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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水漾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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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洛蔓] 最佳老公人選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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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1 12:13:2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休了一天假,柳沁雅心情愉悅地踏進飯店,向迎面而來的同事道早,只是……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不大一樣,似乎很多意味在裡頭。

  帶著滿腦子疑問,走向辦公室,看到門外的公告欄前圍著客房部的同事,嘰嘰喳喳地討論著什麼,一見到她,自動分成兩列,神情有的氣憤有的哀傷。

  「經理真的太過分了。」

  「有這種上司,乾脆辭職算了。」

  「根本是惱羞成怒,由愛轉恨。」

  柳沁雅不知道她們在說什麼,只是直覺跟自己有關。她走到最前頭,盯著那張醒目的公告,裡頭寫著她如何違抗主管命令、得罪客人,引發客訴以致影響公司形象……最後,降職處分。新任主管為XXX。

  冷靜地看完內容,幾個與她較親近的部屬居然就掉下眼淚,她反而綻開笑顏安慰她們,要大家以工作為重,不要意氣用事。

  人群離散,她踩著沉重的腳步踏入辦公室,裡頭幾位主管藉故離開,只留下她和她的上司——賀長軍。

  她放下皮包,走到賀長軍桌前,平靜地看著他。

  認識七、八年,他一直是她信賴的學長與前輩,此時,她的心裡只有感激。在瞭解人會因為愛而衍生出各種心情起伏與患得患失的情緒後,她為自己不懂訂婚一事帶給他的難堪與衝擊感到抱歉。

  她一直以為他應該明白兩人之間只是單純的友誼,也認為自己的表現並沒有讓他有誤解與期待的空間,卻沒考慮到人的思緒是纖細而微妙的,無法全用理智來衡量。

  「對不起。」她只能這麼對他說。

  賀長軍原本冷漠的表情,一下轉為心虛。「呃……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就好,努力一點,還是有陞遷的機會。」

  「不了。」她說。

  賀長軍疑惑地抬頭看她。

  「謝謝學長這麼多年的照顧,我在你身邊學到很多,一直沒有正式地向你表達我內心的感激。」她深深的一鞠躬。

  「你這是在做什麼,我們之間還需要這麼客套嗎?」那種像告別的話讓他一時心慌,起身扶起她的肩膀。

  「我父親希望我到他公司幫忙,我一直很猶豫,不過,他辛苦這麼多年,我想我是應該順從他的心意,這是為人子女應盡的孝道。」

  「沁雅,你不必這麼做,這只是內部的處分,下次的考核也許又會恢復你的職務。」他聽出她話裡的意思,急忙解釋。

  「學長,我的決定與這份人事命令無關,完全只是巧合,我會盡快與新任主管辦理交接,辭呈稍後再拿給你。就這樣,我先去工作了。」

  「沁雅……」賀長軍望著那孤絕的身影,有些後悔自己一時衝動,做這樣的人事處分。他早該瞭解,她不是一個會輕易妥協的女人,雖然想出那一口氣,但是,卻不希望從此與她斷了聯繫。

  但是,現在才認清這一點,似乎已經太遲,她……就要從他的生命中徹底消失了嗎?

  兩個星期後,柳沁雅完成所有交接手續。

  在辦公室裡收拾杯子、桌面盆栽以及一些私人物品,柳沁雅抱著中型收納盒從側門離開飯店。

  婉拒這些日子同事要為她舉辦的離職餐會,拒絕其它部門主管的轉職邀請,一直到最後一刻仍堅守工作本分,沒讓離愁影響情緒。

  回頭望一眼從大學時期便開始打工,至今已工作將近五年的地方,在心裡悄聲向它告別,才稍稍讓自己流露出不捨。

  一轉身,意外看見沈博洋的車子,他靠在車門邊,一派瀟灑悠閒,惹得來往女性忍不住一直轉過頭來偷看他。

  這個男人出場一定要搞得這麼光輝耀眼不可嗎?

  柳沁雅露出微笑,迎向他。「怎麼突然跑來了?」

  「來接我們明日的大老闆。」他打趣地說,紳士地接過她手上的重物,為她打開車門。

  「胡說什麼。」她嬌笑地睨他一眼。

  「你爸爸不是打算將板橋那間店的負責人改成你的名字?我還想向老闆打聽一下,不知道缺不缺司機,要我用身體作為交換條件也沒關係,只要賞我一口飯吃就好。」他邊說邊朝她拋媚眼。

  「那我得掂掂你有幾斤肉,太瘦的我可不要。」柳沁雅一隻手不客氣地朝身邊的男子伸出祿山之爪,沈博洋則尖聲連連,彷彿一株即將被摧殘的幼苗。

  笑聲迴盪在車廂中,輕易地抹去原本佔據柳沁雅心中的不捨愁緒。

  她知道他是特意來等她的,只有他,才能看見她在平靜外表下被包裡的易脆心靈。

  有他在身旁陪伴,似乎就算天要塌下來了,她也可以安心地縮進他的懷裡,將自己的生命完全交付給他。




  一轉眼,柳沁雅投入「億客來量販店」工作,已經一個月過去了。

  從一開始被琳琅滿目的貨品種類給弄得暈頭轉向,到慢慢上手,對各類商品的周轉率有了基本概念。一些老員工也逐漸對這位年輕的經理信服。

  她雖答應到量販店工作,卻堅持不收這份「嫁妝」。她不希望日後因此再引發家庭風波,只當作學習不同的工作經驗,在父親身體狀況不佳的這段時間代為管理。

  她的工作時數超過任何一位員工,加上虛心請教的態度,贏得所有人的好評,就連工讀生也充分感受到柳沁雅對他們的重視。

  柳沁雅到各區巡視貨品上架情形,卻看見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悄悄地靠近,冷不防地「哇」一聲,把站在冷凍肉品櫃前的沈博洋嚇了一大跳。

