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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倪匡-血咒 《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7 00:57:54     標題: 倪匡-血咒 《全文完》

《血咒》簡介︰

  對于喜愛追尋、吸收知識的人來說,圖書館是一個最好的去處。任何圖書館,從世界上最大的、收藏書籍最多的,到小型的、流動的,都給人以一種莊嚴肅穆的感覺。人一走進去,看看那麼多書籍,就可以知道︰自己在出來的時候,會和進去時不同,因為已經在書本上,得到了新的知識。
01
對于喜愛追尋、吸收知識的人來說,圖書館是一個最好的去處。任何圖書館,從世界上最大的、收藏書籍最多的,到小型的、流動的,都給人以一種莊嚴肅穆的感覺。人一走進去,看看那麼多書籍,就可以知道︰自己在出來的時候,會和進去時不同,因為已經在書本上,得到了新的知識。

書本,一直是人類用來記錄文化發展的工具。如今,雖然已有其它的方式來替代,像電腦資料的儲存,錄影或錄音,拍成電影等等。但是通過文字和紙張組合成的書本,仍然是人類文明的象征。

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書,其實是很奇怪的東西,它們千變萬化,有著完全無法統計的類別和內容,但是它們在外表上,幾乎是相同的︰字印在紙上,如此而已。當你一書在手之際,不打開來閱……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7 00:58:15

血咒 01
對于喜愛追尋、吸收知識的人來說,圖書館是一個最好的去處。任何圖書館,從世界上最大的、收藏書籍最多的,到小型的、流動的,都給人以一種莊嚴肅穆的感覺。人一走進去,看看那麼多書籍,就可以知道︰自己在出來的時候,會和進去時不同,因為已經在書本上,得到了新的知識。

書本,一直是人類用來記錄文化發展的工具。如今,雖然已有其它的方式來替代,像電腦資料的儲存,錄影或錄音,拍成電影等等。但是通過文字和紙張組合成的書本,仍然是人類文明的象征。

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書,其實是很奇怪的東西,它們千變萬化,有著完全無法統計的類別和內容,但是它們在外表上,幾乎是相同的︰字印在紙上,如此而已。當你一書在手之際,不打開來閱讀,完全無法知道它的內容是什麼,它只是一本書,一厚迭或者一薄迭印有文字的紙張而已。但是當你閱讀之後,你就可以知道它的內容了。

一本書和另一本書的不同,可以相去幾百萬光年。一本書講的是如何烹飪中國的四川菜,但另一本書講的卻是巫術的咒語,可是它們有一個共同的名稱︰書。

而圖書館,就是儲放著許多書,供人閱讀的地方。

小寶圖書館是一個十分奇特的圖書館。看這個圖書館的名字,像是一個兒童圖書館,專門收藏兒童讀物的。但事實上卻大謬不然,小寶圖書館,可以說是世界上收藏玄學方面書籍最豐富的一家圖書館。舉凡討論如今人類科學還不能徹底解釋的種種怪異現象的書籍,小寶圖書館可以說應有盡有。

而它的另一個特色是,它收藏的醫學方面的書籍,也是數一數二的。這是說,在小寶圖書館之中,不但有現代醫藥的書籍,還有古代醫藥書籍,甚至于探訪美洲印第安人的醫術,非洲黑暗大陸上的巫醫術等等的書籍,也應有盡有。而中國醫藥的書籍,更可以肯定是全世界之冠。

這樣的一個圖書館,為什麼會有那樣稚氣的一個名字呢?曾經有不少人詢問過,所得的答案是︰那是因為創辦人紀念他的女兒,所以才設立了這樣一個圖書館的。

小寶,就是創辦人的女兒,據說,五歲就死了。而這個小女孩,聰穎過人,自小就喜歡看書,所以她死了之後,創辦人就把他的大部分財產,去創設圖書館。如果創辦人只是一個普通人,就算設立一個圖書館,也不會有多大的規模,可是這個創辦人,夭折的小女孩的父親,卻不是普通人。

在這個世界知名的亞洲大城市的南邊,有一大片平原,是用這個人的名字命名的。在這個大城市的中心區,已被譽為世界重要的金融中心的城市心髒地帶,有一條摩天大廈林立的街道,也用他的名字。

這個人的名字是盛遠天。

盛遠天可以說是一個極神秘的人物,他逝世已經好多年了,可是由于他的一生,充滿了神秘的色彩,他一直還是人們茶余飯後的談話資料。有關他的事跡,也不斷被人當作傳奇來寫成書。

盛遠天大約是四十年前來到這個城市的。四十年前,這個城市的地位,和如今相比,相去十萬八千里。盛遠天從什麼地方來,完全沒有人知道,他好象全然沒有親人,和他一起來的,是一個樣子很怪的,看來十分瘦削的小姑娘。

說這個小姑娘「樣子怪」,倒並不是口傳下來的。事實上,當年曾見過這個「小姑娘」,而還在世的人,可能已是寥寥可數了。但是這個「小姑娘」有五幅畫像留下來,就懸在小寶圖書館的大堂之中,和盛遠天的五幅畫像排在一起。

附帶說一句,小寶圖書館的大堂之上,一共有十三幅畫像。任何人,只要一進小寶圖書館的大廳,就可以看到這十三幅畫像。因為整個看來寬敞宏大的大廳之中,幾乎沒有別的陳設──建築是專為圖書館而設計的,大廳十分方整,有著四根四方形的柱子,由于經費極充裕,所以建築物保養如新,那十三幅畫像,就懸在對大門的一幅牆上。在十三幅的畫像之下,永遠有各種各樣的鮮花放著,這是創辦人盛遠天親自設計的,規定任何人不能更改這種布置。

這十三幅畫像,也曾引起過不少人的研究,其中最使人感到興趣的一幅,是第十三幅。這一幅畫像何以會使人感到興趣,以後再說,先說其余的十二幅。

所有的畫像,一定全出自一個畫家之手,但由于畫家根本沒有署名,所以究竟這些畫是哪一位畫家的心血結晶,已經不可查考了。也有人說,這些畫全是盛遠天自己畫的,因為在那時候,根本沒有一個成名畫家有這樣的畫風。而一個畫家如果能畫出那麼好的人像畫來,沒有理由不成名的。

所有的畫,全是黑白兩色的炭筆畫,畫得極其細膩傳神。每一根頭發,皮膚上的每一絲皺紋,都清晰可見,比起最好的攝影來,光線明暗的對比更加強烈。

由于畫像的筆法是如此上乘,所以畫像給人以極度的立體感。當凝神細看時,就像是真的有人在觀賞者的對面一樣。

十三幅畫像,不但是畫中的人如此,連背景也一絲不。有一幅是以臥房作背景的,甚至床上所懸的蚊帳上的搭子,都清晰可見。

這十三幅畫像,一共分為六組,懸掛在牆上,每一組之間,相隔大概一公尺左右。

第一組的兩幅,一幅是一個留著唇髭的中年人,約莫四十歲左右,瘦削,從他身邊的桌椅比例來看,這個中年人的身形相當高,比普通人要高得多,中國人這樣高身量的人並不多見。有人計算過,他的身高,至少有一百九十公分。

這個中年人穿著一件綢長衫,手中拿著一柄折扇,可以看出,扇子是湘妃竹的扇骨。扇子可見的一面,寫的是草書,每一個字雖然極小,還可以看得出,寫的是後蜀詞人歐陽炯的一首「浣溪沙」︰「相見休言有淚珠……」,書法家是晚清名書家何紹基。

這個中年人,就是盛遠天。

在第一幅畫像中看來,盛遠天的樣子很給人以威嚴的感覺。然而,他的眼神之中,卻帶著極度的憂郁,這種憂郁感甚至給人以沉重的壓力,叫人在看這畫像之際,有點不敢和他的目光相接觸。

由于盛遠天是這樣一個富有傳奇性的人物,所以他的畫像,也是眾多人研究的對象。有一個心理學家就曾發表他研究的心得,說畫家如此活靈活現,傳神地畫出了盛遠天的這種眼神,可以從他的這種眼神之中,推測盛遠天的心理狀況。他斷定盛遠天一定是心中充滿痛苦,而且懷著一種莫名的恐懼,幾乎無時無刻,不受這種恐懼和痛苦的煎熬!

這位心理學家的這種說法,立時受到了各方面的駁斥。盛遠天在世時的生活情形,已經無人知道,但是他那麼富有,誰會有了那麼多錢,還生活在痛苦和恐懼的煎熬之中?那似乎太不合情理了。

心理學家對于他人的指責,也無法反駁,但是他仍堅持自己的意見。因為在另外幾幅盛遠天的畫像之中,他的眼神都是如此沉重、哀痛和憂郁。

第一組畫像,在盛遠天畫像旁邊,緊貼著的一幅,就是那個被人認為「樣子很怪」的小姑娘。從畫像上看來,其實那小姑娘十分美麗,有著尖削的下顎,靈活又大的眼楮,高挺的鼻子。可是不知為什麼,總給人以「怪怪的」感覺。

這個美麗的小姑娘,梳著兩條粗大的辮子,穿著當時大戶人家女孩子所穿的刺繡衣服,在精細的炭筆畫中,甚至可以看出刺繡所起的那種絨頭。那實在是十分美麗的一個小姑娘,或者說,一個少女。不過看起來,真是很瘦。

使人覺得她「樣子很怪」的原因,多半是由于她看來穿了那樣的衣服,有一種很不習慣的樣子。這種感覺是很難形容的,譬如說,一個來自中國偏僻農村的中國鄉下人,忽然叫他穿上全套西裝,看起來,沒有什麼異樣,但總給人以「怪樣子」的感覺。

這個「小姑娘」,就是當年和盛遠天一起,突然在這個城市出現的。沒有人知道她從哪來,叫什麼名字,只知道她後來和盛遠天結了婚。小寶,就是她和盛遠天所生的女兒。

而且,似乎從來沒有听到她開口說話,連盛遠天似乎也從來不對她講話,可能她是一個先天性的聾啞人。但其中詳情也沒有人確切知道,因為盛遠天已經不怎麼見人,這個「小姑娘」更是躲起來不見人的。

在第二組兩幅畫像中,盛遠天看來仍然是老樣子,但是卻穿著西服。那「小姑娘」,這時看來,已經是一個十分成熟美麗的少婦,也穿著西服。

這可能是他們新婚後的繪像,在這組繪像中,那成熟美麗的少婦,看來極自然。所以有人推測,她可能不是中國人,所以在第一幅畫像中,穿了中國衣服,便給人以「怪樣子」之感。

第三組畫像是三幅,除了盛遠天和他的妻子之外,是一個看來極可愛的女嬰。那女嬰和她的母親十分相似,就是小寶。

第四組,也是三幅︰盛遠天和他的妻女,小寶已經有三、四歲大小,騎在一匹小馬上,看來依然可愛。

第五組畫像又變成了兩幅,那可能是小寶夭折了之後畫的,盛遠天看來蒼老了不少,眼神中那種憂郁更甚。而他的妻子的神情,則充滿了一種無可奈何的悲哀。

這十二幅畫像,大約前後相隔了七、八年左右。

奇怪的是第六組,孤零零的一幅。那幅畫像,懸在牆的最左邊,畫的是一個男嬰。畫中的男嬰,看來出世未久,眼楮閉著,皮膚上有著初生嬰兒的那種皺紋。看起來,實在是一個普通的嬰兒,只不過在胸口部分,有一個黑色圓形的胎記。

神秘是在,根本沒有人知道這個男嬰是什麼人,為什麼他的畫像會掛在這里?

自然,也有人推測過,這個男嬰,有可能是盛遠天的兒子。

但這個推論,似乎是不能成立的。像盛遠天這樣的大富豪,如果有一個兒子,焉有他人不知道之理?

事實是,盛遠天和妻子同年去世,和他出現在這個城市之際一樣,盛遠天去世時沒有任何親人。

而負責處理盛遠天身後事和他龐大財產的,是一個名字叫作蘇安的人。這個蘇安,也相當傳奇,他的事跡,倒是街知巷聞,盡人皆知,他被譽為最誠實的人。

蘇安在二十歲那一年,是搖著一只小船,接載擺渡客人的窮小子。有一次,有一個乘坐他船只的人,帶著一只皮箱,當小船搖到半途時,這個客人心髒病發作,在臨死之前,囑咐蘇安,小心保管這只箱子,通知他的兒子,把箱子交給他。

當時在船上,只有蘇安和那個客人,時間又在午夜,完全沒有人知道,連那個客人,也不相信蘇安真會做到這一點。蘇安一直不明白,那客人在吩咐完了之後,為什麼會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他一直不明白,但听他講起經過的人都明白,那是客人自己也不相信,世上真會有那麼誠實的人之故。

可是蘇安的確是一個誠實的人,他完全照那心髒病發作的人的話去做。等到死者的兒子趕來,也幾乎不相信世上有那麼誠實的人!因為那箱子中,全是大額的鈔票和有價證券。那個死者是一位外地來的投資者,箱中的一切,價值之高,可以在當時開辦一家規模十分大的銀行,而那正是這位死者未竟的目的。

那家銀行後來還是成立了,蘇安被聘為銀行的安全顧問,可是他卻什麼也不懂,只是坐領高薪。但是他誠實的故事,卻傳了開去。

盛遠天是怎樣找到蘇安的,經過也沒有人知道。總之,蘇安成了盛遠天的總管,盛遠天的財產,交給他保管;盛遠天的遺囑,交給他執行。

蘇安在到了盛家的第二年結婚,盛遠天培植他的幾個兒子,指定盛氏機構的主要負責人,必須是蘇家的子弟。他相信誠實是遺傳的,靠得住的人的後代,一定也靠得住。

事實上,蘇家的三個兒子,將盛氏機構,打理得有聲有色。而且一直遵照盛遠天的遣囑,把每年盈利的一部分,用來擴充小寶圖書館的藏書,和改善圖書館的設備之用。

這就是小寶圖書館,何以如此完善的原因。

關于盛遠天,盛遠天的妻子等人,以後還會有很多事情,會把他們牽涉出來,那等到事態發展到那時候再說。

小寶圖書館有一條和別的圖書館不同的禁例,那就是館中的絕大多數藏書,是不能借出去的,只能在圖書館中閱讀。所以,整幢圖書館之中,一共有九十六間,十分舒適的閱讀室。閱讀室的舒適程度,絕對超過上等家庭中所能有的設備。

小寶圖書館說起來是公開的,但是要申請那張閱讀證,卻相當因難。

申請閱讀證的資格,也就是說,能夠出入小寶圖書館的人,都要經過嚴格的審查。條件印成一本小冊子,根據管理委員會說,是盛遠天生前親自規定的,自圖書館開放以來,一直被嚴格執行著。

如今,發出去的閱讀證,不超過三千份。申請人必須有一定的學識,在學術上有一定的成就,或者是科學家、文學家、藝術家等等。一般來說,申請一份小寶圖書館的閱讀證,其困難程度,約莫和申請加入這個城市最貴族化的上流社會俱樂部相仿。

原振俠持有小寶圖書館的閱讀證。由于原振俠是醫生,那是專業人士,符合申請的條件,而圖書館中又有許多醫學方面的書籍。醫生要申請閱讀證,一般來說,不會被拒絕。

原振俠在有空的時候,或者有需要的時候,會駕上一小時車,到小寶圖書館來,或是為了尋找參考資料,或是為了進修。小寶圖書館在這個城市的南郊,距離市區相當遠。

那一天,雨下得很大。原振俠為了要找尋一份多年之前,由美國三位外科醫生聯合發表的一份病例報告,冒著雨,駕車在公路上疾駛。

雨勢實在大得驚人,車前窗上的雨刷不斷來回擺動,可是看出去,一片水煙迷蒙,視程不超過五公尺。雨點打在車頂上,發出急驟的聲音,車輪過處,水花濺起老高。雖然公路上的車很少,但是原振俠還是把車子開得相當慢。所以,當他看到小寶圖書館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

附帶說一句,小寶圖書館是二十四小時開放的,不管你什麼時候來,一定有工作人員殷勤招待,使你能夠在最好的環境下閱讀。

所以,原振俠倒並不怕天黑。只不過當天黑下來,而雨勢並不變小之際,那種環境,實在不是很令人感到愉快的。本來,車子應該停在停車場,但由于雨實在太大,所以這一次,原振俠把車子直駛到了大門口停下。

雨那麼大,天色又黑了下來,原振俠估計在這時候,不會有什麼人再來圖書館看書,他把車停在門口,多半也不會妨礙他人的。

他停好了車,打開車門,吸一口氣,直沖出去,奔上大門口的那幾級石階,沖進了建築物。這個過程,至多不會超過三秒鐘,可是雨水卻已順著他的褲腳,往下直淌,令他很狼狽。

他一面抹著臉上的雨水,一面把閱讀證取了出來。進門之後,是一個接待廳,有工作人員接待前來看書的人。原振俠交出了閱讀證,在一本簿子上簽了名,職員十分客氣地向原振俠打著招呼,原振俠道︰「好大的雨!」

職員道︰「是啊!」

原振俠向門口指了指,道︰「由于雨太大,所以我將車子就停在門口,不要緊吧?」

職員笑著,道︰「不要緊,今晚怕不會有什麼人再來。你看,七時之後,除了你之外只有一個人,比你早到了十分鐘。」

原振俠並沒有在意,就向大堂走去。大堂,就是那懸掛著十三幅畫像之處。雖然沒有人,可是一樣燈火通明,強力的射燈,二十四小時不斷地照射著那些畫像,畫像之前,也照例堆放著各色鮮花。

圖書館都是很靜的,小寶圖書館尤然。小寶圖書館的另一條禁例是,如果有人在館內,發出任何聲響,足以令得任何人感到討厭者,一經投訴,沒有警告,閱讀證就立時要取消。

所以,有不少人,來小寶圖書館之前,是要特地換上軟底鞋的。而不幸染上感冒的人,就算想來圖書館,也得先考慮考慮。

平時,原振俠來的時候,總嫌整幢建築物之中,實在太靜了。讀書固然需要幽靜的環境,但是當周遭實在太靜的時候,會給人以一種窒息感,也不是十分舒服的事。不過這時,由于雨勢實在大,噗噗的雨聲,打破了寂靜,至少令得建築物中的氣氛,比較活潑一些。

由于燈光特別集中在那十幾幅畫像上,所以任何人一進大廳,視線自然而然,會向那幅牆轉過去。原振俠已經很詳細地看過那些畫像,也曾對神秘的盛遠天,和他的妻子感到過很大的興趣,想多知道一些他們的生平。但當他知道那是極困難的事之後,就放棄了。

這時,原振俠望過去,看到有一個穿著黑西裝的男人,正一動不動地,站在最左的那幅畫像之前。

原振俠一看到了那個人,心中就想︰這個人,一定就是門口接待的那個職員所說的,十分鐘之前來的那個人了!他難道是第一次來嗎?為什麼那麼專注地看著畫像?

如果他是十分鐘前就來了的話,那麼,他看這些畫像,至少已有十分鐘了!

那人站得離畫像很近,原振俠只看到他的背影,看到他身上的黑西裝上衣,濕了一大片。這個人身形相當高,也很瘦,左手支著一根拐杖,左腳微微向上縮著,看來他的左腿受過傷。

這個人一動不動地站著,原振俠向他走近,在他身後經過時,又向那人看了一眼,看到那個人的側面。他看來大約三十歲左右,有著俊俏的臉型,和略嫌高而鉤的鼻子。他正盯著那幅男嬰的畫像,看得極其出神。

原振俠並沒有出聲,在這里,即使是熟人,見了面之後,也最多互相點頭而已,盡量避免說話,何況是一個陌生人。而那人對于在他身後走過的原振俠,也根本沒有加以任何注意。

原振俠走進了走廊,推開了一扇門,那是圖書館的目錄室。全館的藏書,在目錄室中,都有著詳細的資料,自從五年前開始,目錄已由電腦作資料儲存。

在目錄室當值的,是一個樣子很甜的女職員,原振俠向她說了自己所要的那本書的名稱,女職員在電腦鍵盤上躁作著,不一會,就道︰「你要的那本書編號是四一四四九,在四樓,十四號藏書室!」

原振俠向女職員致謝,向外走去。當他來到目錄室的門口之際,看到那個穿黑西裝的人,剛好推門走了進來。那人在進來的時候,左腳略帶點跛,需要用手杖,他走得相當緩慢。

原振俠剛好和他打了一個照面,禮貌上,原振俠向那人微笑了一下。可是那人卻一點反應也沒有,看他的神情,像是失魂落魄一樣,注意力一點也不集中。

正由于這個人的神情十分古怪──到圖書館來的人,尤其是這種時候,這樣天氣,來到圖書館的人,都是專門來找書的,怎會有這種恍惚的神情?

所以,原振俠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下。

那人進了目錄室之後,像是不知道該如何才好。那女職員在桌子後,向他微笑,道︰「先生,你需要什麼書?」

原振俠已轉回了頭,準備走出去了,可是就在這時,他听得那女職員,發出了一下驚恐之極的尖叫聲來!

雖然大雨聲令得圖書館中不是絕對地寂靜,但畢竟還是十分靜的,所以那女職員的一下尖叫聲,听起來簡直是極其淒厲。而且那一下尖叫聲,來得如此突然,令得原振俠整個人都跳了起來,立時轉過身去。

當他轉過身去時,他看到那樣子十分甜美的女職員,指著才進來的人,神情驚恐到了極點,張大了口,講不出話來。

照女職員的這種神情來看,一定是才進來的那個人,有什麼令人吃驚之極的舉動才對。可是這時,那人望著驚怖之極的女職員,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分明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女職員為什麼要指著他尖叫。

原振俠怔了一怔,對眼前發生的事,全然不知道該如何去理解才好。這時候,那女職員像是緩過了一口氣來,仍然指著那人,道︰「先生,你……的……腿……在流血!在流血!」

女職員這樣講了之後,那人陡地震動了一下。原振俠這時正在注視那人,對他的一切,都看得十分清楚。

任何人,當有人驚怖地告訴他,他的腿在流血之際,一定會震動,這種反應很正常。接下來正常的反應,自然是低頭去看看自己的腿。

可是那人的反應,卻十分怪異,在震動了一下之後,他仍然拄著拐杖,直挺挺地站著,並不低頭去看自己的腿,而臉色則在那一-間,變得煞白。

反倒是原振俠,經那女職員一指,立時向那人的腿上看去。一看之下,他也不禁「颼」地吸了一口氣!

那人穿著黑色的西裝,褲子也是黑色的。可是雖然是黑色的褲子,叫水弄濕了,或是叫血弄濕了,還是可以分得出來的。

這時,那人的左腿,褲管上,正濡濕了一大片,原振俠一看就可以肯定,那是血浸濕的。而令得他如此肯定的原因之一,當然是由于鮮紅的血,正順著那人的褲腳,在大滴大滴向下滴著!

這種情景是極其恐怖的,地下鋪著潔白的磚,鮮血一滴滴落在上面,濺成一小團一小團殷紅的血液。那人是站定之前就開始滴血的,所以在白磚上,有一條大約一公尺長的血痕,看來更是怵目驚心!

