡淡地「嗯」了一聲。
  孟媛點點頭,心下了然。自家夫君眼睛看不見書本上的字,想來平日讀書都是要這般由人念著來的。她沒讀過手裡這本書,也樂得為陸景初念,只才張開嘴她又消了聲,偏頭看向一旁已經合上眼眸的陸景初問道:「從前都是誰來念呢?」
  陸景初怔了一下,隨即道:「趙宇。」
  孟媛有些意外,她原以為趙宇就是個武侍衛呢,沒料到竟也是識字肚裡有墨水的。
  發開手裡薄薄的書,孟媛斂神掃了一眼,方徐徐開口,輕輕念道:「醒食山中之酒,一醉千日……趨名者醉於朝,趨利者醉於野豪者醉於聲色車馬……」
  輕聲細語從敞開的窗戶飄了出去,坐在屋外廊檐下陰涼處的綠淇和紅萓聽了一會兒,不由輕輕地打了一個呵欠,迷迷糊糊地犯起了困,而窗內,陸景初則緩緩睜開了眼,靜靜地聽著。
  讀了沒一會兒,孟媛便覺口乾舌燥,起身去桌邊倒了杯水喝了兩口,便坐回來預備繼續讀。可陸景初卻伸手合上了她手裡的書,道:「好了,該歇晌了。」雖然她念起書來比趙宇那乾巴巴的聲音悅耳得多,但是他怕讀久了傷了她的嗓子。
  孟媛讀得正興起,聽見他這一句不由眨眨眼,提議道:「夫君,不如以後我陪你讀書可好?我給你念!」見他面上似是猶豫,孟媛繃起小臉,「難道夫君嫌棄我念的不好麼?」
  陸景初無奈一笑:「怕壞了你的嗓子。」
  孟媛輕輕地扯了扯他的衣袖,聲音放軟地道:「不怕的,你就答應我好不好?」不見陸景初鬆口,她輕哼一聲道,「你特意讓趙宇回去拿了書,剛剛又讓我念,難道一開始沒有存這心思?這會兒又來推諉,你分明就是嫌棄我了。」
  她心思轉得快,說得陸景初啞口無言。他不得不承認,他之所以會吩咐趙宇取書,為的就是先前她在林子裡提起念詩文時語氣裡的雀躍。可讓她日日都給自己念,陸景初便不由猶豫起來。
  聽見小姑娘霍然起身的動靜,陸景初下意識地伸手,正好拉住小姑娘的手腕。他微微抬起頭,俊面含笑,道:「我是求之不得。」
  ……
  在出發來別苑前,陸景初說過,等林氏等人過來了,他和孟媛便跟著一起搬去孟家的莊子住,也好讓孟媛和林氏等好好親香親香。然而,當他們收拾妥當了打發人去知會一聲時,卻被告知孟家大房曹氏領著女兒孟瑤也過來了。
  位於清河王府別院和霍家別莊後頭的孟家莊子並不是孟國公府的公產,而是早些年孟仲文攢了銀子特地為妻子置辦的小私園。從前林氏攜兒女過來避暑遊玩時,曾多次邀請曹氏同行,可每每都被拒了。想著曹氏從前對這小莊子瞧不上眼的模樣,再看她此番眼巴巴地跟過來,不提林氏心裡如何想,縱是孟媛也不由揣摩起自家大伯娘的心思來。
  孟家的莊子不大,林林總總也就五六間屋子,而且所有的屋子都在一個大院子裡。如今曹氏和孟瑤過來了,陸景初跟孟媛二人反倒不好再挪過去,只依舊在清河王的別院裡住著。
  孟媛並膝跪坐在窗前的軟榻上,手肘支在窗台上,雙手托腮看向自家莊子的方向,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坐在她身邊的陸景初聞聲輕笑了一聲,因知道她此刻鬱悶的心情,便道:「如果你不樂意她們過來,就讓趙宇去將人趕走便是。」
  他語氣煞是一本正經,仿佛下一刻就要真的付諸於行動似的。孟媛沒繃住笑了一聲,撇撇嘴道:「大伯娘可是長輩咧。」
  陸景初淡淡地道:「那又如何?」
  當初派趙宇去查孟家事,關於孟伯言和曹氏的諸多算計,他心中皆有數。曹氏愛鑽營計較,一向和孟家二房不睦,這番反常跟過來,背後定是有旁的籌謀。陸景初素來本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則行事,眼下不會去管曹氏,但也絕不會對曹氏存著多少敬意。
  孟媛轉了轉眼珠子,忽而湊到他跟前,哼聲一笑,道:「夫君莫不是還記著當初賜婚……」換人的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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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她話還未來得及說完,偏生陸景初好似提前洞悉了她的心思一番,淡淡地就打斷了她的話頭。「當初的賜婚本來就不會落在孟瑤的頭上。」
  「為什麼?」孟媛不由一呆。
  「因為人得我來挑。」
  「可當時陛下明明召了我大伯父進宮去詢問……」
  「若真的要定孟瑤,只管下了聖旨便是,你大伯父難道還有左右聖意的本事?」
  孟媛搖頭,「沒有。可我不明白。」
  當初成帝和嘉德帝合計定下孟瑤為晉王世子妃人選,成帝在召孟伯言進宮前其實早已詢問過陸景初。陸景初當時無意成親,婉拒成帝不成,便只道孟伯言定是看不中他,不會願意將模樣才情出挑的孟瑤嫁給自己。成帝自是不信,陸景初順勢提出試探一下孟伯言的口風。果然,孟伯言不僅婉拒了成帝的美意,還在言辭間舉薦自家小侄女兒,說什麼孟媛性子率直可愛,和晉王世子一靜一動實為良配。成帝面上不顯,心裡動怒,斥退孟伯言後便欲打消給晉王府和孟國公府賜親的念頭。然而避在屏風後頭的陸景初卻改了主意,與其教成帝和嘉德帝再去琢磨人選,倒不如就順遂了孟伯言的意思。他當時想著,孟二年歲小,成親少則也要等上兩三年,而兩三年容許的變故就很多了。
  孟媛越聽眉頭皺得越緊,聽到最後,她杏眼微微一眯,狐疑道:「所以,夫君並不是真心娶我?」孟媛的心裡莫名有些不舒服,也有一絲淡淡的失落。
  陸景初只道:「御旨賜婚,盲婚啞嫁,珠珠,你告訴我,你一開始是真心願嫁的嗎?」
  「我……」捫心自問,孟媛垂下了眼簾,答案自然是否。
  陸景初彎了一下脣角,探手包住孟媛柔軟的小手在掌心,輕輕地捏了一下,他方淡淡一笑道:「當你把平安玉扣塞進我手心的一剎,我便認真改了主意。」
  孟媛紅了臉,「分明是你纏著我討要平安符,我沒有才會一時情急給了你玉扣。」
  陸景初挑眉:「哦,是嗎?」
  「當然……」
  正說話間,外頭院子裡便傳來了顧鄴朗笑的聲音和綠淇紅萓等請安通報的動靜,二人止了話頭,孟媛透過窗戶向外望去,恰好看見從院外闊步而來的顧鄴。
