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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于佳 -【安魂曲】《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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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5 00:10:33
標題:
于佳 -【安魂曲】《全文完》
于佳 -
安魂曲
她的論點是人生那麼短必須抓緊時間,
所以,她永遠跑在時間的前面。
但是,他是經營死亡的總經理,
動作太快只會讓所有人更加不安。
他們撞在一起連吵架的可能都沒有,
怎麼還會有愛的火花激起?
但一場死亡服務將他們綁在一起。
為了幫一對老人補上錯過六十年的情,
毛丫頭和烏龜精彼此跨出了自己的圓。
那熟悉的安魂曲為所愛的人祈禱——祈禱真愛,
在死亡那一刻綻放如初。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5 00:10:56
楔子
「DRAGON」集團旗下葬禮一條龍服務公司祝您健康長壽、永遠安泰——
你現在正處於生命的巔峰,還是已經嘗到了歲月在身體裡造成的傷痕?你有沒有想過從出生到死亡,你在這個世上的時間正越來越少,你的身體、你的精神正一天天地走向下坡路,總有一天你會離開這個世界?
如果答案是:沒有想過。
那麼,就讓「DRAGON」葬禮一條龍服務公司來為您考慮所有和死亡有關的問題吧!
生命,原本就是走向死亡的過程。請跟著我坦然地走到上帝的面前,在那裡,我們是平等的。只是,在啟程之前,你還有什麼願望嗎?你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嗎?
只要你能說得出,我們就一定能為你做到。這是我們的承諾,請您記在心中,讓上帝為你公證。
在生命的最後,你想要達成的合理願望,我們有專人為你去實現;你想讓生命的一部分繼續代替你活在世界上,我們有最具法律權威的器官捐獻事宜;你擔心的遺產分配問題,我們有專業律師為您辦理;你希望死的地點、方式,以及後事處理,我們將在權威機構的監督下幫您—一辦妥。
珍惜生命,請從端正心態面對死亡開始。相信我們,你是在相信上帝對死亡最好的安排。
垂詢電話:48484848(死吧死吧死吧死吧)
網址:httP://www.dragon/death.com
總經理寒沙以上帝的名義在此為您祈禱!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5 00:11:23
第一章
每年從三月起,高校的畢業生都開始忙著找工作或者繼續考學,整個大學的校園裡都是忙得不亦樂乎的人群。今天,夏三更就擠在了這堆人群裡。今天交上了畢業論文,就等著拿學位證書了,可她的工作還沒看到影子。
「完了,就快趕不上了。」三更氣喘吁吁地往家裡跑。
你當她趕不上什麼?趕不上做晚飯啊!大姐正月是女警,還是帶槍的那種,每天她都在和死亡打交道,壓力大,勞動量也大。二姐初二是影樓的攝影師,工作時間不完全固定,難得準時回家吃飯,已經累得快垮了。
再加上她們三姐妹的爸爸帶著媽媽去新西蘭公幹,身為家中么女的三更只好承擔起了大部分的家務勞動,好在她做事非常有效率,完全不用姐姐插手幫忙。
嫌電梯太慢,三更直接爬起了樓梯,反正她家住得也不高,第十層而已。一邊爬樓她也沒有閒著,從兜裡掏出鑰匙,她準備好在第一時間打開門衝進廚房。
到了!就要到了!她將手中的鑰匙對準鑰匙孔想以奔跑的慣性將鑰匙插進去……
門猛地打開,三更來不及剎車,與站在門邊的初二撞到一起,這慣性十分強烈,將兩個人的身體一起推進了屋裡,直撞得正月摔倒在地。三姐妹就像是躺倒的疊羅漢,一個壓一個,直壓得大家哀叫連連。
好不容易站起身,三姐妹齊齊地湊到了廚房,一起準備晚飯。正月身為長姐教育起了小妹,「三更,你為什麼總是這麼莽莽撞撞?你就不能放慢速度,做事穩妥一點嗎?」
「大姐,生命匆匆,轉瞬即逝,今朝不待明日,我們怎麼能浪費時間呢?每一分每一秒都應該好好把握,讓生命在結束的時候更加輝煌。」
正月沉思了片刻,臉上湧起層層笑容,「你說得很對曖!」正宗傻大姐作風。
初二用手上的芹菜敲正月的腦袋,「你這是在教育她嗎?」根本是在助長歪風邪氣向外滋生蔓延。
話說回來,三更這副急脾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想改過來似乎也沒那麼容易。「三更,你今天怎麼會那麼晚回來?我記得你下午只有兩堂課啊!」三更屬於那種下課鈴一響,比教授先一步衝出門的沒禮貌學生,今天怎麼會晚回家呢?
「我去應聘了。」找不到工作,她更急了。
「有結果嗎?」
三更聳聳肩有點無可奈何花落去的味道,「不知道。」
「人家公司招聘處沒什麼表示嗎?」總會看出點苗頭吧!
說到這兒話可就長了,三更快速度地洗好菜,這就準備開炒了。「有六家公司所招聘的人員和我所學的秘書專業沒什麼關係,不過我把材料全都遞上去了,人家讓我回家等消息。還有五家公司所招聘的人員跟我的專業沾點兒邊,他們問了我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問題。以上每家公司我花三分鐘撂倒他們,另外有四家公司不招聘人,不過我也把材料遞給他們總經理助理了,反正這些公司都在一棟大廈內,不用花我什麼時間的。」顛勺出鍋,這麼會兒的工夫,她就炒好了一盤菜,效率真是高,一點時間都沒浪費。
正月被她說得一愣一愣的,「我請問一句:這棟大廈總共有多少家公司?」
「十五家!」好嘛!這棟大廈的每一家公司她都投遞了自己的材料,這不是給清潔工增加負擔嘛!
初二在意的不是這個問題,她真正想知道的是:「擺平這十五家公司你總共花了多少時間?」
「四十三分鐘——中途有個總經理內急,我等了他五分鐘。」她說得不甚在意,應聘十五家公司她只花了不到一個小時,這在她看來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
她的理所當然聽在理智為主線的初二的耳中,就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了。小妹這種急性子要是繼續發展下去,危險性可就大了,不知道會發展成什麼樣的心理疾病呢!
晚飯過後初二拉著正月去了自己的臥房,「姐,咱們幫三更找個工作吧!」
「好啊!」可是替她找什麼樣的工作呢?正月在警局工作,她倒覺得三更更適合去消防局。
「你想把她介紹到你們愛情服務公司,還是想讓歐熏波把她弄去誕生一條龍服務公司?」歐熏波是正月的男朋友,也是「DRAGON」誕生一條龍服務公司的總經理,經過了一番風雨,兩個人的感情漸趨穩定。准小姨的事,他一定會幫忙的。
「這兩家公司都不適合三更去。」初二極其客觀地分析起來:像她所在的愛情一條龍服務公司,客人沐浴在愛情中都是慢半拍的,要是像三更這樣的風風火火非把房頂燒了不可。換作歐熏波的地盤,要是三更去了,每個孕婦都會早產的。初二自有打算,「姐,你記不記得葬禮一條龍服務公司的總經理寒沙?」
正月想了想,她身在警局跟死亡打交道的機會不算少,其中有些死者身前跟「DRAGON」葬禮一條龍服務公司簽訂了死亡服務,還有一次她隨歐熏波參加「DRAGON」集團的工作酒會,倒是見過寒沙幾次。感覺上他就像一隻……烏龜!
頭腦倒是挺精明的,可是做事總是慢半拍,好在他經營的是與死亡有關的服務行業,要是換了別種行業,他恐怕早就被集團董事會辭退了。
「你的意思是把三更送到那只烏龜身邊去磨練一下?」
「一個火燒房、一個慢烏龜,綜合一下或許會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三更說不定會把人家屁股下面的椅子給燒了,也有可能慢烏龜發了急脾氣,忍不到三天就把三更給炒了。」正月覺得初二想得太美,不切實際。
「不管怎麼樣,咱們試試看吧!」
就試一次,讓慢烏龜和火燒房湊到一起,看看會出現怎樣的化學反應,說不定會起泡泡的。
什麼樣的泡泡?等著看不就知道啦!
「完了完了!要遲到了!要趕不上了!」
夏三更急匆匆地撞開廚房門,想著弄些最迅捷的早餐填飽肚子,好換上衣服出門。另一邊的房門緩緩打開,初二帶著一張惺忪的睡眼鑽了出來,「三更,你急什麼?現在才七點半,你不是九點才上班嘛!」
「路上說不定會堵車,也可能出什麼意外,我要
比總經理早一步到才好。」別把她的反應當成第一天
上班的緊張,三更永遠會比預定時間早到一些。至於是早五分鐘,還是早五十分鐘,這就是一件值得討論的事了。
初二打了一個誇張的哈欠,等著三更將早餐送到餐桌上。她一邊烤吐司,一邊煎雞蛋,知道怎樣利用
時間效率最高。
「三更,你完全不用著急,我相信你一定會比你
們總經理——寒沙早到的。」他是烏龜,烏龜可以比兔子跑得快,但一定不如火燒房來得迅猛。
多說無用,三更照樣是急急忙忙吃完早餐,換上
正月為她買的職業裝,臨走之前她還不忘拿拖把將回
廊拖乾淨。一路向汽車站跑去,眼看公車已經徐徐駛
向車站,她更是拿出百米賽跑的精神向車站衝去,也
不怕被腳上的高跟鞋給絆死。
好不容易趕上了公車,三更開始計算時間。從這裡開到公司估計需要三十七分鐘,現在是八點整,到了公司她還有時間熟悉環境,最後再去見總經理。
一切會如她算得那麼美滿嗎?當然不可能!
早上正是車輛行駛的高峰期,公車專用線上各路公車就像火車車廂一樣一節連著一節。公車行駛的時間遠遠少於等待,站在車窗邊,三更急得直想跳車用跑的方式前往公司。盤算著是等公車蝸牛爬來得快一點,還是用兩條腿跑得更迅捷一些。
三更探究的眼睛落到一輛嶄新的敞篷蓮花跑車上,它正與公車並駕齊驅在等待的戰線上。車中坐著一個看起來非常斯文的男子,他聽著舒緩的輕音樂,臉上露出懶懶的笑容,很有學者風度。
被困在車陣中依然能保持這麼好的心情,三更為他的平穩心態所深深折服。再看蓮花跑車流線型的設計,三更更是露出渴望的眼神。別誤會,她不是羨慕它的名貴,純粹是覺得駕駛起它來速度上會比較快,能節省不少時間呢!
她的羨慕先放到一邊,一輛重型機車以身在賽車場的速度超越了蓮花跑車。坐在車裡那位安詳自在的斯文男子幽幽地吐出一句:「趕什麼趕?趕著去死啊?」
三更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死,這是斯文男子該表現出的言談嗎?她打了一個冷顫,這才發覺公車已經開始它的蝸牛爬,旁邊的非專用車道也漸漸騷動了起來。
到底是轎車使用的道路,不動則以,一動驚人。不一會兒的工夫,車流已經穿行起來。再看那輛顯眼的蓮花跑車,好傢伙!它是屬烏龜的嗎?怎麼一直用龜速行駛?就像一輛用了幾十年的老爺車,看上去隨時都有熄火的意思,真是可惜了這輛蓮花跑車的身價。
在三更的感慨中,公車將她送到了公司附近,那輛蓮花跑車已經完全不見了蹤影——在公車的屁股後面化成一個小點,直到看不見,可不是快得找不到煙了。
抬手看看時間,離九點還有十分鐘,就說還是早點出門划算吧!否則第一天上班就遲到,那多沒面子啊!
整整身上的衣服,三更走到公司一樓的服務台,「您好,我是第一天來公司的夏三更,職位是總經理助理。」
服務小姐臉上的笑容讓三更想起了那個坐在蓮花跑車裡的斯文男子,有點悠閒,更多的是慵懶。
「人事部已經安排好你的職位,不過總經理還沒到,你先四處看看,熟悉一下環境,估計……估計再過半個小時總經理差不多就該到了。」這還屬於保守估計,大膽估計那可就很難說了。
總經理大張旗鼓地遲到?三更有點不能接受,既然人家服務小姐都這麼說了,她就姑且相信吧!她的辦公桌被安排在總經理辦公室的外面,各方面條件都挺好,三更滿意地放下包準備先自行熟悉一下環境。
這家葬禮一條龍服務公司隸屬「DRAGON」集團,這是一家遍佈全球的大型集團公司,下屬包含各行各業,誕生、愛情、葬禮這三個服務公司是服務業的頂尖公司。
三更學的是秘書專業,作為一名應屆畢業生,擔任總經理助理這一職位實在有點過分。能得到這個職位,恐怕跟歐熏波和二姐脫不了關係。他們一個是誕生服務公司的總經理,一個是愛情服務公司的支柱,她能進人葬禮公司總覺得有點裙帶關係。
老實說,她原本不想來的,可是初二說「DRAGON」集團從不要無用之人,它所選擇的一定是精英,就是三更的檔案材料讓易日董事為之心動,所以將她安排在這個職位上。三更聽了這話後想來試試,如果做不好她會自動辭職,她可不想給准大姐夫和二姐丟臉。
兜兜轉轉的三更最終又回到了一樓咨詢大廳,大概是時間還早的關係,整個咨詢斤零零散散落坐著幾位顧客。
其中有位看起來足有八九十歲的老嫗是來咨詢葬禮種類的,大概是上了年紀的關係,她的語速非常慢,說幾句還要用手中的帕子擦擦眼角的分泌物。聽了足足有十分鐘,三更終於聽懂了她的意思,她希望自己死後安排葬禮隊伍吹吹打打,一直將她的骨灰送回老家安葬。
三更盤算了一下老嫗說的老家距離這座城市的總路程,如果是開車差不多需要三天的時間,再加上擺靈堂、下葬、儀式和回來的時間,總計不少於半個月。老太太不覺得太耽誤活人的時間嗎?
再說另外一個三十多歲的顧客。他是來咨詢器官捐獻的有關事宜的,一旁的工作人員跟他詳細說明器官捐獻所需要辦理的法律手續。工作人員的語速不僅慢,而且非常輕柔,聽在三更耳朵裡直想睡覺。
不過她還是聽清了器官捐獻所需要的全部手續,得出的結論只有一個——煩!
那哪是器官捐獻啊?比活人捐獻都麻煩,又是這個公證、那個說明,又是家屬簽字、朋友陪同。還有許多地方不能辦理,難怪每年有那麼多急等著捐獻器官的人,等來等去卻只等到前往另一個世界的直達車。如此龐雜的手續,就算別人有器官捐獻的心願也會被這麼多的手續給嚇倒了。
還有一個四十幾歲的婦人更讓三更有撞牆的衝動,從她到達公司向服務小姐打招呼時她就在哭泣,她轉了一圈,瀏覽了那麼多東西再回到這裡,另外還聽了兩位顧客的咨詢內容,可她依然在哭。
沒有聲音,只是不斷地抽噎。三更非常佩服坐在婦人對面的那位工作人員,這麼長時間他可以維持一種表情,一副坐姿,一言不發地為她遞面紙。他也不勸人家節哀順變,更不在乎浪費時間,好像早就習慣了這種狀況。
看在三更眼裡,只得出一個問題——這家公司所有的工作程序都是慢半拍的嗎?
她開始明白二姐為什麼會把她送到這家公司了,那兩個姐姐是故意要磨練她急匆匆的個性是吧?三更有種會死人的不好預感,她怕自己會被這裡的工作給拖死,更怕這裡的人會被她的急性子給折騰死。
為了為大家的生命安全著想,她還是趁現在就離開吧?就當她從沒來過,反正也沒見到總經理,她就算是當快餐店的打工小妹,也比每天活在這種氣氛下穩妥啊!
主意打定,三更拿上包用奔跑的速度向大門口逃竄。她的速度實在太快,迎面撞上了一堵牆,她的「對不起」剛落音,那頭傳來了幽幽的聲音——
「趕什麼趕?趕著去死啊?」
這句話好像在哪裡聽過曖!三更順著聲音抬起頭,對上一張斯文有禮的面龐——是……是那個……
此時,所有的服務小姐帶著慵懶的笑容半鞠躬向三更面前的這名男子打招呼。
「早上好,總經理。」
總經理?
「DRAGON」集團下屬葬禮一條龍服務公司的總經理就是那個把蓮花跑車開得像烏龜爬,還喜歡把「趕什麼趕?趕著去死!」當成口頭禪的男人?
有點不可思議,更多的是夏三更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給這種人當助理,她真的會死的。
逃吧!還是趕緊逃吧!這就叫「工作誠可貴,生命價更高」,要是每天在這種烏龜的身邊浪費時間,她等於在自殺。她不要,她可是把時間當成生命的人。
打定主意,她這就準備裝做走錯地方的樣子往外跑。此時的服務小姐速度倒是快了起來,手一揚,指尖正好對著三更。
「總經理,這位夏小姐就是新到任的總經理助理。」
寒沙以身高的優勢俯視著面前這個身材矮小的小女生,他看她,三更自然要看他。一邊看,她還一邊在心裡嘀咕:你長得高了不起啊?我二姐一百八十公分,她喜歡的森一百九十二公分,你頂多也就一百八十五公分,就是因為太高所以速度才慢。
豹子的身體與地面的垂直距離不長吧!可是它跑得快,電線桿與地面的垂直距離倒是長,它慢得要死,一輩子也動不了半分。哼!
「你……跟……我……來」
慢!好慢!
他的確是連續說話的,可是那麼慢的語速聽在三更耳裡就變成了斷斷續續。算了,人家總經理都知道她來上班,這時候離開會顯得自己很沒禮貌,說不定還會連累歐熏波和二姐,就先在這裡干兩天,然後再隨便找個理由辭職不就完了嘛!
想著想著,三更的腳已經走出了許多步,再一回頭——總經理呢?她的頂頭上司,那只烏龜爬哪兒去了?不會被她踩到腳下了吧?
三更下意識地抬起腳看看下面……啊呸!總經理那麼大體積怎麼可能被她踩到腳下?八成還沒爬來,三更沿著原路望回去,果然!總經理在她身後十幾米以外,那麼慢的走路速度讓人看著就急。
出於下屬的自覺三更站在原地等他,她真的很想走過去拉他。可是這樣做,似乎有種不把上司放在眼裡的意思,還是算了吧!
他們好不容易進了電梯,寒沙慢吞吞地按下按鈕,「端莊」地垂手立於一旁。無聊得令三更覺得這家公司的電梯運行速度都比一般的電梯來得慢,很適合老人、小孩使用。
終於摸進了總經理辦公室,按程序三更要先跟總經理有個大致上的交談,明確工作範圍和一些特別需要注意的地方。三更規規矩矩地坐在總經理辦公桌的對面,等著烏龜坐下來。
只見寒沙先脫下了外套,將它整齊地掛在衣架上,隨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襯衫,這才慢悠悠地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接下來他稍微調整了一下坐姿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三更原以為現在可以開始談話了吧?
不!先不急。
寒沙慢動作地打開辦公桌邊的電腦,等電腦進入狀態,他也不急著從中調取文件,而是以無比優美的姿勢拿過桌上的報紙,翻到發放訃告這一欄,他研究了片刻。
一隻眼睛看著報紙,他抽出另一隻眼睛掃了一眼辦公室的門。時間算得非常準,秘書端了兩杯咖啡進來。寒沙接過其中的一杯,慢吞吞地送到嘴邊,淺淺地啜了一口,他滿面微笑地向秘書道謝:「你泡咖啡的技術越來越棒了,每天早上能享受到這麼美味的咖啡,我真是要好好謝謝你啊!」
那麼多廢話,一句「謝謝」不就完了嘛!浪費時間的烏龜——三更將評語溶解在咖啡中。
現在咖啡也喝了,可以開始談話了吧?三更用她那雙著急的眼等著寒沙早點做出反應。等啊等,等到了他開始打噴嚏。
原來烏龜打噴嚏跟一般人都不太一樣,他先是轉過身子,然後慢慢地張開嘴巴,張啊張,張啊張,那口氣就是上不來,等得三更也跟著他張開了嘴,等得她淚水都快流出來了,那個噴嚏才以輪船靠岸的速度鑽出他的鼻子。
上帝啊!你殺了我吧!
每天跟這種烏龜待在一起八個小時,三更怕自己會有上吊的衝動。
不管怎麼說,三更總算等到了總經理與自己談話的時間,她偷空看了看表。從他們在大門口遇見一直到開始談話,他整整浪費了三十九分鐘!
三十九分鐘!急診室能救回多少人的性命?難怪他是經營死亡的總經理呢!
終於等到天荒地老,等到他們將該談的全部談完,三更再一次看了手錶,呵呵!現在已經十點四十二了,再過段時間就可以去吃午飯,一早上的時間就這麼被耽誤了。
「剛才忘了告訴你。」烏龜慢半拍的聲音在三更的身後響起,「我們公司的上班時間比較自由,只要你處理完一天的工作就可以離開,跑完預期的業務就可以離開。相對的,如果你沒有完成,也沒有加班費給你。你身為總經理助理,工作時間跟著我走,基本上我晚上都會工作到十點左右,你要有個心理準備。」
他從早上十一點才開始工作,不工作到晚上十點也對不起公司啊!可是,為什麼倒霉的是她?
微笑地關上辦公室的門,三更站在門口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受不了,一想到她要跟在這種烏龜的後面浪費時間,她就覺得正把自己的脖子套到一條繩索上,腳一蹬,隨時都有吊死的可能。
真的受不了啦!
「啊——啊——啊——」
她大聲地尖叫起來,以排泄心中的鬱悶。這種特有的「夏三更排除鬱悶法」嚇得辦公室的同事一個個毛骨驚然地看著她;嚇得寒沙手一抖,咖啡灑在辦公桌上;嚇得公司所有的電腦出現三秒鐘當機情況。
三更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呢!如果裡面那只烏龜想開除她,那再好不過,省得她用大火炒烏龜肉了。
災難!火燒房對抗但烏龜的災難從這一刻開始。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5 00:11:48
第二章
熬啊熬,夏三更滿心盤算著做夠了三個月就把烏龜和魷魚放到一起用旺火炒炒,可是她的算盤將再一次落空。
總經理辦公室裡,寒沙看完了秘書提交上來的報告,緩緩地抬起眼睛對上面前這個風風火火的小矮個兒女生。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才來公司幾天啊?財務部已經上交了一系列需要她來賠償或維修的物品名單,長長一串,看得他心驚膽戰,她是來拆卸他們公司的嗎?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商業間諜?的確夠厲害的,再讓她待下去,公司完全可以關門大吉了。
「我可以解釋。」三更很強調這一點。
「我很想聽聽你的解釋。」他需要一個非常好的解釋,「先解釋一下你辦公桌上的電腦是怎麼壞的吧?」那可是新買的電腦,這位小姐居然能讓它壞到專業電腦維修員都找不出毛病來,真是威力無窮啊!
「情況是這樣的。」
三更唾沫橫飛地快速解釋起來:「那台電腦的反應速度實在是太慢了,每次等它連線其他電腦,就像等孕婦生孩子似的,左等不行右等還是不行。我就把電腦的硬件信息調出來看了看,一瞧是奔四2。2的——我想啊!這麼好的配置怎麼能不發揮出它最好的作用呢!
「所以,我就從公司的圖書館裡找了一本電腦書,想把電腦的速度給調上去。我依照上面說的拆開了電腦,把能添加的槽口都插滿了內存條,還在主板上粘了一些硅膠加快它的散熱。沒想到再把電腦裝回去之後,它連轉都不轉了,真讓人洩氣。」
聽起來她好像還挺委屈?讓寒沙感到困惑的是,「這些事你都是什麼時候做的?」
如果是在辦公室人員都在的情況下,總有一兩個有識之士會阻止她這麼瞎胡鬧吧!若是他們視而不見,那他真要考慮本次處罰需不需要連座措施了。
很可惜,答案不是他所樂意聽到的,「我都是在你晚上加班的時間做的這些事,那個時候你正在忙,而我的工作又都做完了,公司也沒什麼人,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我不能浪費生命,自然得找些事讓自己做。」
這種事不做也罷!電腦的問題寒沙總算知道了,下面來說說飲水機吧!
就算電腦是新來的,有些水土不服,不大好使。可這飲水機在公司待了兩年了,那麼多員工用都沒事,怎麼單單落到她手上就報銷了呢?「飲水機是怎麼……」「飲水機是這樣的。」聽他慢吞吞地發問,三更情願自己主動交代。
「飲水機的出水速度實在是太慢了,每次等它出水,等得我直想上廁所。所以我就想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夠讓飲水機的出水速度快一些,我先把它拆下來看了看,不知道怎麼回事,飲水機裡面的某根電線沾到了水,再插上的時候,飲水機燒了起來。當時的情景挺壯觀的,連公司保安都上來了,他們還準備通知消防局呢!我的反應非常快,直接拿一桶水潑了上去,問題這就解決了。」她沾沾自喜的模樣明擺著缺乏反省的姿態。
整個茶水間一片狼藉,飲水機壞了兩台,這叫解決問題?寒沙悠悠地搖了搖頭,手中的筆在兩台飲水機的單子上劃了鉤。
「還有複印機。」不用說,她的回答一定又是複印機的速度太慢,她想讓它變快一點,最後不是變快一點,是變壞一點。
三更很誠懇地面對了自己所犯下的錯誤,「公司的複印機似乎比一般地方的複印機要遲鈍那麼一點。」
速度實在是太慢了,慢得她直想捶它,她真的捶了!
「我只是敲了它那麼一下,希望它變得快一點,誰知道……誰知道……」它乾脆罷工不幹了——這不是她的錯,絕對不是。
「不用說,諸如打印機、掃瞄儀、數碼相機等等之類的東西,你都是因為他們的速度太慢,所以動了一下手腳,然後他們就壞了,對嗎?」
他或許是烏龜投胎,那絕不表示他沒有頭腦。但是有一點他實在弄不明白,「那廁所的抽紙為什麼全部壞了呢?清潔工指控是你弄的,我有點懷疑。」他不希望別人把所有的壞事都栽贓在她頭上,他願意聽到最真實的回答。
很遺憾,三更再度讓青天大老爺失望了,「是我自己向廁所清潔工認錯的,因為抽紙的確是我弄壞的。我嫌抽紙出來的速度太慢了,所以就不停地抽。不停地抽,越抽越多,而且卷不回去,結果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抹了一把臉,寒沙在感歎自己到底遇到了什麼樣的下屬,「這麼說,這張單子上所寫的損壞和維修的物品全都是你的大作?」』
雖然有點不甘願,但三更還是承認了全部責任,「是!全都是我弄壞的。」看在我是破壞狂的份上,快點開除我吧!
不是故意要這麼做,但這是她能離開這家公司的最好借口,她等著寒沙命令她去寫辭職信,還能拿份被炒掉的賠償金,生活就是這麼美麗。
好吧!寒沙在心裡告訴自己:這不是她的錯,這都怪公司裡的東西速度太慢,又不太禁得起折騰。可是,面對一長串的單子,他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對你的行為我已經作出了決定。」
哦!可以回家嘍!不要在這裡自殺嘍!三更這就準備領賠償金回家,她的心已經飛到了半空中。
「我決定從你每個月的薪水裡扣百分之十作為這些損壞物品的賠償金或維修費用,我大概地算了一下。現在非常高興地告訴你,三年內你是絕對不會被裁員的,因為你得賠償完這些金額才能走人。」
三更的心從半空中墜到了地上,摔得粉碎。她本來想離開的,即使不能馬上走,她也等著三個月的期限一到立馬卷包袱滾蛋,可是現在到好了,別說是三個月,就是三年她都走不了。這個飯碗真的很穩固啊!摔都摔不碎。
「呵呵!呵呵呵!謝……謝謝總經理對我這麼好。」好得我想咬你啊!