原振俠一看到這等情形,並沒有呆了多久,立時鎮定了下來。他一面向前走去,一面道︰「你受傷了!先站著別動,我是醫生!」

那人抬起頭,向原振俠望來。

那人向原振俠望來之際,臉色真是白得可怕。原振俠是醫生,接觸過各種各樣的病人。以他的經驗而論,只有大量失血而死的人,才會有這樣可怕的臉色。如今這個人雖然在流血,但是少量的失血,不致于令得他的面色變得如此難看。他面色變得這樣白,自然是因為心中有極度的恐懼,導致血管緊縮所造成的!

所以,原振俠忙道︰「別驚慌,你的左腿原來受過傷?可能是傷口突然破裂了,不要緊的!」

原振俠說著,已經來到了那人的身前,伸手去扶那人。原振俠原來是想,先把那人扶到沙發上,坐下來,再察看他的傷勢的。

可是,原振俠的手,才一踫到那人的身子,那人陡然一伸手,推開了原振俠。他那下動作的力道相當大,原振俠完全沒有防到這一點,所以被他推得向後跌出了一步。那人喘著氣,道︰「不必了,我不需要人照顧!」

當他這樣說的時候,他的神情,真是復雜到了極點──驚恐、倔強、悲憤,兼而有之。

這時,雨勢已經小了下來。雨勢是什麼時候開始變小的,原振俠也沒有注意,只是四周忽然靜了下來。除了那人和女職員的喘息之外,就是鮮血順著那人的褲腳,向下滴下來時的「答答」聲。

原振俠又吸了一口氣,道︰「你還在不斷流血,一定需要醫生!」

那人的聲音,突然變得極尖厲,幾乎是在叫著︰「醫生!醫生!」

他一面叫,一面拄著拐杖,大踏步地向外走去,隨著他的走動,在白磚地上,又出現了一道血線。

他是向門外走去的,看樣子是準備離去。

原振俠本來就是在準備離去時,听到了女職員的驚叫聲,才轉回身來的。而目錄室只有一扇門,所以那人要離去的話,必須在原振俠的身前經過。

原振俠當然不知道那人高叫「醫生」是什麼意思,只听得出他的叫聲之中,充滿了憤懣和譏嘲,像是醫生是最卑鄙的人一樣。但在這時候,原振俠卻不理會那麼多──這人在流血,不斷地流血,會導致死亡,而他又確知附近沒有醫院。他是一個醫生,有責任幫助這個人,不論這個人有多古怪。

所以,當那人在他身前經過之際,他一伸手,緊抓住了那人的手臂,神情堅決地道︰「到那邊坐下來,讓我看看你的傷勢!」

那人被原振俠一把抓住,立時轉過頭來,神情冰冷冷地望向原振俠。那種冷峻的神情,令得原振俠陡然一怔,在-那之間,他依稀感到那種冷峻神情,他像是在什麼地方見過的,可是印象卻又十分模糊。

原振俠當然無暇去細想,他既然已打定了主意,那人那種冰冷的眼光,也就不能令他退縮。他又把剛才那句話,再重復了一遍,那人卻冷冷地道︰「我說不必了!」

在他講話之前的那一段短暫的靜寂時間,那人仍然在流血,血滴在地上,仍然發出聲響。

那女職員這時,又發出了一下低呼聲,也向前走了過來,急匆匆向門口走去。看情形她已恢復了鎮定,要出去尋人來幫助。

圖書館中,每一間房間的隔音設備都十分完善,是以即使那女職員剛才發出一下驚呼聲,只要門是關著的話,外面還是听不到的。

那人一看到女職員要向門外走去,忙道︰「小姐,請等一等!」

女職員站定,仍然是一臉驚怖之色。那人緩了一口氣,道︰「請不要再驚動他人,我無意驚嚇你們,我不知道時間上的變易,會弄得如此之準!」

那人的口齒絕不是不清,但是原振俠听了他的話之後,陡然呆了一呆。他迅速在心中,把那人的話重復了一遍,那是︰「請不要再驚動他人,我無意驚嚇你們,我不知道時間上的變易,會弄得如此之準!」

一點也不錯,原振俠完全可以肯定,剛才出自那人之口的,是那幾句話,可是他卻全然不懂這兩句話是什麼意思!

他在一呆之後,立時問︰「你說什麼?」

那人用力一掙,掙月兌了原振俠抓住他手臂的手,道︰「沒有什麼,我不想嚇你們,流點血,不算什麼,我實在不需要醫生!」

他說著,又向外走去。當他來到門口之際,原振俠道︰「附近沒有醫院,你這樣一直滴著血走出去,任何人都不會讓你離去!」

那人震動了一下,突然解開了領帶,怞下來,然後把手杖夾在脅下,俯身,用十分熟練的動作,把領帶緊緊地綁在他的左腿膝蓋上大約二十公分處。

然後,他又直起身子來,神情依然冷漠,望也不望原振俠一下,就走向門口,推門走出去。

那女職員神情駭然地望著原振俠,顫聲道︰「先生,這……這……」原振俠望著地上的血痕,雖然他是一個醫生,也有怵目驚心之感。他急于想追出去看那個人,所以他道︰「如果你不是太怕血的話,把它們抹干淨!」

那女職員現出害怕之極的神情來,道︰「怕,怕,我……很怕血!」

原振俠道︰「那等我來抹!」

他說著,就待去拉開門,可是那女職員卻抓住了他的手臂,現出十分害怕的神情來。原振俠嘆了一聲,道︰「小姐,別怕,那人不會是什麼吸血-尸──」他本來是想說說笑話,令得氣氛變得輕松一點的。可是他卻沒有想到,那女職員剛才所受的驚恐實在太甚了,她一听得原振俠這樣講,心中的驚恐更甚,又發出了一下尖叫聲。

原振俠不禁啼笑皆非,忙道︰「等我回來再抹,我要出去看看那人!」

女職員連忙道︰「我不敢一個人留在這,我和你……一起去!」

原振俠無法可施,只好任由那女職員跟著他,一起向外走去。當他走出目錄室之際,看過去,走廊中一個人也沒有,他急急走向大堂,那女職員緊緊地跟著他。大堂也沒有人,顯得分外空蕩。原振俠急步走出大堂,看到那個職員,正一臉不以為然的神色,原振俠道︰「那穿黑西裝的人──」那職員「哼」地一聲,道︰「才走,哼,他不是來看書的,一下子就走了!」

原振俠忙轉身向那女職員揮了揮手,拔腳向外面就奔。當他跳下石階之際,他看到一輛車子,正亮著燈,自原來停著的地方倒退出來。

雨勢雖小了,但還是在下雨,天色十分黑暗,原振俠只可以依稀看到,駕車的就是那個人。

他連忙打開自己的車門,就在這時,那輛車已發出「轟」的一聲響,速度陡地加快,向前疾駛出去。

原振俠一听得那輛車子引擎所發出的聲響,心頭便已涼了半截。他沒有看清那是什麼車子,但是這一下聲響已告訴他,那輛車子的引擎性能是超卓的,也就是說,那輛車子,絕不是他駕駛的那種普通小房車所能追趕得上的。原振俠苦笑了一下,放棄了追逐的念頭。

原振俠本來是想駕車追上去,再堅持看顧那人的傷勢。但知道追不上,而且對方拒絕的神態,又是如此堅決,他也只好放棄了。

他目送著那輛車子發出的燈光,迅速遠去,轉身走上石階,再進入圖書館,看到女職員正和門口的那個職員,在說著目錄室中發生的事。

原振俠對那個人的行動,也感到十分怪異,但是看到驚怖的情緒正在蔓延,他就道︰「別太緊張,很多人受了傷,是不願意接受別人幫助的。」

那女職員欲語又止,指著目錄室的那個方向。原振俠向門口那職員道︰「對了,我看需要一條抹布,和一些水,把那些血跡──」那個職員連連點頭,神情十分感激。

二十分鐘後,目錄室的血跡已被抹干淨,看來就像任何事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可是那女職員,卻再也不敢獨自留在目錄室中,走到門口,和那個職員坐在一起。

原振俠也來到了門口,道︰「剛才那位先生,進來的時候,當然也辦過登記手續的?」

他是想知道那個人的名字和身分,來滿足一下好奇心。可是那職員卻搖頭道︰「沒有!」

這個答案倒是出乎原振俠意料之外的,他「哦」地一聲,道︰「我不知道小寶圖書館,可以允許沒有閱讀證的人進來!」

那職員忙道︰「不,他有閱讀證。不過他有的那種證,是特別的,是發給地位十分高,身分極特別的貴賓的。」

原振俠揚了揚眉,他並不知道小寶圖書館有這樣的制度。自然,小寶圖書館純粹是私人創辦的,愛訂立什麼古怪的制度,旁人完全無法干涉。他問︰「例如什麼樣的人,才有成為特別貴賓的資格?」

那職員道︰「例如每年各項諾貝爾獎金的得獎人。」

原振俠無話可說,可是剛才那個人,看來不過三十歲左右。若不是他的神情看來,給人以一種陰森怪異之感,這個人實在是一個年輕人。

這樣的一個年輕人,有可能在學術上已有了極高的成就嗎?當然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世界上既然有十三歲的博士,自然也可以有三十歲的天才科學家。但是問題是,如果有這樣的成就,那麼這個人的知名度一定極高,他的照片出現在公眾前的次數也不會少,可是原振俠卻從來也沒有見過這個人。

原振俠一面想,一面道︰「哦,這樣說來,這個人可能是一個重要的大人物了?」

那職員道︰「誰知道──」原振俠陡地一揮手,道︰「他就算不用登記,也一定會把那張特別閱讀證讓你看看。證件上不是有名字嗎?你是不是想得起來?」

職員搖頭道︰「特別證件上沒有持證人的名字,只有編號。當那人向我出示證件的時候,我就感到十分奇怪。」

原振俠忙問︰「他所持的證件編號,有什麼特別?」

「那是第一號!」職員回答。

原振俠更感到奇怪︰「第一號,也就是說,他是第一個持有特別證件的人?」

職員道︰「是啊,那是不可能的。原醫生,你想想,小寶圖書館成立,已將近三十年了,除非這個人出生不多久,就獲得特別閱讀證,不然,第一號證件,一定很早就發出去,他這年紀,怎麼趕得上?」

原振俠不禁苦笑︰「你的懷疑很有道理,可是當時你為什麼不問?」

原振俠的話中,有了責備的意味,那令得這個職員感到了不快。他並不直接回答原振俠的話,只是翻了翻眼楮,打開了怞屜,取出了一本小冊子來,道︰「請你自己看看,其中有關特別貴賓的那一章!」

原振俠一看那本小冊子的封面,有著「小寶圖書館規則」字樣。他取過小冊子來,翻到了「特別貴賓」的那一章,看到有如下的條款︰「本圖書館有特別貴賓閱讀證,證件為純銀色,質地特別,無法假冒。每張特別證件,均經本館董事會鄭重討論之後發出。凡持有特別證件進入本館者,本館所有職員,不得向之發出任何問題,必須對特別對賓,絕對尊重,違此規則者開除。」

那職員道︰「看到了沒有?我敢問嗎?」

原振俠的心中更是奇怪,這條規則,看來是為了尊重特別貴賓而設的,但是總給人有另有目的之感。但另外的目的是什麼呢?卻又說不上來。

原振俠合上了小冊子,道︰「對不起,我不知道有這樣的規則。」

當他合上小冊子之際,他看小冊子的最上,有兩個名字,那是︰「董事會主席盛遠天,副主席蘇安」。

那職員道︰「只要來的人能出示特別證件,就算明知他是偷來的,我們也不能問!」

原振俠有點無可奈何,看來要找那個受傷的人,是十分困難的了。他想起了自己來圖書館的目的,就隨便又說了幾句話,轉身走開去。

當他走開去之際,他听得那女職員在道︰「持有特別證件的人,有權索閱編號一到一百的書,其它人是不能看的,那究竟是什麼書?」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7 00:58:34

血咒 02
原振俠絕無意偷听人家的談話,可是圖書館中居然有一些書,是只準特別貴賓索閱的,這未免使他感到不平。在他的心目中,書是全人類的,不應該有一些書,只能規定由什麼人看,不能給另外的人看。所以,他放慢了腳步,繼續听下去。

那職員道︰「是啊,那是些什麼書?」

女職員道︰「我也不知道,我來工作的時候,館長通知我,如果有人來借這個編號內的書,要立刻通知他,由他親自來取。那一到一百號的書,連書名也沒有,只有編號!」

那職員「哼」了一聲,道︰「盛遠天這個人,一直就是神神秘秘的,他錢多,愛怎樣就怎樣……」那職員又講了一連串不滿意的話,原振俠也沒有再听下去,就上了樓。

當晚,原振俠找到了他要的書,看了,也做了札記。當他離開小寶圖書館的時候,已經是將近午夜時分了。當他離開的時候,看到那樣子很甜的女職員,還在門口和男職員在一起。原振俠向他們點頭,打了一個招呼,那女職員神色仍有余悸。

原振俠一面向外走著,一面回想著在目錄室中發生的事,心想也難怪那女職員害怕,一個人忽然一面走,一面流血,這總是一件十分詭異的事情。

當他走出了圖書館時,雨已經停了,地上到處全是積水。圖書館的燈光,反映在積水之中,閃著光,看起來有一種幽奇詭異之感。

原振俠來到了車旁,當他打開車門時,向整座圖書館望了一眼,心頭有一種感覺,只感到在這座圖書館中,像是蘊藏著無數秘密一樣。

他感到自己之所以有這樣的感覺,可能是因為圖書館的創辦人盛遠天的一生,充滿了傳奇性的緣故。盛遠天是一個富翁,富翁的一生總是神秘色彩相當濃厚的,美國的大富翁霍華休斯,曾經躲起來二、三十年不見外人!

原振俠想著,已準備跨進車子去。也就在這時,突然有一輛車子,以極快的速度,疾駛了過來,一下就到了近前,車頭燈的光芒,射得原振俠連眼都睜不開來。

原振俠一方面給這輛突然駛來的車子嚇了一大跳,連忙用手遮住了刺目的燈光,一方面心中也不禁十分惱怒,心想這輛車子的駕駛人,實在太莫名其妙了!這里是圖書館,哪有心急要看書,急成那樣的,如果這里是醫院,那倒還說得過去!

就在原振俠才一伸手,遮住了刺目的燈光之際,那輛疾駛而來的車子,已經發出刺耳的-車聲,停了下來。原振俠可以看到,車子在急-車停車之際,車身急速地打了一個轉,由此可知它駛來的速度,是何等之高!

而車子在打著轉停下來之際,離原振俠的車子,不到一公尺。若不是那輛車子的駕駛人,有著超卓的駕駛技術的話,一定會撞上來了!

原振俠不知道那輛車子的駕駛人是什麼人,但是他卻自然而然,在心中生出了一陣反感,想等那人下了車之後,責斥他幾句,所以他站在車旁。

那輛車子才一停下,車門就打開。一個人自車中以極快的動作出來,喘著氣,立時向原振俠道︰「對不起,我來遲了!」

原振俠怔了一怔,他並沒有和任何人約在這里見面,那人這樣對他說,自然是誤會了。可是這時,原振俠就站在圖書館前,燈光相當明亮,那人照說沒有認錯的道理。原振俠向那人打量了一下,那人正急急向原振俠走近來。

那人大約三十歲左右年紀,衣著十分整齊,全套黑色的禮服。看來是才從一個需要如此服裝的隆重場合之中,趕到這里來的。

他的神情顯得十分焦急惶恐,但盡管如此,他那方型的臉,顯出他是一個相當精明能干和有決斷力的人。原振俠只是約略覺得他有點臉熟,但絕非是曾見過面的熟人。

那人來到了原振俠的身前,自他的上衣口袋中,取出雪白的手帕來,抹著汗,又重復著剛才那句話︰「真對不起,我遲到了,唉,那些該死的應酬!」

原振俠看到他的神情這樣惶急,倒把想要責斥他的話,全都縮了回去。他只是訝異地反指著自己︰「我?你趕著來,是為了我?」

那人抱歉地笑著︰「是,先生,你怎麼稱呼?」

原振俠心中更加疑惑,這個人,飛車前來見人,卻連要見的人怎麼稱呼都不知道,這豈不是怪之已極。他忍不住道︰「你不知道自己要來見什麼人?」

那人道︰「當然知道,見你!」

原振俠听得那人這樣說法,真以為那人是喝醉酒了,因為他的話,簡直是前後矛盾之極。可是作為一個醫生,原振俠倒立時可以判斷出,那人並沒有喝醉酒,神智看來也清醒得很,只不過他說的話,無法叫人明白而已。

原振俠在呆了一呆之後,又道︰「這樣說來,你並不認識我的?」

那人道︰「是啊,我不認識你的,不過我等你前來,已等了好久了!」

原振俠心中,更是怪異莫名,他只好攤了攤手,道︰「我還是不明白──」那人一下車之後,就和原振俠急速地講著話,只是極短的時間。而被那人停車時急-車所發出的聲響驚動,出來看是怎麼一回事的男女職員,這時已走了出來。

那兩個職員一看到那人,便一起用十分恭敬的聲音,叫了起來︰「蘇館長!」

一听得那兩個職員這樣稱呼那人,原振俠的心中,就更加愕然!

「蘇館長」──那當然是這個人,是小寶圖書館的館長了!原振俠對盛遠天這個神秘人物也知道一些,知道盛遠天的總管姓蘇,而這個姓蘇的總管有三個兒子──目前掌管盛遠天龐大財產的,正是蘇總管的三個兒子。眼前這個人,年紀不過三十左右,那自然是蘇總管三個兒子中的一個了。

原振俠雖然在一下稱呼之中,就明白了那人的身分,可是他仍然莫名其妙,不知道何以蘇館長會趕著來看他。他和對方,並沒有任何約會!

在原振俠愕然之際,蘇館長已向那兩個職員一揮手,道︰「你們自管自去工作!」

那兩個職員,立時又恭謹地答應了一聲,向蘇館長鞠躬,走了回去。

蘇館長吁了一口氣,神情也不像剛才那麼惶急了。這時,他看來十分穩重,看得出他年紀雖然輕,但是已經肩負著相當重的責任。他伸出手來,要和原振俠握手,原振俠的心中雖然充滿了疑團,但禮貌總不能不顧,便和蘇館長握了握手。

蘇館長道︰「請進,我的辦公室很幽靜,可以詳談!」

原振俠仍然莫名其妙,道︰「蘇館長,你是小寶圖書館的館長?」

蘇館長連連點頭,原振俠攤著手︰「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和我詳談?」

原振俠這樣問對方,那是很合情理的。因為對方的一切行動言詞,都令他如墜五里霧中,他自然想知道「詳談」是為了什麼。

可是,蘇館長的回答,卻令得他更加莫名其妙──不論蘇館長的回答是要和他談什麼,原振俠都不會比這個回答更驚訝。因為蘇館長的回答是︰「我也不知道!」

原振俠在驚訝之余,感到了有一種被戲弄的惱怒。如果不是蘇館長的相貌,看起來那麼厚重誠實,他真要用不客氣的言詞來對付了。

他「哼」了一聲,已經表現出十分不耐煩來︰「你也不知道我們之間要談什麼,那還有什麼好談的?」

蘇館長反倒現出十分訝異的神情來,望著原振俠。看樣子,他不怪自己的話莫名其妙,反倒有點責怪原振俠的意思。他在呆了一呆之後,道︰「我們總要談一談的,是不是?」

原振俠苦笑一下,真的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但是看對方如此堅持的神情,原振俠也無法可施,只好點了點頭。他和蘇館長又進了圖書館,那兩個職員又連忙站起來迎接。

等到他們兩人進入了大堂,蘇館長的神態,忽然有點異樣,望了望那十三幅畫最後的一幅,又望了望原振俠,像是想把原振俠和那幅畫中的嬰兒,作一個比較,然後又喃喃地說了一句什麼話。

原振俠全然不知道,他這樣做是什麼意思,他們出了大堂,上了電梯,一直到頂樓。

這時,整座圖書館中,簡直靜到了極點,他們相互之間,甚至可以听到對方的呼吸聲。蘇館長來到了一扇門前,轉動著門上的密碼鎖,打開了門。

門一打開,里面的燈光自動亮著。原振俠看到,那是一間布置精雅,十分宏偉的辦公室,鋪著厚厚的地毯。

進了辦公室之後,蘇館長將門關上,神情很凝重,道︰「我平時很少來這間辦公室,事情太忙,哦,我忘了介紹我自己,我姓──」他說著,取出了名片來,交給原振俠。原振俠接過來一看,名片上的頭餃倒不多,只有兩項︰遠天機構執行董事,小寶圖書館館長。

原振俠知道遠天機構的龐大,這個執行董事控制下的工廠和各種事業,是無法一一列出來的。而名片上印著的名字,是蘇耀西。

原振俠道︰「我姓原,原振俠!」

蘇耀西作了一個手勢,請原振俠坐下來,原振俠仍然一點也不知道對方想干什麼。原振俠坐了下來之後,把自己的身子,舒服地靠在絲絨沙發上,然後望著蘇耀西,對方這樣請他進來,總是有目的的。

蘇耀西也望著他,看情形,像是在等原振俠先開口,兩個人互望著,僵持了將近一分鐘。原振俠雖然不知道如何開口才好,可是他也忍不下去了,皺著眉,道︰「蘇先生,談什麼?」

蘇耀西像是如夢初醒一樣,震了一震,才道︰「是……是……請問……原先生,是不是現在就看?」

原振俠更是莫名其妙︰「看什麼?」

蘇耀西呆了一呆,道︰「看……你……原先生,你……難道……」原振俠看出蘇耀西說話支吾,神情像是十分為難,他忙道︰「不要緊,你只管說好了!」

蘇耀西這才吸了一口氣,道︰「看圖書館中編號一到一百號的藏書!」

蘇耀西這句話一出口,原振俠先是陡然一呆,但是在極短的時間內,他就什麼都明白了。他實在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他明白,鬧了半天,蘇耀西是認錯人了──蘇耀西要見的人不是他,而是那個持有特別貴賓證的那個人!

原振俠听圖書館的職員提起過,只有持有特別貴賓證的人,才能有資格索閱那一部分藏書。如今蘇耀西這樣說,證明他是認錯了人!

在原振俠縱聲大笑之際,蘇耀西極其愕然地望著他。原振俠在那一-間,心中「啊」地一聲,感到十分後悔。他想到自己不應該大笑的,對方認錯了人,自己何不將錯就錯,看看那編號自一到一百的,究竟是什麼樣名貴罕見的書籍?

