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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貝爾 -【二手妻(上)】《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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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t1683
時間:
2024-5-13 03:06:32
標題:
梅貝爾 -【二手妻(上)】《全文完》
本文最後由 t1683 於 2024-5-13 03:17 編輯
【內容簡介】
前世她因有心人的嫁禍關進大牢、受盡苦楚而死,
如今上天給了她重生的機會,姚睿仙絕不重蹈覆轍!
一改從前唯諾的性格,棄女紅而勤於讀書習字,
甚至同樣面對指腹為婚的風流相公也不再委曲求全,
寧當悍妻不作苦妻,方過門就被休離更是正中下懷;
只因她早想離開,只因在京城有個她心心唸唸的男人──
重生之前,只有她的四郎哥對她伸出援手,
她乘願歸來就為了尋他、回報他的恩情。
不料,老天爺讓她重生的代價,
卻是改變了兩人相識的軌跡,他竟已不認得她?!
非但如此,原本溫文有禮的四郎哥性情大變,
面對這冷漠高傲、
憤世嫉俗的貴公子,小女子該如何是好?
作者:
t1683
時間:
2024-5-13 03:08:32
☆、第1章 (1) 楔子+第1章(1)內容
楔子
今天是初幾了?
姚睿仙奄奄一息地瑟縮在骯髒昏暗的角落,望著牆面上的小窗,隱隱透著明亮的光芒,想必又是一個碧空如洗的好天氣,可惜照不進這座陰冷潮濕的牢房,只怕這輩子再也沒機會活著走出去了。
「我真是太傻了……」她不禁自嘲。
想到嫁進唐家四年,日日忍受公婆的奚落、相公的風流、小姑們的欺負,到了最後,卻落得一個謀害親夫的罪名,有心人的嫁禍,令姚睿仙百口莫辯,就這麼不分青紅皂白的被關進大牢,知府大人甚至對她數度用刑,無非是想要屈打成招,可她偏偏不認罪。
人不是她殺的,為何要認?
她也不怕死,但死也要死得清清白白。
早知會有今日的下場,就不該遵從父母之命嫁給指腹為婚的對象,不只被夫家的人瞧不起,還眼睜睜地看著相公左擁右抱,享盡齊人之福,自己卻連吭上一聲都不敢,若人生能夠從頭來過,她寧可無視眾人的異樣眼光,也要做天下女子都不敢做的事,主動退了唐家這門親事。
「……已經太遲了。」她的醒悟來得太晚。
她緩緩地合上沉重的眼皮,覺得好累好累,身上的痛楚遠遠比不上心口的傷痛,好想就這麼睡著,再也不要醒來。
「……睿妹妹!」聽見一道溫柔急切的男子嗓音喚著自己,姚睿仙心頭一震,掀開沉重的眼皮,正好瞥見一個高大身影來到牢房外頭。
對了!她還不能死,不只冤屈尚未昭雪,也想再見這個男人一面,若不是他特地跟皇上告假,專程從京城趕來江臨府,自己恐怕早就熬不過刑求之苦含冤而死了,所以不可以就這麼一睡不醒。
「四……四郎哥……」姚睿仙虛弱地喚道。
炎承霄朝牢頭低喝。「快把牢門打開!」
「呃、是。」牢頭實在很為難,唐家有皇太妃當靠山,而眼前的男子是皇上的小舅父,兩邊都不能得罪。
待牢門一開,炎承霄立刻鑽進牢房內,來到她面前。「我已經找到人證和物證,也抓到兇手,可以證明殺害唐祖望的人不是你……」
若不是礙於唐家是皇太妃的娘家,而皇太妃又撫育過當今皇上,他早就強行將人帶離大牢,可是這麼一來,唐家鐵定不會善罷干休,絕對會懇請皇太妃出面作主,到時連炎家也有可能捲進這場風波當中,為免再節外生枝,只能盡快讓案情水落石出。
「是真的嗎?四郎哥不是在安慰我?」睿仙怕這一切只是夢。
他小心翼翼地擁起早已傷痕纍纍的嬌軀,就怕會弄疼她。「我何時騙過你,當然是真的,待會兒知府大人便會升堂問案,當眾還給你一個公道,到時還有誰敢說你謀害親夫。」
姚睿仙吃力地擠出聲音。「是誰……是誰陷害我的?」
「就是唐祖望最寵愛的小妾王氏,她所生的兒子並不是唐家的骨血,其實是她的姘夫、也就是唐祖望的表兄洪明昌的種,因為唐祖望起了疑心,便把王氏叫去質問,王氏情急之下拿起燭台往他頭上猛敲,沒想到他就這麼死了……」炎承霄將兇手的犯案動機和過程告訴她。
「而她為了掩飾自身的罪行,便假借唐祖望的名義派丫鬟去找你過來,待你一進門就從後頭將你打昏,再將燭台塞在你手中,這時王氏便乘機大聲呼救,指證歷歷地說是你親手殺了唐祖望,加上凶器又在你手中,自然令人信服……」他一面說、一面幫姚睿仙拭淚。「這些都是王氏親口坦承的。」
在離京之際,他曾經面奏皇上告知此事,皇上囑咐務必要查個水落石出,有了皇上的這份口諭,便可以一一審問唐家的人,他只不過抓到幾處破綻,再稍稍威嚇,就讓作賊心虛的王氏全盤托出,只是炎承霄還是認為速度不夠快,讓自己鍾愛的女子又多受了好幾天的苦。
她不禁淚如雨下。「原來是她……」自己真是笨透了,居然不疑有他,傻乎乎地送上門當替死鬼。
「你的冤屈終於洗刷了。」他疼惜地說。
「四郎哥,真是謝謝你……幸好你來了,否則我就是死也不能瞑目……」姚睿仙虛弱無力地靠在他寬闊溫熱的胸口,逐漸失溫的身子也多了股暖意。「這份恩情只有下輩子才能還了……」
「說什麼傻話,你我之間還談什麼恩情。」若不是她從小就與人指腹為婚,他早就迎娶她進門,至今還不肯娶妻,也是因為對她無法忘情。「等你身上的傷養好,我馬上帶你回京城,然後稟明家中兄嫂,娶你為妻。」
姚睿仙不禁揚起飽含哀傷的美麗笑靨。「我已嫁過人,如今又是個寡婦……配不上四郎哥的……依皇上對你的重視……還有四郎哥的家人……肯定不會答應你娶我為妻的……」
「二哥和三哥他們一向敬佩姚伯伯為官清廉、剛正不阿,還有三位嫂嫂也早就知道我喜歡的是你,如今你受了莫大委屈,相公又過世了,我的家人只會心疼你,絕不會反對的,至於皇上若真的不答應,回京之後,我馬上辭官,今生今世,只想娶你為妻。」他無比真誠地說道。
她抬起細瘦的右手,撫上炎承霄的臉龐,不知是不是牢房內光線太暗,怎麼也看不清楚,不過可以肯定是焦急憂心。
「謝謝你,四郎哥……我真的好希望能夠回到過去……人生可以從頭來過……我不會再像現在這般愚蠢……只會忍氣吞聲……任人欺侮……」她要學會保護自己,不再輕易相信別人。
炎承霄覺得她的身子愈來愈冷,心頭一慌,將姚睿仙抱得更緊。「往後有我在,不會再有人欺負你的。」
「四郎哥……但願來生……還能再與你相遇……我一定……一定嫁給你……」姚睿仙疲憊地合上眼皮,終於可以好好睡上一覺。
見她不再說話,炎承霄焦慮地嚷著。「來人!快請大夫……」
四郎哥,對不起,我真的累了……
如果老天爺肯讓她的人生得以從頭來過,她願意盡其所能地去幫助別人,做更多的善事,回報上蒼的憐憫。
祈求老天爺大發慈悲……
待炎承霄發覺懷中的嬌軀一動也不動,怎麼也喚不醒,不由得發出撕心裂肺的吼叫。「……張開眼睛看著我……不要走……」
四郎哥的恩情,我只有來世再報……
當姚睿仙的眼角淌下兩行滿懷遺憾的淚水,意識也跟著往下墜落……不!是往上浮起,感覺自己變得好輕好輕,整個人不斷往上飄,想要睜開眼瞧瞧究竟發生什麼事,卻怎麼也使不出力氣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身子突然傳來一陣又一陣無法言喻的劇痛,彷彿被一股強烈的力道擠壓,費了好大的勁兒,痛楚終於消失了,緊接著響起嬰孩的哭聲……是誰家的孩子在哭?
「是兒子……還是女兒?」少婦氣息孱弱地問道。
「是位千金。」穩婆動作熟練地抱著剛出生的女嬰,經驗豐富地檢查五官和四肢是否有殘缺、身上有無胎記。
少婦揚起沒有血色的嘴角。「讓我瞧瞧……」
「哇哇……」姚睿仙驚駭地發現哭聲竟是從自己的口中發出來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為何會變成嬰孩?
穩婆才把女嬰湊近,突然見少婦皺緊眉頭,呼吸也變得急促,連忙將女嬰交給一旁的婢女,揭開被子,被大量湧出下體的紅色鮮血給嚇住了。
「哎呀!怎麼會這樣?」
就在這當口,外頭傳來華亭縣知縣姚景安焦慮的詢問:「孩子生了是不是?」
產房內的穩婆怎麼也止不住血,只得出去求救了。「大人,不好了!快叫人去請大夫……」
聞言,姚景安臉色大變,跌跌撞撞地奔進產房,穩婆搖了搖頭,只好隨便找一個奴僕去把大夫請來。
而在產房內,姚景安撲到已經陷入昏迷的妻子身上,大聲呼喚︰「娘子……娘子,你別嚇我……你不能丟下我……」
這個聲音……是爹?
姚睿仙不由得停住哭聲,不敢置信地想著,她絕對不會聽錯的,這的確是爹的聲音。為了確認清楚,她掀開一條眼縫,卻怎麼也看不見週遭人的臉孔,想必是剛出生的嬰孩視力不好,還無法完全識物。
難道老天爺真的允了她的願望,讓她的人生得以從頭來過?
「娘子,你一定要撐住……」姚景安朝外頭吼道︰「快去請大夫……」
聽著爹慌亂失措的叫聲,姚睿仙想起自己出生那一天,便是生母的忌日,原來她正在經歷這段過程,想要開口喚一聲娘,發出的卻是哇哇的嬰孩哭聲,不到兩個時辰,伴隨著男人的哭嚎,知道娘已經去了,她的哭聲也更大了。
就在生母過世期滿一年之後,爹娶了二娘,二娘對她的態度向來就是愛理不理的,等到妹妹出生,心思自然也全擺在親生女兒身上,讓爹很不高興,姚睿仙還記得當唐家指控自己殺死唐祖望,二娘非但不站在她這一邊為她說些好話,還把關係撇得一乾二淨。
重生之前的姚睿仙為了一家和樂,不敢違抗二娘的意思,更照二娘的意思學女紅、讀《女誡》,可是重生之後,她並不打算重蹈覆轍。
就在五歲那一年,她無意之間在爹的書房內找到《封診式》、《雪冤集錄》這些有關刑獄驗屍方面的相關書籍,想到自己也可以幫助同樣受到冤屈的人們,這才是老天爺讓她重生的目的,從此更加廢寢忘食、孜孜不倦,還經常趁著大人不注意時,跑去偷看爹開堂審案。
她今年八歲了。
睿仙永遠記得下個月十六,便是她和四郎哥初次見面的日子。
小時候還不懂,只知長她五歲的四郎哥,就像兄長般照顧她、愛護她,可是一年又一年過去,在不知不覺當中,她對他不再只有兄妹之情,也曾不止一次偷偷幻想過,若能當四郎哥的媳婦兒該有多好,不過婚姻大事本該由父母作主,她不敢反抗傳統禮教,只能認命地嫁給指腹為婚的對象。
但是重生之後的她不再認命,也不再忍耐,更不想讓自己再委曲求全了。
這天,申時才剛過,她被二娘氣急敗壞地拖進屋內。
「……跪下!」劉氏氣呼呼地斥道。
睿仙揉了揉被抓痛的手腕,垂下眸子,一聲不吭地照做了。
「這是怎麼回事?」剛回到內衙的姚景安,官服剛換下,才想坐下來喝杯茶,便瞧見這一幕。「她又做錯什麼了?」
劉氏趕緊把話說清楚,免得夫婿以為她存心虐待繼女。
「老爺,這可不是我要故意找她麻煩,聽說今天下午這丫頭居然一個人跑到縣衙裡專門停放屍首的屋子,要不是被衙役發現,趕緊把她帶回內宅,恐怕我到現在還不曉得,這一回你可不能再縱容,非得好好教訓她不可。」
聞言,姚景安不免好奇地看著長女,知她自小就特別懂事,不似一般同齡的孩子天真稚氣,說話的語氣和神情像個大人,有時還真會忘了她的年紀。
「你跑去那種地方做什麼?」他問,想先聽聽她的說法。
她抬頭覷了爹一眼,雖然外表不過八歲,但是魂魄的年紀卻已二十,只能盡力裝出小孩子該有的口吻和神態。
「前些日子,女兒跟縣丞伯伯借了筆墨來習字,今早想拿去還給他,就走到前頭的官衙,正好聽到衙役們聊起昨晚在街上發現一具男屍,應是『遺路死』,所以……想去確認看看是不是真如他們所言……」睿仙把腦袋垂得低低的,裝出一副害怕捱罵的樣子,其實也擔心爹被下頭的人蒙騙,將來若是知情,一定會良心不安。
姚景安不禁感到訝異。「為何會這麼懷疑?」
所謂的「遺路死」就是被人毆打致死,然後棄屍路邊,不過負責處理的衙役不想費事,便含含糊糊地呈報上頭,假裝是死者自己倒在路旁暴斃,這可不像是個八歲的孩子會去關心的事。
「女兒是看了《雪冤集錄》,裡頭有一篇寫到萬一兇手先把人給打死,再假裝路斃,豈不是含冤而死?所以才會……才會……」睿仙想到重生之前遭人陷害入獄,若沒有四郎哥為她查明真相,只怕到死都要背著謀害親夫的惡毒罪名。「女兒知錯,下次不敢了。」
他將長女拉到跟前。「你不怕看死人?」
「女兒自然害怕,可是……爹說過要將宵小歹徒繩之以法,讓百姓安居樂業,女兒才會……想要幫爹的忙,何況這也是在做好事……」她一面說一面哭,希望這樣能讓爹相信自己的說辭。
其實睿仙有想過把重生的事告訴爹,可是爹絕不會當真,萬一連二娘也知道,只怕會認為她的腦子有問題,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
「說得好!」姚景安朗笑地說。
劉氏聽了不禁傻眼。「老爺怎麼非但不責備她,還誇獎起她來了?」
「因為我的女兒有心助人,當然要誇獎了。」由於繼室堅持兩個女兒都要讀《女誡》,還特地請了一位教書先生到府裡來教她們識字,可沒想到長女竟然會喜歡上閱讀如此艱深的書籍,還學以致用,雖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但他卻感到驕傲。「《雪冤集錄》裡頭的字你都看懂了?」
睿仙用靦腆的笑意來掩飾心虛,總不能說她在重生之前,為了看懂四郎哥不時捎來的書信,相當認真地學習。「若有不識得的字,女兒自然會問教書先生或是爹,否則一知半解反而不好。」
「你說得沒錯。」姚景安看著長女沉靜早慧的目光,想她甫出生就失去親娘,才會連想法都比其他孩子成熟,也就更加疼惜。
「這世間事莫大於人命,而罪莫大於死刑,殺人者抵法故無恕,施刑失當心則難安,倘若檢驗不真,死者之冤未雪,生者之冤又成,仇報相循慘何底止,你一定要牢牢記住……」他想補償睿仙自小喪母的遺憾,便順了她的意。「由於衙門一直以來都缺少仵作,除了審案,連驗屍也都由爹一人包辦,若你真的不怕,爹可以把一身的本事都教給你。」
她一臉喜出望外。「謝謝爹!」
「老爺你怎能答應她這種事?」劉氏滿臉震驚。「她可是個姑娘家,還是唐家未過門的媳婦,怎麼可以學那些仵作驗屍呢?萬一傳到對方耳裡,要咱們給一個交代,又該如何是好?」
姚景安倒是不以為意。「睿仙還沒進唐家的大門,依然是我的女兒,何況我也不是真的要她當仵作,只是教她一些本事,或許以後會用得上,若唐家真的問起,就說睿仙不過是想幫我這個爹分憂解勞罷了。」
「老爺……」
他擺了下手。「我答應你私下教睿仙便是,知情的也只有咱們自己人,不會傳到外頭,這樣你總該放心了吧。」
劉氏實在是氣不過。「老爺就是偏袒這丫頭,含珠也是你的親生女兒,就不能對她好一點……」夫婿向來對長女疼愛有加,反而對自己所生的含珠嚴厲,這一點最讓她感到不服氣了。
「夠了!」姚景安很想回繼室一句,就因為你從來沒有疼愛過睿仙,他才想盡力彌補,不過要是說了,夫妻倆又要為此起口角。
劉氏這才不情不願地閉上嘴巴。
聽他們提起和唐家的親事,睿仙希望現在說還來得及。「女兒有件事一直放在心上,希望爹能夠成全。」
「什麼事?」姚景安啜了口茶水問。
睿仙深吸了口氣。「……女兒想要退婚。」
「退婚?」劉氏險些把杯子給打破了。「你這丫頭的膽子真是愈來愈大了,可知這唐家是什麼人?豈是你說退婚就退婚的?」
她不疾不徐地解釋。「雖然唐家不過是江臨府的一個大糧商,但因為唐老爺是淑容娘娘的兄長,咱們還是高攀了,女兒才想要退婚,請爹答應。」
姚景安沉吟一下。「當年指腹為婚是對方主動開的口,就算想要退婚,也不能由咱們來說,會削了人家的面子,何況事關你的幸福,爹也不能這麼做,否則怎麼對得起你死去的娘?」
「既是高攀,又何來的幸福呢?」睿仙說什麼也不想嫁進唐家,再經歷一次同樣的不幸。
「老爺你千萬別答應她,要是咱們主動開口退婚,等於是甩了唐家一記耳光,要知道淑容娘娘撫育過太子,等將來太子登基,不是封為太后,便是太妃,要是惹她一個不高興,只怕連這小小的七品官都保不住了……」劉氏驚慌地勸說。
聽二娘這麼說,睿仙才想到自己確實沒有為爹想到後續問題,萬一真的丟了官,這一家子該怎麼辦,心口不禁一沉,明白退婚是不可能了。
「……而且一旦退婚,這丫頭還嫁得出去嗎?又有哪個男人願意娶她?難不成要她當妾?」劉氏把話說得直白了,就不信老爺會不在乎。
他自然不忍見女兒受委屈。「你二娘說得沒錯,這可是攸關女子的名節,爹不能答應,再過個幾年,你自然就會明白咱們也是為你著想……」
睿仙沮喪地垂下螓首,一言不發。
「爹相信唐家絕不會認為你是高攀而虧待你。」姚景安以為長女只是對於將來要離開這個家而感到有些不安,畢竟還只是個八歲的孩子,會恐懼也是應該的。
「爹……」就算唐家真的虧待自己,他也看不到了,睿仙眼眶泛紅,想到十六歲那一年,爹因積勞成疾,突然大吐鮮血,熬不過三天便與世長辭,而她則趕在百日之內嫁進唐家,便是苦難的開端。
劉氏涼涼地數落。「嫁進唐家有什麼不好?要是可以換,我還真希望是你妹妹嫁過去當少奶奶。」
「你說的是什麼話?」他不滿地指責。
「同樣都是女兒,老爺你就是太偏袒這丫頭了……」劉氏抱怨地說。
睿仙連忙出聲制止因自己而起的爭執。「爹、二娘,你們別為了女兒爭吵,是女兒思慮不周,才會隨口說出退婚這等大事,還請原諒。」
「你知道就好。」劉氏悻悻然地說道。
姚景安輕拍一下長女的頭。「你不過才八歲,只是個孩子,別學大人杞人憂天的毛病,爹相信你嫁進唐家之後會過得很好。」
「是,爹。」睿仙明白退婚行不通,只能另想法子了。
姚景安突然想到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交代。「對了!皇上特命恩師前來視察涇江的水患災情,預計下個月中就會到達江臨府,他在信上說會到咱們這兒住上幾天,可千萬不能怠慢了。」
「老爺的恩師不只是工部尚書,還是太子的外祖父,咱們一定要好好款待才行。」劉氏當然不會錯過巴結對方的機會,若自己的親生女兒含珠有幸成為炎家的媳婦,那可就大大的風光了。
睿仙心中一喜,她和四郎哥終於要見面了。
重生前,就因為自己的爹和四郎哥的爹有著一層深厚的師生情誼,每年奉旨來江臨府,必定會到華亭縣小住幾日,而四郎哥也必會隨行,總是會跟她說一些旅途中的趣聞,或贈送幾樣京城裡姑娘家喜愛的飾物,甚至兩人在平日還有書信往來,一直到了及笄,不便再見面為止。
就這樣,她滿心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可是當這一天真的來到,睿仙得知四郎哥並未隨行,甚至到了出嫁之前,兩人都不曾謀面,不禁大為錯愕,這也是重生以來,命運的軌道第一次出現意想不到的變數。
若她和四郎哥不曾相遇,她又該如何報答恩情?還有當自己因謀害親夫的罪名而被關進大牢,還有誰會來救她?
看來她只能自救了,這是睿仙唯一找到的答案。
時光荏苒,又一個八年過去了。
由於爹驟然病逝,唐家不得不趕在百日之內將姚睿仙迎娶進門,於是在十分倉促的情況之下出嫁,也少了喜慶的氣氛。
睿仙頭上蓋了條紅巾,坐在喜床上,心中卻無半點喜悅。
如今的她不再像重生之前那般好欺負,只因為爹不在人世,不能為她作主,二娘又巴不得她快點嫁進唐家,讓妹妹含珠也能沾光找到一個好夫家,就算回娘家哭訴,也只會嫌她人在福中不知福。
「……小姐口渴不渴?要不要喝水?」跟著陪嫁過來的春梅小聲地問。
睿仙輕搖了下螓首。「我不渴,屋裡還有誰在?」
「就只有奴婢一人,根本沒人理會咱們。」春梅不禁怨聲連連。
她不禁心想,到目前為止,除了四郎哥不曾出現之外,其他的事件都跟重生之前大致相同,接下來就要看自己的決心,因為新郎官馬上要進門了。
才這麼想,就聽到新房的門扉被人很粗魯地推開,撞到牆壁上,然後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春梅朝身穿新郎紅袍的唐祖望福了個身。「見過姑爺!」
「什麼姑爺?」唐祖望明顯喝多了,滿身酒氣,語氣更是狂妄。「這兒是唐家,可不是你們姚家,在這座府裡,要稱呼我一聲少爺……」
「是,少爺。」春梅連忙改口。
唐祖望右手一揮,粗聲地喝道︰「沒你的事,出去。」
「是。」她朝小姐看了一眼,想幫也無從幫起,只能轉身出去。
坐在喜床上的睿仙沒有一絲即將與新婚夫婿面對面的羞澀,更別說緊張了,只是冷靜地等待對方下一步的行動。
「都是你害的!」唐祖望一把扣住她的左腕,硬生生地將睿仙從喜床上拉起來,也因為搖晃,蓋在頭上的紅巾跟著滑落。
只見睿仙脂粉未施的嬌容上沒有一絲表情,看著比自己不過大上幾個月的唐祖望,下頭只有兩個妹妹,他不只是唐家嫡長子,還是家中獨苗,自然被寵得無法無天,也養成了幼稚無知、驕縱自大的性子。
同樣的狀況又重新經歷一次,還是讓睿仙心裡很不好過,她為何要忍受這般羞辱?兩家的親事明明是由唐家主動提起,事後才來嫌棄,好像是他們姚家故意高攀,真是太可笑了。
「什麼指腹為婚?」唐祖望不禁替自己叫屈。「我要什麼女人沒有,為何得娶一個不喜歡,而且還是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女人?」
睿仙曾經與這個男人結褵四年,此世再見面,發現跟唐祖望之間別說夫妻之情,甚至像是陌生人。
就算她可以在四年後,也就是王氏失手殺害唐祖望時,想盡辦法避開,免於遭到對方嫁禍,但她根本無法忍受和這個總是看不起她,又踐踏她的男人做一天的夫妻,寧死也不要。
「……你喝醉了。」她清清冷冷地開口。
他哼了哼,用力甩開睿仙,令她險些摔坐在地。
「才不過幾杯酒,還醉不倒我……」唐祖望一臉鄙夷。「要不是當年你爹高中榜眼,不過才二十,即被皇上指派為華亭縣知縣,還是太子的外祖父,也就是工部尚書炎大人的得意門生,將來肯定是官運亨通,前途不可限量,也不會有這樁親事。誰知炎大人在幾年前病逝,人走茶涼,這會兒連你爹也死了,娶你又有什麼好處?一個七品知縣的女兒,配當本少爺的正室嗎?都怪爹娘愛面子,怕別人在背後說閒話,不然早就退婚了……」
已經不打算再逆來順受的睿仙自行將鳳冠取下,否則脖子都快斷了,再倒了杯茶水來潤喉,可是怡然自得得很。
唐祖望見她非但沒有哭哭啼啼,還一臉悠哉,怒火也就更旺了。「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當然有了。」她口氣平淡。
「幸虧你還有幾分姿色,否則我可是連碰都不想碰……」他搖搖晃晃地走向睿仙,意圖已經很明顯了。
見唐祖望朝自己走來,睿仙不禁往後退了兩步,想起初夜的疼痛,以及相公的毫不憐惜,下意識地產生抗拒。
「妾身有些不舒服。」她低著頭說。
「你說什麼?」他橫眉豎眼地問。「我可是你相公,難道還不能碰你?」
睿仙根本不想和這個男人圓房。「妾身是真的不舒服。」
「好!很好!」唐祖望見她一點都不像身子不適,擺明了就是拒絕自己親近,不禁惱羞成怒。「這可是你自找的,我今晚就去別的女人房裡睡,明天爹娘問起,看你如何自圓其說!」
他也不願繼續留在新房內,便氣沖沖地甩門出去。
聽到腳步聲走遠,睿仙這才吁了口氣,無力地跌坐在椅上,既然退不了婚,那麼只有被休離這條路可以走了。
她寧可當個棄婦,也不想等到將來遭人嫁禍,成為謀害親夫的毒婦,讓死去的爹娘蒙羞。
作者:
t1683
時間:
2024-5-13 03:09:05
☆、第1章 (2)
翌日一早,聽聞兒子昨晚被趕出新房,唐老爺和唐夫人馬上將睿仙叫到面前來,不但要她下跪,還狠狠地訓了一頓。
「……你娘究竟是怎麼教的?出嫁從夫這句話,你到底懂是不懂?」唐夫人愈看愈覺得這個剛進門的媳婦兒不順眼,挖苦地說。「對了!我倒忘了你才出生,親娘就死了,當然沒有人教了。」
她低垂螓首,跪在公婆面前,看在對方是長輩的分上,不想回嘴頂撞,只能掄緊藏在袖中的雙手。
「媳婦兒是真的不太舒服。」這些傷人又惡毒的話,她在重生之前不知聽過幾回,早就麻木,可是只要牽扯到雙親身上,還是令她難以忍受。
唐夫人挑剔地打量著睿仙清瘦的身子。「你的身子這麼虛弱,怎麼幫咱們唐家傳宗接代?當初以為挑了一個好媳婦,沒想到會看走了眼。」
「豈止是看走了眼,還以為將來會有個位居高官的親家,若是別人問起,咱們也能沾沾光,誰知到了最後依舊是個小小的知縣,光是聲望好有什麼用,七品官就是七品官,說出去還怕人家笑話……」唐老爺一面說、一面搖頭,總覺得吃了大虧。「你當初就不該跟人家指腹為婚,現在後悔也太遲了。」
「我又怎知事情會變成這樣……」她不禁長吁短歎。「幸好咱們有先見之明,早幫祖望收房納妾,想要抱孫子,只能寄望她們了。」
當睿仙一身疲累,在春梅的攙扶下回到新房內,才剛坐下,唐祖望最寵愛的小妾王氏前來跟她請安了。
「見過姊姊。」王姨娘嘴甜地說。
睿仙看著重生之前,將殺害唐祖望的罪名嫁禍給自己的罪魁禍首,說不恨是假的,冷冷地啟唇。「誰是你姊姊,別認錯人了。」
「既然姊姊不想與妾身姊妹相稱,那妾身就不客氣了……」王姨娘馬上換了一副耀武揚威的嘴臉。「昨晚相公是在妾身房裡過夜的,還真要感謝少奶奶成全,否則在這大喜之日,豈能見得到相公……」
不待對方說完,睿仙陡地站起身,當場甩了對方一記耳光。
「不過是個賤婢,竟敢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如此一來,王氏必定會去跟唐祖望訴苦,這便是睿仙的目的,無論將來她會不會失手殺死唐祖望,都與自己無關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盡早離開唐家。
王姨娘捂著火辣辣的臉頰,眼泛淚光。「你……」
「我才是明媒正娶的唐家少奶奶,你算什麼?」睿仙冷聲質問。
聞言,王姨娘嗚咽一聲,立刻奪門而出。
沒過多久,唐祖望一臉怒不可遏地跑來興師問罪。「你為何出手打她?」敢打他寵愛的女人,就是跟他作對。
「因為她對妾身出言不遜,身為正室,自然有資格教訓了。」這些話她以前就想說了,總算可以一吐為快,也好讓夫家的人曉得自己並不是任人掐扁捏圓的軟柿子。「往後若再忘了自己的身份,更不曉得尊重妾身,定將她逐出大門。」
唐祖望哪受得了她這種強悍作風,簡直不把他放在眼裡。「你敢!」
「妾身還有一件事要說,那就是府裡以後不准再納妾。」睿仙覺得這一招應該有效,能逼得他開口休妻。
這下可把他氣得火冒三丈。「我非休了你不可!」
於是,就從這一天起,唐祖望不只不再踏進新房半步,更是天天吵著要休妻,無奈唐老爺和唐夫人不想親家才剛過完百日,就把人趕出去,傳出去也不好聽,總是有所顧忌,遲遲不肯點頭。
就這樣,拖了一個多月,唐祖望索性來個不吃不喝,就不信爹娘會不管他的死活,唐老爺和唐夫人實在拗不過他,又想反正唐家是遵守婚約已經把媳婦兒娶進門來,只是因為犯了七出中的嫉妒才休妻,也算是仁至義盡,終於同意了。
接著,唐家馬上派人到華亭縣通知親家一聲,劉氏聽說繼女被夫家給休離了,氣得差點昏倒,也不敢多說什麼,於是在兩家的父母、親戚共同見證之下,最後再呈報給官府,才算完成休離儀式。
嫁進唐家兩個月,睿仙如願得到一紙休書,從唐家後門出去。
「小姐,以後該怎麼辦?要回姚家嗎?」春梅哽咽地問。
睿仙早就想好退路,盤纏也準備好,就等著這一天。
「爹已經不在,二娘對於我才嫁進唐家不久就被趕出大門一事,已經把話說絕,言明要與我斷絕關係,更不可能收留我了,所以咱們不如到京城去,記得爹說過娘親有位遠房表妹,不只府上開了家醫館,還是我朝第一位女大夫,兩人自小感情就好,我打算去投靠她。」
就這樣,她帶著春梅離開出生長大的華亭縣,離開江臨府,踏上重生之前不曾走過的路,決定開創一個全新的人生。
經過兩個多月的漫長旅途,讓從未出過遠門的睿仙,好幾次都不禁以為會病死在半路上,眼看盤纏用罄,也不得不乞討維生。
「小姐,以後還是讓奴婢去跟人家要吃的就好……」春梅不忍心地說。
睿仙搖了搖頭。「這種事算不了什麼,我也不覺得丟臉……」因為更難堪的場面她都遇過。
「可是……」看著小姐整個人消瘦不少,又為了避免暴露女兒身招來危險,還特地換上短褐,頭戴布巾,清麗的臉蛋故意抹上一些泥灰,要是老爺還在世的話,一定很心疼。
睿仙柔聲安撫著同樣穿著短褐的婢女。「別說了,咱們忍一忍,等到京城之後,應該很快就能找到六安堂。」
春梅用袖口抹去淚水。「是,小姐。」
「走吧!」睿仙抱緊手上的細軟說。
於是,主僕倆重新咬緊牙關,又花了好些日子,總算抵達目的地。
「這京城果然是不一樣……」春梅不禁讚歎地說。
走在熙熙攘攘、繁華熱鬧的大街上,睿仙不禁紅了眼眶,喉頭也梗住了。
「我辦到了……」若在重生之前,她絕對不可能有這股勇氣,選擇離鄉背井,來到遙遠的京城,以後或許還有機會和四郎哥見上一面,也是這個念頭支撐著自己,才有辦法熬到現在。
見主子哭了,春梅也跟著淚流滿面。「小姐,咱們真的到京城了。」
睿仙一面拭淚、一面又說︰「快找個人問問。」
「是,小姐。」她攙著主子,走向距離最近的路人。「這位大叔,請問六安堂要往哪兒走?」
路人馬上指引了一條路,主僕倆道了聲謝,打算尋過去,才走沒幾步路,正要經過一間叫「永安茶樓」的鋪子,就見一名約莫二十出頭的高大男子從裡頭出來,睿仙不經意地瞥向對方的臉孔,雙腳陡地釘在原地,一時無法動彈。
「……四爺慢走!」茶樓老闆朝男子拱手哈腰。
這名被稱為「四爺」的年輕男子「嗯」了一聲,像是早已習慣眾人的阿諛奉承了,他不只外表生得高大俊美,眉眼之間彰顯著胸有成竹的霸氣,唇角還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意,頭上戴著長冠,代表其身份高貴,身上則是一襲朱色袍服,腰間再用虎型的青銅帶鉤繫住,又在腰側垂下一條上等的玉珮掛飾,任誰都看得出此人並非一般商賈百姓。
終於見到念念不忘的人,睿仙一時情緒激動,就要撲向對方,不過旋即想到重生之後兩人從未見過面,四郎哥又怎會認得自己?這才冷靜下來,可是一顆心依舊跳得好快。
「四郎哥……」她無聲地喚道。
彷彿感應到睿仙深切凝望的視線,正要步下石階的炎承霄不由得偏過頭,朝她所站的位置看去。
「是四爺府裡的人?」茶樓老闆只見到兩名身形瘦小又渾身髒兮兮的少年,以為是炎府的家僕。
睿仙明知他不可能認識自己,還是忍不住屏息以待。
「不是。」炎承霄的聲調聽來帶了幾分傲慢。
眼看他就要坐進停在茶樓外頭的轎內,睿仙再也克制不住滿腔的感情,衝過去拉住對方。「四郎哥!」
除了家人,可沒人膽敢直呼自己的乳名,炎承霄自小見多了趨炎附勢、見風轉舵的小人,這名看來寒酸落魄的少年不是真的認錯了人,便是藉故親近,根本不必理會。
他猛地抽回手腕,讓對方一個不穩跌坐在地上,接著彎身鑽進轎中。
而隨侍在轎旁的兩名炎府護衛更是投以警告的目光,不許她再接近。
「起轎!」
吆喝聲之後,一行人也漸漸走遠。
「他不是我的四郎哥……」睿仙兩手撐在石板路上,失魂落魄地望著轎子離去的方向,心想或許只是長得相像,不是同一個人。
儘管四郎哥並不識得自己,可是他向來溫文有禮,不可能用冷漠高傲的態度來對待別人,她一定是認錯了。
春梅連忙扶起她。「小姐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為了證實自己的想法,她連忙跑向正要返回店內的茶樓老闆,心急地問︰「請問剛剛離去的那位大爺如何稱呼?」
「你是說四爺?」茶樓老闆先用評估的眼神上下打量睿仙,這才回答:「他是虎衛司都察使,還是已故聖母皇太后的胞弟,跟當今皇上不只是舅甥,感情也最為要好,在府裡排行老四,因此外頭的人都稱呼他一聲四爺……這位小兄弟,聽我一聲勸,要認親戚也得看對象,不能亂認,免得惹禍上身。」
睿仙不禁呆住了。「真的是他……」
可是為何會跟從小認識的四郎哥判若兩人?