寒沙謙謙有禮地笑了笑,「應該的。」她是個很可愛,也很有能力的女孩,如果不把她的急脾氣算在內的話。
他連微笑的速度都像電影慢放鏡頭,先是眼睛裡揉出一抹笑意,然後臉上每個牽動笑容的神經開始抽動,最後嘴角慢慢、慢慢地勾起來,就像雜技演員在走鋼絲一樣——看得三更連哭的心都有了。
「總經理,我可以出去了嗎?」不管跟他待在一起多長時間,她的生命都處於虛度之中,總有一天,她會死在他手上的。這就是真正意義上的謀殺,他浪費了她的時間,他耗盡了她的青春,他是兇手,謀殺她生命的兇手。
「夏小姐,你可以出去。不過我很遺憾地告訴你,你一會兒還是要跟我待在一起。」他的眼睛裡閃爍著笑意,似乎知道三更對他的不耐煩。
又要跟他待在一起?『你要我跟你做什麼?」
他啜了一口咖啡,慢悠悠地回答她的問題:「出去……跑業務。
「這不是總經理的工作範圍,這應該由業務部來做,不是嗎?還有我為什麼要跟你一起去跑業務?我是你的助理,就算你想親力親為,沒理由拖著我啊!」三更非常想讓老闆把自己給炒了,所以對他說話,她已經完全不帶客氣的。
寒沙倒是絲毫不介意她的語氣,他的手臂向下彎垂,就像一個抽了筋的老人緩慢地從抽屜裡拿出一沓資料,他先將它們理一理,覺得每頁紙都很整齊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了,這才將那疊資料放到三更的面前。
「這是這次業務的背景資料,你先拿去看一下,咱們三十分鐘以後出發,能趕得及吧?」
不就是七頁A4紙的材料嘛!需要看三十分鐘,三更不舒服地吐了一口氣。好吧!跑業務能夠多拿點薪水,這樣百分之十扣起來也比較多,應該用不了多久就能還上那筆損失費。她就暫且委屈自己繼續待在這裡吧!
「公司同事怕你留在這裡會繼續破壞東西,他們抱怨說茶水間已經一團糟了,不希望整間公司被拆掉,所以希望你盡量不要待在公司內部——這就是我要帶你出去跑業務的原因。你剛剛問了我這個問題,我覺得有必要跟你解釋一下。」
她幾分鐘之前問的問題,他現在才來得及回答她,他真的是烏龜精變的嗎?
三更火大地用力關上總經理辦公室的大門,站在門口,她大口大口地吸著氣,然後——
「啊——啊——啊——」
有了第一次的經驗,同事在瞟了她一眼之後又重新做起了手中的事;電腦也非常配合地運行著,只是液晶顯示屏上的畫面微微抖了兩抖;寒沙倖免於難,潑出來的咖啡沒有浪費,全部漏到了他的嘴巴中。
「夏三更鬱悶排解法」的效用正在漸漸降低!
在寒沙的拖拖拉拉之下,原本說好三十分鐘以後上路,最終全變成了四十八分鐘之後才來到停車場。
「請吧!」
寒沙極其斯文有禮地為她拉開車門請她坐進去,總經理都為下屬小助理做到這一步了,三更總不能一點面子都不給吧,乖乖地坐進去,她無聊地打量起他的車來。
再次看到他那輛頗為拉風的蓮花跑車,夏三更沒有任何的激動,只是覺得它非常可憐。跟著它的主人,這輩子它也甭想在馬路上逞威風,別人只會把它當老爺車看待。
等上了路,三更就更加想為這輛跑車鞠一把同情淚了。它長得比別的車漂亮,性能比大多數正在路上行駛的車都好,自身可以開足的馬力更是沒得說。可是實際情況是,別說是跑車,也別說是路上那些二手車,就是女士騎的摩托車都比它的速度快。
「以這樣的速度到達顧客家裡,我們不會遲到嗎?」
別誤會,她可不是在關心公司的運營情況,她只是單純地希望自己的生命別浪費在車裡。而且看著一輛輛的車從身邊呼嘯而過,她有一種被人踩在腳下的感覺。
寒沙抽空看了看時間,「不用擔心,跟顧客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我是算好時間出來的。」
他還真瞭解自己的龜速到底有多慢呢!三更悶悶地想著,就在這個時候他們的耳邊突然傳來了警車的聲音。三更頓時狐疑起來,他開得這麼慢難道還會被交警逮?
交警騎著摩托車很快就趕上了他們,人家也不叫把車停下,一邊騎著車一邊提醒著寒沙,「先生,這裡是高速公路有最低時速的限制,你的行駛速度太慢,請開快一點。」
「我知道了。」寒沙禮貌地答應了交警。
最得意的就屬三更了,有最低速度的限制,他總不能違反交通法規了吧?她沒能得意多久,在下一個轉角處,寒沙轉進了另一條道路,簡單地說就是他離開了高速公路,他是寧可繞遠道,也絕不開快車。
有個性!真的很有烏龜的個性!
揣著一肚子的悶氣,三更跟著寒沙來到了約定見面的那個顧客的家中。資料上說顧客是個八十八歲的老人,患有嚴重的心臟疾病,已經無法治癒,生命不久於世。他是個很成功的商人,還曾擔任過政府財政方面的官員。作為葬禮服務公司最需要的就是這種有錢又有名的大客戶,寒沙極力想拉到這筆業務。
走進老人的家,三更首先感覺到的就是大,接著是氣派。有錢有勢的人家就是不一樣,連管家看人的眼睛都是橫著的,跟金巴狗似的——事先申明:她這樣說決沒有侮辱狗的意思。
「我是寒沙,約了時間來見鍾老先生。」
「寒總經理,非常高興見到你。」出來的人是鍾老先生的兒子鍾良,一副大老闆的派頭。三更不太喜歡這個人的笑容,看起來有種惟利是圖的感覺。
雙方坐下來,鍾良開始套起話來:「我跟你們『DRAGON』集團的竺闕君董事和呂意董事都很熟的,最近還在一場酒會上看到了他們,能把老爺子的葬禮托付給你們公司我非常放心。」相信遺產不會分配不公。
聽他的話,寒沙心裡有了自己的想法。在「DRAGON」集團中,易日更多的是管理公司,竺闕君和呂意跟外界接觸稍微頻繁一些,但是他們絕不會和這種看起來像豺狼的人有什麼公事以外的交情。
想跟公司上層套好關係,是為了鍾老先生的遺產吧!聽說老先生的遺產方案尚未定下來,鍾良擔心財產落人外人手中嗎?可是資料上顯示老先生只有這一個兒子,鍾良雖有三個子女,難道他怕自己的子女跟他搶財產?
「爸爸,您一個人跟人家總經理說什麼呢?」
三更迅速將眼前這個打扮妖燒的三十多歲的女人跟資料裡的介紹相對應,她是鍾良的女兒,叫鍾心。看樣子,她的確是個很以自我為中心的人。
鍾心先拋了一個媚眼給寒沙,這才風情萬種地坐到鍾良身邊,「爺爺的財產到底怎麼分配,我們孫輩也該有資格知道吧!我的好哥哥、親弟弟——你們說,是不是啊?」
「當然。」事關錢財的分配狀況,鍾厚和鍾實都是當仁不讓的。他們全部擠到鍾良的身邊,衝著寒沙嚷嚷,「老頭子要你們來處理他的葬禮,其中也包括他的遺產分配吧?我們能分到多少?說出來聽聽!」
什麼鍾良、鍾心、鍾厚、鍾實?這些名字真是具有諷刺意義,缺什麼就給他們的名字裡加人什麼。帶著這些名字活了這麼多年了,也沒見補上一些他們最最缺乏的東西嘛!
相對於三更難看的表情,寒沙就顯得有風度多了。他斯斯文文地笑了笑,用三更最看不慣的慢動作搖了搖頭,「對不起,我恐怕要讓各位失望了。我尚未得到鍾老先生的委託書,還沒有權利辦理所有和鍾老先生死亡有關的服務,你們所提出的問題,我沒有辦法回答你們。」
小一輩的看寒沙身上沒什麼油水可撈,各自都找了借口準備離開。還是老豺狼比較精明,不見兔子先撒鷹。
「寒總經理,我知道家父的脾氣,如果他沒有意向將所有跟死亡有關的事務交給你們公司,他是絕對不會請你來的。有關葬禮的事,還請你多多費心。」言下之意,能幫的就請寒沙幫一把,尤其是在遺產分配的問題上。
寒沙能聽懂鍾良話中的意思,準備離開的鍾心。鍾厚、鍾實就更能聽懂和他們生活在一起三十多年的父親此話的意思。更何況他們都是同一種人,彼此心中打著什麼算盤,大家都瞭解。頃刻之間他們再度圍上了寒沙,你一言來我一語,所談話題明裡暗裡逃不過兩個字——遺產。
這種談話對三更來說不僅無聊,而且還很氣憤,老先生要死了,身為親屬他們不是感到惋惜,而是急著分他的家產。那還不如找個殺手把老先生給殺了,所有的遺產按法律規定分配。
你當這些人沒想過啊?可惜老先生早就立下遺囑,如果他死於意外或謀殺,遺產全部捐到社會上去。這幫認錢的人哪還敢對老先生下手腳,這就叫精明。
耐著性子在這裡坐了十分鐘,三更實在是忍受不了了,她不要這樣浪費自己的生命。而且,現在的她很想如廁。
「我去樓上看看。」
在寒沙還未作出回答之前她已經向樓上跑去了,廁所!這麼大的家不會連個廁所都找不到吧?三更內急起來不管三七二十一逮到門就擰開看看,不是……不是……這間也不是……
咦?這間像是臥房,是臥房一定有配套的衛生間吧!
三更闖進去,四下看了看,床上躺著一個老人。她由著自己的性子漫天胡說:「你很懶曖!都這麼晚了,你還不起床,你這是在浪費時間,你知不知道?浪費時間就是在浪費生命,你都這麼老了,你還有多少生命?真是一點都不知道生命的可貴……哎呀!我不跟你說了,我急著上廁所,衛生間在哪裡?」
莫名其妙地被教訓了一通,老人非常慢地抬起手指了指房間那頭隱蔽起來的問,「衛生間……在那裡。」
天呀!又是一隻烏龜,無論是動作還是說話的語連都跟寒沙像透了。
三更衝進衛生間開始方便,坐在馬桶上她還不斷地自言自語:「最近真是倒霉,碰到的人全是烏龜轉世,天天跟這種人打交道,我浪費了多少生命哦!」
解決了內急,三更以同樣的快速度衝出衛生間,「謝謝你把衛生間提供給我。」她正準備離開,省到了老人的床邊放置的水果。
「這麼好的水果不吃就浪費了,要是擺的時間長了,它就會不新鮮、不好吃,你這是在浪費水果的生命,你知不知道?更嚴重的是,你浪費水果的生命就等於在浪費果農的生命,這還不包括為這些水果包裝、運輸等等那些工人的生命。這樣算起來,你說你謀殺了多少人的性命哦!真是作孽!
三更覺得自己有將老人從殺人犯的危險邊緣救回來的義務,她拉過一把椅子,坐到老人的床邊,拿過一把水果刀她是切的切、削的削,不一會兒的工夫,老人的面前就放滿了可以吃的水果。
找來一把水果叉子,她叉起一塊送到老人嘴邊。大概是因為驚訝,老人瞪大眼睛看著她,就是不張開嘴。
「又沒毒,你怎麼不吃啊?」
瞧她是真的堅持讓他吃水果,老人張開嘴巴吃下了那塊蘋果,還很大方地招呼她:「你也吃啊!」
用了人家的衛生間,又吃人家的水果。三更不太好意思,她本想拒絕,可是看看盤子裡的水果實在太多,估計老人吃不完,為了避免他成為二度殺人犯,她決定好心地幫他解決一部分,就當是回報他借她廁所的好處吧!
一老一小吃起水果,很自然就聊起天來:「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三更——我姓夏,叫夏三更。不過我們家有三個女孩,所以一般熟悉的人都叫我的名字,你可以直接叫我『三更』,省時又省力。」節約時間是三更最大的目的。
老人將她的名字放在口中念了念:「這個名字好奇怪,為什麼你父母會給你起這種名字?」
「這話說起來可就長了,我們夏家三姐妹的名字都很有意思。我大姐叫『正月』,二姐名為『初二』,我最小,取名『三更』。有時候我們姐妹三人會感歎,幸好媽媽沒再生第四個孩子,要不然還真不知道該叫什麼名字好呢,總不能叫『巴時』吧?」
她的表情把老人給逗樂了,他已經有多久沒笑過,連他自己都記不清了。「你爸媽有你們三個姐妹在身邊,一定很快樂。」
「是啊!他們快樂地雙飛雙宿去了新西蘭公幹,把我們三姐妹單獨拋在這邊。」三姐妹中三更的年齡最小,對父母的依賴也是最大。好在有傻大姐正月和精明理智的初二罩著她,否則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老人柔和的目光打量著三更,像是在欣賞一件充滿希望之美的藝術品。她太年輕,充滿了活力與生機,那都是他極度想要的東西。「三更,你有喜歡的男孩嗎?」
「沒有,我沒時間交男朋友。」
別人在大學裡大多都會談戀愛,可惜她沒有,因為覺得那種得不到結果的戀情純粹是在浪費時間。當然,大學中的情侶最後結婚的也有一些,不過比例相對低了點,三更不想冒這種風險。
嚼了嚼蘋果,三更瞟了一眼正處於冥思中的老人,「你有嗎?我是說你有喜歡的人嗎?」
老人遲疑了片刻,終於還是點了點頭,「是的,曾經有個女子讓我心動不已。」
「她是你老婆?」在三更的思想中一個人最愛的人就該是和他共度這一生的伴侶。
可惜事實並非如此,「我的夫人很早以前就去世了,我對她的尊敬大過愛戀。」
三十五歲的時候他按照父母的意思娶了妻,兩個人在一起生活了四年的時間,她就去世了,她為他留下的惟一紀念就是一個不爭氣的兒子。
三更比較好奇的是讓他心動的那個女人到底是誰?看老人的樣子至少有七八十歲了吧!這麼老的人談戀愛不知道是什麼樣子的哦!
「她還活著嗎?你們最近經常見面?」
老人默默地搖了搖頭,「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是否還活著,我也不知道她在什麼地方。我們已經有六十年、整整六十年沒有見過面了。」
三更的嘴巴張得老大,正好把蘋果塞進去。六十年?那是多長的歲月啊?六十年的變化實在太大了,都六十年不見,他依然掂念著那個曾經讓他心動的女子,他真的很愛她,是嗎?有些感動,感動於這六十年的情深難移,就是這份感動讓三更決定幫老人做點什麼。
「老爺爺,你說吧!你把所有和那個女子有關的資料都告訴我,我幫你找到她。活要見人,死要見墓,我一定能幫你找到她的。」
「謝謝你,三更。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已經準備委託一家公司專門幫我處理這件事,那是一家專門和死亡打交道的公司,而這是我死前惟一的願望。」
專門和死亡打交道的公司?他所委託的不是「DRAGON」葬禮服務公司吧?難道他是……
「你看起來氣色不錯,鍾老先生。」
寒沙對著面前突然冒出來的夏三更著實吃了一驚,「夏助理,你怎麼會在這裡?」他找了半天都沒找到她,還當她在這棟大別墅裡失蹤了呢!再瞧瞧她,手裡拿著水果盤,嘴巴裡塞滿了各式水果,她不會以為他們是來吃水果拼盤的吧?
「我內急找衛生間,所以就找到這裡了。」她的回答非常理直氣壯。
「找衛生間,你找到主臥室來了?」難得一次,烏龜的語速比平常快了一點點,純粹是被她嚇的。
三更看著一副烏龜樣的寒沙,眼珠子也跟著凸了出來。她不是為了內急的事,而是為了床上這位老先生。沒想到他就是他們要拜訪的大客戶啊?她居然還教訓人家浪費生命,不懂得珍惜時光,而且她還借了人家的衛生間,順便吃了人家一大半的水果。雖然說她不珍惜這份總經理助理的工作,也不至於這麼囂張吧?
在心裡罵著自己,三更微微顫抖地站了起來,「鍾……鍾老先生,我不知道你就是鍾老先生。」
「你也不知道我快死了,對嗎?」他笑笑地看著面前這位縮到殼子裡的小姑娘,「重新介紹一下,我叫鍾樞漢,你呢?你是做什麼的?」
「總經理助理。」不太稱職就是了,成天想著趕快被炒魷魚的總經理助理。
鍾老先生微微點了點頭,衝著寒沙打了聲招呼:「我很欣賞你們公司的員工,專業操守非常好,在不知道我身份的情況下,樂於幫助我這個老頭子。更重要的是,身在為死亡服務的這種工作裡,她對生命,對時間的領悟力讓我很感動。」
寒沙附和地贊同著:「是!鍾老先生說得是。」
她天生就是急脾氣,所以才會在公司沒上幾天班,就先弄壞了一大堆的東西,這叫做對生命、對時間的領悟力?在寒沙看來,老爺子是有點糊塗了。
不管怎麼說,拉到這筆業務是真的。客套了幾句,他緩緩地轉向今天來這裡的正題:「鍾老先生,您今天叫我們來是有什麼需要的地方嗎?」
明人不說暗話,鍾樞漢也沒有多餘的時間跟他們打官腔,「相信你也知道,我在這世上的時間不多了。剛剛在樓下你大概也見到了我的兒子、孫子、孫女,所謂家醜不可外揚,可我都活了這麼大把年紀,眼看著就要死了,也沒什麼好顧慮的。他們都是靠不住的,我需要你們幫我辦理一件事。」
他尚未說,三更已經猜到了,「是要我們找尋那個失散六十年的女子嗎?」
「是的,我想在有生之年再見她一面。就像三更你剛才說的那樣,活,我要見人;死,我要見墓。」那是鍾樞漢一生最大的心願,也是死之前惟一的心願。「如果這件事辦好了,有關我葬禮的全部事宜就交給你們公司處理。如果辦不成,我也會付這筆找尋的費用。」
「鍾老先生,你就放心吧!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三更的急脾氣又上來了,連一點眉目都沒有,她就急著答應了下來。
相對而言,寒沙就顯得專業了許多,「有什麼可以參考的資料嗎?」
鍾樞漢讓三更將床邊的櫃子打開,裡面有一沓資料,「這是些所謂的相關資料,是我最近根據自己的回憶寫的。」
三更翻了翻,鍾老先生要尋找的是個名叫蘇秀的女子,不能說是女子,按照他所提供的年齡,蘇秀該是個八十三歲的老太太了。看著資料,三更的心中不免升起疑惑來。「鍾老先生,都過了六十年了,為什麼你到現在才想到要找她?」
寒沙悠悠地打斷她的話:「夏助理,你的問題太多了。」這涉及客戶的隱私問題,作為一個專業人員是不該問的。
鍾樞漢猶豫了片刻,含含糊糊地說道:「大概是我快死了吧!最近特別想把人生留下來的遺憾都給補齊。以前忙,忙得沒有時間去為往事追悼,也沒有時間去彌補遺憾。現在……現在想彌補,怕是沒有時間了。」還有一個原因是膽怯,人將要死,膽子就變大了。從前諸多的害怕,在死亡面前顯得微不足道。
從鍾老先生的眼神中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寒沙沒有多問,「您放心,我們會竭盡全力幫您找到這位女士的。」
「我還有兩個要求。」
「您請說。」
「第一個要求是:在事情尚未有眉目之前,先不要告訴我的兒子和孫子、孫女。」他怕那幫沒良心的東西從中作梗。
寒沙明白他的意思,「我答應您。另外的要求呢?」
「這件事我希望由寒總經理和三更親自幫我處理。」鍾樞漢的時間不多了,他能相信的人就只有他們兩個。一個穩重、另一個辦事效率高,只有交給他們兩個,他才放心。
對於客戶的正當要求,寒沙沒有拒絕的權利。點了點頭,他答應下來。眼神掃過正在奮力吃水果的三更,他的眉頭微微打結。
領著三更從鍾老先生的房裡出來,寒沙與老人的家人做了一番周旋,找了個合適的理由掩蓋了要尋人的事,他們這才得以順利逃脫。
「喂!我有話跟你說。」
三更沒把烏龜放在眼裡,她直接把他踩在腳下。停在車前,她耀武揚威地伸著手,「剛才鍾老先生也說了,他要把這個業務交給我們兩個人,我可還沒答應要和你聯手。」
他慢悠悠地跟她講道理:「你也是公司的一分子,你應該服從公司的大局。」
「抱歉,我是總經理助理,不是業務員。」有本事你把我炒了啊!我還就等著這一天呢!誰喜歡跟烏龜為伍啊?
寒沙看出了她的刁蠻,暫且不跟她計較,先把鍾老先生的事辦好了再說。「你要什麼條件?說吧!他等著她獅子大開口。
獅子沒開口,三更的嘴巴倒是張開了,「回去的路上讓我開車。」
就這麼簡單?不對!不可能這麼簡單!寒沙小心翼翼地追問著:「你……你有駕駛執照嗎?」他可不想死在她的魔爪之下。
「當然有。」她從包裡找出來,還不忘向他炫耀一番,「我十八歲的時候就考上駕照了。」
「好吧!那就由你來開。」估計……可能……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沒問題,絕對不會有問題,她只是要讓烏龜嘗嘗奔馳的快感而已。坐上駕駛座,她調整了一下距離方向盤的位置。
看不出來,烏龜的個兒還挺大,居然離方向盤這麼遠。瞟了一眼身旁的寒沙,她似乎想起了什麼,從包裡拿了一個塑料袋給他,她很親切地衝他笑著,「把塑料袋拿好了,一定要抓緊,知道嗎?」
「塑料袋?」他困惑地看了看她,坐車要塑料袋幹什麼?他又不暈車。
答案,他很快就會知道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5 00:12:58
第三章
難得這天早上,寒沙準時九點到了公司。走進辦公室之前,他跟秘書打了聲招呼。
「通知各部門的負責人,一個小時以後開會。負責人不在的,助理代為出席。」他要盡快處理鍾樞漢老先生的事情,很可能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秘書答應了這就去安排,片刻後端了一杯咖啡轉回來向總經理匯報情況,「總經理,我已經通知全部的人了,這是您的咖啡。還有什麼事需要我去辦的嗎?」
「夏助理來了嗎?」公司做事靠的就是誠信,既然他答應了鍾老先生,三更就是尋找蘇秀女士的關鍵人物。
「夏助理還沒有來。」今天真是奇怪、,一向只會早到、絕不會遲到的夏助理到現在還沒來。反倒是一慣遲到、絕不早到的總經理準時來到了公司。而且看上去,總經理的氣色還相當差勁。
「總經理,您今天不舒服嗎?」
寒沙緩緩地搖了搖頭,「沒什麼。」只是一閉上眼睛就做噩夢,夢見自己出了車禍,而且他到現在什麼也沒吃,因為吃不下去。
自從昨天坐了三更開的車後,他就變成這副德性了。至於塑料袋的作用,他在坐上車兩分鐘後就明白了。那是給坐她車的乘客用來吐的,他不暈車,不代表不暈雲霄飛車。
回去的路上,他的車又被交警追趕了。這次和去時的情況完全不同,交警追趕他的原因是超速駕駛。幸運的是他沒有被抄牌,原因很簡單,因為交警根本追不上三更開的車。可是當時他真的非常期盼交警能夠攔下她,哪怕是罰款、抄牌,也比讓他體驗那種徘徊在生死邊緣的感覺強。
不能想,一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他的頭又暈了,連帶還產生了想吐的感覺,他算是被她的急脾氣給害慘了。
寒沙的身體狀況好不容易緩解了一些,已經是開會的時間了。照例是大家你先我後、陸陸續續、慢慢吞吞地走到會議室,彼此間打打招呼、嗑兩句閒話。秘書為每個人端上了咖啡,有的人要求拿掉咖啡換水,又有的人要求喝茶。如此折騰了十幾分鐘的時間,等到正式開會,有的人已經喝了兩杯咖啡。
「今天召大家開會,有一件事要跟大家說一下。」清了清嗓子,喝兩口咖啡,再翻翻資料,寒沙慢條斯理地說下去:「鍾樞漢老先生,一位八十八歲的老先生,一位成功的商人,曾經是山色的政客的老先生……」
他這頭為鍾樞漢介紹著身份,那邊秘書困難地做著記錄,怎麼聽怎麼覺得總經理在說的不是鍾樞漢,而是四個老先生。
寒沙咳了兩聲繼續說道:「簡單一點說,鍾老先生快不行了。我的意思大家都懂吧?」
「懂懂懂!」下面一片議論紛紛。等安靜下來,時間又悄然跑完了幾分鐘。
「現在的狀況是這樣的,鍾老先生委託我們……」
「總經理!總經理!總經理!」
三聲催命鼓,催得寒沙心驚膽戰,媽媽呀!女飛車黨又來了。不能怕,不能躲,這次會議她可是關鍵性人物。寒沙示意秘書讓她進來,三更卻示意他出來說話。
無奈總經理沒有助理有權威,權衡之下寒沙還是出去了,「你趕快進來吧!我們正在開會討論尋找蘇秀的事呢!」
又是開會——浪費時間,蹉跎生命的龐大工程。三更是決不會把時間浪費在這種事上的。抓著他的手,她就把他往外拖。都已經拖到一半了,慢半拍的寒沙才想起來問一句:「你拖我去哪兒?」
「回你家。」
「去我家幹嗎?」
「收拾旅行用品。」
「我們要出差嗎?」他這個總經理怎麼都不知道自己的工作安排?
他問那麼多幹什麼?按照她說的去做不就好了嘛!真是個龜毛的男人。「我要你收拾行李跟我去郊外的小鎮啦!從這裡開車到那個地方,一天是無法回來的,我們大概要在那裡住一個晚上。」
她喜歡和他一起去度假嗎?寒沙心裡有點怕怕,「你到底要幹嗎?」
沒見過這麼麻煩的男人,三更沒好氣地吼他:「我想把你賣了,因為有許多製造『烏龜精』的保健品公司都出高價想買你。這個答案你滿不滿意?」
寒沙可沒有心情跟她開玩笑,「夏助理,我現在以公司總經理的身份問你,你到底要幹什麼?」老虎不發威,你拿我當病貓。他長相斯文,性情又舒緩,這絕不代表他沒脾氣,尤其是遇到這個火燒房的小丫頭,更是讓他有種使用「夏三更排泄鬱悶法」的衝動。
難得一次烏龜有了驢脾氣,三更心甘情願地敗給他,「我們要去郊外的小鎮,因為我找到了蘇秀。雖然現在還不能證實她到底是不是鍾老先生要找的那個女士,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我們要找的人若不是她,那麼蘇秀就已經死了。」
「你那麼肯定?」現在距離鍾老先生提出找人的時間尚不足二十四小時,她都已經可以宣佈尋找結果了?未免太快、太草率了吧?