但是原振俠起了這樣的念頭,也不過一轉念間的事,這種鬼頭鬼腦的事,他還是不屑做的。他止住了笑聲,道︰「蘇先生,你認錯人了!」

蘇耀西本來坐在原振俠的對面,一听得原振俠說他認錯了人,他陡然站了起來,道︰「我……認錯了人?」

原振俠道︰「是啊,你要找的人,是持有特別貴賓證第一號的,是不是?」

蘇耀西張大了口︰「不是你?」

原振俠搖頭︰「不是我,那人早走了,大約是三小時之前就走的!」

蘇耀西雙手揮著,一時間,倉皇失措,至于極點。

原振俠看到蘇耀西這樣神情,心中也不禁歉然,道︰「真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冒充的,而是你根本不給我任何解釋機會!」

蘇耀西的神情鎮定了些,苦笑了一下︰「真是的,是我太魯莽了,對不起。那……那位先生為什麼不等我,就走了呢?」

原振俠還沒有回答,蘇耀西又道︰「職員有責任,一見持有特別貴賓證的人來到,就要通知我的。可是,今晚我恰好參加一個十分隆重的宴會,在那種場合帶著突然會發出聲響的傳呼機,是十分令人尷尬的事,所以職員的通知,我沒有接到,等到宴會完了,我才知道的!」

原振俠氣道︰「我既然不是你要見的人,你不必向我解釋這些經過。」

蘇耀西也啞然失笑︰「是!是!」

原振俠十分好奇︰「蘇先生,你要見的那人是什麼人?如果你根本不知道他是誰的話,何以這樣惶急?」

蘇耀西道︰「那人他持有第一號的特別貴賓證啊!」

原振俠又問︰「那又有什麼特別?」

蘇耀西道︰「第一號的貴賓證──」他才講了一句,就陡地停了下來,一副失言的樣子,而且轉過了頭去。

原振俠還想再問下去,蘇耀西已經道︰「對不起,請你別再發問,我也不會再回答你。」

原振俠有點窘,為了解嘲,他聳聳肩︰「這是一項特殊的秘密?」

蘇耀西只是悶哼了一聲,並沒有回答,而且,擺出明顯地請原振俠離去的神態來。

原振俠不禁有點啼笑皆非,只好向門口走去。他在拉開門的時候,才轉過頭來,道︰「你要找的那位先生,是因為他的左腿受傷流血,而急著離去的。」

蘇耀西神情訝異︰「你說什麼?」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詳細的情形,你可以去問目錄室的那個女職員,對不起,再見!」

原振俠推開了那間布置優美的辦公室,乘搭電梯下去,出了大堂。兩個職員對原振俠的態度十分恭敬,原振俠忍不住好笑,道︰「你們的館長認錯人了,他以為我是那個有特別貴賓證的人!」

他沒有多耽擱,就上了車,駛回家去。一路上,他的思緒十分混亂,總覺得在小寶圖書館,盛遠天的生平之中,有著許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原振俠一面駕車,一面想著。這時,夜已經很深了,公路上一輛車子也沒有,原振俠將車子開得十分快。他接連在高速下轉了幾個彎,對自己的駕駛技術,感到很滿意。

他又以更高的速度轉過了一個彎。那彎角的一邊,是一片臨海的平地,原振俠在轉過去之際,依稀看到有一輛車停著。

雖然是在靜僻的公路旁,有一輛車停著,也並不是什麼出奇的事,不足以令得原振俠停下車來察看。可是他一瞥之間,卻看到就在車旁的一株樹上,像是有一個人,緊緊抱著樹身,一動也不動。

由于車速十分高,原振俠不能肯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事實。他在沖出了幾百公尺之後,才陡地停了車,然後,掉轉頭,再慢慢地駛回去。

到了那個彎角處,他已經看清楚了,的確,有一個人,正把他的身子,緊貼在樹干上。單從他的這種姿勢看來,已可以感到這個人的內心,充滿了痛苦。而且原振俠立即認出了這個人,就是他在小寶圖書館遇見的那個人!

原振俠感到驚訝之極,這個人的左腿受了傷,在流血。原振俠以為他離開之後,早就去找醫生了,怎麼也想不到,他會在這曠野之中停留了那麼久!

他為什麼不去找醫生?原振俠在-那之間,想到的第一個理由是︰他受了-傷或刀傷,而受傷的原因,是和犯罪有關的,所以他不敢去找醫生!

但是原振俠又立時推翻了這個想法──一個因犯罪原因而受傷,不能去找醫生的人,也決計沒有理由,把自己留在曠野之中的!

原振俠一面迅速地想著,一面早已打開了車門,向那人奔了過去。他並沒有令車頭燈直射向那個人,所以當他來到那人身前的時候,那人附近的光線,也不是太明亮。但是那已足以使原振俠看清那人的情形了。

那人雙臂,緊緊地抱著那株樹,身子用盡氣力地靠在樹身上,可以看得出,他的身子在微微發抖。他的臉,也緊貼在樹身上,樹皮很粗糙,他這樣子,應該感到十分不舒服,可是看他的情形,卻像是一點也不覺得。原振俠先是看不到他的臉,要繞著樹,轉了半個圈,才看到了他的臉。

那人臉上的神情,也叫原振俠嚇了一大跳。原振俠從來也沒有在一個人的臉上,看到過這樣深刻的痛苦──他臉上的肌肉扭曲著,雙眼睜得極大,額上和鼻子上全是汗,神情不但是痛苦,而且驚恐絕輪!

原振俠在一震之後,還沒有開口,那人充滿了絕望的眼神,已緩緩向原振俠移了過來。

原振俠忙道︰「你的傷……怎麼了?你需要幫助,別拒絕他人對你的幫助!」

由于在圖書館中,那人曾拒絕過原振俠的幫助,所以他在說這幾句之際,語氣中帶著責備。同時,他伸手過去,抓住了那人的手臂。

當原振俠一踫到那人的手臂之際,那人陡然發出了一下如同狼嗥也似的慘叫聲來。這種慘叫聲,在這寂靜的曠野中听來,簡直是駭人之極。原振俠陡地嚇了一跳,自然而然,縮了一下手。

他才一縮手,那人已放開了樹身,陡然在原振俠的面前跪了下來。在原振俠還未曾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正在極度的錯愕間,那人的雙臂,已緊緊抱住了原振俠的雙腿,同時,以一種听來嘶啞、淒慘而絕望的聲音叫著︰「救救我!世界上總有人可以救我的,救救我!」

不但他的哀求聲在發顫,連他的身子,也在劇烈地發著抖。一個人若不是他內心或上的痛苦已到了極點,是決計不會有這種情形出現的。

原振俠忙抓住了他的手臂,道︰「起來再說,起來再說,不論什麼困難,總有法子解決的!」

原振俠其實一點也不知道那人遭到了什麼困難,而且事實上,世界上有太多的困難,是根本沒有法子解決的,但是他在這樣子的情形下,除了這樣說之外,也沒有別的話可以說。

那人听了原振俠的話,好象略為鎮定了一些,抬起頭,向原振俠望來。他仍然跪在地上,是仰望向原振俠的。當原振俠和他那充滿了絕望的眼神接觸之際,心頭也不禁發涼。他用力把那人拉得站了起來,道︰「放心,我是醫生,一定會盡可能幫你。你能不能自己駕車?不能的話,我送你到我服務的醫院去。」

那人喃喃地道︰「醫生!醫生!」

這已經是第二次,當原振俠提及自己是醫生的時候,那人作出這樣的反應。原振俠不能肯定,這人這種反應想表示什麼,但是在感覺上,卻給人以這個人對醫生十分輕視之感。

原振俠當然不去計較那些,因為眼前這個人,的確需要幫助。他扶著那人走向自己的車子,等到來到車旁時,那人深深地吸著氣,已鎮定了很多,臉上也漸漸恢復了原振俠第一次見到他時的那種冷峻。

當原振俠打開車門,請他上車之際,那人猶豫了一下,又向原振俠望了一眼。可能是原振俠的神情十分誠懇,那人竟然沒有拒絕,就上了車。

原振俠也上了車,那人坐在他旁邊,原振俠一面駕著車,一面向他看去。在黑暗中看來,那人的臉色蒼白得可怕,雙眼失神地望向前方。原振俠又向他的左腿看了一下,看到他左腿上,仍然扎著領帶,流血好象已停止了,不過褲腳上的血跡,還是可以明顯地感覺得出來。

原振俠沉聲道︰「血止了?」

那人自喉間發出了一下古怪的聲音來,算是回答。然後,突然問︰「你是哪里畢業的?」

原振俠呆了一呆,醫生被人家這樣考問資歷的情形,並不多見。要不是原振俠對這個人存著極度好奇的話,他才不會回答這個問題!

他在一呆之後,道︰「日本輕見醫學院。」

他畢業的那家醫學院,並不是很著名的,普通人未必知道,可是那人居然「嗯」地一聲︰「輕見博士是一個很好的醫生,我上過他的課,他還好麼?」

原振俠陡地一震,一時之間,幾乎把握不定駕駛盤。他索性踏下了-車,望著那人,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那人的話,真是叫原振俠震動,他說他上過輕見博士的課,那是什麼意思?

那人卻並不望向原振俠,只是苦笑一下︰「干什麼那麼驚奇?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才上過醫學院!」

原振俠更訝異︰「你……我們年紀相仿,可是我不記得有你這樣的同學。」

那人淡然道︰「我是在輕見博士歐游的時候,經過我們的學校講學時,听他的課的。」

原振俠立時問︰「你是哪一間的──」那人回答︰「柏林大學醫學院。」

原振俠不禁苦笑起來,他曾一再在那人的面前,表示自己是一個醫生。絕未想到,對方也是一個醫生,而且資歷還比他好得多。

那人又發出了一下苦澀的笑聲來︰「那又怎樣?我還是英國愛丁堡醫學院的博士!」

原振俠更說不出話來,他繼續駕車,在過了幾分鐘之後,他才道︰「這樣說,你需要的幫助,和你所受的傷是無關的了?」

那人一听,緊緊地閉上了眼楮,並不回答。

過了好一會,他才道︰「不,你錯了,和我的……傷,有關聯。」

原振俠越來越好奇,由于事情實在太奇怪,他連問問題,也不知道從何問起才好。沉默了一會之後,那人才又嘆了一聲,道︰「我的名字是伊里安‧古托。」

這又大大出乎原振俠的意料之外,這個人看起來分明是中國人,可是卻有一個西班牙式的名字!他不由自主,又向那人看了一眼,注意地看起來,那人是有一點不像是純粹的中國人。原振俠問︰「古托先生,你──」古托道︰「我從巴拿馬來。」

原振俠又向他望了一眼,心中在想︰這是一個怪人,他有著那麼好的學歷,能有一張小寶圖書館的特別貴賓證,那也不算是什麼奇怪的事了。看來,古托並不是一個多話的人,自己能引得他講了那麼多話,已經很不容易了!

既然古托是一個極具資歷的醫生,那麼他腿上的傷,自己實在不必太過關切,倒是他的神態看來如此痛苦絕望,值得注意。

原振俠想到這里,嘆了一聲︰「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古托先生,看來你的精神十分頹喪,總要看開些才好!」

原振俠也知道自己這種空泛的勸慰,是不會起什麼作用的。但在古托未曾說出,他究竟有什麼心事之前,他也只好這樣說。

原振俠料不到,自己的話,竟然引起了古托的強烈反應。他陡然之間,現出咬牙切齒,惱恨之極的神情來,道︰「頹喪?我豈止頹喪而已!我簡直恨不得立刻死去!但是,在未曾明白這件事的真相之前,我死不瞑目,所以才苟延殘喘地活著!」

古托的這幾句話之中,表現了他對生命的極度厭惡。原振俠不禁心頭亂跳,他想也未曾想到過,一個人對自己的生命,會如此厭惡,如此要把它提早結束!

看古托在講這幾句話時的神情,他雙手緊握著,指節骨發白而發出格格的聲響,令原振俠感到了一股極度的寒意,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他只好默默地駕著車。

一直等到快駛近市區,他一直感到車廂之中的氣氛,沉重之極,令得他如果不設法去打破的話,他也會承受不起。

他吸了一口氣,問︰「你有什麼不明白的事?」

古托的喉間,發出了一陣怪異的「格格」聲︰「等到了你的醫院,我會讓你知道……這件事……我從來沒有讓任何人知道。」

原振俠在古托發顫的聲音之中,听出了他的意思。他把手在古托的肩上,輕輕拍了一下,道︰「我叫原振俠,你可以把我當作朋友!」

古托激動起來──看來他是一個十分熱情的人,只是不知道有什麼致命的痛苦在折磨著他,所以使他的外表看來,變得冷峻和怪異。

古托雙手掩住了臉,發了一會顫,才道︰「本來我也有不少朋友,但是自從……自從……發生了變化之後,我疏遠了他們。唉,原,你準備听一個很長的故事!」

原振俠道︰「不要緊,事實上,我在圖書館中一見到你,就覺得你不是普通人!」

古托苦澀地笑起來︰「是太不普通了!」

在這之後,他們兩人之間,又保持了沉默,但是氣氛已和剛才完全不同。剛才他們幾乎是陌生人,但是現在,憑著至誠的一番對話,把他們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不少。

車子駛進了市區,由于是深夜,街道上看來仍然十分淒清。

等到車子駛進了醫院的大門,停了下來,古托才道︰「原,我不想任何別的人,參與你我之間的事!」

原振俠一口答應︰「好,你腿上的傷勢,我想我們都可以處理。你可以到我的辦公室去,需要什麼藥物,請你告訴我,我叫人取來。」

在原振俠想來,古托本身是醫生,對他自己的傷勢如何,自然有深切的了解,需要怎樣治療,自然不必自己多出主意。

可是古托的回答,卻出乎原振俠的意料之外,他道︰「藥物?不需要任何藥物!」

原振俠一時之間,不明白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古托也沒有作進一步的解釋。他們一起下了車,古托在行動之際,雖然有點步履不便,但是也不需扶持。原振俠看到他腿上,像是沒有血再流出來。

原振俠一面和值班的醫生護士打著招呼,一面帶著古托向內走去,到了他的辦公室之中,請古托坐下,把門關上。

古托望了原振俠一下︰「你肯定不會有人來打擾?」

原振俠點頭︰「肯定!」

古托嘆了一聲︰「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對你這樣信任。從現在起,我保證你所看到的情形,是超乎你知識範疇之外的!」

他一面說著,一面解下了扎在腿上的領帶。

原振俠听得古托這樣講,心想他的傷處可能十分怪異。但不論是什麼樣的傷,都不會超過一個醫生的知識範疇之外,古托的話,可能太夸張了!

他看著古托解下了領帶。由于他的腿曾流血,血濕透了褲腳,也沁在綁在褲子外的領帶上,所以領帶上也染著血跡。

古托解開了領帶之後,雙手突然劇烈地發起抖來。然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撩起了他左邊的褲腳來。當他把褲腳撩過膝蓋時,原振俠已經看到了那個傷口。

傷口在左腿的外側,膝蓋之上十公分處。

如果是一個普通人,或者是一個對血天生有恐懼感的人,看到了這樣的一個傷口,自然會感到害怕。可是作為一個醫生來說,這樣的傷口,實在太普通了。

傷口是一個相當深的洞,深洞並不大,直徑只有一公分。傷口附近的皮肉翻轉著,鮮紅色的肉,和著濃稠的、待凝結而未曾全部凝結的血,看起來,當然不會給人以舒服的感覺。

在傷口上,本來有一方紗布覆蓋著。古托在撩起褲腳的時候,把紗布取了下來。

原振俠只看了一眼,就以極肯定的語氣道︰「你受了-傷,子彈取出來了沒有?」

在醫學院時,法醫學是原振俠主修的科目之一,而且成績優異。所以原振俠一看到古托腿上的傷口,立時可以肯定那是-彈所造成的。而且,他還立即可以聯想到許多問題。

例如,他可以知道,子彈是從相當遠的距離發射的,雖然造成了傷口,可是一定未傷及腿骨,因為古托還可以走動。原振俠也可以從傷口處看出來,射擊古托的手-,口徑不會太大,如果是點三八口徑的手-,子彈射進肌肉時,所造成的傷口會更大得多。

這時,傷口附近,只有濃稠的血沁出來,所以原振俠又推斷,子彈可能還在肌肉之中!

當原振俠這樣說了之後,古托抬起頭來︰「你說這是-傷?」

原振俠道︰「絕對肯定,子彈──」古托陡然一揮手,打斷了原振俠的話頭︰「-傷!從任何方面來看,這傷口是子彈造成的。有經驗的人,甚至可以肯定,那是點二五口徑的小手-的結果!」

原振俠點頭︰「我同意這樣的判斷。」

古托聲音嘶啞︰「可是,我一輩子沒有見過手-,也從來沒有人向我射擊過!」

原振俠怔了一怔,一時之間,他不知道古托這樣說是什麼意思。沒有人向他射擊過,那麼他腿上的傷口是怎麼來的?這一定是-彈所造成的傷口,不可能是別的利器。

所以,當古托否認那是-傷之際,原振俠除了勉強地干笑了幾聲之外,無法作出別的反應。古托有點淒慘地笑了起來︰「你不相信,是不是?那麼,再請你看看,我是什麼時候受傷的?」

原振俠用一柄鉗子,鉗了一小團棉花,先蘸了酒精,再用這團棉花,在傷口附近,輕輕按了幾下,道︰「大約在四到五小時之前。」

古托干澀地笑了一下︰「是在你見我流血的那時候?」

原振俠「唔」地一聲︰「差不多。」

古托長嘆了一聲,神情又變得極度憤懣和絕望︰「如果我告訴你,這個傷口,在我腿上出現,已經超過兩年了,你會相信不相信?」

原振俠立時搖頭,那是一個受過嚴格醫學訓練的人,听到了這樣的說法之後,本能的反應。然後,他盯著古托︰「你有後期糖尿病?有梅毒?」

有原振俠所說的那兩種病癥,都可能使得傷口久久不愈,這是普通的醫學常識。

古托緩緩地搖著頭,從他的神態來看,他不可能在說謊。

原振俠又道︰「你一直不去治療它,所以──」他才講到一半,就沒有再講下去。本來,他以為古托可能是一個精神不平衡的人,有一種精神病患者,會自己傷害自己的肢體,從中獲得不正常的塊感。但是原振俠立即又想到,人的肌肉組織,有自然的恢復能力,就算不經過任何治療,兩年多了,傷口也早應該愈合了,而且,傷口並沒有發炎潰爛的跡象,絕不可能拖上那麼久的!

原振俠在住口不言之後,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他只好怔怔地望著古托。古托道︰「請你再仔細觀察一下傷口!」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花了大約五分鐘時間,仔細觀察著。他所得的結論,和他第一眼看到時並無改變。

古托覆上了紗布,放下了褲腳,道︰「我很失望,你為什麼不奇怪傷口並不繼續流血!」

原振俠忙道︰「我正想問,可能是子彈在里面,恰好壓住了主要的血管。」

古托緩緩搖頭︰「不是,完全不是。」

古托在講了那句話之後,便不再說什麼。原振俠指著傷口,道︰「你至少應該治療,那是小手術,先把傷縫起來──」古托陡然顯得十分不耐煩,厲聲道︰「我早已經說過了,你看到的情形,超乎你的知識範疇之外,你偏偏要用你的知識來處理!」

原振俠也有點生氣,道︰「用一塊紗布蓋著,總不是辦法!你──」古托接上了口,道︰「你以為我沒有治療過?當它才一出現之後,我就一直在治療它,可是……可是……」古托講到這,身子又劇烈地發起抖來。

原振俠看到了這等情形,心中也不禁駭然︰「可是一直醫不好?」

古托十分無助地點了點頭,原振俠道︰「怎麼可能?那是不可能的事!」

古托道︰「當一件事情已經發生時,請別說它不可能,只是我們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而已!」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看來古托還是一個十分理智的人,他的話十分有道理。當然,那得先要肯定這個傷口,真是在兩年前發生的才好,而原振俠這時,並不完全相信這一點。

他揮了揮手,道︰「我是說──」古托再一次打斷了他的話︰「你先听我說,我腿上的傷口是怎麼來的!」

原振俠拽過一張椅子,在古托的對面,坐了下來。

古托雙手抱著頭,彎著身,把頭埋在兩膝之間。過了好一會,才抬起頭來,道︰「我對你說的一切,每一個字,都是實在的情形。不管事情听起來如何荒謬,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你必須知道,我所說的,全是事實!」

原振俠見古托說得十分沉重,他也神情嚴肅地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你說的全是事實。」

古托又隔了一會,才道︰「我腿上的傷口,是突然間出現的!」

原振俠有點不明白,傷口怎麼會「突然出現」呢?傷口,一定是被其它東西造成的。不過他並沒有問,只等著古托說下去。

古托抬頭,怔怔地望著燈,面上的肌肉不斷在怞搐著,神態十分驚怖。他又把剛才的話,重復了一遍,然後,吞了幾口口水,道︰「那一天晚上,我正在參加一個宴會,時間是接近午夜時分。」

原振俠挪動了一子,使自己坐得比較舒服一點,因為看起來,古托像是會有冗長的敘述。

古托又道︰「我在巴拿馬長大,我的身世十分怪異,這……我以後會告訴你。總之,那天晚上的宴會,是為我而設的,慶祝我從英國和德國,取得了醫學博士的頭餃歸來。我還要到義大利去修神學,歡迎和歡送,加在一起,出席宴會的人十分多──」宴會的主持人,是巴拿馬大學的校長。古托是這家大學的高材生,十九歲就修畢了課程所規定的全部學分,是有史以來大學最年輕的畢業生。大學校長作宴會的主持人,原因當然不止這一點,也為了他的女兒芝蘭,她是全國出名的美人,和古托之間,有著特殊的感情。

芝蘭比古托小一歲,身形長得很修長,有著古銅色的皮膚,全身都散發著難以形容的熱情和美麗,而且氣質高貴出俗。整個中南美洲的貴介公子,都以能和她共同出游為榮,可是芝蘭卻只對古托有興趣。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7 00:58:55

血咒 03
當宴會進行到酒酣耳熱的階段,主人請賓客翩翩起舞之際,古托和芝蘭隨著音樂的節奏旋轉著,就令得不知多少人羨慕。巴拿馬副總統的兒子,全國著名的公子,就憤怒地月兌下了白手套,想向古托-過去,幸好在他身邊的人,及時阻止,這個公子幸然離去。

芝蘭也感到大廳中的氣氛有點不很好,她已經一連和古托跳了三段音樂,兩個人都沒有停止的意思。芝蘭把她的臉頰,輕輕地偎著古托,兩個人都覺得對方的臉頰在發燙,芝蘭低聲說︰「到陽台去?」

古托點了點頭,帶著芝蘭,作了兩個大幅度的旋轉,已經到了大廳的一角。他一手仍然輕摟著芝蘭柔軟的腰肢,一手推開了通向陽台的門。

陽台十分大,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花。花的自然香味,加上芝蘭身上散發出來的女性的醇香,令得古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出乎他們兩人意料之外的是,陽台的一角有兩個人在。那兩個人看到了古托和芝蘭,微微鞠躬,卻並沒有離開的意思。

那是兩個保安人員,由于宴會有不少政要參加,所以保安措施相當嚴密。這未免令得古托和芝蘭都感到相當掃興,但他們還是來到欄桿前,望著花園,在黑暗中看來,平整的草地,就像是碩大無比的毯子一樣。

古托和芝蘭都一樣心思,伸手指了指草地。

陽台上既然有人,他們就想到,那麼大的花園,總可以找到一個不被人打擾的角落。古托自歐洲回來,芝蘭還是第一次見他,兩人都有很多話要說,需要一個安靜的角落。

年輕男女,心意相通,大家都想到了同一件事,那會令得他們的心中,充滿了甜蜜之感。他們會心地笑著,一起轉過身,又向大廳走去。

就在這時候,事情發生了。

先是那兩個保安人員,突然之間,發出了一下充滿了驚懼的叫聲。古托和芝蘭立時回頭,向他們看去,都帶著責備的神情。

可是那兩個保安人員的樣子,卻驚惶莫名,指著古托,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古托看到他們指著自己的左腿,連忙低頭看去。

就在這時,芝蘭也發出了一下驚呼聲,而古托自己,更是驚駭莫名!那天晚上,古托穿著整套的純白色衣服,顯得十分瀟灑出眾,而這時候,他白色的長褲上,已經紅了一大片,而且紅色正在迅速擴展。

任何人一看到了這一點,都可以立即聯想得到──那是受傷,在流血!