  顧鄴闊步走進院門,揮手止了綠淇和紅萓兩個小丫頭的行禮後便放眼望向正屋。他目力好,只一眼就看到了趴在窗戶前的孟媛,目光不由微微一滯。隨即,他揚起一張笑臉,特意朗聲朝屋子的方向道:「今兒天氣正好,怎麼你們一個兩個都只悶在屋子裡不肯走動呢。」拾級步上台階,他還念著些禮數,在門口止了步,繼續提議道:「莊子外頭不遠處林子邊有一條溪流,我上回打那兒經過,瞧見河裡的魚挺肥的,索性今日就不叫莊子裡生火,我們就一塊兒去叉魚烤魚唄。」
  他的聲音傳進屋內,孟媛聽了後登時眼睛一亮看向身邊的陸景初。後者眉梢輕挑,沒有立即回顧鄴的話,只問孟媛:「想去?」
  「嗯。」孟媛長到這麼大,還沒見過人在湖裡叉魚的情景,對香噴噴的烤魚也有些心饞,因此她這一聲應的是清脆利落。
  陸景初輕輕點了一下頭,這才開口應下門外顧鄴的提議。聽著顧鄴興衝衝又要去尋陸行止,他淡聲提醒道:「七叔近來舊疾復發,正被看得緊。」端王陸行止生來便有不足之症,身子骨一向虛弱,前日因著出去走了一遭中了暑氣,便教王妃宋雲芷三令五申閉門屋內臥床休養。
  宋雲芷向來重視丈夫的身子調養,陸景初說這一句,是讓顧鄴不必過去碰軟釘子。可顧鄴偏不信邪,只顧轉身去了端王夫婦的院子。結果自然是和陸景初說得一般無二。
  流水潺潺的小溪邊,示意綠淇將一塊乾淨平整的緞布鋪在地上後,孟媛方小心翼翼地扶著陸景初坐下,隨即自己也緊挨著他坐好。而另一邊的顧鄴卻直接邁步走到了溪流邊。他低頭看了一眼清澈見底的溪水,目光逡巡著,倏爾鎖定一條黑背肥美的大魚,揚眉一笑。他拖了鞋襪,胡亂將衣擺撩起束好,又把褲腳往上卷起幾道,然後接過一旁隨從遞過來的削尖了竹竿就下了水。
  孟媛注意到他的動作,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了過去。
  顧鄴動作乾脆利落,手起竿落,再一揚手時竹竿尖稍上便多一條還在甩尾掙扎的大魚。在陽光的映照下,大魚身上的魚鱗泛著粼粼光亮。孟媛親眼見到,不禁拍了拍小手,還不忘笑著和身旁的陸景初描述。
  陸景初靜靜地聽著,眼前竟仿佛也跟著出現了畫面,他不由彎脣,嘴角噙笑。只是很快他又斂了眉頭,握了握她的小手,道:「顧鄴一人抓魚辛苦,不如讓趙宇過去幫忙,不然只怕到天黑也抓不夠吃不上。」
  那邊顧鄴繼旗開得了第一條魚以後就似乎不太順利了,魚兒有了防備,滑不溜湫的竟是教他屢屢撲空。孟媛見了,覺得陸景初這個提議甚是不錯,於是就扭頭看向抱臂立在一旁的趙宇。
  趙宇跟在陸景初身邊十多年,深諳自家主子心思,方才他在一旁眼尖目明看得清楚,主子分明是因為夫人稱讚清河王而心生不爽才要「踢」自己下水去和清河王「爭鋒」。趙宇心思來來回回轉了好幾圈,很快就提步走到溪邊,脫了鞋襪,一手撩起衣擺一手持著竹竿就徑直趟下了水。
  那邊顧鄴打草驚魚,趙宇便稍稍離他遠了些,屏息凝神地觀察,很快就有不少魚從顧鄴那邊逃竄了過來。趙宇兩腿分開站著,稍稍彎下腰抬起手……
  「哇,趙宇居然一次就叉到兩條!」孟媛的語氣愈發興奮了。
  而陸景初則輕輕地抿了抿脣。
  顧鄴和趙宇很快就上了岸,後者抱著魚簍領著綠淇和紅萓兩個小丫鬟往別處去清理戰果,等他們回來後,火已經生了起來。
  孟媛雙手抱膝坐在一邊,目光先是盯著火上輕輕轉動著被烤著的魚看了一會兒,然後方順著叉魚的木棍看去,從白皙的指節分明的大手到牙色繡暗紋衣袖再到輪廓分明、眉目清雋妍麗的俊臉,看著陸景初認認真真烤魚的模樣,她的臉上慢慢地爬上了一抹淺淺的笑容。
  「該翻身了。」
  孟媛剛剛出聲提醒,陸景初便已經轉動了手裡木棍將魚翻了一面。
  坐在他二人對面的顧鄴余光瞥到這配合默契的一幕,嘴角隱隱一抽,覺得心口有那麼一點兒悶悶的。他此刻莫名覺得不用吃魚,他也飽了。
  陸景初將烤好的魚遞給孟媛,提醒她注意燙以後就拿起另一條魚準備開始烤。這時,顧鄴突然探身把手裡烤好的魚和他換了一下。顧鄴道:「好了,剩下的還是交給我來吧。」
  陸景初輕輕地皺了一下眉,正欲開口就聽到身邊的人「唔」了一聲。他立時轉過身朝向孟媛,語帶擔憂地問道:「怎麼了,燙著了?」
  孟媛的小臉皺作一團,嘴巴也癟著。她目光晦澀地看了眼手裡的烤魚,又看了一眼滿面憂色的陸景初,想想他方才認真烤魚的模樣,咬咬牙,終於輕聲道:「沒有,只是吃得急了點,磕著了,不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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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5 00:29:5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陸景初稍稍安心,溫聲道:「慢點吃,沒人爭。」
  「……」我倒希望有人來爭一下,分擔一下,孟媛心道。
  瞥一眼陸景初手裡色澤好香味濃的烤魚,孟媛慢慢地收回目光,低頭從手裡的烤魚裡尋了一處沒有烤焦的地方下手撕了一小塊,正待塞進嘴巴裡卻教陸景初突然握住手腕拉過去送到了他嘴邊。看他面無表情地嚼了兩下後眉頭輕蹙的模樣,孟媛忙道:「我覺得還不錯的。」
  陸景初沉默不語,隨即將手裡的烤魚和她手裡的調了個,淡淡道:「你吃這個。」
  孟媛道:「我真的覺得挺好吃的。」那可是他第一次做東西給她吃欸。當然她更怕陸景初吃壞了肚子。
  陸景初側身躲開她伸過來的手,道:「我不吃這個,你放心。」
  孟媛動作一頓,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對方直接把手裡的魚塞給了剛剛重新烤好一條魚的顧鄴手裡,然後十分淡定且自然地拿走了他手裡的魚。
  孟媛:「……」
  顧鄴一臉懵,呆呆地看著手裡的色香味一個沒有占到的烤魚:這不是陸景初特意給他媳婦兒烤的愛心魚麼,怎麼最後到了自己手裡呢?他下意識地朝陸景初看去,後者已經背過身去,聲音卻淡淡地傳了過來。
  「許你嘗嘗我的手藝。」
  顧鄴:「……」我其實並不是很想要這個品嘗的機會。
  當然,顧鄴最終也沒有動那條魚,而是認命地自己動手又烤了一條,只是烤好後還沒等他嘗上一口就聽見一陣泠泠如石上清泉般悅耳的琴聲從不遠處傳來,一聲一聲伴著流水潺潺愈發引人入勝。
  孟媛吃魚的動作微微一頓,不由側耳細聽。
  這琴聲似乎有些耳熟?