瞧他那細嚼慢咽的模樣,三更心裡就有火,「我昨天晚上回家拜託了我在警局工作的大姐,她根據鍾老先生提供的線索搜尋了警局的檔案庫,在那裡我們找到了一個叫蘇秀的八十三歲的老太太。
根據警局檔案裡的記錄,她住在郊外小鎮的老房子裡,地址正好就是她和鍾老先生認識的地方。另外,我們也發現其他叫蘇秀的老太太都已經死了。所以可以肯定,如果不是這個蘇秀,這世上就沒有鍾老先生的蘇秀了。」
寒沙傻乎乎地瞪起了烏龜眼,這世上會有這麼巧的事?鍾樞漢老先生要找的人一直就住在原址,六十年都沒有挪過窩?這次的尋找未免也太容易了吧?
所有的事都說清楚、交代明白了。三更迫不及待地想見到那位讓鍾老先生六十年都難以忘懷的蘇秀老太太到底是個怎樣的女子。
「總經理大人,現在我們能啟程了吧?」
「等等!」
「又有什麼問題?」他煩不煩啊?早知道她就獨自前往了。
「我們誰來開車?」
對哦!這倒是個大問題,攸關生死的大問題。如果他開車,她會急得想跳車,受損害的是她的生命安全。換做她來開車,他很可能會把腸子、膽汁統統地吐出來,也是死路一條。
到底誰來開車比較安全呢?
「我有辦法了。」還是三更比較聰明,「你開一半的路程,我再開一半的路程,這樣我們倆都只要忍受個半死不活的狀態就行了。」
她的辦法多完美啊!只不過烏龜聽到後,翻起了死魚的眼睛。
急速剎車之後,夏三更快樂地跳了下去,看著面前石碑上的標誌,她欣喜地大叫起來:「到了,到了!就是這裡——錦繡村。只要到村子裡問一下,我們很快就能找到蘇秀女士了。總經理,你……」
她回頭瞧了瞧半天仍沒什麼動靜的寒沙,不禁抱怨起來:「你在磨蹭什麼?鍾老先生隨時都有可能會死曖!咱們越快找到蘇秀女士越好,你到底還想不想做這筆生意?」這年頭的下屬都不得了,一個個比老闆還厲害,這個長相清秀的斯文型老闆尤其沒什麼威力。
現在的寒沙哪裡還想提升什麼威力,他抱著塑料袋依舊嘔吐不已,將胃裡所剩無幾的水都給吐了出來。再坐幾次她開的車,他將正式死於車禍——在車裡發生的禍事。
瞧他那痛苦的模樣,三更小小的同情心迅速氾濫起來。她走過去,撫了撫他的背為他順氣。舉止還算溫柔,語言可就只能體現暴力傾向了。
「真不知道現在的女孩子為什麼喜歡斯文型的男人?你看看你,雖然長得還算清秀,脾氣挺好,做事有條不紊,身形也是高大。可我越看你越覺得……」
她皺著眉頭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他長得是不錯,脾氣、個性都讓大多數女孩中意,可是看在三更這個急脾氣的人眼裡,就變成了——
「烏龜,幹什麼都是慢吞吞的。真不知道你為什麼會開這麼炫的蓮花跑車,你應該去開一部上個世紀四十年代的老爺車,那種開兩步就需要人下來推的車最適合你。坐在裡面又安全,就像一隻背了殼的烏龜。」說來說去,她就是在諷刺他。
那頭繼續難過地喘著氣,他沒有反駁,三更更來勁了,「老實說,你今年多大?不會是那種實際年齡四五十歲,只是看起來年輕的中年人吧?在我看來只有那些被老婆、孩子磨光了銳氣的中年大叔才會做什麼事都慢慢的,一點時間效率都沒有。你呢?你到底多大?不會老婆、孩子一大堆,還在外面裝年輕小伙……」
寒沙抽出空來拍了拍自己的車,「抽獎——得來的,我並不想開它,可是又不想花錢再多買一部車。」
三更愣了愣,她說得好好的,怎麼又說到車上來了?等一下!在她說剛才那段話之前,她曾經問他有關為什麼會開這輛跑車的問題,敢情他連回答問題都比一般人來得慢啊?
不過這傢伙真的很好運曖!隨隨便便抽獎能抽回一輛限量銷售的跑車,這到底是什麼獎,有機會她也想試試,二姐總是說她開車太快會有危險,堅決不讓她碰車,要是她能自己抽到一輛跑車,那多棒啊!
「喂,你在哪兒抽來這輛車的?」
「二十七。」
「『二十七』是什麼東西?」三更抓耳又撓腮,「有什麼抽獎的地方叫『二十七』嗎?」
「我今年二十七歲。」
他所回答的又是一個過去式的問題,三更所給予的回答當下只能是;「如果我跟你在一起生活一輩子……不!用不了一輩子,三天!只要我跟你在一起生活三天,我就會直接去跳樓,免得你浪費了我的生命,氣得我想殺了你。與其成為殺人兇手,我情願自殺。」
為了早日脫離苦海,三更決定盡快解決鍾樞漢老先生的問題,好歹也能得到一筆不小的業務費,說不定她很快就能還上那筆損壞公司電器設備、外加衛生間手紙的賠償金了。
有了奮鬥的目標和戰鬥的激情,三更扛著隨身攜帶的物品就往小鎮上衝,「前進前進前進!我們的隊伍向太陽……」
「等等我!」烏龜慢吞吞地爬在了她的身後,用虛弱的聲音抱怨著,「趕什麼趕?趕著去死啊?」
三更一個冷眼瞪了回去,她討厭他的口頭禪,從第一次聽到就討厭!討厭!像是為了報復他,她故意走得很快,好在寒沙雖然動作慢了點,可是腿長步子大,倒也能趕得上她。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在小鎮上,三更衝到鎮上可以看見的第一家小店門口,直衝沖地問人家:「你們認不認識一個叫蘇秀的女士,她應該有八十三歲了。認不認識啊?你們到底認不認識啊?」
她的橫衝直撞嚇壞了店裡的小孩和店外的狗,小傢伙很不給面子,「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小孩哭狗也跟著叫囂,引得路邊的人全都用一種仇視的眼神望著三更,這下子火燒房真的燒起來了。
「你別哭!你別哭啊!我不是壞人,我真的不是,我只是來找人的……」她的語速太快,因為緊張嗓子也扯了起來,聽上去更像是一個狼外婆。
寒沙悠悠地搖了搖頭,「都說小孩和狗最能分辨一個人的本質,原來一點不假。」被她惡整了好幾次,偶爾抱怨一下不會影響他斯文人的形象。
話說回來,再怎麼說這也是公司的生意,不能放任不管,他半蹲下身子,減慢的語速如和風細雨吹到孩子的耳邊,「小朋友,告訴哥哥,這個小鎮上有沒有一個叫蘇秀的老奶奶?告訴哥哥,好嗎?」
這樣說就管用,她才不信呢!三更翻了一個白眼嘴巴裡嘀咕了一句:「二十七歲的男人對一個五六歲的小孩稱自己是『哥哥』,會不會太老?」
老不老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哥哥征服了小孩的心,小孩和狗同時站了起來,小小的手掌和軟軟的狗掌同時摸了摸寒沙的手。
「我知道蘇奶奶住在哪裡,我帶你們去!」這當然是小孩說的,狗用吠的。
真的管用?三更的眼珠子都突了出來,像一條充滿攻擊性的蛇對準了寒沙。對方還給她一個聳肩,懶懶的笑容掛在嘴邊,像一隻吃飽了沒事幹的凸眼烏龜。
三更在心裡默默地念道:小孩都喜歡烏龜,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我不用在意——我幹嗎在意他?他不過是個浪費我生命的兇手,雖然有人說過受小孩和狗歡迎的男人往往是好男人,可以作為結婚對像考慮的好男人——我在想些什麼?完了!我被氣瘋了。
小孩將店交給隔壁的鄰居帶為照看,自己則帶著三更、寒沙去找蘇奶奶,狗跟在他們的後面,這幅場景為傍晚的霞光鍍上了一層特殊卻無比溫馨的光輝。
小鎮不大,他們在孩子的帶領下很快就找到了蘇秀。站在柵欄邊,夏三更好奇地四下張望著。園子裡種了些她叫不出名的花,花圃後面隱約見到一棟小小的鄉村別墅,這裡的風景美麗而高貴,像蘇秀這個名字一樣。
三更正要敲門,寒沙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我想咱們找到鍾樞漢老先生要找的那個蘇秀了。」
「你怎麼突然變得這麼肯定?」再多走幾步就知道答案了,他為什麼在這個時候說出這種話?不會是坐雲霄飛車坐壞了腦子吧?
寒沙的眼微微泛沉,他全身心地注視著花圃裡的那些花,說出了一句三更不懂的話:「秋海棠——苦戀。」
他說什麼瘋話呢?她一個女孩子都不知道那些花姓啥名啥,他一個大老爺們居然懂得花語?
很少見她保持沉默,寒沙以為她沒有聽明白他的話,「園子裡所種的花是秋海棠,它的花語就是『苦戀』——我以前在花店打過工,老闆娘要求把每種花的花語都背下來。」
種上這滿園的秋海棠是為了將苦戀都埋進土壤裡嗎?就是這個念頭讓寒沙更加確信住在這裡的蘇秀正是他們要找的人。
三更懶得理他,急著喊起了門:「請問蘇秀女士在嗎?」因為著急,她一遍接著一遍地喊了起來,直到把屋子裡的老太太喊出來為止。
「哪位啊?」踩著石板,老太太向柵欄處走來。
她在小鎮上住了整整八十三年,鮮少會有陌生人來找她,三更和寒沙的出現不禁讓她有些好奇。「我是蘇秀,你們是誰?找我有事嗎?」
她就是他們要找的蘇秀——見到她,寒沙再次確信了這一點。他相信,只有像她這種笑起來如此精緻的女人才能讓一個男人六十年都難以忘懷。瞥了一眼花圃裡的秋海棠,他覺得有些話還是遲點再說會更好。
作了簡單的決定,寒沙先鞠躬行禮,「我叫寒沙。」
「我們是『DRAGON』葬禮一條龍服務公司的。」三更緊趕著開門見山。
身為總經理的寒沙並不準備介紹自己的身份,有些人,尤其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對於葬禮服務這種項目存在畏懼心理。這個場合併不適合自報家門,可惜已經晚了,三更的行動速度絕對比他想像得還快。
蘇秀倒不太在意他們的公司性質,她微笑著婉言謝絕,「對不起,我已經跟小鎮上的鄰居、老朋友商量好了,等我死後把我的骨灰撒在這片花圃裡就好。所以,我並不需要把自己的葬禮交給服務公司來辦理。」
「我們來不是為了這件事。」好不容易找到了目標,三更覺得還是先確定她的真實身份比較好,「我們是受人委託來找人的,我們的委託人是……」
「夏助理,我們還有事要回公司處理,現在該走了。」寒沙拉著她的手想盡快離開這裡,他不想這麼快就確定蘇老太太的身份,該給她一點時間,最好能慢慢來。「走吧!咱們先回去吧!」
好不容易開車來到這個小鎮,什麼也不做就離開,這不是浪費時間嘛!在三更看來這種行為是萬萬要不得的,她拋開一切衝到蘇老太太面前吆喝開了。
「您就說您認不認識鍾樞漢吧?就是他委託我們找尋和他失去聯絡六十年的蘇秀女士。您到底是不是我們要找的八十三歲的蘇秀啊?」
「夏助理!」從寒沙斯文的外表下爆發出一聲大喝,可是他的發作太慢,也太晚了。
聽到「鍾樞漢」這三個字,蘇老太太就像中了詛咒一樣,眼神呆滯、表情僵硬。她的嘴巴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鍾樞漢……鍾樞漢……他回來了?他終於來了?六十年了,整整六十年了,他來了……我終於把他等來了……」
下一刻,蘇老太太忽然暈倒在柵欄旁邊,幸好三更練就了一身快速反應的能力,雙手攔腰抱住了蘇老太太,她需要人幫忙。
「總經理,快!快點抱住她,我們得送她去醫院啊!」
托著腮,寒沙毫無反應地陷入沉思之中,「她暈了?怎麼會暈呢?為什麼就暈了呢?她提到了鍾老先生的名字,可見兩個人的確如我猜測那樣是認識的。她又說等了六十年終於等到了鍾老先生,既然等到了,她怎麼會暈呢?夏助理,你認為……」
四下看看,不遠處、三更正艱難地扶著蘇老太太向鎮上的大路走去,不用說一定是去找醫院。
寒沙緊趕著幾步追了上去,「我來抱老太太吧!」
「不用,你太慢。」這種人要是在急診室當醫生,來八個病患能死掉九個半,那一個半是跟著來的家屬,活活被他給急死的。
雖然遭到拒絕,但寒沙的紳士精神還是不允許他袖手旁觀,長臂一伸他將蘇老太太抱了起來,順便用下巴指揮三更。
「去問小鎮上的居民,看看這附近什麼地方有醫院。老太太大概是驚嚇過度,但願沒有其他毛病。」他可不希望剛找到蘇老太太,她就死了,那真是把鍾老先生往死路上逼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5 00:13:11
第四章
「您好,我找鍾樞漢老先生……是鍾老先生嗎?我是夏三更,『DRAGON』集團下屬葬禮一條龍服務公司的夏三更總經理助理啊!我有件事要跟你說,我們找到蘇秀女士了……對!她一直就住在當初你們相遇的那個小鎮上,六十年都沒有搬過家,也沒有嫁人……一定是你要找的蘇秀,她認識你,而且聽到你的名字就暈倒了,還說了一些奇怪的話……什麼?你要來?可是你的身體……好吧!蘇秀老太太現在正在鎮上惟一的醫院裡,你只要到了鎮上自然就知道了,但是……」
手機顯示電話已被掛斷,看來老爺子的效率也挺高,說不定這會兒就已經上路了。關上手機,三更咬著指頭暗自思忖:現在就讓鍾老先生趕過來合適嗎?蘇老太太會不會再度暈過去?
「你在幹什麼?」
溫和的聲音打斷了三更的思緒,她轉過頭看到了寒沙,「老太太沒事了?」
「暫時應該沒事了,醫生讓她留在這裡再觀察幾個小時,順便安排她好好休息一下。」交代完了這件事,寒沙才想起剛剛看到她打手機的情景,「你打電話給家裡的人嗎?他們不知道你出來了?」
總覺得告訴他打電話的對象會引來他的怒意,三更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說出實話:「我剛才是打電話給鍾老先生的,我已經告訴他,我們找到了蘇秀,我還說蘇老太太暈了,他聽了以後很激動,問了我們現在的地址,這會兒大概已經讓司機開車趕過來了。」
寒沙的烏龜眼瞪了出來,「你……你都已經告訴鍾老先生了?」她的辦事效率未免太高了吧?
「誰讓你告訴鍾老先生的,蘇老太太現在的情況不能再受任何刺激,如果這時候讓她見鍾老先生,很可能會讓她的身體再出狀況。而且鍾老先生的心臟不好,他需要休息,現在開車過來,你想讓他死嗎?」
明明生氣得要命,可是他那舒緩的語調聽在別人耳裡依然毫無指責的氣勢,三更自然更不會把他的話放在心上。「我們是接受鍾老先生的委託才來找蘇秀女士的,現在人已經找到,作為一家服務公司,我們有必要跟委託人說一聲,這是辦事的效率,你明不明白?想你一隻慢慢爬的烏龜也不明白爭取時間是多麼的關鍵。」
「可是」
聽不慣他慢悠悠的說話方式,三更打了一個哈欠,「趁老爺子尚未到達之前,我先跟蘇老太太談一談,讓她有個基本的心理準備,待會兒見了面不至於受太大的精神刺激——我知道我很聰明,你不用太誇獎我,我會不好意思的。」
誇獎?她的皮會不會太厚?寒沙對著她急匆匆跑向病房的背影翻了一個很有氣質的白眼。總覺得今晚會有麻煩,不知道他的第六感准不准?
他的第六感准不准三更是不知道啦!但她倒覺得自己的神經有點錯亂,她剛走進病房,才提到一個「鍾」字,蘇老太太就大吵大叫起來。
「我不認識什麼姓鍾的人,請你們離開,我不是你們要找的那個蘇秀。我就是我,一個在小鎮上活了一輩子的老太婆。」
「可是您剛剛在暈倒前明明說什麼鍾樞漢他回來了,他終於來了,整整六十年了,你終於把他等來了之類的話,難道你忘記了嗎?」
轉過頭,她衝著旁邊的護士小姐發問:「人一旦暈倒會不會出現短時間的遺忘症啊?為什麼她這麼快就忘了鍾樞漢老先生,忘了她自己說過的話呢?除非……」急脾氣的三更心裡想什麼,嘴上就直接說什麼,「除非你故意裝做不認識鍾老先生,因為你不想見他。」
關於蘇老太太的態度大家都能看出來,她躺在病床上,把臉轉向另一方不肯看到三更。
這個小鎮不大,醫院的醫生、護土大多都是鎮上人家的子女,對於蘇老太太的故事他們從長輩那兒或多或少聽到過一些。
在這個保守的小鎮上,她終身未嫁,過了六十年孤孤單單的生活,眼看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淳樸的小鎮居民希望這個美麗的老太太能得到善終,也是惟一的幸福。或許讓這個外來的毛躁小姐和老太太單獨談談會更好,護士小姐決定給她們提供一個單獨相處的空間,向三更囑咐了幾句,她這就出去了。
護士一走,病房突然變得空蕩蕩,病床上那個單薄的身影讓三更有種說不出的苦澀感覺。站在原地,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從未像現在這麼無聊過,手腳都不知道該幹什麼才好。
沉默中,蘇秀哺哺地念叨著:「六十年了,整整六十年他都沒有回來,現在回來還有什麼用?」
「鍾老先生大概想見見你吧!」看蘇老太太現在的情況,她還是先不說人家鍾老先生就要死了的話好,先探探她的口氣再說。「您願意見他嗎?」
又是一陣長長的沉默,等待不是三更所喜歡的,以前她總覺得這是一種浪費生命的無聊玩意,現在她卻發現在等待中能聽到你和他人的心跳聲,那聲音清楚得讓你看到別人最深層的情感波動。
許久許久,蘇秀在沉默中選擇了拒絕,拒絕生命給她的最後一次機會。她這一生徘徊在幸福的門外,末了……末了也沒有再追求幸福的意義了。
「他離開我的時候,我大概也就你這麼大的年紀吧!他走後的第一個十年,我告訴自己,如果他再次出現在我面前,我會毫不猶豫地告訴他,我愛他,我要嫁給他。到了第二個十年,我開始懷疑他還會不會回來,即使如此我仍告訴自己,只要他回來,我依然會原諒他讓我等待的苦楚。再到第三個十年,我開始覺得他永遠都不回來,一切只是我的空等罷了,我發誓即使他回來我也不會原諒他把我丟下這麼多年。
再後來……再後來我已經忘記了等待的心情,忘記我依舊活在等待之中。一轉眼,我等了他六十年,我耗盡我的一生等待一個永遠不會回來的男人。我常常問自己,這樣度過的一生值得嗎?小姑娘,你來告訴我,我所做的一切值得嗎?」
要她來說?三更木訥地反問了一句:「要說實話嗎?」
又是沉默,三更把它當成了默許,那就說實話吧,「不值得!要是我一定會千方百計地把那個讓我等待的人找回到身邊,要不然就完完全全地放棄他,再去愛其他的人。生命很短暫,我不知道自己哪天就會突然死去,如果就這樣什麼結果也沒有地等到老死,我這一生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活著啊?」
是啊!多少年來蘇秀一直在不停地問自己:我到底在做什麼?我到底想得到什麼?我到底希望上蒼給我怎樣的結果?
今天,結果出現了,她卻反而不敢去看、去聽。
「他……他過得好嗎?」
一個八十八歲的老頭,有錢有地位,什麼也不缺少。可是他得不到親情,一生有大半的時間都一個人獨自活著,現在更是要孤獨地死去。鍾樞漢的狀況能叫做「過得好」嗎?
三更抓不到答案,只能這樣回答她:「他知道你暈倒,這就叫司機開車把他送過來,你應該很快就能看到他,這樣你不就知道他到底過得好不好了嘛!」
「不!我不見他!我不要見他!」
蘇老太太突然精神緊張地大喊起來,三更沒想到她的反應會這麼大,呆呆地愣在原地,她感到從未有過的束手無策。
怎麼辦?鍾樞漢馬上就要到了,蘇秀卻不願意見到他,這下子三更夾在中間要怎麼辦才好呢?
急脾氣果然也會帶來不少的麻煩!
看著面前原本應該再晚幾個小時才到小鎮的鍾樞漢老先生,寒沙不由地感歎起來:最近怎麼盡碰到急脾氣的人,連一個八十八歲的老人都這麼有幹勁,自己是不是真的跟不上時代的腳步了?
抓住寒沙,鍾老先生急迫地追問著:「寒總經理,蘇秀呢?蘇秀她在哪兒?三更說她暈倒了,她不要緊吧?會不會有什麼問題?她在哪兒?到底在哪兒,你快告訴我啊!」
「您先別著急,您的身體不能激動。」
寒沙盤算著該怎麼委婉地告訴老先生才好,剛才三更從病房出來說蘇秀女士不想見鍾老先生,可現在人家已經趕過來了,總不能就這麼推出去吧!
「情況大致上是這樣的,蘇秀女士的確曾經暈倒過……」鍾老先生的心被他的話給拎到了半空中,下一刻又被放了下來。「不過現在已經搶救回來,脫離危險了,您不用擔心。」
「她在哪兒?我要見她,她在哪兒?」鍾老先生激動地四處轉著,就差在醫院裡大聲喊出蘇秀的名字。
寒沙試圖阻止他的危險行動,他可不希望今晚一下子出兩條人命,「那個……那個鐘老先生,您先聽我說。您最好先找個地方坐下來休息一下,順便喝點東西什麼的,至於看望蘇秀女士的事咱們先不慌……不慌。這件事一點也不急,慢慢來、慢慢來,一切會好的……會好……」
不會好的,鍾樞漢已經推開了蘇秀所在的病房,正碰到夏三更從病房裡出來,一老一小兩相對望,鍾老先生立刻明白了。
「蘇秀在這裡?她在這裡,對嗎?」
聽到自己的名字,蘇秀出於直覺抬起了頭,兩個六十年不曾相見的男女在這一刻看到了彼此昔日的身影。即使隔了整整六十年,即使歲月的印記已經爬滿了他們的臉龐,即使身形再不復當初的年輕,但他們的眼中依然能認出那顆曾經深愛的靈魂。
「是你!」
「是你!」
兩個人同時喊了出來,這份舊夢重溫的念頭尚未燃起,蘇秀已經閉上了眼睛,臉也撒向了另一邊。「我不認識你,你走!」
「我是鍾樞漢呀!蘇秀,你認識我,你的眼睛告訴我,你還記得我。為什麼要裝做不認識我呢?蘇秀——」鍾樞漢激動地喊了出來,見到她,被她所否認的事實不斷刺激著他不堪重負的心臟,老先生捧住了心。
寒沙一看情形不對跟著緊張了起來,如果老先生因為這件事有什麼不測,公司將要負全部責任。扶住鍾老先生,寒沙試圖挽回局面,「我們還是先出去透透氣吧!過會兒再見面也不遲。」
「不,我等這一天等了六十年,我不能就這麼帶著遺憾進棺材。」鍾樞漢支撐著疲憊的身體再向病床邊前進了兩步,「蘇秀,我找你只是想問你,六十年前,你為什麼不赴約?我在大鐘下等了你好久好久,你為什麼沒去?這個問題我問了自己六十年,你可以給我答案嗎?」
「這個問題也是我等了六十年想等的答案。」蘇秀的神情跟他一樣像被激情的因子所覆蓋。
他們老了,就因為老了,曾經的遺憾才更顯得明朗,它就像一根刺紮在彼此的心中。不把它拔出來,就是進了棺材,化成灰,靈魂仍舊會感到痛。
看到他們眼中的掙扎,寒沙和三更只能選擇沉默,他們什麼也做不了,只能靜靜地聽著當事人往事中掙扎,在往事中沉沒。
蘇秀的手指掐緊了被單,她在掐著自己將要失控的心情,「六十年前那個正午的十二點整,我們約好在大鐘下見面,說好見面後你去都市發展你的事業,然後回來接我。我輕易相信了你的誓言和我們的約定。我在那裡等了又等,直等到深夜十二點,你依然沒有來。我回到你住的地方一打聽才知道,你已經坐車離開了鎮上。你根本就不打算赴這場約對嗎?」
「不……不是這樣的!」鍾樞漢大步上前,對著蘇秀將埋藏在心中六十年的疑問全盤托出。
「當時我去了,可是我沒有看到你,我以為你沒有赴約。後來車要開了,我這才離開了大鐘前往都市。我以為你根本不想等我,我以為所謂的約定只是你騙我的把戲。畢竟你是那麼美麗、那麼讓人心動,而當時的我只是一個什麼都沒有的窮小伙子,我沒有資格讓你等到我事業有成之時。」
蘇秀根本不相信他的話,她認定了是他拋棄了自己去追尋都市生活,她更認定自己六十年的不幸等待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出去!你給我出去,我不想再聽你的花言巧語,我不要再聽,你給我出……出去……」氣急攻心,蘇秀忽悠一下又昏了過去。
「蘇秀!你怎麼了,蘇秀?醫生!醫……」
不用喊醫生了,鍾老先生自己也心痛倒地。面對危機,寒沙和三更站到了統一戰線上來,兩個人一快一慢緊接著喊道:「醫生——」
這家小鎮上的醫院總共就兩間急救室,現在都處於全力急救之中。站在急救室的門外,夏三更來回地踱著步,大有把水泥鋼筋踩爛的意思。
剛才鍾老先生和蘇老太太都被送進了急救室,也不知道現在情況怎麼樣。萬一兩個老人家有個三長兩短,那可怎麼好哦?想到這些都要怪寒沙那只烏龜啦!
衝到他面前,三更指著他的鼻子開罵:「你的行動怎麼這麼慢啊?你就不會在鍾老先生進病房之前攔住他,跟他說『蘇秀女士還沒準備好見你!』,你要是當時說了,現在什麼事也不會有。」
「這還不都是你的快速行動造成的,要是你沒有通知鍾老先生說我們找到蘇秀女士了,哪會來這麼多事?」他的心裡也很窩囊。畢竟他是公司的總經理,出什麼事他要負大部分的責任,可是罪魁禍首絕對是這個火燒房的急脾氣驢子。她要是不那麼急匆匆的,凡事都想好了前因後果,跟他商量好了再去做,怎麼會有這麼多的事呢!