古托一點也不覺得疼痛,只是覺得麻木,一種異樣的麻木自左腿傳來。而且,他可以清楚地感到,自己在流血,那種生命泉源自身體中汩汩流出來的感覺,十分強烈,也十分奇特,古托陡然叫起來︰「我在流血!」

這時,那兩個保安人員也恢復了鎮定。一個過來扶住了古托,另一個奔進了大廳,大聲宣布︰「有狙擊手在開-,請各位盡量找隱蔽的地方,以策安全!」-

那之間,大廳之中,尖叫聲響成了一片!混亂的程度,就像是陡然翻開了一塊石板,石板下的螞蟻在拚命趨逃陽光一樣。

更多的保安人員奔過來,古托立時被扶進書房。花園中所有的水銀燈都亮著,一隊軍、警聯合組成的搜索隊,在花園中展開搜索。

在寬大的書房中,至少有七、八個醫生在。芝蘭挨在古托的身邊,緊握著古托的手,古托仍然不覺得疼痛,可是血在向外涌出來的感覺,依然奇異強烈。

他的褲腳已被剪了開來,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他左腿上的傷口,是-彈所造成的。血正在汩汩向外涌出來,濃稠而鮮紅,看得人心驚肉跳。

一個醫生,已經用力按住古托左腿內側的主要血管,另一個醫生正把一件白襯衫,按在傷口之上。可是血完全止不住,還在不斷涌出來,那件按在傷口上的白襯衫,一下子就染紅了。

有人叫道︰「快召救護車!」

混亂之中,在那人叫喊之前,竟然沒有人想到這一點!所以,救護車是在古托左腿被發現流血之後二十分鐘才到達的。

古托被抬上擔架,送上救護車,芝蘭一直在他的身邊。當救護車開始離去的時候,參加宴會的軍政要人,也紛紛登上了他們的避彈車,在保安人員的護送下,呼嘯著離開。

古托在救護車上,仍然在流血,可是他的神智十分清醒,甚至一直不覺得痛。反倒是他看到芝蘭那種焦慮惶急的神情,覺得心痛。他笑著道︰「我不致于有資格成為行刺的對象,一定是有人覺得我和你太親熱了!」

芝蘭低著頭,一聲不出,把古托的手握得更緊。古托感到一絲絲的甜味,直沁入心頭,腿上的創傷對他來說,簡直是微不足道之極了!

這時,古托仍然一直在流血。在救護車上的醫護人員,已經在傷口的附近,用彈性繃帶緊扎了起來,帶子陷進了肌肉之中,而且在傷口上,灑上了令肌肉和血管收縮的藥劑。

在這樣的緊急處理之下,就算傷口再嚴重,血也該止住了,至少,不應該再這樣大量涌出來了。可是,掩在傷口上的紗布,卻仍然不住地一塊又一塊換,一方紗布才覆上去不久,就被血浸透了。以致用鉗子鉗起紗布來的時候,血會自紗布上滴下來。

一個醫護人員忍不住叫道︰「天呀,這樣流血不止,是……是……」他沒有說下去,只是在喉間發出了「咯」的一聲響,止住了話頭。不過,他說下去或是不說下去,都是不重要的,誰都知道,這樣大量而迅速的失血,如果不能止住的話,那很快就會死亡!

古托本來是躺著的,這時,他坐起身子來。以他所受的醫學訓練來判斷,醫護人員的做法十分對,誰都是這樣做,血應該止住的了。

可是,血還在流著。由于傷口附近緊扎著,麻木的感覺越來越甚,但是血向外在涌著的感覺,也越來越強烈,他開始感到事情有點不對了。

不過這時,他只不過是開始有了怪異的感覺而已。

後來,事情的怪異,比他開始時那種怪異的感覺,不知道嚴重了多少,怪異了多少!

古托的臉色開始蒼白。本來,他是一個運動健將,有著十分強壯的體型和健康的膚色,可是這時,在救護車的車廂之中,他的臉色卻白得和車壁上的白色差不多!

大量的失血,當然會令人的面色變白。但這時,主要還是因為心中突然升起的一股莫名的恐懼︰為什麼流血一直不止呢?

如果他自己不是一個醫生的話,他一定會想到,自己可能是一個血友病患者,而以前一直不知道。血友病患者因為先天性的遺傳,血液之中缺少了抗血友病球蛋白,使得凝血功能受到破壞,受了傷之後,就會一直流血不止。可是在多年的醫學課程中,古托曾不止一次,把自己的血怞出來作化驗,他可以絕對肯定,自己的血液成分,絕對正常!

可是,為什麼會一直在流血呢?

當他的心中感到莫名的恐懼之際,芝蘭立刻感覺到了,因為被她握著的古托的手,也變得冰冷。芝蘭沒有別的好做,只是在急速地祈禱,祈禱救護車快一點駛到醫院。古托一直盯著自己的傷口,一直到他被抬進了急救室,他仍然盯著自己的傷口。

幾個醫生負責照料古托,一個醫生道︰「可能是特種子彈,射中人體之後,會造成異常的破壞,所以血才不止!」

古托苦笑著道︰「就算把我整條腿鋸下來,也不過流這些血吧!」

古托被推進X光室,拍了照之後,又推回急救室。就在從X光室到急救室途中,血突然止住了,血不再涌出來,還是古托突然感到的。或者說,血向外涌出來的那種感覺,突然消失了!

他也立刻叫道︰「血止了!」

他一面叫,一面揭開了蓋在傷口上的紗布來。血止了,沒有血再流出來,只是一個傷口,看來十分可怕。這樣的一個傷口,完全沒有血流出來,這也是絕對怪異的事情。

就在這時候,走廊之中,有一個身形十分肥胖的女工經過。那女工是一個土著印第安人,胖得在走動的時候,全身的肉在不斷地顫動。

她剛好經過古托的身邊,在醫院的走廊之中,醫院的女工走來走去,是十分平常的事,誰也不會注意的。跟在古托身邊的醫生,也只是以十分訝異的神情,注視著傷口。可是那女工,卻突然之間,發出了一下極其驚人的尖叫聲來!

那一下尖叫聲,真是驚天動地。已有確切的科學證據,證明胖子能發出比常人更尖銳的高音來,這是為什麼女高音歌唱家身型都很肥胖的原因。那個肥胖的女工,這時所發出的那一下尖叫聲,簡直可以將人的耳膜震破。所有的人,要在一兩秒鐘之後,才能夠從這樣可怕的叫聲所造成的震駭之中,定過神來,向聲音的來源看去。

他們看到那女工盯著古托腿上的傷口,神情驚駭莫名,張大了口,像是她口中含著一枚滾燙的雞蛋一樣。她的雙眼,突得極出,身子不由自主在發抖,以致她兩腮的肥肉,在上下像是波浪一樣地在顫動。

一個醫生在定過神來之後,叫道︰「維維,什麼事!」

那女工喉間又發出了「咯」的一聲響,有兩個人怕她再次發出那種可怕的尖叫聲,立時掩上了耳朵。可是她沒有再叫,只是騰騰騰地後退了幾步。由于她的身軀是這樣沉重,當她在後退之際,甚至于整個地板都在震動。然後,她雙手掩著臉,以想象不到的高速度奔了開去,轉眼之間便轉過走廊,看不見了。

幸而在她急速的奔跑中,並沒有撞到什麼人,不然,以她的體重和奔跑的速度,被她迎面撞中的人,非折斷幾根肋骨不可!

這個女工的一下尖叫和她奇異的行為,在當時,並沒有引起多大的注意。至于古托後來,特地又去拜訪這個名字叫維維的女工,那是日後的事了!

傷口的血已止,雖然情形很不尋常,但總算是一種好現象,大家都松了一口氣。古托被送進手術室,等候X光照片洗出來之後,就可以開刀把-彈取出來。可是在十五分鐘之後,當準備實施手術的醫生,盯著送來的X光片看的時候,他的神情,就像是看到了他的妻子,在大庭廣眾之間進行果跑一樣。

根本沒有子彈!

子彈如果還留在體內的話,通過X光照片,可以清楚地看出來,就算深嵌入骨骼之內,也一樣可以看得出來。可是,根本沒有子彈!

根本沒有子彈,子彈上哪里去了呢?不會在古托的體內消失,唯一的可能,是穿出了身體。可是那一定要有另一個傷口,因為子彈是不會後退的,但是在古托的腿上,只有一個傷口。

手術室中的所有人,包括古托自己在內,在呆了將近兩分鐘之後,一個醫生才道︰「我們……判斷錯誤了?那不是-傷?是由其它利器造成的?」

這時,心中最駭異莫名的是古托自己。

古托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受傷的。他和芝蘭靠著陽台的欄桿,在一大簇紫蘿蘭前面站著,然後轉身準備走回大廳去,就在這時候,兩個保安人員發現他在流血。

在這樣的情形下,他受傷的唯一可能,是有人在相當遠的距離之外,向他射擊。而且,他腿上的傷口,也正是子彈所形成的傷口,所以誰也不曾懷疑到這一點。可是如今,根本就找不到子彈!

古托隱隱感到,自從自己開始流血起,不可思議的事越來越多。他心中的駭異,比起其余人來,不知道強烈了多少倍,因為事情發生在他的身上!

當時,他只覺得喉頭干澀,勉強講出一句話來︰「既然沒有子彈,把傷口……縫起來吧!」

幾個醫生一起答應著。沒有子彈在體內,這是不可思議的事,也許他們每一個人,都對這種怪事有自己的看法,但是卻沒有人把自己的看法講出來。或許是由于他們的看法,和他們所受的科學訓練,完全相違背的緣故。

傷口的縫合手術在沉默的情形下進行,局部麻醉使古托一直保持著神智清醒,當他從手術室被推出來時,芝蘭急急向他奔了過來。但在這以前,古托看到她和一個身型十分健碩的男人在講話。

芝蘭的神情,充滿了關切。古托立時握住了她的手,道︰「沒有什麼事,一星期之後,我一定可以打馬球!」

芝蘭松了一口氣,指著那個男人︰「這位是保安機構的高諾上尉,他說你受的傷,不是-傷。真是荒謬,他們自己找不到-手,就胡言亂語!」

古托怔了一怔,那時,高諾上尉已向古托走了過來。他樣子十分嚴肅,有點令人望而生畏之感,他先自我介紹了一下,才道︰「我不是胡說八道。兩位,雖然我們找不到-手,但是我卻檢查了古托先生換下來的長褲,在長褲上,全然沒有子彈射穿的痕跡!」

古托又震動了一下,高諾又道︰「子彈是不可能不先射穿古托先生的褲子,就進入古托先生的大腿的,小姐,是不是!」

芝蘭蹙著眉︰「當然是!」

高諾攤了攤手,道︰「這件事真奇怪,照我看,只有兩個可能。一個是當古托先生中-的時候,正把褲腳卷起來,好讓子彈不弄破褲子,直接射進他的大腿之中。請問一聲,古托先生,當時你──」古托悶哼了一聲︰「當然不是,不必追究-傷了,X光片證明,根本沒有子彈!另一個可能是什麼?」

高諾「啊」地一聲︰「另一個可能,是你在當時卷高了褲腳,有人用利器在你腿上刺了一下!」

芝蘭狠狠地瞪了高諾一眼,古托緩緩搖頭︰「當然也不是!」

高諾的雙目之中,射出凌厲的目光來︰「古托先生,我推理的本領,到此為止了!請問,你究竟是怎麼樣受傷的?我有責任調查清楚。」

古托-那之間,感到十分厭惡︰「我也不知道,而且,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受傷的。發現我在流血的那兩個人,是你的手下?」

高諾「嗯」地一聲︰「我問過他們,然而他們的話,像是謊話!」

古托苦笑了一下︰「不,他們沒有必要說謊!」

高諾的神情仍然十分疑惑,他來回走了幾步,才道︰「對不起,我真是不明白,懷疑一切是我職業上的習慣,我真的不明白。」

古托揮著手,表示不願和他再談下去︰「我也不明白,真不明白!」

古托雙手抱住了頭,聲音發顫︰「我真不明白!」這句話,他一連重復了七、八遍之多。

原振俠也不明白。在古托的敘述中,他甚至找不到問題來發問。那並不是說他沒有疑問,而是他明知問了也不會有答案。

古托是怎麼受傷的?連古托自己都不知道,世上有什麼人會知道?

原振俠並不懷疑古托敘述中所說一切的真實性,古托絕沒有任何理由,去編造這樣一個無稽荒唐的故事來欺騙他。可是古托的敘述,卻將原振俠帶進了一團濃稠莫名的迷霧之中!

當古托的敘述告一段落之際,原振俠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古托在過了一會之後,才慢慢抬起頭來︰「我的話,把你帶進了迷宮,是不是?」

原振俠立即承認︰「是的,而且是一個完全找不到出路的迷宮!」

古托苦澀地笑著︰「任何迷宮一定是有出路的,只不過我還沒有找到。我在這迷宮之中,已經模索了好幾年了!」

原振俠不由自主,干咽了一口口水,聲音顯得極不自然︰「這傷口,真的已超過了兩年?」

古托哼了一聲,自顧自道︰「在迷宮中模索了兩年,而且還是黑暗的迷宮,連一絲光明都看不見。我已經完全絕望了,不想再追尋下去,我……」他講到這里時,略略轉過頭去,發出極度悲哀的聲音︰「我不想再模索下去,就讓我帶著這個謎死去好了!」

他的雙眼空洞而絕望,原振俠不是第一次接觸到這樣的眼光。他在第一次時,就感到這種眼光十分熟悉,直到這時,他才陡地想了起來!

是的,這種看來全然絕望的眼光,在小寶圖書館大堂上,那幾幅畫像之中的盛遠天,就有著這樣的眼神!幾乎是完全一樣的,充滿了疲倦和絕望,對生命再不感到有任何半絲樂趣的內心感受,所形成的眼神!

原振俠呆了片刻,才道︰「以後呢?當時,傷口不是縫起來了麼?」

古托像是在夢囈一樣︰「以後……以後……」一直到深夜,芝蘭才離去,古托當晚,連半分鐘也沒有睡著過。

那時候開始,他的心中已經有了一個謎。不過,那時候他心中的謎很簡單,只是不明白他腿上的傷口是怎麼來的。

如果要講現實的話,絕沒有可能他腿上的傷如此之重。那麼顯而易見的一個大傷口,流了那麼多血,可是,他的褲腳上卻一點破損都沒有!

不論是-傷也好,是刀傷也好,要弄傷他的大腿,就必須先弄破他的褲子,這是再明白不過的道理了。可是褲子上一點也沒有破損,只有血跡。

那麼,傷口是怎麼來的呢?

理智一點的分析,似乎是可以達到一個結論了︰傷口是由他的身體自動產生的!

然而,古托這時,已經可以說是一個醫生。他知道,人的身體是不會無緣無故,突然出現一個這樣深的傷口的!

那麼,傷口是怎麼來的呢?

懷著這樣的謎,古托當然睡不著,一直到天色將明,他才朦朦朧朧有了一點睡意。但是,就在他快要睡著的時候,傷口上一陣輕微的聲響,把他驚醒了。他陡然坐了起來,一時之間,實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的確有聲響自傷口傳出來!

古托緊緊地咬著牙,忍住了要大叫的沖動,極迅速地把里扎在傷口上的紗布解了開來。

當他解開紗布之後,他整個人都呆住了!

他實在沒有法子相信自己眼看到的事實,但是,他卻又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這個發生在他眼前,發生在他身上的事實!

他看到,他腿上的傷口,像是活的一樣──這樣的形容,或者不是怎麼恰當,應該說,他傷口附近的肌肉,像是活的一樣──這樣說,也不妥當,他腿上的肌肉,當然是活的,可是由于他眼前的事情實在太怪異了,他實在不知道如何形容才好。

總而言之,他看到他腿上,傷口附近的肌肉,正在向外掙著,想掙月兌縫合傷口的羊腸線。羊腸線相當堅韌,並不容易掙斷,傷口附近的肌肉,看起來像是頑固之極一樣,竭力在掙,有一股線斷了,另一股線,把肌肉扯破,血又滲出來。

他從來也沒有看到過肌肉會進行那麼頑強的掙扎,更何況那是他自己的肌肉,他腿上的肌肉!

人體上的肌肉,有隨意肌和不隨意肌之分,腿上的肌肉是隨意肌,那是他的神經系統可以控制它活動的肌肉。可是,這時候,那部分的肌肉,看來完全是自己有生命的,根本和他一點關系也沒有。他看著自己的大腿,像是看著完全不是在他身上發生的事!

那些肌肉,向外扯著、翻著、扭曲著,目的只是要把縫合傷口的羊腸線掙斷!

古托全身發著抖,在看到了這樣的情形之後,不到一分鐘,他的全身都被冷汗濕透了!他想叫,可是張大了口,卻一點也發不出聲來!他實在不想看自己腿上的肌肉,那麼可怕而丑惡地在蠕動,可是他的視線卻盯在那上面,連移開的力量都沒有!

他不知道經過了多久,直到肌肉的掙扎得到了成功──縫合傷口的羊腸線,有的被掙斷了,有的勒破了肌肉,月兌離了肌肉,順著他的大腿,滑了下來。

古托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大腿上的肌肉,在完全掙月兌了羊腸線之後,就靜了下來。在他腿上的,仍然是那個很深的傷口,像是-彈所形成的傷口一樣。

又不知過了多久,古托才突然哭了起來,他實在不知道在他的身上,發生的是什麼事,他希望那只不過是一場噩夢。但是,他的神智卻十分清醒,清清楚楚知道,那不是夢,那是事實!

古托陷進了極度的恐懼之中,不知道該如何才好。事實上,任何人有他這樣的遭遇,都會和他一樣,在極度的驚懼之中,不知如何才好。

他只是盯著自己腿上的傷口,身子發抖,流著汗,汗是冰冷的,順著他的背脊向下淌。一直到天色大亮,射進病房來的陽光,照到了他的身上,同時他又听到了腳步聲,他才陡地一震,用極迅速的手法,把紗布再扎在傷口上,同時把被他肌肉弄斷的羊腸線,掃到了地上。

當他做完那些之後,病房的門推開,醫生和護士走了進來。醫生問︰「感到怎麼樣?」

出乎古托的意料之外,這時他竟然異常鎮定。

在他獨自一個人發呆、驚惶、流汗之際,他已經十分明白,有怪異莫名的事,發生在他的身上。他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對于人體的結構,發生在人體上的種種變化,尤其是他的專長。他也知道,在這樣的怪事之前,吃驚是沒有用的,他已下定了決心,一定要找出這種怪誕莫名的事的原因來。

所以,當醫生問他感到怎樣時,他用異常鎮定的聲音回答︰「很好,我想立即辦理出院手續!」

醫生怔了一怔,道︰「你的傷勢──」古托不等醫生講完,立時伸了伸他受傷的腿,表示自己傷勢並不礙事。

當他在這樣做的時候,他腿上的傷口,並沒有給他帶來疼痛,反倒是他有一種強烈的、近乎荒謬的感覺──他感到傷口附近的肌肉,正在對他發出嘲笑。肌肉怎麼會嘲笑它的主人?這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在眼看到,肌肉會如此頑固地把縫合傷口的羊腸線扯斷的怪狀之後,似乎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了!

古托一面伸著腿,一面彎身下床︰「看,根本沒有事,幾天就會好。我懂得照料自己,不想在醫院中躺著。」

他說著,又走動了幾步。一個護士在這時叫了起來︰「先生,你身上全濕了!」

古托自然知道身上全被冷汗濕透了,濕衣服貼在他的身上,給他以一種冰涼濕膩的感覺。他若無其事地回答︰「是啊,昨天太熱了!」

醫生望著古托︰「如果你一定要離開的話──」古托猛地一揮手︰「我堅持!」

醫生作了一個無可無不可的手勢,又交談了幾句,就走了出去。十五分鐘後,古托已換好了衣服,走出了病房。當他走出病房時,他看到了那個胖女工。

那個胖女工站在走廊的轉角處,看她的樣子,像是一直在那里,盯著古托的病房。可是當古托推門走出來之際,她又故意轉過頭去。

古托記得,當自己的傷口,停止流血之際,這個叫維維的印第安胖婦人,曾發出一下可怕的尖叫聲。當時,任何人,包括古托在內,都認為那只是傷口血肉模糊,十分可怕,所以引起了她的驚叫,所以誰都沒有在意。

但這時,古托在經歷了這樣的怪異事情之後,他又看到了那個胖婦人,心中不禁陡地一動。雖然他看出,那胖婦人又想注意他,又在避免他的注意,他還是徑自地向她走了過去。

當古托向她走過去之際,那胖婦人現出手足無措、驚惶莫名的神色來。她一定是過度驚惶,以致她分明是想急速地離去,可是肥大的身軀卻釘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只是發著抖。

古托一直來到了她的面前,她除了一身胖肉,在不由自主發抖之外,全身只有眼珠還能自主轉動。而她眼珠轉動的方向也很怪,一下子上,一下子下,不是望向古托的臉,就是望向古托的傷口。

古托的心中更是疑惑,他看出那胖女人對他存著極度的恐懼,所以,他盡量使自己的聲音,听來柔和而沒有惡意︰「你有話要對我說,是不是?」

那個叫維維的胖女人陡然震動了一下,兩片厚唇不住顫動著,發出了一些難以辨認的聲音來。古托听了好一會,才听得她在道︰「沒有!沒有!」

古托又向前走了一步,胖女人突然後退。她本來就站在牆前,這一退,令得她寬厚的背,一下子撞在牆上,發出了一下沉重的聲響。

古托嘆了一聲,道︰「你別怕,有一些極怪的事,發生在我的身上。如果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只管說!」

古托一面說著,一面自身邊取出了一迭鈔票來,鈔票的數字,至少是醫院女工一年的收入了。他把鈔票向對方遞去,可是胖女人的神情更驚恐,雙手亂搖,頭也跟著搖著,表示不要。

古托感到奇怪︰「你只管收下,是我給你的!」

胖女人幾乎哭了起來︰「我不能收你的錢,不能幫助你,不然,噩運會降臨在我的身上!」

古托更奇怪︰「噩運?什麼噩運?」

胖女人用一種十分同情的眼光,望著古托,使古托感到她心地善良。可是接著她所講的話,卻令古托怔愕。

胖女人苦笑著,道︰「先生,噩運已經降臨在你的身上了,是不是?」

古托一怔之下,還未曾來得及有任何反應,胖女人又道︰「先生,咒語已經開始生效了,是不是?」

古托在怔愕之余,一時之間,實在不知道該對胖女人的話,作出什麼樣的反應。咒語?那是什麼意思?難道說,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是由什麼咒語所造成的?

這實在太可笑了!咒語,哈哈哈!

如果不是古托本身的遭遇實在太過怪異,他一定會哈哈大笑起來。但這時,他卻笑不出來,只是勉力定了定神,使自己紊亂的思緒略為平靜一下,他問︰「對不起,我不懂,請你進一步解釋一下!」

胖女人瞪著眼。當她努力使自己的眼珠突出來之際,模樣看來極其怪異,她道︰「咒語,先生,你的仇人要使你遭受噩運,這種咒語,必須用自己的血來施咒。先生,你曾使什麼人流過血?使什麼人恨你到這種程度?」

由于胖女人說得如此認真,所以古托實在是十分用心地在听,可是他還是不明白對方在說些什麼!咒語,咒語,胖女人不斷地在提到咒語,而古托所受的高等教育,使他根本不相信世上有咒語這回事!