  幾乎是下意識的,她循著琴聲來的方向望過去,只看見順著溪流流淌方向的不遠處,一抹湖水綠的身影影影綽綽。那便是撫琴之人了。
  顧鄴也注意到了,他有些好奇,召了身邊的隨從過來吩咐了一句,後者便會意走開。然而很快人又回來了。隨從瞄了一眼坐在陸景初身邊的孟媛,斟酌著開口道:「那廂的人是孟國公府的大小姐。」
  孟媛恍然,剛剛那首曲子的確像是自家堂姐從前彈過的一首,她不通音律,記得不大真切了。這會兒知道撫琴的人是孟瑤,她心裡不禁生出些疑惑來。怎麼突然跑來湖邊撫琴了?
  孟媛還在揣測,那邊興致乍起的顧鄴卻看一眼她笑了,道:「原來是嫂夫人的姊妹,既遇上了不如請過來一道吃魚?」
  孟瑤尚待字閨中,顧鄴這一提議於禮不合,孟媛原以為她定會婉拒,沒料到她卻抱著琴款款而來。
  落落大方地過來見了禮,孟瑤裊裊娉婷地立在那兒,莞爾一笑道:「溪邊景色怡人,小女子一時忘情撫曲,不想驚擾到世子與王爺,這廂賠禮,還請見諒。」
  孟瑤生得極美,柳葉眉,丹鳳眼,眉如遠山點翠,朱脣未啟嘴角先有三分笑意,再兼著身上染著書香氣,站在那兒很難讓人輕易移開眼。
  人對美好的東西總會多幾分關注,顧鄴不能免俗,目光便在孟瑤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繼而又移開,只客氣地請孟瑤坐下一同吃魚。
  孟瑤的目光落在顧鄴遞過來的烤魚上,眼角的余光卻瞥了一眼坐在陸景初身旁的孟媛,見她嘴邊手上都沾有油漬,不禁輕輕地蹙了蹙眉。
  起初林氏和林月婆媳倆往莊子上來,曹氏並未放在心上,後來見孟衡隔三差五往那邊跑,她想著孟衡如今才入翰林又得成帝賞識卻這般清閒有些蹊蹺才留心打聽了下。待知道孟家莊子前頭清河王府的別院住了人,而且正是前番孟伯言跟自己提過的清河王顧鄴,曹氏便立即拉上孟瑤過來。今日她知道清河王和晉王世子及孟媛去了溪邊,心道是個好機會就攛掇了孟瑤過去。
  溪邊撫琴邂逅,這都是曹氏預想好的,可她沒料到烤魚這一出。
  孟瑤喜潔,對吃食也講究,這般明火烘烤出來的魚她打心眼裡牴觸,不想碰,可清河王就坐在一邊。她既答應了曹氏過來,如今就沒有了退路,只能慢吞吞地吃,頗有些食不下咽。
  她神態變化細微,可依舊教顧鄴捕捉到了。顧鄴淡淡一笑,未置一詞。
  別苑裡,端王陸行止雖未出門,但卻耳聞了溪邊發生的事,因此當他和顧鄴、陸景初一起吃茶時,只打趣顧鄴道:「看來那孟大姑娘十之八九是看上元易了。」元易是顧鄴的字。「若元易娶了孟大姑娘,倒正好和景初成了連襟兄弟。」
  顧鄴挑眉道:「這樣我豈不是平白矮了你一輩?這可不成。」孟瑤美則美矣,只是不中他的意,更何況……「人家連景初都看不上,難道還能看上我這麼個富貴閑王?」
  一旁的陸景初給自己添了一杯茶,淡聲道:「未必。」
  未必看不上。
  清河王府從姜國先祖皇帝開國到如今,福蔭已經綿延了數百年。到了顧鄴這一代,清河王府雖然子孫凋零,但是等也閑非京中一般勛貴人家可比,且較之於溧陽王府和潯陽王府兩家,其勢力仍不容小覷。顧鄴少年襲王,即便自稱富貴閑王,實際上卻頗得成帝倚重,更兼其人生就一副好皮囊,容貌昳麗俊美,是京中不少公侯伯府人家看中的佳婿人選。
  陸景初的一句「未必」,讓顧鄴聯想到之前他剛回京城那會兒,想起那時王府險些被踏破的門檻,他頓時覺得頭疼起來。
  一旁的陸行止見他露出愁容,奇道:「孟大姑娘說起來也是京中第一才女,你這模樣怎麼好似十分委屈一般?」
  顧鄴斜弋他一眼,「你這話說得有點兒揶揄的意思啊。」都是權貴人家出身,陰謀陽計莫說見識過多少,便是用過的也不計其數。孟瑤那點兒昭然若揭的意思,他看在眼裡,此刻只能道,「自古最難消受的就是美人恩了,本王可不想像你倆一般早早地就跳進樊籠裡去。」
  陸行止聽聞此言只抿脣一笑,倒是一旁安安靜靜喝茶的陸景初擱盞啟脣道:「下回再說這話,顧鄴,記得收斂一下話裡的酸意。」
  顧鄴:「……」
  見顧鄴吃癟,陸行止遞給他一記安撫的眼神,而後想起另一樁事來。「京中傳來消息,說是陛下昨日連夜召見了六部大臣,似乎江南一帶出了事。」
  「江南一帶?」顧鄴皺眉,「春澇救災一事月前陛下就做了安排,這般時候難道還有別的變故不成?」
  他一邊說一邊看向坐在一旁的陸景初,後者卻眉眼不抬,淡聲道:「連夜召見可知事態嚴重,江南之災應不止春澇一樁。」他稍稍一頓,方繼續道,「你熟悉江南一帶,陛下該要召見你了。」
  一言成讖,當日垂暮時分,成帝的旨意便傳了過來,確是召顧鄴回京。
  傳旨的公公滿面焦色,難得僭越,竟是直接催促顧鄴立時動身。他言道,成帝如今頗焦頭爛額,食不下咽,夜不成眠,只望清河王能體恤帝心。
  顧鄴早看完成帝的密信,知道事態緊急,立即牽了馬一時不耽擱地回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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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小院裡,孟媛也得知了成帝傳旨過來的事情,見著陸景初回來,她迎上前,一邊扶他坐下,一邊詢問兩句。陸景初並未瞞她,只道:「月前江南春澇,百姓流離失所,堂兄大開國庫賑災,卻教人陽奉陰違,如今有流民混入京中鬧事,鬧到了堂兄跟前。顧鄴曾三下江南,熟悉當地,故而堂兄特意召他回京。」
  孟媛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那清河王離開了,我們還住在這裡好嗎?」