「你推卸責任的速度倒是挺快的嘛!」三更不甘示弱地頂回去,「如果不是你的速度太慢,我需要這麼超強的行動力嗎?你做什麼事都是慢吞吞的。真不知道你這樣的人怎麼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你活著根本就是在浪費時間,我要是你,我乾脆撞牆算了,省得浪費資源,白給世界增添負擔。」
「你不覺得你說得……」
「這麼慢的速度別和我說話,聽著人就頭疼。」三更無禮地打斷了他的話,她不想聽到他那種奇慢的說話速度,他當自己是2003年版的郭靖,她也不能讓他有機會糟蹋這世間的蓉兒妹妹。
「你說你好好一個二十七歲正當年的大男人成天跟一隻烏龜似的以龜速活在這世界上,你丟人不丟人啊?除了七十歲以上的老頭,你恐怕是全世界交警碰到的第一個在高速公路上因為行駛速度太慢而被交警追趕的男人。你不覺得丟臉,我都為你的蓮花跑車臉紅。」
寒沙想辯解,可一來她的語速實在太快,幾乎是不帶標點符號和換氣的,二來他的語速也插不進去,只能裝腔作勢地意思幾個字,「我哪有你說的那麼差……」
「你就是差勁得要命!」三更一句話給他判了死刑。反正她也不打算在他的手下長干,真希望現在就被他給炒了,不用還那筆龐大的賠償金,說不定還能得到一小筆遣散費呢!
打著這種如意算盤,三更教訓的口氣更凶了,「我真的不明白,像你這樣的人怎麼會當上公司總經理的。居然帶頭遲到,還讓底下的員工想什麼時候到就什麼時候到,只要把一天的工作做完就行了。社會上就是因為有了你們這樣的人,發展速度才會減慢。你應該好好檢討一下自己!」
他到底是惹了天上的哪座神君,竟然會碰到這樣的下屬。手摸了摸頭疼的地方,既然他根本吵不過她,乾脆選擇不開口,誰讓他是斯文型的男人呢!他終於明白這個時代為什麼流行他這種類型的男人,因為好欺負嘛!
對他的沉默,三更依舊感到不滿。來回踱著步,她每走一步就數落他一句:「自從到了公司以後,你自己浪費時間也就算了,還拖著我一起浪費生命。每天你來得那麼晚,工作效率又那麼低,動不動就加班加到十一二點,我這個助理跟著後面倒霉,每天回家都很遲,做不了喜歡的事,還拿不到一分錢的加班費。我到底是招誰惹誰了,為什麼會碰到你這樣的上司?」
這句話他最想問,抬頭看了一眼,他看到了危險的畫面,「小心!」還是慢吞吞的語速,手倒是先一步伸了出去。
「小什麼小……啊——」
等她反應過來,人已經被帶入了寒沙的懷抱,她驚魂未定地看過去,有個坐輪椅的小男孩將輪椅當成了重型機車,在醫院的走廊上飆著。要不是寒沙及時拉住她,她現在已經被撞得七葷八素了,現在可沒有急救室能夠提供給她。
急劇的心跳聲尚未平息下來,她趴在他的肩膀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他的慢性子決定了他的遲鈍,輕柔地擁著她,他依舊是只沉默的羔羊……不!是烏龜。
「嚇死我了。」她是嘴巴毒,膽子小,遇事就會瞎折騰。雖然他的個性讓她受不了,不過再怎麼說今天是他出手救了她,免她受了皮肉之苦,她該表示一下。「謝謝。」
「不客氣。」這次他的回答倒是挺迅速。
回想一下這還是他們相遇以來第一次如此親近對方,有點捨不得放開,寒沙就這麼長長久久地擁著她。反正他習慣了跟死人打交道,對她……他毫無其他心跳的想法。
纏綿的空氣混合著消毒水的味道四下飄散,直到一陣突來的尖銳聲將其打破。
「寒總經理好興致啊!居然在急診室的門口和女下屬卿卿我我。」
三更和寒沙同時從對方的身邊分開,依舊是一快一慢地反應力。尋著惡毒的聲音望過去,是鍾良和他的兒子、女兒,這麼一會兒的工夫全都到齊了,是鍾老先生等候在外的司機通知他們的吧!
寒沙禮貌地打了聲招呼,想著下一步該怎麼做才好。他的責任他不想推卸,但也不希望這件事被鍾家這些不良的子孫利用。「鍾老先生正在裡面急救,咱們有什麼話待會兒再說吧!」
逮到這個機會身為孫女兒的鍾心哪還能等,吊著嗓子,她刻薄地罵了起來:「你們葬禮服務公司的服務項目還真的挺周到呢!連老頭子失蹤了多年的戀人都被你們挖了出來,還把老頭子弄得半死不活的,你是不是打算趁著老頭子糊塗的時候讓他把遺產全部給他的老情人啊?」
面對三更這個下屬的冒犯寒沙都沒有反擊,對於顧客的家屬他更不能說什麼了。沉默地站在一邊,他任憑他們怎麼想,這件事的確是他處理得不夠妥當。
他越是這樣,鍾家的人越不把他放在眼裡,鍾老先生的兩個孫子更是一唱一和地侮辱起了寒沙的家人。
「有件事很奇怪,這才幾天的工夫你居然把失蹤那麼多年的老太婆都給找了出來,該不會是假的吧?」鍾厚話音剛落,鍾實就當仁不讓地湊了上來,「姓寒的,你是不是故意拿你媽出來騙我們家老頭子,好分得一大筆的遺產啊?你的算盤打得還真精呢!」
寒沙捏緊拳頭,抿起的唇角成了一道水平線,怒氣正緩緩上升。他的速度終究太慢,他還沒來得及開火,三更已經把戰斧式巡航導彈都發了出去。
「你們這些人夠了沒有?自己的親人在裡面急救,你們想的不是他的安危,而是誰在搶你們的遺產。告訴你們,我要是鍾老先生,別說是遺產,我就是一個破瓦盆也不會給你們的。我就是拿肉包子打狗,狗還知道叫兩聲,下次見到我說不定還會蹭蹭後腿,你們呢?老爺子養你們這麼多年,就是為了把你們養成豺狼的嗎?」
她一口氣罵完,不等鍾家的人發標,她扳過頭來罵寒沙:「說你是烏龜,你真的是烏龜啊?是不是慢性子的人脾氣都特別好?人家罵你,你就鑽到烏龜殼裡都不曉得反擊的,你這只烏龜精真是窩囊。」
三更侮辱性的話語並沒有讓寒沙感覺不舒服,相反地他開始有點欣賞她火暴又衝動的個性了。只有她這種人才會把鍾家那幾隻豺狼罵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她比他活得率真。望著她向上四十五度角翹起的下巴,他開始覺得她罵人的樣子好漂亮。
他能忍,鍾良可做不到。這一生只有侮辱別人的份,還從來沒有被別人侮辱過。拿出上層階級特有的氣勢,他的食指指向三更。
「敢這樣對我說話,你會付出代價的。寒總經理,我要你馬上就開除這名員工,否則你休想承擔老頭子的葬禮業務,不僅如此我還會告你們,告你們侮辱我的人格。」
三更萬般愧疚地合攏雙手,「對不起!」
以為她怕了,鍾良更加跋扈,「現在知道道歉?晚了!」
「你想得太多了吧?」三更翻了一個漂亮的白眼,「我剛才在心裡想像你們這種連狗都不如的傢伙也有人格嗎?可是想完後,我發現這種想法實在太對不起狗了,簡直有辱狗的『狗格』,我那聲『對不起』是在對狗說的,就算你想自動對號人座,也要問人家狗願不願意要你這種東西啊!」說完後,她雙手叉腰非常豪爽地大笑三聲,「哈哈哈——」
這種罵人不帶髒字卻能把人罵得吐血的詞語只有她能想得出來,寒沙在心裡搖了搖頭,表面上卻十分為難地對向鍾良。
「鍾先生,對您的要求我只能說非常遺憾。夏助理弄壞了公司的很多東西,像電腦、飲水機、打字機、複印機、掃瞄儀等等物品,她欠公司的維修費還沒有還清,我們已經定下了協約,每個月從她的薪水裡扣除百分之十,差不多需要三年才能全部還清,如果我現在就把她給開除恐怕很難服眾。而且……」
他故意吞吞吐吐地湊到鍾良的耳邊小聲地說道:「您有所不知,她是易日董事親自指名到我公司擔任總經理助理這個職位的,如果我貿然地把她給開了,董事會那方面如果追究起來,我勢必要實話實說。您上次不是說跟我們兩位董事關係都很好嘛!萬一夏助理到他們面前一說,恐怕他們會認為鍾先生你這個朋友很不給他們面子哦!」
聽寒沙這麼一「分析」,厲害關係全部顯露出來。鍾良一直都想跟「DRAGON」集團的上層攀上點關係,可是每每不得其法,往往只能在酒會上匆匆見一面,有時候連個打招呼的機會都找不到。如今聽說三更是董事會中最神秘的易日董事親自介紹到寒沙那裡的,他巴結都來不及,哪裡還敢對她不敬?
緊趕著上前幾步,鍾良堆上馬屁精的特有笑容給三更賠不是,「夏助理真是年輕有為、口才了得,我的這幾個孩子要是有夏小姐一半的能力就謝天謝地了。夏小姐,剛才多有冒犯,「改天我請你吃飯,不介意的話邀上易日董事一齊出席啊!」
吃飯?她可沒那個閒暇時間,她現在正擔心鍾老先生和蘇老太太的情況呢!
沒讓她等太久,鍾老先生和蘇老太太雙雙被護士、醫生從急救室推了出來。
「醫生,情況怎麼樣?」
「老頭子大概什麼時候死啊?」
「他的頭腦還清不清醒,能立遺囑嗎?」
除了鍾良還知道做做樣子,鍾家的其他人都直接把關注的目光停留在了遺產的問題上。三更和寒沙倒是湊到了病床邊,先瞧瞧兩個老人的氣色再說。
醫生對著面前這幫子看起來冷冰冰的家人,最終將目光投向寒沙和三更,他們看起來更符合小鎮上的人們對情感的標準。
「他們暫時是沒什麼大礙,可是兩個老人年紀都大了,身體狀況也不好,現在說要全面治療有點不切實際,你們要作好思想準備。在這段日子裡盡量不要刺激他們,他們想做的、需要的,做晚輩的要是能辦到就盡量替他們辦吧!
這是一種變相的死亡通知書,三更心裡明白,她就曾經體驗過。
「三更……」有個微弱的聲音在叫她,三更尋著聲音挪動腳步,她看到了鍾老先生微微張開的眼睛。「老爺爺,我在這裡。」
「我想……留在……留在這個小鎮上。」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想跟自己愛的人在一起,他不想看著那些豺狼一樣的子孫,他知道這個願望只有三更能幫他辦到。
難得鍾老先生如此相信她,三更絕對不會讓老爺爺失望的。挺直腰桿,她朝鍾良一撇嘴,「聽到了沒有?你爸爸想留在這裡,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也不適合再坐車回家。放心,我不會把他拐跑的,過段時間我就把他還給你。」
「這怎麼行?」老爸沒說話,精明的女兒先冒火了,「要是你趁這段時間拐騙老頭子,讓他把遺產全部都留給你怎麼辦?」
「就是!就是!」兩個急著等錢花的兄弟也跟在後面反對,「你當我們是傻瓜啊?這種事絕對不能讓它有機會發生。」
鍾良也猶豫了,易日董事是他想巴結的人,可是上億的家產他總不能拱手送人吧!老頭子的脾氣這麼古怪,讓他把鍾家的財產全部送給外人,也不是做不出來的事。
還好寒沙出面從中調和。他向鍾家人那邊走去,走過三更身旁的時候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所有要表達的意思在這慢慢悠悠的動作中全都表達清楚了。三更知道他一定會處理好,她相信他。
「鍾先生,現在鍾樞漢老先生的身體狀況根本不適合隨意搬動,如果你們硬要帶他走,萬一路上有什麼閃失,老先生出了什麼意外,這算不算意外死亡?如果算,老先生的遺產將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你們不是不清楚吧?」
他慢悠悠的,看似輕閒、平淡的話卻抓住了鍾家子孫最在意的東西——遺產。鍾老先生曾經做過這樣一份法律公證:如果他死於意外或謀殺,遺產全部捐到社會上去,他們這些豺狼一分錢也別想撈到,這是他們最不願意得到的結果。
「好吧!我們先走,過幾天再來接老頭子。」
鍾心他們還不放心地跟寒沙、三更打招呼:「你們可別打什麼主意,如果遺產有什麼問題,我們不會放過你們的。」
想打架嗎?三更才不怕呢!她大姐可是女警,帶槍的那種。
終於把大鬼、小鬼通通趕走了,三更和寒沙跟隨護士將兩個老人送到病房。寒沙覺得三更和鍾老先生更合拍一點,把她推到了鍾老先生身邊,自己則湊到了蘇老太太的病床旁守候著,像個孫兒一般看護著自己的奶奶。
停了片刻,他細心地發現其實老太太早就清醒了。這裡沒有其他外人,她不需要再偽裝,寒沙也想聽聽她的意思。
「蘇女士,您還好嗎?」
「我只是一個鄉下婆子,聽不慣人家叫我『女士』,你直接叫我老太太吧!我都是八十有三的人了。」
不知道是因為不想再多談,還是體諒寒沙他們辛苦了,她用眼睛瞄了瞄他。「鎮上很少有外人來,所以沒有旅館,你帶著那位小姐去我家歇歇吧!鑰匙在門廊上的花盆的旁邊。」
累了一整天,眼看夜已深沉,寒沙覺得還是養好精神明天再來解決兩個老人六十年的恩怨情結比較好。叫上三更,他們披著月色,相伴……回家。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5 00:13:34
第五章
蘇秀老太太的這件屋子雖然不大,但是很舒服,很有家的感覺。那是一個女人用她八十三年的心建構而成的,體現了她對家全部的希望和愛。而這個家,卻一直只有她獨自一人孤苦無依地活在漫漫的等待中。
昨天深夜回到這裡,寒沙很有風度地把臥室讓給了夏三更,自己去客廳睡又短又小的沙發,臨睡前還讓她把門鎖好。看著他認真的表情,三更抱著被子差點笑到地上,他是希望她安心睡覺,還是他不放心自己?
管他什麼答案,三更把門大敞著,結果仍舊是一夜好眠。清晨七點整,她體內的生物鐘像往常一樣提醒她醒來,精神十足地從臥房出來,她立刻聞到了陣陣誘人的香氣。昨天一整天幾乎都沒怎麼吃,如今睡了一覺把精神養足了,食慾也跟著爬了上來。
走進老式的廚房,三更看到了在油煙中的寒沙。靠著門她沉靜地看著他,以前不覺得,原來他長得這麼有……味道。
雖然是慢性子的人,卻長著精幹的身軀,神情猶如泡在研究室裡的研究員,他斯文得很吸引人,如果不說那句「趕什麼趕?趕著去死啊?」的口頭禪的話,她會更欣賞他的。
太專注於他,竟沒發覺他已回過頭衝著她招手,「你已經起來了?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呃?」有點尷尬,三更偏過頭傻笑了起來。
寒沙以為她是大清早看到一個男人在面前晃蕩有些不自在,他將簡單的早餐放在她面前,低著頭認真瞪著面前的食物,以減少跟她視線相撞的機會。
「不過你現在起來剛剛好,我已經做好了早餐,你大概餓了吧?冰箱裡沒什麼東西,我煮了燕麥粥,你湊合著吃一點吧!」
看出寒沙有意避開她的視線,三更想著找點什麼話題來說:「我倒奇怪你怎麼起得這麼早。才七點哎,你每天不是都要十點多才進公司的嘛!」
「小姐,我每天六點整就得起床照顧我媽啊!」話是脫口而出,沒來得及讓寒沙經過自己的大腦處理一下,他裝做什麼也沒說轉過了臉。
可三更是那種會輕易放過隱私的人嗎?迫在他的屁股後面,她一句接著一句緊趕著追問:「你為什麼要那麼早起來照顧你媽?你媽生病了嗎?她不舒服?你喜歡圍著你媽轉?還是其他什麼原因?你說啊!你都說了一半了,為什麼不說?你故意吊我胃口是不是,你明知道我性子急,最禁不住別人把我吊在半空中了,你快點回答我啊!」
被她催得有些急了,寒沙這才吞吞吐吐地丟出一句,「我媽……我媽她半身不遂,她需要人照顧。」
三更被他的話震住了,第一次聽他提起家裡的事,沒想到他的家竟存在這種問題。「那你爸爸呢?你爸爸不照顧你媽媽嗎?」下一刻她會知道自己的問題有多幼稚。
「我讀高二的時候,我爸爸就出車禍去世了。」寒沙不習慣跟別人談起家裡的事,他的面部表情有些僵硬。手慢慢地撥著碗裡的燕麥粥,像是在撥動往事的琴弦。
沒想到烏龜竟然有這麼悲慘的往事,三更忽然陷人不知所措中。用手握著筷子,她不停地跟他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提起你的傷心事,雖然我覺得你的性子慢得像烏龜,跟你在一起簡直是在浪費我的生命,但我真的沒有想過要傷害你。對不起!請你原諒我,請你爸爸、媽媽,你的祖宗王八蛋……不對!不對!我平時罵人罵順口了,我不是要罵你祖宗,我是罵你的烏龜孫子……也不對!也不對!我不是要罵你孫子,我是要罵你……還是不對!我是想說……」天啊!她這一生從未像現在這樣狼狽過。
看著她慌亂的樣子,寒沙不經意地笑了起來,被提到往事的傷感也在她莽撞的語言中輕易化解。「我不怪你。」
輕緩的一句話,讓三更的心忽地平靜了下來,她呆呆地看著他,像第一次見到他一樣,眼裡竟是迷醉的神采。
平時看他只覺得這只縮頭鳥龜很討厭,現在三更反而覺得自己有時候的行為很偏激,著實有些不把他放在眼裡的犯罪行為。
「我……我有時候是不是讓你覺得很討厭?」搗著碗裡已經很爛的燕麥粥,她是在搗著自己焦急的心。挺怕他會討厭自己的,以前沒覺得他對她的看法會這麼重要啊!
寒沙茫茫然地看著她,「討厭你?我以為你很討厭我。」她常常在他辦公室門口使用「夏三更鬱悶排泄法」,他以為她特別討厭他,畢竟他悠然的個性看在她的眼中,可能會衍變成魔障的。
說到他的慢性子,和三更那種每天追趕生命的生存法則相比較,她的確排斥到了極點。偶爾她也會檢討自己,做事情是不是太急、太沖、太莽撞。可是從十三歲起到現在,她急沖沖的個性早已養成,想改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其實,我原來不是這個樣子的。我是說,以前我並不像現在這麼急趕著時間做事。」
她是要跟他說心事嗎?寒沙不自覺地擰起了耳朵,眼神中充滿了期待。將他的沉默當成了慢半拍的猶豫,三更逕自說了起來。
「我十三歲那一年,有一天上衛生間的時候突然發現尿液中出現了血絲。爸媽送我去醫院,當時醫生說我得了不治之症,現代醫學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治療,估計可能將不久於世,為了讓我最後的時光能活得比較快樂,醫生建議爸媽帶我回家。
醫生就是這樣說的,可是聽在我的耳朵裡他就是讓我在家等死!開頭的幾天,我每時每刻都在想,我要死了,我才十三歲我的生命就要結束了,我甚至還沒有嘗到活著的許多快樂,我竟然就要死了。那段時間我什麼也不做,整天活在恐懼和痛苦之中。」
沒有任何滋味比等死更難受,你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會死去,躺在床上,你甚至能看到死亡的陰影。想著或許明天,或許就在下一刻,你將再也看不到這個世界。回顧過往,你卻發現生命幾乎沒有留下任何印記,你開始懷疑,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難道活了一生只是為了等待死這一刻嗎?
在不斷的反省中,三更找到了自己的答案,「我要為生命留下印記,即使下一秒我就得離開這個世界,這一秒我也要讓世界記住曾經有個名叫夏三更的女孩存在過。或許我的生命很短暫,但它一定很精彩。」
她沒有再把自己埋藏在死亡的陰影裡,她像個沒事人一樣回到了學校。從那天起,她的生命就在跟死神較勁,她沒有時間可以浪費,她將短暫的生命充分利用起來。認真地讀書、做功課,和朋友們開心地待在一起,拉著兩個姐姐去參加公益活動,最後她想到了要在死後捐獻出自己的器官。
那時候她天真地想著,即使死於腎病,她的很多器官還是可以提供給其他需要它們的人們。她想留下自己的眼睛在她死後的數年間繼續看這個世界的美好,她希望自己的心能夠在另一個人身上品嚐到她來不及體驗的愛情……
三更的急性子就是從那時慢慢養成的,總覺得自己的生命短暫,所以她把一天當做一年來使用。她要活夠她的一生,這一活就又活了九年。
「不知道是不是特別忙碌的關係,我漸漸忘了自己是個病人。而且我還……」
她猛地抬起頭看到了坐在對面的寒沙,他眉頭微蹙,偏著頭深沉的目光對著她。他的眼神讓三更猛吸了口氣,他怎麼了?她這個當事人說起這件往事都這麼平靜,他怎麼一副快要暈倒的樣子?
「你還好吧?」
他只是搖搖頭,什麼也沒說。從第一次見到三更起,她就帶給他一種無限的活力的感覺。每次看到她,他就覺得世間最強盛的就是生命力了,沒想到她的生命竟然是從死神那兒搶來的。他是經營與死亡有關係的行業的人,看慣了生生死死的人,可是沒有哪個人的生死讓他如此牽腸掛肚。
思緒間,他的心口漲滿了陌生的情愫,隨之而來的還有一種像是最喜歡的東西將永遠消失不見的恐慌。他的手緊握著勺子,緊緊地,像是要捏斷它似的。
「你簽了器官捐獻書。」
三更滿十八歲的當天在父母、姐姐和兩個朋友的陪同下簽了器官捐獻書,雖然整個過程非常繁瑣,但是她卻很高興地為它忙碌著。天知道,她的這份捐獻書將會挽回幾條人命。這是她所有的生日裡,最好的禮物。只是,這件事他怎麼會知道?
「你知道?不會是我二姐告訴你的吧?」三更的二姐初二跟寒沙屬於同一個集團,雖然服務對像不同,但也算是同事。可是初二是那種雞婆的人嗎?
寒沙當然不會告訴她,因為對她這個急脾氣小妞很感興趣,所以他特地從總公司調出了她的檔案。檔案上沒說她有病,要是知道……他會很傷心的。
「你的身體……現在還好吧?」
為什麼從他的眼神看來,三更會覺得自己快死了?猛拍自己的腦袋,都怪她說得太快,把最重要的一件事漏說了。
「我忘了告訴你,在那個醫生下了死亡通知單的一個月以後,我爸媽又帶我去另外一家醫院請專家進行會診,結果顯示什麼毛病都沒有,一切身體狀況都很正常和良好,之前那個醫生的診斷純屬誤診。」
「噹!」
寒沙手中的勺子掉在了餐桌上,連帶著將一些燕麥粥潑了出來,他忙不迭地前去收拾,這一次動作倒很是迅速。
「你怎麼了?」今天的他有點奇怪,跟平常那只慢悠悠、看起來對什麼都不在乎、對什麼也不生氣的烏龜完全不同。三更隨著他走進廚房,看著他在水池邊忙碌,一會兒這裡擦擦,一會兒那裡弄弄。他到底想幹什麼?
「寒沙。」她沒有叫他「總經理」,因為不想。
「嗯?」他漫不經心地答應著,神情卻出奇地緊張。
她偷笑著問他:「你在擔心我是不是?你以為我隨時都可能會死,所以你很擔心我,是不是?」
烏龜腦袋縮到了硬殼中,不回答?不回答夏三小姐就沒辦法了嗎?扳過他的身體,小矮個子踮起腳尖湊近了瞧他。為了保持平衡,她的手扶著他下垂的手臂,將一大半的重量都交到了他身上,寒沙本想推開她,可惜速度不如她來得迅猛,人家已經粘上他不放了。三更一直一直得瞧著他,直瞧得他不自在地連續眨起了眼睛,她這才開口。
「你是不是有點喜歡我?在意我?或者……愛上我?」
「刷!」他臉紅的速度倒是挺快。張了張嘴,他半天沒能發出任何聲響,現在的女孩都這麼厲害嗎?還是他早就跟不上時代的潮流了?
沒等他臉上的熱潮退下去,三更猛地親上了他的唇。一記漂亮的全壘打,直打得寒沙整張臉都燒了起來。
當做沒看到他的反應,三更背著雙手一蹦一跳地向外跳去,嘴裡還輕快地喊著:「開工嘍!開工嘍!醫院裡還有一對加起來超過一百七十歲的老人等著我們幫他們解決六十年前的感情問題呢!」
還六十年前,寒沙這只烏龜連六秒前的感情問題都沒法解決。
寒沙平日的性子就夠烏龜的了,今天更是慢上加慢。夏三更走出兩百米外,回頭瞧瞧,寒沙變成了一個小黑點正在緩緩地向她這個方向移動。他還在為早上的事情煩惱嗎?
實在有點看不下去了,主要是三更不想耽誤時間,她快跑到他的身邊拉住了他的手臂,「走啦!快點走啦!鍾老先生和蘇老太太的身體狀況都已經不能再等了,咱們還是趕快把他們之間的事解決了吧!也算是功德一件。」
「哦。」寒沙當然知道工作第一,更何況這是一件跟死神搶時間的工作。可是他的腦袋嗡嗡作響,根本沒辦法靜下心來考慮兩個老人的事。
她吻了他,為什麼?只是一時的心血來潮嗎?如果不是,他該怎麼辦?喜歡她,然後把自己的負擔交給她?不!他不能這樣,那他該怎樣?
在她面前,寒沙不覺得自己二十七歲,總有種七十二歲的衰老感覺。誰讓她總是衝在前頭,而他只能慢慢地跟在後面呢!他無法弄懂她的想法,就像烏龜弄不懂兔子為什麼在賽跑中睡覺一樣。
回想起早上她的那個吻,寒沙的臉第三十一次燒了起來,就算他性子再憨,也不能這樣忍下去,這會讓他過早地死於腦溢血的。
「夏助理……」
「三更——你叫我『三更』就好。
「好!三更……」
「你準備怎麼解決鍾老先生和蘇老太太之間的事?」
果然是急性子的三更,三下五除二就堵住了寒沙的口。托著腮,她認真地思索起來,「從昨天晚上他們彼此之間的說辭看來,你覺不覺得他們之間似乎有什麼誤會?對於六十年前的那個約會到底誰沒有去,又是誰在撒謊呢?或者……」或者兩個人都沒有撒謊,只是上天跟他們開了一個玩笑?這可能嗎?
她的話題將寒沙引向正途,暫且放下手邊的事,兩個老人最初,也是最後的感情問題比較重要。「我們分頭找兩個老人談談不就知道了嘛!」
「為什麼不拉他們倆當面對質,這樣效率多快!」
寒沙露出一副快要暈倒的表情,「你想讓他們再次進急診室是不是?這次進去可就不一定能出來了,他們現在見面只能刺激彼此的感情,我看還是算了吧!咱們分頭弄清楚狀況之後再說。還是像昨天晚上那樣,你去找鍾老先生,我去看蘇老太太。說話的時候別太急,要是衝撞了鍾老先生可就不好了。」
「知道!知道!」她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腳步飛速地向醫院走去。寒沙走在她身後一步以外的地方,不緊不慢,既不靠近也不遠離。
進了醫院,三更直接衝進了鍾樞漢的病房,今天說什麼她也要揭開那段埋藏了六十年的往事。
她莽撞地衝開了門,迎頭看到鍾老先生正坐在輪椅上,蒼老的眼神緊挨著窗外的陽光,神情中似有迷惘和惋惜,是為了這段錯過了六十年的情感嗎?