難道是因為她的重生,兩人的命運因而錯開,各自有了不一樣的人生?
沒錯!八歲那一年,他們原本應該相遇的,可是四郎哥並沒有出現,如今就算相逢,也不再是記憶中那個溫柔多情的男子,更不可能再喚她一聲「睿妹妹」……
原來老天爺賜予自己重生的機會,是要付出代價的,而這個代價便是失去親生爹娘之外,在她心目中最為重要、也最在意的四郎哥!在這一刻,睿仙的心真的好痛,痛到都無法呼吸了。
她真的失去四郎哥了!
「小姐認識剛剛那位大爺嗎?」春梅見主子掩面痛哭,完全摸不著頭緒。「小姐別哭……心裡有什麼苦就說給奴婢聽……」
她搖著螓首,哭到說不出話來,不論是重生之前,或是重生之後,她與四郎哥終究是無緣。
待睿仙淚水流乾了,收拾好心情,才又舉步前往六安堂。
主僕倆走上好一段路,總算到達最後的目的地。
「小姐快看,是不是這兒?」春梅指著掛在醫館門上的匾額問。
睿仙頷了下首。「沒錯,這兒就是六安堂。」
「請問……」春梅趕緊朝裡頭問。「紀大夫在嗎?」
聽到有人要找紀大夫,醫館裡的學徒便代為傳話,沒過多久,一名模樣秀麗、打扮樸素的婦人從內屋裡出來。
「我就是紀大夫,小兄弟是哪兒不舒服?」紀氏見她們衣衫襤褸,還是十分親切地招呼。「快到裡頭來,我先幫你把個脈。」
見到親人的面,睿仙想到這段時日所受的委屈以及吃過的苦頭,還有失去四郎哥的心情,不禁悲從中來,再也撐不住地崩潰了。
「……表姨母!」她痛哭失聲地喚道。
紀氏先是一怔,還沒開口詢問,就見對方身子癱軟,昏厥過去,本能地伸手去扶。「小兄弟……」
「小姐!」春梅驚呼。
聽到這聲稱謂,紀氏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對方並不是「小兄弟」,而是個「姑娘家」。「快幫我把她扶進屋裡!」
失去意識的睿仙已經聽不見週遭的聲響和動靜,深沉的疲憊,令她墮入了黑甜鄉,直到入夜,才幽幽醒轉。
當她望著帳頂,還有些迷糊,忘了發生何事。
「春梅?」睿仙本能地開口喚著婢女。
聞聲,紀氏來到床畔。「你醒了?」
「你是……表姨母?」她赫然想起來,連忙坐起身,才要開口,喉頭不禁一梗。「我……我……」千言萬語,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紀氏在床緣坐下,握住睿仙的小手,滿眼的疼惜。
「我全都聽春梅說了,什麼都不必擔心,一切有表姨母在。」得知表姊夫姚景安過世,表外甥女又在夫家受了莫大的委屈,只好千里迢迢的來投靠自己,當然不能袖手旁觀了。
聽到這般慈愛和藹的嗓音,讓她的淚水再次決堤。「多謝表姨母……」
「你就安心住下來,把這兒當成自己的家,好好調養身子,以後的事再慢慢打算。」紀氏輕拍她的小手說。
睿仙嗚咽一聲,投進表姨母的懷中,她終於有了落腳之處,有了親人的依靠,不必再擔驚受怕。
「唉!真是苦了你……」紀氏輕拍她的背,疼惜地說。
她頓時哭到不能自已。
就從這一天起,睿仙便在紀家住下,身邊有待她像女兒般的表姨母,還有被病人尊稱為「神醫」的表姨父、以及表妹秀娘,不管是在紀府或六安堂,大家都像一家人,在這裡她找到了久違的溫暖。
作者:
t1683
時間:
2024-5-13 03:09:28
☆、第2章 (1)
四年後——
十二月中,天氣極冷。
對炎家人來說,也是一個天寒地凍的季節。
京城的人都知炎府是已故聖母皇太后的娘家,當今皇上的四位親舅父,除了大舅父已經過世,對於守寡多年的大舅母,以及另外三位舅父和舅母都十分孝敬,只要逢年過節,便會賞賜不少珍貴禮品。
雖然身為皇親國戚,又一個個位居高官,炎家人行事卻不張狂跋扈,也不仗勢欺人,在朝中聲望極好,更得到百姓敬重,即便是在二十年前,當時的炎皇后在後宮鬥爭中一度遭到廢後,並被打入冷宮,不過時隔不到兩年,又重新立為皇后,可惜這回後宮之首的位置沒坐多久便因病過世,幸而還有太子,也就是如今的皇上做為後盾,其地位都不曾動搖過,有人說是運氣好,也有人說是祖上積德,炎家深受皇恩卻是鐵錚錚的事實。
在數不清的風風雨雨之中,炎家人安然度過不少難關,直到兩個月前,有人意圖行刺炎承霄,原以為只是皮肉外傷,不料卻出現其他後遺症,府裡上下瀰漫著憂愁,只要太醫前來,就忍不住期盼有好消息。
今日負責前來拆除繃帶的趙太醫一顆心也七上八下,看著此刻坐在床緣高大俊美的男子,是與皇上最親近的小舅父,要是有個什麼閃失,不只是自己,所有太醫都會被革職,甚至丟了腦袋。
「……那麼四爺,下官這就把蒙在眼睛上的繃帶拿掉了。」他忍不住吞嚥了下口水說。
聽他這麼說,圍繞在身旁的炎家人也不由得緊張起來,之前已經失敗兩次,今天是第三次了,大家都抱持著希望,等待宣佈結果。
炎承霄置於大腿上的雙手不禁握緊。「拆吧!」
「是。」趙太醫深吸了口氣,便開始動手,待繃帶拿掉之後,才又說道:「四爺現在可以慢慢地睜開眼睛……」
於是,炎承霄跟著照做。
「四郎別急,慢慢來。」身為工部尚書的二爺還特地放下繁重的公務探望,只盼這個小了他十多歲的么弟能重見光明。
只見炎承霄掀開眼簾,直視前方,好半天都不說話。
這下換成位居大理寺卿的三爺著急了。「怎麼樣?四郎,可以看到三哥了嗎?」由於這個么弟的年紀與他們相差甚多,又是他們這幾個當哥哥的拉拔長大,因此習慣喚他的乳名。
「相公別心急,總要給四郎一點時間。」三夫人也憂心如焚地望著小叔,一向精明的她也坐立不安。
二夫人則是因為自小有口吃的毛病,總是羞於在人前說話,此時也急得兩眼發紅,不知該如何是好。
「……還是什麼都看不到!」炎承霄陡地從齒縫中迸出話來。
趙太醫心口一涼。「四爺連一絲光線都看不見?」
「根本就是一片漆黑,什麼都沒有……」他發出一聲挫敗的低吼。「你們不是說我的眼睛沒事嗎?為何就是看不見?」
「這……」趙太醫被問住了。
三爺也扣住趙太醫的手腕,一臉忿然地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們不是說這次敷的膏藥是特別調製,對眼睛相當有幫助嗎?」
「相公!」三夫人連忙制止。
「再換其他藥方試試看。」二爺不禁焦慮地說。
面對炎家人的質問,趙太醫實在無計可施。「下官無能!」
「出去!」眼看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炎承霄不禁寒著俊臉,站起身來下逐客令。「給我出去!」
趙太醫只能抱起藥箱,丟下一句「下官告辭」,便匆匆地走了。
「四郎,你先冷靜下來!」二爺將么弟按回床緣坐好,其實他的腦子也亂成一團,連太醫都治不好,這該如何是好。
炎承霄抽緊下顎,任何安慰的話都聽不進去。「你們也全都出去!」
「四郎……」三爺希望他能打起精神來。
家人的關懷只令他的心情更加煩躁,不禁發出暴怒的嘶吼。「全都出去!聽到沒有?」
「咱們還是先出去,等四郎的情緒緩過來再說。」三夫人忙對眾人使眼色,自從兩個月前小叔發現自己眼睛看不見,他的脾氣也愈來愈壞,別說奴僕,就連幾個小妾都不敢靠近伺候,令他們既擔心又頭疼。
眾人不由得歎了口氣,轉身出去。
「阿貴,好生伺候四爺知道嗎?」二爺臨走之前又吩咐小廝。
阿貴躬著身。「是,二爺,奴才知道。」
聽見房門關上,屋裡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炎承霄兩手抱住頭,發出痛苦的呻吟。「我真的再也看不見了嗎?」
都已經過了兩個月,原本太醫還口口聲聲的保證,說這不過是暫時的現象,等瘀塞在顱內的血塊化開,一定能恢復視力,可是如今呢?他還是處在黑暗之中,什麼也看不見。
他從沒想過會有這般無助、膽怯的時候,若是從今以後真成了瞎子,身邊的人都用憐憫同情的目光看待自己,那是炎承霄最無法忍受的,彷彿在一夕之間,從高空中墜落下來,跌個粉碎。
「為什麼老天爺要這樣對我?」炎承霄一面咆哮,一面胡亂地走動,不小心撞到幾角,雙手順勢一揮,將茶壺、茶杯全都掃到地上。
在外頭等候差遣的阿貴聽見屋裡的聲響,生怕主子出事,急得想衝進來。「四爺怎麼了?四爺……」
他聞聲辨位,朝房門口低吼。「不准進來!」
話聲方落,炎承霄又不知絆到什麼,整個人摔在地上,那模樣好不狼狽,想到連在自己最熟悉的寢房都是這副慘狀,更別說出門了,也只會讓人看笑話,這麼一想,簡直欲哭無淚。
炎承霄掄起拳頭使勁地槌著地面,直到力氣用盡,才靠著雙手的摸索,慢慢地爬上床,就只是坐著,什麼也不想。
直到夜幕低垂,外頭的阿貴見屋裡沒有任何動靜,只好出聲。
「四爺,奴才進來了……」他推開門扉,等到適應寢房內的漆黑,見主子坐在床緣,就像一尊石像,於是先把蠟燭給點燃,又見滿地碎片,只能裝作沒看見。
「四爺一整天都沒吃,應該餓了,奴才這就去把晚膳端進來。」
鼻端嗅到一股蠟燭燃燒的氣味,炎承霄不由得逸出一聲哼笑,現在的他根本不需要燭火照明,因為就算點上了也看不見。
「……我不餓!」
阿貴擔憂地看著主子。「可是……」
「出去!」他厲聲地喝道。
「四爺……」
他沉下鐵青的俊臉。「就算眼睛看不見,我還是你的主子,別再讓我說第二遍,聽清楚了嗎?」
「是,四爺。」阿貴吶吶地回道。
待屋內再度只剩炎承霄一人,不禁發出類似哭泣的笑聲,這是老天爺對他的懲罰嗎?可是總要給個理由,而不是在毫無預警的狀況之下奪去他的視力,這教人如何接受?
這個晚上,又是一夜未眠。
天色還沒亮,睿仙便起床梳洗更衣,投靠紀家這四年來她早已學會打理自己,不等春梅進來伺候,已經換上翠綠色的襖裙,幸好天冷,可以穿上這種寬大厚重的大襖,掩飾過於清瘦的嬌軀,免得表姨母又擔心她吃得太少,身子會受不了。
「小姐醒來了嗎?」春梅在外頭問。
睿仙正好綰好髮髻,只用一支簪子點綴。「進來吧。」
於是,春梅端著早膳進來。「雖然已經立春了,不過今天外頭還是好冷……」
「那你自己要多注意些,可別著涼了。」雖然二人主僕相稱,不過就像自家人,若沒有春梅相伴,睿仙當年也無法一個人走到京城。
「這句話應該由奴婢來說才對……」春梅一面將飯菜擺好,嘴裡一面叨念。
「小姐真的要多吃一點,不能再瘦下去了,風若再大一點,恐怕都會被吹跑。」
她噗嗤一笑。「好,我盡量的吃、努力的吃就是了。」
聞言,春梅才滿意地點頭。「這樣才對,這兩道菜都是小姐平時愛吃的,可要多吃一點。」
「你也坐下來吧。」睿仙招呼道。
春梅起初也不敢與主子同桌,卻在小姐的「命令」之下,不得不遵從,慢慢地才習慣。「是。」
主僕倆安靜地用過早膳,開始各忙各的,春梅留在紀府做些雜務,睿仙則會到一牆之隔的六安堂,有時幫忙整理病歷,有時擔任手術助理,有時則是招呼前來求診的病人,可以說相當忙碌。
由於六安堂在京城頗負盛名,不只有個女大夫,方便女病患前來求診,還有一位神醫在,不管是抓藥或看病,從早到晚都是人來人往,人一旦多了,還可以聽到一些市井間的蜚短流長。
「……大嬸先喝口水,再等一會兒就輪到你了。」睿仙將茶杯遞給坐在長凳上等候的婦人。
由於都是些老弱病人,又經常在六安堂出入,自然跟紀大夫的這位表外甥女漸漸熟稔起來,見睿仙不只生得清麗脫俗、應對進退更是落落大方,總會自以為一片好意的關心起她的將來。
「……你還這麼年輕,又生得這般標緻,想再嫁還不容易,只要點個頭,保證六安堂的門檻都被媒婆給踩壞了。」
另一位大嬸也跟著搭腔。「是啊,聽說你那丈夫已經死好幾年了,可別真替他守一輩子的寡,那很辛苦的……」
睿仙每回聽到這個話題,不免有些困窘,因為表姨母不希望被夫家休離的閒言閒語傷了自己,對外一律說她是個寡婦,也沒有婆家了,週遭的人也真以為是這個原因,才會來投靠紀家。
「多謝兩位大嬸關心,睿仙目前還沒這個打算。」說著,睿仙假裝忙著倒茶水,趕緊走開,免得她們不肯放棄。
待她將茶水又分送給其他人,雖然不是存心偷聽,一些對話內容還是難免會傳進耳裡。
「……聽說炎府的四爺在兩個月前受傷,根本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行刺,是不是真的?」某位前來抓藥的中年人在這裡巧遇得了風寒咳得厲害的同鄉,對方是在知府衙門內的刑房當差,便跟他求證。
這番話讓睿仙心口驚跳一下,手上的杯子沒有拿穩,茶水不小心傾倒了一些出來,她卻沒有察覺,只是專注地凝聽。
礙於上頭交代,不能跟外人洩漏相關案情,這名衙役同鄉只好含糊其辭地帶過。「你是聽誰說的?咳咳……這可不能隨便亂說……咳……」
中年人愈發好奇。「你就別再賣關子,只要說是或不是就好……」
「真的不是……咳咳……」他可不想丟了差事。
「請用!」睿仙適時地將手上的茶杯遞上。
他道了聲謝,趕緊喝上一口,喉嚨總算舒服些了。
睿仙佯裝閒聊的口吻,想跟對方打探消息。「炎府的四爺傷得嚴不嚴重?怎麼沒差人來請紀大夫或區大夫到府裡治療?」
「炎府是什麼樣的人家……咳咳,就算只是生一點小病,光是太醫署的十幾位太醫就夠了,根本不需要請外頭的大夫……」他又喝了口茶,正好輪到自己,便走進診間。
她來不及細問,只好把這件事擱在心裡。
雖然四爺已經不是她從小認識的四郎哥了,可是睿仙無法不關心,也想親眼確認對方是否真的平安無事。
只是彼此身份懸殊,想要見上一面,又談何容易?
「……睿仙,在想些什麼,瞧你想得都出神了?」紀氏看完病人,從診間出來,就見她在外頭發呆。
「沒什麼。」她隨著表姨母走進內屋稍作休息。「只是方才聽人家聊起炎府的四爺受傷,都兩個月了,傷勢也應該好了吧。」
紀氏在桌旁坐下,倒了杯水來喝。「是有聽到一些風聲,不過詳情並不太清楚。」
「我已經把飯菜重新熱過……」睿仙一面說著,一面走到後頭的小廚房,把午膳端出來。「吃了也比較不傷胃。」
她的善解人意讓紀氏感到分外窩心。「睿仙,這四年來,不知有多少人私下來跟我探聽你是否有再嫁的打算,我都回答他們,就看老天爺的安排。不過你若決定再嫁,表姨母還真會捨不得。」
睿仙澀笑一下。「我並不想再嫁,只想留在表姨母和表姨父的身邊。」她又能嫁給誰?她早就不去想那種事了。
「你表姨父跟我都尊重你的選擇,無論你做出何決定,我們都會支持到底。」
紀氏在夫婿十多年的「教育」之下,自然沒有女子非得走上嫁人這條路的傳統觀念,若不是女兒秀娘早有喜歡的對象,也訂了親事,她同樣不會勉強。「何況秀娘總有一天要出嫁的,到時還有你陪在咱們身邊,也不會太寂寞。」
「是。」她相當感激兩位長輩開明的作風,當初投靠紀家,真是來對了。「表姨母快趁熱吃,我到外頭去幫忙。」
其實這樣的日子也不錯,很平靜,也很平淡。
自從一年前幫衙門驗過屍,知府大人在仵作尚未到任之前,偶爾還是會派衙役來請她過府,睿仙也從來不拒絕,若能因為自己的協助,替那些死者伸冤,還他們清白,也算是在做善事。
她現在唯一的遺憾就是無法報答四郎哥的恩情,儘管她的人生從頭來過,睿仙還是不曾忘記前世的恩情,只不過恐怕回報的機會渺茫。
來到京城整整四年,對於炎府還有四爺的傳聞,睿仙已經聽得太多太多了,都說他不只是皇上的小舅父,更是心腹,才能擔任虎衛司的最高指揮使、正二品官階的虎衛司都察使,能出任此重要職務的不是皇親國戚,也得要是在戰場上建有功勳者,而四爺自然是屬於前者了,他專門替皇上監視軍營、百官,以及各地鄉紳的一舉一動,若有犯罪情事,不必經由大理寺審理,擁有先斬後奏的極高權力,是當今皇上登基之後方設置的朝廷機構,因此令人忌憚三分。這樣一個集聲望、權勢於一身的天之驕子,還有什麼得不到的,想必更不稀罕她的報答。
看來四郎哥的恩情,真的只能等來世再報了。
☆、第2章 (2)
又過了半個月,已經是立春了。
一大清早,六安堂的大門還緊閉著,炎府管事便等不及地敲門,正在整理藥材的學徒應門之後,便趕緊說明來意。
聽說是來找二位大夫,紀氏只好跟著夫婿放下才用了一半的早膳,途中又遇到正要來六安堂幫忙打掃的睿仙,三人便一起從紀府走到只有一牆之隔的醫館。
「……皇上對區大夫和紀大夫的醫術可是讚賞有加,要小的務必來請兩位走一趟炎府,為四爺醫治。」炎府管事懇求地說。
紀氏和夫婿對望一眼,疑惑地問:「我聽說已經延請太醫治療了,難道貴府的四爺傷勢真有那麼嚴重?」
「四爺頭上的傷口早已痊癒,可是……」他不禁慾言又止。「眼睛卻看不見,太醫開了好幾種藥方,不管是喝的還是塗抹,都不見生效。」
「看不見?怎麼會看不見?」睿仙捂唇驚呼,原以為只是受了點皮肉傷,沒想到會是如此嚴重。
炎府管事搖頭歎息。「連太醫也找不出病因,個個束手無策,四爺這兩個多月來都把自己關在房裡,誰也不見。」
聽他這麼說,睿仙心急如焚地看著身旁的表姨父和表姨母,知曉身為醫者,他們絕不會輕易放棄病人,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兩位長輩身上了。
沒見到病人,紀氏不敢妄下斷語,於是詢問夫婿的意見。「相公怎麼看?」
區大夫撫著下巴的鬍子,沉吟了下。「既然皇上都開口了,咱們就走一趟炎府,等看過之後再說。」
「我也是這麼想。」紀氏便對炎府管事說:「請管事稍候片刻,咱們進去拿些東西,很快就好。」
炎府管事如釋重負。「是。」
「表姨父、表姨母……」睿仙跟著他們進了內屋,開口提出請求。「我可以跟你們去炎府嗎?也許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或許這是最後一次見到四郎哥的機會,她不敢奢求別的,只是想看對方一眼,只是一眼就好。
紀氏倒不反對,增廣見聞也是件好事,便點頭答應了。
她露出喜色。「多謝表姨母。」
於是,睿仙跟著紀氏坐上炎府派來的兩頂轎子,區大夫則用走的,一路上也不斷詢問炎府管事有關四爺的病情。
待一行人來到炎府,從偏門進入,到達內宅的院子,這才下轎,一路往裡頭走去,睿仙等三人都不禁對這座四周圍繞著高三丈有餘的磚牆,封閉牢固、威嚴氣派的府第感到歎為觀止。
睿仙已經見識過唐家大宅的雕樑畫棟,不過跟這座炎府一比,也就顯得相形見絀了。
「請!」炎府管事在前頭帶路。
她和表姨母跟在表姨父身後,來到一座大院,跨進敞開的垂花門,這才到了炎承霄平日生活起居的地方。
想到就要見到四郎哥……不!應該說四爺,睿仙拉攏了下身上的披風,說不出是緊張,還是期待,想起坊間的一些傳言,說他至今二十有五,尚未有迎娶正室的打算,只因不肯屈就,若不是公主,就要天上的仙女才能配得上自己。
她心中暗想,要是換作四郎哥,才不會像大家說的那般眼高於頂,他不嫌棄她嫁過人,還說要娶她為妻……可如今那個男人是四爺,自然不可能娶普通人家的閨女,姿色、出身都要最上品,他才看得上眼。
眾人順著簷廊往前走,來到房門外,就聽到屋內傳出男子的斥喝。
「……不要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我只是看不見,還沒有死。」炎承霄心情已經夠糟了,還要應付小妾的淚水,想不發脾氣都難。
三位如花似玉的小妾用巾帕捂唇,哭著跑出來,險些撞上正要進門的人,她們只不過是想來安慰四爺,可是見到人之後,又擔心他的眼睛再也好不了,忍不住掉下眼淚。
「四爺心情不好,你們進去攪和什麼?」炎府的管事當場又訓了一頓。「以後沒有召喚,不許來這裡!」
「是……」三位小妾抽泣地回道。
炎府管事回頭請客人稍候,先進去稟報。「四爺,六安堂的區大夫和紀大夫已經請來了,正在外頭等候。」
「我曾聽聞兩位大夫醫術了得,可是連太醫都治不好我的眼睛,他們又真有辦法嗎?不過連皇上都對他們深具信心,也只好試試了……」炎承霄坐在几案旁,意志有些消沉。「請他們進來吧!」
「是。」炎府管事馬上轉身來到房門口,比了一個請進的手勢。「區大夫、紀大夫,四爺有請。」
聞言,姚睿仙不由得深吸了口氣,跟在兩位長輩後頭進去。
當她踏進屋內,眼裡再也看不見其他人,只有這名重生之前喚作四郎哥,如今卻只能叫一聲四爺的男人,只見他兩道墨黑修長的眉毛,此刻眉頭緊攢,一雙本該神采奕奕的雙眼,不僅失去應有的光芒,毫無聚焦地凝視前方,雙唇因為情緒不佳而抿起,下巴冒出點點青色鬍髭,鬢邊垂落著幾縷髮絲,可以說得上不修邊幅,足以見得雙目失明的打擊對炎承霄來說有多大。
以為和這個男人從此形同陌路,想不到命運又將兩人牽引在一塊兒,再次有了交集,睿仙只要想起重生之前四郎哥對自己種種的好,還是不由得祈求老天爺,讓他的視力早日恢復。
「四爺還能夠開口罵人,看來精神不錯。」區大夫向來不是正經八百說話的人,就連在皇上面前,有時還會調侃兩句。
炎承霄一聽是個陌生男人的嗓音,八成就是被稱為「神醫」的區大夫,於是自我解嘲地說:「除了眼睛看不見,其他都好得很。」
「不過四爺應該有好些天不得眠,肝氣鬱結而化火,火氣自然也大了。」紀氏打量著他的氣色說。
他不禁猜想這一道婦人嗓音的主人,多半就是紀大夫了。「只要是大夫都能看得出來,身為我朝第一位女大夫,醫治過無數的病人,應該不僅這點能耐才是。」
聽他口氣不善,紀氏也不著惱,凡是病人,沒幾個人有辦法做到平心靜氣的地步。「其他毛病要等我幫四爺把過脈之後才能評斷。」
聞言,只見炎承霄兩眼直視前方,把右手擺在几案上,倒想聽聽看他們有何不同的高見。「那就把脈吧!」
紀氏看了夫婿一眼,便在几旁的另一張座椅上落坐,然後側過身,將兩指放在炎承霄手腕的脈搏上,開始把脈。
就在這時,大夫人、二夫人和三夫人也聞訊趕來關切。
「見過三位夫人。」區大夫拱手見禮。
長年吃齋念佛,把管理內務的責任交給三弟妹的大夫人,可把希望都放在他們夫妻身上了。「有勞兩位大夫了。」
「好說。」區大夫客氣一笑,他心想自己跟眼科不熟,還抓不準治療的方向,只好等妻子診脈之後再說了。
於是,三位夫人也都坐下,看著紀氏聚精會神地為小叔把脈,但願能找出真正的病因,好對症下藥。
「……請四爺把另一隻手給我。」紀氏說。
炎承霄便把左手也伸過去。
房內安靜無聲,卻醞釀著不安的氣息。
由於所有的人都把焦點擺在紀氏身上,睿仙可以在沒人注意的情況下,多看炎承霄幾眼。
過了片刻,紀氏把手收了回去,接著又檢視他的雙眼,然後經過炎承霄同意,在眼眶周圍四個穴道予以針灸。
「……四爺感覺如何?」紀氏問。
他搖了下頭。「並沒有任何感覺。」
「那麼請四爺張嘴,讓我看一下舌苔。」她又說道。
炎承霄緊握了下座椅扶手,耐住性子配合。
「多謝四爺,可以了。」當紀氏把針具二拔取,這才從座椅上起身,面對期待解答的三位夫人,道出診斷之後的結果。「四爺顱內的瘀血已化,除了肝火旺、舌苔微黃,顯見食慾不振之外,看不出其他問題。」
「這就是你的結論?」炎承霄用力拍打了下座椅扶手,大聲怒斥。「難道我的眼睛看不見,就不是個問題?」
三夫人焦急地問:「就連紀大夫都找不出病因?」
「確實如此。」紀氏歎道。
炎承霄扶著座椅起身,抽緊下顎吼道:「夠了!」
一次又一次的從希望到失望,沒有人能夠體會自己的徬徨和無助,獨自面對黑暗的恐懼,那滋味令他幾欲發狂。
「四郎,就算紀大夫真的找不出病因,也還有區大夫在,就先讓他看過之後再說。」大夫人不希望他因此洩氣。
想到五歲喪母之後,是大嫂餵他吃飯、哄他睡覺、照顧他長大的,面對幾乎可以算是母親的大夫人,慍怒的口氣才有所收斂。
「讓大嫂擔心了,在我看來,就算是『神醫』也不過是浪得虛名,同樣治不好我的雙眼。」他不禁譏諷地說。
見多病人得知無法痊癒的強烈反應,紀氏倒不生氣,只覺得無奈,區大夫則是很想轉頭走人,雖然他不在乎「神醫」的稱號,可是大夫和病人之間若缺乏良好互動,也很難把病治好。
睿仙不禁怒上心頭,無法忍受親人遭到如此羞辱,恨不得把重生之前的事一筆勾消,也不要回報什麼恩情了。
「四爺這話未免太過刻薄,大夫又不是神仙,更無法治好每一個病人,世間又有多少疾病是藥石罔效,生死大事本就該由老天爺作主,若每個病人都像四爺這般意氣用事,又有哪個大夫敢來醫治?」她的嗓音聽來輕柔,但言辭犀利,非要好好教訓這個目中無人的男人不可。
此話一出,炎府的三位夫人不約而同地看向睿仙,直到現在才注意到她的存在,也多看了幾眼。
炎承霄不由得鐵青著俊臉。「說話的人是誰?」
「不可無禮。」紀氏朝她搖了搖頭,小聲地制止,這才回答炎承霄。「是我的表外甥女姚氏,得罪之處,還請四爺能夠見諒。」
炎承霄低哼一聲。「我看她倒是挺能言善道的,一點都不擔心會得罪我。」
「四爺若不愛聽真話,妾身道歉便是。」睿仙擺明了是在諷刺。
因為看不到,他只能用耳朵來判斷姚氏所站的位置。「你這道歉一點誠意也沒有,反而像在挖苦。」
她垂下眸光,說得謙卑。「妾身不敢,是四爺多心了。」
「哼!」炎承霄也不打算跟個女流之輩一般見識。
區大夫接著開口。「我對眼疾瞭解得並不多,只能盡力。」
「連區大夫自己都這麼說,還要看什麼?」他逸出一聲冷笑。「我這笑話鬧得還不夠大嗎?讓他們出去……」
三夫人趕緊再勸。「四郎,你就讓區大夫試試看。」
「就連皇上都對區大夫讚譽有加,你要對他有信心,相信菩薩也會保佑的。」
大夫人苦口婆心地說道。
「四、四郎……二嫂也、也求你……」二夫人困難地發出聲音,愈是緊張,也口吃得愈厲害。
連二嫂都開口了,炎承霄不禁有些心軟,可是想到方才都開口趕人出去,這時又要求他們留下,實在拉不下臉來。
睿仙看著他的三位嫂嫂苦苦哀求,就因為是病人,一個個都順著他的意,連句責備的話也沒有,實在讓人看不下去,要對付這種養尊處優,一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人,就得用激烈一點的手段。
「表姨父、表姨母,咱們也該回去了,還有很多病人在等著呢,別把時間耗在一個屈服於命運安排的病人身上。」她索性反其道而行,把話說得刺耳,就是要讓炎承霄暴跳如雷。
炎承霄認出這是姚氏的聲音,輕聲細語中,還夾著明顯的嘲弄意味,不禁冷冷地哼道:「你這是在教訓我?」
「妾身不敢,只是替那些正在等待大夫醫治的病人感到著急罷了。」姚睿仙低垂螓首回道。
區大夫也正有此意。「大夫人,我跟賤內就先回六安堂了,今日應該還是有很多病人前來求診,實在不便久留。」
說完,他便朝炎府的三位夫人拱手告辭。
大夫人連忙跟著出去,想要挽留。「區大夫……」
睿仙覷了一眼心高氣傲的男人,又故意跟紀氏說:「表姨母,咱們走吧,有人生來命好,才會不懂得珍惜僅有的東西。」
「你……」炎承霄聽得出這番話是在諷刺自己。
紀氏朝她使了一個眼色,心裡也不禁困惑,平時溫柔聰慧的表外甥女,怎麼今日嘴上得理不饒人了。「好了,別再說了。」
「是。」睿仙盼他別這麼不知好歹,那只會害了自己。
待她和兩位長輩跨出房門,還是被炎府的三位夫人給攔下,好說歹說的,不得不留在府裡,等她們說服四爺回心轉意。
作者:
t1683
時間:
2024-5-13 03:10:05
☆、第3章 (1)
炎承霄坐在原位,兀自生著悶氣。
自己又何時屈服於命運安排了?這兩個多月來,努力配合每一位太醫的要求,讓他們輪流把脈問診,無非是希望早日治好眼睛,可最終還是一場空,他不想再經歷這種大起大落的滋味,只是徒增絕望。
待阿貴把房門關上,見主子臉上陰晴不定,更是小心的伺候。「四爺要喝茶嗎?奴才把杯子放在几上,只要伸手就拿得到了。」
誰知他才伸手,不慎掃到茶杯,頓時掉落地上摔個粉碎。
阿貴嚇得臉色都白了。「是奴才的錯……」
出乎意料的,炎承霄並沒有大發雷霆,或許是沮喪到連氣都發不出來了。「再倒一杯吧!」
「是。」阿貴趕緊又倒一杯。「四爺?」
炎承霄伸出右手掌心。「給我!」
「四爺小心,茶水有點燙。」他不敢太快離手,等主子拿穩才放開。
直到兩手捧住茶杯,炎承霄將杯沿湊到嘴邊,喝了一口,情緒也稍微冷靜了。
「大夫確實不是神仙……」這句話其實沒錯,如果大夫能治好所有病,豈不是人人都長命百歲了?但總要有個原因,連病因都找不出來,要他如何心服口服?
阿貴聽主子口中喃喃自語,不禁把耳朵湊近。「四爺說什麼?」
「沒什麼。」待炎承霄把茶水喝完,就要擺回几上。
隨時注意主子動靜的阿貴馬上伸手接過去。「奴才來就好。」
他澀笑一聲。「這麼一丁點小事,都得依靠別人,我還能做什麼呢?」
「四爺別這麼說,說不定區大夫有辦法治好。」阿貴安慰地說。
炎承霄從座椅上起身,兩手在前方摸索著,憑著腦中的印象想要走到床榻,還得注意不要被桌椅給絆倒。
「四爺小心……」
「不要扶我!」他著惱地揮開阿貴伸來的手。「就這麼一點距離,還不需要別人來攙扶……」
見狀,阿貴只好緊跟在旁,好隨時拉主子一把。
「他們應該都回去了吧?」炎承霄口中低喃著。「這會兒要是把人又請回來,難保不會在心裡嘲笑,我這張顏面又該往哪裡擱?」
從小到大,他何曾跟人低聲下氣過?一時還真是開不了口,說不定紀大夫的那位表外甥女又會藉機挖苦了,炎承霄可沒見過誰像她這般伶牙俐齒,膽敢教訓他。
只是,他真的就要這麼放棄嗎?如果再試一次,雙眼說不定還有機會復明。
他不由得握緊置放於膝上的手掌,陷入天人交戰。
叩、叩,門上傳來兩聲輕敲。
「四郎。」三夫人在外頭喚道。
炎承霄身軀輕輕一震,親人的關心和安慰,只會讓自己更加煩躁,若真的一輩子都看不見,還得依賴他們的庇蔭和照顧,只要想到這一點,便深感過意不去,那麼自尊和面子又算得了什麼?