古托皺著眉︰「我沒有仇人,也沒有使人流過血,你的話,我不懂!」

胖女人的神情更怪異︰「一定有的,血的咒語,施咒的人,不但自己要流血,而且還要犧牲自己的生命!」

古托听得有點喉頭發干,搖著頭︰「我不會有這樣的仇人!」

胖女人還想說什麼,可是就在這時,一個醫生走了過來,道︰「維維,你又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胖女人連忙轉身,急急走了開去。古托充滿了疑惑,轉頭問醫生︰「這個女人──」醫生笑著,搖頭︰「這個女人是從海地來的,你知道海地那個地方,盛行著黑巫術,從那里來的人,也多少帶著幾分邪氣。這個胖女人,就堅信黑巫術的存在,和這種人說話,能說出什麼結果來?」

古托「哦」了一聲,望著胖女人的背影,半晌不出聲,心中不知想什麼才好。當他離開醫院之前,他想通知芝蘭一下,可是拿起電話,號碼撥了一半,就放下了電話來。

因為這時,他想到,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實在太怪。這種事,要是讓芝蘭這樣可愛的女郎知道了,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古托並不是一個膽小的人,可是他的膽子再大,也提不起勇氣來,去向自己心愛的女郎,說出發生在他身上的怪異!

等把這件事解決了再說吧!他心中那樣想。

離開了醫院之後,古托直接回到他的住所。那是巴拿馬市郊外,一幢十分精致的小洋房。

原振俠一直在用心听古托的敘述。當古托詳細地講述他和那胖女人的交談之際,原振俠曾顯得十分不耐煩,但是還是沒有表示什麼。

原振俠和古托兩人所受的教育,基本上是相同的,他的反應自然也和古托當時一樣,實在忍不住想笑。咒語?那真是太可笑了!

原振俠耐著性子,一直沒有打斷古托的敘述。可是當他听到古托說到自己的住所,是一幢十分精致的小洋房時,陡然想起有關古托的許多不合理的事情來,他揮了揮手,道︰「等一等!」

古托靜了下來,望著原振俠,等著他發問。

原振俠看出古托精神狀態十分不穩定,所以,他盡量使自己的語調客觀,不令古托感到任何刺激。他道︰「古托先生,你……我記得你曾經告訴過我,你是一個孤兒,在孤兒院長大的?」

古托緩緩地點了點頭。

原振俠攤了攤手︰「可是在你的敘述中,你看起來卻像是一個豪富人家的子弟。你受過高等教育,參加上流社會的宴會,和大學校長的女兒談戀愛,又有自己的獨立洋房。這些都需要大量的金錢,請問你的經濟來源是什麼?」

古托苦笑了一下︰「問得好!」

原振俠揚眉︰「答案呢?」

古托道︰「我也不知道!」

原振俠陡地站了起來,立時又坐下。一個人連自己的經濟來源都不知道,卻盡情在享受著它,這實在是太豈有此理的事了。

原振俠沒有說什麼,只是干笑了兩聲,表示他心中對這個答案的不滿。

古托自然可以感到這一點,他道︰「關于這些,是不是可以遲一步再說?」

他說著,指了指腿上傷口的部位。原振俠感到自己因為古托的敘述,而被古托這個人,帶進了一種十分恍惚的境地之中,他道︰「好,你是不是需要喝一杯酒?我們離開這里,到我住所去坐坐,怎麼樣?」

古托抬頭,四面看了一下,道︰「也好!雖然不論到什麼地方,對我來說,全是一樣的。」

古托的那種絕望的悲觀,表現在他每一個神情,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之中,實在是很容易使他人受到感染的。原振俠又皺了皺眉︰「不如這樣,喝點酒,或者會使你振作一些!」

古托沒有再說什麼,站了起來。原振俠在圖書館見到他的時候,他是有一根拐杖的,但在大樹下發現他之後,他的拐杖已經失去了。這時,古托在向外走的時候,顯得有點一拐一拐。原振俠並沒有去扶他,只是和他一起向外走。

由原振俠駕車,到了他的住所之後,原振俠倒了兩杯酒,古托接過酒來,一口就喝了下去。

可能是酒喝得太急了,古托劇烈地咳嗽了起來,然後道︰「我曾經想用酒來麻醉自己,但是我不是一個酒徒,所以我采用了別的方法。」

原振俠吃了一驚,道︰「你──」古托極其苦澀地笑了一下,慢慢地捋起他的衣袖來。當原振俠看到他的左臂上全是針孔之際,不由自主閉上了眼楮。

古托解嘲似地道︰「據說,大偵探福爾摩斯,也有和我同樣的嗜好!」

原振俠感到十分激動,他叫了起來︰「福爾摩斯根本不是一個真實的人!」

古托立即道︰「我也不是一個真實的人!我生活在噩夢之中。沒有一個真實的人會像我那樣,身上有一個洞,永遠不能愈合,而且,每年到了一定的時間,就會大量流血!」

原振俠實在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發生在古托身上的事,真像是不真實的,他要找方法去麻醉他自己,這種心情,也極可以了解。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俯身向前,把古托捋起的衣袖,放了下來。

古托緩緩地道︰「再說說在我身上發生的事!」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再替古托斟了酒。

回到了住所後,古托第一件事,就是取出他家中的外科手術工具來。他是醫學院的高材生,像縫合傷口這樣的事,在他來說,真是輕而易舉。他先替自己注射了麻醉針,然後自己動手,又把傷口縫了起來,傷口附近的肌肉,似乎並沒有反抗。

古托縫好了傷口之後,對自己的手法,感到相當滿意。然後,他又敷了藥,把傷口用紗布扎了起來。

就在這時,有人按門鈴,他的管家來稟報道︰「芝蘭小姐來了!」

古托深吸著氣,迎了出去,在客廳中見到了芝蘭。芝蘭的打扮十分清雅,眼有點腫,本來,這種情形是美容上的大障礙,但古托知道,那是她為自己擔心而形成的,心中格外覺得甜蜜。

戀人在這樣的情形之下見面,當然有說不完的話,也不必細表。在他們交談了大約半小時之後,芝蘭忽然蹙著秀眉,道︰「還沒有查到是什麼人害你的?」

古托的心中凜了一下,含糊地道︰「是啊,事情好象很復雜,好在我傷得不是很重──」他才講到這,陡然停了下來。就在那一-間,他感到傷口的肌肉又在跳動,他連忙伸手按向傷口。芝蘭看到了他的動作,關心地問︰「傷口在痛?」

古托只感到自己手按著的地方,傷口附近的肌肉,不止是在跳動,而且,即使是隔著紗布和褲子,古托也可以感到,傷口附近的肌肉,開始在掙扎,緩慢而又頑固地在掙扎,目的是要掙月兌縫合傷口的羊腸線。

又來了!

同樣的情形又發生了!

古托將右手加在左手之上,用力按著,想把蠕動的肌肉的動作按下去。可是那種力量如此之大,他根本沒有法子按得住!

古托的臉上開始變色,不過芝蘭卻還沒有注意。她一面沉思著,一面道︰「會不會是那個公子在害你!」

古托由于極度的驚恐,聲音也變得粗暴,他嚷著聲問︰「哪一個公子?」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7 00:59:13

血咒 04
他一面說,一面用盡了全身的氣力,向下按著。那種力量,幾乎已足夠使他的腿骨折斷的了,但是傷口附近的肌肉,還在頑固地向外掙著,他已經感到,一股羊腸線已經斷裂了!

芝蘭嘆了一聲︰「就是那個副總統的兒子,他一直在纏著我──」她講到這里的時候,抬起頭,向古托望來。直到這時,她才注意到古托的神情是那麼可怖,臉色是那麼難看──古托咬牙切齒,臉上每一條肌肉都在用力,蒼白的臉上,已經滿是汗珠,氣息粗濁,痛苦而又驚惶。

芝蘭嚇得呆了,陡然叫起來︰「古托,你怎麼了?」

她一面叫著,一面向古托走近去。

這時候,古托已經接近瘋狂的邊緣,在他身上發生的事,實在無法不令他發瘋。當芝蘭向他走近之際,他嚷著︰「走開,別理我!」

芝蘭完全手足無措了,自從她是一個小女孩開始,就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粗暴的待遇。她還是伸出手來,想去踫一踫古托,表示她的關切,可是古托卻大叫著,用力揮手,格開了她的手背。

古托用的力道是如此大,以致芝蘭整個人失去了重心,跌倒在地上。古托的聲音,听來是極其淒厲的,他叫著︰「別理我,快走!听到沒有,快走!快滾!」

古托嚷叫到後來,用了最粗俗的言語,這種語言,全是芝蘭完全沒有听到過的。芝蘭驚恐得無法起身,而古托已經向內疾奔了進去。

他奔進了房間,用力扯下了褲子。他還來得及看到他腿上,傷口附近的肌肉,在作最後的努力,才縫上去的羊腸線,又全被掙月兌了!

古托只是望著傷口喘著氣,淌著汗,-那之間,他只覺得天旋地轉,昏了過去。

他是被他的管家和僕人弄醒的,那已是他昏迷了將近一小時之後的事情了。

芝蘭當然已經走了。在接下來的幾天中,芝蘭的父親曾經試圖和古托聯絡,如果古托肯去向芝蘭道歉的話,事情完全可以挽回。但是古托將自己關在房間里,什麼人也不見。

在那幾天中,他固執地一次又一次縫合著傷口,可是一次又一次地被掙開,傷口依然是傷口。到後來,他甚至不替自己注射麻醉針,咬緊牙關,忍受著疼痛,一定要把傷口縫合起來。

半個月之後,他放棄了。又半個月之後,傷口附近,本來已幾乎撕成碎條的肌肉愈合了,留下那個烏溜溜的洞,依然還在。

古托對著那個傷口,扯自己的頭發,把自己的身體向牆上撞,痛哭、號叫,也同時使用各種各樣的治療方法,可是一點用處也沒有。

古托在一個月之後,離開了巴拿馬,開始他的旅行,到世界各地去訪問名醫,來醫治他的傷口。

他的傷口,就算是一個醫科學生看了,也知道最直接的治療方法,是將之縫起來。

但是古托知道那是沒有用的。他也沒有勇氣,再看一遍自己的肌肉掙月兌縫合線的情景,所以他一律拒絕。

古托真是試盡了所有的方法。在非洲,一個土人嚼碎了好幾種草藥,敷在他的傷口之上,並且把另一個身上全是可怖疤痕的土人找來,告訴他,這個土人曾受到黑豹的襲擊,遍體傷痕,就是靠那幾種草藥治好的。但是,草藥放在古托的身上,沒起作用。

古托也曾遇到一個中國人,是一位中醫。那位中醫告訴他,在中醫來說,醫治久久不能愈合的傷口,最有效的一種中藥叫「地龍」。當古托弄明白了所謂「地龍」,原來就是蚯蚓之後,他也毫不猶豫,把蚯蚓搗爛了敷上去,可是,傷口依然是傷口。

從一個國家到另一個國家,古托完全生活在噩夢之中。正如他自己所說,如果不是他個性堅強,堅決想弄明白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早已忍受不了而自殺了!

當他再回到巴拿馬的時候,恰好是一年之後的事。他沒有通知任何人,下了機,就租了一輛車,直駛回家。他的管家看到了他,覺得十分詫異,問︰「先生,你是回來參加婚禮的?」

古托怔了一怔,婚禮?什麼婚禮?

他很快就知道那是什麼婚禮了──芝蘭和副總統的兒子的婚禮,一個電視台還轉播著婚禮進行的實況。

古托木然地看著披著婚紗的芝蘭在屏幕上出現,他甚至沒有一點懷念,也沒有一點哀傷,這一年來,他簡直已經麻木了。他看出,盛裝的芝蘭,美麗得令人心直往下墜,可是芝蘭看起來,一點也不快樂。

在過去的一年中,古托和芝蘭完全不通音訊。他也無法想象,自己腿上有一個那麼怪異的洞,還能和一個女人共同生活。

那一個晚上,當他一個人獨自站在陽台上發怔之際,傷口又開始流血。血順著他的褲腳向下流,流在陽台的地上,順著排水的孔道向下流去。

古托只是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傷口流血,並不設法去止血,因為他知道那是沒有用的。他站著一動也不動,看著濃稠的血,自他體內流出來的血,發出輕微的淙淙聲,自陽台的下水道流下去。

約莫三十分鐘,和第一次流血的時間一樣,血自動止了。古托感到昏眩,他身子搖晃著,支持到可以使他來到床邊,然後,他倒向床,睜著眼,望著天花板,直到天亮。

像這樣的不眠之夜,古托也早已習慣了,他也早已習慣了注射毒品。

只有在注射了毒品之後,他才能在半昏迷的狀態之中,得到短暫的休息。第二天傍晚,他又悄然離開了巴拿馬,繼續去年的旅程。

又過了將近一年,古托已經完全絕望了!那時候,他想起了以前連想都不去想的一件事──一個叫維維的胖女人,曾經告訴過他,發生在他身上的怪事,是和黑巫術的咒語有關的。

一件本來是絕不在考慮之列的事,但是到了一個人,已經在絕望的邊緣上徘徊了那麼久之後,就會變成唯一的希望了。

古托仍然不相信什麼咒語不咒語,可是在眼前一片漆黑的情形下,他不得不去踫觸任何有可能使他見到光明的機會。

他再回到巴拿馬,到了那家醫院之中。經過將近兩年極度恐懼、疑惑、悲憤的生活的折磨,古托的外型也改變了,他變得瘦削、冷峻和陰森,給人的感覺是他看來,像是地獄中出來的一樣。

他到醫院中去打听那胖女人,那胖女人卻已離開醫院了,輾轉問了很多人,才算是有了胖女人的住址。古托依址前去的時候,是在傍晚時分。

那是一條陋巷,兩邊全是殘舊的建築物。那些房子的殘舊,使得走在巷子中的人,感到那些屋子隨時可能倒坍下來,把在巷子中的人,全都埋進瓦礫堆中一樣。

在狹窄的巷子中,有一股霉水的氣味在蕩漾著,一個污水潭中,有一群赤足的小孩在嬉戲。

古托走進巷子之後,問了幾個人,才在一道附搭在一幢磚屋旁的木梯前站定。木梯是用水果箱的木板搭成的,通向一間同樣材料搭成的屋子──那只能算是一個大木箱子。

古托踏著搖晃的、會發響的樓梯走了上去,到了那個大木頭箱子的門口,問︰「維維在家嗎?」

他連問了兩聲,才听到里面傳出了那胖女人的聲音︰「去……去……明天再來!今天我沒有錢!」

古托吸了一口氣︰「我不是來收帳的,是有一些事要問你!」

古托一面說,一面已伸手去推門──那是一塊較大的木板,虛掩著。

他推到一半,門自內打開,維維看來更胖了,胖得可怕。然而,當她看到古托的時候,她的神情,卻像是見了鬼一樣。

古托苦笑︰「你還記得我?」

胖女人雙手連搖︰「我不能幫你什麼,真的不能幫你什麼!」

古托嘆了一聲︰「我不是來要求你的幫助。只是兩年前,你對我說過一些話,我完全沒有在意,現在我想再听一遍。」

胖女人眼簾低垂,望向古托的左腿。古托沉聲道︰「它還在,那個不知怎麼來的傷口,一直在……」胖女人嘆了一口氣,又望向古托。大概是古托那種絕望、哀痛的神情感動了她,她嘆了一口氣,擺了擺手,示意古托進來。

古托在她的身邊擠了過去,那個大木箱子中有一股難以形容的臭味,而且也根本沒有地方可以坐。古托只好站著,等胖女人轉過身來,他才道︰「兩年之前,你提及過咒語──」胖女人憐憫地望著古托︰「是,我……在醫院,第一眼看到你的傷口時,我就知道那是血咒語所造成的。」

古托屏住了氣息,因為那陣陣的臭味實在太難聞了︰「為什麼呢?」

胖女人咽了一下口水,道︰「因為我見過,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我見過。」

古托的神經陡然之間,緊張了起來︰「和我一樣,腿上……出現了一個洞?」

胖女人搖頭︰「不,看起來像是被刀砍的。我的叔叔,是一個巫師,那個人來向我的叔叔求救,真是可怕極了。在他的右肩上,看起來,就像被割甘蔗的利刀,重重砍過一刀一樣,肉向兩邊翻著,紅紅的,可是又沒有血流出來,真可怕──」當她講到這里的時候,她真的感到害怕,以致一身胖肉都發起抖來。她抖得如此之劇烈,令得古托彷佛听到了她肥肉抖動的聲響。

古托不由自主提高了聲音︰「有救?」

胖女人嘆了一聲︰「當時,我正在幫我叔叔舂草藥,我叔叔是很有法力的巫師,地位也很高──」古托陡然尖叫了起來︰「別管其它的,告訴我,是不是有救?」

胖女人的聲音變得緩慢而低沉︰「當時,我叔叔講的話,我記得很清楚。他一看到那人展露了傷口,就整個臉色都變了,然後問︰‘多久了?’」

「那人哭著回答︰‘一年多了,流過兩次血,求求你,再這樣下去,我不能活了,真是活不下去了!’」古托的面肉不由自主地在跳動著,這正是他在心中叫了千百遍的話︰再這樣子下去的話,實在沒有法子再活了!胖女人又道︰「我叔叔搖頭,嘆了一聲︰‘我沒有法子,你是中了咒語,血的咒語。你一定曾經令得一個人恨你恨到了極點,這個人用他自己的血和生命來施咒,要令你在噩運和苦痛中受煎熬。’」胖女人講到這,向古托瞟了一眼。古托語音干澀︰「我沒有,我一生之中,絕沒有令得什麼人恨過我,要令我……在這種悲慘的境地中生活!」

胖女人緩緩搖著頭,像是不相信古托的話。古托的口唇顫動著,他想要辯解幾句,可是卻並沒有發出聲音來。辯解有什麼用?那個傷口就在他的腿上!

他向胖女人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她繼續講下去。胖女人道︰「當時,那人就哭了起來,叫嚷著,我記不得他叫嚷些什麼了。好象是他在表示後悔,同時要我叔叔救他,因為我叔叔是當地最出名的巫師。」

古托不由自主喘起氣來︰「你叔叔怎麼說?」

胖女人道︰「我叔叔說︰‘我沒有辦法,真的沒有辦法,血咒是巫術中最高深的一種法術,我連施咒都不會。據我知道,整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懂得施血咒的方法。至于解咒的方法,我連听也沒有听說過!’那個人听了之後,本來就蒼白的臉色,變成了一片灰色……先生……你怎麼了?那個人的臉色,就像你現在的一樣!」古托的身子搖晃著,已經幾乎站立不穩了,但是他還是勉力挺立著,道︰「我沒有什麼,那個人……後來……怎麼樣了?」

胖女人吞了一口口水︰「那個人……兩天之後……發了瘋,在甘蔗田里,奪下了一柄割甘蔗的刀,割斷了自己的喉嚨。」

古托發出了一下聲吟似的聲音來,向外面直沖了出去,他幾乎是從那道樓梯上滾跌下去的。

他自己十分清楚地知道,只要他的意志力略為薄弱一點,他也早已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了!他也不記得自己是如何離開那條陋巷的了。胖女人的話,令得他思緒一片渾沌,本來就是一片黑暗,現在黑暗更濃更黑了!

咒語,血的咒語,巫術,黑巫術中的最高深的法術……這一切,全是不可接受的,但是卻又縈回在古托的腦子之中,驅之不去。古托自己問自己︰「是不是應該相信這些事呢?」

古托實在無法令自己相信這些事,雖然他把一切經過詳細地敘述著,但是他仍然無法相信。

原振俠也可以感到這一點,他感到古托根本不相信那胖女人的話。即使在完全沒有出路的絕望境地之中,他仍然不認為去尋求咒語的來源,是一條出路。這可以從古托惘然、淒哀的神情中看得出來。

原振俠沉聲道︰「巫術和咒語,畢竟太虛玄了些!」

古托苦笑了一下︰「我的遭遇這樣怪異,或許正要從虛玄方面去尋求答案!」

原振俠揮著手︰「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們從小所受的教育,便白費了!」

古托的聲調有點高昂︰「或許我們從小所學的,所謂人類現代文明,所謂科學知識,根本一文不值。至少,它們就無法解釋在我身上發生的現象!」

原振俠不想和他在這個問題上爭論下去,他問︰「後來又怎樣?」

古托道︰「我隱居了六個月,不瞞你說,在這六個月之中,我搜集了很多有關巫術方面的資料,詳細閱讀它們。我已經可以說是巫術方面的專家了!」

原振俠「哦」地一聲,並沒有表示什麼意見。

古托欲言又止︰「我不想和你討論巫術和咒語,就在這時候,是我三十歲的生日了,我根本完全忘記了自己的生日──」原振俠陡地一揮手︰「等一等,你的生日?」

古托揚了揚眉︰「是,我的生日,每一個人都有生日的,有什麼值得奇怪?」

原振俠感到了有一種被欺騙的憤怒,道︰「可是,你說你是一個孤兒!」

古托微側著頭︰「是的,這就關連到我的身世了。我對我的身世,直到現在為止,還一無所知,我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可是……可是我從小就受到極好的照顧,我想,王子也不過如此!」

原振俠更不明白了,他並不掩飾他的不滿,所以他的話中,充滿了諷刺的意味︰「孤兒院照顧孤兒,會像照顧王子一樣?」

古托並不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他只是道︰「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我自然什麼也不知道。但在我一開始懂事起,我就知道,我和所有其它的孩子不一樣,是受著特別照顧的。」

原振俠望定了古托,古托吸了一口氣︰「我長大的孤兒院,規模相當大,設備也十分好,有好幾百個孩子,全是和我同年齡的。他們每八個人睡一間房間,可是我卻有自己單獨的房間,還專門有人看顧我。我的飲食、衣服,全比旁的孩子好了不知道多少,而且,當我和任何孩子發生爭執之際,所有的人都一定站在我這一邊。直到我有了是非觀念之後,我才知道,完全是我不對的事,所有人也都曲意維護我!」

原振俠又諷刺道︰「听起來,這孤兒院倒像是你父親開的!」

原振俠這樣說,當然是氣話。天下哪有人開了孤兒院,讓自己的兒子可以在孤兒院中,受到特別照顧這種怪事!