耳邊突然傳來了陣陣鐘聲,三更憶起,他們來醫院的途中看到鎮上有座大鐘。每到正點,這座鐘都會發出「當、當」的響聲。據說這座鐘有著將近百年的歷史,它成了小鎮的標誌。
聽到鐘聲,鍾樞漢老先生明顯地頹廢下來。他的表情讓三更不自覺地想到了「遺憾」這個詞,人的一生總會有許多大大小小的遺憾,在死之前能減少一點,生命的快樂就會增加一點。這個延續了六十年的遺憾就讓她來為老爺爺完成吧!
三更急步走上前,像個可愛的小孫女親暱地喊著鍾樞漢:「老爺爺,你的身體好點了沒有?」
「是三更啊!」這時候會來看他的就只有三更了吧!鍾樞漢拍了拍她的手臂,臉上湧現出慈祥的笑容,「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來聽您說故事啊!」三更不喜歡拐彎抹角,因為那樣很浪費時間,「跟我說說您和蘇奶奶的故事好不好?」
那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這兩年,尤其是生病的這段時間,很多他早已忘記的細節竟一點一滴地重現在他的腦海裡。她的笑容綻放如昔,擠滿了他的腦海,溢出了他的心房。
「那一年,我作為小小的公務員被派到了這座小鎮上。一天正午,我走在石板路上,忽然我的目光被一片蔥蘢的花給吸引住了。花圃旁邊一個姑娘朝我露出了笑容,她就是蘇秀。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漂亮、溫柔,就像蘇繡一般閃爍著柔順、華美的光澤,我知道愛上她是一個無須掙扎的念頭。
沿著回憶的小徑,鍾樞漢一路行來,他像當年一樣看到了心中渴望的蘇秀,他卻再也看不到那滿園盛開的鮮花。是他自己遠離了花的芬芳,去尋找他的水晶花瓶。失去……是上蒼對他的一種懲罰。
悠悠地長歎一聲,鍾樞漢的心在受著煎熬,是病痛還是情緒,對於今日的他來說,已不再重要。
「相愛、相知,我們卻沒有相守的緣分。像那個年代大多數的年輕人一樣,我不喜歡小鎮上單調、乏味的生活,我追求都市的璀璨,我也相信自己的能力足以征服一片天地。辭去小公務員的職務,我決定去大城市發展我的事業。」
三更忍了半天,再也忍不住,插話進來,「您真的丟下蘇奶奶一個人走了?這麼說是您先負約嘍?」
「不!我沒有想丟下她,我想帶她離開。我認為自己可以兼顧事業和愛情,年少的我的確是這麼想的。」
他是一個自私的男人,想闖出一番輝煌的事業又不想捨棄人人羨慕的愛情。他忘了,上蒼不會如此眷顧某一個人。
「當我提出自己的想法時,是蘇秀先拒絕了我。她是她奶奶獨自撫養長大的,她說不能丟下奶奶不管,所以她無法跟我去都市。但是她答應我一定會等我回來,等我開著車回來娶她。」六十年前轎車還很少見,開車就意味著事業有成,開車來娶她,那是愛情、事業雙豐收的美好結局,可惜他這一生都沒能完成。
「我和蘇秀約好在我離開的那一天,我們去小鎮上那座古老的大鐘底下見面,我們要以鍾鑒定我們終生的幸福。」
「就是剛才敲響的那座大鐘?」六十年前的鍾依然存在,終生的幸福卻早已沒了蹤影。
事隔六十年,當鍾樞漢跨入這個小鎮的第一步,他就聽到了聲聲不息的鐘聲。它是小鎮上的人們生活的一部分,它也是他心痛了六十年的根源。
「我和蘇秀約好當天正午十二點整在大鐘的左邊見面,我拎著行李站在那裡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必須出發的時間可是她依然沒有到。我想她並不是真心想等到我事業有成回來娶她,所以她才會沒有赴約。」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被拋棄了,他覺得是她先捨棄了他們的愛情。即便如此,他依然無法忘記她。他開始用工作麻痺自己,事業一步步成長起來,在忙碌的空閒中他仍舊惦著某天……某天能和她在街上不期而遇。可他自己卻永遠沒有勇氣再踏進這個小鎮,怕聽到她早已嫁人、生子的消息,怕她早已忘了那個承諾要開車來娶她的毛頭小伙兒。
歲月流逝,當初那個站在繁花蔥鬱中的美麗姑娘……美麗的姑娘如今在何方?
「我捧著滿束的鮮花站在大鐘的左邊等他,我站在那裡一直等一直等,等到日落西移,等到繁星滿天,等到深夜十二點的鐘聲敲響,我相信他是真的不會來了。」
六十年前的失望再度湧入蘇秀的眼眶中,對著面前這個曾和她所愛的人差不多年紀的寒沙,她惟有用眼淚去洗刷等待的心情。
「他去都市尋找他五彩斑斕的生活,他根本就不會回來娶我,一切都是謊言,我根本不該當真的謊言」
明明認定了鍾樞漢是在欺騙自己,可蘇秀就是放不下愛他的心。她苦等著一個永遠不會回來的人,這一等就是六十年。她耗費了她的青春、她的美麗、她享有幸福的權利。這一生她到底在等些什麼,連她自己都快要忘記了。如果不是寒沙和夏三更的突然出現,她將在等待中活著,最後在絕望中死去。
就像那滿園的秋海棠,講述著一個「苦戀」的故事。
聽完了六十年前的往事,寒沙什麼也沒說。在這種時刻,任何安慰的話在秋海棠的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故事的主角真正需要的是一扇可以傾訴的窗口。等這一天,他們等了一輩子的時間。
默默地從病房中退出來,寒沙迎著正午的陽光走到了醫院外的草坪上。三更早已等在了那裡,兩個人說好出來後交換彼此知道的信息。
「快點,你真慢!」三更跳著催促他。
她好餓,早上吻了他之後,他一直都很不自在,害得她也沒怎麼吃,浪費了那麼美味的燕麥粥,現在她要去補充能量,相信下午還有得忙呢!
拉著他的手,她向鎮上惟—一家餐館走去。寒沙不習慣被女孩子這樣拉著,在小鎮上的人們樸實的祝福眼神中,他的臉上微微泛起了紅暈。
在餐館坐下,由於時間還早,整間餐館就只有他們這一對客人。三更用筷子敲著餐桌,像個餓鬼一樣叫開了,「老闆,我要蟹香豆腐、羅漢一品香、滋補龍鳳湯,再來一個蜀都香螺片,米飯要胭脂米。」
這都是什麼菜啊?老闆連名兒都沒聽過,別說做了,「客人您點的這些菜,小店的廚子恐怕做不來啊!」
不想讓老闆為難,寒沙悠悠然地解釋起來,「她點的蟹香豆腐是淮揚菜,羅漢一品香是魯菜中的名品,滋補龍鳳湯一聽名字就知道是粵菜,最後那個蜀都香螺片當然是川菜嘍!聽上去好像挺難的,你叫廚子出來,我大概說一下怎麼做,他看著做就是了,好不好我們也算是領了他的辛苦。廚子也學幾道菜,以後拿上桌面都好看。」
老闆樂顛顛地叫來了廚子,寒沙將每道菜的材料、程序說給他聽。他說得慢,廚子還用筆記著,一旁的三更簡直看傻了。對生命的珍惜養成了她對吃的特別嗜好,人活一世,不嘗盡天下美食實在可惜。不過她向來只會吃,從來不知道這些菜的名堂。
說起來有點怪,在公司的時候聽說寒沙是名牌大學的畢業生,還沒畢業就被「DRAGON」集團當成人才網羅進人公司。大學剛畢業他就一手創建了這家葬禮一條龍服務公司,自身的才華自是沒得說。
他外貌雖不能讓人「驚艷」,也算是現在最受歡迎的斯文型小生,身材又很有看頭。而且他又懂花語,又能出入廚房。這麼完美的「丈夫候選人」現在上哪兒找啊?想著想著,三更又想吻他了。
廚子去廚房用功,三更和寒沙一邊喝茶一邊聊天,三更最感興趣的就是——「你以前是不是當大廚的?」哇!看他對美食這麼有研究,哪天約個時間好好切磋切磋。
寒沙呷了一口涼茶,這才悠悠然地回答起她的問題:「我在飯店的廚房裡做過小弟,看到那些大廚做的美味菜餚,我也想做給媽媽嘗嘗。所以就揀廚房剩下的材料練練手,漸漸地倒也能做出幾分味道來。」
「你很愛你媽媽?」他的母親半身不遂,三更早上已經聽他提起過了,「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想知道我媽媽是怎麼半身不遂的,你更想知道這中間是不是跟我爸的死有關,對嗎?」寒沙做事情慢慢吞吞的,但是他的腦子轉動的速度可不比她慢。何況就憑她那橫衝直撞的小腦袋瓜子,早就將她的問題寫在了臉上。
該說嗎?這些事他只跟兩個人提過,一個是他大學時的女朋友,也是他的初戀情人;另一個是三年前差點成為他未婚妻的女子。結果她們先後走出了他的生命,他還有勇氣再跟面前這個急脾氣小妞說嗎?
說吧!將它當成一個故事說給這個貪圖新奇的女孩聽,相信聽完後她也不會有什麼特殊的反應。
「那是十年前,我讀高中時的事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5 00:13:57
第六章
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十次了,十七歲的寒沙聽著臥房中爸媽的爭吵聲以當早餐的佐料。有一陣,媽媽的嗓音壓過了爸爸,直壓得整個家喘不過氣來。
「忙忙忙!你成天就知道忙,你心裡還有我和孩子嗎?你看看!你看看你自己!成天就知道泡在公司裡,忙工作、搞業務、拉關係、陪客戶,你除了忙,你還有別的嗎?」
「不忙哪來的錢,沒錢我拿什麼養你跟孩子,你這個女人不要找架吵好不好?」那是爸理直氣壯的反駁,身為男人,他擔負著一個家所有的經濟負擔。壓力驅使他在社會上不停地前進,家——他已顧不得許多親情了。
他忘了,女人是需要愛的,一個十七歲孩子的母親也不例外。
「你忙得忽略了我和兒子,就算你掙來再多的錢有什麼用?我嫁的是個人,不是一架賺錢的機器。晚上一回來你倒頭就睡,兒子的功課怎麼樣、在學校裡的生活如何、我最近的身體狀況好不好,你從來都不問。你心裡還有沒有這個家,有沒有我和兒子?」
爸不耐煩地推開了在他看來胡攪蠻纏的媽媽,他還趕著去公司上班呢!遲到一分鐘,這個月的滿勤獎就飛了。
「你成大在家閒著,為什麼不能為我想想?我在外面容易嗎?我好不容易才升到了業務經理的位置,我需要更多的社會關係,我要跑到更多的業務,公司底下有一群小青年正努力地想把我從現在的位置上拽下來,做不好我隨時都有可能被公司炒掉。我每天在外面累死累活,回來還要聽你嘮叨,你煩不煩啊?」
「你累,我就不累了嗎?」媽媽委屈地紅了眼眶,哭泣的用途只在於安慰自己,「醫生說我的血壓很不穩定,要我定期去醫院複診,這些事你連問都不問。我要求得不多啊!我只要你能抽出一點時間來陪陪我和兒子就好,為什麼你連這麼點要求都做不到呢?」
「我忙!我每時每刻都很忙,我的工作壓力很大,我活得很緊張,我在跟時間賽跑你明不明白?」
誰不想在家裡陪著老婆、孩子,他也想啊!誰又願意那麼晚還泡在公司裡加班呢?可是現實的壓力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每天上班準時打卡,晚一分鐘這個月的滿勤獎就餵了大老闆的口。公司裡每個人都是忙碌而緊張的,他們這些跑業務的人就是在跟時間競賽,往往晚上一會兒,原本屬於你的這份定單就落到了別人的口袋裡。
想活得更好,你就得遵守這個世界的遊戲規則,你必須明白時間的殘酷性。站在起跑線上,你只能往前衝,沒有歇息的機會,更沒有停下來的可能。
這些話即使說出來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老婆的神經質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安慰的。他站起身整了整領帶,這就準備離開。「好了好了!我上班時間到了,我還得去公司趕一份報告,你別再煩我了!」
爸急匆匆地往外走,像往常一樣,寒沙什麼也沒說,靜靜地吃著他的早餐。
他希望爸能夠多陪陪他,瞭解一下他的班主任是教化學的,不是教數學的;瞭解他所在的班級是高二三班,不是高一四班;他也不希望班主任以為爸和媽離婚了,因為學校的家長聯誼會,他們家總是只有媽媽單獨出席。
但他知道,這些只能是在腦子中想想而已的希望罷了。爸很忙,為了這個家在忙。現在寒沙只希望著自己以後做了爸爸,能多給兒子一點時間。
可是媽媽顯然不會這麼輕易就放過爸,她追到大門口,扯著嗓子將最殘酷的話喊了出來——
「姓寒的!你今天要是這樣走了,就再也別回這個家!」
爸什麼也沒說,坐進車這就離開了家。他真的就這樣走了,再也沒有回來。
大概是上第二節課的時候吧!寒沙被班主任叫了出去,「寒沙,老師現在有話跟你說,你出來一下好嗎?」
他跟著班主任來到了小操場,看到老師嚴峻的表情,他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大,「誰?是誰出事了?」是爸,還是媽媽?
「你爸爸出了交通事故,現在正在第二醫院。」
老師還說了什麼寒沙已經聽不清了,他一路狂奔,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醫院。迎頭看到的是急診室亂糟糟的場景,透過玻璃窗他看到了躺在急救床上的人。
那不是爸,是媽媽——不是交通事故,是腦溢血。那時候,爸早已面目全非地躺在冰冷的太平間裡,他真的再也沒有回家。
寒沙沒有流淚的時間,他只是不斷地向上天祈禱,祈禱上帝奪走了爸之後,不要再將媽媽從他的身邊帶走。在加護病房外待了兩天三夜,他向上帝要回了自己的媽媽,一個半身不遂、話語不清、連自己都照顧不了的媽媽。
十七歲的寒沙成了媽媽的監護人,他要監護她以後的人生。
沒有時間喘口氣,作為家裡惟一能自由活動的人,寒沙要出面解決爸的後事。悲哀是一回事,葬禮的麻煩卻是他這個十七歲的男人完全解決不來的。
什麼擺靈堂、守靈,出殯、道別,這其中的種種禮節,乃至保險金問題,還有爸的公司應該付的撫恤金。零零總總將寒沙徹底地拖跨了,那時候他真的很希望有家處理葬禮事宜的公司能夠出面幫他解決所有的問題。
四年之後,寒沙就讀於東方學院商科二年級的時候,他第一次系統地提出了葬禮全方位服務這種商業化運作機制。
幾個星期之後他見到了「DRAGON」集團董事會成員之一的易日,他讓寒沙詳細地說明了自己的創意,接下來他與「DRAGON」集團簽定了用人合約。合約的內容之一是寒沙有權按自己的管理模式來管理這家葬禮一條龍服務公司,也就是後來他用於公司內部的自由支配時間觀念。就這樣,他正式加人這個超大影響力的跨國集團。
又過了六年,當他習慣了慢悠悠、不急不緩的生活後,有個急匆匆、永遠活在時間前面的女孩衝進了他的懷抱……
「哇——哇——」
沒想到不僅是「夏三更鬱悶排泄法」所向披靡,就連她的哭吼也比一般人來得兇猛。寒沙無可奈何地抹了把瞼,雖然語速仍舊像平常那樣緩慢,可是語調明顯得急了起來。
「你……你別哭啊!那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這兩年醫學的發展對媽媽的病大有幫助,她現在已經可以拄著枴杖走一小段路,說話雖然比平常人慢了一些,但是你已經可以聽懂她在說些什麼,我相信最終她一定會痊癒的。」
同樣的故事,他的初戀女友聽到後只是把它當成了一個單純的故事,故事結束,她催著他送她回家,說是很晚了,她還要回家喂小狗呢!
差點成為他未婚妻的那個姑娘比他的初戀女友多了許多反應,她開口問他的第一句話就是:「如果我們結婚豈不是要我來照顧你媽?我可不幹,我是不會和婆婆住在一起的,你請個全天候保姆伺候她不就行了。」
在得到以上兩種反應後,寒沙和她們的關係都沒能維持多久,分手成了必然的結果。他不覺得痛苦,一個故事讓他看清了兩段愛情的本質,他知道自己要的不是那樣的感情。
可是,此刻坐在面前的第三個傾聽者會不會太誇張了一點?只見三更一邊將菜往嘴巴裡送,一邊把淚水混著口水往肚子裡咽。即使在這麼忙的情況下,她還能哭得特別大聲,引得飯館裡所有的服務員都用責怪的眼神盯著他。
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寒沙從口袋裡拿出面紙替她擦著臉上髒兮兮的淚跡,不是他好心,只是覺得她太忙了,騰不出多餘的手。
三更吸了吸鼻子,順便把嚼爛的菜咽進肚子裡,然後呼嗤呼嗤地哼哼,「你好可憐……嗚嗚嗚……」
「還好吧!」他不覺得。
爸的保險金和公司發放的撫恤金供他和媽媽過完了兩年的生活,後來上了大學,他開始在外頭打工,再後來與「DRAGON」公司簽定了用人合約,他後兩年的學費、生活費都是公司負擔的。一走進社會就擔任葬禮一條龍服務公司經理,很多人都羨慕他的事業太過一帆風順。
三更只覺得他好慘好慘,就像童話故事裡的小公主受盡了生活的折磨,而她自己就是後來登場的壞後母,總是欺負可憐的小公主,不過誰讓公主的性子像烏龜精呢!
「對不起!我不該覺得你性子慢,我知道你是因為你爸的事,所以想創造一個寬鬆的工作環境,讓每個在你手下工作的人都能多一些時間跟家人團聚。你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上司,我卻不是一個好下屬。」
寒沙淡淡然地笑開了,三更說對了,他讓公司的每個員工可以隨意支配時間,只要做完了分內的工作就可以離開公司。沒有緊張,沒有壓力,沒有爭分奪秒的逼迫感。
當然,他能夠將這種經營理念用於工作中也跟葬禮服務這種特殊的服務形式密不可分。對於死亡,人們需要的是從容,生的緊張換回死的從容,那才是生命的珍藏。
只是,他並沒有跟她說出自己經營公司的這些理念,可是她卻能從他爸意外死亡的事件中瞭解他的想法,她真的和他以前的女朋友很不同。
不對!寒沙額上那兩道柔和的眉緩緩地向裡靠攏,他暗自泛起困惑:為什麼我要拿她跟以前的女朋友相比?難道是因為早上的那個吻?
他外表柔和,骨子裡也是斯文有禮的。除了先後交往過的兩個女朋友,她是第一個和他接吻卻不是以女朋友身份坐在他面前的女孩,更何況這個吻還是她主動的。
三更吞下一顆大大的海螺,嘴巴被堵了大半,她依然不肯浪費時間,「放心吧!」她伸長了手臂拍拍他的肩膀,像在拍革命隊伍中的夥伴。
「以後我會支持你的工作,不給你添麻煩,也盡量不弄壞公司裡的設備。我會放慢腳步配合你,同樣也希望你能稍微——我強調的是『稍微』加快腳步跟上我的步伐。我們同心協力,共同在人生的道路上創造出輝煌的明……」
「為什麼吻我?」
他晃晃悠悠,直晃到她說了一大段的話才將她從中間攔截下來。怕她沒聽清,他再重複問一遍:「你為什麼吻……」
「因為我喜歡你啊!」語調屬於百無聊賴,外加「你這個問題很弱智」的嘲弄。
一口米飯哽在了寒沙的喉中,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吞吞吐吐間他聽到了自己的問題。「你……你怎麼會喜歡我?我們倆的個性完全不合啊!」
他說的倒也是事實,但三更很快就將這個問題排除在外了,「除了你個性太像烏龜,其他的地方都讓我很喜歡。至於你的個性問題,我會用我的毛躁加以中和、改正。你是酸,我就當鹼;你是羊肉,我就當啤酒;你是……」
「那個……那個羊肉和啤酒是什麼意思?」
嘿嘿!原來他也有不懂的問題啊!三更拿出教授的姿態教訓起他來:「羊肉比較膻,也很難煮,若是倒上啤酒既可以去它的膻味,也比較容易熟透。這樣說,你明不明白?」
明白!可是這跟她為什麼喜歡他有什麼關係?
從他掙扎的神色中三更就知道他想問什麼,算了算了,不捉弄他了。「寒沙,人的生命就這麼長,這一刻我喜歡你,所以我吻你,我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我的個性向來是急急沖沖的,想到哪裡就做到哪裡,絕對不會浪費時間去做無謂的思考。如果你不喜歡我,你也可以直接告訴我啊!」
這個時候還是少說話為妙,寒沙低頭吃東西。放眼一望,盤子裡哪還有東西等著他去吃啊?他的目光緩慢上行,直挪到她的臉上。
三更朝桌上看了看,隨即尷尬地抱怨起來,「誰要你吃得這麼慢?不能怪我!」
是!不怪她,怎麼能怪她呢?要怪只能怪她吃東西的速度也是快得驚人。
將笑容深藏在眼角中,寒沙慢慢地撥著碗裡的米飯,很慢,因為他要慢慢理清心中的感情,因為他要慢慢享受被她愛的感覺。
慢慢……慢慢去愛。
寒沙做事的速度到底有多慢,可以從他吃飯的過程中得到最充分的認識。這種認識的過程讓夏三更差點喊娘,他們趁著吃飯的時間聊了彼此成長中一些有意思的事,又將鍾老先生和蘇老太太各自說的故事做了一個交流,最後定下下午的工作計劃。
洋洋灑灑說了這麼一大通,他的午飯還在進行中。他吃得不太多,只是很慢,慢到三更直想咬他。
最後不知道是寒沙不忍心再折磨她,還是他真的吃好了,兩個人總算是離開了飯館前往醫院進行最後的計劃。
「三更,」雖然知道她的腦子挺好使的,但寒沙還是忍不住為她的急脾氣擔心,「待會兒要先跟鍾老先生解釋蘇老太太的說辭,然後再說出我們的計劃,說話的語速要慢、要有耐心、不要急躁,鍾老先生現在的身體不能急。」
「我知道。」她笑呵呵地答應他,「我知道閻王爺現在很急,所以我們不能急。」
她不僅性子急躁,嘴巴也不適合做葬禮服務這一行當。無奈地走向蘇秀的病房,他希望老太太現在能夠稍稍平靜一些,她才是他們計劃的核心部分。
「蘇老太太,您怎麼坐起來了?」寒沙推門進去的時候,蘇秀正坐在病床邊。她在神遊,卻不知道思緒中有沒有那個讓她等了六十年的男人。
蘇秀掃過寒沙年輕的面容,禮貌地笑了笑,「你怎麼又來了?這次又想聽什麼故事?」
「秋海棠——我想聽秋海棠的故事,我想知道故事結束的時候那對男女主人公有沒有在一起。」
寒沙以為若是貿然地將計劃說出來,蘇秀大概不會願意接受,他採用循序漸進的方式。將心比心,等了六十年,都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難道蘇秀不想知道最後的結局嗎?
她想知道,可是六十年的等待早已磨光了她期待的心,「既然是苦戀,結果是什麼不是已經很明瞭了嘛!」
「如果我告訴你,六十年前,鍾老先生準時赴約了,你會不會覺得好受一些?」
蘇秀的眼中滲透著含蓄的笑,就算鍾樞漢說得都是真的,還能改變什麼嗎?他們再也回不到過去,再也不可能在一起,現在說這些有什麼意義?能換回六十載春秋的秋海棠嗎?
明知道沉浸了六十年的失望不是三言兩語可以打破的,可是現在已經沒有時間了。排除公司的承諾和利益,聽了兩個老人延續了六十年的苦戀,寒沙希望能為他們做點什麼,即使挽回不了早已失去的情感,至少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愛能在《安魂曲》中奏響。
「我想告訴您的是,鍾老先生時日不多了。」
沒有說什麼感人的話或者無謂的理由,簡單而清晰的一句話將寒沙所有要表達的情感在瞬間揮灑殆盡。生死懸在一線之間,遺憾已經無法留到明天。
蘇秀在沉默中與六十年的悲哀掙扎,她所作出的決定將成全或否定另一個人最後的心願。
「你想要我怎麼做?就這樣走到他的病房告訴他:我原諒你了,雖然你讓我的一生都活在等待中,雖然你耗費了我全身心的感情,但我看在你快死的份上,原諒你——你要我這麼對他說嗎?這就是你們所希望的?」
「不,我不能這麼殘忍。」
他不能這麼殘忍地對待蘇秀,更不能如此狠心地對待鍾樞漢。這不是寬恕,這是將所有的遺憾、內疚和痛楚都留給鍾老先生一個人去背,他將背著六十年的悔恨上路,即使上了天堂,他也會被這些沉重的包袱壓回地獄。
寒沙和三更安排的計劃是這樣的:「明天正午十二點整,還是那個時間,還是相約在大鐘的左邊,我們希望你和鍾老先生能夠完成六十年前那場最後的約會。」這一次真的是最後的約會了,或許此生他們再也沒有相約的機會。
「補上延遲了六十年的約會?」要嗎?要去嗎?六十年的遺憾是能夠彌補得上的嗎?都走到了最後一步,還有去彌補的必要嗎?
蘇秀徘徊在十字路口,另一間病房裡的鍾樞漢卻一口答應了三更的計劃。
「好!我去,明天正午十二點整,就是爬我也要爬去。」
六十年前沒有等到的那個姑娘,六十年前沒能完成的戀情,在六十年後生死相織的路口:……是該圓滿的時刻了。
「三更,謝謝你。」她所做的早已超過了工作範圍,不管明天相約的結果如果,鍾樞漢都要真心地向她道謝。
在生意場上、政壇中打滾幾十年,他習慣了與人打官腔、要陰險、玩圓滑。老了老了,都快死了,他才感受到真心可貴。三更就像一盞不滅的生命之燈,在他最後的時光中平添了許多生命中最寶貴的樂趣。
他的道謝竟引來了三更少有的羞赧,她一直不喜歡現在的這個工作,總覺得這份工作是在浪費時間。謀殺自己的生命。
與寒沙相處的這些日子,在為鍾老先生尋找六十年前錯過的感情的這段時間裡,她開始覺得這份工作雖然總是緩慢進行,但是它所能體現的生命價值是比每天奔跑在快餐店裡要高出許多的。
能夠讓一個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完成他惟一的心願,能夠為已經死去的人保留他在這世上最後的印記,能夠讓活著的人感受到死者的心清,沒有什麼比這更讓她心滿意足了。
哦!還有寒沙,這個一手創辦起這家公司的男人,他的出現讓她本來就不慢的心跳變得更加快速。
她的心臟要是出了什麼問題,她會要他用一生來負責。
坐在蘇秀家的門廊旁邊,夏三更像一個沒事幹的小妻子在等待丈夫的歸來。下午的時候寒沙被鍾樞漢叫了去,兩個人好像要談些什麼。秉持著絕不浪費一分一秒的思想,三更先一步回到了暫住的蘇老太太的家中。
先是打了個電話跟公司副總經理交代一下這邊的情況,然後她打電話到家裡。出來的時候比較匆忙,她只給大姐、二姐各發了條短信,說自己出差,可能要離開兩天。這次打電話回去,她重點跟兩個姐姐說了一些工作的情況,順便告訴她們,她的工作夥伴是寒沙。
接下來,大姐正月隨便問了一句;「你住在哪家賓館?」三更老老實實承認這裡沒有賓館,她和寒沙單獨住在當事人的家裡。
怪就怪她不該加「單獨」這個形容詞,害得身為帶槍女警的大姐這就準備殺過來,將她救出魔掌之下。誰知一向理智、謹慎的二姐初二在聽到魔掌是寒沙之後,就漫不經心地叮囑了兩聲「注意身體」之類的話,緊接著一腳踹開正月,逕自掛斷了電話。
二姐到底是相信寒沙的為人,還是堅定地認為他們之間絕對不會摩擦出火花,連一丁點小火星都不會冒出?可惜,向來火燒火燎的三更已經做出了點燃火花的事,她不就突襲了寒沙嘛!