  陸景初道:「七叔七嬸後日啟程回京,我們跟他們一起。」
  「那我明天去跟娘說一聲。」說著,她又想起下午在溪邊遇上孟瑤的事情,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清河王回京的事要瞞著大姐姐嗎?」
  知道她言下之意,陸景初牽了牽脣角,反問她:「你認為瞞得了?」
  孟媛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了。
  是了,如果大伯娘跟堂姐果真是為了清河王來的,那麼肯定時刻關注著,哪裡會不知道他的去向?
  次日一早,孟媛陪著陸景初一起用了早飯後就領著綠淇出了門,乘著軟轎到孟家莊子時正好遇見準備離開的曹氏和孟瑤。
  曹氏坐在馬車上,半挑開車簾,面帶笑意地看向孟媛,語氣是從前不曾有過的親和,「媛姐兒果是個有孝心的。」
  突然的誇讚讓孟媛有些摸不著頭腦,只能衝著她彎脣一笑。曹氏也沒有多說什麼,旋即放下車簾就吩咐車夫趕路離去。
  孟媛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方轉身進了莊子。
  林氏和林月正在一處做著針線活計,瞧見她過來,皆是眉眼一揚。林氏停下了手裡的針,抬頭看過來,見她額頭上沁出一層薄汗,有些心疼道:「外頭陽光起來了,過來不知道撐個傘嗎?」
  孟媛嘻嘻一笑,道:「娘,我是坐轎子來的,從門外進來就幾步路哪裡要那麼麻煩呢。」一面從袖子裡取出一方繡帕,輕輕地揩了一下,方才問起曹氏和孟瑤突然離開的事來。
  林氏吩咐完小丫頭去準備綠豆湯,聞言只道:「說是驍兒從兵營回來,急著回去瞧呢。」說著又是一笑,「旁的娘可就不清楚了。」曹氏來去匆匆,內裡緣由為何,林氏自不是真的不清楚。只不過沒跟自家有牽扯,林氏也就沒有上心了。
  她穿過大開的屋門看向對面正在收拾的房間,忽而眉頭舒展開,對孟媛道:「不過她們走了也好,旁邊你從前住的屋子也收拾出來了,你和景初回頭就搬過來,到底清河王如今回京了,你們總不好還住在他那兒。」
  小丫頭端了綠豆湯呈上來,孟媛拿著勺子小口小口地喝著,聽見林氏的話後動作一頓,道:「我今兒過來見娘為的就是這事,不過我和夫君就不搬過來了。」說著,便將明日啟程回京一事細細地和林氏提了。
  孟衡這兩日沒來莊子,林氏還不知道京中動向,眼下知道京中混入流民,不由心生擔憂。孟仲文和孟衡每日在外行走,要是遇上流民可怎生是好?
  林氏一時也生出動身回京的念頭,只目光掠過一旁林月顯懷的肚子又猶豫了。從這裡到京城還有一大段路,如今不太平,實在不適合林月奔波。
  孟媛注意到林氏的神態變化,便道:「娘還是安心與嫂子在莊子裡住著,過些日子教爹爹和哥哥來接才好。」
  林氏權衡一番,到底點了點頭,卻叮囑孟媛隨陸景初回京時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
  「娘只管放心,我們和端王他們一道走,路上有兩府護衛跟著呢。」
  孟媛渾不在意,林氏心裡卻並不安定,只絮絮地念叨了幾句。
  ——
  翌日風朗氣清,晉王府和端王府的馬車一前一後駛出別苑沿著山道轆轆地朝京城的方向而去。
  因為出發的時辰早,孟媛怕誤了時辰前一晚睡得不太穩,所以剛上馬車不久便犯起了困。陸景初聽到她輕輕的呵欠聲,直接伸手攬住她的肩膀將人帶到身旁,然後讓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膀,輕輕地拍了拍,溫聲道:「路上還有些時候,你安心睡一會兒。」
  兩個人靠得極近,孟媛幾乎能夠聽到他有力的心跳聲,眼睛睜闔兩回,到底掌不住困意閉上。輕輕淺淺的呼吸聲在車廂內響起,陸景初探手拈起她垂在身前的一縷發絲在指間把玩,半晌也跟著合上了雙眼。
  從別院到城門一路上雖是山道居多,但都是路面平整沒有什麼坎坷坑窪。然而本該平穩行駛的馬車卻突然顛簸了一下,繼而被迫停下了。
  孟媛就是在這一顛一停間被醒來,她迷迷糊糊地問:「怎麼了?」
  陸景初也不知道,只是還沒等他開口詢問,馬車外頭便傳來嘈雜的哄鬧聲,緊接著是趙宇的聲音在車窗邊響起。
  「公子,我們被流民包圍了。」
  山道中被突兀地放置了一堆碎石,馬車被顛後稍一停頓就被從山道兩旁蜂擁而出的流民團團圍住。趙宇看向那些蓬頭垢面的流民,臉色一下子就繃了起來。
  前番只聽說有流民混入京城,沒想到在京郊還藏著這麼多。
  雖然隨行有晉王府和端王府兩府的護衛,可人數加起來也不過十人,若是動了干戈,護衛又不能動手傷害百姓,情況可不會太妙。
  趙宇能想到的事情,陸景初和陸行止都想到了。最終還是坐在後頭馬車上的陸行止探身出了馬車。他看向那些瘦骨嶙峋卻極力露出凶色的流民,稍稍斂了眉,開口道:「你們是從江南過來的?」
  他開了口,那些流民相互對視一眼,其中一個看起來是群頭的人往前一步道:「你管我們是從哪兒來的?」
  陸行止手握虛拳抵在脣邊輕咳了兩聲,看向那人道:「你們若要銀子乾糧,我們隨行帶了一些。不過你們先把手上的武器放下,也免得誤傷了人。」見他們不為所動,陸行止道,「你們進京所求,陛下已然知曉,眼下派人搭棚布施,你們何苦又在此地做這綠林勾當?」
  「看你衣著打扮非富即貴,又怎麼知道我們這些個老百姓的苦?搭棚施粥,接濟災民嗎?呵,我們現如今流離失所、妻離子散,誰要那一粥一飯的施捨?當今皇帝糊塗,任由贓官當道,說什麼開國庫就黎民,最終還不是便宜了你們這些富貴人?老子今天攔住你們就是想出一出心中惡氣,要怪就怪你們自己今天倒了霉!」