沒有主子同意,阿貴也不敢去開門。「四爺?」
不等炎承霄出聲,就聽到房門外頭又傳來年輕女子的嗓音。
「既然四爺無心治好自己的眼疾,咱們也強求不來……」睿仙跟著表姨父和表姨母在花廳內枯等了半個多時辰,心想今日到六安堂來求診的病人必定很多,總不能為了一個人在這裡乾耗,不下猛藥不行,於是主動請纓,說有辦法說服他答應,夫人這才陪她一起過來。
他不禁豎耳傾聽,想不認得這口齒伶俐的聲音是誰都很難。
「要知道,生病的人能找到一個好大夫,是他的福氣,而一直找不到對的大夫,導致病根不除、痛苦不堪,那麼就是福分不夠,或許四爺和表姨父果真無緣……」說著,她口氣頓了頓。「咱們還是先告辭了。」
炎承霄氣得咬牙切齒。「站住!」這句話分明是在說他沒有福氣,也沒有福報,所以眼睛才會好不了。
「不知四爺還有何指教?」睿仙有禮地問。
他冷哼一聲。「若是連區大夫也找不出病因來呢?」
睿仙想了一下。「妾身願意誠心誠意的跟四爺道歉。」
「好!」炎承霄用力拍了下大腿,就等著她跟自己低頭認錯,原本有些消沉的意志,又重新燃起希望。「三嫂,麻煩你請區大夫過來。」
「我這就去請他們過來!」三夫人不禁喜出望外,訝異地瞥了睿仙一眼,沒想到這法子真的管用。
待兩人踱離房門,炎承霄也聽不見她們的對話了,睿仙才輕聲道歉。「方纔那麼說實在萬不得已,還請三夫人見諒。」
三夫人倒是和氣,並不見怪。「也多虧了你,否則咱們還真不知該如何說服他,是我要道謝才對。」
「不敢當。」她只是想把四郎哥的恩情,報答在這個男人身上罷了。
就這樣,區大夫又被請進炎承霄的房中,炎府的三位夫人再次坐定,而睿仙則和紀氏站在一旁觀看。
區大夫先檢查他的兩眼,沒有現代化的科學儀器,光從外觀是看不出異狀,不過連太醫署的太醫,甚至自己的妻子都查不出病因,那麼就只有一個可能,便是由心理影響到生理的刺激,也就是得了「創傷後壓力症候群」,導致突然失明。
「敢問四爺那一天之所以受傷,真是因為意外嗎?」若是創傷後壓力症候群,他並不是心理醫師,可就沒轍了。
炎承霄沒料到他會問這個。「是不是意外,有何差別?」
「因為外頭眾說紛紜,有一說是意外,還有另一說是遭到行刺,因而受傷,還請四爺坦承相告。」事出必有因,區大夫不得不回頭找出問題的癥結。
聽區大夫口氣十分堅持,炎承霄猶豫一下,這才道出實情。「是遭人行刺沒錯,不過還不確定是誰派來的刺客,知府衙門尚在調查中。」
「這是四爺第一次遇到有人行刺?」區大夫又問。
「沒錯!」他沒好氣地回道。
區大夫撫著下巴的鬍子。「那天是什麼樣的狀況?四爺可認得那名刺客?」
「那是兩個多月前的事了,因為碰巧是休沐日,便決定到永安茶樓喝茶,也是我太大意,只帶了個小廝就出門……」炎承霄偏頭回想著。「就在回府途中,刺客不知打哪兒冒出來,一劍刺進轎內,幸好沒有刺中,我立刻離轎回擊,原本可以將對方拿下,可是當對方的劍在眼前揮舞,不知怎麼,頭部傳來一陣劇痛,害我連站都站不穩,就這麼一頭撞到牆昏了過去,也幸好有人及時趕來,才讓對方知難而退,否則我必死無疑。當我清醒過來,已經過了三天,而眼睛也看不見了。」
「依我的診斷,四爺雙目會突然失明,不是因為疾病引起,而是『心理創傷』所致。」區大夫口氣認真,完全不像是在開玩笑。
炎承霄聽了不怒反笑。「心理創傷?那是什麼?區大夫以為隨便編造一個這麼荒謬的理由,就可以搪塞過去嗎?不如老實的承認,你根本找不出病因。」
炎府的三位夫人不禁面面相覷,聽得是一頭霧水,她們可從來沒聽過這世上有「心理創傷」這種病症。
對方的反應全在區大夫的預料之中,因為在這個世界裡頭,根本沒有這項醫學名詞,實在很難解釋。
他盡力說得簡單一點。「由於四爺突然遭遇行刺,受到極大的驚嚇和衝擊,才會顯現在生理上,造成短暫失明。」
「我可不是被嚇大的,豈會這麼容易就受到驚嚇。」炎承霄壓根兒不相信自己會如此軟弱。
睿仙對表姨父的醫術向來信服,便適時地幫腔。「表姨父的意思是四爺得了『心病』,是這個『心病』讓他的眼睛看不見?」
「可以這麼說。」他感激地看著表外甥女。
炎承霄不由得放聲大笑,笑到眼角都濕潤了。「心病?我有什麼心病?若真的有,又豈會渾然不知?」
「或許是四爺自己尚未察覺罷了。」區大夫只能這麼猜測。
「夠了!我受夠了!」炎承霄不想再繼續聽對方胡扯。「你們都給我出去!」
見他一臉沮喪和憤慨,睿仙輕咬下唇,想著該如何勸導。
他嘶吼一聲。「全都出去!」
炎府的三位夫人不禁歎了口氣,也只能暫時作罷,起身離開。
「咱們回去吧。」區大夫對著妻子說。
紀氏頷了下首,若真是心病造成,他們也無能為力。
「四爺……」睿仙是最後一個走的人,不想見他放棄自己,可是又不知該從何處勸說起。
「你是不是該遵守承諾,誠心誠意的跟我道歉?」炎承霄淡諷地問。
她氣歸氣,終究還是於心不忍。「妾身並不認為表姨父的診斷有錯,難道四爺沒聽說過有人因為驚嚇過度,而無法言語的例子?就曾有這樣的病人來六安堂求診,整整花了兩年的時間,總算勉強發出聲音,所以並非子虛烏有。」
「那是別人,不是我。」遇刺當時雖然驚險,但還不至於讓他受到驚嚇。
睿仙不禁揚起唇角,似諷似笑地說:「四爺只是不願承認自己是個凡夫俗子,也會恐懼害怕,更會怕死了。」
「你再說一遍!」他不禁氣得面紅耳赤,從床緣站了起來,忘了眼睛看不見,就往前衝,不小心碰到桌角,硬生生的摔倒了。
阿貴慌張地上前。「四爺!」
見炎承霄跌得狼狽,睿仙差點就要伸手去扶,不過還是勉強忍住,與其讓他繼續自怨自艾,不如強迫他去面對自己的困境。
「滾開!」在外人面前出醜,炎承霄不禁惱羞成怒地揮開小廝伸來的手,抓著案桌,重新又站穩了。「炎家的男人從來不會對女人動粗,別逼我破例。」
她也點到為止,否則這個男人真會氣得想要掐死自己。「方纔那些話,就當是妾身在自言自語,什麼也沒說,告辭了。」
聽到腳步聲離去,炎承霄還是怒氣未消,從來沒有一名女子敢當他的面出言挑釁,將來有哪個男人不幸娶到她,恐怕會被她騎到頭上。
「什麼心病?簡直太可笑了……」他實在無法接受這個診斷結果。
如今連「神醫」也幫不了他,還有誰救得了自己?
炎承霄多希望此時此刻有個足以信任的人,能握住自己的手,撫平他心中的不安,能當自己的雙眼,指引他方向,讓他不再感到孤獨、恐慌,不過這些話,他是寧死也不會說出口。
而這個能夠讓他安心的人,連至親都辦不到,更別說身邊的幾個小妾,所以只能一個人躲在黑暗中,等著太陽升起、落下,一天又一天過去。
五日後——
「四爺的氣色……似乎不太好,是不是哪兒不舒服?」一大清早,正在伺候主子梳洗的阿貴,吞吞吐吐地問。
炎承霄洗了把臉,將面巾遞給阿貴,冷冷地回道:「我好得很。」
「可是……這段日子,四爺夜裡經常作惡夢,而且一直在說夢話……」因為就睡在屋後頭的小房間,以防主子半夜有事可以馬上伺候,因此被吵得睡不著,也因為次數太頻繁,讓阿貴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了。「不過奴才聽了半天,就是聽不懂四爺在說些什麼。」
「惡夢?」他可不記得有。「是你睡糊塗了吧?」
主子都這麼說,當奴才的自然不敢爭辯。「那大概真是聽錯了。」
接著,炎承霄一路摸索到桌旁,找到椅子坐下。「今天外頭天氣如何?」
「外頭雖然還有點冷,不過天氣倒是不錯,相信再過不久,花園裡又是百花盛開……」阿貴一面將碗筷放進主子的手中,一面問道:「四爺待會兒要不要出去散個心,不必走太遠,就在咱們院子裡?」
「就算眼前真的百花盛開,我也看不到,還散什麼心?」他自嘲地笑說。「我哪兒都不想去。」
阿貴垮下肩頭,心想主子老是關在房裡,日子久了真的會生病的。
「今天我不想見任何人,」炎承霄扒了兩口米飯,想要挾菜,卻老是落空,阿貴只好悄悄地移動盤子,免得主子待會兒火氣上來,又不吃了。「把院門關著,不管誰來都不許開。」
「若是大夫人來了也不能開?」這可就為難當奴僕的人了。
他猶豫一下,跟二哥和三哥說話可以無禮,但是對嫂嫂們可不能太放肆。「就說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是。」阿貴也只能遵命。
就這樣,午時都過了好久,炎承霄都一直呆坐在窗旁,不是想著心事,就是傾聽外頭的風聲,現在的他,就像個廢人,什麼事也做不了。
就在這時,阿貴端著茶點進來,順便請示主子。「四爺,管事派人來問,說六安堂的紀大夫讓人送藥來,是否要收下?」
炎承霄嗤笑一聲。「紀大夫不是說找不出病因嗎?那還送什麼藥?」
「聽說是帖補氣養肝的藥,希望讓四爺晚上有個好眠。」阿貴說。
「不必了!要他拿回去!」炎承霄只想要可以治好眼疾的,其他的都不需要。
阿貴只好如實回覆了。
聽見房門關上,炎承霄這才閉上眼,允許自己流露出茫然失措的神態,想到堂堂的炎府四爺,曾經意氣風發、不可一世,如今卻成了瞎子,連踏出房門的勇氣也沒有,不禁要看不起自己。
可是真能一輩子不出門嗎?想到還有很多事必須親自去處理,不能再裹足不前,即便心裡這麼想,炎承霄依舊無法跨出那一步,也更加自我厭惡。
又過了片刻,阿貴面有難色地回來了。「四爺……呃,送藥來的人說四爺若不收下,她便不走。」
炎承霄笑得森冷。「這是在威脅我?不過是一個奴才,膽子還真大。」
「回四爺,送藥來的不是六安堂的夥計,而是紀大夫的表外甥女姚氏,這姚氏還說……還說……」
聽阿貴一副難以啟齒的口吻,他俊臉一沉。「她還說了些什麼?」
「她還說四爺若想要屈服於命運的安排也並非不可,但是害得親人跟著煩惱憂愁,又怎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也枉為……男子漢大丈夫……」見主子臉色愈來愈難看,阿貴的聲音也愈來愈小了。
「好一個姚氏!」她是故意跟自己作對,字字句句都衝著他來。「去把她叫來!她若真有本事,就當著我的面說。」
阿貴不得不遵命。
☆、第3章 (2)
片刻之後,睿仙再次踏進這處偌大的院落,後頭跟著春梅,主僕倆一起走在簷廊下,她想了好幾天,實在是放心不下,就怕四爺真會一蹶不振,只得央求表姨母開一帖藥,再假借送藥的機會親自來看個究竟,若真的灰心喪志到連房門都不願踏出一步,非得有人拉他一把不可。
表姨母對她的過度關切有些許疑惑,睿仙只好推說不過是希望改變四爺的偏見,六安堂的名譽,可容不得他人詆毀。
「雖然已經立春,不過天氣還是很冷,小姐何必親自送藥來呢,萬一不小心染上風寒怎麼辦?」春梅忍不住發起牢騷。
睿仙想到原本表姨母還不同意讓自己出門,由於她相當堅持,並說會讓春梅也跟著,這才點頭答應。「這件事你別多問,我自有主張。」
主子都這麼說,春梅只好把嘴巴乖乖閉上。
待阿貴領著主僕倆跨進房內,便向主子回稟。「四爺,人已經到了。」
「見過四爺。」雖然對方看不見,睿仙還是福身見禮。
炎承霄做出側耳傾聽的動作,唇畔含諷。「紀大夫既然治不好我的眼疾,又何必多此一舉,非要讓你送藥過來不可?」
「只因為醫者父母心,見到病人受苦,總要盡心盡力地救治,這才算是盡了大夫的本分。」她說得振振有辭。「若是讓學徒送藥來,四爺肯定不會收下,那不就白費了表姨母的一片苦心?」
他雙眼沒有焦點地盯著前方。「就算是你親自送來,我還是不收呢?」
「看來四爺連心也瞎了,反正瞧不見親人擔憂的神情,就可以當作沒那回事,還真是自私。」睿仙的直言不諱讓他額際青筋暴凸。
「你……」他握緊座椅扶手。「我就算雙眼真的看不見,心裡也比誰都清楚兄嫂們正為我的事發愁。」
睿仙故意再往他的痛處踩。「可是四爺還是依然故我,只會把自己關在屋裡,就是不敢出去面對外人的眼光。」
「誰說我不敢?」炎承霄脫口而出。
她淺笑盈盈地問道:「四爺真的敢踏出大門?」
「有、有何不敢?」他這才警覺中了激將計,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也太小看這名女子了,不僅敢說別人不敢說的話,更不惜激怒自己,不過既然說出口了,就不能把它收回,免得真讓人看輕。「我就做給你看!」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四爺可要說到做到。」睿仙希望他能遵守承諾,踏出第一步。「再難堪的場面,也必須去面對,躲著不敢見人,只會更讓人笑話。」
聽到這兒,炎承霄心中一動,又重新思索她曾經說過的話,表面上聽來尖銳,也不中聽,實際上卻處處為他著想。
炎承霄並不是傻子,更分得出好壞,在那些刺耳的話語背後,有著純粹的關心,每次故意激怒自己,無非就是為了逼他從黑暗中走出來。
這是為什麼?他們既非親非故,也談不上交情,不過是初次見面罷了,為何要如此費盡心思幫他?
莫非……
「你如此替我著想,究竟圖的是什麼?」他哼笑地問。
睿仙怔了一下,總不能說她只是想要報答重生之前,四郎哥為她洗刷冤屈的那份恩情。「妾身沒圖什麼。」
「真的沒有?」聽她不肯說實話,也更顯得欲蓋彌彰,炎承霄索性使出專門用來哄誘女人的本事,嘴角叼了一抹壞笑,也掃去原本臉上的頹廢之色,讓俊美的臉龐更添男性魅力,就不信迷不倒她。
她被炎承霄臉上純男性的眩目笑容給弄得有些窘迫,心想他果然不是自己從小認識的四郎哥,因為她的四郎哥絕對不會對女人這麼笑的,真是太不正經了。「當然沒有,四爺身上並沒有妾身想要的東西。」
「難道不是想要引起我的注意?」女人總是喜歡玩一些小把戲,用來爭奪男人的寵愛,炎承霄聽多也看多了,自然以為她也不例外。
「從來沒有一名女子敢像你這樣激怒我,不過我倒是承認這個法子確實效果甚佳,讓我不得不注意到你,若能再多費點心思來討好我,要我收房也不是不可能。」
「你對我家小姐放尊重一點!」春梅護主心切地罵道。「我家小姐才不可能委身當人家的妾,管你是四爺還是五爺,全都一樣。」
主子還沒吭聲,阿貴已經站出來了。「你膽敢這樣對咱們四爺說話?」
「怎麼樣?」春梅跟他槓上了。
阿貴瞪著她。「這麼凶巴巴的,以後誰敢要?」
「不用你多管閒事!」
「你這惡婆娘……」
炎承霄拍了下座椅扶手。「夠了!」
「四爺恐怕是誤會了。」睿仙很不高興他話中的暗示,活像自己對他有企圖似的,真是太羞辱人了。
以為她只是不好意思承認,炎承霄邪邪一笑。「難道不是嗎?」
他享受女子的愛慕之情,更願意花心思去寵愛她們,但從來不會付出真心,若真要收房,也要挑一個懂得伺候男人,又會溫言軟語的女人,姚氏絕對不是一個適合人選,她嘴巴太利,也太不給男人留面子,不過……若能收服她的心,讓她對自己死心塌地,這個過程應該別有一番情趣。
「當然不是。」不管是重生之前還是之後,睿仙都不敢奢望有朝一日能嫁入炎府,更何況現在的他是四爺,更加不可能了。「妾身是個寡婦,這輩子都不打算再跟了另一個男人,四爺儘管放一百二十個心。」
這個回答出乎炎承霄的意料之外,怎麼也沒想到姚氏竟然嫁過人,曾經屬於另一名男子。
「既然如此,為何這樣關心我?」他不解地問。
睿仙又不能說只是為了恩恩相報。「那是因為四爺擁有別人羨慕的一切,如今不過雙眼失明,便以為人生無望,只會怨天尤人,卻不知世間有多少人在痛苦掙扎,跟他們相比,四爺已經算是幸運的了,妾身看不下去,才會忍不住多管閒事。」
「你說我眼睛看不見算是幸運?」炎承霄嗤哼地說。
她苦澀一笑,就因為前世有過切身之痛,才有這番深刻的體悟。
「至少四爺此刻還好端端的活著,不只四肢健全,可以到任何想去的地方,嗅覺和聽覺也都正常,還有機會改變自己的人生,總比那些帶著遺憾和懊悔死去的人來得好,不是幸運又是什麼?」
這番話讓炎承霄不禁辭窮。
「……還請四爺將這幾帖藥材收下,只要喝個幾天,夜裡應該會睡得較好,也會精神多了。」睿仙要春梅將帶來的幾包藥材擺在桌上,該說的話都說完了,剩下的就只有等他自己想通了。「妾身告辭。」
待主僕倆離去,炎承霄還在思索她方纔所說的話。
「四爺?」見主子呆坐在椅上,阿貴喚道。
炎承霄這才回過神來。「她回去了?」
「是,四爺,她們已經回去了。」
他往後靠坐在椅背。「她……生得如何?」
「四爺是指……」阿貴愣道。
「我是說姚氏的長相。」炎承霄微惱地說。
阿貴也沒念過書,實在不會形容女子的容貌。「依奴才來看,比起升陽少爺,姚氏可差遠了。」過世的大爺和大夫人所出的嫡長子被稱為「我朝第一美男子」,再美的女子跟他相比,都不禁相形失色。
「升陽生得再好看,畢竟是男子,不能相提並論。」他沒好氣地回道。
「奴才以為和五小姐、九小姐她們相比,應該是不相上下……」阿貴抓了抓腦袋,只好拿炎府的幾位小姐來作比喻。
炎承霄歎了口氣,根本是白問。「算了!」無論姚氏容貌是美是醜,都與自己無關,他也沒興趣去招惹個寡婦。
只不過心底那股淡淡的失落感又是什麼呢?
又過了七、八日,炎承霄總算鼓起勇氣踏出房門,接觸到許久不見的陽光。
「若是在自己的院子裡,沒有外人在,倒不會太困難。」靠著阿貴的攙扶,他緩緩地走在橋廊下,能出來透透氣,心情確實好多了。
他一面走,一面極目而視,總希望可以看到什麼,即便是一絲光線也好,不過還是失望了。
阿貴抬頭看著主子。「四爺要不要坐下來歇會兒?」
「也好。」炎承霄走得有些累了。
於是,阿貴扶著他進入一座八角涼亭,讓主子在石凳上坐下。「奴才去叫人沏壺熱茶。」
炎承霄隨意地擺了下手。「去吧!」
聽見小廝的腳步聲快步走開,他不禁閉上眼,可以聽到風吹動樹梢的沙沙聲響,鼻端也能嗅到一股淡淡的花香,應該是迎春花的香氣。
雖然已經過了兩個多月,炎承霄還是無法接受自己雙目失明的事實,可是跟老天爺發再大的脾氣,也無法讓他重見光明,只好努力學習當個瞎子,否則什麼事都得依賴別人,那才真的叫丟臉。
看來姚氏那天說的話,對他真的起了效用。
自己雖然看不見,但還是可以做很多事,只是願不願去嘗試罷了。
就在這時,似乎有人走近了,自從眼睛看不見之後,對於週遭的聲音和氣味也變得比過去敏銳,只要有些風吹草動,馬上就警覺到不對勁。
他肌肉繃緊,低喝一聲。「是誰?」
「……卑職見過大人。」等到四下無人,一身黑色勁裝的瘦長男子才快步地來到亭外,朝他拱手。
「蔣護?」炎承霄側耳傾聽,認出是隸屬於虎衛司的密探之一。
蔣護立刻應聲。「是,大人。」
「走近一點說話。」遇刺當天,多虧有他擊退刺客,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是。」蔣護走進亭子,來到炎承霄面前,見他並沒有望著自己,雙眼更失去往日的神采,看來真的連「神醫」都治不好。「大人的眼睛……」
在下屬面前曝露出自己的弱點,令炎承霄相當不自在,也很不堪,但為了顏面,更不能表現得退縮。
「還是什麼也看不見,恐怕一輩子都要這樣過了。」話一說完,他便轉移話題。「那件事查得怎麼樣?」
聞言,蔣護收起憂慮的神情,說出奉命調查的結果。「已經有消息了,不過……並不是好消息。」
炎承霄臉色一正。「說!」
「昨天夜裡,有人在破屋內發現一具腐爛發臭的屍首,於是去報了官,卑職已經親自去確認過了,身長體型和那天的刺客相彷,還有打扮也一樣,都是身穿黑衣,臉上蒙著黑布,據說死時手上握了把劍,劍上還留有不少血跡,顯然是因為風聲太緊,才會抹劍自刎。」蔣護說出所知的一切。
他不由得掄緊放在石桌上的手,大為震怒。「為何沒有派人來知會一聲?」
「因為皇上指派都察同知王大人負責,好讓大人能靜心休養,所以知府大人才未派人前來知會。」蔣護說出這是皇上的意思。
炎承霄抽緊下顎,怒火中燒。「我已經休養了兩個多月,身體早就康復,除了眼睛看不見,腦子可沒壞。」
「可是……」就因為眼睛看不見,相當不便,也不適合再執行公務,不過這些話,蔣護又不好明說。
「如今屍首放在何處?」他胸口有一把火在燒,覺得被當成了廢人。
「就在知府衙門。」蔣護又說。「聽說衙門缺了仵作,無法進行驗屍工作,加上茲事體大,知府大人不敢請外面的人幫忙,所以必須借調人手,得再等一等。」
「還要等多久?」炎承霄不悅地問。
蔣護猶豫一下才回答。「少說也要等上七、八日。」
「要這麼多天?」他沒耐心再等下去。就在這當口,聽見有腳步聲接近了。
「大人,卑職先走一步。」說完,他的身形迅速一閃,消失在另一頭。
阿貴端著茶點,走進亭子。「讓四爺久等了……」
「去把管事叫來!」炎承霄當機立斷地說。
「是,奴才這就去。」不敢多問,阿貴即刻去找人。
待管事一來,便要他派人傳話給知府,一定要找到人來驗屍,因為明天未時,他決定親自走一趟知府衙門,好確認死者是否就是那名刺客。
他不能再躲著不出門,一定要讓所有的人知道,就算眼睛瞎了,他也不會變成廢人,依舊可以掌理虎衛司,繼續替皇上辦事。
作者:
t1683
時間:
2024-5-13 03:10:40
☆、第4章 (1)
翌日未時。
一頂覆有帷帳的轎子被抬進知府衙門的偏門,只見轎旁還有好幾名奴才和護衛跟著,待轎落地,知府大人立刻出來迎接。
「四爺,已經到了。」阿貴掀起轎簾一角,朝裡頭的人說。
坐在轎內的炎承霄緊閉眼皮,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才伸出右手,阿貴連忙讓主子的手心搭在自己的手腕,將他攙出轎外。
身為正四品官的知府大人,見到來人,更不敢有絲毫無禮。「煩勞大人親自走一趟,下官甚感惶恐。」
只見炎承霄兩眼直視前方,為了自身的顏面,克制著不要轉動頭顱,下意識地尋找對方所站的位置,盡力表現得像個正常人一樣。
「知府大人客氣了,找到幫忙驗屍的人了嗎?」他禮尚往來地回道。
「因為仵作人選難覓,原本找到人了,不過前陣子因故又被辭退,新仵作要等到三個月後才能上任,下官不得不先請民間的人來幫忙,還請大人見諒。」知府大人也是力有未逮。
炎承霄不得不做些讓步。「信得過嗎?」
「下官曾經請她幫忙驗屍過數次,自然信得過,人也已經請來了。」他知曉四爺雙眼失明的事,於是朝他身旁的小廝點了個頭。「大人請!」
於是,阿貴小聲的指引主子,讓他跟著自己往前走。
一行人走向衙門裡頭用來停放屍體的小屋,知府大人率先進去,阿貴接著引導主子跨進門檻,除了濕氣和霉味之外,還聞到一股屍臭味,不禁紛紛掩鼻,幸虧不是在夏天,否則味道會更重。
知府大人向前來幫忙驗屍的人介紹。「這位是虎衛司都察史炎大人。」
「見過四爺……不!應該稱呼大人才對。」睿仙很高興看到炎承霄遵守那日的承諾,嘗試走出大門,不再逃避。
聽到這個已經漸漸耳熟的女子嗓音,讓他不禁愣住了。「你不是……怎麼會是你呢?你在這兒做什麼?」
睿仙不禁失笑,好像這是一個多麼傻的問題。「妾身自然是受知府大人之托,前來幫忙驗屍。」
「你是仵作?」炎承霄不禁錯愕,他可沒聽說過有女仵作。
她不怪這個男人大驚小怪,初次聽到的人都是這種反應。「妾身並非仵作,只是曾蒙先父教導,略懂一二。」
炎承霄還有些難以置信,天底下竟有像她這般膽大包天的女子,不僅不怕見到死人,還願意擔此重任,因為只要出現一丁點差錯,就有可能造成冤案,可見姚氏膽識過人,堪稱世間少有。
「這兒有張椅子,四爺請坐。」阿貴沒發現主子心裡受到不小的震撼,扶著炎承霄坐下。
知府大人倒是沒想到他們早就相識了,不過這樣也好,應該可以相信姚氏的判斷。「那麼開始吧。」
「是,大人。」
睿仙先用一塊長形白色棉布蒙住口鼻,再將穿在兩端的細繩綁在腦後,接著套上深色袍子,免得弄髒身上的襦裙,最後掀開蓋在屍體上的白布,仔細端詳,然後加以說明。
「死者年紀約莫三十到三十五……從身上的屍斑來判斷,應該已經死了兩天以上……臉上唯一的特徵是左邊唇角一顆米粒般大小的黑痣……而且口眼緊閉、手臂向裡彎曲、兩手緊握、皮膚呈現黃色,髮髻也不散亂,這些都是自己割頸而死後才會有的現象……」
聽著她的解說,炎承霄又低聲詢問身旁的小廝姚氏正在做什麼,當他從阿貴口中得知對方不僅用兩手觸摸屍體,而且還翻來覆去的再三檢視,不由得在心中驚歎,要是換作其他女子,甚至是男人,別說碰了,早就嚇得退避三舍。
她絕對不是一名普通女子!
炎承霄不敢再小看她,神情也異常專注地傾聽,聽得出姚氏不只觀察入微,而且十分細心,任何一個小細節都不放過,像這樣聰慧過人的女子,若能為己所用,該有多好,眼下的他真的迫切需要一雙眼睛。
接下來,睿仙又將死者緊握的雙手翻開,發現左手的指節比右手略粗,手掌也較大,還有硬繭,也較之右手多,心中頓時產生疑慮。
「敢問知府大人,發現屍體當時,聽說死者手中握劍,是哪一隻手?」
「據衙役說是右手。」知府大人回道。
她半信半疑。「真的是右手,不是左手?」
「這……」被這麼一問,知府有些遲疑了。
經睿仙這番提示,炎承霄不禁再次憶起當天遇刺的情景,蒙面黑衣人高舉手上的兵器刺過來,刺眼的白光讓他不由得緊閉雙眼,就在這當口,腦海深處似乎有什麼駭人的畫面要冒出來,不禁頭痛欲裂,連站都站不穩,才會不慎撞到牆壁,昏了過去,否則依自己的身手,對方豈能傷得了他。
「我想起來了……」他一手支額,神情略顯痛苦。「行刺我的刺客是個左撇子,就算要自刎,也該是左手拿劍。」
睿仙頷了下螓首。「四爺說得沒錯,從這名死者左手長了很多粗繭,便可以判定確實是左撇子。」
知府大人立刻命人去把最先到達命案現場的衙役找來問話。
「四爺要不要緊?」阿貴焦急地問。
他呼吸微促。「沒事。」
睿仙見他額際冒著冷汗,可不像真的沒事,不禁擔憂。「四爺……不!大人還是先出去歇會兒。」
「稱呼四爺就好……」炎承霄故作無事狀地回道:「我很好,只是這兒的氣味讓人聞得頭疼,不礙事的。」
見他不領情,睿仙只能作罷。
「你可以從傷口看出是真的自刎,還是遭人殺害?」他又問。
「當然可以了。」她望向死者喉部,檢視一番。「因為只有一道刀痕,有一寸七分深,食管和氣管皆斷,便可證明是自刎而死,看得出死意甚堅。」
「雖然當時我沒有瞧見刺客的長相,不過這名死者既是個左撇子,又是用劍高手,那麼極有可能就是他……」炎承霄不禁面露深思。「只不過為何要自刎呢?是怕被抓到之後,有可能從他身上追查出幕後主使者,才會選擇自我了斷?看來對主子還挺忠心耿耿的。」
就在這當口,兩名衙役被火速找來了。
「……你們好好地想清楚,發現死者當時,他究竟是用右手還是左手握劍?」
知府大人又問一遍。
其中一名衙役問著另外一個。「應該是右手吧……」
「屬下也認為應該是右手。」那名衙役回道。
睿仙聆聽著他們的回答,眉心輕蹙。「應該?意思是你們也沒有絕對的把握?當時有人移動過屍體嗎?」記得爹曾經教過她,命案現場的保存是很重要的,如今只能亡羊補牢。
兩名衙役面面相覷,都不敢說話。
「還不老實地說!」炎承霄沒聽見他們的回答,不禁大聲斥喝。
「是……」其中一名衙役臉色發白地說。「屬下到了那間破屋,正巧見到一個老乞丐把劍偷走,打算拿去變賣,幸好抓個正著……」
另一名衙役也接著往下說:「屬下不忘盤問那名老乞丐,才知道那把劍原本是被死者握在手中,不過又說得顛三倒四,一會兒說是左手、一會兒又說是右手,怎麼也記不清楚……」
衙役低著頭。「屬下就想應該是右手……」
「這種事為何不早說?」知府大人氣急敗壞地問。
炎承霄不禁滿臉慍怒地斥責:「放縱下屬,做事草率,若不是姚氏細心觀察、小心求證,誰來負起責任?」
「大人恕罪!」兩名衙役趕緊跪下求饒。
知府大人也認罪。「下官無能,才會御下不嚴。」
他冷哼一聲。「再有下次,小心你的烏紗帽!現在馬上命人繪一張死者的畫像,讓所有的衙役四處查訪,是否有人認得。」
「是,下官即刻去辦。」屬下出了紕漏,知府大人不敢卸責,馬上照做。
待驗屍工作結束,睿仙淨過手,便將隨身攜帶的物品收好,這才踏出門檻,卻見炎承霄主僕等在外頭。
「咱們四爺有話要跟你說。」阿貴代主子開口。
睿仙面帶疑問地走到炎承霄面前。「四爺對於驗屍結果不滿意?」
「不,我很滿意。」他露出令人目眩的笑容。
她不禁嗔瞪一眼,故意無視炎承霄刻意展現的男性魅力,可不想被迷惑了。
「那麼四爺還有何指教?」
「我要你!」炎承霄咧高嘴角,笑得愉悅。
這句話像是公然向她示愛,讓睿仙不禁面如火燒,又羞又窘,於是壓低嗓音,就怕讓周圍的人聽見。
「四爺這是在胡說什麼?又當妾身是什麼人?」這個男人簡直是可惡透了,以為她是窯子裡的姑娘不成。
就連阿貴也嚇一跳,他家主子女人緣很好,也從來沒這麼性急過,何況這種事還是私下說比較好。
炎承霄不禁笑得志得意滿,還帶有幾分狡猾,讓她更加羞惱。「你沒有聽錯,我說我要你……當我的雙眼!」
原本打算賞他一記耳光,不過聽到後半段,睿仙不禁愣了一下。「要妾身當四爺的雙眼?」
「沒錯!不然你以為是什麼?」他揶揄地反問,真想看到姚氏此刻的表情,鐵定羞紅了臉蛋,不禁有一股報復的快感。
睿仙聽他的口氣,分明是故意誤導自己,不禁羞憤地回道:「四爺身邊有很多人伺候,應該不缺一雙眼睛。」
「可他們沒有你來得膽大心細,能看到別人注意不到的小細節,而我要的便是你這種好本事,或許以後有用得著的地方。」若非萬不得已,炎承霄也不需要請女人幫忙。
她沉吟一下。「敢問四爺,要妾身做些什麼?」
「以後自然會告訴你……」他問。「你應該識字吧?」
「當然識得。」睿仙說。
炎承霄下巴一抬,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那就這麼說定了。」
「四爺,要別人幫忙,可得要加個『請』字才行。」她得教教這個眼高於頂的男人,什麼叫尊重。
「非得這麼說不可?」他不太習慣用「請」這個字。
「當然。」睿仙就是要挫挫他的銳氣。
炎承霄輕咳一聲。「好吧……請你當我的雙眼!」
「要妾身如何當四爺的雙眼?」她總要先問個清楚。
「首先得搬進炎府,隨時聽我使喚……」
「使喚?」睿仙又抓到他話中的語病。「妾身可不是四爺府裡的下人,可以隨傳隨到,任由打罵。」
他緊閉了下眼,心想有求於人的是自己,也只能認了。「請你搬進炎府,也好隨時待在身邊,告訴我所看到的一切。」
睿仙聽他口氣生硬,可見得不常求人,要不是真的需要幫忙,根本開不了這個口。「妾身可以幫四爺這個忙,不過……」
「是要銀子,還是有其他的要求,儘管開口。」炎承霄回答得爽快,對於這種利益交換,可是相當熟悉。
她嬌顏一沉。「妾身不要銀子,也沒有其他的要求,只是得花一些時間來說服表姨父和表姨母同意。」
「替我辦事,也就等於是在替皇上辦事,而且辦的還是大事,只要立下大功,必會大大的賞賜一番。」他自信滿滿地說。
這個男人已經不是她的四郎哥了,可是看著一模一樣的臉孔,睿仙難免還是會動搖,無法開口拒絕。
「賞賜倒是不必,相信妾身的表姨父和表姨母也不在乎,只是該用什麼身份住進貴府才是問題。」睿仙不在乎閒言閒語,但能避免是再好不過。
炎承霄沉吟一下。「為了取得區大夫和紀大夫的信任,自然會據實以告,我真的迫切需要一雙眼睛,否則皇上交辦下來的事不僅無法完成,還可能功虧一簣,我務必得請他們同意這件事。至於對外,就說是世伯的女兒,既然兩家上一代有交情,你來府裡作客也是應該的。」
「若四爺真有誠意,相信會打動他們。」她真的有必要做到這個地步嗎?可是又無法袖手不管,實在左右為難。
他咧出迷人的笑臉。「誠意當然有了,明天戌時,待六安堂打烊,我會親自走一趟紀府,當面跟他們說明,這樣總成了吧?」
等了一會兒,沒聽見睿仙的回應,以為她還是不滿意,讓炎承霄有些不快。
「怎麼,這還不夠?」
「不,已經夠了。」就當是為了報恩,睿仙心裡這麼說服自己。
「那就這麼說定了。」炎承霄就不信得不到想要的。
就如炎承霄所說的,到了隔天戌時,他在夜色中造訪紀府,和區大夫及紀氏密談了一會兒,然後乘轎離去。
待炎承霄離開之後,紀氏來到表外甥女的寢房,想聽一聽她的想法。「……四爺說是皇上交辦下來的大事,而且攸關百姓存活,亟需你的協助,可你若真的不願意,我跟你表姨父會想辦法回絕的。」
睿仙拉著表姨母的手。「我是真的願意幫忙,沒有半點勉強。」
「可是四爺的脾氣你又不是沒見識過,再說炎府也不是一般的大戶人家,我是怕你受了委屈。」紀氏總是有所顧慮。
她噗哧一笑。「這一點表姨母儘管放心,我不是個會讓自己受委屈的人,要是四爺真的太過分,更不會忍氣吞聲。」
知她向來有主見,紀氏還是不免憂心。「雖然四爺說可以世伯的女兒這個身份住進炎府,萬一還是有閒言閒語……」
「什麼閒言閒語?說我這個寡婦,不安心守節,竟想引誘堂堂炎府四爺?」睿仙不禁自我調侃,被紀氏輕輕地打了下手背。
紀氏一臉好氣又好笑。「就算對外說兩家上一代有交情,到底還是個外人,別人見你們同進同出,真會以為你是四爺的人,到時名節不保。」
「表姨母難道忘了,我是一個被夫婿休離的棄婦,名節早就毀了,何必去管別人說什麼,更何況那些話也傷不了我……」真要感謝唐家,讓睿仙練就一身百毒不侵的好本領。
聽她這麼說,紀氏歎了口氣。「那是唐家沒有福氣,不懂得珍惜你這麼好的媳婦兒,可不是你的錯。」
「我不認為自己有錯,也慶幸能離開唐家,否則……」這時恐怕已經遭人陷害入獄,無辜枉死了。「再說事實勝於雄辯,只要咱們行得正坐得直,那些愛嚼舌根的人自然也跟著沒趣了。」
「你能想得開是再好不過,要是不許你去幫四爺的忙,若真壞了大事,又會覺得過意不去……」紀氏思前想後,還是勉為其難地答應了。「不過不能讓你一個人住進炎府,春梅你得帶著才行。」
「是。」她也正有此意。
「四爺臨走之前說,明天一早就會派轎子來接你,所以早點歇著吧。」說完,紀氏才起身出去。
睿仙送表姨母出去,接著又去把春梅找來。
「……奴婢討厭那個四爺。」聽主子說要住進炎府,春梅愁眉苦臉地說。
她噴笑一聲。「那麼我帶別人去好了。」
「這怎麼可以?」春梅大叫一聲。「小姐去哪兒,奴婢自然就跟到哪兒,要一直保護小姐。」
「謝謝你,春梅。」她說。
春梅聽得怪不好意思的。「小姐別這麼說。」
「明天進了炎府,可不比在紀府,凡事要機靈一點,可別跟人家吵架了。」睿仙叮嚀地說。
「是,小姐。」春梅用力地頷首。「對了!小姐打算帶多少東西過去,奴婢來幫小姐收拾……」
睿仙偏頭思索。「不必帶太多,等四爺適應目前的狀況,頂多一、兩個月就回來了。」應該不會太久,她是真的這麼認為。
作者:
t1683
時間:
2024-5-13 03:11:03
☆、第4章 (2)
這天晚上,睿仙作了個夢……不!那不是夢,而是重生之前的往事,那時她剛過十三歲的生辰,而擔任欽差大臣的四郎哥正好奉了皇上的旨意,前來視察涇江的築堤工程,也照例到府裡住個幾天。
「再過兩年,你便及笄了,到時可願意嫁予我為妻?」
「我與唐家早有婚約,又怎能嫁給四郎哥……」
「只要你說好,其他的我自會想辦法。」
「婚姻大事本該由父母作主,這是我的命……」
才夢到這兒,她已經哭著醒來。
重生之前,她沒有勇氣擺脫傳統禮教的束縛、忘掉女子該遵循的三從四德,去把握屬於自己的幸福,才落得那般悲慘的下場。
那重生之後呢?她又有勇氣去追求真正的幸福嗎?