古托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報之以苦笑。由于他的笑容看來是如此之苦澀,那倒令得原振俠感到過意不去,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又替古托斟了一杯酒。

古托緩緩轉動著酒杯,道︰「在我應該受教育的時候,我也不和其它的孩子一起上課,而是每一個科目,都有一個私人的教師──一直到很多年之後,我才知道我從小以來接觸過的教師,全是這方面的專家!」

他略頓了一頓,問︰「你覺得我的英文發音怎樣?」

古托的英文發音,是無懈可擊的正宗英國音。原振俠相信,由他來念莎士比亞劇中的獨白,絕對不會比李察波頓來得差。原振俠點頭道︰「太好了!」

古托道︰「那是由于一開始教我英文的老師,是特地從輪敦請來的;我的法文老師,是從巴黎特地請來的。等到我可以進中學時,我就進入了當地一間最貴族化的中學。在這樣的中學之中,一個來自孤兒院的學生,是應該受到歧視的,可是我卻一點也不。和在孤兒院中的情形一樣,我是一個受著特別照顧的學生,孤兒院院長給我的零用錢之多,比任何最慷慨的父親更多,那使得我在中學時期,就有當時最時髦的開篷跑車!」

原振俠忍不住問︰「古托,一個人到了中學,不再是小孩子了,難道你沒有對自己的這種特別待遇,發生過任何疑問?」

古托喝干了酒︰「當然有,不單是我自己有疑問,連我的同學,他們也有疑問。由于我的樣子,十分接近東方人,所以同學一致認定,我一定是東方哪一個國家的王子,將來要做皇帝的,所以才會受到這樣的特別照顧。」

原振俠問︰「你相信了?」

古托搖著頭︰「當然不信,于是我去問孤兒院院長。」

原振俠欠了欠身子,有點緊張。

從原振俠第一眼看到古托開始,就覺得這個人有著說不出口的怪異。如今听他自述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的經過,更是怪得無從解釋。看來,這自然和他的身世有關,那麼,孤兒院院長的回答,就十分重要。

古托沉默了片刻︰「我第一次問,院長沒有回答,只是笑著說︰‘享受你能享受的吧,孩子,這是你應得的。你的學業成績這樣好,真使人欣慰!’我當然不能滿足于這樣的回答,幾乎每天都去追問他一次。我已經可以肯定,在他的心中,對我的身世來歷,一定蘊藏著巨大的秘密,我非逼他講出來不可!」原振俠附和著︰「是啊,一個少年人,是對自己出身最感興趣的時候。」

古托的聲音,有點急促︰「可是不論我如何威逼利誘,軟硬兼施,那頑固的老頭子,始終一句也不肯透露。我那時年紀還輕,甚至用了不少不正當的手段──」他講到這里,現出了深切後悔的神色來,雙手搓著,嘆了好幾下。原振俠並沒有追問他「不正當的手段」是什麼,想來一定是極其過分的。

古托靜了片刻,才繼續道︰「到後來,院長實在被我逼不過了,他才說︰‘孩子,你一定會明白你的身世的。當然是因為你太早明白的話,對你沒有好處,才對你隱瞞的,你要明白我的苦衷!’听得他這樣說,我只好放棄了,我又不能真的把他-進汽油桶去燒死!」原振俠吃了一驚,知道古托所謂「不正當的手段」之中,至少有一項是威脅著,要把從小照顧他的孤兒院院長,在汽油桶中燒死!如果古托用了這種方法,而仍然不能逼問出他自己身世來的話,那真是沒有辦法了。古托又沉默了一回,才道︰「在院長那邊,得不到結果,我當然不肯就此放棄。反正我要用錢,似乎可以無止境地向院長拿,他也從來不過問,所以我花了一筆錢,從美國請了幾個最佳的調查人員來,調查我的身世。」

古托講得興奮起來,臉也比較有了點血色。原振俠用心听著,他早就想問,為什麼不請私家偵探去調查。

一個人,在現代社會生活,一定有種種紀錄可以查得出來的。

古托道︰「那幾個調查人員,真的很能干,一個月之後,就有了初步的結果。」

原振俠「哦」地一聲,大感興趣,古托道︰「初步的調查結果是,我是在我出世之後的第七天,由院長抱進孤兒院來的。」

調查報告寫得十分詳細,記載著那一天的年月日,和後來院長告訴古托的生日,只差七天。所以古托知道,自己是出世七天之後,就進入孤兒院的。

調查報告還指出︰「在一個名叫伊里安‧古托的孩子進了孤兒院起,本來是設備十分簡陋,只收容了三十多個棄兒的孤兒院,大興土木,擴建孤兒院。原來在孤兒院附近的土地,也全由孤兒院購買了下來。」孤兒院方面得到的金錢援助,據調查所得,來自瑞士一家銀行的支持。調查到了瑞士銀行,真抱歉,所有的調查,一踫到了瑞士銀行,就非觸礁不可,它們不肯透露任何秘密。我們透過了種種關系,只能查到這一點︰有一個在瑞士銀行的戶頭,可以無限制地支持巴拿馬一間孤兒院經濟上的所需,只要這家孤兒院的負責人,說出戶頭的密碼,就可以得到任何數目的金錢。至于這個戶頭為什麼要這樣做,戶頭的主人是誰,不得而知。

「孤兒院的經濟來源既然如此豐足,所以在不到兩年時間內,這家孤兒院中的孤兒,可以說是變成世界上最幸福的孤兒。而其中一個,更受到特別照顧的,是伊里安‧古托。」孤兒院的院長,是一個極度虔誠的天主教徒,一個對孤兒教育有著狂熱的宗教家和教育家,他的忠誠程度是絕對不用懷疑的。孤兒院雖然有著可以隨意運用的金錢,但是他把每一元錢都用在孤兒身上,自己的生活過得十分清苦,而他也以此為樂,院長是一個配得上任何人對他尊敬的人。

「我們的調查到此為止。很可惜,根據調查所得,我們只能假定,古托先生是一個大有來頭的人物,但是他究竟有什麼來頭,全然無路可循。」

古托嘆了一聲,道︰「是真的,院長的伙食,和院中的兒童是一樣的,他真是個值得尊敬的好人。」

原振俠道︰「調查等于沒有結果!」

古托吸了一口氣︰「也不能算是完全沒有結果。以後,我又委托了好幾個偵探社去作過調查,得回來的報告都是大同小異。那至少使我明白了一點︰我是個大有來頭的人物,有人要我的日子過得極好!」

原振俠攤了攤手︰「這一點,大約是不成問題的了。照顧你的人,把照顧你的責任,交給了忠誠可靠的院長,而他顯然也做到了這一點。問題是︰那個要照顧你的人是誰?」

古托自己拿起酒瓶來,斟著酒,喝著︰「我想世界上,只有院長和那個人自己知道,他們不說,這就永遠是秘密。我曾設想過,可能我是一個有某種承繼權的人,時機一到,一公布我的身分,我就是一個國家的君主。」

原振俠抿著嘴──這種設想雖然很大膽,但也不是沒有可能,在權力斗爭中,常有這樣的事發生。

古托又道︰「我也想到過,那個照顧我的人,可能是我家庭的大仇人。他害死了我的父母,又感到極度的內疚,是以才用金錢來作彌補,拚命照顧我。」

原振俠揮著手︰「這太像是小說中的情節了!」

古托十分無可奈何︰「你別笑我,我作過不下兩百多種設想,只有這兩種比較接近。後來,我想反正我有用不完的金錢──等到我中學畢業之後,進入了大學,院長把那個瑞士銀行戶頭的密碼告訴了我,于是我隨便要多少錢,都可以直接向銀行要。有一次──」他講到這里,頓了一頓,現出一種相當古怪的神情來,道︰「有一次,我想知道那個銀行戶頭,究竟可以供應我多少錢,那是我大學快畢業的那一年。我就利用這個密碼,向那家瑞士銀行要了七億英鎊!」

原振俠陡然吃了一驚︰「你要那麼多錢干什麼?那可以建造一艘核能動力的航空母艦了!」

古托有點苦澀︰「我只想知道那個照顧我的人,財力究竟有多麼雄厚?結果,銀行方面就像是我只要七英鎊一樣,一口答應了下來。那令我覺得,這個戶頭,真正和我自己的戶頭一樣,我實在不必再去考驗它什麼,所以,這筆錢我又存了回去。」

原振俠嘆了一聲︰「真是怪極了,這個照顧你的人,實在對你極好!」

古托深有所感︰「是的,自己的父母,也未必有那麼好。不過近兩年來,因為發生在我身上的怪事,我沒有再追究下去。」

他望了原振俠一眼︰「現在,又該說回我三十歲生日那天發生的事了。那時,我由于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幾乎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可是那天一早,就有人來找我,一見面就對我說︰生日快樂。由于怪異的事已經太多,我也不去追問,何以一個陌生人會知道我的生日的了。」

古托講到這里,又補充一下︰「更何況,我那時是在瑞士的一個別墅中,也根本沒有什麼人知道我住在那里!」

原振俠又欠了欠身子,發生在古托身上的怪異事情,真的不少!

古托當時住的那個別墅,在瑞士日內瓦湖畔。不是超級豪富,自然不能在瑞士的日內瓦湖邊上擁有別墅。而超級豪富之間,最喜歡互相炫耀,只不過古托從來也沒有接受過鄰居的邀請。

他在這間別墅中已經住了好幾個月,當地的郵差,幾乎每天都把一大包郵件送來給他,那是他向世界各地書店,訂購的有關巫術的書籍。而他就在幽靜的環境之中,懷著痛苦、迷茫的心情,不分日夜地閱讀著這些書籍,和听著各種古怪咒語的錄音帶,觀看著各種有關巫術的紀錄片。希望把發生在他自己身上的怪事,和維維所說的巫術聯結起來。

他雖然這樣做,但是由于在根本上,他不相信有巫術這回事存在,所以可以說並沒有什麼收獲。那天是他的生日,他自己根本忘記了。

當他的管家來告訴他,有一個自稱是羅蘭士‧烈的中年男人,堅持要見他之際,他連看也懶得向管家手中的名片看一眼,就揮著手道︰「不見!」

管家鞠躬而退,但是不到十分鐘,他又回來了,手中仍然拿著名片,道︰「那位烈先生說,他是專為了主人你的生日而來的,三十歲的生日!」

古托陡地一怔,抬起頭來去看案頭上的日歷,可是日歷已有一個多月未曾翻動了。

他問管家︰「今天是──」管家告訴了他日子,古托咬了咬下唇,是的,那是他的生日,三十歲的生日。他感到奇怪,從管家的手中接過名片來,看看那位烈先生的頭餃。名片上印著︰「輪敦烈氏父子律師事務所」的字樣。

古托記不起來和這個律師事務所有過任何來往,也不知道對方是如何知道自己的生日的。由于他對自己的身世一直未曾弄清楚,他立即想到︰一個知道他生日的人,是不是對他的身世,也會知道呢?所以,他吩咐管家︰「請他進來!」

為了使自己看起來比較振作一點,他在來客未曾走進書房之前,又替自己注射了一劑毒品。然後,端坐在書桌後的高背椅上,等候來客。

管家帶著客人走了進來,那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看起來是標準英國紳士,滿面紅光的英國人。他一走進書房,就道︰「古托先生,生日快樂!」

古托作了一個手勢,請他坐下。等管家退了出去,古托才道︰「烈先生,你不覺得你的造訪,十分突兀麼?」

烈先生現出不好意思的神色來︰「是的,但是職務上,我非來見你不可,而且一定要今天,在你三十歲生日這天來見你。」

古托吸了一口氣︰「關于我的生日──」烈先生揮了揮手,道︰「古托先生,我認為你還是停止問問題,讓我來解釋,更容易迅速地明白事情的經過。事實上,我也很忙,我已訂下了兩小時之後起飛的班機,要趕回輪敦去。」

古托沒有說什麼,只是看來很疲倦地揮了一下手,表示同意了烈先生的建議。

烈先生咳嗽了一下,清了一下喉嚨︰「古托先生,多年之前,我們曾受到一項委托,要我們在你三十歲生日那天來見你。」

古托悶哼了一聲,烈先生又道︰「委托人是誰,當時我還小,是家父和委托人見面的。在律師事務所的紀錄之中,無可稽考,而家父也逝世了。」

古托「嗯」地一聲,他明白,那是叫他不要追問委托人是誰。而他也感到了興趣,因為那個神秘的委托人,可能就是一直在暗中照顧他的那個人。

烈先生把一只公文箱,放到了他的膝頭上,道︰「委托人要我們做的事,看來有點怪異,但我們還是要照做。」

古托瞪大了眼︰「你要做什麼?」

烈先生又清了一下喉嚨︰「問你一個問題,這個問題,一定要請你照實回答。古托先生,請留意這一點︰這個問題你一定要據實回答!」

古托有點不高興,但他還是忍了下來,道︰「那至少要看是什麼問題!」

烈先生一方面在執行他的職務,一方面可能也感到,委托人的要求有點怪異,所以他倒很同情古托的態度。他道︰「是什麼問題,我也不知道,問題是密封著的,要當你的面打開。」

他說著,打開了公文箱,自一個大牛皮紙袋之中,取出一個信封來,信封上有著五、六處火漆封口。

烈先生給古托檢查了一下,自桌上取起一把剪刀來,剪開了信封,怞出一張卡紙來,看了一下,臉上神情,怪異莫名。

古托吸了一口氣,等他發問,烈先生要過了好一會,才能問出來︰「古托先生,在你的身上,可曾發生過不可思議的怪事情嗎?」

一听得問出來的是這樣的一個問題,古托整個人都震動了起來!他震動得如此厲害,以致他無法控制自己劇烈的發抖。不但他的全身骨骼,在發出「格格」的聲響,連他所坐的椅子,也發出聲響來-

那之間,他根本無法好好地去想,他所想到的只是一點︰在自己身上發生不可思議的怪事,那還是兩年前的事。為什麼在多年前,就有這樣的問題擬定了,在今天向自己發問?為什麼?為什麼?

他臉色灰白,汗珠不斷地滲出來。烈先生在問了問題之後,由于問題十分怪異,他正在對著寫著問題的紙搖頭。等到他抬起頭來,看到了古托的這種神情之際,他大吃了一驚,連忙站了起來,疾聲問︰「古托先生,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這時,古托也正用力以雙手按著桌面,想要站起來。可是他卻發覺,由于太震驚了,以致全身一點氣力也沒有,根本無法站起來。

他看到烈先生正在向他走來,連忙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對方不要接近他。

虧得近兩年來,由于怪異的事發生在他的身上,使得他習慣于處理震驚。他取出了手帕,抹著臉上的汗,同時盡量使自己鎮定下來。他甚至控制了自己的聲音,不令之發抖,道︰「這真是一個怪異的問題,是不是?」

烈先生的神情極度無可奈何︰「是的,很怪異。」

古托問︰「我想知道,問題的答案是肯定的或是否定的,會有什麼不同?」

烈先生考慮了一下,又看了一些文件,道︰「合約上並沒有禁止我回答這個問題。我可以告訴你,如果你的回答是否定的,根本沒有什麼怪異的事在你身上發生過,那麼,我就立即告辭,我的任務已完成了!」

古托「哦」地一聲,望著烈先生。

烈先生停了片刻,又道︰「如果真有一些怪異的事,發生在你的身上,那麼,就有一樣東西要交給你。」

古托心中的疑惑,已經升到了頂點,他問︰「什麼東西?」

烈先生道︰「對不起,我不知道,那是密封著的,沒有人知道是什麼。」

這時候,古托已經恢復了相當程度的鎮定。他緩緩站了起來,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烈先生,請你把那東西給我。確然有一些怪異莫名的事,發生在我的身上!」

烈先生望著古托,大約望了半分鐘左右,才道︰「那麼,我就應該把那東西給你!」

他一面說著,一面已經把一個小小的信封,遞給了古托,信封也是密封著的。

古托望向原振俠︰「你猜他給我的東西是什麼?」

原振俠作了一個「猜不到」的表情。古托道︰「就是小寶圖書館的特別貴賓卡,第一號。」

原振俠仍然沒有作聲,心中的疑惑也到了極點,他實在無法想象那是什麼意思──三十歲生日,一個信用超卓的律師,一張圖書館的貴賓卡,一個怪問題。這一切,看來全像是不規則的、支離破碎的「拼圖游戲」,但是卻又全然無法拼湊成一幅完整的圖畫。

古托道︰「當時,我真是呆住了!」

古托接過那個小小的信封來的時候,心中還在想著︰里面不知是什麼?

他經歷之怪,已經到了幾乎任何怪事,都不能再使他動心的地步了。但是當他打開信封,看到了那是一張圖書館的貴賓卡之際,他也不禁為之怔呆。

貴賓卡制造得極其精美,質地是一種堅硬的輕金屬。真不明白一個圖書館,制造這樣貴重的借閱卡的真正用意何在。

貴賓卡上印有多種文字,古托可以認出其中的許多種,但是第一行的中國文字,他卻不認識。他沒有學過中文,他只是知道那是中文而已。

在那時候,古托已經知道,自己從小到大所受的教育,也是早經安排的。甚至一早,就苦心地、並不直接地培養他對醫學的興趣,好讓他長大之後,自動地要求進入醫學院進修。

這張圖書館的貴賓卡,是不是也是那個照顧他的人,所安排的呢?

由于古托用盡了方法,都無法查得出那個照顧他的人是誰,他的心中,對那個人已經有了一種極度的厭惡感。所以,當他一看到信封中的東西之後,神情便變得十分難看,面色鐵青,厲聲問︰「這是什麼鬼東西?是誰叫你交給我的?」

古托的神態已經不客氣之極,但是烈先生卻仍然保持著標準英國紳士的風度︰「第一,我根本不知道該交給你的東西是什麼。第二,我也根本不知我的委托人是什麼人!」

古托陡然感到無比的憤怒,他的一生,從出生之後第七天起,就一直在接受安排,發生在身上的事,全然無法自己作主。那個安排者是什麼?是命運之神,可以主宰他的一切?

這兩年來,他的生活不正常──無邊的痛苦一直在折磨他,他的心態早就有點不正常,他自己深知這一點,憑藉著他所受的高深教育,他竭力克制著自己,也真要憑藉著無比堅強的意志力,他才不致于變成一個瘋子。可是到了這一刻,他的忍受超越了極限。

他是沒有理由對遠道而來,執行委托的烈先生發作的。但是一個人,當他超越了忍受的極限之際,是不會再去理會應該或不應該的了。

他陡地大叫起來︰「見你的鬼!」

他一面叫著,一面把那張卡,向著烈先生直飛了過去。那張卡來得這樣突然,烈先生全然無法躲避,一下子就砸在他的額角上。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7 00:59:34

血咒 05
烈先生向後退出了一步,古托一面發出狂暴和痛苦交織的呼叫聲,一面又把那只信封撕成粉碎,抓起桌上的裁紙刀,向烈先生直沖了過去!

直到這時候,烈先生才大叫了一聲,來不及轉身,就以極快的速度向後退去。當他退到門口之際,一下子撞在听到呼叫聲而趕來的管家身上,兩個人一起跌倒在地。烈先生那時,也顧不得他英國紳士風度了,他來不及起身,就在地上急速地爬了開去。

古托沖到門口,仍然大叫著,把手中的裁紙刀用力向門上插去。門是橡木,十分堅實,裁紙刀又不夠鋒利,而古托的力量卻是那麼大,所以這一插的結果是,裁紙刀「啪」地一聲,當中斷成了兩截。

古托的手中,仍然握著半截斷刀,抵在門上,不斷地喘著氣,汗水涔涔而下。掙扎站起身來的管家,嚇得不知如何才好。

古托已鎮定了下來,他揮手叫管家離去,同時,他也發現,被他撕成了碎片,散了一地的信件之中,另外有一張寫著字的紙在。由于貴賓卡重,信封一打開,就跌了出來,所以未曾看到字條。這時,他才發現字條也連著信封,被自己撕碎了。

管家遲疑著,還沒有退去,古托已直起身來,道︰「將地上的紙片,全拾起來,一角也不要剩下!」

管家虔敬地答應了一聲,古托自己則拾起了落在地上的貴賓卡。烈先生早已跑得蹤影全無,留下了他的小圓帽,一直未曾再回來拿。

古托來到書桌前坐下,仍然在喘著氣。他抹了抹汗,等到管家把所有的碎紙片全都拾了起來,他才知道剛才不斷地撕著,將那信封至少撕成了超過一百片。

等到管家把碎紙片全都放在桌上,躬身而退之後,古托把信封的紙張和字條的紙張分開來,-掉了信封的部分,然後,把字條部分,小心拼湊著。幾十片紙片,漸漸地拼湊起來,在字條上,寫著一句西班牙文︰「到圖書館去一次,孩子!」

古托在事後,絕想不出什麼理由來,可是當時,他一看到了那句話,就像是覺得有一個自己最親愛的人,一面撫模著他的頭,一面在說著這句話一樣。對一個自小是孤兒的人來說,這種感覺尤其強烈。他只覺得心中一陣發酸,眼淚忍不住就簌簌地落了下來。他一直在流淚,落在桌上的淚水之多,竟令得有幾片小紙片浮了起來。

古托無法拒絕這句話的邀請。

「所以,我就來了,到那個圖書館去。那圖書館的名稱真怪,小寶圖書館!」古托的聲音听來有點遲緩︰「要不是我來,我也不會遇上你。可是,我被迫什麼也沒有看到就離去,因為我的腿上,又開始淌血了!」

古托講到這里,臉色蒼白可怕,他不由自主在喘氣,額上的汗珠滲了出來。

他道︰「我知道,每年到這一天,我的腿上……一定又會冒血,就是第一次……那傷口莫名其妙出現的那一天。可是我算起來,還有一天,才輪到那日子,誰知道……這傷口的時間算得那麼準,連美洲和亞洲的時差都算在內,一定是這一天,這一刻……」他講到後來,聲音尖銳之極。原振俠忙又遞酒瓶給他,可是他卻搖著頭,一面發著抖,一面自袋中取出一只小盒子來,打開盒子,求助地望著原振俠。

原振俠看到盒子中是一具注射器和一些藥液,不禁嘆了一口氣,那是毒品!當然在這樣的情形下,原振俠無法勸他戒毒,只好拿起注射器,替他注射。

古托在一分鐘之後,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古托在吁了一口氣之後,雙手掩住了臉,過了一會,才放下手來︰「這是全部經過,信不信隨你,我從來也沒有對任何人講過。」

原振俠沉默了片刻,才道︰「我當然相信!發生在你身上的怪事,便足以證明。古托先生,在你走了之後,也有一些事情發生。」

古托在沙發上靠了下來,神態十分疲憊。原振俠便將他走了之後,圖書館的館長蘇耀西,錯認他是貴賓卡的持有人的經過,詳述了一遍。

古托看來一點興趣也沒有,原振俠又道︰「你或許對這個圖書館的創辦人,一無所知!」

古托瞪著眼,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原振俠道︰「創辦人叫盛遠天,是一個充滿了神秘色彩的傳奇人物──」原振俠把他所知,有關盛遠天的事,講給古托听。古托表現得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靜,或許是他剛才注射毒品,對他的神經產生了鎮定的作用,或許是他對盛遠天的事,感到了極度的興趣。

等到原振俠講完,古托又呆了片刻,突然問了一句听來毫無頭緒的話︰「你有什麼意見?」

原振俠一呆︰「什麼意見?」

古托挪動了一子︰「你不覺得這個盛遠天,和我之間有一定的關系?那是什麼關系?」

原振俠怔了一怔,他並沒有想到這一點。可是給古托一提之後,他立時想起,當他和古托初見面的時候,他就覺得,古托眼神中所顯出來的那種痛苦、絕望的神情,像是十分熟稔。後來,他也想起了,在小寶圖書館的大堂之中,那些畫像上的盛遠天的雙眼之中,就有著類似的神情!

然而,這就能證明盛遠天和古托之間,有著某種關系嗎?原振俠想了片刻,才道︰「我看不出有什麼關系,只是據我所知,那種貴賓卡,並不胡亂給人,可能是由于盛遠天的主意……」原振俠說到這里,就說不下去,因為他也弄胡涂了。贈送那張貴賓卡,如果是盛遠天的主意,那盛遠天和古托之間,一定有極深的淵源,而且,那個奇怪的問題,又是什麼意思呢?如果在古托身上,並沒有發生過什麼怪事,貴賓卡就不必送了。送卡的人,又怎知在古托身上,可能會有怪事發生?