有點氣悶,三更對著手機喊了好幾聲,終於還是將手機摔在一邊,跑去廚房做一個賢惠的小妻子。
她做事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三更開始有點佩服起自己。不到二十分鐘,菜已上桌,寒沙依然沒有回來的跡象,她直接坐在門廊上等他。等到夜幕籠罩了她全部的身體,等到滿園的秋海棠將她熏得昏昏欲睡,柵欄外才傳來了陣陣腳步聲。
寒沙迎面看到的就是她小小的身體蜷縮成一團倚在門廊邊呼呼大睡,居然在外面就睡著了,秋已漸深,她不怕生病嗎?
對她,他總是沒什麼辦法。不忍心叫醒她,他只好抱著她向屋裡走去。剛將她放到舒服的大床上,她的睫毛輕眨了幾下,瞳孔的焦距逐漸對準他的面龐。
「你回來了?」
聲音有些啞啞的,她感冒了嗎?寒沙將手放到她的額上,比正常溫度高了一些,他擔心地瞅著她,「你身體有什麼地方不舒服?」
吸了吸鼻子,三更不是很在意,「好像有點感冒,不過我的身體一向很好,感冒不用吃藥,只要挨個四五天就自動痊癒了。」
「還是去醫院看看吧?」他很擔心,怕她就這樣沒了。就像走出家門的爸,再也沒有回家。
「我真的沒事,我的身體哪有那麼嬌氣?」還是不要說這種危險的話題了吧!大概是生病的關係,三更的語速不自覺地慢了下來。因為著急,反倒是寒沙說話的詞語一個接著一個,很是迅速。
「你跟鍾老先生談完了?是有關他的葬禮的事?」
「嗯。」寒沙有些沉悶。他皺著的眉頭是在責備他自己,他該早點回來的,如果早點將三更抱進屋裡,或許她就不會感冒發熱了。
沒有看清他擔憂的眼神,三更的眼皮重得直打架,她好想睡覺。翻過身,她找了個舒適的位置安寢,臨睡前她不忘告訴他:「飯菜在桌子上,可能有點涼了,你熱一下自己吃吧2我要睡了,明天要為鍾爺爺和蘇奶奶完成拖欠了六十年的約會……約會……我們什麼時候約會……」
她含糊不清的話語隨著睡神的侵襲漸漸消失,坐在她的身邊,寒沙一動也不動。她是認真的嗎?說喜歡他是認真的,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可以給他答案的那個人已經漸人夢鄉,她所留給他的只是一桌子普普通通的菜。
坐在桌邊,寒沙吃著一個人的冰冷晚餐,口味和菜色都是很熟悉的。就像結婚多年的夫妻,對方拿手的菜各自早就嘗遍。沒有新鮮,有的只是那份因為熟悉所以安心的回味。
這一餐他吃得很快,像是怕別人跟他搶似的。一口接著一口將她做的兩人份的食物都送進了肚子裡,身體中裝滿有她的感覺,那種滿足是他從未體會過的。
午夜夢迴,寒沙看到了許久不曾再見的背影。那個早晨爸就是帶著這個背影消失在他的面前,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回到他的身邊,永遠沒有回來……
離去的背影驚醒了睡夢中的寒沙,四週一片漆黑,他的眼睛失去了白天時的平和、斯文,轉而代之的是匆忙和慌亂。沉浸在黑暗中,他完全沒有阻礙地推開了臥房的門,慢慢地,他的腳步向床上的三更靠近。
高大的身體半蹲下來,他在一片黑暗中將手伸向三更的臉。食指像是有著自己的意識,它緩緩地靠近她的嘴唇上方,從那裡傳出的一陣陣的鼻息讓他的心安定下來。
她沒事,她還在,她就在他的身邊,沒有去那個他看不見的地方。
不要走!
寒沙的心中浮現出洶湧澎湃的吶喊聲,他想伸出手抓住爸,他想要他留下來不要走。十年前,他真的是這麼想的。
如果……如果當時他拉住了爸,哪怕只是讓爸多停留了一分鐘,或許爸……爸他就不會死於那場車禍,媽媽也不會因為刺激和內疚而導致腦溢血,從此一病不起。
都是他的錯,這全是他的錯,十年前他該拉住爸的——回來啊!爸,你不要走!
不要走的還有那停不了的愛,那以龜速前行,最終卻能超越兔子的愛。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5 00:14:20
第七章
「鍾爺爺,你是不是很緊張?」
越是接近正午時分,夏三更越是忍不住跟鍾樞漢打趣。瞧著八十八歲的老人為了這場推遲了六十年的約會既興奮又緊張,她就想笑。
十點鐘的時候,鍾老先生就換上了他最滿意的一套西裝,身體的狀況已經不能允許他行走,坐在輪椅上他不時地摸摸這裡,擰擰那裡。還讓三更幫他看看,有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你很帥,比寒沙都帥。」
「你的小嘴巴可真甜。」鍾樞漢會心地一笑,明知是謊言,他還是感到很快樂。
這幾日,每每看到三更和寒沙在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情愫,鍾樞漢就好羨慕,如果他能再年輕二十歲……四十歲!不!如果他能再年輕六十歲,如果再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他一定會留在這個安詳的小鎮上守著蘇秀過完平淡的一生。
名利、成就、輝煌。金錢,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甚至連子孫的血脈都被錢所污染了。而這座小鎮卻留有他所想要和他該去珍惜的全部。如果六十年前能看到現在的自己,那該有多好。
只是,人生是不可以回頭的,否則也失去了活著的意義。他沒能得到的幸福,他希望眼前陪他走完最後旅程的年輕人不要錯過。
「三更,你是不是喜歡寒總經理?」
「是啊!」她倒是很坦率。反正寒沙既不是罪大惡極的在逃犯,也不是有婦之夫,她喜歡他又有什麼不可告人呢?
直接、率真的小女孩讓鍾樞漢起了想要好好疼愛的心情,「那你要好好和寒總經理在一起,不可以輕易分開,知道嗎?」
三更翻了一個白眼,這都是哪個年代的思想?「我才不會浪費寶貴的生命呢!如果他無法愛上我,或者我不再愛他了,難道也要我一直留在他身邊嗎?我會以最快的速度離開,然後開始全新的愛情,這才是珍惜生命的辦法。」
鍾樞漢一愣,這是兩代人在思想上的差別嗎?老一輩的人想著長長久久,即使彼此之間沒有了愛情,為了長久以來培養出的那份親情,更多的時候只是為了無謂的責任感,為了社會的輿論,彼此之間也要綁在一條繩上,追求那有名無實的天荒地老、海枯石爛。
而三更這代女生卻多了幾許無情的灑脫,她比劃著手腳將自己窩在心中的想法完全吐出來。
「像蘇奶奶多傻啊!如果我是她,我一定不會傻傻地等上六十年。既然我一直愛著你,那就去找啊!天涯海角、滄海桑田,管它用什麼手段,無論如何也要找到你。即使不能嫁給你,我也要知道當初你不告而別的理由。要不然,我乾脆一點,換一個人來愛。換一個人嫁了。也總比這種漫無目的的等待來得好吧?」
她的話鍾樞漢不否認,他情願今天的蘇秀是個嫁過人的老婦,有兒有孫,有愛有幸福,更不希望像今天這樣讓她為他苦等了六十年,他心中有愧啊!
「啊嘁——」
一聲噴嚏打散了鍾樞漢的思緒,他瞥過身旁正在擦鼻涕的三更,關切地詢問著:「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要是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吧!我讓護士推我去大鐘那邊。」
「我沒事,只是有點感冒,過幾天就沒事了。」讓鍾老先生一個人去赴約,三更有些不放心,就怕他的身體堅持不到最後一刻。可是這兩天,她的身體時時湧起一股莫名的疲憊,不知為何。
「咱們出發吧!讓女士等,那可不是紳士的作風。」
「等一下。」鍾樞漢請三更幫他推開洗浴間的門,迎面而來的有一束如烈火燃燒般的紅玫瑰。
「這是……這是要送給蘇奶奶的?」三更簡直不敢相信,原來人的浪漫細胞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增長,只是看你願不願意將它化作行動罷了。
被三更看得有些羞赧,鍾樞漢像個年輕小伙子似的紅了大半張臉,「我讓人將冷凍的紅玫瑰快遞過來的,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喜歡。」
會!一定會,因為這是蘇秀等了六十年的玫瑰花開。
「寒先生,你看我的頭髮有沒有亂?」得到寒沙的否認後,蘇秀又理了理衣衫,「那衣服呢?衣服的顏色會不會讓我臉色看起來特別的蒼白?」
寒沙平靜地半蹲下身子,使自己的目光與輪椅上的蘇秀得以平齊,「你很美,你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八十三歲的老太太,你就像一束夕陽裡的玫瑰,擁有最絢爛,也是最迷人的光彩。」
「原來看上去斯斯文文的男人也會說甜言蜜語。」蘇秀生活的年代是不流行這樣去恭維一個女人的,所以這一生她還沒有這麼被男人讚美過,寒沙的斯文勁讓一個八十三歲的老太太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頭。
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寒沙溫溫敦敦地向來時的路看去。站在大鐘前,他才感受到它的龐大。普通的四五個人站在大鐘的一邊,另一邊趕來的人根本發現不了。好在他和夏三更事先就說好了相約地點是大鐘的左邊,那個六十年前鍾樞漢和蘇秀約定的地方。
等了又等,時間越是接近正午十二點,蘇秀越是顯得慌亂、茫然。她坐在輪椅上,表面上看起來沒什麼異常,手卻緊握住了輪椅的扶手,一雙老花眼向來時的路上張望著,她在等待六十年前沒能如約而至的那個男人。
一雙堅定的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從上空傳來了沉穩的聲音——「他會來的,他答應了你就一定會來的。」
「可是……」可是六十年前他也答應了我,他就沒來啊!
蘇秀不想再猜測任何不好的結果,她的目光轉移到了大鐘上,秒針一格一格地轉動,她的心也倘佯在最後的希望和絕望中。
「噹!噹!當……當!當!」
十二聲鐘響宣告著六十年的願望最終破滅,他沒有來,六十年前他為了追尋自己的夢想離開了她,再也沒有來到大鐘下,六十年後他依然沒有赴約。
一朵蒼白的笑映上蘇秀的唇角,苦澀在一瞬間蔓延開來,大鐘嘲笑著她的多情。等了六十年都沒能等回他,如今都是快死的人了,她到底還有什麼可期盼的?
「走!我要離開這裡!」
蘇秀用手推動著輪椅的轉軸,這就要回醫院。寒沙忙跟了上去,「蘇奶奶,您再等一會兒好不好?或許鍾老先生正在趕來的路上,再過一會兒他一定會到的。」這個夏三更到底在幹什麼?平時做事都是急匆匆的,如此關鍵的時刻她在磨蹭什麼呢?
「不!我要回去,我現在就要回去——立刻!馬上!」一直和煦如春的蘇秀的聲音在絕望中化成了怒吼。
她不想再等下去,或者說她不敢再等下去。每分每秒對她來說都是一種煎熬,只要活在等待中,她就會對那個失約六十年的男人抱有止不住的希望,而這種無道理的希望所能帶給她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活到死,她只活出了一個「絕望」,這樣的人生對上帝是一種褻瀆。
以全身僅有的力氣推動著輪椅,她從大鐘的左邊繞向正中間,衰老的聽力在不期然中聽到了同樣飽含失望的咆哮從大鐘的另一邊傳過來——
「她沒有來,像六十年前一樣,她沒有赴約。我知道,她是不能原諒我丟下她獨自去城裡打拼,她覺得是我拋棄了她。她哪裡知道,有好多次我都想再回到這個小鎮上,再回到她的身邊,可是我害怕!我怕看到她早已結婚生子,我怕我變成了她生命中的陌生人。」
聲音停了幾秒鐘,取而代之的是大口大口的喘息,說這麼長一段話對這個聲音的主人來說似乎有些吃力。
「我要離開這裡,我不想看到蘇秀討厭我的眼神,我根本不該來找她,不該打破她平靜的生活。我走!我現在就走,我不要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都活在怨恨……」
話語乍停,聲音的主人看到了他期待已久的身影。鍾樞漢微微轉動輪椅讓自己離心愛的女子更近一些,他甚至不太敢相信,張了張口,他問出了這樣的問題。
「是你嗎?真的是你來了嗎?不會是因為思念出現幻覺了吧?」
蘇秀的眼中盈滿了淚水,她等了六十年的約會終於到來了,她期盼了六十年的男人終於回到了她的生命中。模糊的視線對上他擱置在腿中那束失去神采的紅玫瑰上,嘴唇輕纏,她不太肯定地問道:「那……那是送給我的嗎?」
鍾樞漢回過神來,趕緊將腿上的紅玫瑰遞到她手中,連連點頭稱是,「當然是送給你的,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送紅玫瑰給女士,因為你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女子。」
「謝謝!」捧著花,蘇秀像是捧回了失去的六十年。
站在他們的身後,三更硬是將寒沙抓到了身邊,「喂!你這只烏龜是怎麼搞的?平時慢吞吞的也就算了,怎麼今天也遲到?鍾爺爺差點就走了,要是他真的走了,而你和蘇奶奶又沒來,那錯過的可就是一生一世了。」
她的指控讓寒沙覺得委屈,「我提前十五分鐘推著蘇奶奶來到了大鐘的左邊,我還在想你為什麼沒帶鍾老先生過來呢!」說話間,寒沙還指了指自己剛才待的位置。
三更不服氣地指著和他相反的另一邊,「我怎麼可能不到?我們半個小時前就已經等在大鐘的左邊了。」
寒沙看看她所指的方向,再看看自己剛才所待的地方,兩個人的眼神在空中交匯。下一刻,他們都明白了。
寒沙所待的「大鐘的左邊」是指面向大鐘走去,他的左手邊,而三更所說的「大鐘的左邊」是指以大鐘為基點,背對著大鐘時自己的左手邊。結果他們正好待在大鐘的一左一右,而鍾龐大的體積又恰好擋住了彼此,他們誰也沒有看到誰,卻都以為對方沒來赴約。
想來,六十年前那場約會就是這樣錯過的吧!
今日,當鍾樞漢和蘇秀都不願意再給對方時間,從佇立的那一方走出來,走到大鐘的正中央時,他們同時看到了自己等待以久的人。
他們在鍾下相聚,他們被時間阻隔了整整六十年,他們錯過了人生最美好,也是最長久的時間,卻在生命的終點重聚在大鐘下。這是幸亦或是不幸?
「要告訴他們嗎?」三更所指的是六十年前他們錯過約會的原因,當事人該知道這個看起來有些滑稽的原因嗎?
「我想在他們相聚在大鐘下的那一瞬間,彼此心裡都明白了。」
一個小小的誤會讓這對苦戀的情侶幾乎錯過了一生,上帝拿鍾跟他們開了一個有關時間的玩笑——左或是右,隨便選擇一方,它將決定你一生的愛和幸福——這個玩笑很殘忍,它以最簡單的方式毀了全部的愛,卻讓你無從抱怨,因為那是你自己造成的。
你畫地為牢,將自己困在一個以心為中心的圈圈裡。你固執地以為活在等待中。終有一天能等到愛人前來赴這場永恆的約會。你沒有勇氣跨出去,所以你失去了愛的機會。當你離開,愛就在時間的中央等待著與你相會。
走出了自我建構的牢籠,上帝作出了他的安排,相愛的人在蹉跎了六十年後在時間的中點相遇。是中點,還是終點,又有誰能說清楚呢!
「寒沙……」
「嗯?」
他們互相倚靠著站在大鐘的下方望著不遠處兩個沉浸在愛中的老人,他們是正午陽光下最華美的篇章。六十年的澆灌在一朝花開,美得無與倫比。
是不是非得等上一輩子才能和相愛的人在一起,不!三更絕對不會讓人生活在等待中,她不要留有遺憾,所以她永遠追趕在時間的前方。
「我說喜歡你的事……是認真的,考慮看看吧!」
她是在追求他嗎?寒沙淺淺地笑了,被她喜歡的感覺還不賴,至於其他的,以後再說吧!這麼美妙的時刻不適合談一些煞風景的話。
「我會認真考慮的,不過速度比較慢,要等我嗎?」
「我會不停地催你,你最好事先有個心理準備。」
他笑了,斯文的笑容掩不住臉上的喜悅。
視線向前幾步,鍾樞漢和蘇秀的輪椅並排挨著,他們要將拖欠了六十年的情話一次說夠。
「蘇秀,如果還有來生,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不管貧窮、富貴,無論生老病死,我想留在你身邊過完我的一生。」
這一生無須很長,只要再給他一個六十年,他會用生命去愛她。
蘇秀暖暖地笑了,如果有來生……如果有來生,她不再做一個單純等愛的女子,她會主動去尋找自己的幸福,她會抓住他的手,將他留在離自己最近的地方。
「我愛你,樞漢——六十年不變。」
沒想到向來羞怯的蘇秀會說出如此直白的愛的宣言,鍾樞漢感動地握緊了她的左手,「我知道你愛我,就像你知道我愛你一樣,對嗎?」
他等著,卻一直等不到她的回答。偏過頭,他看向身邊的蘇秀,她的臉上湧蕩著淡淡的笑容,有一種秋海棠的美麗。
她的手反握住他的,像在攥著一句來生的誓言,只有她那雙好看卻蒼老的眼微微閉闔著。她睡著了,等了他六十年,臨了她還是先一步去了另一個地方等著他。
「我以為你會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等你的。」鍾樞漢再度握了握她的手,像是生怕會鬆開似的。他迷茫的眼望著秋日裡正午的陽光,恍榴間他看到了一片蔥寵的花圃……
花圃旁邊一個姑娘朝他露出了笑容,她是那樣的漂亮、溫柔、迷人,如蘇繡閃爍著柔順、華美的光澤。
美麗的姑娘在等著他,等著他去一個可以相愛的地方……
「噹!」
一點的鐘聲敲響,寒沙想起醫生叮囑的話,兩個老人不能在戶外待久,已經出來一個小時了,該是回醫院的時候,他們可以在路上,在醫院裡繼續談。
「蘇奶奶……」
「鍾老先生,我們該回去嘍!」
他和三更同時走向那對輪椅,走到跟前,他們倆同時愣住了。鍾樞漢和蘇秀帶著沉醉的笑容靜靜地睡在日光下,平靜地讓人不想叫醒他們。惟一奪目的就是他們交握在一起的兩隻手,緊緊地結成了一個死扣,生死不離。
寒沙的掌心在彷徨中握住了三更緊拉著他的小手,倘樣在日光下,身後傳來大鐘滴滴答答的聲響,時間一步一步向前進,帶不走的是那滄海桑田永不變換的愛情。
因為鍾樞漢老先生在逝世前一天將自己的葬禮全權委託給了『』DRAGON」葬禮服務一條龍公司,出於法律上的手續,老先生的遺體被送離了小鎮予以火葬。
在離開小鎮的那天,寒沙和夏三更以及小鎮上的居民按照蘇秀生前的願望,將她的骨灰埋在了種滿秋海棠的花圃下。沒有停留的時間,寒沙和三更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城裡,領著公司的員工安排著鍾老先生的超豪華葬禮儀式。
聽到鍾老先生逝世的消息,鍾家的四個人既高興又擔心。高興的是終於可以公開瓜分老頭子的遺產了,擔心的是不知道這個老傢伙到底是怎麼處理遺產問題的。所以葬禮剛一結束,鍾家的人就齊齊地擠到了葬禮服務公司,想從寒沙那裡知道老頭子的遺產分配情況。
寒沙慢悠悠地跟他們客套了一番,一直說到他們急得就快蹦起來,他這才不緊不慢地讓秘書小姐請來三更、隨行律師和鍾老先生指定的律師來到總經理辦公室。
瞧見鍾家那四隻豺狼,三更就火大,在葬禮上他們毫無悲哀之色,身為鍾老先生惟一的兒子,又有著三個子女的鍾良沒顯出任何一點大家長的風範,不停地擠到她身邊,問她什麼時候可以和易日董事一起來家裡吃頓便飯。
相比父親,鍾厚、鍾心和鍾實這三個孫輩就更不像話了。鍾厚與前來祭拜的幾位美女在爺爺的靈堂前調情,鍾心逼著父親拿錢給她買珠寶,鍾實更是連面都沒露。氣得三更想將這些人趕出靈堂,免得鍾爺爺九泉之下看著礙眼。
她正看得眼睛出血,一隻手輕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她回望過去,寒沙那張斯文氣十足的面容正擺放在她的面前,他無聲地告訴她:不要生氣,不值得因為這幫人生氣——他總是能輕而易舉地讀懂她的心,在她最需要的時候站在她的身邊,這是烏龜的魔法,讓她輕易愛上他的魔法。
長呼一口氣,三更告訴自己:我不生氣,我才不生氣呢!
「啊嘁——」
她突如其來地打了一個噴嚏,不知道是因為這段時間比較忙,沒有休息好,還是這次感冒嚴重到不吃藥好不了的地步。三更覺得到現在自己體溫還有點偏高,忙完了這陣子,她想去醫院開點藥。
「既然大家都到了,可以盡快公佈老頭子的遺囑了吧?」
鍾家的人早已等不及了,鍾厚不停地看著手機想著第幾位情婦正在等著自己,鍾心不耐煩地看著自己手上塗的五彩指甲油,鍾實幹脆抖著雙腿催促起律師來,而他們的父親鍾良正在試圖從律師那兒得到最快、最準確的遺囑消息。
他們越是急,寒沙越是優哉游哉地掌控著全局。他讓秘書端上咖啡,品著美味香濃的飲品,他將鍾樞漢與蘇秀這段纏綿了六十年的感情從開始到最終的一點一滴悉數地介紹了一遍。這是鍾家的後輩瞭解鍾老先生最後的機會,如果他們還有一點人的情感,還流淌著鍾老先生的血脈,他們就該認認真真地聽下去。
他說得緩慢,三更聽得悠悠然。若是換作平時她早就用她的「夏三更鬱悶排泄法」來反攻了,可是今天她沒有這樣做。她安心地陪著他浪費大家的時間,順便將在小鎮上的那幾日從新溫故一回。她想起了他做的燕麥粥、他回憶的故事,還有愛上他的心情。
「寒總經理,我們不是來聽你說故事的,你快點念遺囑吧!大家的時間都很寶貴,你也不想浪費時間吧?」
「對你們來說聽自己父親、爺爺的真情故事是一種浪費時間的行為嗎?」三更有種破口大罵的衝動。
她很珍惜時間,可是她不會拿珍惜時間當幌子去排斥人的情感。高喊著「我沒時間,我沒時間去愛他人」的人們,他們不會活得精彩,只會被時間所擯棄。
鍾心在小鎮醫院的那個晚上就看三更不順眼,趁著這個機會她更是肆無忌憚地發洩出怒火。
「你不過是個小職員,你憑什麼教訓我們?別以為老頭子挺喜歡你的,你就妄想對我們的家務事指手劃腳。告訴你,別人看重你的後台,我可不怕。老頭子死都死了,你還敢拿著雞毛當令箭呢!」
「你……」沒等三更開罵,寒沙先一步拉住了她。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是時機該宣佈遺囑了。「這麼說,你們不想聽鍾樞漢老先生跟蘇秀女士延續了六十年的感情故事?」他需要確認這一點,這很重要。
在這個問題上,鍾家的四個人倒是出奇得一致,「誰要聽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宣佈遺產比較重要!」
「就是!就是!老頭子跟誰上床跟我們沒關係,我們所關心的只是他能留下多少錢給我們。」這是四個人最真摯的真心話。
既然他們已經這麼明確地表了態,寒沙也不再拖延時間。他溫和地笑著,向公司的法律人員以及鍾老先生指定的宋律師招了招手,「宋律師,請你和孫律師一起宣佈鍾樞漢老先生的遺囑——這也是我們葬禮一條龍服務公司的服務項目之一。」
聽到他們關心的遺產問題,鍾家的四匹豺狼的眼睛裡一齊迸發出綠瑩瑩的光芒,那是嗜血的眼神,他們嗜的正是親人的血。
孫律師作為公司的代表公開遺囑:「我名下的所有存款、古董、珠寶、別墅及有價證券全部折算成現金交由『DRAGON』集團下屬葬禮一條龍服務公司,讓該公司籌劃一項葬禮基金,為孤寡老人完成死前最後的心願……」
孫律師尚未念完,鍾家的豺狼們就跳了起來。他們一個個摩拳擦掌,大叫著老頭子糊塗了,怎麼白白地把錢往水裡扔。寒沙用指關節敲了敲桌子,舒緩的聲音提醒著他們:「遺囑尚未念完,請各位聽完後再抱怨好嗎?」
他們懷著期待的心情再度安靜下來,就算老頭子把流動產業捐了出去,還留下了一家非常有實力和前景的大公司。現在的問題是這家公司將由誰來經營,股份、收益是如何分配的。
「快點念!快點念啊!」
在他們的催促下,孫律師將遺囑交給了宋律師,後面的內容由鍾老先生的代言人來說更為妥當,他怕自己會被四匹豺狼給生吞活剝嘍!