這一夜,睿仙不斷地想著這句話,無法成眠。
直到夜盡天明,她坐上前來迎接的轎子,進了炎府。
這是睿仙第三次踏進這座深宅大院,較之前兩次,也有餘裕去打量它的宏偉壯觀,不只嚴謹考究,連局部建築都講求美感和特色,進了內宅,可以看到一座座富麗堂皇、井然有序的建築物,分為六座大院,每個大院又分二十個小院,每院的亭台樓閣,無不堆金瀝粉,令人目不暇給。
「……只要記住位在北面的這座大院就是四爺住的地方,便不用擔心會跑錯地方了。」被派來照料睿仙的顧嬤嬤生得一張胖胖的圓臉,就像鄰家大娘般親切,一路為主僕倆介紹府裡的環境。
睿仙回了一聲:「是。」
「到了!就是這兒……」顧嬤嬤又領著睿仙主僕穿過月洞門。「這是北院裡的一處小跨院,幽靜是幽靜,不過太久沒有人居住,難免缺這個、少那個的,屋裡多少有些霉味,可是四爺說你看了一定會喜歡,才會這麼安排。」
她確實一眼就喜歡上這兒,不算華麗,卻有股含蓄寧靜的美。
「請代妾身謝過四爺。」來到這兒之後,她不禁有種庭院深深、窺不可得的錯覺,而豪門府第深似海,更得處處謹慎。
顧嬤嬤一面說,一面打量眼前的姚氏,不只模樣生得好,談吐也不俗,聽大夫人說她不只是六安堂紀大夫的表外甥女,過世的父親和炎府還是世交,會暫時住在府裡,又因為讀過書識得字,可以幫雙目失明的四爺處理一些書信,主子都這麼說了,自然也就相信。
「另外四爺也吩咐,還要再多派兩個丫鬟過來伺候,至於三餐,院子裡有自己的小廚房,想吃什麼,只要跟廚子說一聲,他們自會準備。」
睿仙唇畔掛了一抹淺笑。「多謝顧嬤嬤,這段日子要請你多多關照,要是府裡有什麼規矩,直說無妨,免得咱們不懂,做出失禮的事來。」
見她知書達禮、落落大方,只怕連一些名門閨秀都比不上,顧嬤嬤對這位姚氏又多了幾分好感。
「其實也沒什麼規矩,只是這座府第真的太大,前前後後加起來就有將近兩百間的屋子,入了夜之後可別出門,免得一個不留神就迷路了。」顧嬤嬤見她客氣,態度自然也好。
她微頷螓首。「是,咱們記住了。」
接下來,顧嬤嬤又帶主僕倆在小跨院走了一圈,等到告一段落,這才離開,好讓睿仙主僕稍作歇息。
見沒外人在了,春梅趕緊在凳子上坐下,槌著大腿。「奴婢不但走到腳酸,連頭也暈了,要是現在走出去,恐怕真會迷路,走不回來了。」
睿仙噴笑一聲。「既然這樣,咱們沒事就別往外跑,免得還要請人帶路。」
「原本奴婢還有些擔心,就怕這座府裡的奴僕跟唐家一樣,眼睛全都長在頭頂上,不過這位顧嬤嬤倒是很好相處,也就安心多了。」她可不想天天跟人吵架,也是會累的。
聞言,睿仙不置可否,只因為人心難測,表面上對你笑的人,有可能會在背後捅你一刀,她不敢再隨便相信別人。
「……這間寢房最大,小姐就睡這間。」春梅已經打開帶來的衣物,將它們放進擺在角落的衣箱。
睿仙並不在意,只希望住在炎府的這段日子一切順利。
由於昨晚沒有睡好,用過午膳,她正打算小睡一下,就聽到被派來伺候的丫鬟來敲門,說四爺請她過去。
「就有勞你替咱們帶路了。」她很客氣地回道。
丫鬟見她說話有禮,又有教養,果然跟顧嬤嬤說的一樣,也馬上回報笑容。
「那麼就由奴婢來帶路,這邊請!」
「多謝。」睿仙便偕春梅前往。
待她們走出小跨院,經過一條曲折的石鋪甬道,再穿過長長的粉牆,一個又一個漏窗,使它顯得變化萬千,總算來到位於北院正中央的主院,也就是北院的主人炎承霄平日活動的地方。
今日天氣很好,寒意也逐漸減弱,睿仙跟著丫鬟行經一道曲廊,一旁的池水波光粼粼,閃爍著金色的光芒。
遠遠的,她便見到炎承霄站在寢房外頭的簷廊下,雙眼直視著前方,接著舉高右手,似乎想要擋住刺眼的陽光,可是旋即又放下。
「……四爺,姚氏來了。」阿貴在他身旁提醒。
炎承霄姿勢保持不動。「我的臉上明明可以感受到陽光的熱度,可偏偏照不進眼底,還是一片漆黑。」
「心病尚且要心藥醫,四爺應該先找出原因,才有機會治癒。」睿仙也問過表姨父,他是這麼說的。
他低嗤一聲。「你還是認為是什麼心理創傷造成的?」
「妾身相信表姨父的診斷,他絕非是浪得虛名。」她說。
看來再討論下去,還是一樣沒有結果,炎承霄只好換個話題。「還滿意你住的地方嗎?」
睿仙不是個不懂感激的人。「讓四爺費心了。」
「既然決定借重你,當然得用點心思,才能讓你心甘情願的為我做事。」他也懂得使一點手腕來討好她,讓她甘於被利用。
「四爺多慮了。」她可以感覺到這個男人並不相信自己,深怕沒有好處,就不會真心幫他,其實自己何嘗不也一樣懷著戒心?因為少了重生之前那份兩小無猜的情誼,他們也只能算是陌生人,缺乏信任也是在所難免。「妾身既然答應幫忙,就會心甘情願,儘管放心。」
「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就放心了。」炎承霄雖然迫切需要她的幫助,不過到目前為止還需要再觀察,才能確定是否可以完全信任,所以讓她住進炎府,希望在相處當中多瞭解一些對方的為人。
在阿貴的攙扶下,他走出簷廊,慢慢地往花園裡走去。
「有一件事我倒是相當好奇,為何你會願意幫衙門擔任驗屍這門工作?原以為是有好處可拿,不過問了知府大人,他說你分文未取,所以想聽聽看你的理由。」
他本能地望向左側,知道姚氏就走在自己身邊,試著去記住她的腳步聲,如今看不見,也只能依靠聽覺。
睿仙有些不以為然。「難道凡事都得有好處可拿,四爺才會去做嗎?」
「既然沒有好處,又何必自找麻煩?」炎承霄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大善人,要他平白無故地去幫助別人,得先有個好理由。
她跟著走進亭子。「幫助別人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若是那些死者當中有人是不幸遭人殺害,或是有其他冤情,卻沒人願意挺身而出替他們伸冤,甚至討回一個公道的話,他們就算是死了,也不能瞑目,更別說放心去投胎了。我不過是略盡棉薄之力,做該做的事罷了。」
炎承霄先是探索漆成朱紅色的木製欄杆,直到確定掌下這張供人休憩用的長椅安全無虞,這才安心落坐。
「就只是這樣?」他從未遇過有哪一個女子擁有像姚氏這種無私奉獻的精神,在做好事之餘,也要負擔很大的責任。
「也可以說是為了還願,因為老天爺完成我的心願,我自然要遵守承諾。」所以再辛苦,她也不會喊一聲累。
他被勾起一絲興趣。「什麼心願?」
「這是妾身的私事,不便告訴四爺。」睿仙則是在石桌旁的凳子上坐下。「再說比起活人,妾身更喜歡跟死人打交道。」
「這話倒有意思。」炎承霄低笑一聲。「為什麼?」
睿仙神情有些恍惚,陷入一些不太愉快的回憶當中。「因為死人不會說謊,更不會出賣或陷害別人。」
「難不成有人曾經對你說謊,甚至出賣或陷害過你?」他腦子轉得很快,馬上猜想到是她的親身經驗。
她垂下眸光。「妾身只是打個比方。」
看不到睿仙的表情,自然無法推斷話中的真假,讓炎承霄不禁有些煩躁。「你不想說,我也不多問,只是不要欺騙我,既然要當我的雙眼,從現在開始,無論人事物,都要看個仔仔細細,還要一五一十的告訴我。」
「這是當然。」睿仙又想到什麼。「對於妾身住進府裡的事,四爺是怎麼跟家裡的人說的?」
「對於幾位兄嫂,自然是實話實說,就說在公務上需要借用你的雙眼,才會請你住進府裡,至於下頭的晚輩,和府裡的家僕婢女,並不需要知道太多細節,只是多了世伯的女兒這個名義,如此一來,你住在府裡也不會顯得奇怪。」從小到大,幾位兄嫂甚少拒絕自己的請求,如今他眼睛看不見,確實十分不便,而他又指名非姚氏不可,雖然不解,但也不得不同意,不過對方畢竟是個寡婦,兄嫂還特別叮嚀,務必要以禮相待才行。
「那就好。」她也不希望用謊話來搪塞。
炎承霄咧嘴一笑。「你在擔心什麼?是怕他們誤會,以為我要你住進府裡,是打算收房納妾?」
「雖然妾身是個寡婦,可並不是隨便的女子,當然要問個清楚。」睿仙不喜歡他戲謔的口氣,心裡有些惱了。
他稍稍收斂起唇角的壞笑,口氣正經。「我從來不認為你是個隨便的女子,否則也不會請你幫忙了。」
睿仙見他說得誠懇,這才釋懷。「四爺能這麼想,妾身就放心了。」
「你那相公過世多久了?」炎承霄很想多知道一些有關她的事。
她只能繼續扯謊,不過也不算是謊言,因為唐祖望在自己的心目中,確實已經死了,也不會再有機會見面。「已經有四年了。」
「這麼說來,你剛嫁進夫家沒多久,他便過世了?」這麼年紀輕輕就守寡,還真是令人同情。
「是。」睿仙真希望他別再問下去。
炎承霄沉默片刻,還是開口問了。「你到現在還忘不了死去的相公,所以才不打算再跟了另一個男人?」
「四爺問這個做什麼?」她困惑地問。
他可不會承認多少有些嫉妒那個死去的男人。「沒什麼,只是問問,其實寡婦再嫁也是常見的事,若不依靠男人過活,日子會很辛苦的。」
「那麼四爺何時才打算迎娶正室?」她用反問來回答。
「怎麼,你很關心?」炎承霄揶揄地笑問。
睿仙嗔睨他一眼。「外頭的人都說四爺要娶的正室,不是公主,就是天上的仙女,是否真有這回事?」
「仙女長什麼模樣,我沒見過;至於公主,娶進來伺候,那才叫自找麻煩,至於為何還不娶,只是還不到時候。」他閉上眼皮,感受清風拂面的舒適,因為炎家的子孫夠多了,不需要靠自己傳宗接代,何況兄嫂們也不催,那麼就慢慢地挑,直到選上中意的為止。
她不太明白。「這話怎麼說?」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差點就被她給敷衍過去。
「四爺先說!」
「是我先問的,當然是你說了!」炎承霄哼笑一聲。「而且要說實話,不准有半點欺瞞。」
「妾身有些累了,想先回去歇息。」是否再嫁,純屬私事,沒必要告訴他,睿仙索性揉著太陽穴,佯裝疲倦地說。
炎承霄怎麼可能聽不出這是緩兵之計,偏不讓她得逞。「今天不說,明天總會要你說。」
「妾身是否打算再嫁,和四爺無關。」她可不接受威脅。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遠處傳來一陣急切的叫喚。
「……四叔!四叔!」
他凝神細聽,認出來人是誰。
「四叔!」就見一名穿著月白色袍服的英氣少年十萬火急地衝進亭子,沒頭沒腦地朝炎承霄叫嚷。「就算你的眼睛再也看不見了,也不能挖別人的眼睛來當作自己的,這麼做太過分了……」
炎承霄嘴角抽搐。「這是聽誰造的謠?」
「是九娘跟我說的,說今天四叔的院子住進一位姚氏,只因為四叔看上她的眼睛,打算佔為己有,就先騙她住進來,然後再乘機挖出眼睛……最後再請道士作法,跟四叔的眼睛調換過來……」
他聽得額際青筋暴凸。「什麼?」
英氣少年兩手插腰,一副正氣凜然地數落。「四叔一定是腦袋撞傷,到現在都還沒好,才會相信那種邪門歪道……」
「是誰說我要挖她的眼睛?」炎承霄臉色不悅,到底是誰把話亂傳的,他非揪出來家法伺候不可。「不信的話,自己問她!」
「咦?」直到這時,這名英氣少年才注意到睿仙的存在,見這位大姊姊就像花一般嬌弱,更不能見死不救。「你就是姚氏?」
睿仙看著眼前的英氣少年,才輕頷了下螓首,都還沒弄清楚眼前的狀況,對方就一把抓住她的手。
「別怕!我現在就帶你逃出去!快點跟我走……」
「等一等!」睿仙沒想到對方的力氣這麼大,只能被拖著跑。
春梅見狀,驚喊一聲。「你要帶我家小姐上哪兒去?」
作者:
t1683
時間:
2024-5-13 03:11:31
☆、第5章 (1)
英氣少年一路拉著睿仙跑出花園。「你住哪兒,我現在就送你回家……」
「你快點放手。」雖然對方年紀比自己小了好幾歲,也尚未過成年禮,讓人看見還是不太好。
他拉著她繼續跑,還不忘替自家長輩說幾句好話。「其實四叔人很好的,只是眼睛看不見之後,心裡急得慌,才會走上旁門左道,還相信那些江湖術士說的鬼話,你別怪他……」
睿仙只想把手抽回來。「我不怪他,你先放手……」
就在這時,春梅已經追上,擋在前頭。「放開我家小姐!」
「我是在救你家小姐。」英氣少年見對方作勢撩高袖子準備大打一場,只得先放手。
春梅趕緊把主子拉到身後,擺出保護的姿態。「你沒聽過男女授受不親這句話嗎?看你年紀這麼小,就想當登徒子,再對我家小姐無禮,小心我揍人。」
「我當然聽過男女授受不親,可我是個女的,拉拉手應該沒關係。」他……
不!應該是她,搔了搔臉頰,有些不好意思地澄清。
這下子可讓春梅的眼珠子差點掉出來,看著一身男裝打扮、生得濃眉大眼的「姑娘」,還真會讓人誤以為是個少年。
她不信地問:「你真是女的?」
「我也希望我娘把我生成男的,可又不能重新投胎,也只好等下輩子了。」這是七娘今生最大的遺憾。
睿仙見她皮膚雖然不似一般姑娘家細緻,言行舉止也毫不扭捏,可是胸腰之間,確實有了該有的曲線,足以證明是女兒身。「方纔聽你喚四爺一聲『四叔』,想必是炎府的小姐。」
「姚姊姊別叫我什麼小姐,叫我七娘就好……」說著,她又「啊!」了一聲。
「我得快點帶姚姊姊離開這裡,免得又被四叔抓回去,到時眼睛被挖出來,臉上不就多了兩個窟窿,那多可怕。」
「這其中恐怕有誤會,四爺並沒有要挖我的眼睛,只是想借用我的雙眼,告訴他所看到的景象,如此而已。」見對方只是個約莫十四的小姑娘,口氣也就不再那麼拘謹。
七娘愣了愣。「四叔真的不是要挖姚姊姊的眼睛?」
「沒錯,不是要挖,只是借用。」睿仙哭笑不得地說。
她仰頭哈的一聲。「我就說嘛,四叔是那麼聰明的人,怎麼可能會被江湖術士的話給騙了,把別人的眼睛拿來跟自己的調換,這樣就看得見,根本不可能有那種事,都怪九娘,說什麼府裡要出人命,要我趕快來救人,就知道她說話向來誇張。」
「雖然是個誤會,還是要跟小姐道一聲謝。」對方是炎府的千金,而自己不過是寄住的客人,睿仙可不敢忘記這一點。
「就說不要叫我小姐,聽起來怪彆扭的。」七娘恨不得自己是個男人,可以遨遊四方,不必被關在這座深宅大院中。「姚姊姊以後都會住在府裡嗎?」
睿仙語帶保留。「只會暫時住一段日子。」
看著眼前這名外表纖細、說話文雅的大姊姊,令人感覺舒服,七娘就是沒來由的想多親近親近。「那我可以常來找姚姊姊玩嗎?」
「這……」睿仙並不想跟這些名門千金太過親近,雖然養在深閨,可是比任何人更懂得耍心機、使手段,只要想到重生之前,被唐家的兩個小姑戲弄、惡整的慘痛經驗,就忍不住敬而遠之。
七娘不管她答不答應,很熱情地拉起睿仙的手。「姚姊姊不要跟我客氣,咱們就做個朋友,有困難隨時來找我。」
「多謝小……」
「不是小姐,是七娘。」她堅持地說。
睿仙不禁歎了口氣,只好改口。「多謝七娘。」
「朋友之間還說什麼謝,那太見外了。」七娘豪邁地說。
過去所受的教訓,讓睿仙不敢輕易信任對方,誰知是不是表面上故意來跟自己親近,卻又在背後放冷箭,現在的她可不再那麼容易上當。
她淺淺一笑,笑意中帶著戒備。
交到一個新朋友,讓七娘很開心,得趕緊跟其他人說去。「那我先回去了,明天再來找姚姊姊玩。」
「好。」睿仙有禮地笑說。
待七娘一走,她唇角上揚的弧度才變小。
春梅見七娘又像陣風一樣跑了,不禁感到有趣。「這炎府的小姐還真好玩,跟個男孩差不多。」
「咱們也該回小跨院了。」睿仙這會兒是真的累了。
「糟了!帶咱們來的那個丫鬟上哪兒去了?」春梅左右張望,就是沒看到人。
「要往哪邊走才對?小姐,這該怎麼辦?」
睿仙也搞不清楚,這下頭疼了。
「……四爺,找到人了!」阿貴的聲音讓她們像是遇到了救星。
就見炎承霄正朝她們一路走來。「人在哪兒?」
阿貴大概算一下距離。「姚氏此刻就站在四爺面前大約七、八步遠。」
「七娘那丫頭沒嚇到你吧?」他這句話自然是在對睿仙說。
「沒有。」睿仙說。
炎承霄停下腳步,側耳傾聽,沒聽到七娘的聲音,要是有她在,鐵定吵得人耳朵都痛了。「那丫頭走了?」
「當她知道是誤會一場,便趕緊離開了。」
他一臉悻悻然。「算她跑得快!」
「妾身對這兒還不太熟悉,不知該如何回去,四爺可否請人幫咱們帶路?」睿仙只好向他求助。
「不必找人帶路,我來就夠了!」炎承霄心裡比誰都清楚,就算對自己所居住的這座北院再熟悉,一旦無法用雙眼辨識,都是枉然,但是……「雖然看不見,只要抓到訣竅,還是有辦法的。」
睿仙一怔。「四爺打算怎麼做?」
「阿貴,告訴我該怎麼走?」他問身旁的小廝。
阿貴回了一聲「是」,便引導主子前進,嘴裡則數著要走幾步,然後右轉,又得再走幾步,經過一道曲廊,又需要走上幾步,最後跨進月洞門。
「四爺,已經到了。」
炎承霄已經牢記在心,並在腦中繪出大致的地形。「只要像這樣多走幾次,就算是一個人,也可以走到這座小跨院來。」
「這法子聽來是不錯,可四爺還是別拿這個小跨院當練習,找其他地方比較適合,免得經常往這兒跑讓人誤會。」睿仙雖然不怕閒言閒語,但能避免是最好。
他不太高興地回道:「我只是打個比方。」
「那麼妾身就放心了。」
「阿貴,咱們回去!」炎承霄忿忿地轉身。
阿貴不明白剛才還好端端地,怎麼主子突然就生氣了。「是!」
在回去的路上,炎承霄愈想心裡愈不舒服。
就算寡婦的名節再重要,也不需要表現出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難道他真會對她做什麼?她儘管去替死去的相公守一輩子的寡,都與自己無關。
住進炎府的第二天,用過早膳,睿仙正打算到屋外走一走,就聽丫鬟來報,說三夫人來看她,連忙起來迎接。
「見過三夫人!」她朝對方福了個身。
三夫人一臉笑吟吟的。「不用這麼客氣,昨晚睡得還好嗎?我怕你剛住進來不習慣,所以就來看看。」
「昨晚睡得很好,多謝三夫人關心。」看著眼前有著一雙丹鳳眼、柳葉眉,想必年輕時是個大美人的三夫人,憶起昨日聽顧嬤嬤說起這麼多年來,掌管炎府內院的人並不是大夫人或二夫人,而是這位三夫人,面對這樣能幹的人物,睿仙在應對上也就更謹慎。
她滿意地點頭。「那我就放心了,別淨站著,坐下來才好說話。」說著,便走到桌旁。
睿仙等她落坐之後,才跟著坐下。
不必主子的吩咐,春梅馬上為三夫人倒了杯茶,然後站到一旁。
就見三夫人端起茶杯,啜了一口,這才啟唇。「還記得那一天你跟著區大夫和紀大夫到府裡來,若不是你用話刺激四郎,他也不會答應讓區大夫診斷,雖然還是找不出病因,可讓我對你印象深刻。」
「三夫人別這麼說,當時若非萬不得已,我也不會出此下策,失禮之處,還請見諒。」睿仙可不會傻得以為對方真的在稱讚自己,就怕是話中有話。
三夫人擱下茶杯,連忙澄清。「你可千萬別會錯了意,我這麼說不是在責怪你,而是在反省,就因為四郎在家中排行最小,又和上頭幾位兄長年紀差上一大截,大家對於這個么弟,不只照顧,也相當疼愛,從小就捨不得罵他,這回因為意外而突然失明,大家更不敢對他說半句重話,也多虧有你,說出咱們不敢說的話,將四郎給罵醒了,總算讓他踏出房門,不再自暴自棄。」
她不敢居功。「這是四爺自己想通的,否則任何人說也沒用。」
「不管怎麼說,他肯走出去,就是一件好事,咱們也可以鬆口氣,只是眼睛看不見,總是有很多事做不來,所以當四郎說要借用你的雙眼,還要你住進府裡,咱們自然也沒理由反對……」
三夫人臉上的笑容不變。「只希望沒有太為難你,四郎的脾氣就是這樣,一旦決定了,誰說也沒用,要是有半點勉強,儘管告訴咱們。」
睿仙聽得出對方在刺探她,擠出一抹笑意。「三夫人放心,四爺沒有為難妾身,之所以願意幫忙,是聽四爺說是在幫皇上分憂解勞,才會答應略盡棉薄之力。」
「皇上命他擔任虎衛司都察使這個職務,確實責任重大,不免擔心會給你增添困擾,萬一出事,咱們該怎麼跟紀大夫交代。」三夫人憂心忡忡地歎道。
「妾身會記住,若發現不是自己能力所及的事,一定會告訴四爺,請他另外想辦法。」睿仙柔聲地附和。
三夫人歎了口氣。「能平安無事才是最重要的,否則咱們可是會良心不安。」
「三夫人別這麼說。」她客氣地回道。
「我聽四郎說……你那相公過世差不多四年了?」三夫人問得小心,就怕觸動她的傷心事。
她半垂眼瞼。「是。」
「你這麼年輕就守寡,還真是讓人心疼,咱們同樣都是女人,就聽我的勸,若是有好的對象,也不要錯過,女人再怎麼堅強,還是要有個男人依靠,終生才有保障。」三夫人一面說,一面目不轉睛地打量著應對得體、舉止優雅的睿仙,連她瞧了都很滿意,只可惜是個寡婦,和小叔實在不太相配,如果想收房納妾,倒是個可行的辦法。
「妾身沒有想過再跟了另一個男人,只打算留在表姨母和表姨父身邊,跟他們作伴,免得寂寞……」三夫人只怕是以為她會答應幫四爺的忙是別有企圖,才會來套話。「再過兩、三個月,四爺也該適應雙眼無法視物的日子,不會再像現在這般慌亂不安,就能夠像以往那樣替皇上辦事了。」
「唉!要真是這樣就好,他一向高傲,自尊心又強,如今處處要人幫忙,還真怕他會受不了。」三夫人長吁短歎地說。
「四爺是個聰明人,一定會想出法子的。」睿仙還反過來安慰。
三夫人用手心輕拍著胸口,笑不攏嘴。「聽你這麼說,我這一顆心也安了,不然煩惱到連覺都睡不好。」
「三夫人客氣了。」睿仙陪笑地說。
「瞧我,跟你聊到都忘了還有很多事要忙,要是需要什麼,儘管跟顧嬤嬤說,別跟咱們客氣。」三夫人在臨走之前,十分周到的叮嚀。
睿仙道了聲謝,送她到門口。
「小姐,這炎家人雖是皇親國戚,不過府裡上上下下都很好相處,唐夫人真該跟這位三夫人學一學,不然還真會以為有皇太妃撐腰,自己就變得高貴了。」春梅不像主子想得多,當真這麼以為。
可惜她沒有春梅這麼天真,想起方才和三夫人的對話,不是懷疑自己有企圖,就是不相信四爺需要借用女人的雙眼,照理說還是男人比較方便,才想從自己口中套出真正的答案。
「三夫人真是多心了……」就算真被四爺看上,也只會要來當妾,而她是不可能屈就的。
再說若不是為了報恩,她根本不會住進炎府,睿仙決定早點還完恩情,從此和這位四爺各走各的路,兩不相欠。
到了傍晚,睿仙才剛準備用膳,兩個丫鬟又端了好幾道豐盛的菜餚進來。
她有些不解。「這是……」
「這是四爺命奴婢端來的。」一名丫鬟說。
春梅指著桌上早已擺好的晚膳。「咱們已經有準備了。」
另一名丫鬟說明。「因為四爺把廚子叫去問了,才知道從昨天到現在,連著幾頓下來,兩位都吃得很少,說不定是不好意思煩勞別人,便要廚子馬上再煮幾道,要咱們送過來。」
「妾身本來就吃得不多,還請跟四爺說一聲,請他不必放在心上。」睿仙不禁想起四郎哥,只要有機會一塊用膳,總是不斷地幫她挾菜,囑咐她多吃一點,生怕她會餓著似的。
不過四爺的這份體貼卻是因為自己還有利用價值,可以幫得上他的忙,才會加以關心,若非如此,只怕是連看也不會看她一眼。
兩個丫鬟應了一聲,便帶上門走了。
「想不到四爺這麼關心小姐,奴婢不再那麼討厭他了。」春梅笑說。
睿仙輕笑一聲,心想若能這麼單純該有多好。
俗話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只要面對這些皇親國戚,她便會特別謹言慎行,就怕一個不小心上了當,又遭人出賣、陷害,老天爺可不會給她第二次機會,再讓自己的人生從頭來過。
「我吃不完,你要多吃一點。」睿仙對婢女說。
春梅看著滿桌的好菜,吞嚥了下口水。「包在奴婢身上。」
「吃吧!」睿仙動了筷子,秀氣地吃著。
☆、第5章 (2)
直到春梅又動手盛了一碗白飯,才有空說話。「小姐,這位四爺到底要你幫什麼忙?奴婢到現在還搞不清楚。」
「我也跟你一樣。」她說。
「這麼神神秘秘的,真不知道在做什麼?」春梅一面嘟囔,一面扒著飯菜。
「四爺該不會對小姐有意,才會故意製造機會,想要來個……什麼樓台……還有什麼月亮的……」
她嗔睨地笑說:「近水樓台先得月。」
「對!對!就是這句!」
睿仙不禁搖頭苦笑。「沒那回事,別胡思亂想。」
怎麼每個人都往那方面去想,到底答應幫四爺這個忙是對還是錯?睿仙不禁頭疼地忖道。
「喔。」既然小姐說不是,那就真的不是,春梅繼續埋頭猛吃。
想了又想,睿仙決定明天就問問四爺,到底這個忙該怎麼幫,又該做些什麼,心裡也好有個底。
過了兩天,睿仙才見到四爺。
這也是她第一次來到炎府的後花園,放眼望去,處處可見古木參天、假山流水,一景一物都匠心獨具,等到繁花似錦的季節到來,想必是多彩多姿、儀態萬千的宜人景色。
睿仙跟著負責帶路的丫鬟走上一條造型優美的廊橋,才走了十幾步,就見身穿黑色常服的炎承霄兩手背在身後,倚著欄杆,彷彿在欣賞湖面風光,不過其實他什麼都看不見。
「……你來了。」炎承霄很自然地偏首,儘管雙目失去神采,卻很快地「望」向正確的方位。「住得還習慣嗎?」
她有些疑惑,因為在炎承霄身旁的小廝並沒有出聲提醒,他又怎會猜得到。
「四爺如何知道是妾身?」
「每個人的腳步聲不同,只要二分辨,總會聽得出來。」他不免自嘲。「你說得沒錯,我還聽得到,老天爺已經算是待我不薄了。」
「四爺這麼想是對的。」睿仙也很認同。
炎承霄先是一愣,接著咧嘴笑了。「今天可真是難得,你居然會開口誇獎我,而不是又用話激怒我,要我別說這種喪氣話。」
「妾身也不是真的那麼難相處,偶爾還是會說些好話。」她掩唇笑說。
他低笑幾聲。「我會記住的,那麼……言歸正傳,住得還習慣嗎?」
「很好,多謝四爺關心。」
「聽說三嫂去看過你,都聊了些什麼?」炎承霄隨口問道。
睿仙兩句話就帶過。「也沒聊什麼,三夫人只是來看看有沒有缺什麼東西,好讓下人準備。」
「就只是這樣?」因為兄嫂們表面上沒有反對,實際上應該不太相信姚氏真是來幫自己的,多半是以為想納她為妾,打算從本人口中探聽消息,這可是三嫂的拿手本事。
她佯裝納悶。「就只是這樣,否則四爺以為三夫人會跟妾身聊什麼?」
「既然沒聊什麼,那就算了。」炎承霄也不止一次問自己,真的非她不可嗎?