  「嘿嘿……」她得意地咧嘴一笑。「賢慧的男人,跑這麼遠來買菜啊?」

  沈博洋哀怨地斂了斂眼眸,先歎了口長長的氣,才幽幽地開口:「是啊!誰讓我明明有老婆卻沒人為我煮飯,明明有老婆卻獨守空閨,明明有老婆卻夜夜對著月亮單相思,訂了婚卻跟孤家寡人沒什麼兩樣。」

  他一連串的無奈,引得她又好笑又感到過意不去。

  為了熟悉賣場作業,他們好像整整兩個星期沒見面了,而她每天回家腰酸背痛,經常電話聊到一半就累得睡著了。

  說到工作狂,沈博洋早已自歎弗如。

  「你一個人吃火鍋?」她眼睛探向他車內滿滿的食材。

  沒、良心的女人!他在心裡暗咒,說了這麼一堆感人肺腑的話,她居然一點心疼的感覺都沒有。

  「不然咧?」沒好氣地拿起牛肉。大老遠開了半小時的車,就為了看她是不是會良心發現,陪他共進晚餐,她還敢問他是不是一個人吃火鍋?!

  「那晚上我帶冰涼的啤酒過去。」

  晚上?太陽早就回家吃晚餐了,她以為現在幾點?

  她小心翼翼地觀察這個正在生悶氣的男人,見他不為所動,又用手肘擠擠他的腰。「還是……我交代一下,現在跟你一起回去?到我家,我煮給你吃。」

  他緊繃的五官終於有些變化,嘴角因計謀得逞而忍不住上揚。「看在你這麼求我的分上,我就勉強答應,多添你一雙筷子。」

  「厚……你這個人喔!口是心非的小器鬼。等我十分鐘,我馬上回來。」她開心得像只快樂的小鳥,一撲一撲地滿場尋找店長,好交代其它待辦事項。

  沈博洋看著她遠去的身影,又是心疼又是驕傲,人雖然清瘦了幾分,卻仍顯得神采奕奕。這個奇特又充滿魅力的女人,已經融成他心頭的一塊肉,再也割捨不下了。

  柳沁雅再度回到沈博洋身邊,手上提著包包,挽著他的手,兩人宛如一對新婚夫婦,甜蜜地挑選晚餐的材料。亮眼速配的外型與彼此間流露的愛意,羨煞不少在場的婆婆媽媽,不禁暗罵起在家蹺著二郎腿的死鬼。




  這日,柳沁雅注意到倉庫內的一個角落堆放不少即將過期的酒品,查詢採購數量時,發現這類高價酒類的銷況並不好,怎麼會囤積這麼多?

  倉庫管理人員向她說明,酒品採購一向由老闆經手,他也一直覺得很納悶。

  她拿著報表走回辦公室,想向父親請教,才剛推開門,驟然聽見自己和沈博洋的名字,她停下了腳步,就著門縫傾聽辦公室裡的動靜。

  「方遠,博洋和沁雅只差一個儀式就是夫妻了,訂婚的事也是眾所皆知,這次你不幫我,難道眼睜睜地看著我宣告破產?你想,這樣沁雅和博洋未來的婚姻能幸福嗎?」

  破產?門外的柳沁雅蹙起眉頭,這是怎麼」回事?

  「沁雅也不是非得嫁給博洋!我有幾個商場上的朋友對她很有興趣,也願意拿錢出來幫我,如果不是她和博洋的感情穩定,我何需拉下老臉求你。」柳全統的語氣從低聲轉為強硬。

  對方不知道說了什麼,只聽他氣急敗壞地說:「好!你這樣見死不救,我也顧不得他們小倆口的幸福了,這個婚約就當我們高攀不起你們沉家,取消算了,反正被看笑話的也不是只有我柳全統。」

  「不是我意氣用事——」

  柳沁雅心一急,衝進辦公室,拉下父親手中的話筒。「爸——你到底在說什麼?」

  「沁雅?!」柳全統將她隔開,匆匆對著電話說:「我晚點再打給你。」轉向柳沁雅,一臉哭喪的表情。「沁雅……你要幫幫爸爸,我是真的沒辦法了,公司的票十五日就要全部跳票了……」

  「你別急,好好把事情說清楚。」柳沁雅從父親剛才與沈叔叔的對話中,聽出了些端倪,她試著壓下腦中翻騰的思緒,先把事情釐清,也許……並非自己以為的那樣。

  柳全統向她說明,柳夫人移民加拿大將大部分的不動產變賣,現金全轉到她自己和女兒名下,兒子經營的酒店,好高騖遠卻無經營概念,每個月的虧損高達上百萬,他從量販店的營收中不斷挪來填補那愈來愈大的財務空洞,向廠商拖延半年的支票都快要到期了……

  「現在只有你未來的公公可以幫我,你去跟博洋說明,他如果愛你的話就不會袖手旁觀的,要是他們堅持見死不救,那你們也不必結什麼婚了,這樣的男人不值得你依靠終生。」

  柳沁雅一直默不作聲,聽著父親的哭訴,她的心卻愈來愈涼……

  「你的身體……你……其實並沒有罹患什麼不治之症?」

  「這、這件事不重要……」

  她從他閃避的眼神得到答案。「你安排我和博洋相親,為的就是解決你的財務危機?一開始你就打算讓沈家拿錢出來幫你?」

  「不是……」

  「你一直想把負責人的名字改成我的,難道也是用來逼迫沉家的手段之一?如果,沈叔叔不願跳進你的陷阱裡,我剛好成了代罪羔羊?」她的口氣很冷靜,心卻很痛。

  柳全統避而不回應她的問題,反而抓住她的手臂,繼續遊說:「你到公司也一個多月了,這是間會賺錢的公司,裡頭有那麼多員工,你也一定不忍心見到他們失去工作,這是爸爸一手創立的事業,我不希望它就這樣草草結束,若不是你哥哥……這全是你阿姨的報復,對我當年不忠的報復——」