後面的內容讓來律師有點難以開口,他的目光掃過鍾家的四個人,又看了一眼寒沙,最後停在三更面前。片刻之後,他按照遺囑所立內容照念下來:「公佈遺囑之前,鍾樞漢老先生委託『DRAGON』集團下屬葬禮一條龍服務公司的寒沙總經理,將他和蘇秀女士錯過了六十年的感情故事告訴自己兒子的鍾良,孫子鍾厚、鍾實及孫女鍾心。如果他們能安靜地聽完,不催著要遺產,便將公司委託給兒子鍾良經營,每人各佔公司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
這麼好的條件是在鍾家的人能認真聽完鍾老先生最初,也是最後的感情故事所能得到的回報。可惜鍾家的人都無法開心地笑出來,因為他們給出的反應屬於以下情形——「如若他們催討遺產,則將公司全權委託給『DRAGON』集團,由集團董事會代為經營,每年從純利潤中抽出百分之三十給夏三更小姐,以感謝她在鍾樞漢老先生最後的時光中所給予的照顧和關懷。」
宋律師合上文件,向三更恭敬地鞠了一躬,「我受鍾老先生的委託,以後將作為你的私人律師幫你處理所有的權益。另外鍾老先生還要我代他謝謝你,他說你是他在這個世上惟一還活著的親人,他謝謝你叫他一聲『鍾爺爺』。」
這突如其來的遺產分配情況讓三更措手不及,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成為推一得到鍾老先生遺產的繼承人。她更不知道,這每年百分之三十的純利潤價值幾千萬。
她呆呆地看看宋律師,再瞧瞧一旁的寒沙,顯然在鍾老先生逝世的前一天他就知道遺囑的內容。他一直平靜地注視著她,可是她在他的目光中卻怎麼也平靜不下來。天上突然飛下了一大筆能砸死人的遺產,換成是誰也會呆掉的。
陷人呆滯的人顯然不止她一個,鍾家的人從驚愕中緩過神來,全部將仇視的目光對準了三更。霎時間,她成了眾矢之的。
鍾心第一個揪住了她的衣領,「你這個小狐狸精到底是用什麼辦法勾引老頭子的?說!你給我說啊!」
向來色慾熏心的鍾厚更是向她露出了譏笑的眼神,「我看老頭子跟那個蘇什麼的故事是假,你跟老頭子有染才是真吧?」
鍾實無知地恐嚇出了威脅性的語言,「我不管你跟老頭子的關係怎麼樣,你最好乖乖地把我們的股份還回來,否則我找人剁了你的腿,再要了你的小命。到時候,你就是有再多的錢又有什麼用?」
「我要用法律武器維護自己的權益!」鍾良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他一個勁地喊著,「我要找律師告你們,你們一定是在老頭子神志不清的狀況下誘惑他寫下這些遺囑的。我要告你們!我一定要告你們!」
寒沙揚了揚手中的文件,「鍾老先生在簽署遺囑的時候有醫院人員作為鑒證人,他們完全可以證明老先生的精神狀況完全正常,還有站在你面前的這兩位專業律師以及小鎮上的一位律師共同起草、公證。這份遺囑完全具有足夠的法律依據,鍾良先生你最好按照遺囑辦事。」
轉過身他拿出辦公桌上的小型錄音機,對著鍾家的幾個人擺了擺手,「剛才我反覆問你們要不要聽完鍾老先生和蘇秀女士的故事,是你們自己開口拒絕的。你們所說的那些或是威脅,或是侮辱性的言論我也已經記錄下來。如果夏助理有任何法律上的需要,我想這些都能作為證據。」
孫律師一本正經地做著補充:「我國已經將錄音帶之類的音像材料視為可用於提交給法院的證據,夏小姐受到任何人身攻擊,你們都在嫌疑範圍之內。」所以,最好還是祈禱三更平平安安吧!
沒想到寒沙早已做好準備,如此幹練的他,三更還是頭一次見到。在她的印象中,他是斯文、謙和的,隨之而來的便是做事慢慢吞吞、毫無效率可言,原來他也具備成為「奸商」的底子。
趁著三更愣神的工夫,鍾心一下子撲了上去,直將三更推倒在地,「我要殺了你,我一定要殺了你。我欠了一屁股的債等著這筆遺產去償還,你現在居然輕易奪走了我的一切,我不會放過你的!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一股龐大的力道從身後將鍾心拉開,她看到的是一張冷峻的面孔,剔除一慣斯斯文文的偽裝,寒沙像一座崇山峻嶺雕刻而成的守護之神。
「你最好永遠地從三更的身邊走開,否則我不能保證不會有什麼可怕的事發生。」放慢的速度增加了語言的氣勢,他在告訴在場的所有的人,他不是在說笑話。
向來溫和的人突然散發出的殺氣讓鍾心感到害怕,她快速從地上爬起來,拿出全身的力氣瞪了寒沙一眼。
「我氣不過嘛!只不過是嚇嚇她而已,又不是真的要對她怎麼樣?你身為這家公司的總經理怎麼這麼沒有風度,以後還怎麼做生意?」
憑借身高,寒沙輕易俯視著鍾家的四匹豺狼,說他們是豺狼還真侮辱了豺狼這一族。「『DRAGON』葬禮一條龍服務公司遍佈全球,作為集團下屬小小的分支公司沒有那麼容易倒閉的。或者,你們四個人想嘗嘗『DRAGON』集團的威力?」
又不是不要命了,誰想跟「DRAGON」集團硬碰硬,它的勢力遍佈全球各個地區的各個領域,據說跟黑道還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弄不好,你還沒碰到「DRAGON」集團的皮毛,就已經被轟得土崩瓦解了。這樣的實例不是沒有過,而且還發生在「DRAGON」集團創業的初期,誰又能估計它現在的能量呢?
到底是鍾良年紀大、見識多,拉著三個子女,他好不容易拿出了父親的尊嚴,「咱們要拿出法律的武器來維護自己的權益,我一定會告上法庭,告你們騙取遺產。你們就等著吧!」
幾句威脅的話誰不會說,寒沙倒要看看他能拿出什麼武器——喪家犬四隻。
半蹲下身子他搖了搖倒在地上的三更,不過是被鍾心推了一把,她就一直躺在地上,想給鍾家的豺狼一點顏色也不興這種法子吧?
「三更。」他用熟悉的慢板喊著她的名字,「起來了,鍾家的人都走了,地上比較涼,你還是快點起來吧!」
得不到她的回應,他又推了推她的身體,結果還是什麼反應也沒有。他開始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勁了,將三更抱到懷中,他用額頭去感受她額頂的溫度。有點熱,就像她在小鎮上的那幾天一樣,是感冒還沒好嗎?
難道說她不是在偽裝,她真的暈倒了?
寒沙的腦中剎時蹦出父親離家的背影,他頓時慌了起來。
不!不能這樣,三更你不能走!回來啊!你快點回來!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5 00:14:42
第八章
「DRAGON」葬禮一條龍服務公司的每個人都驚呆了,一向做事慢半拍的總經理竟然抱著風風火火的夏三更從安全梯直接衝了下來。斯文柔和的總經理如消防隊員一般勇猛,抱著三更的手臂異常穩健,腳下的步伐卻是快了又快。
「快!快點開車門!」
他衝到蓮花跑車邊大聲地命令跟著他一起下來的孫律師打開車門,將三更穩穩地放到副駕駛座上,他讓孫律師為她繫好安全帶,自己則在駕駛座位上坐好準備開車。孫律師剛為三更關上車門,蓮花跑車已經衝出了數十米遠,惹得孫律師懷疑總經理以前曾是賽車選手。
一路違反交通規則,將所有追逐他的交警車輛統統甩在身後,寒沙只想盡快將三更送到醫院。一手握著方向盤,他另一隻手撫上三更的臉龐,她的蒼白讓他心痛。
「三更,你醒醒啊!不要嚇我,我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你不能就這樣從我的視野裡走開再也不回來。你聽見了沒有?」
他的語速因為緊張變得異常快速,他的愛像他的個性一樣緩慢。他不敢輕易愛上別人,怕他們會從他的生命中走開。可是面對此刻的三更,他什麼也顧不了了,他只知道她不能有事,她不能只留給他一個背影,就逃得無影無蹤,她怎麼能這樣對他?
握著方向盤他衝到了醫院門口,打開車門,他不顧一切地抱著三更往裡邊沖,「醫生!。快來人啊,醫生!醫生——」
將三更抱到急診室的病床上,醫生、護士一下子湊了過來,寒沙被推到了急診室門外。他的心重回十年前的那天上午,媽媽也是這樣躺在急診室的病床上,可是她卻沒能健健康康地走出來。這一次變成三更了嗎?
為什麼?為什麼他所愛的每個人都要從他身邊離開再也回不來?他到底犯了什麼錯,上天要這樣懲罰他?如果可以,所有的災禍都降臨在他一個人的身上就好了。放過他愛的人,行不行?
急診室主任匆匆地走了出來,看到焦急等候在門外的寒沙,他謹慎地問道:「你是病人的家屬嗎?」
「是!」就算是吧!他對她的愛和擔心,決不會比她的家人少。
從他的神色看,急診室主任猜測不是患者的丈夫,就是男朋友。在他面前,醫生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病人所患的是急性心肌炎。」
急性心肌炎?寒沙的神經處於高度緊張狀態,「很嚴重,是嗎?」
「初步懷疑是感冒引起的,她已經進入了昏迷狀態,急需動手術,否則會有生命危險。」
寒沙揪緊頭皮,將頭靠在玻璃上,透過這裡他能看到躺在病床上、全身被醫療器械所包圍的三更。
他該注意的,如果他早注意她的身體情況,就不會發生這種事,她就不會倒在他的面前。就像十年前,如果他叫住爸,爸也不會那麼早地離開他和媽媽,而媽媽也不會因為爸的死而腦溢血導致半身不遂。一切都是他的錯,全都是他的錯!
「這位先生……」
急診室主任身上特有的消毒水味道喚回了寒沙的神志,他緊緊地抓住對方的手,像在握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我能做什麼?你告訴我,我還能做些什麼。只要能救回三更,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別激動,你先冷靜下來。」醫生拉住他,生怕裡頭那個尚未出來,外頭這個已經倒下,「現在我們要盡快為她動手術,我所要告訴你的就是——這個手術有風險,請你簽字。」
看著面前的生死書面協議,寒沙的眼睛一瞬間被凍住了。握著筆,他的手在發抖,她的生命在這一刻完全交到了他的手上。
像十年前一樣,那時候是爸,現在是她,為什麼最難的抉擇總是交給他來面對。如果這一次他又錯了呢?是不是上帝還要從他的身旁奪走一樣最珍貴的東西?
握著筆的手緊了又緊,勒得他的心喘不過氣來。不能猶豫,十年前就是他的猶豫讓爸的背影永遠地走出了他和媽媽的世界,十年後他的猶豫會害死三更的。他不是烏龜,沒有慢吞吞的權利。這一次,他要趕,決不趕著去死。
提起筆,他深吸一口氣重重地簽下自己的名字。醫生們這就去準備手術,寒沙趴到了三更的身邊。
「三更,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對不對?三更……」
病床上蒼白的三更微皺起了眉頭,像是被什麼所困擾著,更像是極力想要掙扎起來。他的指腹輕撫上她的額頭,「不要走,請你不要走,不要像爸那樣就這樣走出我的視野。我需要你,從第一眼見到你,我就知道自己需要你。你充滿活力,永遠保持著熱情與生命的動力。你比任何人都更懂得生命的價值,你怎麼可能這麼早就離開呢?」
「對不起,我們要推她去手術室了。」一旁的護士實在不忍心將面前這個斯文有型的男子從病人身旁拉開,但是目前救人是最重要的。
寒沙用所剩無幾的理智逼著自己退到一邊,看著醫生推著昏迷中的三更走出急診室,他吼了出來:「救她!請你們一定要救她!沒有人比她更懂得生命的意義!」
醫生什麼也沒說,只是朝他微點了點頭,算是一種盡力的保證。隨即,手術室的門「咚」的一聲在他的面前合上了。
等待是最可怕的煎熬,寒沙捏緊拳頭等在手術室門口,他一步也不想離開。他怕,怕自己這樣離開,三更就會永遠地走出他的視野。
不知道等了多久,等到醫院的走廊傳來一陣急速的腳步聲,兩男兩女齊齊地擋在了他的面前。更有一個配著槍的女子想直接闖進手術室,好在她的激動很快就被另一個男人給擋了下來。
「正月,你冷靜下來,你想害死三更嗎?」這個男人看起來很平凡,無論是長相,還是氣質都跟普通男人一模一樣,惟一不同地就是他緊握著她的手——那份堅持,讓人想依靠他,直到永遠。
只是,這一刻對面前這個配著槍的女子來說,最重要的人是躺在裡面的三更。
「歐熏波,你要我怎麼冷靜?三更早上出門的時候還是好好的,她還用三分鐘的時間洗了碗、擦了地,又澆了花、餵了魚。這才幾個小時?公司突然有人打電話說三更暈倒被送到了醫院,剛剛那個護士還說是什麼跟心臟有關的大病,正在急救。」
她的手熟練地玩著手槍,像孩子在搗弄自己的玩具。一邊玩著,她繼續將心中的恐懼通過語言發洩出來。
「裡面躺著的人是我妹妹,是我那個每天活蹦亂跳、永遠走在時間前面的妹妹。她總是那麼有活力,總是莽撞又毛躁地活在她的急脾氣中。現在,她倒下了,就這麼突然倒下了,你要我怎麼冷靜?」
「你不要不講理好不好?雖然你是帶槍女警,可這是醫院,你怎麼能隨便把它掏出來?萬一嚇到孕婦和小嬰兒多不好啊!」
他帶著職業腔調的話終於讓寒沙回過神來,拿著槍的女子該是三更的姐姐吧?對哦!她旁邊的男人不是「DRAGON」集團下屬誕生一條龍服務公司的歐熏波嘛!他竟然茫然到連這個都忘了,沒時間理清自己的心情,此刻的寒沙只期盼上帝能夠讓三更平平安安地從手術室裡出來。
別像媽媽,千萬別像媽媽……
放任一個女子拿著槍在手術室外面亂撞,夏初二實在有些看不下去了,「姐,你……」她無意間瞥到一直守候在一旁的寒沙,像是撞到了鬼。
身為婚紗攝影師,初二最擅長的就是捕捉情侶間相愛的眼神,她在婚紗攝影界又被稱為真愛記錄者。她那雙善於發現愛的眼睛從寒沙的表情中看到了他的靈魂,他在為誰擔心,在為誰撕心裂肺?
他的表情像是正被人活生生地被切割著心,寒沙——這個素來以「慢烏龜」的個性聞名於世的男人,他臉上的焦急是如何偽裝出來的?
被真愛的模子雕刻出來的嗎?
她光顧著瞧寒沙,不期然有雙大手放到了她的肩膀上,「在擔心三更嗎?」
回過頭,初二望著身後的男人。茶色頭髮、棕色調的眼睛,配上混血兒的面容,再加上一百九十二公分的標準身材,不枉費他——FOrestYoung(森•揚)曾是世界名模的頭銜。如此出色的男人在她的眼中卻平凡無奇,只因他是她的男人啊!
在他的面前,她也變得平凡。褪去平日冷靜的外衣,她需要別人給他支撐。
「森二更她……」
「她不會有事的。」接話的人竟是寒沙,他成功地讓在場的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他的臉上。闔上雙眼,他不習慣被眾人期待的眼神所包裹,因為他也是正在期待的那一個。
「她不會有事的,我知道她一定會平安地從手術室裡出來。一直以來她努力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她比任何人都懂得珍惜生命,她是駕馭時間的人,她怎麼會輕易地走向死亡。不會的!一定不會的!她會好好地活著,比任何人都會更好地享受自己的生命。」
他沒有力氣相信自己,他決定相信三更。她總是跑在時間的前方,這一次她也會站在他的前方,笑笑地喊著:「慢烏龜,你快一點啊!」她會回過身來看他,絕對不會丟下他不管,絕對不會只留下殘餘的背影,絕對不會。
倚著牆,他需要一個信念支撐著自己別趴下。他不能倒,十年前,媽媽倒下,他卻不能倒,他要支撐起一個近乎瓦解的家。十年後,三更倒下,他依然不能倒,他要支持著自己的心,即便是破碎也要看著三更完整地從手術室出來。
歐熏波走到他的身邊,用看似隨意地倚靠支撐起他不夠筆直的身體,「你說得對,三更會沒事的,她一定會平安無事地從手術室出來。」
森用高大的身體撐起了寒沙另半個身體,「相信你的選擇,夏家的女兒都是特別的,她們也有著特別的命運。所以,她絕不會就這樣死去,相信她,也相信你自己。」
因為——
命中有愛,愛不會輕易死去。
「手術成功,患者的病情已經得到基本控制,你們不用太擔心。」
最後這句話,醫生主要是對慘白著臉的寒沙說的,他看上去像是一個正等著進手術室的人,好像隨時都會暈倒似的。
醫生原本想勸解寒沙的話成了一道特赦,他的身體順著牆壁緩慢地下滑,不過是一瞬間,他已經跌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在手術進行的這十個小時內,他幾乎沒敢深呼吸,就怕氣息過大,三更就這麼隨著他呼出的氣消失不見了。
在場的五個人中屬森的年齡最長,他半蹲下身體以最接近的姿態望著寒沙,棕色的眼中全是關懷,誰讓他們在未來有可能成為一家人呢!
「先去休息一下吧!這兒有我們呢!而且,三更應該不會這麼快就醒來。」
「是啊!你先回去吧!」歐熏波也覺得寒沙的精神狀態不是太好,他需要休息。「你和森都回去吧!森不是還在忙著設計嘛!反正我已經放下了手邊的工作,既然進程已經被耽誤,索性讓我在醫院待上一整天。」看似平淡的一句話對歐熏波來說卻很不容易,他可是個徹頭徹尾的工作狂,那種將全部生命和熱血傾灑在工作上的狂人。
他們的好意寒沙心領了,可是他不想離開醫院,他想留在三更的身邊。現在就算是回了家,他也無法合眼。只要一閉上眼睛他就會想到她倒在他面前的情景,那副畫面和爸離開家的背影交織在一起,他怕自己會一直閉著眼睛醒不來,再也看不到她急匆匆的身影。
「我要留下來,直到她清醒為止。」他的堅定像烏龜殼一樣堅固。
夏初二冷靜地掃過他,他愛三更——這個念頭在她的心底生根。當初將三更推到葬禮一條龍服務公司就是想用寒沙的烏龜性子磨磨三更火燒火燎的急脾氣,沒想到這一磨竟擦出了火花。這樣兩個脾氣相互矛盾的人真的能走向正常的愛情生活嗎?或者,這只是在生命受到威脅時的一種本能反應?
要給他一次機會嗎?她看向身邊的森,他含笑著點了點頭,那眼神彷彿在說:既然你能再給我一次機會,為什麼不替三更給寒沙一次機會呢?
好吧!就給他單獨與三更相處的機會吧!衝著寒沙丟出一抹肯定的眼神,初二給自己找了個離開的理由,「姐,我們回家幫三更收拾一些住院需要用的東西,她可能要在這裡待上一段時間。」
「我要留下來,你一個人回家收拾東西就好,我要留下來照看三更。」夏正月傻大姐的個性又上來了,初二頭疼地皺了皺眉頭。有時候她真懷疑爸媽是不是記錯了,她和正月之間似乎應該她做姐姐才對。
「走啦!走啦!」
「不要!不要!」
還是讓歐熏波出馬吧!初二使了個眼色交給這世上惟一能鎮得住正月的人,歐熏波見了立刻就明白過來,趕緊拉住正月的胳膊,「初二回家收拾東西,我們倆去買些三更喜歡的東西,鼓勵她趕緊好起來,你不希望她趕快健康地站起來嗎?」
「當然希望。」正月被歐熏波鼓動性的話語說服了,沒等歐熏波拉她,她已經先一步拽著他衝出了醫院。真個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你陪著三更吧!我一會兒轉回來替你。」森攬著初二的肩膀向外走去,將空間完整地還給寒沙。
等大家都離開後,寒沙在走廊上獨自站了一個多小時。他一步不移,直挺挺地站在走廊中央。
他是烏龜,即使再怎麼努力也不可能爬到天邊。烏龜贏過兔子,那只是一個童話,連奇跡都算不上。
這樣的結果他還要不要爬,他還敢不敢去愛?
三更,你告訴我!
找不到答案,他終於走到了三更的病房外面,換上無菌外衣,他像烏龜一樣一點一點慢吞吞地移到她的身邊。握住她的手,那種冰冷的感覺讓他想起十小時前的驚心動魄。這種刺激多來幾次,他一定會被嚇死的。
直到剛才他才明白十年前他沒弄清楚的問題,媽媽在聽到爸出車禍身亡的消息後,就突然腦溢血倒了下去。他以為那是因為內疚,媽媽一定覺得如果不是她跟爸吵架,爸就不會出事。
現在回想起來他才明白,媽媽之所以會倒下不全是內疚和悔恨,更多的是愛。失去所愛的心痛刺激了她每一根神經,她的血為了愛而奔騰,那份心痛才是讓她倒下的真正因由。
如果說掌心相連,三更身體裡的這處地方該是最接近她心靈的空間才對。寒沙輕吻著她的掌心,想將自己的心語傳遞給她。
不要嚇我,你一定要健康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你是生命的主宰,你駕馭著時間,你不會被拋棄,你也不該拋棄我啊!你說了你會催我,催我快點愛上你,現在我就在這兒,你快點睜開眼看看我,看看我……
你不是最怕浪費時間的嘛!昏迷算不算對時間的褻瀆?既然你是急性子,那麼清醒也該比別人快,對不對?
答案是:不對!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夏三更平時對時間太過緊迫,上帝特地讓她在昏迷中多消耗一些人生。手術後她從加護病房轉移到普通病房,到現在已經是兩天時間了,可是她至今仍然沒有醒。
三更在這兩天的昏迷時間裡,可把寒沙給折騰掉了半條命,因為一遍又一遍地詢問醫生她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醒來,同樣的一句話說多了,他的語速開始變快。不停地在病房外面踱過來,踱過去,連他的行動也變迅速了。
等待的時間變得特別慢,他焦急的心讓他大半個身體都燒了起來,全身的細胞也被燒得紛紛亂撞。兩天的時間,倒是讓他由烏龜蛻變成了風風火火的「急匆匆」。
好不容易接捺住焦急的性子,寒沙坐回她的床邊,眉頭緊張地蹙著,他的性子再也緩和不下來了。
「你為什麼到現在都不醒來?如果你是清醒地看到自己在用昏迷浪費時間,你一定會用『夏三更鬱悶排泄法』來發洩吧?那你快點醒來,要不然使用排泄法的人就要變成我了。」
「起床了,上班要遲到了,你每天不是都不到九點就去公司了嘛!現在都快十點了,你遲到了,你聽見了沒有?起來啊!起來——」
無論他怎麼喊怎麼叫,三更就是不睜開眼睛,寒沙有一種被逼到絕境的感覺,握住她的手,他一遍又一遍地吻著她的手背。
「你不是說你喜歡我嗎?你不是讓我考慮這份感情嗎?我現在考慮好了,我要你,我要愛你。只要你別離開我,我願意為你改變烏龜個性。你就是要我變得和你一樣每天電梯不坐走樓梯、風風火火地弄壞公司的電器、把抽紙弄得滿地都是,或者急得大叫都沒關係……不!我根本不用改變,我已經變得和你一樣了,連心跳都比常人來得迅速。如果你再不醒過來,我會瘋掉的,你聽到了沒有?」
她是睡美人嗎?是不是王子不給她一個吻,她就永遠不會醒來?他不是王子,他連青蛙王子都不是,他只是一隻烏龜精,她卻是時光女神。
探身上前,寒沙吻住了她的唇,話語呢喃間他喊著她的名字,想將睡美人喊回到自己的身邊。
唇溫熱相連,一雙扇型的睫毛眨啊眨,扇動著寒沙的心冷靜下來。
「你……你醒了?什麼……什麼時候醒來的?」
「在你說你要我,你要愛我的時候。」因為手術的原因,三更講話的語速很慢、很柔,一點都不符合她的急脾氣個性。不過她抓人痛腳的本事還是一流的,才剛醒來,她已經抓住他的要害。
寒沙有種在商場偷竊女性內衣被人當場抓住的困窘,他撓了撓額頭,緊張地移開目光,「既然……既然你已經醒了,那我就回……回公司了。已經十點多了,我……我遲到了,我得趕緊……」
「一向遲到的寒總經理今天想要準時准點上班了嗎?」慢悠悠地說話有一個好處,你可以充分考慮自己的說辭,選取最精妙的地方著重刺激對方,以取得你想要的收穫。
她的收穫就是他的沉默,烏龜一旦遇到危險就會縮到殼子裡,這是他的本質,本性難移。
三更瞟了一眼寒沙,眉頭倏地皺了起來,「我一覺睡醒,你怎麼就鬍子拉茬的啦?」
寒沙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整整兩天三夜沒有離開醫院,她知道自己睡了這一覺把他折騰得有多慘嗎?
「喂!」她叫他,不喜歡看他沉默的樣子,「你為什麼吻我?」
「呃?」寒沙愣愣地看著她,一副「我有做過什麼」的無辜樣子,抵死不承認,你能奈我何?
她又沒有失憶,剛剛發生的事怎麼會忘記,「你剛才吻了我,我可沒有忘記。你還說你要我,你要愛我,你還說只要我別離開你,你願意改變自己的烏龜個性。這些可都是你說的,你不要不承認哦!還有,我想問你,你是不是早就愛上我……」
「要遲到了,我趕著去公司,你先休息。」寒沙以從未有過的迅速逃出了病房,一點也不符合烏龜的形態。
三更傻傻地看著他的背影如風離去,總覺得今天的他有點不對勁。算了,反正以後還會再見面,她會牢牢地記住在她醒來的這一刻他吻了她,他承認自己愛上她。記住!一定要記住!
身體經歷了一場災難尚未恢復,三更的眼皮漸趨沉重。在合上眼簾的最後一刻,她腦中惟一的念頭就是——
下次見到他,一定要催這只烏龜快點爬向愛的懷抱……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5 00:15:05
第九章
「啊——啊——啊——」
標準的「夏三更鬱悶排泄法」在病房中迴盪,門外走來走去的醫生、護士卻是個個驚都不驚,保持著平素的微笑,平靜又穩重地處理著手上的工作。
最近幾天,每隔一兩個小時十三床的病人就會大叫幾聲。她第一次叫的時候,隔壁病房裡的心電圖全部呈直線、鳴叫狀態,醫院大大小小的醫生、護士全都動了起來,還以為死神來襲。
第二次出現這種狀況,雖然仍有些慌亂,卻少了第一次的緊張。等到第三次發生同樣的情景,他們只是心跳加速了兩秒鐘,隨即就平靜了下來。現在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尖叫聲,誰還驚訝啊?
沒人驚訝,夏三更還是要叫。因為有人讓她生氣,她當然要排泄這份鬱悶。
下次見他?哪裡還有所謂的下次?在醫院住了半個多月,公司裡的同事倒是來了不少探病的,惟一缺席的就是寒沙那只烏龜。
前幾天還說是因為要處理鍾家那邊上告公司惡意詐取鍾樞漢老先生遺產的事,說是忙、沒時間來不了。這幾天鐘家那邊已經徹底敗訴,他還有什麼理由不過來看她?
他想賴賬是不是?親了她、說了愛她,他還想賴賬是不是?想不承認就行了?他當她是什麼?玩玩就丟開?
這樣說好像有點過分,但是他真的很過分曖!居然吻了她就再也不來了,他不是愛她嘛!難道都是假的,都是騙人的?
氣死她了!氣死她了!
「啊——」她又要發洩鬱悶了,嘴巴剛張開她又硬生生地給關上了。門外出現了一架輪椅,一個中年婦人坐在上面正微笑地瞅著她。
「你叫三更?」
她怎麼知道她的名字?三更點了點頭,「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寒沙經常在我面前提起你。」
婦人的笑很柔,靜靜得讓三更想起了寒沙那張斯文的臉,「你是他的媽媽?」她不是腦溢血半身不遂嘛!除了腿腳不太方便,好像沒什麼地方不好。
婦人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掃過自己無法自由行動的雙腿,她解釋起來:「這十年醫學發展得很快,我的身體已經比以前好多了,只是行動還有些不變。可是寒沙還是像十年前一樣時刻惦念著我,每天早早起來抱我出去散步。他是一個好兒子,我這個做媽的欠他太多。」
如果那天早上她沒有跟丈夫吵架,也許他就不會賭氣出門,也不會發生那場車禍。如果她不是太愛丈夫,如果她夠堅強,她就不會因為腦溢血而半身不遂,讓十七歲的兒子不但要自己照顧自己,還要照顧她這個不盡責的媽媽。這十年,寒沙過得很累,坎坷的生活磨練出他慢吞吞的個性,全是為了她啊!