  這一番話出來,陸行止臉色便變了,馬車裡陸景初和孟媛也感受到了這群流民的惡意。
  他們和那些進京鬧事流民不太一樣,那些人鬧事為的是讓成帝知情好騰手懲治貪官惡吏,求一個衣食溫飽,而眼前這群人則是滿懷戾氣,只為圖一時報復爽快。
  流民先動了手,護衛們護住馬車,反抗時因著陸行止的吩咐並不敢拔刀抽劍傷及這些流民的性命,而流民們都是末路之徒毫無顧忌,兩府的護衛不多時便落了下風。
  陸景初攬在孟媛的肩膀坐在馬車裡,車外有趙宇護著倒是無虞。然而,宋雲芷的一聲驚呼卻讓眾人立時著慌起來。
  陸行止本就是大病初愈,先前撐著與這幫人理論已消耗了不少體力,這會坐在馬車裡他為了護著宋雲芷教一個鑽了空子的流民用木棍擊中後背,不想立時就吐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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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陸景初心知自家七叔的身子骨,當機立斷地吩咐趙宇極力先護著陸行止夫婦離開。
  他嚴辭絕厲,趙宇不敢違抗,只能抽身衝至端王府的車馬前擊退流民,而後親自駕了車馬催馬揚鞭、橫衝直撞脫圍而去。
  流民們不敢跟狂奔的車馬硬碰,下意識地後退躲開,回過神來端王府的車馬已經不見了,他們立刻轉身去圍攻晉王府的馬車。護衛被困住,有流民縱身躍上馬車掀開車簾,只見裡面空空如也。
  「他們在那邊!追!」
  孟媛拉著陸景初往林子裡跑,一邊跑一邊回頭看,眼見那群人就要追上來,她心裡愈發著急起來。陸景初聽見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開口道:「你別管我,自己先走!」他看不見,眼下又在雜草灌木叢生的林子,即使孟媛拉著他他也跑不快,反倒是拖累了她。
  「不行,我不會不管你的。我們只要再撐一會兒,趙宇就會趕回來的!」
  她話音還未落,陸景初腳下便被雜草絆住,身子趔趄向前嚇得孟媛立刻停下來扶住他。也是這麼一頓的功夫,已經有四五個腳程快的流民追了上來。
  那些人將他們攔住,有人哼笑道:「有錢人小白臉,不行啊。喲,這小娘們長得倒是挺好看的啊。」一面說一面就有人要伸手過來拽孟媛。
  陸景初耳聽風聲護住孟媛往後退。
  那人撲了個空,啐了一口,看向陸景初時眼尖地發現了不對。「嘖,這還是個瞎子呢!」
  「瞎子啊,怪不得剛剛一直跟在個娘兒們後頭,哈哈!」
  本是飽受天災折磨,又為人禍所迫,嘗盡苦楚的苦命人,論理說更能體會弱者境遇。可這一群人心被戾氣所困,早把自己當作末路之徒,只想拉著些他們從前需要仰望的人來給自己墊背,以別人的痛處來麻痺自己。
  難聽的話一句接一句地蹦出來,陸景初的臉色一下子就黑沉下來,垂在身側的手慢慢地握緊。被他護著的孟媛感受到了,伸手握住他的大手,道:「不要理會他們!」言罷,她抬頭看向那幾人的身後,眼睛一亮,興奮道:「趙宇,這邊!」
  那幾人聞聲回頭,孟媛趁機拉著陸景初往另一邊跑去。
  「居然敢耍我們!」
  那幾人反應過來立即拔腿就追,一人追上來揮棍就打,孟媛眼疾手快一把推開陸景初,自己側身一避也險險躲開後快速跑到陸景初身旁擋在他身前。其他人好似被人攔住了沒有跟過來,孟媛看了一眼握著棍子亂揮的人,護著陸景初避了幾下,慢慢地沒了力氣,索性一咬牙和陸景初面對面而站擋住那些凌亂的棍子。
  陸景初看不見,但聽得見,握著她的肩膀將自己跟她調了個方向。棍棒落在背上,他不由悶哼一聲,在那人猖狂笑出聲時旋即出手將人制下。
  趙宇就在這時趕了過來。
  「公子,其他人都已經制住了。」他護著端王車馬逃走沒多遠就正好遇上了出城巡視的威遠大將軍,這才及時趕回來將這些流民制住拿下。
  陸景初此時顧不得這些,他喚了孟媛一聲,聽見她虛弱的聲音後衝到她身旁握住她的肩膀,沉聲問道:「哪裡傷到了?」
  「我,我沒事的。」
  陸景初皺眉,聲音立時冷了下來:「趙宇,她哪裡受傷了!」
  趙宇看向孟媛,眼睛一下子瞪大。
  她一張小臉刷白刷白沒有半點兒血色,微露出的脖頸處卻染著殷紅的血跡,他沒有看到傷口,但見孟媛手捂在頭後面,心裡有了猜測卻不敢說。
  因為孟媛的示意。
  「說!」
  趙宇當即道:「夫人……好像傷到了頭。」
  孟媛覷著陸景初的臉色,強忍後腦勺處一陣勝似一陣的疼痛,輕聲道:「我真的沒事,就剛剛不小心……」
  話音戛然而止,因為陸景初的大手已經輕輕地撫上她之前被棍棒擊中的地方。
  那一棍砸得極重。
  陸景初的指尖觸及一片濡濕……
  濡濕黏膩的觸感讓陸景初瞬時變了臉色,近乎咆哮地命令趙宇去套了車馬過來。
  他放輕了握著孟媛肩膀的力道,虛虛地將人抱在懷裡,不敢多動。
  他什麼都看不見,不能確定她除了頭上的傷以外有沒有傷到別的地方,從未有過的巨大無力感如潮水般席捲而來,陸景初一張臉繃得緊緊的。
  這時候孟媛已經痛到幾乎暈厥,可她依舊強撐著。小手像往常一樣握住陸景初的大手,感受到他掌心的冰涼,她彎了彎脣,安撫他道:「夫君,你別擔心,我真的,真的沒事的。」
  陸景初反握住她的手,沉聲道:「別說話了。」