  「不要說了!」她生硬地扯下他的手,一顆心支離破碎。對那利用自己女兒卻還能理直氣壯的臉孔感到嫌惡,還有他那只會享福的妻子與兒女,手上握著巨額現金,卻逼著自己的丈夫伸手向人要錢,這種婚姻、這種家庭……

  她覺得心寒。

  「我不會幫著你向沉家要一毛錢。」她冷冷地說。「你別想用我和博洋的婚事大作文章,我會和他解除婚約,從現在起,我沒有你這種父親,也跟你們柳家毫無關聯。」

  「沁雅——別走!你一定要幫我啊!」

  她轉身,不理會身後的呼喚,撐著即將崩潰的身體,搖搖晃晃地離開辦公室,搭上隨手招來的計程車,回到空無一人的住處———

  關上門,她整個人滑落地面,縮在門邊,將自己的身體緊緊圈住。

  她沒有臉再去面對沈叔叔與沈博洋,也許……在他們的心裡,她已經被想成是和父親串通好欺騙他們的罪人;她不想從沈博洋臉上讀到任何懷疑的神情,更不想從他口中聽見質問的話語。

  她以為失而復得的親情,真相卻是如此殘酷,她的婚姻、她幻想中就要擁有的幸一幅家庭……瞬間,變成泡影!

  原本平靜的世界正在剝離,她拚命縮緊身體,用嬰兒在母體中的姿勢,企圖讓自己感覺不那麼孤單。

  她其實並不知道在母親懷抱的感覺,這輩子,也不會再有機會感受親情的溫暖。

  十八歲那年,從母親好友手中接過母親的遺物,她才知道,當初重病的她是用什麼心情將她送到父親住處,為保全她不被父親送走,直到她成年才讓她知道身為一個母親,卻不能親手撫養孩子的苦楚。

  從小,在辱罵聲以及貶鄙的目光中長大,她對自己有著超乎常人的苛求與壓抑,她想要仰頭挺立在陽光下。

  為了從未見光、在那樣環境討生活的母親,她要自己過得更有尊嚴、更清白,無論多麼難熬,她都不能容許父親以這樣卑劣的手段挽救自己的事業,更不要沈博洋因為對她的愛而陷入為難。

  皮包裡的手機響起,將她拉回現實世界。拿出來一看,是沈博洋。

  怔怔地望著他的名字,眼淚終於奪眶而出——

  將手機緊緊地抱在懷裡,就像最後一次貼近她心愛的男人,任由音樂鈐聲一聲響過一聲,猶如他在耳邊輕輕地呢喃……

  三天前,在這個客廳,火鍋的熱氣沸沸揚揚,坐在桌邊激情擁吻、濃情蜜意的兩人,如今就要分道揚鑣,形同陌路。

  即使他不怪她,即使他們仍願意接受她這個欺騙好友的人的女兒成為沈家的媳婦,她也無法厚顏無恥地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收起父親帶給她的打擊,在這個世上,她真的孑然一身了。她知道再過不久,沈博洋就會找到家裡,想到那難堪、尷尬的畫面,她知道自己承受不起……

  她抹乾臉頰的淚水,找了張紙匆匆寫下幾個字,到房間裡收拾隨身衣物,最後拔下手上的戒指,輕輕放在信箋上,離開房間……




  「沁雅——」沈博洋來到柳沁雅住處,發現她的大門沒有上鎖,心中閃過不好的念頭,急忙衝進她的臥室,只看見敞開的衣櫃和幾件散落在地的衣物……

  父親一通緊急電話,通知他柳叔叔發生財務危機,又說在電話裡聽見沁雅的聲音,怕她胡思亂想,要他先安撫她。

  「柳全統拿你們的婚姻來威脅我,他這次的資金缺口,不是一個小數目,恐怕他早有計劃……」

  他聽著父親話裡的意思,驚覺柳沁雅如果知道她父親這麼做,對她而言是多麼殘酷的打擊,依她的心性,她不可能默許她父親的行為,更嚴重的可能全盤否定他們的婚約,如果,這一切真的是她父親精心設計……

  第一時間趕到柳沁雅住處,還是慢了一步。

  「你這個笨女人——」他朝著無人的空間大吼,不死心地拿出手機,用力按下發話鍵。

  而無論他按了多少次,回應他的都是告知用戶未開機的冰冷音調。

  「該死……」他慌亂地在屋內來回踱步,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到何處找尋她。

  眼角瞥見茶几上的留言以及閃著光芒的戒指,他衝過去拿起信紙,整個人楞住了!

  博洋:

  當你來到這裡,相信你已經知道我們的婚約,竟然是建立在一個如此可悲的謊言上,我對親情的最後一點期待,全然幻滅。

  父親的作法,令我羞愧難當,我無法面對一直善待我的沈叔叔,以及愛著我的你。不想讓我們的感情變成一場交易,所以,我決定解除婚約,讓一切平靜落幕。

  很抱歉帶給你們這麼多困擾,不要因我而陷入為難,不必為我顧慮那可笑的親情,更不要來尋我,我會照顧自己的。

  沁雅

  看完柳沁雅留下的簡短訊息,沈博洋懊惱地將它揉成一團,奮力擲向牆角。

  他燃起滿腔怒火,他不能容忍柳全統如此踐踏她的感情,訂婚那天,他在樓梯間聽到柳家夫婦的對話,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他們話中的真正涵義。

  這對沒有人性的夫妻!