疑問一個接一個涌上來,沒有一個有答案,那真使人的思緒,紊亂成一團無法解開的亂麻!

隔了一會,古托才緩緩地道︰「我到了小寶圖書館之後,進入大听,就看到了那十來幅畫。」

原振俠還在思索著那些疑問,是以他只是隨口道︰「是的,任何人一進大堂,非看到那些畫不可,它們所在的位置太顯眼了。」

古托像是在自顧自說話一樣︰「盛遠天回來時所帶的那個小姑娘,後來成為他的妻子,我可以肯定,那是中美洲的印第安人。甚至我更可以肯定,她來自海地,是海地中部山區的印第安部落的人。我在中美長大,對那一帶的人比較熟悉,別人不會注意畫像上左足踝上的幾道橫紋,我卻知道那是某一種印第安女子的標志。只要她們一會走路,就要接受這幾道橫紋的紋身。」

原振俠听得有點發呆,古托又道︰「你說那女子,幾乎沒有什麼人听到過她講話?如果她是一個啞巴的話,那就更……更怪異了。」

原振俠忙問︰「怎麼樣?」

古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據我所知,在海地中部山區,一個巫師,如果有了女兒,自小就要把女兒毒啞,令她不能講話,目的是為了防止她泄露巫師的秘密!」

原振俠不由自主,喉際發出了「咯」的一聲響,吞下了一口口水。一個巫師的女兒!那和發生在古托身上的怪事,是不是有聯系?他遲疑了一下︰「不見得……啞女全是巫師的女兒吧?」

古托苦澀地笑了一下,道︰「當然不是所有的啞女全是巫師的女兒,不過盛遠天到這個城市來之前,曾在中美洲居住過,那是毫無疑問的事。在那個女子成了他妻子的那幅畫像中,你有沒有留意到他的一個奇異的飾物?」

原振俠只好搖了搖頭。他去過小寶圖書館好多次,也對那個充滿了神秘色彩的大豪富盛遠天十分感興趣,曾經仔細地看過那些畫像,但是卻並沒有留意到古托所說的那一點。

古托道︰「那也不能怪你,那個飾物雖然畫得十分精細,但就算特地指給你看,你也不會留意。因為我是在那里長大的,所以我一看到那個銀質的表墜,上面有著半個太陽,太陽中有著一種古怪神情臉譜的圖案,我就知道那是來自美洲土人的制作,而且,是巴拿馬土人的制作。」

原振俠的聲音听來像是有氣無力,那是由于他也想到了一些事,感到了極度的震驚所致。他道︰「而你……是在巴拿馬長大的!」

古托沉聲道︰「是,我在巴拿馬的一個孤兒院中長大──」他特地在「孤兒院」三個字上,加重了語氣,然後又重復了不久以前,他問過的那個問題︰「你不覺得我和盛遠天之間,有一定的關系?那是什麼關系?你的意見怎樣?」

原振俠的思緒一片混亂,他也隱隱覺得,盛遠天和古托之間,可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但困難就在于理不出一個頭緒來。他甚至于又想到了一點︰古托自小就獲得無限制的經濟支持,這樣雄厚的財力,也只有盛遠天這樣的豪富,才負擔得起!

但是,他們兩者之間,有什麼關系呢?

原振俠回答不上來,他只好道︰「我沒有確定的意見,你自己有什麼感覺?」

原振俠只問古托「有什麼感覺」,而不問他「有什麼意見」,是因為原振俠知道,古托曉得有盛遠天這個人,也是他才告訴他的,古托自然更不可能有什麼具體的意見了!

古托皺著眉,站起來,來回踱著步。過了好一會,他才突然站定,盯著原振俠︰「你曾仔細看過那些畫像?」

原振俠點著頭,古托又問︰「哪一幅畫像,最吸引你?」

原振俠有點惘然︰「我也說不上來。」

古托疾聲道︰「你知道哪一幅畫最吸引我?」

原振俠直視著古托,沒有說話,古托道︰「那幅初生嬰兒的畫像!」

原振俠「啊」地一聲,是的,他第一次在小寶圖書館的大堂之中,見到古托時,就看到古托怔怔地站在那幅嬰兒的畫像之前。然而,原振俠卻不知道,一個初生嬰兒的畫像,為什麼會特別吸引他的注意。

古托極深地吸了一口氣,道︰「我希望你對那幅嬰兒的畫像,有深刻的印象,你看──」他說著,突然做了一個很古怪的動作──解開了他上衣的扣子,用近乎粗暴的手法,拉開了他的襯衫,讓他的胸膛袒露出來,同時轉過身子,把他的胸向著原振俠。

原振俠只錯愕了一秒鐘,就整個人都呆住了!

他錯愕,是因為他不知道古托這樣做是什麼意思,難道他的胸口,也有一個定期流血的洞?而他驚呆,是因為他立時看到,在古托的胸口,並不是太多的胸毛之下,有著一個圓形的黑色胎記,而那個嬰兒的畫像上,也明顯地,在胸口,有著一個黑色圓形的胎記!

原振俠在驚呆之余,又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古托放下手來,十分緩慢地把鈕扣一顆顆扣上,道︰「對一個有同樣胎記的人,總不免特別注意一些的,是不是?」

原振俠已忍不住叫了起來︰「你,你就是那個嬰兒,是盛遠天的兒子!」

古托的神情極其怪異,原振俠在叫出了這句話之後,神情也同樣怪異,因為事情就是那麼怪異!

如果古托是盛遠天的兒子,那他怎會在孤兒院中長大?盛遠天為什麼要把自己唯一的兒子,送到孤兒院去?

當原振俠初听古托敘述,他在孤兒院中受到特殊待遇之際,原振俠曾開玩笑地說︰看來這間孤兒院像是你父親開的!但那始終只是開玩笑的話,怎有可能是真的?但是古托的無窮無盡的經濟支持、同樣的胎記……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存在于原振俠心中的疑問,同樣也存在于古托的心中,所以兩人同樣以怪異的神情互望著。過了好一會,原振俠才道︰「我看,答案可能會在小寶圖書館之中!我曾听說,有特別貴賓卡的人,可以有權借閱編號一到一百號的藏書。而這些藏書,是放在保險箱中,只有蘇館長一個人才能打得開!」

古托不由自主地咬著手指︰「那又怎樣,看了這些藏書之後,會有什麼幫助?」

原振俠苦笑︰「那要等看了之後才知道!」

古托緩緩搖著頭,喃喃地道︰「真是怪異透頂,不過總要去看一看的!」

原振俠本來想告訴他,小寶圖書館是二十四小時開放的,要去,現在還可以去。但是他看到古托的神態,極其疲累,他就沒有說出來。

他只是道︰「明天去吧,你可以睡在我這里,你可要听些音樂?」

古托道︰「不用,我就坐在這里好了!」

古托昂起了頭,抱頭靠在沙發的背上,一動也不動。可是他卻並不是睡著了,他只是睜大眼,不知望向何處,身子一動也不動。

顯然他已習慣于這樣出神,原振俠叫了他幾下,他沒有反應,也就不再理會他,自顧自去睡了。

第二天早上,一早原振俠就醒了,他向客廳一看,古托已經不在了。原振俠怔了怔,起床,到了客廳,看到古托留下一張字條。

古托在字條上寫著︰「謝謝你肯傾听一個荒誕的故事,我告辭了。」

字條上也沒有寫明他離去的時間。原振俠不禁感到十分氣惱,可是繼而一想,古托的一生,如此怪異,令得他的脾氣變得古怪和不近人情,似乎也可以原諒的了。他不知道古托住在什麼地方,也沒有和他聯絡的法子。

當天,原振俠在到了醫院之後,只覺得自己精神恍惚,完全無法集中,想的全是發生在古托身上的怪事。他和幾個同事,提到了傷口不能愈合的事,所得到的答復,例如患有先天性梅毒,後期糖尿病等等,會導致傷口不愈合,這全是他早已知道了的事。

而且,古托腿上的傷口,問題還不在于是不是愈合,而是這個傷口,是突如其來的,而且會定期流血。更駭人的是,傷口附近的肌肉,像是受著一種神秘之極的力量控制,堅決和肌肉的主人作著對抗!

原振俠也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巫術,他一想到這一點時,就禁不住苦笑︰巫術,真有這種力量存在麼?

到了中午休息後,原振俠實在忍不住,他想,古托一定會到小寶圖書館去的,何不打電話到圖書館去查問一下。

可是,當電話接通了之後,他得到的回答卻是︰「對不起,今天我們沒有接待過有貴賓卡的人。」

原振俠呆了一呆,古托沒有到圖書館去,這實在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昨晚,他甚至以為自己是盛遠天的唯一兒子!

原振俠放下了電話,呆了片刻,想起了昨晚見過面的蘇耀西來。看昨晚蘇耀西這樣氣急敗壞的樣子,像是十分重視持有第一號貴賓卡的人,原振俠覺得自己有責任,告訴他一下古托的來龍去脈。于是,他按照蘇耀西名片上的電話號碼,撥通了之後,接听的是一個嬌滴滴的聲音︰「蘇耀西先生秘書室!」

原振俠道︰「請蘇先生听電話。」

那嬌滴滴的聲音回答︰「對不起,先生,你沒有預約時間?」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我不知道打電話也要預約時間,他在不在,我有重要的事!」

那聲音道︰「你需要預約,把你的姓名、電話號碼留下來,把你要對蘇先生講的事,大致告訴一下,再告訴我們你最適宜听電話的時間,蘇先生會安排覆電話給你的時間!」

如果不是對方的聲音那麼嬌女敕動听,原振俠已忍不住要罵起來了。他悶哼一聲︰「蘇耀西自以為他是什麼?」

對方顯然不是頭一次听到這樣的問題了,立時答道︰「蘇先生就是蘇先生,如果你不喜歡這樣的安排,可以取銷通話。」

原振俠憋了一肚子氣,大聲道︰「好,那就取銷好了!」

他忍不住罵了一句︰「什麼東西!」然後才放下了電話,不由自主搖著頭。

蘇耀西當然是商場上的重要人物,掌管著許多企業,可是他這樣子的作風,也未免太過分了。找尋古托的路子都斷絕了,原振俠也沒有辦法,真的只好如古托所說的那樣,當作是「听了一個荒誕的故事」。

然而原振俠卻知道,那不是故事,是一件怪誕不可思議的事實,他等待著古托來和他聯絡。

一連三天,古托音訊全無,原振俠忍不住,心想,到小寶圖書館去看看,或許會有點收獲。至少,可以再去仔細觀察一下那些畫像。

當天晚上,晚飯之後,他駕車出發,到了小寶圖書館,進入了大堂。

那些畫仍然掛在牆上,原振俠看著畫,果然發現那女子在第一幅畫中,足踝部分有著三道橫紋。而古托提及的那個表墜,是在第三組的畫像中,那表墜下的圖案,畫得十分精細。但如果不是對這種圖案有特別認識的人,還是不會注意的,雖然所有的畫,都畫得那麼精細和一絲不苟。

最後,原振俠站到了那幅嬰兒的畫像之前,凝視著。嬰兒胸前那圓形的胎記,看起來形狀多少有點不同,那可能是隨著人體的長大而帶來的變化,但是位置卻和古托胸前的那塊,完全一樣的。胎記是人體的色素凝聚,集中表現在皮膚上的一種普通的現象,幾乎每一個人都有,但是位置如此吻合,說是巧合,那未免太巧了。

在盛遠天的傳奇中,並沒有提及過他有一個兒子。畫像中這個嬰孩是什麼人,完全沒有人知道,只不過他的畫像掛在這里,所以大家都推測那是盛遠天的兒子,如果是,那麼,這男嬰的下落呢?

原振俠只覺得盛遠天和古托之間,充滿了謎團,看來自己是沒有能力可以揭得開的了。

他在大堂中停留了相當久,心中的謎團一個也沒有解開,已準備離去。當他轉過身來,他陡然一呆。

有兩個人,當原振俠轉過身來時,正走進大堂來。那兩個人中的一個,正是與他打一個電話,都要先登記預約的蘇耀西,另外一個,相貌和蘇耀西十分相似,年紀比他大。兩人一面走進來,一面正在交談,蘇耀西道︰「真怪,他應該再來的,為什麼只是露了一面,就不見蹤影了?」

另一個道︰「是啊,這個人一定是一個極重要的人物,他有第一號的貴賓卡!」

蘇耀西的語氣,十分懊喪︰「我們甚至連他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人海茫茫,不知上哪里去找他才好!」

听得蘇耀西這樣說,想起打電話給他,要他听听電話都那麼難,原振俠不禁感到一股快意。他轉過身來,迎了上去,道︰「對不起,我無意中听到你的話,那個人的名字,叫伊里安‧古托。」

原振俠本來以為,如果古托的經濟來源的背後支持者,是遠天機構的話,那麼蘇耀西听了這個名字,一定會有奇訝之感的。

可是,看蘇耀西的神情,他顯然是第一次听到這個名字,他只是神情惘然地「哦」了一聲。那個年紀較長的,瞪了原振俠一眼,相當不客氣地問︰「你怎麼知道?」

原振俠回答︰「我和他曾作了幾小時的長談!」

蘇耀西忙問︰「他現在在哪里?」

原振俠道︰「我不知道,我也正在找他!」他略頓了一頓,又道︰「我找他比較困難,你們財雄勢大,有了他的名字,要找他自然比較容易──還有,他用的是巴拿馬的護照。」

蘇耀西直到這時,才認出原振俠是那天晚上他誤認的人來,指著原振俠︰「哦,原來是你……」原振俠道︰「是的,那天晚上我離開之後,在半路上遇見了他!」

那年長的有點不耐煩,向蘇耀西道︰「老三,盛先生的遺囑之中,只是說如果持有第一號貴賓卡的人來了,我們要盡一切力量接待和協助,並沒有說我們要去把他找出來,我看等他自己來吧!」

從稱呼中,原振俠知道了那人是蘇耀西的大哥,那是遠天機構中三個執行董事之一。他們全是盛家總管蘇安的兒子,名字很好記︰蘇耀東、蘇耀南、蘇耀西。

蘇耀西遲疑了一下,道︰「大哥,據我看,那個人既然有第一號貴賓卡,那麼,他……有可能和盛先生有一定的關系!」

蘇耀東听了之後,皺起了眉不出聲。

原振俠對眼前這兩個人,本來並沒有什麼好感。尤其是蘇耀東,神態還十分傲慢,有著不可一世的大亨的樣子。

可是看了這時候他們兩人的情形,原振俠的心中,不禁對他們存了相當的敬意。因為听他們的言語,看他們的神態,他們真是全心全意在為盛遠天辦事,在為盛遠天著想。看來盛遠天是揀對了人,在現今社會中,再找像他們這樣忠心耿耿的人,真是不容易了。

原振俠本來不想再說什麼,但基于這份敬意,他又道︰「豈止是關系而已,可能有極深的淵源!」

蘇氏兄弟一听得原振俠這樣說法,都陡然吃了一驚,亟亟問道︰「什麼淵源?」

他們的神態不可能是作偽,那就更加難得了。因為如今,他們掌管著遠天機構天文數字的龐大財產,如果一個和盛遠天極有淵源的人出現,對他們的利益,顯然是有沖突的。

可是看他們的樣子,卻非但不抗拒,而且十分歡迎,關心。

原振俠嘆了一聲︰「你們真的未曾听說過伊里安‧古托這個名字?」

蘇氏兄弟互望了一眼,一起搖頭。

原振俠指著那幅嬰兒的畫像,問︰「這個嬰兒是什麼人,你們自然是知道的了?」

原振俠以為以蘇家兄弟和盛遠天的關系,他們一定知道那嬰兒是什麼人的。可是蘇家兩兄弟的反應,卻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蘇耀東首先搖頭道︰「不知道,我們問過父親,他也說不知道。他還告誡我們說,盛先生沒有主動向我們說的事,我們千萬別亂發問!」

蘇耀西接著道︰「所以,我們一直不知道這個嬰兒是什麼人,你為什麼特別提起他來?」

雖然只是短短的對話,但是原振俠已經可以知道,這兩兄弟一板一眼,有什麼說什麼,是十分忠實的人。他又問︰「那嬰兒不是盛遠天先生的兒子?」

蘇耀西搖頭道︰「那只不過是好事之徒的傳說!」

原振俠深深吸了一口氣,他本來想問︰如果盛遠天真有一個兒子,忽然出現了,你們怎麼辦?但是他想了一想,並沒有把這個問題問出來,只是道︰「那位古托先生十分怪,他在巴拿馬的一家孤兒院中長大,身世不明,但是他有一個幕後的經濟支持者,一直不露面。」

蘇氏兄弟對原振俠的話,分明不感興趣,蘇耀西還維持著禮貌,「哦哦」地應著,蘇耀東的脾氣看來更耿直,已經轉身要走開了。

原振俠接著道︰「他的那個隱身支持者,財力十分雄厚。有一次,古托要了七億英鎊,那家瑞士銀行,連問都沒有問,就立即支付了!」

原振俠看出對方對自己的話沒有興趣,但是他話說了一半,又不能不說下去,所以才勉強把話講完。他也決定,一說完就走,不必再討沒趣了。

可是,他那幾句話才一出口,蘇氏兄弟兩人陡然震動了一下,-那之間,神情訝異之極,盯著原振俠,像是原振俠的頭上,長著好幾個尖角一樣。

原振俠看出,他們對那幾句話的注意,絕不是七億英鎊這個龐大的數字,而是另有原因的。

蘇耀東在不由自主地喘著氣,他問︰「古托先生……對你講起這些話的時候,有沒有囑咐過你,不可以轉告給別人听?」

原振俠道︰「沒有,雖然他說,這是他第一次對人說起這些事情!」

蘇耀西道︰「那麼,你是可以把古托先生所說的,轉告我們的了?」

原振俠對他們兩兄弟這種一絲不苟的作風,十分欣賞,他道︰「我想應該沒問題。」

兩兄弟又互望了一眼,蘇耀西道︰「原醫生,請你到我的辦公室去詳細談談,好嗎?」

蘇耀東直到這時,才介紹他自己,他向原振俠伸出手來︰「我叫蘇耀東。」

原振俠和他握著手,三個人一起到了蘇耀西的辦公室。原振俠把古托獲得神秘經濟支持,那支持幾乎是無限制的一切,講了一遍。蘇氏兄弟十分用心地听著,等到原振俠講完,他們不約而同,長長吁了一口氣。由此可見,他們在听原振俠講述的時候,心情是如何緊張。

他們沉默了一會,蘇耀東才道︰「原醫生,我可以告訴你,對古托作無限制經濟支持的,是遠天機構!」

原振俠曾作過這樣的推測,但這時由蘇耀東口中得到了證實,也使他感到震動。更令得他大惑不解的一個問題是︰「那你們怎麼連古托的名字,都沒有听說過呢?」

蘇氏兄弟對這個問題,好象有點為難,欲言又止,並沒有立即回答。

原振俠忙道︰「如果你們不方便說的話,就不必告訴我!」

兩兄弟略想了一想,才道︰「事情和盛先生的遺囑內容有關,本來是不應該向別人透露的,但是那位古托先生把你當作朋友,我們自然也可以把你當作朋友!」

原振俠明知道眼前這兩個人是商界的大亨,可是他卻一點也沒有受寵若驚之感,只是半嘲笑地道︰「謝謝!」

蘇氏兄弟有點不好意思,所以蘇耀西表明了自己的身分︰「原醫生,你要知道,我們兄弟三人,雖然負責管理遠天機構,但是遠天機構的所有財產,都不是我們的。當然,我們可以隨意支配這些財產,不過盛先生信任我們,我們自然要對得起他的信任!」

原振俠點頭︰「是,你們的忠誠,真是罕見的!」

對于原振俠由衷的贊揚,兩人都很高興。蘇耀東道︰「盛先生的遺囑內容,十分復雜。其中有一條,是要我們在瑞士的一家銀行的密碼戶頭之中,保持一定數量的存款,這個‘一定數量’的標準是︰‘維持一個人最最奢侈的揮霍的所需’!」原振俠怔了一怔︰「這幾乎是無限制的!」

蘇耀東攤了攤手︰「也不算無限制,譬如說一架私人的噴射機,售價不會超過一千萬英鎊,南太平洋的一個小島,售價大抵是兩千萬英鎊,至于日內瓦湖邊的別墅,那只不過是小花費而已。所以,我們歷年來,留存在這個戶頭中的錢,大約是一億英鎊左右。」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一億英鎊,只不過是供一個人盡可能的奢侈揮霍!那筆錢,當然是給古托用的,盛遠天為什麼對古托那麼好?

蘇耀東繼續道︰「至于使用這個戶頭中存款的是什麼人,我們卻不知道,一直不知道!」

原振俠感到訝異︰「那你是怎麼知道,古托先生的經濟來源是遠天機構?」

蘇耀西道︰「是由于你剛才的那幾句話!」

蘇耀東插言︰「事情還是需要從頭說起。遺囑中還特別注明,如果戶頭的存款不夠支付,銀行方面,會作無限量的透支,但在接到銀行透支的情形出現之後的十天,必須把透支的數字,填補上去,不論這數字多大!」

原振俠已經有點明白了,他「啊」地一聲︰「那七億英鎊!」

蘇耀西點頭︰「是的,幾年前,我們忽然接到了銀行的透支,這個戶頭一下子被人提了七億英鎊!」

蘇耀東吸了一口氣,這時,他的神情看來仍然非常緊張,當時的情形如何,可想而知。他道︰「遠天機構雖然財力極雄厚,可是在十天之內,要籌措七億英鎊的現金,也是相當困難的事。我們三兄弟,足足有一個星期未曾睡過覺,運用各方面的關系,調集現金,又在股票市場上-售股票──」蘇耀西嘆了一聲︰「我們的-售行動,幾乎令得亞洲、美洲、歐洲的幾個主要股票市場,面臨崩潰,造成了金融的大波動。如果不是忽然之間銀行又通知,提出去的七億英鎊,突然又原封不動存了回來的話,情形會變得怎樣糟糕,誰也不敢說。」

蘇耀東吁了一口氣︰「我最記得,有一家大企業的股票,我們開始-售時,每股是十九元美金,三天之後,就跌到了七元六角!當時我在股票市場,眼都紅了,我們要現金,別說七元六角,三元也要賣了!」

原振俠听得發呆,他對金融市場的波動,不甚了解,但是從蘇氏兄弟猶有余悸的語氣之中,卻可以听出當時情形的凶險。

而這一切,只不過是古托想知道一下,那個戶頭對他的經濟支持,究竟到何種程度而引起的!

在那場金融波動之中,可能不知有多少人傾家蕩產,也可能不知有多少人自此興家。若是告訴他們,這一切全只不過是一個人,一轉念間而發生的,只怕殺了他們的頭,也不會相信!