「寒媽媽,你沒事吧?」三更緊張地瞅著她,她的神情有些飄渺,不會是身體不舒服吧?「要我叫醫生嗎?」想著寒沙,她心裡又來氣了。
「死烏龜幹什麼去了?讓坐輪椅的媽媽獨自來到醫院,自己又躲哪兒去了?」話一出口,她就愣了,在人家媽媽面前說兒子的不好,她是不是有點太不留情面了?
「寒沙不知道我今天來醫院,我讓來家裡幫忙的阿姨推我過來的。你不用太在意我,我知道寒沙的個性是溫吞了一些。」寒媽媽和煦地笑了笑,「只有你這樣的女孩大概才會讓他那樣慢悠悠的人迅速心動。」
「嗯?」寒媽媽的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迅速心動」?那只烏龜到現在都沒爬來醫院看她,這叫迅速心動嗎?
知道自己的話有點太突然,寒媽媽把輪椅推到她身邊細細打量著她的容顏。
拉過她的手,寒媽媽的眼神似在打量自己的孩子,「你能幫我照顧寒沙嗎?這一生我欠他的太多,我沒有辦法幫他、照顧他,但是我知道——你能!這世上只有你能。」
我也是這樣覺得的——三更的急脾氣在這個時候得到稍稍控制,她是可以這樣承諾,可是寒沙真的希望由她來承諾這句話嗎?
「別懷疑,寒沙對你是認真的。」寒媽媽肯定地眼神回答著她問不出口的疑問,並且拿出了作為母親最權威的證明。
「我知道你剛進公司見到寒沙就想辭職,後來你打算干滿三個月就走人,就這樣你在公司的時候還是動不動就使用你的大叫排泄法來排泄鬱悶,你甚至在幾天之內將公司的很多東西都給弄壞了,而寒沙也借這個為理由成功地把你留在了公司。」
「他是故意用這種方法把我留在公司的?」三更再偏頭想來,「寒媽媽,我的這些糗事寒沙都告訴你啦?」這只烏龜故意想讓她出醜是不是?哼!綁了他,煲靚湯!
這女孩的表情真是變幻迅速,一會兒一個樣子,難怪讓寒沙應接不暇呢!
「你的一點一滴我都知道,因為從你第一天去公司起,寒沙每天跟我說的話題總是繞在你身上。久而久之,我每天回來都會問他今天三更在公司裡又做了什麼有意思的事。
後來,你跟寒沙一起去小鎮出差,回來後寒沙每天都是笑吟吟的。他常常坐在那裡,突然就笑了起來,那種笑是從內心散發出來的,他是真的覺得很幸福。我問他,他也不說原因。
前段時間聽說你因為急性心肌炎病倒,寒沙好幾天都沒回來,好不容易回來了,他卻成天愁眉苦臉。我以為是你發生了什麼事,他卻搖搖頭不說話。那天他喝得半醉回來,嘴裡念著你的名字,還反問自己該拿你怎麼辦……」
「什麼叫拿我怎麼辦?」三更氣得想大叫,「他吻了我,他說他愛我,我也很愛他啊!只要我們倆在一起不就好了嘛!不是他拿我怎麼辦,現在是我該拿他怎麼辦!
以為這世上只有烏龜會翹尾巴啊?她又不是長得醜的沒人要,又不是老的再不嫁會被人罵成老姑婆,她幹嗎要揪在他的尾巴後面不放,他當他是誰啊?大明星,還是皇室成員?王儲還有娶平民的呢!
「可以聽我說一句嗎?」寒媽媽撫著她的手極力想讓她冷靜下來,生怕她的心臟承受不了,「寒沙這孩子心思比較重,他爸離開他的時候才十七歲,我又接著倒下了。他總覺得生命中凡是對他重要的人都會離開他,你對他越是重要,他就越害怕會失去你,所以他不敢來看你,更怕接近你,隨之而來的就是市區。」
有好幾個夜晚,寒沙從噩夢中驚醒,他囈語呢喃著「不要走」。不要走的對象是爸,還是三更,只有他最清楚。
身為他的母親,寒媽媽想為兒子做點什麼,所以她才背著寒沙來到醫院看三更。見到她,寒媽媽更加確定這世上只有她能讓兒子忘記過去,好好地享受生命。
她的話讓三更陷入沉思之中,在這段愛情故事裡,她不斷地向前衝,逼著寒沙追趕在她的身後。她忘了愛需要理解,更需要關懷,停下腳步,她該等他一程。
等嗎?靜靜地等著他追上她的腳步,像蘇秀一樣等上整整六十年,等到生命的最後一刻,終於等到所愛和……死神?
不!這不是她夏三更的風格,即使是等,她也不會坐在這裡靜等著愛情降臨。她會等在原地,更會催他追上她的腳步。
一路同行,真愛不枉此生。
「寒沙!寒沙——」
這天早上「DRAGON」葬禮一條龍服務公司殺來一班人馬,衝著總經理辦公室這就喊上了。尤其是為首的女子更是拳打腳踢,一副要將公司大樓拆掉的樣子。
寒沙步履蹣跚地從茶水間走出來,已經連續很長一段時間睡不好了,他原本就緩慢的步伐更顯遲鈍。迎頭看到自己辦公室的大門正遭受「毒打」,他忍不住禮貌地問了一聲:「請問,它哪裡惹了你?」
夏正月猛一轉頭,狠狠地瞪著寒沙,「它沒惹我,你惹我了。」要不是歐熏波拉著她,她又準備拿出帶槍女警的派頭轟他了,「說!你到底對三更說了什麼話?」
「三更?」寒沙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個天天害他不是失眠就是做噩夢的罪魁禍首又怎麼了?
還是夏家的老二初二比較冷靜,猛地上前,她一把揪住寒沙的衣領拚命地搖啊搖,「說!你給我說,你給我講,你到底對三更做了什麼?為什麼她會不見了?」曾經做過世界級名模,後來轉行做攝影師的夏初二小姐不但身高驚人,手勁也夠狠的。
「不見了?三更不見了?」寒沙額頭上的冷汗開始不斷地往下流,她是不是出了什麼事,為什麼他都不知道?
眼見著公司裡的下屬各個豎起耳朵對總經理的私人問題抱以這麼大的興趣,和寒沙同為服務公司總經理的歐熏波和森起了憐憫之心。硬拖著夏家兩姐妹進了總經理辦公室,再把呆若木雞的寒沙拎進來,關上辦公室的大門,他們先將夏家兩姐妹安放到一邊。
隨後,正月的男朋友歐熏波和初二的未婚夫森唱起了雙簧。由歐熏波這個誕生一條龍服務公司的總經理開始:「今天上午我們去醫院看三更,發現她不在病房裡。我們以為她在醫院的某個地方散步,所以就沒太在意。可是等了又等,等到醫生來尋房,她依然沒有回來。我們就滿醫院找了起來……」
身為愛情一條龍服務公司的總經理,森的普通話可算是字正腔圓。接著歐熏波的話,他繼續將發生的事說給寒沙聽。
「無論我們怎麼找都找不到三更,就在這時候正月接到了她打來的電話,說是她要一個人靜靜地找個地方,好好地思考你和她之間的問題。」
「現在請問……」歐熏波像一個老教授似的發起提問攻勢,「你跟她之間到底有什麼問題,你估計她會去什麼地方思考。」
瞧他們說得那麼柔聲細語,正月火大地將沒用的男人推到一邊,「姓寒的,你到底對我妹妹說了什麼,你最好從實招來。三更的身體還沒有痊癒,她動的刀子可是在心上,要是她有個三長兩短,我絕不會放過你的。
初二更是當仁不讓地擠到了寒沙面前,憑藉著自己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她盡可能地俯視他,雖然做不到,她也要擺出這種樣子來。
「我將三更推薦到你的公司,不是要你去折騰她的,是想磨磨她的急脾氣。我給你機會讓你待在醫院裡陪她,是想讓你看清自己的感情,你倒好!丟下三更就這樣離開了,你當她是沒感情的人啊?讓她深深地愛上你,再甩開她,她的身體本來就沒有痊癒,你想害死她是不是?」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寒沙覺得自己的頭都快要炸開了。
怎麼會這樣?他害怕靠近她,是因為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不祥之人,凡是他所愛的人總是會遭遇不幸,都會早早地離開他。他希望三更能夠健康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從第一眼見到她,正是她無限的活力與激情叩響了他的心扉,如果他的愛會毀了她,他情願親手斬斷自己的情感。
他是一隻縮頭烏龜,害怕面對愛的縮頭烏龜,希望自己所愛的人能過得更好的縮頭烏龜。
他知道這個自私的決定會傷害到三更,但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裹足不前竟然會把她退到危險的境地。
她失蹤了嗎?她動完那麼大的心臟手術才十九天,她怎麼能獨自一人離開醫院呢?萬一再次病發暈倒在路邊怎麼辦?萬一遇到壞人怎麼辦?萬一她需要他,又找不到他怎麼辦?
她失蹤會遇到的一萬種可能在頃刻間擠滿了寒沙的心房,他快要爆炸了。寒沙來回踱著步,步伐大而快速,一點都不像以慢半拍聞名的葬禮服務公司的總經理,每一步之間他都想著她可能去的地方。
看他想得那麼辛苦又毫無頭緒,森和歐熏波互相使了一個眼色。外形俊朗的森故作苦惱地撐起了頭,「我們現在最重要的是要找到三更,但是你們估計她會去哪裡呢?」
歐熏波拿手臂架著森,兩個大男人貼近的身體彼此間交流著只有他們明白的交易,「三更還是一個小女生嘛!小女生的心情是很難捉摸的,如果她有喜歡的人那就容易猜了。」
森劍眉一挑,挑向一旁的寒沙,嘴巴卻問著歐熏波,「如果三更有喜歡的人,你估計她會去什麼地方?」
「她要是有喜歡的人,當然是回到曾經和喜歡的人一起待過的地方,那裡要有很多美好的回憶,還要承載著許多對她很有紀念意義的事物。最好是……」歐熏波膘了一眼寒沙,裝做不經意地提起,「第一次告白,第一次和她所喜歡的人……」
他的話尚未說完,寒沙已經拿出車鑰匙衝了出去,他敏捷的行動力讓歐熏波和森目瞪口呆。
歐熏波揉了揉眼睛,又朝打開的辦公室大門再度望了望,以確認剛才像陣風一樣闖出去的人是寒沙。
這就怪了!
「不是都說葬禮服務一條龍公司的寒總經理就像死人一樣,血液都不會流動的嘛!我怎麼覺得他的行動力和三更有得拼?難道是我眼睛花了?」
「眼睛花的人還要加上我。」森的話剛落音,他的耳朵就被揪到了半空中。
一個大男人,一個有著一百九十二公分的大男人,曾是世界超級名模,後來又成為「DRAGON」集團下屬服裝公司首席婚紗設計師,如今擔任愛情一條龍服務公司的大男人被小女子把耳朵揪得半天高已經夠難看的了。若他再跟殺豬一樣大吼大叫的,那情形根本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那就是——慘、不、忍、睹。
同樣陷入此等境地的遠不止他一個,歐熏波比森好一點,耳朵沒被揪起來,只是太陽穴的邊上多了一把沒有拉開保險的手槍,那是正月的武器。
「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初二不是傻瓜,聽森和歐熏波一唱一和的樣子,她就覺得享有蹊蹺。好像他們知道三更在什麼地方,故意引寒沙去找她似的。
有一部分英國血統的森還企圖保留男人最後一分尊嚴,「哪……哪有這回事?我……我要是知道三更的下落一定早就告訴你了,怎麼會看你這麼著急還什麼也不說呢?」
「是這樣嗎?」正月手中的槍與歐熏波的腦袋更加地親密接觸。
森這邊頂得住,他的搭檔就沒那麼有出息了。歐熏波那頭再也受不了被一把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走火的槍威脅著生命的苦楚,他雙手舉成投降狀,乖乖地招了。
「是三更要我們這樣說的,她說只有用這種辦法寒沙才會主動去找她。」
歐熏波都已經這麼不講義氣地招了,森再不爭取坦白從寬的機會可就遲了。他搶先一步為自己的行為辯解:「我們沒有告訴你們是怕你們知道後會破壞行動,一齊上陣去找回三更。而且你們知道真相後一定無法像剛才那麼緊張、激動,戲就演得不夠逼真了。」
好啊!遊戲玩到夏家姐妹的頭上來了,他們就等著死吧!
正月和初二交換了眼神,初二微笑地望著垂手站立的兩個大男人,「現在我們來問問題,誰先回答出真實情況,這次的事就算了,後回答的那一個後果自負。」
正月無聊地擦起了槍,「第一個問題:是誰派車送三更離開的?」
「他!」
「他!」
雖是異口同聲,但兩個男人很沒默契地指著對方,互相對望了一眼,然後他們一人一句地將實情托出。
「森把三更從醫院接出來。」
「歐熏波開車送她去小鎮上的。」
這個問題的答案讓兩姐妹都很滿意,接下來是第二個問題:「是誰決定不告訴我們的?」
「他!」
「他!」
又是這種不負責任的態度,再給他們一次機會,兩個人合理利用。
「是森說如果告訴你們,你們一定不會同意讓病情還沒有完全康復的三更獨自去那麼遠的小鎮。」
「是歐熏波說,如果告訴你們,那麼演給寒沙看的這齣戲就不夠逼真了。」
好啊!這第二個問題的答案聽得兩姐妹心裡真是咬牙切齒地「舒服」啊!
「最後一個問題,你們倆可要好好把握住機會,後回答的那個人可是要對這次的事件負責哦!」姐妹花巧笑如兮,看得兩位男士心裡直發寒。
「這個問題就是:三更承諾給你們什麼好處。」他們倆又不是笨蛋,甘願冒這麼大的風險,不用說一定是三更承諾了什麼好處。這是她的慣用招數,一般情況在完事後均不予實現。
森和歐熏波交換了眼神之後,長吁一聲,招吧!都到了這步田地,不招也不行啊!
「三更答應幫我們說好話。」
兩姐妹雙手抱懷,一左一右分站兩方,「說好話的目的呢?」
「讓你們能早點嫁給我們。」現在看兩姐妹的表情,這件事還是延遲再說吧!
這就叫——失算!
蓮花跑車再度挑戰起了自己的極限,寒沙一路殺到小鎮才正午時分。停下車,他向鎮上奔去。小鎮雖不大,但找上一圈也要花上兩三個小時,寒沙決定動員大家的力量幫忙找到夏三更這個害得他差點心臟停跳的傢伙。
好在小鎮上的人口不多,有個陌生人到來,大家很快就相識了。上次為了處理鍾樞漢老先生和蘇秀女士的事,寒沙與鎮上的不少人都有點交情。攔住一個有過幾面之緣的熟人,寒沙客氣地打起招呼。
「先生,還記得我嗎?我是上次來找蘇奶奶的那個人,請問你有沒有看到……」
「你找三更吧?」那人好像早就料到他會來,更猜到他是為了三更而來。嘴一努,他朝著另一個方向咕噥著,「她在蘇奶奶的花圃旁邊呢!你一路走過去就能找到她。」
她在蘇秀的花圃旁邊?她怎麼會去了那裡?這些小鎮的居民又怎麼知道他來找三更?來不及想清楚,寒沙沿著熟悉的道路疾步走上前去。遠遠地,他看到一方小小的身影縮在花圃旁邊——是她!他躲了十幾天終於見到的她。
什麼也不說,他的手握成拳頭停靠在柵欄邊,安靜地看著她,這一刻他恍惚了許久的心終於平靜下來。
「姐姐!姐姐,你等的叔叔來了。」
初次來到這個小鎮上為他們引路的那個孩子再次看到寒沙,忍不住興奮地大叫了起來。這一叫,寒沙尚未準備好的心頃刻間被晾在了太陽底下。更讓他覺得無法理解的是,為什麼三更是「姐姐」,他的級別就上升為「叔叔」了?他有那麼老嗎?
從屋裡出來的阿姨看到寒沙微微點了個頭當做打招呼,然後她招呼孩子們進屋睡午覺,把鋪滿秋海棠的園子留給寒沙他們。
孩子們走了許久,三更依然沒有回過頭來看他,她一言不發地挖著什麼,像是完全沒有見到他似的。反倒是他在被晾了兩分鐘之後,自己先不自在起來。
「三更……」
被喊到名字,她還是以沉默相向,她是在懲罰他將她放在一邊置之不理嗎?擔心她的身體,卻又沒有權利過問。推開柵欄,寒沙走到她的身邊半蹲下來,「你在做什麼?」麻煩你開口跟我說話,好不好?
好啊!我這就跟你說話,「蘇奶奶死後,她的家經過修繕成了小鎮上的一處幼兒園,孩子們喜歡在園子裡玩,而且他們還小心翼翼地不碰壞園子裡的花,因為他們聽長輩說這片秋海棠的下面有一個老奶奶的靈魂,如果不乖乖的,晚上睡覺的時候就會被秋海棠打屁股。」倏地轉過頭,她瞪著他,「你要是不想被秋海棠打屁股,就趕快從我的身邊走開。」
她到底在鬧什麼彆扭啊?「你的身體還沒痊癒,跟我回醫院吧!」
「回醫院!回醫院!」三更忽然激動起來,扯著嗓子跟他吼,「是不是只有我快死的時候你才會表現出你的愛?蘇奶奶和鍾爺爺相互等待又徘徊了六十年,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才交握著雙手在一起,你是不是也要我等你六十年,你才願意承認對我的愛?好啊!那我乾脆現在就死了算了,那種等待的痛苦,我不要去嘗,更不要嘗上一輩子。你聽明白了沒有?」
沒有勇氣將她留在身邊,他是一隻不祥的縮頭烏龜,而她也該有被愛的權利,所以他放手。反正他總是慢吞吞的,永遠趕不上她的步伐,就讓他花上一輩子的時間遠遠地看著她的背影吧!他甘願。
握緊拳頭,他放下這一生最難的選擇,「你……你可以去受別人。」
他用這種方式拒絕她?三更傻眼了,她看過不少言情小說,一般到了這種情況,在女主角的刺激之下,男主角不是都因為捨不得放手而緊抓著女主角不放,然後故事進入美滿的大結局嗎?為什麼她這出就是和別人不一樣?那她不是白演這齣戲了嗎?
下面該怎麼辦?像他說的那樣去愛別人?這是誰編寫的劇本,怎麼這麼難看啊?
走到這一步,三更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她急躁地大叫起來:「我要辭職!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他只是希望她能活得更平安、長久,他並不想把她從身邊趕走,否則當初她一進公司弄壞那麼多電器,他就可以直接炒了她了事,什麼每個月從薪水中扣掉百分之十,這都是把她拴在身邊的理由。
「你不能辭職,你還欠公司一大筆賠償金呢!」多麼弱智的理由,這一刻也被他用來當擋箭牌。
這些對氣急敗壞的她來說根本不起作用,「別忘了,我現在手中握有鍾老先生公司百分之三十的純利潤,你去找易日董事要那筆賠償金吧!
她現在可是真正的小富婆,那麼一點錢根本壓不住她。這招不管用了,寒沙頓時傻了眼。
真不懂他到底在想些什麼,明明愛她,不捨得離開她,為什麼就是不願承認呢?三更抬起眼睛看向他,「你是不是還打算告訴我,你會微笑著祝福我和另一個男人的婚姻?還是你真的對我沒有任何一點感情?」
他不是對她無情,只是,要他克服心中的恐懼,那種半夜醒來探探她是否還有呼吸的恐懼……有點難。
「如果我向你保證,我不會隨便死掉,你是不是還堅持把我推給另外一個男人?」似乎嫌刺激還不夠大,三更湊到他的耳邊用一種詭異的聲音訴說著,「他可能是個家庭暴力分子,也可能在精神上有問題,或者是個花花公子,成天在外面跟別的女人鬼混,然後喝得爛醉如泥,還帶著一身腐爛的香水味回家。最後我活活被他打死或氣死,那麼我這一生不是毀在他手上,而是你造成的悲劇。」
她的話在他的耳畔起了化學反應,寒沙猛地叫了起來:「不!不該是這樣的。」如果將她推到別人的懷抱換回的就是這般殘忍的結局,他會殺了自己。
「不是這樣,該是什麼樣?如果連我認準的你都不能給我幸福,這世上還有誰能做到?」因為語速過快,三更有些氣息不穩。
「知道嗎?也是在這個小鎮上,我曾經暗自想過,你的出現會讓我本來就不慢的心跳變得更加快速。如果有一天,我的心臟出了什麼問題,我會要你用一生來負責。現在我的假設已經變成了現實,用你的一生來為我負責吧!」
她在很早以前就作好這樣的準備了嗎?寒沙癡癡地看著她,眼底盛滿了不確定的掙扎,是要擁她在懷,還是要把她推到一個不知名的男人懷中,答案很明顯,他卻難以抉擇。
「你是經營死亡服務的總經理,你該知道,每個人都會死,這只是早晚的問題。我不希望像蘇奶奶那樣一輩子都活在遺憾之中,直到死才能和相愛的人手牽著手離開人世。如果你比我先死,我一定會好好地活著,因為我知道你在另一個世界等著我去與你相聚,只要那一天還沒到,我就要盡情地享受生命。你呢?你做不到嗎?」
得不到他的回答,三更宣佈答案:「那你就是懦夫!」
從花圃邊站起身,三更指指滿園的秋海棠,「迫於社會輿論,鍾爺爺直到死也沒能和蘇奶奶埋在一起。我曾經答應過他,將蘇奶奶花圃中的一株秋海棠挪到他的墓地前,我也將鍾爺爺墓地前的一株草移到了這片花圃中——是你告訴我,秋海棠的花語是『苦戀』。苦不苦,只有戀愛中的人才知道。」
背過身,她走到門廊處,從高處看向他,三更逕自做了決定:「如果你有勇氣丟下烏龜的殼子,跟著我的腳步活在生命中,那麼今晚午夜十二點,我們在大鐘下相見。十二點的鐘聲敲響時,若你仍未到,我會向你所建議的那樣去愛別人。不會像秋海棠一般苦苦地等待自己的春天,等來等去只等到月落黃昏、鐘聲盡碎。」
風過,秋海棠搖曳在寒沙的心中,遠處鐘聲「當、當」地響起,時間算盡人生滄桑。
作者:
蔡仲子
時間:
2016-9-15 00:15:31
尾聲
午夜時分,離十二點還有一小格時間,夏三更早早地等在了大鐘的正下方。她現在很希望手裡能握有一束玫瑰,這樣她就可以摘一片花瓣問一聲「他會來嗎?」再搞一片,再問一聲「他不會來嗎?」
她所等待的那個人蜷縮在車裡,他的腦中一片空白。想要和她在一起,卻又忍受不了那種隨時都有可能親眼目睹所愛的人死去的傷痛,他該怎麼辦?
愛,該怎麼辦?
回想一下,人的一生真的很奇怪——人之初,我們因為父母的相愛而來到這個世界上;成熟後,我們站在神的面前,與相愛的人乘上愛神的羽翼走進婚姻的殿堂;生命走到最後一秒,我們或者在所愛的人的淚眼中離去,或者帶著微笑奔向另一個世界等待以久的愛人懷抱。
因愛而生,與愛相隨,為愛而逝。
沒有了愛,在生命的道路上我們能走多遠?人生不能盡如意,縱然被愛傷害,永遠不變的只有兩種東西:被愛,它是我們所渴望得到的;去愛,這是我們該給予他人的。
害怕去愛和被愛的人是孤獨、脆弱的,像寒夜中的流沙,轉眼消逝、毫無痕跡。活著,該給生命留些印記,這印記不在他處,就在你最愛的人心中。縱然死亡臨近,愛依然在安魂曲中綻放如昔,因為愛本身就是最完美的安魂曲。
寒沙出神地望著夜空,腦中思考著這些有的沒的,他需要一種聲音安定緊張的神經,這時候,十二點的鐘聲敲響了——
「噹!噹!當……」
奔跑,那屬於一種直覺的反應。
說什麼讓她去愛別的男人,他沒有那麼偉大的氣魄,雖然這一刻他依舊沒有找到讓自己鼓起勇氣的辦法,但他不想讓她走,不想她永遠地從他的生命中走開。
狂奔在月色下的石板路上,寒沙每跑一步都回憶起與三夏之間的點點滴滴。第一次見到她,第一次聽到她的「夏三更鬱悶排泄法」,第一次坐上她開的雲霄飛車,第一次被她吻,第一次聽她說喜歡他,第一次……
站在大鐘的下方,三更抬頭仰望著鐘面,「噹!」這是第十下鐘聲,只差兩聲,她就該永遠地從他的身邊走開了。她不做一個等愛的女子,因為生命禁不起蹉跎。然而在心中,她又期盼著最後一聲不要響起,不要通她做出這麼殘酷的決定。
「噹!」第十一聲鐘響,然後是最後那一聲……
鐘,奇跡般的停了下來,第十二聲沒有如約響起。
是命中的安排嗎?上天讓她等一等寒沙,再給他一點時間。人生本來就是由時間組成的,等待是生命的一種體驗形式。
等嗎?等……
「三更——」
在她作出決定的最後一刻,寒沙氣喘吁吁地站到了她的身後,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烏龜終於爬到了終點,贏得了這場與時間的賽跑。
「我……我來了。」
她看到了,她又不瞎,「趕什麼趕?你趕著去死啊?」
她模仿著他的口氣說著他的口頭禪,在他愣住的下一刻,她沉下了聲音:「即使這麼趕,你還是遲到了。」他總是遲到,上班遲到,這種時刻依然遲到。上帝卻願意幫他,她不等他,竟然讓時間停下來等待他的出現。
沒有力氣為自己的行為辯解,寒沙看向大鐘,時間停在十二點差一秒的時候,他剛好趕上。這一刻,該說「感謝上帝」的人是他。
「你有勇氣了?」
他茫然地搖了搖頭,剛讓她失望,他又給她希望。「不過我知道你有勇氣,你可以幫我,對嗎?就像我趕不上時間,而你永遠都走在時間的前面,你可以等我,也可以催我,只要你站在我能夠看到的地方給我目標就好。」
她所要等的就是這句話,她不是逼他,只是在催他,催他看清這一切,催他回到她的生命中。
兩個人在一起,有愛——死也不怕。
背著雙手,她一步一步走向他,步伐似在劃著曼妙的舞步,「站在你能夠看到的地方給你當目標?好啊!不過這是有期限的,你這只慢烏龜很可能一輩子也爬不到。」
他會努力,只是……「期限是多久?」
她眨眨眼睛,笑笑地鑽到他的懷抱,「到我死的那一刻。」
「好!」抱住她,他知道在她的鞭策下,他不會爬那麼久就能趕上她的步伐。
「噹!」
第十二下鐘聲迴盪在他們的身畔,子夜十二點,那是凌晨的開始,新的一天從黑暗中破繭而出。
真愛,在死亡的微笑中綻放如初。
一全書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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