  他絕對不能讓沁雅吞下這樣的委屈。

  「冷靜下來,這個時候不能心亂。」他閉起眼,交握拳心,對自己說話。

  思考這件事將引爆的後續問題,逐條判斷該如何做危機處理。

  驅車回到公司後,沈博洋著手預估「億客來量販店」資金缺口,接著撥出十幾通電話,防堵危機波及到父親公司,另外,請秘書將柳沁雅的照片發送到各分店。

  看來,無可避免要掀起一場財務風波,這個時候,他無法親自尋找她,只想著如何在一星期內準備好所有資料,在最短時間內,終止這場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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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1 12:14:09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柳沁雅帶著簡單的隨身行李,來到台中一間咖啡館。

  大學時期與她在外租屋同住三年的好友蔣茗芳,激動得擁住她。

  柳沁雅神情黯然,卻仍打起精神,開玩笑地說:「我來投靠你了。」

  蔣茗芳是唯一清楚柳沁雅身世背景的朋友,在問清事情經過後,她氣得低吼:「那種爛父親,明天就去登報作廢,我養你,我們有錢一起吃大餐,沒錢一碗泡麵分著吃,這種生活我們也不是沒有經歷過,再怎麼樣也餓不死。」

  好友愛恨分明、直率的個性,讓柳沁雅紅了眼眶,這個時候,她最需要的的確不是安慰,而是讓自己重新開始的動力。

  「哎呀,我開玩笑的啦!不會真的慘到兩人吃一碗泡麵,你也別這樣就對我失去信心。」見不得美人落淚,蔣茗芳手忙腳亂地想逗她開心。

  柳沁雅很賞臉地破涕為笑。

  蔣茗芳在台中經營這間人文咖啡館,正對著公園,十分悠閒的氣氛,下午三、四點是最忙碌的時段。

  「沁雅,你來了,真好。」她將柳沁雅的行李放到櫃檯下。「幫我顧一下櫃檯,昨天我才叫一個經常無故請假的工讀生回家吃他老爸的,我也不給你時間悲傷了,立刻上班。」說完,蔣茗芳就竄回吧檯,為客人烹煮咖啡。

  好友獨特的表達關心方式,讓柳沁雅會心一笑,卻不知道這梨花帶雨的回眸一笑,引得店裡的客人心跳加速,猛地將熱咖啡一口灌下,再來一杯。

  以往兩人在餐廳打工,一個眼神、一個手勢就知道對方需要什麼幫忙,合作的默契溢於言表,而柳沁雅聰慧的領悟力,加上在飯店的工作經驗,很快便上手,為一桌桌進來的客人點完餐飲,接著進吧檯幫好友的忙,一點也看不出來是被趕鴨子上架的菜鳥。

  尖峰時段一過,柳沁雅和蔣茗芳各捧著一杯冰咖啡,縮在吧檯後方閒聊。

  柳沁雅輕歎口氣。「好懷念以前我們在餐廳打工的日子,雖然忙碌,如今想來,反而是一種單純的快樂。」

  蔣茗芳微笑。「我們兩人的工作默契這麼好,客人再多我也不怕。」她拍拍柳沁雅的肩膀。「決定了,你就在我這裡安心住下,什麼都別想,想也沒用,我們都是那種愈挫愈勇的個性,沈澱一段時間,再來思考你和你未婚夫的事,別急著下決定,也不要違背自己的心意。」

  柳沁雅點點頭。她是需要一些時間,無論是未來的生活還是感情,都不是她此刻煩雜的思緒可以釐清的。




  忙碌的生活,好友的鼓舞打氣,讓柳沁雅暫時得到平靜,她不看報紙,不看新聞,幾個星期過去,她除了活著,不去觸碰任何有關「未來」的念頭,也不敢去想那個會令自己心碎的名字。