硬把姚氏牽扯進來有多冒險,萬一害她受傷甚至送命,他難辭其咎,可是又覺得她比其他人適合,最後還是這麼做了。
「由於刺客的身份到現在還是一無所獲,所以這兩天我都去了知府衙門,向知府大人施壓,希望能盡快有個結果。」他接著又說。
「四爺對於刺客的來歷,心裡真的沒個底?」睿仙從小看父親升堂問案,會到行兇殺人的地步,大多牽扯到情、錢和仇這三樣東西,依這男人的身份,肯定樹敵無數,那麼應該就是仇家,自己有哪些仇家,不可能一無所知。
炎承霄雙眼沒有焦距地望著她。「為何會這麼問?」
「妾身只是胡猜的。」她垂眸說道。
他揚起嘴角。「你倒是猜對了,的確是有個底。」
「既然四爺知道對方是誰,為何還要知府大人去查,而不是上門抓人?是因為沒有證據嗎?」睿仙愈聽愈糊塗。
「確實沒有證據。」炎承霄頷了下首。「咱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再聊……」
阿貴立刻上前,好讓主子將手搭在自己的手腕上,一步一步的走下廊橋,來到後花園中最大也最醒目的一座亭子,就宛如斗笠般,可以遮陽避雨,也能停坐休息,還能將這座私家園林點綴得更加賞心悅目。
待他們進了亭子,炎承霄率先坐下。「阿貴,你們先下去。」
「是。」阿貴躬了個身,接著朝春梅努了努下巴,意思是要她一塊走。
春梅一臉莫名。「做什麼?」
「咱們四爺有話要跟你家小姐說,別在這兒礙事。」阿貴又是比手勢、又是使眼色地說。
「那怎麼成?」春梅馬上對他橫眉豎眼。「我家小姐在這兒,我當然也要在這兒了,怎麼可以走開?」
睿仙輕道:「春梅,你就先下去,不會有事的。」
「是,小姐。」她也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跟著阿貴走了。
「四爺可以說了。」睿仙心想他特意支開阿貴和春梅,應該是有話要說,而這些話是不能讓太多人聽見的。
炎承霄將左手橫放在石桌上,右手則置於大腿,側過身軀,循著睿仙聲音的方位,好跟正常人一樣,和她面對面說話。
「那名刺客八成是趙家派來的,這趙家便是太皇太后的娘家,不只是太皇太后,趙家之前便已經出了好幾位貴妃,直到太皇太后入宮,坐上皇后的位置,趙家的勢力已經無人能出其右,偏偏先帝又一再縱容,如今趙家的子孫愈來愈貪婪,自從皇上登基之後,還不斷地送族女進宮,圖的就是後宮之首的空缺,一旦多了個皇后當靠山,以後也沒人敢揭發趙家的罪行。」
「所以皇上要四爺暗地裡搜集相關罪證,才會逼得他們派人行刺……」她總算聽懂了。「那麼太皇太后呢?她應該不會不聞不問。」
他輕扯一下嘴角,似嘲似諷。「太皇太后畢竟年事已高,就算想袒護娘家的人,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只待時機成熟之後,皇上自然有辦法應付,這回非要一舉削去趙家的勢力不可。」
「外戚干政,肯定禍患無窮。」睿仙有感而發。
「沒錯!外戚的勢力太大,並非百姓之福,更別說是皇上,絕對無法容忍,勢必要斬草除根。」他振振有辭地回道。
睿仙不禁睇他一眼,實在猜不透這番話的真正用意,只好點醒他。「四爺該不會忘了炎家也是外戚?」
「當然沒忘,就因為炎家也是,皇上才會用外戚來對付外戚,這一招果真是高明。」炎承霄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其實皇上命我辦這件事,除了信任之外,另一個原因便是警告,炎家若是想傚法趙家,也會有同樣的下場。」
她聽了不禁毛骨悚然。「妾身還以為皇上對炎家、對四爺是不一樣的。」這是眾所皆知的事。
「……因為他是皇上。」這句話已經足以說明一切,就算是再親近的人,只要威脅到皇權,還是會招來殺身之禍。
「其實二哥和三哥早就想辭官,就是不希望留下話柄,不過皇上剛登基沒幾年,正需要信得過的人在身邊輔佐,所以並未應允,甚至還命我接掌虎衛司都察使一職,這對炎家而言,可說是恩寵有加,不過一方面重用、一方面又要提防,皇上可真是辛苦。」他可一點都不羨慕坐在那張龍椅上的人。
「四爺為何突然跟我說這些事?」睿仙實在看不透眼前這個男人,若是重生之前的四郎哥,絕不會像他這般複雜難懂。
炎承霄朝她咧開迷人的笑臉。「我已經想過了,既然需要你的幫忙,就得先學會信任你,讓你知曉咱們面對的是什麼樣的敵人,若是真的害怕,現在要退出還來得及。」
「雖然妾身並非君子,但也做得到一言九鼎。」她堅定地說。
他很滿意睿仙的答覆。「那麼第一關算是通過了。」
睿仙舉一反三地問:「四爺的意思是還有第二關了?」
對於這個問題,炎承霄只但笑不語,又繞回原先的話題。
「……幸好炎家人知福惜福,從不作不該作的夢,只想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也打算過幾年之後再重提辭官一事。」他笑歎一聲。「記得先父常掛在嘴邊的話,他寧可遠離朝堂,去關心那些飽受水患之苦的百姓,也不想把心思花在爾虞我詐、明爭暗鬥上頭。」
「他確實是個好官,雖然過了這麼多年,但大家提起這位已經過世的工部尚書炎大人,無不豎起大拇指。」她對「炎伯伯」的印象非常好,他不只是爹的恩師,還是一個真正能苦民所苦的官員。
炎承霄不禁起了疑竇。「聽你的口氣,似乎跟先父很熟?」
「那是因為……」睿仙不確定該不該告訴他,自己是華亭縣知縣姚景安之女,兩人的父親在生前還有師生關係,兩家也確實算得上是世交,只要說出來,等於攀上權貴,炎家人也會看在上一輩的情分上,對她諸多照顧。
「妾身正好是江臨府人氏,從小便聽大人們談過有關他的事跡,也多虧了炎尚書,江臨府百姓才不必飽受水患之苦。」可是她並不想攀權附勢,只想過平淡的日子,最後還是沒說出來。
「原來你是江臨府人氏,記得先父過世前五、六年,經常奉旨前往視察災情,最後朝廷終於撥款築堤,這才保住涇江沿岸百姓的身家財產安全……」炎承霄突然話鋒一轉,讓她措手不及。「既然你是江臨府人氏,那麼夫家呢?又是哪裡人?」
睿仙對這一點倒不必說謊。「同樣是江臨府人氏。」
「夫家都沒有人了?」
「都沒有了,所以才會到京城來投靠表姨母……」她能說的都說了,免得這位四爺又打破砂鍋問到底,就是不肯罷休。「妾身不打算再嫁,的確是因為忘不了死去的相公。」唐祖望帶給她的種種傷害,她想忘也忘不了。
他頓時辭窮,想說她犯不著為了一個死去的男人守寡,要多為自己著想,再找個男人依靠,省得吃苦受罪。可是又覺得與自己無關,他不過是想利用姚氏的本事,沒必要多管閒事,兩種念頭在腦中不斷地拉扯。
「說了這麼多話,妾身這就去叫阿貴,讓他送壺熱茶過來。」話才說著,睿仙便站起身來,正要走出亭子。
就在這當口,她瞥見一道身影凌空而下,是一名身穿黑色勁裝的男子,先是怔住,尚未意識到發生何事,接著又掠下第二道身影,比之前的男子稍矮,不過相同的裝扮,手上都握著一把佩劍。
莫非是……刺客?
這個念頭在睿仙腦中快速閃過,連忙揚聲嬉斥。
「你們是誰?想做什麼?」想到之前的刺客已經自刎,趙家該不會還是不死心,又派人來行刺?
炎承霄聽出她嗓音中的驚懼,下意識地從石凳上站起來。「怎麼回事?」
「……你們再不離開,我可要叫人了!」她擋在炎承霄身前,儘管怕得要命,還是大聲斥責對方。
他伸手要將睿仙拉到自己身後。「是有誰來了嗎?」
「四爺先躲到後頭……」睿仙一面伸手推他,一面緊盯著刺客的動靜。
「不行!」炎承霄一把握住她的肩頭。「你不過是個弱女子,應該躲起來的是你才對,快到後頭去……」
睿仙又急又氣。「現在不是爭論這個的時候……」想到他眼睛看不見,也只有被殺的分。
兩名男子面無表情地上前一步,接著拔劍出鞘。
見狀,她不禁抖著聲音,拉開嗓門大喊:「來人!快來人!」
聽見奔跑聲,兩名黑色勁裝男子連忙後退,接著迅速轉身逃逸。
「四爺!」阿貴慌慌張張地跑來。
春梅也跟著他一起,從沒聽主子叫得那麼大聲過,真是嚇壞了。「小姐,出了什麼事?有沒有受傷?」
接下來,幾名府裡的護衛也趕來,馬上四處查看,尋找可疑的蹤跡。
「剛才有兩個男人……他們突然出現……」睿仙一手按著胸口,小臉泛白,就連心臟也快從喉嚨跳出來了。
這時,炎承霄出聲打斷她,表情異常嚴峻,接著伸出右手。「到我的書房再說吧……阿貴!」
「奴才在這兒。」阿貴靠過去,讓主子扶住自己。
頭回遇上這種事,睿仙驚魂未定地讓春梅攙著,否則兩腳發軟,真走不動了。
作者:
t16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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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5-13 03:12:28
☆、第6章 (1)
書房——
待睿仙的情緒穩定下來,已經坐在座椅上,手上則捧著春梅遞來的茶杯,呼吸也漸漸平緩。
「小姐好些了嗎?」春梅擔憂地問。
她笑歎一聲。「已經沒事了。」
從後花園回來的路上,一直到坐在這間書房,始終都沒有出聲的炎承霄開口問了。「你剛才看到什麼,一五一十的說出來。」
睿仙擱下茶杯,深吸了口氣,開始整理思緒。
「妾身看到兩名穿著黑衣的男子……一名身長約莫七尺,另一名矮了半個頭,前者臉型較瘦,鼻骨有些歪,可能是曾經受過傷……後者是單眼皮、下巴略圓,兩人手上都拿了把劍……還有……」她在腦中不斷地回想。「繫在他們腰上的……都是青銅的虎形帶鉤,不知是不是湊巧,就跟四爺身上所用的十分相似。」
「方纔你一點都不害怕?」炎承霄往後靠在椅背上,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她無法否認當時內心有多驚恐。「妾身當然害怕。」
聞言,炎承霄唇角露出一抹不太明顯的弧度,不過對她的細心觀察,相當的滿意。「既然害怕,還能過目不忘,的確不簡單。」
「四爺過獎了,其實談不上過目不忘,只是妾身的眼力比其他人好罷了。」重生之後,她在父親的同意之下幫忙驗過無數屍體,其中不乏一些無名屍,自然學會先從臉部和身上找出特徵,好查明死者身份,由於習慣使然,就算面對的是活人,也會先做觀察。
炎承霄點頭。「還有想到其他的嗎?」
「還有最後一點,妾身實在想不透……」她又蹙起眉心,腦海中浮現兩名男子的臉孔。「他們若真是刺客,也亮出了手上的兵器,儘管面無表情,可是眼神卻看不出一絲殺氣,究竟是為什麼呢?」
「殺氣?你見過?」炎承霄揣測地問。
她苦笑一下。「當然見過。」
「你觀察得相當仔細,比我預期的還要來得好……」他不禁咧嘴笑了笑。「你們可以進來了!」
就在睿仙納悶之際,兩名身穿黑色勁裝的男子從屋簷上翻落,再躍進簷廊,最後跨進書房門檻,讓她不禁倒抽了一口氣,驚跳起來,指著他們嚷道——
「他們……就是方纔的刺客……」
春梅連忙擋在主子面前。「小姐別怕!」
「見過四爺!」兩人拱手,齊聲說道。
炎承霄向她做了介紹。「他們是我的屬下,蔣護和魏昭。」
「他們是四爺的人?可是方才為何不出聲說明身份呢?」就因為這樣,睿仙才會誤以為兩人是刺客。
他低笑一聲。「自然是有原因的。」
「難不成……這就是第二關,四爺故意測試妾身?」睿仙恍然大悟,雖然可以理解,但還是有些著惱,總覺得像個傻子,無端遭人戲弄,心裡頗不舒服。
「沒錯,就是這麼回事。」他也承認了。
睿仙還是心有餘悸。「就算要測試,四爺也不該用這種法子。」
「這麼做真是太過分了,要是把我家小姐嚇出病來,那該怎麼辦?」春梅不禁要替主子討回一個公道。
「要替我辦事,就得應付隨時可能發生的變故,若連這一點驚險都承受不住,那我也不得不另請高明。」炎承霄把話說得很白,要她有個心理準備。
這番話讓睿仙不禁語塞,其實他這麼做也無非是在替自己著想,若等到涉入太深才來後悔,已經太遲。
「妾身明白四爺也是一番好意,既然答應幫忙,便不會出爾反爾。」她的心意並沒有動搖。
他直勾勾「看」著前方,神色有些凝重,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片刻才啟唇。
「蔣護、魏昭,這位是姚氏,接下來會有一段頗長的日子,必須借重她的雙眼,所以會待在我身旁,往後有話也無須避著她……」炎承霄先讓雙方見過面。
「你們可以下去了!」
蔣護和魏昭朝他抱拳。「卑職告退!」
不過眨眼的工夫,兩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門外。
這時,炎承霄又從座椅上起身,一路摸索著桌面,從書案後頭繞出來,阿貴很快地上前攙扶。
「還有……」他神色轉為肅穆。
睿仙也跟著起身。「四爺還有第三關的測試?」
循著聲音,炎承霄側過身軀,和她面對面說話。
「也可以這麼說,那就是往後若真遇到有人行刺,身邊沒有人保護,你只管顧好自己的小命,能逃多遠就逃多遠,別想為我擋劍……」
聞言,睿仙不禁怔怔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心想這位四爺傲慢自負、眼高於頂,沒有好處的事絕不會去做,偶有體貼的舉動,也是因為對方有利用價值,那麼這回又是為了什麼呢?
他口氣嚴厲。「我要你對天發誓,絕不會再有方纔那種舉動。」想到她拚命擋在他面前,無視自身的安危,就是不肯丟下他先逃命要緊,胸口好像被什麼給擊中,到現在還能感受到衝擊的力道。
「要妾身見死不救,只顧自己,實在辦不到。」睿仙自認無法丟下他不管,那會良心不安。
炎承霄俊臉一沉。「如果辦不到,那麼我只有另請高明了。」
「為什麼?四爺不是很想借重妾身的雙眼嗎?」她不解地問。
他表情掠過一絲困窘,說不出真話。「那是因為……要是傳揚出去,說我讓一個女人救了,豈不笑掉所有人的大牙,再也沒臉見人。」
「真是這樣?」原來是為了面子,睿仙心中有些失落,其實她也不懂自己在期待什麼,一定是把他和四郎哥給混淆了,以為他真的在乎自己的死活。
「這還用問嗎?你答不答應?」他執意要聽到睿仙親口承諾。
睿仙輕頷了下螓首。「妾身答應會先逃命,然後去找人來救四爺。」
「……那麼這第三關就算過了。」只有炎承霄心裡明白,他不希望這個女人為了救自己而死,至於更深一層的原因,實在不願去正視,可是再怎麼逃避,一旦起心動念,想要忽視可就難了。
「你先回小跨院歇著吧,其他的事明天再說。」就算看不到,也可以感覺得出她受到不小的驚嚇,炎承霄決定今天到此為止,讓她回去休息。
她也確實累壞了,於是先行告退。
直到聽不見睿仙主僕的腳步聲,炎承霄緊繃的神色才放鬆下來,又繞回書案後頭坐下。「我要在這兒想些事情,暫時不必伺候。」
「是。」阿貴也退下了。
炎承霄獨留在書房,片刻之後,確定自己動了心,不禁支額苦笑。
「莫非真是撞傷了腦袋,到現在都尚未痊癒,否則怎麼會起了這個念頭?她不只是個寡婦,還打算為死去的相公守一輩子活寡,當個貞節烈婦,難道我炎承霄就非得去跟一個死掉的男人搶嗎?就算想要來當妾,只怕她會當面拒絕,還會指著我的鼻子痛罵一頓……」
自己一定是瘋了!
他不禁這麼想。
一天過去了。
這座小跨院真的相當清幽寧靜,令人有種與世隔絕的錯覺,睿仙這兩天將裡裡外外都摸透,也更加喜歡這裡。
「姚姊姊!」七娘的叫聲讓停在樹梢的鳥兒都驚動了。
睿仙獨自坐在小廳裡看《雪冤集錄》,雖然不知已看過多少遍,還是經常拿出來溫故知新,聽見叫喚,愣了好一會兒才想到是誰。
就在這時,七娘已經找到這兒來了。
「原來姚姊姊在這兒!」她還是一身男裝打扮,興沖沖地跨進門檻。「你還記得我吧,我是七娘。」
「我當然記得。」睿仙放下書,起身相迎。
七娘親熱地拉著她的手。「姚姊姊正在看書嗎?換作是我可坐不住,娘才會每回見到我想往外跑就直搖頭,這幾天還罰我抄佛經,才沒能來找姚姊姊,不過我一抄完,馬上就來了。」
她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是淡淡地笑著。
「……七娘。」門外忽然響起一道柔弱的女子嗓音。
「啊!我差點忘了!」七娘用力拍了下自己的後腦勺,這才將好不容易追上來,已經上氣不接下氣的嬌小身子拉進屋內。「姚姊姊,我來跟你介紹,她是五娘,是我二叔的女兒。」
睿仙看著面前這名年約十五、生得水靈靈的小姑娘,小臉上吹彈得破的肌膚還漾著粉嫩色澤,讓人想捧在手心上呵護。
「堂姊,她就是姚姊姊。」七娘又說。
只見五娘眨巴著水汪汪的雙眼,面帶羞澀的啟唇。「我是五娘,四嬸……啊!不對!現在還不能這麼叫……」
這一聲「四嬸」可叫得睿仙滿臉窘迫。「小姐弄錯了……」
七娘聽了不禁哈哈大笑。「堂姊,你不可以叫她四嬸,姚姊姊之所以住進府裡,只是為了幫四叔的忙。」
「現在當然不是,可是以後……」說到這兒,五娘冷不防地摀住唇,不讓自己洩漏太多「秘密」。
「以後怎樣?」七娘睜大眼睛問。
五娘用力搖頭,不肯說了。
「姚姊姊可別見怪,堂姊跟我不一樣,個性內向,跟不熟的人說話總是會不好意思,話也說得吞吞吐吐,容易讓人會錯意。」七娘馬上替五娘說些好話。
睿仙臉上的紅潮尚未褪盡。「只要把誤會說清楚就好,我不會見怪的。」
「姚姊姊是四叔的客人,能得到他的信任住進這座北院,就表示當你是自己人,以後別叫咱們小姐,實在太見外了。」她也不是對什麼人都這麼好,就是看得順眼才想結交。
「七娘說得是,姚姊姊叫我五娘就好。」五娘細聲細氣地說。
她也不便再堅持下去。「那麼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下回我再帶九娘和十一娘她們過來玩,人多一點也熱鬧……」七娘就是見自家姊妹不是待在閨房裡發呆歎氣,好不容易踏出房門,也只是賞花撲蝶,日子真是無聊透頂,所以想替她們找些樂子。
「七娘,你得先問過姚姊姊,別這麼自作主張。」五娘瞭解這個堂妹的性子,於是提醒地說。
「姚姊姊不會拒絕吧?」七娘馬上問睿仙。
五娘也殷切地看著睿仙,希望她能答應。
「若是正好有空,當然好了。」對於七娘的熱情,睿仙還真有些吃不消,又看到五娘若有渴求地盯著自己,這個不字還真是說不出口。「不過在來之前,要記得先派人來跟我說一聲。」
姊妹倆不約而同地笑說:「謝謝姚姊姊。」
「不用客氣。」睿仙看著眼前這一對個性截然不同的堂姊妹,很想相信她們就如同外表那麼單純,真的沒有惡意,可是重生之前所受的種種教訓,總讓她無法很快地敞開心胸。
七娘一臉興致勃勃地指了指外頭。「天氣這麼好,姚姊姊別一個人悶在屋裡看書,那多沒意思,咱們到外頭喝茶聊天。」
「也好,就聽你的。」她不禁左顧右盼,就是沒看見婢女的身影。「春梅也不知跑哪兒去了,我去泡茶過來……」
「姚姊姊別忙,我去叫人就好……」於是,七娘跑出去找來了個丫鬟,要她去準備茶點。「咱們先去找個地方坐下。」
睿仙也只好配合她們。
「七娘性子活潑又不拘小節,希望沒有嚇到姚姊姊。」五娘一面往外走,一面道歉。
「怎麼會?」她客氣地應道。
由於小跨院裡沒有亭子,只有露天的石桌石椅,被一簇簇托紫嫣紅的繡球花包圍著,三人互望一眼,不約而同的走過去。
待她們都坐下,七娘話匣子也開了,纏著睿仙直問。
「……聽說姚姊姊是六安堂紀大夫的表外甥女,還跟咱們家是世交,我就去問了娘,娘叫我別多問,到底有什麼樣的淵源?還有姚姊姊為何會住在紀家?是家裡都沒人了嗎?」長輩總當她是小孩子,只好來問本人了。
睿仙被問得頭都暈了。「因為我的相公幾年前過世,只好來京城投靠表姨母,不管娘家還是夫家,都已經沒人了……」二娘和同父異母的妹妹根本不當她是自家人,知她被趕出唐家大門,可是氣得直跳腳,還說男人有個三妻四妾是正常的,既然嫁進門,自然就要從夫,不該反對相公納妾,最後落得被休的下場。
「至於和炎府之間的交情,是上一代的事了,我也不是很清楚。」睿仙實在想不出借口,只好含糊地帶過。
聽睿仙這麼回答,五娘似乎想說什麼,不過考慮一下又閉上嘴。
「原來姚姊姊也不清楚,那就算了,反正娘說兩家是世交,那就是了,以後有什麼需要幫忙,儘管跟我說好了,不要客氣。」七娘拍著胸脯說。
「七娘,真是謝謝你。」睿仙不禁動容了,也許應該學著去相信她們,不要因噎廢食,以為所有人都跟唐家的女兒一樣惡毒。
沒過多久,丫鬟送來一壺茶水和幾碟點心,睿仙主動幫她們倒茶,儘管還無法做到掏心掏肺,至少不要心存懷疑。
「……我臉上有什麼嗎?」見五娘總是盯著自己直瞧,她困惑地問。
五娘怯生生地瞅著她。「沒有……姚姊姊,我四叔就有勞你照顧了。」
聞言,她更是尷尬。「四爺身邊有很多人照顧……」
「可是那些人都比不上姚姊姊。」五娘急切地說。
睿仙不知該如何解釋。「我跟四爺之間真的不是你想的那麼回事。」
「等四叔的眼睛看得見,姚姊姊就會明白了。」五娘話中帶著玄機。
聞言,她有些好奇。「你相信四爺還能再看得見?」
「我相信,四叔的眼睛絕對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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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16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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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5-13 03:13:08
☆、第6章 (2)
見五娘說得十分肯定,睿仙不禁莞爾一笑。「這句話應該說給四爺聽,一定會讓他信心倍增。」
「前幾天我不小心聽到大哥在跟娘說話,他說就因為四叔從小到大一帆風順,大家又寵著他,日子太過順遂,老天爺才會想讓他吃一點苦頭……」七娘抓了塊糕點,咬上一大口,一面嚼一面說。「只要度過這道難關,自然就會沒事了。」
「但願真是這樣。」睿仙由衷地說。
七娘提到兄長,不禁跟她們訴起苦來。「你們說大哥是不是太過分了,老說我沒有一個姑娘家該有的樣子,將來得幫我招一個女婿進門……」
「升陽堂哥只是開玩笑,不要當真。」五娘忙著安撫堂妹。
睿仙也加入安慰的行列。「緣分到了,自然就有姻緣,外表並不重要。」
「姚姊姊說得沒錯,外表美醜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處不處得來,要是敢嫌棄我,乾脆休了他!」七娘拍著石桌怒道。
五娘被她嚇到,猛搖著頭。「這種話別亂說。」
「大哥也不想想他生得比女子還美,更被稱為『我朝第一美男子』,有哪戶人家的閨女想要有個比自己好看的丈夫……」她依舊氣憤難平。「我倒要看看大哥將來會喜歡上什麼樣的女子,說不定比我還不像個姑娘家,到時換我來取笑他……」
這番話讓五娘不禁笑到肩頭一聳一聳的,連小臉也脹紅了。
七娘可是很久沒見她笑得這麼開心了,果然帶五娘出來走一走是對的。「我說錯什麼了嗎?」
「沒有……」五娘勉強止住想笑的衝動。「說不定……真讓你猜對了,升陽堂哥喜歡的女子,當真……與眾不同……」
「真的嗎?」七娘頓時笑逐顏開。「那我就可以報仇了。」
睿仙伸手捻了一小塊糕餅,又配了口茶吃,就因為重生過,方才曉得可以改變自己的人生,但並不代表能完全掌握。
「不過還沒發生的事,誰也無法預料,等真的遇上了再來煩惱也不遲。」她以自身的經驗說。
「姚姊姊可別不相信,堂姊有時還真的說中不少事,搞不好你將來真的會當咱們的四嬸。」七娘笑嘻嘻地說。
她臉蛋一紅。「別亂說!」
「姚姊姊不喜歡四叔?」五娘眼巴巴地問。
「不喜歡。」睿仙只好這麼說。
五娘有些著急。「四叔會對你很好的……」
「咱們別再提你四叔了,聊些別的吧。」她一時情急,只好轉移話題。
於是,在這個春暖花開的午後,睿仙從和這一對堂姊妹的閒聊當中,得知炎家的女兒不分是哪一房所生,或嫡出、庶出,全都一視同仁,按照排行來命名,七娘是大房正室的女兒,上頭還有一個兄長升陽,以及兩個姊姊,都已經出嫁,而兄長年方二十,素有「我朝第一美男子」的美譽,至今尚未娶妻;至於五娘則是二房妾室所出,由於二夫人只生一對雙生子升湖和升濂,並沒有女兒,便視這個庶女如同己出,兩人宛如一對親生母女,這可是大戶人家中少見的。
聊了一個下午,七娘和五娘總算起身告辭。
「今天真要謝謝四……謝謝姚姊姊陪咱們喝茶,還說了那麼多的話。」五娘差點又叫錯了。
睿仙很難不去喜歡她們,也願意試著相信七娘和五娘確實是生性善良,沒有心機城府。「這又沒什麼,以後有機會,還是可以來找我。」
「這可是姚姊姊親口說的,我跟堂姊會常來叨擾你哦。」七娘直爽地笑說。
她露出發自內心的笑靨。「好。」
於是,這一對堂姊妹離開小跨院,一路有說有笑,來到西院,也就是炎家二房居住的西院。
「七娘,你還是快回東院,免得大伯母以為你又溜出府,要罰你抄佛書。」五娘催著送她回來的堂妹。
七娘看了下天色,是該回去了。「那我走了。」
「嗯。」見堂妹走遠了,五娘才轉身往嫡母住的小院走去。
待她來到寢房外頭,曲指敲了門。「娘,是我。」
屋裡的婢女來應門。「小姐。」
五娘跨進門檻,瞥見嫡母就坐在几案旁縫衣服,看那塊布料的色澤,應是爹的袍服。「娘,女兒回來了。」只要離開西院,她都會先來報備,回來時也會說一聲,好讓嫡母安心。
有著口吃毛病的二夫人對她笑著,因為只生了兩個兒子,總是沒有女兒來得貼心,五娘雖不是自己親生,但十分投緣,加上親自養育長大,感情可不會輸給親生母女。
二夫人招了下手。「過、過來坐、坐著……」
「是。」她乖巧地上前,坐在另一張座椅上。「剛才和七娘一起到北院找姚姊姊喝茶……姚姊姊就是四叔請來府裡的客人,還是六安堂紀大夫的表外甥女,娘之前應該見過她一面。」
儘管容貌沒有三夫人來得出色,二夫人卻有一股樸實文靜的氣質,回想一下,才點頭,表示確實見過。
「女兒真的很喜歡姚姊姊,跟她說話,有種親切感,要是四叔能娶她為妻,該有多好。」五娘不禁幫睿仙說幾句好話。
聞言,二夫人搖了下頭,有些艱難的啟唇。「她、她是個寡、寡婦……」和小叔的身份不相配。
「不可以嗎?那麼……被夫家休離的女子呢?」五娘知道一些其他人目前還不曉得的事,只因她也是曾經死過一次,老天爺又讓自己重新活過來,不過就算說出去,也沒人會信,只好繼續保守這個「秘密」。
二夫人還是搖頭,自然還是不配。
「娘,出身真那麼重要嗎?不管是寡婦還是棄婦,都不是咱們女人能決定的,更何況姚姊姊是個好女人,娘一定會喜歡她的。」她希望能幫四叔和姚姊姊早日結為連理。
「你四、四叔有跟你、你說、說什麼嗎?」二夫人不禁猜想,難道小叔真的很喜歡那位姚氏?
五娘深怕弄巧成拙,連忙搖頭。「沒有,四叔什麼也沒說,女兒只是有感而發罷了,就好比自己是庶出的女兒,就算將來真的有幸嫁進侯門,也當不了正室,只能做人家的偏房。」
「不、不會的,娘會、會幫你挑、挑一門好、好親事……」
她自然懂得嫡母疼惜自己,絕不會答應,可是真的能躲過命運的安排嗎?還是同樣走上重生之前的老路子?
「娘,若女兒不想嫁人呢?這樣就可以一輩子陪在娘身邊,孝順娘了。」五娘真的已經怕了,不想再重來一次。
「傻孩、孩子……」二夫人拉過她的小手,輕拍兩手。「女大當、當婚,是天、天經地、地義。」
五娘紅了眼眶。「女兒不要嫁給那個人……」
「那、那個人?」並沒有人上門提親,又是在說誰?
「女兒絕對不嫁!」五娘偎進嫡母的懷中,哽咽地說。
二夫人見女兒哭得好傷心,又拍又哄,急得不得了,口吃得也更嚴重了。
「怎、怎麼了?是誰欺、欺負你了?快說出、出來給、給娘聽、聽……」
她也不知該從何說起,只能哭。要她嫁給那個男人,寧可出家為尼。
又過了兩日,正月中,雨水多了。
天空不期然地飄起了絲絲細雨,兩頂轎子在幾名護衛、家僕的簇擁下,行經大街,來到熱鬧的市集,只見兩旁店舖林立,最後停在永安茶樓前,只見裡頭幾乎座無虛席。
「……四爺,已經到了。」阿貴掀起簾子的一角說道。
閉目養神的炎承霄這才掀開眼皮,讓小廝扶出轎外,雖然已經慢慢地克服看不見的恐懼,但是這陣子除了上知府衙門之外,還不曾出現在大庭廣眾前,為了戰勝驕傲和自尊,才特地安排出這一趟門。
而睿仙則從另一頂轎中出來,抬起螓首,一眼就認出這間茶樓,就是第一次見到四爺的鋪子,對於當時的傷心欲絕,還是記憶猶新。
「小姐,咱們來這兒做什麼?」春梅奇怪地問。
睿仙看了正要拾階而上的男人一眼。「四爺只說要來這兒喝茶,因為『玉如來』只有在這間茶樓才喝得到。」
只因為「玉如來」種植不易,物以稀為貴,也就不可能大量販賣,不少達官顯貴想私下跟茶樓購買,也都被拒絕了。
春梅不禁咕噥。「這『玉如來』真有那麼好喝?」
「據說連如來佛祖都托夢給種茶的人家,希望能早晚供奉一杯,才因此得名,它的色香味比進貢給皇上的『天山君子茶』還要略勝一籌。」睿仙見炎承霄就要入內,也立刻跟上。
茶樓老闆親自出來迎接。「四爺請!」
店內原本人聲鼎沸,可是炎承霄才一露臉,頓時鴉雀無聲。
儘管他早預料到會有這種情形發生,就算看不到,也可以感覺得出至少十幾、二十雙眼睛正在盯著自己,想必有的同情憐憫、有的則是在看笑話,很想轉頭奪門而出,可是雙腳像被釘在地上,全身僵硬,怎麼也動不了。
睿仙彷彿心有靈犀,看出炎承霄此刻消極畏縮的想法,便悄悄地走到身旁。
「四爺,這一關得靠你自己才過得了。」
這一道輕柔沉靜的嗓音,讓他像是吃了顆定心丸,情緒得以緩和下來,不再慌張失措,連雙腳都能移動,多虧了姚氏,否則還真辦不到。
於是,當炎承霄再度舉步往前走,店內所有人的目光,無論是善意還是惡意,也跟著他移動。
「四爺,還是老位子?」茶樓老闆搓手問道。
他挺直腰桿,把頭抬高,即使瞎了,也不想讓人看笑話。「當然,至於菜色……就送上貴店的三道招牌菜。」
茶樓老闆說了幾聲是,便領著他們踏上階梯,往二樓走去。
「四爺,一步一步慢慢來……」阿貴小聲地提示。
炎承霄另一隻手扶著階梯把手,直到上了二樓,才發現扶著把手的手掌微微顫抖著,可是他總算熬過來了,沒有落荒而逃,周圍的聲音也恢復之前的熱絡,不再關注在自己身上。眾人跟著茶樓老闆來到一間間以梅蘭竹菊、琴棋書畫來命名的雅致廂房,不只可以讓客人盡情享受昂貴稀少的名茶、以及奢華可口的菜餚,又加上隱蔽,能夠不受其他客人打擾,方便談論正事。
「四爺請!」茶樓老闆推開門邊嵌了一小塊「竹」字木板的門扉。
睿仙也跟著踏進廂房,環視屋內的陳設,牆上的畫作、案桌上的茶具,寬敞雅致、一應俱全,只要透過窗框,還可以一面喝茶,一面往下觀看街上的熱鬧景象。
當他們都坐定,茶樓老闆已經命茶博士前來泡茶。
就見茶博士手上提著一隻銅壺進門,裡頭裝的是用泉水煮開的熱水,當熱水倒進陶壺中,甘醇濃郁的清香撲鼻瞬間而來,令人如沐春風。
「四爺請慢用,菜馬上就送到。」當茶泡好之後,茶樓老闆便和茶博士暫時退出廂房。
接著,阿貴引導主子的手掌來到茶杯的位置。「四爺,小心燙!」
「嗯。」炎承霄執起茶杯,湊到自己面前,先深深地嗅了一下。「這『玉如來』的香氣百聞不膩,滋味更是令人再三回味。」
待睿仙啜了一口,只覺得好喝罷了。「可惜妾身不懂茶,怕是浪費了,不過能讓四爺為此出門,想必有它的價值。」
炎承霄咧了咧嘴角。「你說的沒錯,確實有它的價值。」
「四爺專程來這兒喝茶的用意是什麼?」她不認為真是為了「玉如來」,而且還特地邀自己一塊來。
他故作詫異。「用意?」
「四爺不會做多餘和對自己沒有好處的事,所說的話,也都有另一層涵義,就好比驗屍時,外表看不到傷痕纍纍,並不表示死者真是自然死亡,必須經過解剖,才能確認死因……」睿仙提出自己的見解。「所以妾身才會不禁這麼猜想,這杯茶不過是個幌子。」
「你這個比喻還真是與眾不同,不過『解剖』又是什麼呢?」炎承霄不喜歡被人看穿,可是這會兒卻覺得心坎上像是被人用羽毛撩了幾下,有些癢癢的,甚至往其他部位蔓延,令人難以忽視。
睿仙並不意外他會問,因為自己第一次聽到時也同樣感到新鮮。
「先父曾經說過,有時為了查明真正的死因,必須將死者的身體割開,才能觀察體內臟器的情況,而妾身的表姨父聽了之後,便說這種行為叫做『解剖』,能更進一步查明死因。」
「原來如此,那麼你曾經幫人解剖過?」他驚歎地問。
她輕歎了一聲。「俗話說死者為大,就算官府答應解剖,家屬也不會同意,所以還沒有機會。」
炎承霄可以理解,也更讚歎她過人的勇氣。「確實沒有人希望死去的親人又平白無故挨上一刀,那太殘忍了,不過也愈令我好奇,令尊為何會懂得驗屍這門本事,難道他在衙門裡當差?」
「呃……可以這麼說,曾經聽先父提起年幼時,隔壁正巧住了一位經驗豐富的老仵作,因為膝下無子,過世之前便將一身本事傳授給他……」父親生前常說那名老仵作是自己的貴人,若沒有他,很多案子就破不了,也無法讓死者瞑目。
「好了!四爺就別顧左右而言他,究竟你真正的用意是什麼?」她可不打算隨便被人唬弄過去。
眼看敷衍不過去,炎承霄只好招了。「那就是讓全京城的人都看到我是真的看不見,成了名副其實的瞎子。」
聞言,睿仙不禁一臉錯愕。「這是為什麼?」這個男人不是很重視顏面嗎?