  孟媛的身子開始顫抖,她微微闔了闔眼,嘴角露出淺淺的微笑,虛弱地道:「好,我不說話,睡一會兒。」她後知後覺地感受到那腦後的鈍痛,只恨自己為什麼還沒有痛得昏過去,非得這麼清楚明白地承受。
  林間的路不好走,趙宇驅著馬車過了好一會兒才過來。
  陸景初抱起渾身已被冷汗打濕的孟媛,在趙宇的指引下登上馬車,而後馬車一時不歇地往京城的方向趕去。
  端王夫婦和晉王世子夫婦在回京路上被流民驚擾的消息很快就傳進了宮裡。成帝得知端王受傷,而陸景初和孟媛下落不明後,險些急火攻心。他下旨派了宋崎去端王府為陸行止看傷醫治後,又立即徵調左右金吾衛出城去尋人。
  只是金吾衛還未出動,就有晉王府的人傳來消息說世子和世子妃已經抵達府邸。
  成帝看著來傳消息的人,語氣頗為擔憂地詢問道:「世子可有受傷?」
  「世子無虞,只是世子妃為救世子被流民傷到,如今正昏迷不醒。」
  成帝聽到陸景初安全無礙心裡松了一口氣,但得知孟媛重傷昏迷,他心裡一塊大石又提了起來。成帝沉目看向站在一旁的蘇公公,道:「去知會太醫院一聲,全力救治晉王世子妃,不得貽誤。」
  蘇公公應了一聲,立刻就去太醫院傳話了。
  另一邊,趙宇駕著馬車直接從晉王府二門進了朔風院,見陸景初抱著已經痛暈過去的孟媛往屋裡走,他立即吩咐狼狽不堪的綠淇和紅萓去廚房燒水,隨即自己又迅速折身出去預備進宮去請太醫。然而他才剛剛走出朔風院,迎面就看見晉王和柳氏領著宋崎過來了。
  宋崎奉聖旨去端王府給女婿端王看傷,甫一進門就被女兒宋雲芷催著往晉王府來。端王只是小傷,宋雲芷完全應付得過來,相比之下他們更擔心陸景初和孟媛。
  宋崎被趙宇請進了屋,他轉過屏風走進內室,見到跪坐在床榻邊一身狼狽卻握著孟媛手不放的陸景初,宋崎有些驚訝。
  他替陸景初調養身子十多年,見慣了他雲淡風輕、清冷疏離的模樣,幾時曾見過他如此?宋崎想到先前聽說的坊間傳言,終於相信這冷心冷情的晉王世子是真正把他的小妻子放在心尖尖上。
  「還請世子讓一下,好讓老臣替世子妃看傷診脈。」宋崎出聲道。
  陸景初挪了挪身子讓開,手卻沒有鬆開。
  宋崎輕輕地嘆息一聲,沒有多說什麼,只提著藥箱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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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5 01:28:59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他先替孟媛診了脈,而後緊蹙著眉頭去查看她頭上的傷,面色漸漸凝重起來。
  宋崎的沉默讓屋裡的人心中皆是一個咯,看向躺在床上面如金紙的孟媛時,目光中已經染上悲哀和憐憫。
  被木棍重擊後腦非同小可,人又流了那麼多的血……這樣的傷換個壯漢都不一定能禁受得住,更何況是一個弱質女流?
  在心裡斟酌了一番用詞,宋崎緩緩開口道:「世子妃頭後遭受重創,顱內血塊充積方導致昏迷不醒。臣只能開藥先替世子妃將顱內的血塊消散,但到底能不能見效老臣也不敢妄言。」見陸景初冷肅著一張臉抬起頭來,宋崎下意識地添了一句,「不過方才臣替世子妃診過脈,性命無虞。」
  陸景初的臉色並沒有因此有所改善,他動了動乾澀的脣,半晌卻只道:「勞煩宋院正了。」
  他的反應出乎在場之人的意料,似乎有些過於冷靜了。
  晉王有些擔憂地看向兒子,見他滿身狼狽不見舊日風華,衣袍上還沾著血跡,便問道:「你可有受傷?」一面說,一面示意宋崎去給陸景初診脈。
  然而陸景初卻避開了,他聲音冷淡帶著些許自嘲響起。
  「有她護著,我怎麼會受傷?」可笑他一個瞎子連自己的小姑娘都護不住。「宋院正不必管我。」
  宋院正觀他神態氣息,確定的確沒有受傷方嘆了一口氣,轉身出去寫藥方。
  孟媛這一昏迷就是七日,七日裡陸景初衣不解帶地守在床榻邊,哪怕他無法親自照看她,但也堅定地陪在孟媛的身邊。
  宋崎的藥方雖未讓孟媛清醒過來,但她的臉色的確在一日日地好起來。
  聽了綠淇的描述,陸景初一顆心才稍稍放下些許。
  暴亂的流民已經教順天府尹拿下,成帝這回動了怒,命人懲處了惡意滋事的流民後又雷厲風行地查貪官懲惡吏,把在救濟江南春澇一案中涉事的官員革職查辦了一批,最後將抄查惡吏府衙搜出來的銀錢財務全部用來安置流民。流民之亂終於慢慢地被鎮壓下去。
  孟媛受傷的消息被晉王和柳氏對孟家封鎖了一段時日,可紙包不住火到底還是叫孟家人知道了。孟老夫人因此大病一場,林氏則拋下林月迅速地趕回了京城和孟仲文一道上了晉王府的門。
  看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兒,林氏哭得如同淚人一般。她有心苛責陸景初沒有護住女兒,可看著他一臉頹唐之色又把話咽了回去,只能默默地哭。孟仲文也心疼女兒,可卻沒有像林氏一般方寸大亂。他拍了拍陸景初的肩膀將人喊至一旁,開口詢問了一番孟媛的情況,末了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對他道:「這次的事情不是你的錯,世子不必過於自責。寶珠這孩子雖然年紀小看著柔弱,但心志堅韌,她既願意為了你到如斯地步,你更該好好珍重身子。」
  身為父親,知道女兒受傷之後他免不了遷怒陸景初,可是當他見著了陸景初,看他把自己折騰得狼狽不堪,怒火雖然未消,但還是稍感欣慰。孟仲文道:「宋院正既說寶珠沒有性命之憂,醒轉想來只是早晚,世子切莫累垮自己的身子。」他不想女兒醒過來還要因為消瘦的陸景初傷神。