  「時間差不多了,準備打烊。」蔣茗芳結算收銀機裡的帳目,朝坐在吧檯後發呆的柳沁雅喊了聲。

  她回了回神,此時,門上的風鈐響了起來,她反射性地綻開笑顏:「歡迎光臨!」

  笑容卻在她臉上凍結了——

  「博洋……」她瞠目結舌。

  他站在門口,不改分手前的瀟灑模樣,她卻感到恍若隔世。

  蔣茗芳在他們訂婚時見過沈博洋,看到他出現,她靜靜地將門鑰匙擱在櫃檯上,離開前不忘將燈光調暗,鐵門拉下一半,將門前掛著的牌子轉成「休息中」。

  沈博洋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牢牢地鎖住這個令他日夜思念的身影。

  自從她不告而別後,他一邊處理因「億客來量販店」的財務風波而引起的骨牌效應,一邊按著四處捎來的不確定消息,全省奔波,只為尋找她。

  他已經記不清,這整個月,他扳錯了多少個女人的肩膀,嘗過多少次大起大落的滋味。

  他該將她吊起來毒打一頓,大聲罵她,幾歲了,還玩這種貓捉老鼠的遊戲。最後,耐不住席捲而來的想念,挪了幾步,將她緊緊鎖在懷裡。

  「沁雅……」他低喃著,揉著她細瘦的肩,嗅著她發間的香氣,眼眶熱了。

  他,終於找到她了。

  那熟悉的懷抱,強健有力的手勁,那聲殷切的呼喚,讓柳沁雅努力維持的平靜,碎落一地。她竟想不起來,這一個月來,她是怎樣熬過的……

  咖啡的香氣在空間裡緩緩飄動,她仰著臉,不讓淚落下。近看才發現,他,瘦了,眼底淡淡的青藍,道出他強撐著精神。

  她咬著唇,心好疼。

  「我的落跑新娘,跟我回去吧!我們該把婚禮辦一辦了。」他唇邊的短髭摩著她的額際,拉開笑容,佯裝輕鬆地說,心裡卻清楚,她接下來的反應。

  沈博洋提到婚禮,將柳沁雅拉回現實,她一慌,連忙掙脫他的懷抱。

  「你在說什麼……我們的婚約已經解除了。」她心虛地走到一旁,背對著他說。

  她心痛,卻不能心軟。

  她告訴自己,即使再見到他,他們也不可能再回到過去的甜蜜時光,沉重的現實已經將他們撕裂成兩個不會再有交集的世界……

  「我聽不懂你說的話。」沈博洋霸道地拉過她的手,將訂婚戒指往她手指一套,緊緊握在手中。「你是我老婆,誰也別想妄自改變這個事實。」

  她垮下肩膀,喊著說:「已經不可能了,我們的訂婚是騙局,你聽清楚了嗎?從相親那頓飯開始,全部都是騙局。」

  「看著我——」他將她的臉轉向自己。「我只知道我愛你、你愛我,是真的,這樣就夠了。」

  她避開他的注視。「我做不到,我有我的自尊,在我父親做出這樣的事情後,我沒有這麼厚的臉皮再踏進你們沉家。放開我吧!我們要打烊了。」

  「沁雅,我知道這整件事,受最大傷害的人是你。你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把這件事扛在自己肩上,用這件事來懲罰我們兩個人?我們的感情難道比不上你那該死的自尊?」他一心急,忍不住咒罵。

  她蹙著眉心,痛苦地說:「你不瞭解,就算我們踏進禮堂,這個陰影也會一直存在你我之間,也許就在婚禮上,馬上有人質疑你為什麼會娶這樣一個女人進門,日後,那些債務人更可能上門來要你替我償還我父親的債,處在這些紛擾之中,我能安心過生活嗎?我甚至不敢想,我父親還會不會做出更令人難堪的事。」

  沈博洋真不知道該佩服她的理智與分析能力,還是用力搖掉她這些不必要的自作聰明。

  「第一,我不僅要娶你,婚宴還要比訂婚時的場面更大,我就是要昭告天下人,我沈博洋的老婆就是你——柳沁雅。第二,你不必擔心日後有任何債權人上門要債,柳夫人的娘家已經請人出面處理這筆欠款,當然,柳夫人名下的動產與不動產全都被凍結,現在,這些債都是他們的家務事了。」

  「他們怎麼願意?」這發展出乎柳沁雅能理解的範圍。

  「柳叔叔當初經營量販店的資金就是柳夫人娘家提供的,這種愈破產愈有錢的手法在柳家也不是第一次演出,我只是搜集了一些相關資料,讓他們衡量要不要冒著讓已經被遺忘的瘡疤再被掀開的風險,放任這次財務風波愈滾愈大。」

  「所以……那些受害的廠商,沒有任何損失了?」她眼中綻放出光亮,同時也鬆了一口氣。

  「目前,唯一蒙受損失的受害者只剩下我一個人。」

  「你?我父親也向你借錢嗎?多少錢?我會想辦法還你的。」才剛落地的心又提到了胸口。

  「很難計算……」他沉著臉說。

  「幾千萬嗎?」她蹙著眉頭,心裡七上八下,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能不能還清。

  「我損失了一個老婆。」

  「什麼啊——」謎底解開後,她氣得握拳槌他。「別開玩笑了。」

  他揉揉胸膛,表情轉為悲慘。「不止如此,還因為老婆不在身邊,夜夜失眠,死了成千上萬的腦細胞,最近,我常常覺得記憶力大減,精神也難以集中,有時開車開到一半會突然恍神,好幾次差點出車禍。」

  她的心被他的話給吊在半空中。「那你還不快點回家休息,再拖下去,回台北都十二點了。」擔心他的精神狀況,連忙將他推向門外。

  沈博洋反身握住她的手。「你跟我回去,我才睡得好。」

  「不要逼我……」她掙扎著將手抽回來。

  她無法當作一切都沒發生。她要如何面對沈叔叔?看到她,不是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她的父親,曾經利用他對朋友的信任背叛他?

  她的父親,會不會又利用她和博洋的關係,在日後掀起什麼她無法預料的風波?她姊姊會不會上門來糾纏他?一旦柳家發生什麼事,她又該如何自處?

  她那驕傲的自尊,以後都要背負著這些陰影,提心吊膽地生活,甚至讓人在她背後指指點點。這樣的關係,是她要的嗎?

  她抬起頭,沉重地對沈博洋說:「回去吧!讓我們好聚好散,找個合適的女人,好好過未來的生活,別再來找我了。」她每說一句就像拿著刀子往自己心頭刺,卻只能將微笑掛在臉上。

  他不發一語地看著她,像是無聲的控訴,又像是反問她——「你能做得到嗎?」

  「快走吧!」她冷然地直視他。「你有你對家庭的責任、對員工的責任,你該養足精神,面對未來的挑戰,我也已經開始我的新生活了,我很滿意,其它的事,。我不想再去思考。」

  「到底是為了什麼?你明白告訴我,我不接受這種模糊的答案,我們結婚後,你喜歡過什麼生活我都依你,要男主內、女主外也沒關係。」

  他提起相親後在車上的玩笑話,不禁令她莞爾,也讓她感歎世間事的變化,居然比台上演的戲劇還像戲劇。

  「不要再問了,請你尊重我的決定。」她一臉嚴正地告訴他,也表明了堅決的態度。

  沈博洋知道今天是無法說服她了,他撫著她本就瘦削如今卻更尖細的下巴,歎口氣。「好吧,你早點休息,我只希望你有空想一想,對你而言,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柳沁雅望著他失望離去的背影,一顆心揪得好疼,撐著眼眶,捨不得眨一下,只想把這最後的身影,牢牢地記在腦海……