「俗話說紙包不住火,與其讓大家在私下議論紛紛,不如讓他們親眼目睹,這麼一來,便會以為我從此成了廢人,什麼事也做不了,這個虎衛司都察使的位置只怕很快就會換人坐了。」他又把話說得更直白些。
睿仙立刻會意。「重要的是趙家不再覺得受到威脅,如此一來,便會疏於防範,要找出罪證也就容易多了。」
「沒錯。」炎承霄的笑意更深了,不禁捫心自問,身邊有幾人能猜到自己的心思,何況又是女流之輩,自己又認識哪個女子像她這般冰雪聰明,懂得舉一反三?
看著坐在對面的男人,明明十分在意看不見,可為了找出趙家的罪證,連自尊和顏面都願意拋棄,這對個心高氣傲的男人來說有多困難,連她也不禁刮目相看。
「四爺勇氣可嘉,令人佩服。」睿仙對這個男人有了另一層認識。
炎承霄揚起俊美的笑臉,足以令女人臉紅心跳。「能蒙你誇讚,看來今天這一趟出門,實在是不虛此行。」
「四爺過獎了。」她謙虛地說。
這一刻,炎承霄不禁遺憾看不到她的長相,真想親眼看看。
作者:
t16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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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5-13 03:13:45
☆、第7章 (1)
過了片刻,茶樓夥計送來店裡的三道招牌菜,睿仙原以為只是些小菜,想不到有魚、有肉,而且相當精緻。
「……這是方才有人要小的交給四爺的信。」在退出廂房之前,茶樓夥計恭謹的遞上。
炎承霄什麼也沒問,只是將右手心朝上,接下書信。
自從雙眼看不見之後,皇上准他告假半年,虎衛司都察使的職務則暫由都察同知王大人代理,不過也只處理公文往來,最重要的監視結果和軍情機密,還是會有密探隨時來跟他報告,才能完全掌控。
待茶樓夥計出去,睿仙看著他將書信收進袖口,什麼也沒說,自然也不方便多問了。
「你先嘗嘗這一道『木樨飯』……」炎承霄雖然看不見擺在桌上的菜餚,不過已經聞到熟悉的香味。「每一粒米飯都炒得很完整,而且粒粒分明,每粒米飯都要泡透蛋汁,炒出來外面金黃、內心雪白,而且它所用的雞蛋,是吃了人參等藥材的雞下的,所以味道特別好。」
春梅趕緊幫主子盛了一碗。「小姐嘗嘗看。」
「好。」睿仙伸手拿起白瓷湯匙,舀了一口到嘴裡,嚼了幾下,滿意地直點頭。「真是好吃,可以吃到滿口蛋香……」
他又說起另一道菜餚。「還有這道『鳳還巢』,是在雞的腹中塞入栗子、紅棗、大蒜、紅蘿蔔等等,蒸熟之後,雞肉也就特別甘美有嚼勁……最後這道湯叫『百魚湯』,裡頭用鯽魚舌、鯉魚白、斑魚肝等等下去煨,直到所有精華都融進湯汁中,堪稱是湯中極品。」
就算是在唐家,睿仙也沒看過如此奢靡的吃法,不禁有感而發,這一餐花費的銀子,可以讓普通老百姓一家吃上兩個月。
「四爺對吃還真是講究。」這些高官權貴為了滿足口腹之慾,不在乎金錢,真是不知民間疾苦。
炎承霄勾起一抹笑意,像是聽出她口氣中的淡嘲。「不是我對吃講究,這些都是鹽商到京城來時最愛吃的菜餚,我可不是每次來都會點的。」
「鹽商?」她莫名地問。
他舀了一口木樨飯。「你說這麼好吃的一道菜,若少了鹽巴,是不是就淡而無味?」
「四爺說得沒錯,上自皇家,下至百姓,廚房裡都少不了這樣東西。」睿仙同意他的說法。
「的確如此。」他招呼地說。「不用客氣,盡量吃。」
睿仙不禁覷著正在喝魚湯的男人,見他不急著說明,也只能耐心的等了。
等吃到告一段落,大概有七分飽了,炎承霄才擱下手上的白瓷湯匙,要身邊的阿貴幫他倒茶,然後延續之前的話題。
「由於朝廷禁止私鹽買賣,所以那些鹽商仗著有朝廷賦予的特權,大發其財,吃喝玩樂就不用說了,養戲班、逛窯子更是稀鬆平常,不過又得上下打點,尤其是來自各級官吏的層層剝削,明勒暗扣,導致外強中乾、入不敷出,竟然有人想出在鹽中攙入沙土來販售的法子,讓百姓得先淘洗,才能食用,長久下來,百姓只好轉而購買便宜的私鹽。」
聽他這麼說,睿仙也毫不留情面地批判。「這等惡劣的行徑,根本是官商勾結之下衍生的惡果,卻要百姓們來承受,四爺真能視而不見嗎?虎衛司的職責之一不就是監督百官有無貪污索賄的情事,難道就不能將那些貪官污吏通通查辦?若還有類似的事發生,那便是四爺督察不力,怠忽職守了。」
炎承霄佯歎一聲。「就算通通查辦了,再換一批人上來,還是會發生同樣的事,真是抓不勝抓。」
她看著碗裡的魚湯。「官鹽不僅昂貴,而且還被人攙了沙土,私鹽便宜,品質又好,堪稱物美價廉,百姓為了生活,也不得不艇而走險,不能怪他們。」
「那要怪誰?」他笑問。
睿仙橫睨他一眼。「當然要怪……四爺心知肚明。」
「皇上心裡也不是不清楚,只不過追本溯源才是根本之道,更何況也不能任由私鹽買賣繼續猖獗下去,令朝廷的威信盡喪。」說到這兒,炎承霄從袖內取出方才茶樓夥計送來的那封信。「……幫我看看裡頭寫些什麼。」
「是。」她慎重地接過,抽出信紙,才看了一眼,不禁滿臉疑惑。「上頭只寫了『下個月二十七鳳陽碼頭』十個字。」
炎承霄眉頭輕攏。「原來是在鳳陽碼頭……」他一直想知道下回私鹽卸貨的地點,想不到會選在船隻進出最頻繁的碼頭,加上又是漕運船,更不會令人起疑,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的確聰明。
「是很重要的事嗎?」她記得沒錯的話,鳳陽碼頭應該是在江臨府泰平縣,也是她之前的夫家,唐家人所住的地方。
他往後靠在椅背上。「大概在一年多前,虎衛司得到密報,有人在跟鹽戶收購私鹽,再利用漕運船運送到碼頭轉賣給販售私鹽的私梟。你該知道,漕運船是朝廷利用水路來運送官糧到宮中,或是運送軍糧到軍營,以及百官俸祿等等用途,而敢做出這般膽大包天的事來,你認為會是什麼人?」
睿仙小心翼翼地問:「該不會……是掌管漕運的官員?」
「你說得沒錯,這個都漕運使叫趙德洸,是太皇太后的親外甥,相當受到先帝的寵信和重用,還曾經頒下一道聖旨,只要趙德洸在世一天,都漕運使司都由他來掌理,也等於是將整個河運運輸權力都交到趙家人手中,一千多艘漕運船就成了私人船隊,不但雜亂無章,如今就連皇上都難以插手。」他不屑地哼了一聲。「為了除去這個弊端,就得先解決趙家大權獨攬的窘況。」
「四爺可有證據?」她問。
「趙德洸不可能一無所知,若非主謀,便是私下縱容,而能讓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也只有趙家人了。」炎承霄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只是他做事向來小心謹慎,除了姻親、心腹和熟面孔之外,一概不信任,我花了半年多的時間,終於讓密探成功地混進其中,得知下次卸貨的時間和地點,只要當場人贓俱獲,便能將在朝中勢力已經扎根極深的趙家人一併除去。」
她無法想像有多困難,但是聽到這個好消息,也不禁感到欣慰。「真是太好了,希望四爺能不負皇上所托。」
「為了以防萬一,要是膽敢把才纔所說的話洩漏出去半個字,我就不得不殺你們滅口。」炎承霄冷笑地說。
春梅馬上嚇得躲在主子身後。「小姐……」
「四爺若是不相信咱們,就不會說了,不過妾身還是對天發誓,絕對不會洩漏半個字。」睿仙保證地說。
「四爺一會兒說鹽、一會兒又說船的,奴婢根本聽不懂,又能去跟誰說……」
春梅快哭出來了。
炎承霄當然只是在嚇唬她們。「聽不懂是再好不過了。」
「既然這種事發生過不止一次,地方父母官不可能一無所知,為何至今都沒有人上報朝廷?難道全都被收買了?」睿仙憤慨地問。
他哼笑一聲。「他們不是一丘之貉,就是懼於趙家的權勢,為了自保,當然不敢聲張了,不過說到鳳陽碼頭,它就位在泰平縣,要是我沒記錯,泰平縣知縣是靠關係走後門才有了這七品官位,這麼多年下來,可以說毫無作為,要拉攏這種沒有能力,只會奉承巴結的官員可是相當容易。」
「四爺說得沒錯。」她有些恍惚地輕喃,想到重生之前,這個知縣根本不敢得罪唐家,無視她的辯駁,連審都不敢審就將她送往知府衙門,即使四郎哥最後查明真相,她還是死在牢中,要是世上多幾個像他這種看人臉色來審案的父母官,不知有多少人要冤死。
「說到江臨府轄內的父母官,就不得不提到華亭縣知縣姚景安,他是先父的得意門生,若由他來擔任泰平縣知縣,以他的公正廉明,早就揭發惡行,不過聽說他在四年前就因病去世,無緣與他見上一面。」炎承霄不禁大為感慨,好官難覓,實在令人惋惜。
睿仙聽他讚揚死去的父親,不禁喜形於色。「四爺真的這麼認為?」
「那是當然,先父生前不止一次提起這位得意門生,原本還有意奏請皇上,由他來擔任工部司務署的司務,不過姚景安卻說他放不下華亭縣的百姓,晚個幾年再說,沒想到兩人相繼過世,也就不了了之了。」他說。
她眼圈不禁發熱,天生的責任感讓死去的父親婉拒陞官的機會,卻被唐家的人看不起,讓睿仙更加無法原諒。
「下個月二十七……」炎承霄在心中盤算著日子,看來得親自走一趟鳳陽碼頭,不過就怕皇上不肯答應。
又過了約莫半個時辰,茶喝完、菜也吃了,是該回去了。
待阿貴攙著主子踏出廂房,正好聽到外頭響起一陣肆無忌憚的喧嘩笑聲,顯然又有其他客人上樓來了。
炎承霄起初並不以為意,卻聽到有人向他寒暄。
「這不是都察使大人嗎?」茶樓夥計正好領著趙守成和幾名友人上了二樓,雙方打了個照面。「還真是巧,居然在這兒遇上了。」
走在最後的睿仙不由得看著這名約莫三十來歲,長得還算是一表人才,派頭也十足的男子,可是那說話的口氣,不知怎麼,令人聽得刺耳。
「阿貴,這位是誰?」炎承霄只覺得耳熟,於是問身旁的小廝。
不待阿貴回答,趙守成已經相當無禮的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幾下,見炎承霄臉上沒有絲毫反應,心中又驚又喜。
「我聽說四爺雙眼看不見,原來是真的……」老天爺真是幫了他一個大忙,想到上回瞞著家中長輩派了刺客追殺不成,又怕查到自己身上,不得不命手下自刎,來個斷尾求生,如今炎承霄的眼睛瞎了,看他還能怎麼囂張。
阿貴小聲地告訴主子。「四爺,他是都漕運使趙大人的二公子,不過並不是一個人,身邊還帶了三個人。」
原來是那個最會討太皇太后歡心的馬屁精,趙德洸的次子趙守成,炎承霄還記得兩年前,太皇太后要皇上封他一個爵位,不過被皇上以「對朝廷毫無建樹,難杜悠悠眾口」為由給拒絕了,還跟皇上鬧了好一陣子的脾氣,之後還是封了後宮的趙昭容為趙賢妃,才平息她的怒氣。
在炎承霄的眼裡,趙守成也不過是個仰賴裙帶關係,以及太皇太后的寵愛和家族的庇蔭,才能過著吃香喝辣的好日子,甚至也不把自己放在眼底,其實要對付他很容易,不過依目前的情勢還不宜出手,只能再隱忍一陣子。
這麼想著,炎承霄也就親口坦承了。「確實是真的,不只是太醫,就連神醫也治不好,恐怕一輩子都看不到了。」
「真的嗎?」趙守成幸災樂禍的朝身旁幾個友人使了個眼色,不過馬上又惺惺作態地安慰。「天下之大,說不定還有醫術更高明的大夫,一定可以治好的。」
炎承霄一臉似笑非笑。「多謝。」
「不過四爺還真是好福氣……」趙守成可沒有漏掉站在他身後的睿仙,長相、身姿都是自己最中意的,不禁大為扼腕。「這麼標緻的大美人,是四爺的小妾?還是哪個窯子裡的姑娘?」
從沒聽過這麼下流齷齪的話,睿仙嬌顏一沉,恨不得賞他一記耳光。
「對我家小姐放尊重一點!」春梅已經站到主子面前,想要擋住對方淫穢不堪的目光。
「她是世伯的女兒,暫時住在府裡,把你方才說的話收回去。」炎承霄不由得繃緊下顎,雙手握成拳狀,原本還打算繼續演戲下去,可聽他出言侮辱,頓時怒火中燒。
趙守成可不相信什麼世伯的女兒,憑什麼他身邊的小妾一個比一個美,自己又是哪一點比不上?加上炎承霄如今瞎了,又有何懼,說起話來自然也比以往來得囂張放肆。
「小妾就小妾,四爺又何必掩飾,難不成是怕被其他男人看上?看來她是四爺相當喜愛的女人,若我開口跟四爺要……」
「你不配!」他嗤之以鼻地說。
「你……」趙守成馬上變臉,惱火地說。「別以為有皇上當靠山,炎家就不會有倒的一天,如今你是個瞎子,連官位都保不住,還能得意到幾時?還是老老實實地待在府裡頭,不要出來丟人現眼……」
炎承霄俊臉陰鬱地對阿貴說:「走吧!」
「是。」阿貴小心翼翼地領著主子下樓。
「炎承霄,你給我等著瞧!總有一天,要你跪在我面前,求我放你一條生路……」趙守成不甘心地嚷道,家裡的叔伯長輩都畏懼炎承霄三分,但他可不怕,何況還有太皇太后撐腰,絕對要徹底毀了他。
付過了帳,炎承霄直到踏出茶樓,都還鐵青著俊臉,氣自己太沉不住氣,可見修為還不夠,不過真正讓他惱火的卻是趙守成對姚氏的侮辱,是他的口出穢言令自己失去理智。
待他坐進轎中,不禁掄起拳頭,用力地槌了下轎子,發出砰的一聲,把外頭的轎夫和阿貴都嚇了一大跳,從沒想過他會如此在意,在意到忘記以大局為重,應該要把持冷靜。
而春梅也護著自家主子,趕緊返回炎府。
夜闌人靜。
炎承霄早早打發阿貴到後頭的小房間休息,獨自一個人坐在几案旁,都快子時了,還是了無睡意,想到白天發生的事,讓他到現在胸口還像被一塊石頭堵住,導致呼吸不順,別說躺下,就連像這樣坐著,都覺得心煩意躁。
「明明可以不必在意的……」炎承霄口中低喃,他向來只求達到目的,利用可以利用的人,將棋子的用處發揮到極限,偏偏遇到這個姚氏,卻做不到無動於衷的心態,也見不得有人出言羞辱。
他倏地站起身,對寢房的擺設已經相當熟悉,不需靠人攙扶也能走到房門口,接著輕輕地拉開門扉,跨出門檻。
這恐怕是生平頭一次,炎承霄不想用腦袋思考,而是靠身體本能,一手扶著牆面,然後在心裡數著,該走幾步路,左轉或右拐地,再經過一道粉牆,全憑藉著印象和記憶,費了好大一番工夫,總算來到小跨院。
當他兩手摸索到月洞門的形狀,不敢相信真的成功了。
「都這麼晚了,她應該睡了……」來到目的地之後,他反而冷靜下來,有些懊悔自己的衝動。
接下來該怎麼辦?
炎承霄跨進月洞門,想著該不該出聲叫人,不過這麼做恐怕會驚嚇到她,深夜造訪,更是不妥,還是循著原路回去。
「我應該叫阿貴一起來才對……」他懊惱地說。
才這麼想,炎承霄隨即移動腳步,但一時方向出現錯亂,不確定月洞門在哪個方位,只能舉起雙手四處胡亂摸索,結果一個不留神,踩到地上的石頭,硬生生地摔了一跤。
「啊……呵呵……還真是狼狽……」他從來沒有這麼莽撞過,完全失去理智,連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
他揉了揉膝蓋,慢慢地從地上站起來。
「……誰在那裡?」一個細柔的女子嗓音冷不防地響起。
睿仙也同樣無法入眠,見今晚月色不錯,索性走到外頭來,直到聽見不遠處傳來異響,心生警覺,揚聲質問。
「是我!」炎承霄臉上有些熱度,不想出聲也不行了。
「……四爺?」
他輕咳一聲。「沒錯。」
聞聲,睿仙連忙尋了過來,在明亮的月光映照下,眼前這具高大偉岸的身影,確實就是炎承霄沒錯。
「四爺怎麼會在這兒?」睿仙驚疑不定地問。
炎承霄清了清喉嚨。「我出來散心……」
「散心?」
「結果迷路了。」他面頰熱度上升,暗自祈求夜色漆黑些,別讓人看出來。
她又跟著重複一次。「迷路?」
「對。」炎承霄硬著頭皮回道。
睿仙看了看他的四周。「怎麼只有四爺一個人?阿貴呢?」
「咳,就我一個。」
這下子可讓睿仙不禁目瞪口呆。「三更半夜,四爺一個人出來散心?」
「這是我的院子,我出來走一走、散散心不成嗎?」炎承霄不禁困窘,口氣也變得不太好。
「正好散心到妾身住的小跨院?」她狐疑地問。
他不自覺的提高音量。「方纔不是說迷路了?」
「是,四爺迷路得還真巧。」睿仙才不信。
炎承霄俊臉泛紅。「你別忘了,我現在是個瞎子,迷路也是在所難免,只要告訴我該怎麼回去就好。」
作者:
t1683
時間:
2024-5-13 03:14:10
☆、第7章 (2)
「咱們就明人不說暗話,四爺這麼晚了,究竟來做什麼?」這個時辰來這兒,絕不是湊巧,必定有事。
他嘴巴一開一合。「我……你可別誤會……」
「誤會什麼?」
「誤會我半夜跑來這兒……意圖不軌。」炎承霄窘迫地說。
睿仙掩住口,才沒笑出聲來。「四爺真的不是?」他想要什麼樣的女人還怕沒有,何必來招惹她這個寡婦。
「我像是那種人嗎?」他不滿地叫道。
她還是不免納悶。「那麼四爺到底來做什麼?」
「方纔不是說迷路嗎?我該走了……」說著,他在原地亂轉,還差點摔倒,看得睿仙也跟著擔心。
「妾身先扶四爺找個地方坐下……」她遲疑了下,攙起炎承霄的右手腕,引導他方向。
「就不怕我害你失節?」右手腕就這麼被她的小手扶著,雖然隔著層層布料,仍讓炎承霄施不出半點力氣,連掙開的力道也沒有,只能乖乖地被她帶著走,不禁心想他又不是沒碰過女人,怎麼偏偏在這個姚氏面前就會如此失態,不過這種有損男子氣概的事,是絕不想讓人知道。
讓他在一張石椅上坐下,睿仙這才開口。「四爺也不想讓人知道三更半夜到小跨院來的事,那麼咱們誰也別說,自然無損妾身的名節。」
「如果我說出去呢?」炎承霄想聽聽她的反應。
睿仙鎮定地回道:「四爺不會說的。」
「何以見得?」
「因為四爺不是那種只顧自己、蓄意毀人清白的小人,至少妾身是這麼認為。」這段日子的相處,睿仙還是願意相信他不會做出那麼卑鄙無恥的事來。
他先是一怔,接著苦笑。「你太抬舉我了。」
「難道不是嗎?」她在另一張石椅上坐下。
炎承霄輕扯了下嘴角,還是說了實話。「其實……我是來為白天在永安茶樓時,趙守成的無禮行徑,向你表達歉意。」
「為什麼?那跟四爺無關。」睿仙也正為了這事睡不著。
「當然有關了。」他深吸了口氣。「當我決定借用你的雙眼,請你幫忙時,便已猜到會有類似今天這種事發生,世人對女子的名節要求甚高,尤其是寡婦,雖然不曾禁止寡婦再嫁,但若能一生守節,則給予表揚獎勵,眾人見你跟在我身邊,就算用世伯的女兒這個名義,也很難矇混過去,可是只要能說服你答應幫忙,這些顧慮大可拋到一旁,不須放在心上,這就是我的作風……」
一口氣說到這兒,炎承霄反倒覺得輕鬆多了。「我並沒有你想的那麼好,甚至不算是個好人,我只在乎能不能把事情辦成,根本不管別人會怎麼看待你。」
睿仙愣愣地聽完這一串話,有些驚訝,但有更多的欣慰。
「妾身也曾經考慮過,若真遇上,又該如何自處。」雖然她總說不在意閒言閒語,但真的遇上了,還是會難受、會生氣。
「俗話說人言可畏,你當真不怕?」
她還是往好的那方面去想。「妾身和四爺清清白白,沒做過的事,何須在意別人怎麼說,總有一天可以證明,那些閒言閒語自然也就消失了。」
「你為何願意為我犧牲這麼多?」炎承霄多想此刻就能看見她的長相,甚至將她擁進懷中,好好溫存一番,這種激烈如火的情感,至今還不曾有過,整個人都快沸騰了。
「妾身可是為了皇上、為了天下百姓,才會答應幫忙,不是為了四爺。」睿仙也提醒自己,除了這個原因之外,還有就是報恩了。
炎承霄心頭一震,連忙收攝不該有的心思。「我當然沒忘,只是覺得讓你受到這麼大的屈辱,實在過意不去。」
「四爺都親自來道歉了,妾身又怎會放在心上?」她的心情好多了,也很高興這麼高傲的男人願意放下自尊,主動來跟她說出心裡話,這份誠懇的心意,讓她也不禁感動。
他也咧開笑容。「那就好。」
「不過……」
「不過什麼?」他急切地問。
睿仙用袖口掩唇,好擋住漾在嘴角的笑靨。「下次四爺若想來跟妾身道歉,請不要選在三更半夜,還是耐心等到天亮再說。」
「這一點你儘管放心好了,絕對不會再有下次。」像是被人澆了一盆冷水,滿腔熱情全都熄了,逼得炎承霄不得不咬牙切齒地回敬。「我要回去了!」就不會把話說得委婉好聽一點,非要這麼氣他才行。
「妾身送四爺……」
炎承霄不由得脫口而出。「不必!」
「那麼四爺慢走,妾身這就回房歇息了。」睿仙就不信他走得回去。
他不禁氣結,明知他看不見,還說這種風涼話。「你……」
「四爺,再這樣磨蹭下去都要天亮了,還是讓妾身送你一程吧。」她半揶揄地笑說。
「既然天都要亮了,還不快點過來!」炎承霄只能用這種使喚的口氣,稍稍彌補受創的自尊心。
睿仙摀住唇瓣,免得笑出聲來,就不計較他的口氣了。「是,四爺,妾身去拿燈籠,很快就回來……」
就這樣,她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攙著炎承霄的手腕,走出月洞門,兩人都沒有開口,氣氛顯得有些曖昧。
「你還記得白天在茶樓遇到趙守成時,跟在他身邊那幾個友人的模樣嗎?」他找了個話題,解除瀰漫在彼此之間的尷尬。
她思索一下。「妾身記得他們的長相,看穿著打扮,應該都是些商人。」投靠紀家之後,又在六安堂幫忙,這四年來,可是見過形形色色的人,是什麼樣的出身,從談吐和穿著就能看得出來。
「聽說趙守成近半年來和鹽商來往密切,不過我懷疑他們不是普通的鹽商,而是販賣私鹽的私梟,這些私梟背後若沒有官府撐腰,也不會如此肆無忌憚……」炎承霄打算把這些人揪出來,要他們供出幕後主謀。「不過現在已經太晚了,等明天一早再說。」
才走到一半,正好遇見到處尋找主子的阿貴。
「奴才剛剛醒來,發現四爺不見了,真快把奴才嚇死了……」
「你來得正好,」睿仙便把手收回去。「四爺半夜出來散心,結果不小心迷路了,你快帶他回去歇著。」
阿貴信以為真。「四爺想要出去散心,也得先叫醒奴才。」
「回去吧!」他有些悵然若失,真希望再跟姚氏多相處一會兒,不過這種話可說不出口。
她是個寡婦,一個決心要為相公守一輩子寡,也不願再嫁的女人,說實話,炎承霄真的很嫉妒那個死掉的男人,不僅得到她的人,也得到她的心,想要說服姚氏委身當妾,更是難上加難。
那麼正室呢?
這個念頭一起,才讓炎承霄意識到,自己似乎真的陷進去了,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想要娶個寡婦為妻,不只兄嫂那一關不好過,皇上更不可能答應,因為他的正室,皇上得稱呼一聲小舅母,不是任何女子可以當得起。
「四爺小心腳下……」阿貴一面走、一面叮嚀。
炎承霄輕歎了口氣,只怕今晚更難以成眠了。
天終於亮了,睿仙又是一夜輾轉難眠,精神自然欠佳。
「小姐這幾天晚上是不是都沒睡好?要不要緊?是哪兒不舒服嗎?」春梅泡了壺茶進來,就見主子打著呵欠,不禁關切地問。
睿仙揉了揉鬢角。「待會兒補個眠就沒事了……」
說著,不禁又想起三天前的夜裡,和炎承霄之間的對話內容,其實他和四郎哥本來就是同一個人,只是擁有截然不同的人生,性格自然也有所差異,儘管傲慢、自負和狂妄,也多了心機和城府,可是本質上還是善良的。
原本只是懷著一份恩恩相報的心情,才會答應幫四爺的忙,可是聽他親口坦承自己並不是好人,為了達到目的,不惜利用別人,但是真的做了,又會良心不安,甚至放下自尊,主動道歉,也讓睿仙見識到他真誠的一面,比起那些道貌岸然的人來得強多了,也更令自己欣賞。
「我這是想到哪裡去了……」睿仙意識到不對,馬上甩掉腦中不該有的想法,因為一旦動了心,就會有所期待。
沒聽到主子的喃喃自語,春梅趕緊倒了杯茶,喝了也可以提神。
「對了!奴婢剛才在外頭遇到顧嬤嬤,她說皇上微服出宮,來府裡探望四爺,要咱們待在小跨院,可別到處亂跑。」
聽到皇上在這兒,她才回過神來。「那咱們就聽她的,別到外頭去。」
春梅點了點頭。「知道了,小姐。」
「……有人在嗎?」一道嬌軟的女子嗓音響起,讓在寢房裡說話的主僕倆不禁面面相覷,心想會是誰來了?
「奴婢出去看看。」春梅轉身就走。
才開門出去,就見到簷廊下站著三位嬌滴滴的美人,同樣住在這座北院,曾經遠遠的見過她們兩回,她自然曉得是誰了。
「有事嗎?」四爺的小妾來找小姐做什麼?
站在中間的翡翠朝她笑了笑。「你家小姐在嗎?」
睿仙在屋裡問道:「春梅,是誰來了?」
「小姐,是……」不待春梅說完,三個美人逕自越過她,跨進寢房門檻。
「喂!你們別這麼亂闖!」
三位美人已經登堂入室,走到睿仙面前說明來意。
「咱們姊妹三個是想說同住在一個院子,也該來跟姚姊姊打聲招呼。」開口說話的是叫珍珠的小妾。
最後開口的小妾則是叫玲瓏。「姚姊姊要是不歡迎,咱們立刻就走。」
姚姊姊?跟她打招呼?睿仙聽得一頭霧水。
「小姐,她們是四爺的小妾,也不曉得跑來幹什麼,真是莫名其妙。」春梅已經趕到主子身邊來說話。
聽說是炎承霄的小妾,睿仙想起之前跟著表姨母他們來到炎府,似乎曾經見過她們一面,不過當時並沒有任何感覺,可是此刻不知怎麼,心頭竟興起一絲酸澀,不禁暗罵自己,又有何資格跟人家吃酸捻醋。
她定了定神,才開口問:「請坐……找我有事嗎?」
翡翠和兩位姊妹互望一眼,便率先坐下。「也沒什麼事,只是想來跟姚姊姊聊一聊,應該不會介意吧?」
「那就要看你們想聊什麼了。」睿仙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
「聽說姚姊姊前幾日隨四爺出門去了?」珍珠性急地進入主題,就因為丫鬟來跟她說了這件事,才覺得事有蹊蹺,趕緊找另外兩個姊妹前來打探敵情。
難怪會叫得這般親熱,還專程來跟自己打招呼,原來是這麼回事,多半也是以為四爺看上她,睿仙心中瞭然。「對。」
「你跟四爺去了哪裡?」玲瓏不再扭捏作態,問得直接。
睿仙打量了下眼前三名美人臉上既妒忌又著急的神情,她們心裡在想些什麼,豈會看不出來?「不過是上茶樓喝茶罷了。」
記得重生之前,和唐祖望成親四年當中,他前前後後共納了五名小妾,一個比一個手段還要狠,天天勾心鬥角,就是為了整垮對方,好得到專寵,也完全不把她這個正室放在眼裡,甚至在懷了身孕之後,還會故意跑到她面前炫耀,偏偏自己懦弱沒用,被欺負了也不敢吭聲,此刻的睿仙卻很同情這些女子,為了得到一個男人的心,竟把自己變得如此可恨又可憐。
「就只是去喝茶?」翡翠並不相信她的話,因為四爺可從來沒帶她們三個其中一個出門過,更別說喝茶了。
她淡淡一笑。「沒錯。」
「除了喝茶之外,你們還聊了些什麼?」不管是什麼話題,只要是四爺喜歡聊的,她們都要知道。
「就只是品茶而已。」睿仙對於不該說的,自然會守口如瓶。
珍珠假笑一下。「我才不信只是去喝茶,姚姊姊可別故意騙咱們。」
「我說的是真話,信不信由你。」她不為所動地說。
臉蛋因嫉妒而扭曲的玲瓏不禁大聲質問:「四爺從來沒帶我到外頭喝過茶,憑什麼你就可以……」
睿仙冷冷地打斷她。「就憑我不是四爺的小妾,也不是奴婢,而是府裡的客人,先父和炎家還是世交,這些理由夠了嗎?」
被對方的氣勢給震懾住,三位美人臉上不禁一陣青一陣白的,在來之前,被妒意給沖昏了頭,以為四爺真的看上這位姚氏,她們又多了一個爭寵的對手,根本沒想那麼多,這會兒哪有臉再繼續待下去,紛紛開口告辭。
待她們一走,春梅馬上用力把門關上。「真是莫名其妙,無緣無故的來找小姐麻煩,有本事就把四爺的心拴緊。」
「好了,這事別傳揚出去,就當作沒發生過。」她交代地說。
春梅卻很不甘心。「小姐就是人太好了。」
「我並沒吃虧,還把她們罵跑了,要是又跑去跟四爺抱怨,不就顯得得理不饒人,再怎麼說,她們也是四爺的人,還是得給個面子。」睿仙就事論事地說。
「是,奴婢知道了。」春梅也只能聽主子的。
她心不在焉地啜了口茶,總覺得再和四爺相處下去,會變得愈來愈在意,連心也開始偏向他,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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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16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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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5-13 03:14:50
☆、第8章 (1)
而在炎府的另一頭,對於皇上每回輕裝簡從的造訪,炎家人向來低調,也總是囑咐家僕,不可到處宣揚,也務必要慎重款待。
大夫人不敢怠慢,命人準備幾道上好的茶點,並帶著兩位妯娌前往內廳向皇上請安。
見著三位舅母,皇上就像尋常晚輩般,態度相當有禮,完全沒有一國之君的尊貴架子,面對她們的噓寒問暖,也總是笑著點頭,表示會注意的,那是其他人得不到,只有自家人才有的待遇。又說了一會兒話,他便道有事要和小舅父商量,大夫人便吩咐奴才去北院把四爺請到內廳來。
皇上連忙比了一個且慢的手勢。「如今小舅父的雙眼不便,還是朕自己過去,三位舅母也請留步。」
「是。」大夫人馬上吩咐管事帶路。
就這樣,皇上只帶了一個小桂子,就連平時總是形影不離的宮女李繁星,今天也意外的缺席,當他一路來到北院,還隔著一段距離,便已經瞥見炎承霄高大的身影就站在花廳外頭,正等著接駕。
「四爺,皇上來了。」阿貴壓低嗓音提醒。
炎承霄正要行君臣之禮。「微臣參見皇上……」
見他就要屈下雙膝,皇上連忙伸手一扶。「這會兒不是在宮裡,也沒有外人在,小舅父就不用多禮了。」
「謝皇上。」他直起身軀說。
皇上瞅著他那雙失去神采、也沒有焦距的眼眸,不禁歎了口氣,一臉惋惜地說:「朕這兩天會下一道旨意,希望能廣結天下醫術高明的大夫,凡是有人能治好你的眼疾,賞銀千兩。」
「多謝皇上……」炎承霄表達感激之意。「屋裡請!」
看了下外頭,由於昨晚才下過雨,空氣十分清新,心情也跟著舒暢,皇上心血來潮地說:「咱們一面走一面聊吧。」
他躬了下身。「是。」
見狀,阿貴已經機伶地貼近主子,好讓他抓著自己的手,不只用來指引方向,也要和皇上保持君臣應有的距離。
炎承霄暗自揣測皇上今天的來意,自從幾日前接獲密報,知曉私鹽會從壽春府運出,接著在鳳陽碼頭進行卸貨,再分送到各地,他便打算親自走一趟江臨府,也讓密探往上呈奏,應該是跟這件事有關。
「……朕可以體會你此刻的心情,定是焦躁不安,不過眼前的形勢可不容許你胡來,朕更不能答應讓你走這一趟江臨府。」皇上是親自來勸他打消念頭的,再怎麼說,都不能讓小舅父冒這個險。
但他也有話要說。「皇上,微臣雖然看不見,還是可以借用身邊的人,藉由他們的雙眼來判斷情勢,絕不是胡來。」
「你說借用別人的雙眼,是指六安堂紀大夫的表外甥女姚氏?」皇上立刻點名,可沒有任何事瞞得了他。
「是,皇上。」他不敢欺瞞。
皇上意味深長地覷他一眼。「不過朕聽說她是個寡婦,就算家世清白,也配不上你。」這個小舅父就算喜歡女人,也從不沉迷,更不會讓她們跟前跟後的,看來這名姚氏不簡單,得把她的身家調查個清楚。
「皇上誤會了,微臣不過是想要利用她的眼力。」炎承霄誠惶誠恐地回道。
「若真是這樣就好,不過她到底是個婦道人家,若是待在京城還好,要搭船下江臨府,途中萬一遇險,又能幫得了什麼忙?」皇上不以為然地說。
「微臣身邊還有其他人保護,絕對會小心行事的。」他不肯放棄。
聞言,皇上又停下腳步,態度並沒有絲毫軟化。「朕已經決定將這件事交給升陽去辦,他是你的親侄兒,總該信得過。」
「皇上!」炎承霄驚呼一聲。「升陽還太過年輕,而趙家人生性狡詐,又心狠手辣,稍有不慎,恐怕會有性命之憂。」
「他已經年過二十,早就不是孩子了,何況朕相信他的辦事能力。」這個表弟早就暗中在為他執行一些秘密任務,只是瞞著炎家人罷了,否則會引起軒然大波,尤其小舅父會是第一個反對。
炎承霄高大身軀陡地一矮,當場屈膝下跪,伏在皇上的腳邊,身旁的阿貴也趕緊照做。
「啟稟皇上,升陽是微臣的大哥生前唯一留下的子嗣,微臣發過誓,一定會護他周全,不讓他有任何損傷,求皇上收回成命……」
只要想到從懂事開始,大哥總會在百忙之中抽空親自教他讀書識字,但若是犯了錯,也是唯一會嚴厲處罰他的人,不像其他兩位兄長以及嫂嫂們那麼溺愛自己,可他最喜歡待在大哥身邊,也因為年紀相差足足有十七歲,雖是兄弟,卻又有著近乎父子的感情,要是連升陽都保不住,將來有何顏面去見他?