  此時此刻的陸景初早已斂盡舊日的矜貴疏離,他站在孟仲文的面前,雙肩有些微微下耷,最終只淡淡地應了一聲。
  孟仲文嘆息一聲,還想開口說些什麼,就聽見外面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轉頭望過去,就看見一青衣侍衛站在門口。
  趙宇立在門外拱手道:「公子,屬下把連神醫帶回來了!」
  連朔甫一回到京城,還未來得及回醫館就聽說了晉王世子夫婦遇襲的傳言,待知道小表妹重傷昏迷將近半月之久,他直接就跑到晉王府來了。
  趙宇原本是要出府去接宋崎的,在門口遇上連朔,他一番盤問得知他就是宋崎舊日提及的玉面神醫連朔不可謂不大喜過望。都說神醫連朔有醫死人肉白骨的高妙醫術,這一回世子妃有救了!見識了連日來因為世子妃昏迷不醒而導致陸景初幾乎要跟著垮了身子,趙宇這會子已經下意識地遺忘了自家主子的眼睛。
  聽見趙宇提及連神醫,孟仲文和陸景初皆是一怔,旋即二人面上都露出了喜色。
  連朔一身僕僕風塵,進屋來向陸景初和孟仲文見了禮後也不客套,直接詢問了一番孟媛的近況。陸景初一一說了,而後請他進內替孟媛診治。
  林氏見到連朔,亦是大喜,連忙退到一邊。
  連朔掀袍在床邊的鼓凳坐下,蹙眉搭脈半晌方徐徐地舒展開眉頭,嘴角一翹竟是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林氏見了,道:「朔兒,你表妹都這樣了怎麼你還笑?」
  連朔抬手示意自家舅娘稍安勿躁,緩緩地撣了撣衣袖上的風塵,緩緩開口道:「媛表妹福大命大並無大礙可不是喜事一樁。」
  他一派從容,旁人卻不一樣。
  陸景初還記得孟媛當初對連朔這個表哥的醫術稱讚,這會兒稍稍斂了眉頭開口道:「她已經昏迷將近半月,眼下還沒有半點兒醒轉的跡象……」
  「表妹夫莫要著急。」連朔輕笑著打斷陸景初的話,起身道,「正如先前那位太醫所說,媛表妹頭部受了重創,昏迷是因為顱內的血塊之故。太醫開的藥方,我如果沒有猜錯應該是尋常促使消腫化瘀的湯藥,且用的是最溫補的方子。不過,須得知方子溫和了,自然見效就慢了些。」
  陸景初皺眉:「那依你之見?」
  「媛表妹身子虛弱,溫補的藥自是比虎狼之藥好。不過……」連朔眼尾輕輕一挑,信手從隨身的藥囊裡取出一樣物什,打開時一派銀光亮的銀針,長短粗細不一。「用藥到底太慢,不如金針刺穴更好一些。」
  林氏看著他手裡還泛著銀光的針,心一提,「朔兒,這真的可行?」
  尋常大夫若被質疑醫術,少不得要心生惱意。連朔卻毫不在意,他以指輕輕地彈了一下針尖,勾脣一笑道:「當然。」在姜國,擅用金針的大夫寥寥無幾,而連朔恰是最擅憑針救命。「保管不出三日,定能還各位一個活蹦亂跳的媛表妹。」
  聽他如此說,林氏和孟仲文便沒有再多問,一旁的陸景初眉目沉沉也沒有再說阻攔的話。
  命人點上燭火,連朔一面將銀針淬火消毒,一面讓陸景初扶著孟媛坐在榻上好方便他施針。
  過了小半個時辰,連朔收了針,用衣袖拭去額上細汗,方道:「舅舅舅母還有世子只管放心。」
  知道孟媛不會立刻醒過來,孟仲文看了一眼外頭的天色,準備先帶林氏回府,臨行之時看向坐在桌邊喝茶的連朔問道:「子修可要一同離去?」
  連朔卻搖了搖頭,道:「舅舅舅母先走一步,子修尋世子表妹夫還有點事。」
  孟仲文心中一動,對上連朔含笑的目光,鬆開眉頭,頷首攜著林氏離開。
  陸景初安置好孟媛以後從內室出來,知道連朔還在屋內,他抿了抿脣道:「我吩咐趙宇給你安排一處園子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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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5 01:29:1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連朔挑眉輕笑:「跟上次相比,世子改了主意?」
  陸景初斂目,「是。」
  「為什麼?」連朔好整以暇地問道。
  他可是知道眾人皆有心替陸景初尋自己來幫他醫治眼睛,卻偏偏當事人一直不鹹不淡,似乎對治眼睛沒有太大的熱情和希望。
  陸景初抬手解下覆在眸上的白綾,睜開一雙暗沉沉沒有光亮的眼,嘴角爬上一抹若有似無的苦笑,淡聲道:「從前習慣了,久而久之無所謂看不看得見。可自從遇見她娶了她,時時想見著她……當然,我是不希望下一次再遇著事還叫她擋在我前頭,自己什麼都做不了。」因為他發現,自己沒有這一雙眼真的難以護她周全。
  連朔道:「只是我未必能十拿九穩。」
  「就算是一成機會,我亦願意一試。」
  大名鼎鼎的「玉面神醫」連朔被找到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晉王府,連日來懸在眾人心頭的一塊大石終於落了地。
  自從小半月前世子妃遇襲昏迷不醒以來,世子整日冷肅著一張臉不苟言笑,在朔風院伺候的下人們人人自危,其他人即便不接觸這位主子,也膽戰心驚不已。如今有太醫院院正親口誇過的神醫連朔作保,王府裡所有的人都不由暗念了一聲佛。
  晉王得知孟媛姑母家的表兄就是他派人找了好幾年的連朔後大喜過望,對柳氏道:「天下原有這樣的巧事,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景初的眼睛總算有了希望!」