  「你這個笨蛋加白癡加庸人自擾加神經病和莫名其妙。」最後一個客人才踏出店門,蔣茗芳就開始接續她早上沒罵夠的話,將柳沁雅拒絕沈博洋那些無聊的想法批判得狗血淋頭。

  柳沁雅沖洗著杯子,安靜地讓她罵個夠。

  「你——」蔣茗芳手指著她,看著她蒼白的面容,知道她心裡也不好受,又憤憤地將手放下。

  此時,客人推開門,解救了柳沁雅,也讓蔣茗芳找了台階下,兩人同時轉頭喊著:「歡迎光臨!」

  沈博洋面對如此熱情的迎接,笑開來。「什麼時候我變得這麼受歡迎了?既然兩位美女如此熱誠,今晚店裡所有客人的消費都由我來買單。」不過,他看了看,店裡只剩他們三個人。

  柳沁雅立刻堆起怒氣。「你怎麼又來了!」

  蔣茗芳則鼓舞地朝沈博洋擠了擠眉,連店鑰匙都扔給他了。經過他身旁時,低聲地對他說:「加油!快點搞定這個死腦筋的女人。」

  他也對她眨眨眼,肯定地點點頭。

  「茗芳,等等我,我跟你一起走。」柳沁雅不給沈博洋說話的機會,從他手中拿回鑰匙,然後將他拖出店門外。啪!啪!幾聲,燈全滅了,鐵門也用遙控器降下來,然後跟上蔣茗芳,走了。

  連一句「再見」也沒有給。

  沈博洋從台北一路飆到台中,只得到她飛奔離去的背影。他楞了好一會兒,而後無奈地自嘲,只要能再見到她,一切都算值得。

  第三天,沈博洋車停在店門外時,只見招牌亮著,鐵門深鎖。門上貼著——

  別再來了!

  他扯扯嘴角,站在店門口抽完一根煙,抬頭望向一閃一閃的星空。

  只要知道她還在,也就夠了。

  躲在公園大樹後面偷看的柳沁雅,見他吃了閉門羹居然還笑得出來,心裡大罵:「笨蛋!」眼眶卻一陣酸楚。

  第四天,打烊時間已經過了半小時,柳沁雅同樣躲在大樹後,焦急地等待沈博洋,不知道他會不會來,希望他死了心,又擔心他在路上發生事故。

  頻頻拿出手機,猶豫著要不要打電話給他,又不想讓他燃起希望,一顆心七上八下,直到看見他的車,知道他沒事,才無力地靠到樹幹,感覺自己就要虛脫。

  沈博洋停好車,明白又來遲了。

  「媽的!」咒了一聲。處理完高雄新店開幕的事後,提前出發,卻堵在中港交流道。

  他跨出車門,靠在車身上燃起一根煙,靜靜地看著藍色的鐵門,什麼字也沒有留。

  煙頭在黑暗中一亮一亮,寂靜的夜裡只有自己的呼吸聲。他吐出最後一口煙,踩熄煙蒂,扭扭僵硬的脖子,提醒自己.明天,要早點到。

  隔天,沈博洋從玻璃門外看見柳沁雅在店內穿梭的身影,開心得咧開嘴,推開門,走到角落的位置坐下。

  柳沁雅明明看見他卻彆扭地將頭調到另一個方向,蔣茗芳推推她的肩膀。「客人來了,還不快去招呼。」

  她瞪蔣茗芳一眼,對方朝她齜牙咧嘴,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欠扁模樣。

  「要喝什麼?」她拿起MENU扔到沈博洋桌面,眼睛看向窗外的公園。

  「要老婆煮的咖啡。」他望著她,眉開眼笑。

  她沒好氣地回說:「沒有這個品項。」

  「那老婆煮的熏衣草茶?」他又問。

  柳沁雅深吸了口氣,兩手插腰,重重地吐出兩個字:「沒、有!」

  「有——怎麼會沒有。」蔣茗芳竄了進來,快速在帳單上寫幾個字,然後將柳沁雅拉進吧檯。「煮!教過你的,我要考試。」

  柳沁雅寄人籬下,在老闆的淫威之下,只好不情願地打開茶罐,為沈博洋煮了一壺茶。

  「來嘍!老婆煮的熏衣草茶!」蔣茗芳將茶送上桌後,暗暗期沈博洋比了大拇指。

  沈博洋笑得一臉幸福,彷彿喝進嘴裡的不是茶而是千年靈芝。

  柳沁雅則快要被他們兩個人打敗,不知道沈博洋什麼時候收買了蔣茗芳的心。

  他一天比一天早到,柳沁雅的臉一夭比一天暗沉,除了在店裡忍受他緊粘不放,濃得化不開的柔情注視,回家還要接受蔣茗芳的「洗腦」,躺到床上後,內心的爭戰更是耗盡她剩餘的最後一點精力。

  兩個星期過去,蔣茗芳能用的台詞已經用盡,沈博洋的付出與用心也看在她的眼裡,只是柳沁雅仍不為所動。

  她清洗杯子,語重心長地告訴她:「不要等到來不及的時候才後悔。」

  柳沁雅心裡一沉,知道她想起大學時交往三年的男友,擔心地看向她。

  因為一次爭吵,蔣茗芳在盛怒下跳下機車揚長而去,男友為了追她被對向疾駛而來的轎車迎面撞上,她的背影成了他眼中最後的畫面。

  「茗芳……」她張口想安慰又訕訕地合上。

  蔣茗芳淡淡地笑了笑。「我沒事,我只是想提醒你,或許你也注意到了,沈博洋的精神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好。」