「微臣一定不辱使命,請皇上成全。」他嘶啞地說。
皇上低頭瞪著他。「你在他這個年紀時,已經在為朕效命了,再說他雖然生得好看,可並不是個姑娘家,總要給他機會出去磨練磨練,多長些見識。」
「回皇上,至少……等升陽娶妻之後再說。」炎承霄只好用這個理由拖延。
「好,這可是你自己說的。」皇上就等這句話。「朕就來幫他挑一門親事,讓他盡早娶妻生子。」
炎承霄頓時啞口無言,但已經不能收回。「謝皇上恩典!」
「既然小舅父非要親自走一趟江臨府不可,朕也只有成全。」皇上想了又想,也只能選擇相信他能把事情辦妥。
「多謝皇上!」他不禁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
皇上伸手扶他一把。「這一路上,務必要謹慎小心。」
「微臣遵旨!」炎承霄自然領命了。
只不過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該不該讓姚氏隨行?想到此去風險極大,於私,並不希望她涉險,於公,又不能少了她。
如今他能夠勇於站在眾人面前,接受周圍投來的異樣眼光,姚氏功勞不小,也開始有點依賴她了,炎承霄不禁有些苦惱,還是決定先把行程和船位都安排妥當,再聽聽她的意見……
這個念頭一起,連他也被嚇到了,自己幾時開始要先聽聽對方的意見,再做決定的?就算面對的是自家人,也只是告知一聲,事情的發展,似乎漸漸超出他的掌控之外了。
數日後,農曆二月,春雷一響。
申時左右,一向安靜無聲的西院,也就是二爺夫妻居住的院子,傳來一陣不小的騷動,還迅速地蔓延到其他院子。
「……讓開!讓開!」七娘直接背著昏倒的五娘進了寢房,好讓她躺在床上,接著朝丫鬟擺了擺手。「快去通知二嬸!」
那名丫鬟馬上轉身出去了。
七娘幫還未甦醒過來的堂姊蓋好被子,心急如焚地低喃:「堂姊,你快點醒一醒……怎麼會這樣?早知道就不找你去了……」
因為工部侍郎孫大人的女兒邀請她到府裡喝茶賞花,原本擔心會無聊,可是又想出府去玩,就拉著五娘一塊出門,結果才過半個時辰就出了事,真不知道該怎麼給二叔和二嬸一個交代。
沒過多久,二夫人滿臉驚慌地趕來,看到女兒昏迷不醒,眼眶一紅,口吃地問:「五、五娘是怎、怎麼了?」
「二嬸,都是我不好,不該硬拉著堂姊出門……」七娘也忙著道歉。
二夫人坐在床緣,摸了下女兒微涼的臉蛋。「你可別、別嚇娘……對了!要、要請太、太醫……」
「二嬸放心,我已經讓人去請了……」她一面踱著步子,一面回道:「我想堂姊應該不是生病,而是被嚇暈了。」
「嚇、嚇暈?」二夫人不解地看著她。
七娘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總之等她醒了就知道。」
過了片刻,聽說妹妹在外頭昏倒被送回府裡,二夫人所生的一對雙生子,升湖、升濂兄弟也神情凝重地前來探視。
「七娘,你再怎麼喜歡往外跑,也別把五娘拖下水,她膽子小,很怕見到陌生人,要是受到驚嚇,有個什麼意外,你要怎麼賠咱們?」炎升湖可是很愛護五娘這個庶妹,自然把堂妹訓斥一番。
炎升濂也板起臉孔。「我非要請大伯母罰你禁足不可,看能不能少闖一點禍,還有也要升陽堂哥多盯著一點。」
「真的不關我的事,千萬別跟我娘和大哥說……」七娘覺得自己好無辜。
又過了一會兒,三夫人也十萬火急的趕來關心。
「到底是怎麼了?你們不是到孫家去,是在半路上出了事,還是被人家給欺負了?快把經過說個清楚,三嬸才知道要去跟誰討回一個公道。」
「三嬸都猜錯了,」七娘苦著張臉。「那時我跟堂姊還有孫姊姊,以及其他各府的小姐都在喝茶賞花,大家聊得正開心,沒想到孫姊姊的大哥也帶著客人回府,正好走到花園裡來,堂姊就像看到鬼似的,嚇得臉色慘白,還直發抖……」
三夫人馬上將兩手往腰上一插,潑辣得很。「那個人該不會曾經對咱們五娘有過什麼無禮的舉動,才會把她嚇成這樣?到底是哪個混帳東西,敢欺負咱們炎家的人,我非要好好教訓他一頓不可……」
「三嬸,那個人可是靖遠侯,咱們動他不得。」七娘連忙搖手制止,依對方的身份,可不能太衝動。
升湖、升濂不禁面面相覷,心中納悶不已。
「五娘是何時認識靖遠侯的?」
「她不可能見過才對。」
七娘歪著腦袋,想了又想。「我在想會不會是靖遠侯長得太高大魁梧,又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堂姊才會被他嚇昏,人家靖遠侯也被她嚇了一跳,可從來沒有人當著他的面,尖叫一聲,然後就暈倒在地。」
「升湖、升濂,他真有這麼嚇人嗎?」三夫人只好先收起潑辣架勢,因為她沒見過靖遠侯,只好問兩個侄子了。
兩兄弟極有默契的互看一眼,然後搖了下頭。
「靖遠侯是生得粗獷了些,但也沒那麼嚇人……」升湖並不贊同。
升濂又另外補充說明。「是啊!他在外頭的風評不壞,也從來沒聽過對姑娘家有任何無禮的舉動。」
就在這時,五娘慢慢醒轉過來。「嗯……」
「五、五娘……」二夫人驚喜地喚道。
「妹妹醒了,真是太好了。」兩兄弟喜出望外地說。
七娘也擠到床畔。「堂姊,你可真把我嚇死了……」
「有沒有哪兒不舒服?太醫應該快來了……」三夫人連忙出聲安撫。「沒什麼好怕的,就算天塌下來,還有這麼多人幫你頂著,儘管把心裡的委屈說出來,是不是被那個靖遠侯的模樣給嚇著了?還是他對你做過什麼?」
原本腦袋還有些昏昏沉沉的五娘,倏地睜大秀眸,記起了暈厥之前的事,她不該忘記重生之前曾在孫家的花園見過靖遠侯一面,因為當時什麼事都還沒發生,也尚未成為他的偏房,自然沒放在心上,只要想到那個男人對自己做過的事,淚水迅速凝聚,接著奪眶而出。
「嗚……」她真的好害怕,真希望這輩子都不要再見到那個男人。
三夫人不禁手忙腳亂地哄著。「不哭!不哭!到底是怎麼了?」
「五娘,快跟大哥說……」
「五娘,快跟二哥說……」
升湖、升濂又異口同聲地說道。
「堂姊別怕,一切有我在!」七娘很有義氣地說。
二夫人也急得快哭了。「跟、跟娘說……」
「娘……」五娘不禁淚眼汪汪地看著嫡母。「他……靖遠侯他……會在兩年後殺了我……他會親手殺了我……」終於說出內心所受的委屈了。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都呆住了。
「他為何要殺我?我究竟犯了什麼錯?」她真的想不通,可是重生之前的那段記憶太痛苦、也太可怕,現在她光是聽到靖遠侯三個字,就會不斷地發抖。
七娘不禁摸了摸她的額頭。「真是奇怪,又沒有發燒……一定是驚嚇過度,才會胡言亂語。」
「太醫怎麼還沒來?我出去瞧瞧。」三夫人趕緊再去催。
五娘偎在嫡母懷中不停地啜泣。「娘……我不要嫁給那個男人……我不想再被他殺了……他心裡根本沒有我……」
「有大哥在,沒人能傷得了你的。」升湖安慰地說。
升濂也出言保證。「還有二哥,誰也動不了你一根寒毛。」
「嗚……」五娘也想要相信兄長,可是真的好怕同樣的經歷又來一次。
見庶妹只是哭,兩兄弟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待太醫請來之後,仔細的望聞問切一番,診斷她身子並無大礙,只是膽氣較虛,夜裡又多夢,於是開了一帖安神定志的藥方子。
三夫人馬上派人去抓藥,並親自送太醫出去。
直到太醫走後,五娘哭著、哭著又睡著了。
「娘別擔心,太醫也說妹妹沒事,就讓她好好地睡一覺,等到明天,精神自然會轉好。」身為長子的升湖不忍見母親憂愁,便和二弟一起攙扶她回房歇著。
七娘見他們都走了,還是有些不放心。
「七娘,別吵醒五娘,快點出來。」升濂回頭叮囑。
她回了一聲「好」,決定晚一點再過來探望。
都過了兩天,五娘還是一副驚弓之鳥的模樣,整天躲在寢房,連房門都不肯踏出一步,讓七娘很煩惱,禍是她闖的,就得負責善後。
「你不是喜歡姚姊姊嗎?咱們去找她好不好?」她哄誘地問。
五娘本想說好,可是猶豫了下,又搖頭了。「我不想出去……」根本沒有人相信自己,都以為是驚嚇過度,腦袋不清楚才會那麼說,說不定連「四嬸」也會以為她真的病了。
「你就這麼怕那個靖遠侯?」
「不要、不要提他!」五娘摀住雙耳驚呼。
七娘怎麼也想不明白,堂姊為何說靖遠侯會在兩年後殺了她?難不成她真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事?
「那我把姚姊姊找過來陪你好不好?」她又換個方式。
「……姚姊姊會不會很忙?」五娘怯怯地問。
「我這就去問姚姊姊,你等我一下,很快就回來。」話才說著,七娘已經衝出去,用最快的速度奔向北院。
而留在寢房裡的五娘坐在床上,圈抱著屈起的雙腿,要不是靖遠侯的元配多年不孕,他也不會想納偏房,還從炎家的女兒當中挑選,連皇上也十分贊成,爹更說將來若能生下子嗣,可以母憑子貴,加上她又是庶出的女兒,自然是最適當的人選,可是誰也料想不到,最後她會死在那個男人的手上。
「我該怎麼辦?」她徬徨地喃道。
看來只有趕在親事訂下之前,出家為尼了。
五娘最後做出這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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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1683
時間:
2024-5-13 03:15:11
☆、第8章 (2)
等了半天,七娘終於回來了。
「堂姊,我把姚姊姊帶來了!」她拉著因為走得太快,還有些嬌喘吁吁的睿仙推門進房,不忘邀功地笑說:「我可是從四叔身邊硬把她搶過來的,你該看看四叔的表情……」
「姚姊姊和四叔在談正事嗎?」五娘擔憂地問。
睿仙好不容易喘過氣來,朝她柔柔一笑。「我跟四爺只是在閒聊,他問我是否會暈船、有沒有搭客船的經驗之類,都還沒開始談正事,七娘就跑來了,不要擔心,回頭我再去找四爺。」
「那就好。」她可不想惹四叔生氣。
看著一臉荏弱無助的五娘,睿仙不禁想到在來的路上,七娘把堂姊昏倒的事從頭到尾都說了一遍,不禁起了疑心。
「你沒事吧?」覷見她眼底流露的驚懼,睿仙也不禁心疼。
五娘勉強地擠出笑靨。「謝謝姚姊姊,我、我已經好多了……」
「哪裡好多了?嚇到連房門都不敢跨出去,一點都不好。」七娘悶悶地回道。
「這全都怪我!」
「這件事與你無關。」五娘不希望見到堂妹過度自責。
睿仙沉吟一下,有些話實在不便在第三者面前說。「七娘,你能不能先出去,讓我跟五娘單獨談一談?」
「……好吧,那麼姚姊姊就在這兒多陪陪堂姊,我先回去了。」只要能讓堂姊心情開朗起來,七娘什麼事都願意做。
待她把房門帶上,睿仙才在床緣坐下。「七娘說你被靖遠侯給嚇壞了,還說他會在兩年後殺了你,為何會這麼認為?」
她低頭絞著手指。「姚姊姊一定不會相信的。」
「你說說看。」睿仙鼓勵地說。
五娘抬眼覷她一下,這才鼓起勇氣說出來。
「其實……我死過一次,那年我十七歲,也是嫁給靖遠侯當偏房的第二年,記得那一天,也不知怎麼回事,他突然發了好大的脾氣,手上還提了把劍,就這麼衝進我住的院子,對我大聲地吼叫,接著在盛怒之下……殺了我……」
睿仙輕輕握著她顫抖的小手。「然後呢?」
「那一刻我真的好痛苦、好害怕……直到斷氣了,心裡還一直在問為什麼,我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他為何要殺我,可就在我又睜開眼睛時,卻發現已回到十五歲這一年,也就是現在了……」說完,五娘不禁怯怯地看著她。「姚姊姊一定不相信有這種事對不對?」
「……我相信。」原來天底下還有人跟自己有著同樣的奇遇,這究竟是什麼樣的機緣?還是老天爺刻意安排?
五娘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姚姊姊真的相信?」
「我真的相信,因為你不會說謊。」睿仙自認無法像五娘這般,將這段離奇的遭遇說出口,因為比起面對死亡的恐懼,過程才是最痛苦,一旦說出口,就像再度把尚未痊癒的傷口割開,因此並不打算說。
「謝謝……」五娘撲進她懷中痛哭失聲。
她撫著五娘垂在背後的青絲。「你真的不知他為何要殺你?」
「我真的不知道……」五娘在她胸前搖著頭。
睿仙思索一下。「他在殺你之前,都說了些什麼?」那些話應該就是關鍵。
「我想不起來了……」當時被靖遠侯吼到腦子一片空白,加上瀕死的驚嚇,根本不記得了。
哄著在懷中不停哭泣的五娘,讓睿仙不禁想到自己,不但死得無辜,即便獲得重生的機會,也只能獨自煩惱,無法將心事告訴別人。
「既然是嫁過去做偏房,那靖遠侯的正室呢?她待你如何?」妻妾之間的爭寵,是最容易引起殺機的。
五娘吸了吸氣。「大姊待我很好,從不會刁難我,或是給我難堪,還總是一再叮囑,教我要好好地伺候侯爺,才能早日為他生下子嗣,因為她嫁進門多年,都不曾生育過,心裡十分內疚,才會說服侯爺從炎家的女兒中挑一個當偏房。」
她一臉困惑。「為何要從炎家來挑?」
「應該是跟皇上較親近。」五娘大致猜想。
睿仙還是覺得奇怪。「肚量如此大的女子還真是少見,這個正室是哪一戶人家的千金?」
「她是都漕運使趙大人的千金,也是太皇太后的外甥孫女……」見睿仙的臉色變了,她有些緊張。「姚姊姊,你怎麼了?」
「她是趙家的女兒?」睿仙眉心一蹙,覺得事情不單純,對方直接點名要炎家的一個女兒當偏房,恐怕別有目的。
五娘一臉懵懂地點頭。
「那麼靖遠侯對你好嗎?」她又問。
「他會命人送些吃的、穿的來給我,還算是不錯,沒有虧待我,又因為想要早點有子嗣,所以夜裡經常……到房裡來找我。」說到最後,五娘一張細緻的小臉都通紅了。
「你喜歡他?」睿仙從她的表情就看得出來。
聞言,五娘又掉下眼淚,被自己的相公,還是喜歡的人所殺,那是一段最不堪的慘痛回憶。
「可是我好怕……實在不想再見到他……」她嗚咽地說。
睿仙掏出絹帕,幫她擦乾淚水。「老天爺願意給你一次重生的機會,或許就是要你去查明真相,你也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吧?」
「可是……」
她口氣軟中帶硬。「就算無法讓人生完全照著自己的意思去走,但是可以試著去改變它,這就是最好的機會,若再來一次,你還是非得嫁給靖遠侯當偏房不可,那麼就去找出原因來。」
「我、我辦得到嗎?」五娘對自己沒有信心。
「不想再經歷一次同樣的不幸,就必須這麼做……」睿仙堅定地看著她。「想辦法抓住靖遠侯的心,他自然就捨不得傷害你了。」
五娘羞到臉都快燒起來了。「我、我不知該如何做……」
「這一點我也幫不上忙,不過只要你願意去試試看,我相信靖遠侯不會無動於衷,一定會喜歡上你的。」她鼓舞地說。
「姚姊姊真的這麼想?」經她一說,五娘漸漸產生信心。
睿仙頷了下螓首。「我相信你辦得到。」
「……好,我聽姚姊姊的話去試試看。」五娘總算露出羞澀的笑意,殘留在眼底的驚懼也慢慢地消失。
她不禁又握緊五娘的手。「另外,不要太相信那個正室。」
「為什麼?」
「總之聽我的話,要是再面對她,千萬要小心。」五娘不懂朝中政事,說了也不明白,睿仙又沒有證據證明是對方搞的鬼,也只能這麼交代。
「我會記住的。」說著,五娘又眨也不眨地睇著睿仙。「還有姚姊姊……不!再過不久就要叫一聲四嬸了,不要錯過和四叔的姻緣。」
聞言,睿仙不禁羞窘。「你是說……我真的……」
五娘拉著她的手。「沒錯,姚姊姊真的會嫁給四叔,成為我的四嬸,只不過在那之前會很辛苦,因為姚姊姊並不是寡婦,而是被夫家給休離了,皇上就是不肯答應,不只如此,四叔還要一一說服家人,不過他的脾氣就是這麼固執,只要決定就不會改變,可說是煞費苦心。」
聽她戳破自己不是寡婦,那是只有表姨父和表姨母才曉得的秘密,顯然所言都是真的,睿仙不禁也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了。
「四叔真的對你很有心,姚姊姊一定要相信他。」五娘懇求地說。
睿仙心情複雜。「我明白了。」
「咱們一起努力!」有了共同奮鬥的夥伴,自然不再孤單害怕。
她只好跟著笑了笑。「好!」就在這當口,房門被輕輕地推開,二夫人正打算進房探望,就見五娘和睿仙有說有笑的,心情似乎豁然開朗,不禁對這位姚氏有了好印象,看來女兒真的很喜歡她,於是又把房門帶上,讓她們再多聊聊。
到了第二天下午,經過一夜好眠,五娘臉上不只多了笑容,連氣色也紅潤許多,讓父親和嫡母頓時安心不少。
「……總算是恢復精神了,否則爹還在想要不要請你娘陪你到廟裡上個香,好求個平安。」剛回府的二爺見女兒不再像是驚嚇過度,還會胡言亂語,說什麼靖遠侯會殺了她之類的話,也肯踏出房門,終於放心了。
坐在身旁的二夫人頻頻點頭。
五娘福了個身。「是女兒不好,讓爹娘操心了。」
「沒、沒事就好。」二夫人徐緩地說道。
「還有……」二爺捻著下巴的鬍子。「今天早朝之後,遇到了靖遠侯,他還特地問爹,你的身子好些了沒,看來那天你昏倒的事,讓他耿耿於懷。」
雖然還有些害怕,可她又想知道——「靖遠侯……還說了些什麼?」
二爺接過正室倒來的茶水。「從來沒有姑娘被他嚇昏,所以靖遠侯有些擔心,還囑咐要請太醫多來府裡幾趟,務必要你把身子調養好。」
「他真的這麼關心我?」五娘臉上多了一抹羞意,心想姚姊姊說得沒錯,只要抓住靖遠侯的心,說不定就能改變命運。
「可惜他有正室了,雖然成親多年,還未生下一男半女,但若五娘嫁過去當偏房,又委屈了。」二爺遺憾地說。
二夫人對夫婿搖頭。「不能、能讓五、五娘做、做妾。」
「我知道。」他當然也不希望。
五娘靜靜地凝聽著,想到重生之前,是在過完十六歲生辰的三個月後出嫁,距離現在還有十個月的時間,接下來就看老天爺如何安排了。
若她這輩子非得再嫁給靖遠侯當偏房一次,這回定要讓他喜歡上自己,喜歡到捨不得傷害她一分一毫。
打從昨天到現在,睿仙的心情始終無法平靜下來,躺也不是、坐也不是,一個晚上輾轉反側,直到聽見雞啼才稍稍合眼。
她將來真的會嫁給四爺嗎?
兩人的關係又是如何發展到那個地步?
「如果是四郎哥,肯定會為了我據理力爭到底,甚至不惜辭官,也非娶我進門不可,可他現在是四爺,就算再中意我,又豈會為了一個被丈夫休離的棄婦,寧可犧牲自身的利益,和皇上以及家人鬧翻呢?」睿仙實在不以為然,也懷疑老天爺真會做這種安排。
「唉!五娘真不該告訴我這件事,不知道還好,如今知道了,反而更添煩惱……」她歎著氣說。
而且按照五娘的意思,四爺對她還相當執著,甚至不惜觸怒皇上,以及家人的反對,也堅持要娶自己為妻,不禁有些迷惘,若真的演變到那種劍拔弩張的局面,自己又該如何選擇?
睿仙揉著陣陣抽痛的太陽穴,又連歎了兩口氣。
「小姐!」春梅在外頭和丫鬟說完了話,便進來稟報。
她有氣無力地端起茶杯。「怎麼了?」
「四爺有請小姐過去一趟。」
聞言,睿仙差點把茶杯打破。「四爺找我?」
春梅點了下頭。「好像是有什麼事要跟小姐商量。」
「商量?」這倒是新鮮,原來那個男人還會跟人商量事情。
「派來的丫鬟的確是這麼說的。」春梅可沒傳錯話。
一時之間,睿仙還真不知該如何面對炎承霄。
見主子坐著不動,春梅有些困惑。「小姐不去嗎?」
「當然要去,只不過……」她只是有些尷尬。
「只不過什麼?」
睿仙只能用喝水的動作來掩飾。「沒事。」
「小姐如果不想去,奴婢去回一聲。」春梅又說。
她連忙搖頭。「我不是不想去,只是有點累。」
「是不是不舒服?」春梅伸手探了下主子的額頭。「這兩天夜裡都下了雨,難免會有點冷,準是受寒了……奴婢這就去熬一碗薑湯來給小姐喝,也順便去回四爺一聲,請他見諒。」
「嗯。」睿仙得先整理好心情,才能去面對那個男人。
於是,她便留在寢房內休息,其他的事就交給春梅。
約莫過了三刻,睿仙坐在茶几旁,不小心打了個盹,接著便被外頭的對話聲給驚醒,忍不住豎耳傾聽。
「……我家小姐只是受寒,並無大礙,還請四爺放心。」春梅這句話讓睿仙不禁從座椅上站起來。
炎承霄低沉的嗓音接著又響起。「你家小姐若真的不舒服,記得跟顧嬤嬤說一聲,好延請太醫來診個脈。」
「是,奴婢記住了。」
過了一會兒,春梅手上端了碗薑湯,推門進房了。
睿仙連忙坐下,狀似不經心地問:「剛剛在外頭的是四爺?」
「四爺聽說小姐身子不適,便讓阿貴陪著,親自過來探望……」她把手上的薑湯擱在茶几上。「小姐快趁熱喝了,才能袪走身上的寒氣。」
「好。」睿仙心不在焉地舀了一口薑湯,吹了兩下才喝,面對炎承霄的關心,她不是不感動,但心頭也更亂了。
若是嫁給四爺,就會得到真正的幸福嗎?
就算如願進門了,炎家人就會敞開心扉接受她,不會認為自己高攀,也不會跟唐家一樣,天天給她臉色看?
她在心裡不斷地問老天爺,可還是得不到答案。
既然老天爺不肯說,還是只能靠自己,因為這是她的人生,一定要做出對大家都好的選擇。
作者:
t1683
時間:
2024-5-13 03:15:34
☆、第9章 (1)
睿仙休息了一晚,隔日用過早膳,便去見了四爺。
待她來到書房外頭,就見炎承霄正在裡頭跟好幾個人說話,似乎正在忙,不便進去打擾,心想還是晚一點再來好了。
「春梅,咱們先回去吧!」睿仙對婢女說。
屋裡的炎承霄似乎有聽到她的聲音,便問身邊的阿貴,很快地得到證實。
「……先請她到外頭的涼亭稍坐片刻。」
「是。」阿貴銜命出去,攔下睿仙主僕,轉達主子的意思。
因為雙眼不便,炎承霄告假半年,無法到虎衛司處理公務,只好將都察同知王大人以及幾位部屬請到府中,親自交辦事情,加上即將有一趟遠行,有一、兩個月不在京城,又要秘密進行,所以得要事先佈局。
「……再過兩天,我打算搬到南郊的別院靜養,暫時不會見客,虎衛司的事就有勞各位了。」他面帶憂色,佯歎地說。
由於前往江臨府的事不能露出一點風聲,更不能讓趙家的人知道,免得打草驚蛇,所以得找一個借口,才不會引起懷疑。
都察同知王大人拱起雙手。「請大人放心,養病要緊!」
「大人儘管放寬心,把眼疾治好才是最要緊的……」
「下官定會盡力而為……」
「大人別太操心,相信老天爺定會保佑的……」
炎承霄牽動一下嘴角的弧度,在這幾個人當中,也有跟趙家來往密切的,可不是全都關心自己。「多謝……我有些頭疼,就不送了。」
「那麼大人就好好歇著,下官等先告辭了。」都察同知王大人起身說道。
聽著腳步聲二離去,炎承霄才收起偽裝,面無表情地直視門口,心想到別院休養的事,應該很快就會傳到趙家人的耳中了。
這麼一想,他嘴角不禁往上一揚,接著慢慢地起身,從書案後頭繞出來,便開口喚著小廝。「阿貴!」
已經折回屋裡的阿貴連忙上前。「四爺!」
「帶我到涼亭那兒!」他說。
「是。」阿貴攙著主子踏出書房,走向一座小巧玲瓏的亭子,已經坐在裡頭的睿仙見炎承霄來了,馬上起身。
睿仙語帶歉意地說:「不知四爺在忙,打擾了。」
「無妨。」炎承霄在石凳上坐下。「身子好些了嗎?」
她險些忘了昨天的借口。「呃、嗯,已經沒事了。」
「沒事就好。」他口氣頓了一下。「阿貴,你們先退下。」
阿貴應了一聲,又朝春梅努了努嘴。
「小姐,奴婢不會跑太遠,要是有事就叫一聲。」春梅想起上回的事,可不想又出狀況。
「走了啦!」阿貴催道。
春梅瞪他一眼。「我不是在走了?」
於是,兩人一邊鬥嘴、一邊走出涼亭。
「四爺可以說了!」睿仙開口問道。
炎承霄偏過俊首,依靠聽音辨位,將目光調往她的方向。「原本有件事想要先跟你商量的,不過……現在已經決定了。」
「敢問四爺是什麼事?」她聽得滿臉疑惑。
他沉吟一下。「再過兩天,也就是後天,我要出一趟遠門,原本想問你願不願意隨行,可是又想這一路上舟車勞頓的,你身子恐怕會吃不消,所以你就暫時先回紀府,至於以後的事,等我回京之後再說。」
聞言,睿仙嬌顏倏地一變。「如今四爺雙眼無法視物,還要出遠門,萬一又有刺客要殺你……」
「我會帶蔣護他們一塊去,有他們在身邊保護,不會有事的。」炎承霄抬起右手,做出制止的動作。
「四爺要上哪兒去?」她忐忑地問。
「江臨府。」
睿仙怔了一下。「江臨府?難道四爺是要去鳳陽碼頭?」她立刻聯想到那天在茶樓時,四爺收到的那封書信。
「看來你不只是眼力好,記性也極佳。」炎承霄先是低笑一聲,接著又轉為嚴肅。「不過我這趟出門不能讓太多人知道,除了上頭的幾位兄嫂,連家裡其他的人都要瞞著,一切都必須秘密進行。」
她貝齒一咬。「……妾身跟四爺一塊去!」
「不成!」他想了又想,還是不願讓她冒險。
「為什麼?」睿仙馬上反問。「四爺已經不需要借用妾身的雙眼了嗎?」
炎承霄一時語塞。
「既然四爺還有用得到妾身的地方,妾身自然要隨行了。」到了這個地步,要她袖手不管,真的辦不到。
他正色地問:「你當真不怕吃苦?」
「妾身什麼苦沒吃過?雖是一介女流之輩,但也沒四爺想的那麼嬌弱,更不會給四爺添麻煩的。」睿仙振振有詞地說。
「麻煩我倒是不怕,只是這一趟遠行,途中會出什麼狀況,誰也無法預料,你還是再考慮清楚。」少了她的雙眼,可能會帶來一些困難,炎承霄還是願意尊重她的決定。
睿仙板起嬌顏。「四爺何時變得如此優柔寡斷了?」
聞言,他不怒反笑。「好些日子沒聽你罵人了,此刻不但開心,竟還有一種甘之如飴的感覺。」
也許這就是時至今日,他都還無心迎娶正室的原因,因為他在等待,等待一個令自己心動和信賴的女子出現,無關傳宗接代,也不是為了政治利益,而是心甘情願地讓對方坐上「炎府四夫人」這個位置。
如今他真的遇上了,對方卻是個寡婦,明知會有困難,炎承霄還是無法遏止內心與日俱增的渴望,該不會是老天爺嫌他這二十五年來過得太順利,所以才要用這種方式來考驗他?
無論如何,他都不想輕易放手,絕對要想出個辦法讓姚氏點頭下嫁,以及說服皇上和家人同意這門親事。
「妾身可不是在開玩笑。」聽他又不正經,睿仙嬌斥地回道。
「我知道。」炎承霄輕咳一聲,收起戲譫的口吻。「只不過為什麼呢?就算是為了皇上和天下百姓,也不必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為何願意冒這個險?」
只有這時,睿仙才會慶幸他雙眼看不見,沒有發現自己面如火燒的模樣,她該不會真的受到五娘那番話的影響,才會對四爺產生異樣的情愫?或者是把對四郎哥的感情,投注在他身上?抑或是早就被這個男人所吸引?
連她自己也不禁糊塗了。
「那是因為……既然已經決定幫四爺的忙,自然要幫到底,豈能半途而廢,那跟妾身的本意相互違背。」睿仙急忙辯解。
炎承霄佯歎一聲。「還以為這回是為了我,才願意冒這麼大的風險。」
「四爺別、別往自己臉上貼金。」睿仙不免又羞又惱,其實還真被炎承霄給猜對了,因為她真的放心不下,不過絕不能承認。
聽她語帶嬌嗔,不禁想像著是用什麼樣的表情說的,炎承霄的心也跟著發癢,真希望現在就能看見。「這叫自信。」
「一個人太過自信,就會變得狂妄,也會容易粗心大意,四爺千萬謹記在心。」睿仙不得不先警惕。
他拱起雙手,用足以迷死人的笑臉說:「受教了!」
睿仙嗔睨一眼,當作沒看見。「四爺打算如何去江臨府?」
「自然是搭船較快,約莫二十天,就會抵達江臨府。」他說。
想當初從江臨府來到京城,可是走上兩個多月,那段路程有多辛苦和漫長,睿仙仍記憶猶新。
「原來四爺那天突然問妾身是否有搭船的經驗、會不會暈船,敢情就是為了這件事,那麼請不必擔心,妾身雖然沒有搭過客船,但坐過小舟和畫舫,並沒暈過船,要是真不放心,只要事先喝下苓桂術甘湯就不會出現頭暈想吐的症狀了。」她曾聽表姨母教過一個病人,沒想到能派上用場。
他已經找不到可以婉拒的借口了。「既然你如此堅持,那就這麼說定了,後天一早,寅時左右出發,不過最好事先準備兩套常服替換,不論是在客船還是客店,總是龍蛇雜處,換上男裝也比較方便。」有趙守成的例子在前,他不希望又有人對她口出穢言,或者覬覦。
「四爺顧慮得很有道理。」睿仙接受他的意見。
炎承霄咧嘴一笑。「那是當然。」
「四爺應該謙虛一點。」她好氣又好笑地說。
「既是事實,又何必謙虛,那不過是多此一舉,也是虛偽……」炎承霄俊臉上盈滿令人眩目的笑意。「你應該會欣賞我真實的這一面。」
睿仙不禁嗔惱。「妾身倒是比較欣賞四爺勇於認錯的那一面。」
聞言,他先是一怔,沒想到會吃癟,不禁苦笑。「看來還真讓你抓住把柄了,這就叫自找苦吃。」
「四爺就算後悔道歉了事,也來不及了。」她調侃地說。
他大笑數聲,笑中帶著霸氣。「男子漢大丈夫就該能屈能伸,錯了就該道歉,沒什麼好後悔,也幸好這把柄是落在你手上,否則還真會令人寢食難安。」
「怎麼說?」她納悶地問。
炎承霄臉上的線條,不禁柔軟了幾分。「所謂的把柄,也就是弱點,自然是用來威脅他人,好逼使對方順從的手段,但是我相信你不是那種人,所以它在你手中很安全。」
「多謝四爺信賴。」睿仙很高興他這麼認為。
他俊臉上的笑意更深。「我連命都可以交到你手中,又豈會在乎把柄?」
「四爺言重了。」她面頰發熱地說。
「我是真心的……」炎承霄才這麼說,又被一個急驚風似的叫聲給打斷,額際的青筋再度爆凸,不禁心想,這丫頭是專門生來壞他好事的嗎?