  他滿面喜色絲毫掩不住,柳氏見了,輕笑道:「景初這孩子是個有福氣的人,和孟家的這門親到底是結對了。」若不是兩家聯姻,今日哪有連朔登門?她頓了頓,方道,「不過眼下最重要還是景初媳婦的身子,她傷到了頭,又昏迷了小半月,哎……」
  聞言,晉王面上喜色稍斂,微微皺了眉頭,思量半晌方叮囑柳氏:「這兩日你勤往朔風院走走,如果那邊有什麼需要的,只管去庫房找,庫房若是短缺,便去宮裡要。」
  柳氏抿脣一笑:「哪用得著王爺親自吩咐這些,妾身早就安排好了。」
  「那就好。」
  連朔斷言不出三日便可讓孟媛醒過來,可是直到第七日夜幕降臨時分,朔風院正屋內室的床榻上才響起一聲極輕微的「嚶嚀」聲。
  孟媛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竟覺得一顆腦袋仿佛有千斤重,內裡混沌一片。掙扎著想要坐起身,手才抵住身下的床板就立時被一隻溫熱乾燥的大掌握住,耳邊響起一聲喑啞乾澀的詢問。
  「你醒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語氣裡有著毫不掩飾的欣喜與擔憂,落入孟媛的耳中教她輕輕地皺了一下眉頭:「嗯?」
  陸景初道:「哪裡不舒服?頭還疼嗎?」
  孟媛扭頭朝他望過去,發現眼前影影綽綽的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黑影,她眯眼往前一湊,牽動頭上的傷,瞬時倒吸一口涼氣,她幾乎要哭出聲來了。「我,我好像,看,看不清你了……」
  孟媛漸漸生出幾分清明,昏迷前發生的事情一下子如潮水般在腦海里席捲而過。她記得她被人用棍子擊中了頭,流了血,很疼很疼……
  她抓住陸景初的衣袖,哭道:「夫君,我也看不見了怎麼辦?我還想當你的眼睛呢。」
  她無助的聲音好比是一聲驚雷劈下,震得陸景初一下子呆住。他沒法子替她查看傷口,不清楚她的現狀,跟著她的無助一起焦急起來,立刻急聲高呼讓人去請在隔壁院子住的連朔過來。
  綠淇和紅萓這些日子累得幾乎虛脫,守在外面廊檐下不小心睡了過去,待聽到屋裡傳來的驚怒聲二人悚然驚醒,急急忙忙爬起身就衝進屋。
  偌大的一間屋子裡只點著一支小蠟燭,昏暗不明。
  紅萓跟在綠淇身後,小聲念叨道:「那些小丫頭怎麼回事,怎麼沒把燈給點上?」
  綠淇沒說話,直接摸去案台邊點燃了兩支紅燭,緊接著又將屋內的其他幾盞羊角燈籠點亮,然後才端著燭台去了內室。
  燭火照亮整間屋子,綠淇轉過屏風一掀開垂花珠簾就看到被世子扶肩坐在榻上的人兒,眼裡立時流露出驚喜的光芒,喜極而泣道:「姑娘您可算是醒了,你沒事真的太好了!」
  孟媛呆呆的沒有回神沒有出聲,坐在她身旁的陸景初當她是接受不了突然間看不見,沉聲對綠淇道:「去半夏院請連朔過來一趟。」
  綠淇也察覺到孟媛的神態不對,立刻應聲跑出去。
  陸景初輕輕地把孟媛攬在懷裡,溫聲道:「不要怕珠珠,不會有事的。」頓了一下,他道,「有連朔在,你不會看不見的。」
  孟媛沉默半晌,咬了一下脣,方有些窘迫地問他:「方才屋裡沒有點燈嗎?」
  「……」陸景初愣住。
  孟媛聲音弱弱的,「剛剛屋裡一片漆黑,我以為自己看不見了。」
  陸景初:「……」
  連朔很快就趕了過來,他仔細地替孟媛診了脈,又查看了一下她頭上的傷,之後方問孟媛道:「現在有沒有什麼不適,頭疼嗎,有沒有想吐和暈眩的感覺?」
  孟媛道:「疼,不想吐,有一點點暈。」
  連朔松了一口氣,面上終於露出笑容,道:「還好你福大命大腦袋硬,沒有留下什麼嚴重的後遺症。」傷到頭,重則丟命,輕的也容易昏迷不醒,醒來也極可能落下諸如失明、失憶等後遺症。原先連朔心裡還有一絲擔憂,這會兒徹底放下心來,道,「我待會兒開個藥方,讓丫頭們每日仔細煎了,你好生臥床調養些時日,若沒有出現其他不良的反應,就沒事了。」
  孟媛「嗯」了一聲,緊接著就聽到身旁的陸景初開口對連朔道,「你檢查一下她的眼睛,她剛醒過來時說看不見東西。」
  連朔聞言立刻皺起眉頭向孟媛看去,後者縮靠在陸景初的懷裡,原本蒼白的小臉上浮現出一抹紅暈,低聲反駁道,「我剛剛已經說了,是因為屋裡沒有點燈,所以才……」
  陸景初打斷她的話,淡淡道:「乖,讓表哥給你檢查一下我才能安心。」
  關於她的身子,他不相信她說的話,只相信連朔和幾個丫鬟。
  孟媛:「……」
  於是連朔又替她檢查了一番,末了方忍笑道:「沒有傷到眼睛,想來的確是誤會一場。」
  「……」
  經過一番檢查折騰,身子還虛弱著的孟媛靠在陸景初的懷裡又沉沉地睡了過去。接下來的兩天裡,孟媛就一直處在半睡半醒的狀態,陸景初有些擔心,連朔卻說這是正常的情況。又過了兩天,孟媛這才徹底清醒過來。
  柳氏和陸菱過來探視,見她原本還有幾分肉感的小臉瘦了下來,露出微尖的下巴,柳氏不免動了惻隱之心,當即就吩咐廚房好湯好水好生伺候。倒是陸菱有些好奇地問她道:「你那個什麼表哥當真是傳說中的神醫?真的能治好我哥的眼睛?」
  連朔在王府住下要為陸景初治眼睛的事情,孟媛已經聽綠淇和紅萓提過,雖還未來得及向陸景初和連朔求證,但也覺得八九不離十。因此對於陸菱的問話,她只輕輕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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