  柳沁雅一直強裝的漠然讓她的這段話給摧毀了。她痛苦得據著臉,淚水從指縫中溢出,感覺自己就要被兩股背道而馳的巨大力量給撕裂。

  她知道自己愛他,而他也愛她,但是,她並不天真。

  她的存在是父親與阿姨婚姻中的陰影,即使她小心地不讓自己變成阿姨與父親爭吵的借口,但是,這個陰影仍舊轉變成一道消不掉的醜陋疤痕,二十多年來,大家都痛苦地維持完整家庭的假象。

  她寧可保留此刻這份愛的感覺,也不要面對未來兩人變調的婚姻,她沒有自信,也沒有勇氣。

  但是,她卻無法撼動沈博洋的執著。

  玻璃門上的風鈐晃動,提醒柳沁雅,她面對的是一個不達目的絕不退縮的男人,這種膠著的狀態,究竟還要持續多久?

  「我來了——」沈博洋見店裡沒有其它客人,神采奕奕地大聲宣告他的到來。

  店內除了輕柔的純音樂外,沒有任何反應。

  他注意到了柳沁雅眼眶略紅,抬起她的下巴,緊張得審視她的表情。「怎麼哭了?」

  這一聲擔憂的問話,引出她更多的淚水。

  蔣茗芳歎了口氣,悄悄離開。

  「怎麼啦?告訴我,誰欺負你了?」他摟緊她,安慰地輕拍她的背。

  「你、啦!」她邊哭邊槌他。「都叫你不要再來了!」

  「我不要!除非你跟我回去。」他像牛一樣固執。

  「你到底要拗到什麼時候,你這樣每天台北台中兩頭跑,不累嗎?」她氣他的執迷不悟,更擔心他睡眠時間不夠,開車危險。

  「沒問題的,只要能看到你,所有疲勞和睡意都不見了。」他溫柔地輕撫她的柔細髮絲,臉上掛著滿足的笑意。

  「沈博洋——」她心裡不捨,卻又不能對他心軟,只能嚴厲地板起臉孔對他。

  他對她的兇惡視若無睹,懷裡抱著,近距離凝視她紅嫩的唇,止不住排山倒海而來的思念,性感的薄唇,整個壓了上去,舌尖像有自己的意識,熱絡地往她微啟的口裡鑽,她愈想擠掉那如蛇一樣滑溜的舌尖,就愈像是熱情回應他,以至於到後來……她幾乎要耗盡所有意志力才能不發出呻吟。

  半晌,兩人都氣喘吁吁地看著對方,不同的是——沈博洋深情款款,柳沁雅則兩眼放出閃電般的光芒,想一槍斃了他。

  「我要關燈打烊了。」她拉下臉孔下逐客令。

  「那我到門外等你,送你回去。」他意猶未盡地再偷啄一下,才心滿意足地走出店門。

  她頭暈,兩腳虛浮,幾乎要舉白旗,這個男人的意志力,勝過她千萬倍。

  關完燈,她無奈地按下遙控器,突然聽見身後沈博洋「啊——」的一聲,然後是刺耳的機車煞車聲,最後像撞到什麼「砰」地發出巨響。

  她的心臟剎那間忘了跳動,蔣茗芳剛才說的話浮現腦海,她扶著鐵門,眼前晃過幢幢黑影,雙腿幾乎無法站立……

  當背後恢復往常的寧靜,她屏住呼吸,發顫地緩緩轉過身,看到一旁翻覆的機車和蜷著身體的沈博洋——

  「博洋……」她飛奔向前,跌坐在柏油路上,看著他白色襯衫上滲出的鮮血,臂彎裡抱著一隻嗚咽的小狗……

  她不敢搖晃他,兩隻手緊握著拳頭,指甲深陷掌心。「博洋……你醒醒,不要嚇我……」

  聽見她的呼喚,沈博洋緩緩坐起。「我沒事,別哭。」他綻開笑容,將淚流滿面、驚嚇得臉色蒼白的柳沁雅攬進懷裡。

  「我……我打電話……叫、叫救護車……你忍著點……」她沒時間擦拭臉上的淚水,扶著他靠在自己身上,發抖的手在皮包裡摸索行動電話,看到掌心沾滿了沈博洋的血,心一緊,幾乎要昏厥。

  沈博洋從她手中接過電話。「我沒事,用不著叫救護車。」轉個身向正扶著機車的騎士喊問:「你要不要緊?」

  「沒、沒事,你……呢?要不要載你去醫院?」

  沈博洋看到對方似乎也受了不小的驚嚇,不過,還是得乘機訓幾句。「下次騎到這裡記得速度放慢些,我老婆在這裡上班,你要是撞傷了她,我就跟你拚命!回去吧,騎車小心點。」

  「喔……好!」對方見沈博洋沒有為難他的意思,趕緊騎了車走。

  柳沁雅還呆坐在地上,一直到他轉過臉來,額上的傷口淌下一行血水,她驚叫:「你怎麼沒事?你流了好多血,我、我要打電話……」

  沈博洋一扭身,手中的電話就是不交給她。

  「你流了好多血,你知不知道啊——」她哭喊著。「快把電話給我,會死的,我不要你死——」

  柳沁雅驚慌失措的模樣令他感到窩心,他從未見過她失控至此。

  「老婆不要我了,我活著也沒什麼意思,血流乾就算了。」都到了這個時候,他居然還有心情說笑。

  「你胡說些什麼,你死了我要嫁給誰?我才不會為你守寡,我會馬上隨便找個人嫁了,讓你死不瞑目,」她為了讓他保持清醒,一邊搶著手機,一邊出言恐嚇他。

  「那我要是沒死,你是不是就嫁給我?」

  「是,我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你,你快把電話給我……」她眼中浮現到醫院陪伴蔣茗芳,等待醫生搶救她男朋友時的恐懼感,一時全身發冷,急得六神無主。