「姚姊姊!姚姊姊!」七娘一路尋了過來,終於在涼亭內看到要找的人了。
「原來你跟四叔兩個躲在這兒說話……」
睿仙臉蛋一紅,就怕引起誤會。「咱們沒有躲,只是在談事情。」
「你又來做什麼?」炎承霄真想把這個侄女攆出去。
七娘見四叔神色透著不悅,趕緊說明。「我聽娘說四叔後天要到南郊的別院休養,還要帶著姚姊姊一起去,到底是為什麼?」既然是去養病,應該用不著再借用別人的雙眼來處理正事才對。
「大人的事,小孩子別管!」他低罵道。
她口中嘟嘟囔囔。「老說我是小孩子,再過幾個月,我就十五了。」
「就算及笄,在我這個四叔眼裡,還是長不大。」這丫頭恐怕到老了都還是這麼蹦蹦跳跳。「到底有什麼事?」
「既然姚姊姊要陪四叔去別院,可能要好一陣子才能再見到面,所以我就找了九娘和十一娘,當然還有堂姊,要給她餞行。」七娘說得可是理直氣壯。
炎承霄嘴角抽搐。「你真懂得『餞行』二字的意思?」
「當然懂了,大哥有教過我。」她把下巴抬高,得意非凡地說。「因為大家都在等姚姊姊,所以請四叔見諒,我要把姚姊姊帶走了……」
他眉頭蹙攏。「慢著!」
不等四叔把話說完,七娘馬上一把捉住睿仙的手。「姚姊姊,快點跟我走!否則泡好的茶都涼了……」
睿仙來不及說話,已經被拉走了。
「七娘!」炎承霄低吼一聲,不過腳步聲已經愈來愈遠,自然沒人回應,不禁氣結。「這丫頭真是一點規矩也沒有,以後絕對不准她再踏進北院一步。」
當阿貴見到七小姐拉走姚氏,春梅也趕緊跟上,他只好一個人走回涼亭。「四爺是要回書房,還是回寢房歇會兒?」
他才要開口,又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聽來有些耳熟。
「……四爺!」一聲嬌軟無力的女子輕喚,已經告知來人的身份,是他的小妾翡翠,據說是皇太妃娘家親戚的女兒,原本打算送進宮,將來封個貴妃,不過最好是能當上皇后,也可以穩固唐家和自己的地位,但這一點皇上豈會看不出來,才看了專為選妃佳麗所繪的畫像一眼,就直接賞賜給他了。
「四爺!」珍珠和玲瓏也不遑多讓,不只長相、身段,連嗓音都能令男人渾身酥麻,是宮裡那些娘娘身邊伺候的人,擔心會被皇上看中,將來成為勁敵,索性用來巴結他。
炎承霄眉頭一皺。「怎麼全都來了?」
由於家規甚嚴,在尚未迎娶正室之前,原本是不准納妾的,可她們是宮裡的娘娘賞賜的,又不得不收,只希望別再把女人往自己屋裡送了。
「奴家聽說四爺要到別院住上一段時日,為何不是帶咱們姊妹,而是帶那位姚氏去呢?」翡翠簡直不敢相信,莫非真讓那個寡婦給迷住了。
珍珠咬著手絹,真的輸得好不甘心。「四爺真的看上那位姚氏,有了新人就忘了舊人嗎?」
「讓奴家去伺候四爺吧……」玲瓏哭得梨花帶雨地說。
「我問你們……」炎承霄循聲「看」著三個如花似玉的小妾。「如果我一輩子都是個瞎子,這雙眼睛再也治不好了,皇上也不得不收回虎衛司都察使這個官職,將來只能依靠兄嫂們接濟,你們還願意留在炎府嗎?」
三位美人先是面面相覷,接著嗚嗚咽咽地說道——
「四爺的眼睛一定可以治好……」
「四爺跟皇上感情好,可以求他不要收回官職……」
「四爺不會落到那步田地的……」
炎承霄唇畔逸出一聲冷笑,對於她們的回答,倒不感到意外,無不擔心他真成了廢人,只能仰賴別人過活,從他身上再也得不到好處。
那麼他究竟想聽什麼話呢?
……四爺此刻還好端端的活著,不只四肢健全,可以到任何想去的地方,嗅覺和聽覺也都正常,還有機會改變自己的人生……不是幸運又是什麼?
耳邊又響起姚氏說過的話,是那些話令自己幡然醒悟,其實就算眼睛瞎了,也並非一無所有,幸與不幸,全在一念之間。
他相信就算沒了官職,雙眼亦失明,她也不會看輕自己。
「你們要是不想待,我會命管事做好安排,讓你們出府去。」既然對她們無心,又何必留在身邊。
「四爺!」三位美人不由得驚呼,簡直是晴天霹靂。
阿貴不禁同情起她們,要抓住主子的心,可不是一般庸脂俗粉就能辦得到,光靠外表沒用,得要有些真本事,令四爺折服才行。
「回書房!」他不想將心思花在小妾身上,要走要留,就隨便她們。
「是!」阿貴只能在心裡替她們惋惜。
三位美人見他無動於衷,不禁哭得更凶了。
作者:
t1683
時間:
2024-5-13 03:15:57
☆、第9章 (2)
由於時間緊迫,翌日一早,睿仙就讓春梅返回一趟紀府,私下將出京的事告知表姨父和表姨母一聲,也好讓他們安心。
「……小姐,奴婢回來了。」春梅抱著包袱進了房門。
睿仙正在打包細軟,驚訝地問:「這麼快?表姨母有交代些什麼嗎?」
「她說小姐向來聰慧有主見,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過凡事還是要小心。」她轉達紀氏的話。「還有這兩套常服是她年輕時出診,為了方便行走所穿的,以及兩帖苓桂術甘湯,要奴婢拿回來給小姐。」
她感動地接下包袱。「有沒有代我好好謝過表姨母?」
「小姐放心,奴婢自然謝過了。」
「嗯。」睿仙將包袱解開,拿起青色常服,往身上比了比,幸好她和表姨母身形差不多,不需要修改。
春梅心裡有件事,一直想開口問。「小姐,這次到江臨府,若有經過華亭縣,要回家一趟嗎?」
「是該回去看一下二娘,就算她不想見到我,於情於理,還是得回去探望,讓她知道我過得很好,可是……該如何跟四爺開這個口?」
萬一四爺不讓她一個人回去探親,要跟著,不就曉得她並不是寡婦,而是被休離的棄婦?明知瞞不了一輩子,早晚都會被揭穿,可是直到此刻,她才發現自己有多在意四爺是如何看待她。
他會露出何種表情?
還有最後又是如何接受,甚至願意娶她為妻?
睿仙並不認為被休離是件多麼可恥和悲哀的事,對她而言,這反而是種解脫,也讓自己免於更不幸的遭遇。可是在外人眼中,這卻是代表不潔、不頁,何況以四爺的心高氣傲,將來卻會為了一名棄婦,違逆皇上、反抗家人,堂堂一個天之驕子,卻落了個揀人家不要的女人、遭人恥笑的命運,光是想到這些,就覺得愧疚。
原來她是真的喜歡上那個男人,才不想拖累他,不想看他左右為難。
她真的可以無視眾人的反對,堅持要嫁給四爺嗎?
真能這麼自私嗎?
「小姐就說想要回去給雙親掃墓,不過四爺是外人,不方便跟去就好了。」春梅也幫忙出主意。
「說得也是,這個理由不錯。」她笑得有些牽強。「除了看看二娘,當然還有含珠,她今年已經十七,應該出嫁了,至於夫家,記得也是在華亭縣……」想到重生之前,妹妹嫁給一位秀才,不過對方的家境並不好,還曾來求她接濟,但是自己在夫家的處境十分艱難,更拿不出私房錢,就算想幫也無從幫起,還讓二娘和妹妹相當憤怒,以為她只顧自己,不管她們的死活了。
春梅不免心生疑惑。「小姐怎麼知道的?」
警覺到自己說溜了嘴,她連忙改口。「我只是這麼猜想,因為二娘只有她這個女兒,不會希望她嫁得太遠。」
「這麼說也對。」春梅馬上信了。
「不過最重要的還是能給爹娘上個香,這四年來都不曾回去掃墓,真是太不孝了。」這才是睿仙最掛念的事。
「畢竟路途遙遠,也不能怪小姐,相信他們在天之靈會體諒的。」春梅是最清楚原因的人,自然要為主子說話。
睿仙又吩咐。「好了,你也快回房收拾,今晚咱們都要早點睡。」
「是。」她應了一聲便出去了。
待春梅走後,睿仙想到離開江臨府已經四年,終於要踏上歸鄉之路,卻有著說不出的沉重,不禁停下手邊的事。
「二娘肯定還無法原諒我……」想起爹因病猝逝,才剛辦完喪事,一家人就得搬出官宅,好讓給前來接任的新知縣居住,也因為養不起奴僕,燒飯洗衣都得自己來,幸好朝廷及時撥下一筆撫恤的銀子,可以暫時度過難關,二娘和妹妹無不斯待她嫁進唐家之後,會對家裡有些幫助,想不到她沒過多久便被趕出大門。
她當然不怪二娘和妹妹要跟自己斷絕關係,因為這是自己選擇的人生,無論是好是壞,都要走下去。
這個晚上,睿仙原本以為會睡不著,沒想到才一沾枕,馬上進入夢鄉,連一個夢都沒有作。
一直到她被呵欠連連的春梅給叫醒,外頭的天色都還是暗的,想到四爺說過寅時就要啟程,於是趕緊起來準備。
「……小姐穿上男裝,還真是位翩翩佳公子,可跟咱們剛來京城時的打扮完全不一樣。」已經換上短褐、打扮成小廝模樣的春梅讚賞地說。
睿仙不禁低頭看著身上的常服,腰間還繫了一塊玉珮,為了掩飾胸部的隆起,還特別用布束緊。「應該不至於一眼就看出是女扮男裝吧?」
春梅左看右看。「依奴婢來看,頂多像個長相俊秀的男子,不過走路和動作都得大一點,嗓子也得壓低些。」
「咳,我知道了。」睿仙照著說。
「好多了。」春梅點頭。
這時,丫鬟來敲門,說四爺已經在等了。
睿仙深吸了口氣,拿起細軟。「咱們該出去了。」
「讓奴婢來拿就好。」春梅伸手把細軟接過去。
「走吧!」她挺直背脊,踏出房門。
待主僕倆跟著那名丫鬟離開北院,走向偏門,就見三輛馬車停在那兒,還有好幾名家僕,手上都提著一盞燈籠,照亮了四周。
不期然的,睿仙瞧見其中兩人頗為眼熟,想起之前曾經見過一面,還被她當作刺客,一個叫蔣護,另一個叫魏昭,都是一身短褐,看來是打算扮成隨從的模樣就近保護四爺,而炎承霄的幾位兄嫂也出來送行。
「……四郎,你現在的狀況不比以前,可不要逞強,更別輕易涉險。」大夫人不斷地耳提面命,就像孩子要出遠門,怎麼也無法放心。
炎承霄對長嫂向來恭敬有加。「我會的。」
「四郎,要不要二哥再撥幾個府裡的家僕給你,好多些人在身邊伺候?」二爺有些後悔答應讓他出門,要是有個什麼閃失,怎麼對得起爹娘。
二夫人儘管沒有開口,不過擔憂之情溢於言表。
「二哥,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門,何況也不是去遊山玩水,太多人在身邊反而麻煩。」他婉謝兄長的好意。
三爺也有此意,如今么弟雙眼失明,多帶點人在身邊,他們也能安心。「真的不需要?」
「多謝三哥,真的不用。」炎承霄還是拒絕。
最後輪到三夫人。「四郎,這是三嫂去幫你求的平安符,你就帶在身上,相信菩薩會保佑你的。」
他握住塞進手中的平安符,再次感受到家人的關愛。「多謝三嫂。」
睿仙站在一旁看著,不禁有些驚奇,也有些羨慕,因為在大戶人家裡頭,各房之間不和的情形屢見不鮮,在這座炎府卻見不到,真是難能可貴。
「阿貴,姚氏來了嗎?」炎承霄心想時辰已經不早,得先趕到碼頭,可還有一段路要走。
她連忙出聲。「妾身已經來了。」
「你應該已經換上男裝了吧?」他不禁輕笑出聲。「別再自稱是妾身了,否則馬上被人拆穿。」
「說得也是。」睿仙掩嘴笑說。
三夫人上前拉住她的手。「還讓你跟著一路吃苦,咱們真是過意不去。」
看這情況,小叔的眼睛一天好不了,就一天離不開姚氏,連這趟出遠門都要帶著她,說沒有私心,可是沒人會信,也許該趁小叔不在京城這段日子,先跟大嫂和二嫂商量,萬一小叔真的開口,也不會措手不及。
「三夫人別這麼說。」她客氣地回道。
炎承霄開口發號施令。「上馬車吧!」
於是,炎承霄和睿仙主僕分別坐上馬車,在炎家人的目送之下,馬蹄聲和車輪轉動聲跟著響起,很快地便從偏門出去。
約莫過了半個多時辰,天色就要亮了,而他們也終於抵達永安碼頭,一行人又下了馬車,好讓車伕返回炎府。
「小姐,奴婢還是頭一次搭船,更沒想到居然會搭這麼大一艘船。」春梅望著停在碼頭旁邊的客船,讚歎不已。
她也笑了笑。「是啊,這艘客船可比舟和畫舫大多了。」
「那麼今天就讓你們開開眼界。」炎承霄一臉得意非凡,包下客船上最大的三間艙房,果然值得。
待阿貴將幾張船票交給負責收取的人,便可以上船了。
「四爺小心腳下!」他一面攙扶,一面叮嚀。
炎承霄之所以這麼早就來碼頭報到,也是因為這個時辰,客船上的人較少,否則他這張臉孔,可是太多人認得,也會引來過多的注意。
「你們也慢慢走!」他不忘回頭關心。
當睿仙舉步跟在身後,踩上擺在船隻和岸邊之間的木板,有些搖搖晃晃,不禁膽戰心驚,就怕會掉到水裡去。
「小姐!」春梅不禁有點腿軟。
她伸手拉住春梅。「抓好!」
而炎承霄主僕已經率先踏上甲板,等她們過去。
春梅拍著胸口。「總算走過來了……」
「膽子真小。」阿貴乘機取笑。
「你說什麼?」春梅氣呼呼地問。
睿仙連忙出聲制止。「好了!」
只見阿貴對春梅扮個鬼臉,氣得春梅也還以顏色。
接下來,一路隨行的蔣護和魏昭,以及其他三名打扮成家僕的密探,也紛紛上了客船,將細軟和乾糧送進艙房。
直到一行人各自待在艙房歇息,就等辰時一到,船便會開了。
「小姐,想不到客船上的艙房這般舒適,床和桌椅樣樣具備,不管吃還是睡,都很方便。」春梅一臉新奇地說。
睿仙打量著這間陽光充足的艙房,打開窗子,涼爽的風便吹了進來。「是啊,畢竟要在客船上待足半個月,當然要住得舒服。」
春梅提起放在桌上的茶壺。「趁還沒開船,奴婢去找一找燒水煮食的地方,順便把苓桂術甘湯煎來喝,不然等暈船才喝就來不及了。」
「要是找不到就問人,別四處亂跑。」她叮囑地說。
「知道了,小姐。」春梅笑嘻嘻地說。
睿仙則待在艙房內,打開細軟,將衣物放進艙房內的衣箱,可心裡還是不時地在想,等到了江臨府,該不該跟四爺坦白自己的過去?或者等他自己發現,實在隱瞞不了再說?
「還以為重生之後,已變得比以前堅強,結果依然這麼不長進,只要遇到感情的事,就變得畏畏縮縮的……」她真不知該如何啟齒。
等到春梅把煎好的苓桂術甘湯送進艙房,已經過了半個時辰,睿仙坐在椅上,有些心事重重的喝著,始終拿不定主意。
陡地之間,她被劇烈的搖晃給嚇了一大跳,連端在手上的湯藥都灑了出來,幸好已經沒那麼燙了。
「小姐,船已經開了!」春梅喜呼。
感覺到船身正在移動,睿仙不禁望向窗外,距離岸邊也漸漸遠了。
「爹、娘,女兒終於要回家了。」她低喃地說。
作者:
t16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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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5-13 03:16:19
☆、第10章 (1)
迷迷糊糊之間,睿仙先是聽見嘩啦啦的水聲,距離好近,彷彿就在耳邊,接著感覺到床板在動,倏地從睡夢中驚醒,發現自己置身於艙房之中,這才想到昨天早上已經跟著四爺離開京城,此刻人在客船上。
「春梅?」只見床上只有她一個人,沒看到睡在同一間艙房的婢女,八成是去張羅吃的,便起來梳洗更衣。
待她又穿回昨天出發時所穿的青色常服,又扮成男人的樣子,看了下外頭,天色已經大亮,差不多卯時了,運河上不斷翻騰的白色浪花,偶爾會從窗口飛濺進來,讓睿仙看了不禁覺得有趣。
「怎麼還沒回來?又跑到哪兒去了?」一直等到睿仙裝扮就緒,還不見婢女的人影,便打算出去看看。
開了門之後,外頭是一條狹窄的通道,於是她先把門關上,來到隔壁艙房,也就是四爺所住的,只見門扉緊閉著,想著要不要敲門,猶豫了下,還是決定先找到婢女再說。
由於狹窄的通道上不時有人走動,睿仙雖然易釵而弁,還是盡量側身,以免有肢體上的接觸,走到最前面,發現客船上還有堂屋,光線十分明亮,可以讓船上的乘客有個地方活動筋骨,這會兒已經有人坐在那兒對弈了。
她才這麼想著,一名身材瘦高、下巴蓄著短胡,嘴巴有些向左歪斜,應該是後天所造成的,年紀約莫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跟她擦肩而過。
睿仙並不認為自己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可是只要記住某些特徵,自然就會加深印象,雖然才瞥了一眼,卻覺得這人很眼熟。
「這個人……我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她口中輕喃著,腦中的記憶旋即被掀了開來,不就是那天在永安茶樓內,站在趙守成身邊,與他一起幸災樂禍的人?按照四爺的說法,有可能是販賣私鹽的私梟之一。
她不禁慶幸此刻穿著一身男裝,才沒被認出來,不過對方想必識得四爺,萬一不慎撞見,起了疑心而通知趙家,那麼四爺在別院休養的謊言不就被人拆穿了,此行的任務有可能因此功敗垂成。
睿仙不假思索地轉身,快步地跟上對方,想要先確定他住在哪一間艙房再另謀對策。
就這樣,她不動聲色地跟在後頭,直到那人進了艙房才停下腳步,而艙房的對面竟然就是炎承霄所住的,雙方如此地接近,心跳差點跟著停擺,腦子也飛快地轉動,第一件事便是敲門,要立刻告訴炎承霄這件事。
「你來得正好,四爺……」阿貴應門之後,見到來人,臉上跟著一喜,因為才打算去請她過來。
不等阿貴說完,睿仙已經緊張地進了艙房,馬上把門關上。
此刻坐在艙房內的炎承霄,目光沒有焦距地望過去,原本正在和蔣護、魏昭說話,先是聽到敲門聲,應門的阿貴話才說到一半,門就關上了,不禁有些疑惑。
「有人進來嗎?」
「四爺,是姚氏來了。」阿貴馬上回道。
聞言,炎承霄咧了下嘴角。「昨晚睡得可好?」
「四爺小聲一點……」她壓低嗓音說道。
他皺起眉頭,馬上警覺到不對。「出了什麼事?」
於是,睿仙繼續放低音量,把才纔的意外發現,從頭到尾說了一遍。「……要是讓那人知道四爺就在這艘客船上,一定會懷疑此行的目的。」
炎承霄又確定一次。「你真的沒看錯?」
「四爺不信?」她面帶薄慍地問。
他一怔,便不再存有任何疑慮。「我自然相信你的眼力,只是沒想到這麼巧……蔣護,好好盯著那個人,我要知道究竟只有他一個,還是有別人跟他一起在這艘客船上,又是在哪個碼頭下船。」
蔣護拱手。「是,大人。」
「魏昭,」他又吩咐另一名屬下。「馬上去交代其他人,在船上的這段日子,避免使用『大人』、『四爺』,一概以『主子』來稱呼。」
「是。」魏眧也不敢馬虎。
交代完畢,炎承霄便讓兩人下去做該做的事。
「阿貴,你都明白了嗎?」他接著又提醒伺候自己生活起居的小廝。
阿貴躬了個身。「是,主子,奴才明白。」
「四爺是不是擔心趙家的人也在這艘船上?」睿仙也在桌旁的椅上坐下,打量著他凝重的神情,不禁這麼猜測。
「趙家幾個主子的行蹤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他們不可能在這艘船上,不過下頭的人就很難說了。」他摸索著案桌,找到半滿的茶杯,便端起來,啜了一口。「既然這樣,只好待在艙房內,盡量不要出去。」
睿仙頷了下螓首。「也只能如此。」
「幸好有你跟著來,否則咱們還沒到江臨府,趙家就已經獲知消息,更改卸貨的地點,屆時一切又要從頭來過,你真的幫了我一個大忙。」炎承霄真的由衷地感謝,老天爺在自己雙目失明、最徬徨無助的當口,讓他遇到了姚氏,或許就是對他的一種補償。
被這麼誇讚,睿仙面頰一熱。「四爺別這麼說。」
「你也別再稱呼我四爺了。」他也順便提醒她。
她叫得太順口,一時改不過來。「那該如何稱呼?」
「這個……」炎承霄故作沉吟狀。「不如假扮成夫妻如何?」
「當然不成!」她嬌斥地回道。
炎承霄一臉扼腕地歎道:「果然不行,那……兄妹或兄弟呢?」
「咱們長得又不像。」睿仙也覺得不好。
他思索了下。「那麼友人呢?」
睿仙總算同意了。「這倒是可行。」
「我卻不喜歡。」炎承霄覺得太生疏了。
她一臉沒好氣地回道:「這跟四爺喜不喜歡有何關係?」
「當然有關係了。」他自然不能說想在稱呼上跟她親近一點,最後選了一個折衷的辦法。「既然你現在是女扮男裝,不如咱們就以表兄弟相稱,兩人結伴同行,也不至於奇怪。」
「那麼妾身……」睿仙清了清喉嚨。「不!我就稱呼你一聲表哥了。」
炎承霄咧嘴一笑。「表弟既然也贊同,那就這麼決定了。」
「是,表哥。」她多叫了幾次,才能記牢。
「阿貴,這位就是表少爺,可不要叫錯了。」他跟小廝介紹。
阿貴馬上有模有樣地拱手見禮。「見過表少爺!」
「不必多禮!」睿仙一面笑、一面回道。
「總之在那人下船之前,只要踏出艙房,大家都得要謹言慎行。」炎承霄收斂起笑意,把話題繞回正事上頭。
睿仙才點了下螓首,就聽到門上傳來驚天動地的敲打聲,阿貴趕忙去應門,站在門外的是一身小廝打扮、兩眼泛紅的春梅。
「我家小姐在不在這兒?」春梅急得快哭了。「她不見……」
「快點進來!」阿貴氣急敗壞地把她拖進艙房。
春梅原本有些不高興,可是見到主子在座,馬上鬆了一大口氣。「小姐原來在這兒,真快把奴婢嚇死了,還以為掉進河裡……嗚……」
「春梅!」睿仙馬上摀住婢女的嘴巴。「別這麼大聲嚷嚷……」
「嗚嗚……」怎麼回事?
她忙不迭的叮嚀。「記得叫我少爺,不能再叫小姐了,還有你要稱呼四爺一聲表少爺,絕不能喚他四爺……」
「嗚嗚……嗚……」怎麼她才離開一會兒,小姐跟四爺變成表兄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春梅嘴巴被搗住,無法言語,只能在心裡叫道。
上船之後的第三天。
「……前陣子大人曾經要卑職打聽那天和趙守成上茶樓的幾個鹽商身份,昨晚見到睡在對面艙房的人,卑職認出就是其中之一,姓孫,叫孫有干,是世代居住在開元府的鹽商,直到去年販售官鹽的資格被朝廷取消,不過出手依然闊綽,因此卑職懷疑他轉而販賣私鹽……」蔣護道出目前所知的情報。「孫有干身邊只帶了一名小妾,還有兩個奴才,並沒有其他人。」
炎承霄偏頭望向敞開的窗子,涼風徐徐,令人好不舒暢。「開元府?那麼他應該會比咱們早幾天下船……還是要盯著點,直到對方離開為止。」
「是。」說完,他便先出去了。
坐在一旁凝聽的睿仙看著蔣護離開,又睇向坐在對面的炎承霄,見他一手托著下顎,眼皮半掩,似乎在思索什麼,也不敢出聲打擾,於是翻起多年來總是隨身攜帶的《封診式》,靜靜地看著書。
作者:
t1683
時間:
2024-5-13 03:17:15
☆、第10章 (2)
這是一個寧靜的午後,艙房內又通風,加上船身輕晃,令人忍不住想要接受周公的召喚。
春梅一連打了五個大呵欠,連眼角都濕了,只好湊到主子耳畔,說想要出去走一走,不然快睡著了。
「去吧!」睿仙啼笑皆非地答應了。
接著,連一旁的阿貴都開始搖頭晃腦,讓她不禁佩服,連站著都能睡覺,不過也沒叫醒他,繼續看書。
「哇……」沒過多久,阿貴猛地驚醒過來,連忙甩了甩腦袋,趕緊找一些事來做,於是提起茶壺,朝睿仙比劃兩下,意思是要去燒水泡茶。
睿仙原本覺得有些不妥,因為這麼一來,艙房內就只剩下她和炎承霄,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總是不太好,可是又想只要坦坦蕩蕩,別人又能說什麼,於是輕頷了下首,表示知道了。
待阿貴一走,她很自然地睇向坐在對面的男人,不知何時,炎承霄已經換了姿勢,把頭趴在桌上,用手當枕,就這麼睡著了。
「怎麼連他也睡著了?」睿仙失笑地說。
看著趴在桌上熟睡的男人,睿仙又想起要回華亭縣探親和掃墓的事,既然他早晚都會知道真相,還是該由自己親口來說。
她合上看了一半的書,不禁考慮,是在到江臨府之前提比較好,還是等辦完正事之後再說。
「呃……嗯……」突然之間,炎承霄發出一連串斷斷續續的夢囈。「不……不要……唔……走開……」
「四爺?」她喚了一聲,對方並沒有醒來。
在睡夢當中,炎承霄看到好幾道強烈的白光出現在眼前,冰冷、刺眼,讓他全身打顫,不禁害怕地閉上眼皮,以為這樣就看不到了。
「不……不要……唔……殺她……」他口中不住地喃道。
睿仙見他似乎作了惡夢,不禁起身,走到炎承霄身旁,接著伸出小手,輕拍兩下肩頭,試圖叫醒他。
「四爺!四爺!」
眼看叫不醒,睿仙索性多用點力氣來推。「四爺……」
「喝!」炎承霄倒抽一口涼氣,猛地坐直身軀,也下意識地抓住她的手腕,彷彿是溺水的人,總算抓到浮木,終於得救了。
見他額頭佈滿冷汗,俊臉上還殘留一絲懼意,睿仙連忙安撫。「只不過是夢,已經沒事了……」
炎承霄喘了好幾口氣,也回到現實。「我睡著了?」
「是。」她輕問。「是作了什麼樣的夢?」
他想了一下。「我不記得了。」
睿仙還是第一次見他臉上露出驚惶之色。「可惜我聽不清楚四爺方才說了些什麼,不過那個夢應該很嚇人。」
「阿貴也說自從我受傷之後,夜裡就常作惡夢,不過一醒來就不記得了。」他的呼吸總算漸漸平穩下來,不再那麼急促,不過餘悸猶存,連自己都不禁要問,究竟是什麼夢,把自己嚇成這樣?
她心中一動。「那真是夢嗎?」
「什麼意思?」炎承霄心想夢不就是夢,還會是什麼?
「因為表姨父曾經說過四爺的雙眼之所以突然失明,又找不出原因,應是心理創傷所致,會不會跟所作的夢有關?」睿仙不禁把兩者聯想在一起。
炎承霄失笑一聲。「那不過是夢,又豈能傷得了我。」
「若是曾經發生過的事呢?」就好像她經常作重生之前的夢,那些都是曾經發生過的事實。
他認真地想了一下。「就算如此,我也不記得夢的內容。」
「下回四爺再作同樣的夢,可得要記住才行。」睿仙打趣地說。
「我盡力。」這個建議讓他不禁笑了。
睿仙這時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腕還被他抓著,想把它抽回去,可炎承霄偏偏不肯鬆開。「四爺……該放手了!」
「要是我不放呢?」炎承霄話中有話。
她又使了點力,還是抽不回來。「要是讓人看見……」
「我娶你!」他脫口而出,不過等到真的說出口,也更加確信自己的心意。
「不是納來當妾,而是娶為正室。」
「四爺……」睿仙頓時有些慌了,因為還沒說出有關自己的過去,好讓他有時間考慮清楚,將來要面對多大的阻力和困難。
炎承霄以為她還是不願意。「我是真心的,也相信你死去的相公,他會希望有個男人來照顧你下半輩子。」
「四爺先放手……」這樣她沒辦法說話。
他索性從椅上起來。「還是你嫌棄我是個瞎子?」
「當然不是!」睿仙立刻加以駁斥。
「既然不是,那麼又是為什麼?」他向來自恃甚高,認為沒有一個女子會拒絕自己的求親,可是面對姚氏,卻有相當大的不確定,只因她口口聲聲說忘不了死去的相公,要為他守寡,跟一個死掉的男人爭,是很難贏得了的。「你對我……就真的一點都不動心?」
睿仙眼圈一熱,心跟著軟了,自然也鬆了口。「若真是一點都不動心,那事情就好辦多了。」
「你是說……」聽她親口承認對自己的心意,炎承霄俊臉不禁透出濃濃的喜色,簡直快要飛上天了,另一隻手則握住她的肩頭,非得到一個答案不可。「那麼你在擔心什麼?擔心別人指責你無法為死去的丈夫守節?」
她搖了下螓首。「不是。」
「那麼究竟為什麼?」他非問個清楚不可。
「因為我對四爺,還有其他的人都說了謊,其實我並非是個寡婦……」睿仙喉頭一梗,向他坦白。「而是被休離的棄婦。」
聞言,炎承霄當場愣住。「你說什麼?」
「因為表姨母顧慮到我的名節,才跟所有人說我是個寡婦,其實我是個犯了七出之罪,被夫家嫌棄、相公休離的女子,怎麼配得上四爺。」她終於親口道出實情,對於女子來說,這個污點是一輩子也洗不掉。
炎承霄本能地鬆開了手,再確認一次。「你真的不是寡婦,而是……」
「而是棄婦。」她主動接下他說不出的字眼。
寡婦可以再嫁,不過若能一生守節,更會受人敬重,可是棄婦就不同了,不管是和離或休離,都會讓人瞧不起,兩者有很大的差別。
他嘴巴一開一合。「為何不早點告訴我?」
「既然不打算再嫁,說不說出來都無關緊要,就算真的對四爺動了心,也只想放在心裡,不敢奢望有開花結果的一天……」睿仙強忍淚水地說。「可是四爺卻開口求親了,那麼我就不得不說實話。」
聞言,炎承霄不禁跌坐回椅上,俊臉有些蒼白。「……你該早點說的。」語氣中帶著幾分指責的意味。
睿仙心口一陣緊縮,眼淚登時滾落下來,不過唇畔還是噙了抹微顫的笑意。
「四爺儘管放心,艙房裡就只有咱們兩個人,你不說、我不說,便不會有人知道,就當作這件事不曾發生過,把它忘了吧。」
說完,她便強迫自己移動腳步,然後開門出去,回到隔壁艙房之後,當門扉關上那一瞬間,便扶著門板,跪倒在地。
「嗚……嗚……」圍堵不了的哭聲頓時從睿仙口中傾瀉而出。
天底下有哪一個女子想當棄婦,可是她不這麼做,接下來的命運只會更加悲慘,又有誰能夠理解自己的苦衷,憑什麼責怪她?
不過這樣也好,四爺可以不必再左右為難,也不必煞費苦心,一一去說服皇上和家人同意娶她為正室,更不必因為娶了個棄婦而遭人在背後恥笑,睿仙更不必覺得虧欠。
無論是四郎哥,還是四爺,她都不能嫁。
就算五娘說過自己將來會嫁給四爺,成為她的四嬸,可若老天爺又從中作梗,或者他們之中有人退縮、反悔了,命運隨時都有可能出現不一樣的變化,不可能再照著原本的人生走。
當她哭到眼淚都干了,只剩下微弱的抽噎,才慢慢地站起身,先去洗了把臉,免得眼皮紅腫,無法見人。
「不是都決定這輩子不再嫁人了嗎?又為何哭成這樣?」睿仙不禁罵自己沒用。「比起重生之前,帶著遺憾死去,這又算得了什麼……」
老天爺已經待她不薄,不該奢求太多,那是會遭天譴的。
只不過是一點小事,她可以熬過去的。
「……小姐,你在裡頭嗎?小姐快開門……」春梅終於把瞌睡蟲趕跑,卻不見主子的身影,問四爺,四爺不說話,臉色也不太對,趕忙回艙房來。
睿仙做了幾個深呼吸,才把門閂拉開。
「小姐怎麼哭了?」她驚問。
「沒有,只不過是書看太久,眼睛很不舒服。」她隨便編了個借口。
春梅半信半疑,因為怎麼看都像哭過了。「那小姐就別看了。」
「嗯。」低落的心情,讓睿仙連說話都失去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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