  「那好,我們走。」沈博洋突然站起來,順手將癱軟在他懷裡的柳沁雅也拉起。

  她目光渙散地看他一手抱著小狗,一手解開襯衫鈕扣,脫下衣服包裹住懷裡的小狗,拉著她走向停在公園旁的車子。

  「你現在還能開車嗎?鑰匙給我,我來開。」她踉蹌地跟著他急走的腳步,不放心地問。

  「沒關係,我可以,你告訴我最近的動物醫院在哪裡?」

  「動物醫院?」她呆呆地復誦他說的話。

  「嗯,這隻小狗不知被哪個不要命的人撞傷了,流了不少血,得趕快送醫院包紮。」他就是看見路中間躺著那只流了滿身血的小狗,前去抱起它,才遭到剛才那輛煞車不及的機車擦撞。

  「小狗?流血?」她此刻的大腦功能,只剩四個字的記憶容量。

  「現在怎麼走?左邊、右邊?」他問,卻也發現她依然未從震驚中恢復。

  沈博洋只好拿著她的電話,撥給蔣茗芳,問清大致方向後,將狗狗送去急救。




  狗狗的傷口已由獸醫縫合,觀察三天後出院,現在正躺在柔軟的提籃裡,乖乖地在沈博洋的車後座打盹。

  高速公路上,沈博洋一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緊緊握著柳沁雅的小手,像是怕一個不注意,她又要消失不見。

  他不知想著什麼,不時發出低低的竊笑。

  「喂,你再笑,我就搭車回台中。」柳沁雅板起臉孔,警告他不准再提起那個烏龍事件。

  「好、好,我不笑。」他將她的手拉到唇邊,親了一下。

  「虧我這兩個星期天天到店裡報到,結果你不是被我的誠意感動,早知道第一次來找你時就打上石膏、拄著枴杖來騙婚。那個時候怎麼沒想到用苦內計呢?」他嘖嘖地感到惋惜。

  「你還說——」她瞪他一眼。「當時看到你袖子上全是血,就失去判斷力了,怎麼知道那全是狗狗流的血。你也不早點說清楚,害我差點嚇死了。」她邊說,臉蛋就紅了起來。一向冷靜的她,居然搞出這麼大的烏龍。

  「這就足以說明你是多麼愛我。」他笑得賊兮兮地。「女人啊!愛是心頭的一塊肉,怎麼能忍受心愛的男人受到一點傷害。」

  柳沁雅被說得渾身發燙。「你的臉皮還真不是普通的厚。」

  「不這樣怎能抱得美人歸?」他看來十分得意。「你說對不對啊,愛神?」

  車子後座傳來一聲稚嫩的狗嗚聲呼應他的說法。他立即朝她挑挑眉。「你瞧,愛神也這麼認為。」

  「愛神?」沈博洋為狗狗取了一個怪名字。

  「沒錯,為我們搭起婚姻的橋樑的愛神。」說完,一把將她攬過來,快速朝她嘟起的紅唇竊了一個香吻。

  「小心開車啦!」她紅著臉推開他。

  「老婆,你一點都不浪漫。」他抱怨著。

  「你現在想後悔還來得及。」

  「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我老爸說,如果今天沒把你載回家,我以後也沒資格開發什麼女性消費市場,他打算派我到越南工廠,勉強給我一個倉庫管理員的工作餬口。」

  她吞吞吐吐地問:「沈叔叔真的不怪我嗎?」

  「怪,怎麼不怪。」

  她的心像被灌了鉛,立刻往下沉。

  「怪你不早點進我們沉家門,快點讓他抱孫子。我們都還沒結婚,他連我們兒子、女兒的名字都取好了,你說他怪不怪?真是怪透了的歐吉桑。」

  「厚……」她忍不住槌他。「你這個人怎麼十句話裡沒一句正經的。」

  「多謝誇獎。」

  柳沁雅知道她要是一回嘴,他肯定又要搬出她知道他那麼壞還向他求婚的怪論調,索性撇開臉,望向晴朗的籃天。

  高速公路的盡頭沒入雲端,而前方等著她的是一個叫「家」的地方,一個屬於她還有他的家。她的心裡湧上感動,眼眶緩緩變得濕潤……

  沈博洋察覺她的沉默,搖搖握在掌心中的小手。

  她快速抹去眼角的淚珠,仰起臉,笑意滿盈。「什麼事?」

  「我一直想問你,我們那次相親時,你對我的印象如何?」

  她抿抿唇,惡意地說:「糟透了,虛偽、應付,皮笑肉不笑,一副奸商的樣子。」

  「喔……」他沉吟。「那你為什麼想要找我做你的男朋友?」

  她被堵了口,悶悶地說:「我猜你這麼狐狸,一定對這種角色扮演可以勝任愉快。」

  「喔……」他點點頭。「原來,你對我一見鍾情。」

  「什、什麼?我哪句話說對你一見鍾情了?」她急了。

  沈博洋戲謔地揚起嘴角。「人家不是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嗎?你覺得我這麼壞,那豈不是愛慘我了?」

  「你——」

  「沈博洋,你親愛老公的名字。」他瞇起眼笑。

  「算、算你有理。」柳沁雅也忍不住笑了,不再跟他爭辯。她早就被他打敗了,這個無賴,讓她無力招架卻又抗拒不了,渾身充滿自信的傑出男子。

  「老婆……」他喊了聲,尾音甜甜地上揚。

  「嗯?」她柔柔地回應他。

  「我愛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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