沉默了一會之後,蘇耀西才道︰「所以你剛才一提起了七億英鎊這個數字,我們就知道那個戶頭的使用人,是古托先生。」

原振俠道︰「這樣看來,那是毫無疑問的事了!」

蘇耀西又道︰「而他又持有第一號的貴賓卡,盛先生在他的遺囑中說︰不論什麼時候,持第一號貴賓卡的人出現,就要給他任何支持和方便!」

蘇耀東神色凝重︰「這位古托先生和盛先生,一定有極深的淵源!」

原振俠直截了當地道︰「我認為他就是大堂上畫像中的那個嬰兒,因為他的胸口,有一個胎記,位置和畫像中的嬰兒一模一樣!」

蘇氏兄弟更是訝異莫名,而神色也更加凝重。原振俠道︰「現在的問題是︰那個嬰兒,是盛先生的什麼人!」

兩人嘆了一聲,齊聲道︰「這,只好去問我們的父親了。」

蘇氏兄弟的父親,自然就是蘇安,盛遠天的總管。

原振俠道︰「是,不過首先的要務,是先把古托找出來。他在我的住所不告而別之後,一直沒有再和我聯系過,在他身上還有一些十分怪異的事發生著,我怕他會有意外。」

蘇氏兄弟吃了一驚,望著原振俠,想他講出「怪異的事情」的具體情形來,但原振俠卻沒有再說下去,他們也不再問。

蘇耀西拿起了電話,找到了他的一個下屬,吩咐著︰「用最短的時間,聯絡全市所有的私家偵探社,運用私人關系聯絡警方,並且由你支配,運用機構的力量,去尋找一個人。這個人的名字是伊里安‧古托,走起路來,有點微跛……」蘇耀西根據原振俠的話,描述著古托的樣子。原振俠在一旁補充︰「他十分嗜酒,而且還要定期注射毒品。」

蘇耀西在電話中說了,放下了電話,詢求原振俠的同意︰「原醫生,你是不是要和我們一起去見家父?有你在,說話比較容易些。他從小對我們管教極嚴,我們看到了他,總有點戰戰兢兢的。」

原振俠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蘇先生,要是令尊忽然打電話給你,你的秘書室也要他先預約麼?」

蘇耀西現出尷尬的神情來︰「當然不,他有和我們的直通電話,原醫生你──」原振俠揮了揮手︰「沒有什麼,想來是求你們的人多,所以才有這樣的規矩!」

蘇耀西道︰「我馬上下命令改!」

原振俠搖頭︰「不必了,那位秘書小姐的聲音,真是叫人听了繞梁三日!」

兩人都輕松地笑了起來,不過原振俠看出他們憂心忡忡,那自然是為了古托的事。

出了圖書館,原振俠駕著自己的車,跟在蘇氏兄弟的豪華大房車後面。蘇安住的地方,就是當年盛遠天住的大宅,離小寶圖書館並不太遠,但是已經是在郊區相當僻靜的地方了。

那所巨宅,建在一大片私人土地的中心。盛遠天顯然是有意,要把他自己和人群隔離,所以圍牆起得又高又廣,距離最近的公路,也要用望遠鏡才能看得到那所巨宅。在兩公里之前,已經進入了私家的道路,有大鐵門阻住去路。鐵門是無線電遙控的,蘇氏兄弟的車子在前面,打開了門,駛進去,原振俠的車,跟在後面。向前看去,全是高大的樹木,黑漆沉沉,充滿了神秘和幽靜之感。

進了鐵門之後,又駛了好一會,才看到了那所巨宅。那是一所真正的巨宅,純中國式的。傳說是盛遠天在起這所巨宅之際,完全依照了在上海西郊,明朝著名的大學士徐光啟的宅第來造的。

徐光啟在中國歷史上的地位,不但是一個政治家,而且是一個科學家。他和羅馬傳教士利瑪竇合作,翻譯了《幾何原本》,是中國最早介紹近代數學的人。由于上海西郊有了他的府第,那地方的地名就叫「徐家匯」,那是極宏麗的建築,宰相府第,不知有多少人住。

可是盛遠天造了那麼大的房子,卻自始至終,只有幾個人住。如今,真正的主人是蘇安,變得只有他一個人住了。整幢巨宅,看起來幾乎完全被黑暗所包圍,只有一個角落,有一點燈光透出來。

看來,蘇安比他的三個兒子更盡忠職守,以遠天機構今日的財力而論,輕而易舉,可以建造一座核能發電廠,但是蘇安卻還在為遠天機構節省電費,連多開一盞燈都不肯!

原振俠一直到停了車,和蘇氏兄弟一起走進那所巨宅,才忍不住道︰「令尊太節省了吧,連多開點燈都不肯!」

蘇耀東苦笑︰「他就是這樣的人,盛先生信任他,他就全心全意為盛先生工作。上個月,他還辭退了一個花匠,說他可以擔任那份工作!」

原振俠由衷地道︰「你們三兄弟也有同樣的精神!」

蘇耀西笑了起來︰「我們至少不會刻薄自己,我們知道我們應得的是什麼,心安理得。」

他們說著,經過了一個大得異乎尋常的大廳。雖然光線略為黑暗,但是還是可以看出,大廳中放著許多藝術品。單是那一排比人還高的五彩瓷瓶,只怕世界上任何博物館的收藏,都沒有那麼多。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7 00:59:55

血咒 06
經過了大廳之後,是一條長長的走廊,在走廊的盡頭處,才有燈光露出來。

在和有燈光露出來之處,還有三十公尺左右,蘇氏兄弟已經大聲叫了起來︰「阿爸,我們來了,還帶來了一個客人!」

蘇氏兄弟一叫,走廊盡頭處的一扇門打開,一個人走了出來。原振俠本來以為,走出來的會是一個老態龍鐘的老者,但卻不是。那人的腰肢十分挺,身形也很高大,聲若洪鐘,大聲道︰「我知道了,你們的汽車,好象越來越大了,哼!」

這種責備,蘇氏兄弟像是听慣了一樣,他們互相作了一個鬼臉,並不答理。

他們加快了腳步,向前走去,到了那人的面前。原振俠跟著走過去,看出那是一個六十開外的老人,可是精神卻十分好,面貌和蘇氏兄弟十分相似。

這時,蘇耀西正以一種原振俠听不懂的中國方言,快速地說著話。事後,原振俠才知道,蘇安是浙江省寧波府四明山里的山地土著,那種四明山里的山地土話,講得快起來,就算是寧波人,也不容易完全听得懂。

不過,原振俠卻可以知道,蘇耀西是在向他的父親介紹自己,和說關于古托的事。

蘇安現出了訝異之極的神情來,不住望向原振俠。等到蘇耀西講完,原振俠才走向前,道︰「蘇老先生,你好!」

蘇安忙道︰「請進來,請進來慢慢說!」

當他們走向蘇安房間之際,蘇耀西仍然在不斷地說著。一進房間,原振俠不禁呆了一呆,房間中陳設之簡單,真叫人不能相信!

房間中唯一的一張椅子,是一張破舊的藤椅,讓給原振俠這個客人坐。蘇氏父子三個人,就坐在一張硬板床的床邊上。

蘇耀西還在說著有關古托的事,蘇安听著,一面發出「啊」、「哦」的聲響來。

突然之間,蘇安用力在床板上拍了一下,憤然道︰「那一次,我們籌措現金,王一恆那個王八蛋,竟想趁機用低價並吞遠天機構的大廈,真混蛋!」

原振俠听得怔呆了一下,蘇安的話,至少使他明白了,那次古托的行動,帶給他們的困擾是多麼大,但他們還是忠誠地執行著盛遠天的遺囑。他們甚至考慮出售遠天機構總部所在的大廈,而王一恆這個亞洲豪富,卻趁機壓低價錢。

王一恆,原振俠想起這個亞洲豪富的同時,又不由自主,想起了黃絹。王一恆是不是把黃絹追求到手了呢?王一恆自己已經有了一幢大廈,如果他還想要就在隔鄰的另一幢大廈,大可用公平的價格來交易,為什麼還要壓低價錢?人的貪婪,真是無限的嗎?

(王一恆的事,在《迷路》中有詳細的敘述。)原振俠十分感慨,覺得眼前的蘇安,雖然掌握著龐大的財富,但絕沒有據為己有的貪念,那真是難得之極了。

蘇耀西大致上把事情講完,才問︰「阿爸,圖書館大堂的畫像中,那個嬰兒是誰?」

蘇安默不作聲,神情是在深深的沉思之中。

隔了好久,蘇安還是沒有開口。蘇耀東性子急,好幾次要開口再問,都被他的弟弟阻止,蘇耀東只好向原振俠望來,要他開口。

原振俠先咳嗽了一聲︰「蘇先生,那個嬰孩,有可能是盛先生的兒子嗎?」

蘇安神情苦澀,喃喃地道︰「如果是就好了,盛先生真是好人,不應該……不應該連個後代都沒有!」

原振俠呆了一呆︰「你不知道盛先生有沒有兒子?」

蘇安抬起頭來,神情還是很難過︰「小寶死後,盛先生和夫人都很難過,大約過了半年,他們就出門旅行去了,一直到將近一年後才回來,以後就再也沒有離開過。如果他們有孩子,只有一個可能,是在那次旅行中生的。可是盛先生那麼愛小孩,他要是有了孩子,為什麼不帶回來呢?真是!」

原振俠的心中,充滿了疑惑︰「難道盛先生和他的夫人,從來也沒有透露過,有關這個嬰兒的事?」

蘇安嘆了一聲︰「盛先生是一個很憂郁的人,他不知道有什麼心事,可以經常一個人呆坐著半天一聲不出,也不準人去打擾他。至于夫人,唉!我本來不應該說的,她根本是一個啞子!」

蘇安在說了這句話之後,頓了一頓,又補充道︰「她或許不能說是啞子。別的啞子,至少還能發出一點伊伊啊啊的聲音來,可是夫人完全不能出聲,我從來也沒有听到她發出任何聲音來過!」

原振俠想起了古托所說的,有關巫師女兒的事,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戰。

蘇安又嘆了一聲,神情感慨系之︰「我真的不明白盛先生有什麼心事?他真是不快樂到了極點。後來小寶小姐出世了,才看到他的臉上,時時有點笑容,可是那種笑容,也是十分短暫的,反倒是他以十分憂愁的眼光,看著小寶的時候多!」

原振俠向蘇氏兄弟望去,蘇氏兄弟也現出茫然的神色來。蘇耀西道︰「我們見到盛先生的次數極少,我們小時候,只有每年過年,阿爸才帶我們向盛先生叩頭。關于他的事,阿爸也很少對我們講!」

蘇安再嘆了一聲,在他的嘆息聲中,充滿了對他主人的懷念。他又道︰「盛先生真是好人,他對我那麼信任,給我三個兒子念最好的學校,培養他們成才,從來也不過問他們花了他多少錢。可是他自己卻一點也不快樂,真不知道為什麼!」

蘇耀東想了一想,道︰「或許是因為小寶小姐夭折的緣故?」

蘇安的嘆息聲更悠長︰「不,小寶小姐在世的時候,他已經夠痛苦的了。小姐出世,他難得會有點笑容,可是小姐死了之後,他整個人……就像是一個活死人一樣。自那次旅行回來之後不久,他開始吸鴉片,看樣子是想麻醉自己。」

原振俠的心中陡然一動──盛遠天的痛苦根源是什麼呢?照常理來推測,他那麼富有,而且,他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沒有人能管得到他,他不應該有痛苦的!可是听蘇安的敘述,蘇安對他主人的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的主人是一個痛苦、不快樂的人!

令得原振俠心動的是,古托有著花不完的金錢,有著良好的學歷,要是不明底蘊,誰也想不到古托為什麼要痛苦得幾乎不想活下去!

畫像中盛遠天那種痛苦,絕望的眼神,看來和古托如此相似,是不是在盛遠天的身上,也有著非令他痛苦不可的事發生著?

如果有的話,蘇安是不是知道?原振俠把這個問題問了出來,蘇安卻搖著頭。

原振俠跟著又問︰「那麼,小寶,盛先生的女兒,是怎麼死的呢?」

這是一個十分普通的問題,小寶已經死了,人人都知道,死總有死因的。雖然一個可愛的小女孩在五歲就死了,是一件很悲慘的事,但是原振俠也絕未想到,當自己提出這個問題來之際,蘇安的反應,會這樣特異!

蘇安本來是坐在床邊上的,听得原振俠這樣問,整個人突然彈了起來。接著,又重重坐了下來,全身不由自主發起抖來,神色灰敗,現出吃驚之極的神情來。他的這種反應,不單原振俠嚇了一大跳,蘇氏兄弟更是大吃一驚,齊聲叫道︰「阿爸!」

但蘇安卻立時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們別出聲。他大口喘著氣,過了好一會,才漸漸回復鎮定,吁了一口氣,道︰「我知道遲早會有人,向我問起這個問題的,奇怪的是,這麼多年來一直沒有人問我,直到今天,原醫生,才由你,幾乎是一個陌生人,向我提出來!」

原振俠有點莫名其妙︰「我不覺得這個問題,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蘇安苦笑了一下,重現駭然的神情︰「可是小寶小姐的死……卻死得……卻特別之極!」

房間中的光線本來就不是十分明亮,四周圍又是黑沉沉一片,而且十分寂靜。蘇安在講那句話的時候,聲音不由自主地發著顫,更令得听的人,不由自主感到一股陰森的鬼氣,都不約而同,屏住了氣息,听蘇安說盛遠天的女兒,那五歲的小女孩小寶的死因。

可是蘇安卻又現出十分難以啟齒的神情來,過了半晌,又嘆了一聲。

蘇耀東道︰「阿爸,事情已經隔了那麼多年,不論當時的情形怎樣,你都可以說出來了!」

蘇安雙手緊握著拳,神態緊張到了極點。終于他一咬牙,下定了決心,一開口,連聲音都變了。他道︰「照我看來,小寶小姐……是被盛先生……殺死的!」

蘇安的這一句話一出口,輪到蘇氏兄弟和原振俠三個人,直彈了起來!

原振俠彈起得極其匆忙,把那張破舊的藤椅也弄翻了。三個人彈起了身子之後,張大了口,瞪著蘇安,半句話也講不出來。

即使蘇安說小寶是被一條有九個頭、會噴火的毒龍咬死的,他們三個人也不會更驚訝的了!可是蘇安卻說小寶是被她父親殺死的!

這,實實在在是絕無可能的事!

但,蘇安又實實在在不是會說謊的人!

蘇氏兄弟的驚訝,更比原振俠為甚,因為這樣說的人是他們的父親,而且事情又和他們有關。所以,原振俠比他們先從驚恐中恢復過來。

他迅速地把蘇安剛才的話想了一遍,感到蘇安的話十分奇特──什麼叫「照我看來」,事實是怎樣的?為什麼蘇安有他自己的意見?

原振俠忙問︰「蘇先生,‘照你看來……’那是什麼意思?」

蘇安剛才那句話,是鼓足了勇氣之後才講出來的。話一出口之後,他所表現的驚恐,不在听到他說話的那三個人之下。

這時,給原振俠一問,他更是全身發著抖,一句話也講不出來。直到這時,蘇氏兄弟才一起叫了起來︰「阿爸,你胡說些什麼?」

蘇氏兄弟只怕從小到大,未曾用這樣的語氣,對他們的父親說過話,可是這時,實在忍不住了!

小寶是她父親盛遠天殺死的!這實在太荒謬了,絕對不可能有這種事情發生的!

蘇安的身子繼續發著抖,喉間發出一陣陣「格格」的聲響。蘇氏兄弟雖然責備他們的父親胡說八道,可是看到蘇安這種樣子,蘇耀西連忙從熱水瓶倒了一杯茶,送到他的面前。

蘇安用發抖的手捧著茶杯,喝了幾口,才道︰「我……我……因為這句話……在我心中憋了好多年,實在忍不住了,才月兌口講出來的……照我看來……是這樣,或許我根本不該這樣想,但是……唉……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蘇安的話,講得極其凌亂。原振俠听出一定是當時的情形,令得蘇安有小寶是被盛遠天殺了的感覺,所以他才會這樣的。

因之,原振俠道︰「蘇先生,你別急,當時的情形怎麼樣,你只要照實講出來,我們可以幫你判斷,也許可以解開系在你心中多年的結!」

蘇安連連點頭︰「是!是!我怎麼沒有想到這一點……唉,我只不過是一個鄉下人,什麼都不懂,是盛先生抬舉我。你們全是念過書的人,當然比我明白道理!」

蘇耀西握住了他父親的手,使之鎮定,蘇安皺著眉,過了片刻,才道︰「事情就像是昨天發生的一樣,每一件事,我都記得清清楚楚。那時,我並不住在這間房間,而是住在二樓。佣僕很多,他們全住在樓下,我住在二樓,是因為盛先生有什麼事吩咐我做的時候,比較方便一點。而且,小寶小姐也十分喜歡和我玩,要是我住在樓下的話,她年紀小,樓梯走上走下,總有摔跤的可能,所以──」蘇耀東打斷了他的話頭︰「阿爸,知道了,那時你住在二樓!」

蘇安的話,實在太-唆了一些,難怪蘇耀東會忍不住。蘇安立時嚴厲地瞪了他一眼,嚇得蘇耀東立時不敢出聲。看來蘇氏兄弟十分孝順,他們本身已經是商場上的大亨,但是對父親仍然十分害怕。

蘇安繼續道︰「那天晚上,小寶小姐不肯睡,是我先帶她到花園玩,玩得她疲倦了,在我懷里睡著了,我才抱她回房里去睡的。小姐睡的,是一間套房,就在盛先生和夫人的房間旁邊,有門可以相通的。我把小姐放在床上,先生和夫人,還過來看她──」蘇氏兄弟和原振俠互望著,心中的疑惑,也更增了一層。因為從蘇安的敘述听來,有一點至少可以肯定的︰小寶死于意外,並不是死于疾病。

因為「那天晚上」,她是玩疲倦了才睡著的!

他們本來還有另外的想法,認為蘇安所說盛遠天殺了他女兒,或者是由于小寶有了病,盛遠天不肯請醫生,以致耽擱了醫治之類。那種情形,在激憤之下,蘇安也可以說,是盛遠天殺了小寶的。

但是如今看來,顯然不是這樣!那麼,蘇安指責的「殺人」是什麼一種情形呢?

三個人的神情都十分緊張,蘇安嘆了一聲,續道︰「盛先生和夫人一起走過來,到了床邊。夫人照例一聲不出,只是用手帕,幫小寶抹著額上的汗,盛先生望著小寶,卻說了一句話……」小寶的臥室相當大,堆滿了各種各樣的玩具,幾乎當時可以買得到的,適合這個年紀兒童玩的所有玩具全在了。不但如此,屋子的一角,還有好幾個籠子,養著寵物,包括了四只長毛白兔、一對松鼠、一只又肥又綠,看來樣子很滑稽的青蛙,和一只花紋顏色美麗得不像是真的東西一樣的金線青龜。

小寶的床,放在一扇門的附近,那扇門,是通向盛氏夫婦的臥室的。

抱著小寶的蘇安,騰不出手來開門,所以,他來到盛氏夫婦臥室的門前,輕輕用足尖敲了幾下門。開門的盛夫人,她看著睡著了的小寶,現出十分愛憐的神情來。

蘇安知道夫人雖然從來不發出任何聲音來,但是卻可以听到聲音的,所以他低聲道︰「小姐睡著了!」

他一面說,一面走進房中。這時,他看到盛遠天,正坐在一張安樂椅上,背對著他,面向著陽台,通向陽台的門打開著。

從盛遠天所坐的這個位置看出去,可以看到大海。盛遠天也老是這樣坐著看海發怔,一坐就可以坐好久,蘇安也看慣了。

他一面走進去,一面仍然道︰「先生,小姐睡著了!」

盛遠天並沒有反應,仍然一動不動地坐著,這種情形,蘇安也習以為常。這時,夫人已推開了通向小寶臥室的門,讓蘇安走進去。

蘇安進去之後,把小寶輕輕地放在床上,夫人取出手帕來,替小寶抹著額上的汗。

放下小寶之後,蘇安後退了一步,這才發覺盛遠天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走了過來,望著小寶,道︰「這孩子!」

他說的時候,還伸手去輕點了一下小寶的鼻子。

盛遠天這時的行動,並沒有任何怪異之處,完全是一個慈愛的父親,看到了因玩得疲倦而睡著的女兒時的正常反應。

蘇安低聲道︰「小姐玩得好開心!」

盛遠天已轉身走了開去,夫人向蘇安笑了一下,表示感激他帶著小寶去玩。

蘇安向夫人鞠躬,他對這位絕不出聲,但是在無聲之中,表現出極度溫柔的夫人,十分尊敬。然後,退出小寶的臥室。

當他退出臥室之際,他看到的情形是︰盛遠天輕輕摟住了他妻子,兩個人一起站在床前,看著熟睡的女兒,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

這一切,看起來都絕對正常,所以當不久以後,變故突然發生之際,蘇安實在手足無措。那不能怪蘇安,事實上,任何人在那樣的情形之下,都會是這樣的!

蘇安在離開了小寶的臥室之後,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之中。他的房間,在二樓走廊右邊的盡頭處,而小寶和盛氏夫婦的房間,在走廊的正中,兩者相距,大約是三十公尺左右。

蘇安回到房間之後,由于剛才在花園中陪小寶玩了很久,成年人陪兒童玩耍,是一件十分吃力的事,所以他出了一身汗。

他先洗了一個澡,然後,舒服地躺了下來,拿起一把蒲扇,有一下沒一下-著。他已經熄了燈,準備-得疲倦了,也就睡著了。

就在他快要朦朧睡過去之際,他突然听到一陣急驟的腳步聲。那分明是有人在走廊中急急奔了過來,而且,正是奔向他的房間的。

蘇安吃了一驚,陡地坐了起來。

他才一坐起,就听到了一陣听來簡直令人心驚肉跳之極的擂門聲。那種擂門聲之叫人吃驚,簡直是叫人知道,如果不立刻開門的話,門立刻就要被打破了!

蘇安更是吃驚──他知道二樓除了他之外,只有盛遠天、夫人和小寶三人,而這三個人,全都沒有理由用這樣的方式來敲門的!

他一面疾跳了起來,一面叫道︰「來了!來了!」

他幾乎是直沖向門前,將門打開。門一打開之後,他更是驚怔得出不了聲,站在門口的是盛夫人!

盛夫人的神情,惶急之極,張大了口,可是卻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來!

盛夫人在神情如此惶急的情形之下,都發不出聲音來,那可以證明她真是不能出聲的人,比尋常的啞子更甚。

雖然盛夫人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來,但是蘇安立時可以感到,有什麼極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他還未曾來得及問,盛夫人已一面拉著他的衣袖,一面指著他們的臥室那個方向。

這時,蘇安也听到,在主人的臥室那邊,有一種聲響傳來。那是一種听來十分可怖的聲響,像是有人用被子蒙著頭,然後再發出聲嘶力竭的呼叫聲一樣。叫喊的聲音,十分郁悶可怖。

蘇安這時,已來不及去辨清楚那聲音是在叫嚷些什麼,他一下子掙月兌了盛夫人,拔腳向前就奔。當他奔到主人臥室的門口之際,那種叫嚷的聲音,還在持續著。似乎翻來覆去,叫的只有同一句話。

蘇安完全听不懂那句話,但是那句話的音節,十分簡單,尤其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反復地听在耳中,給他的印象,也就特別深刻。

所以,蘇安雖然只是一個鄉下人,並沒有什麼語言天才,但是這句話,他還是牢牢記在心中。

這一點,十分重要。蘇安自己不懂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但是因為他記住了那句話的發音,所以後來,他有機會去問人,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當時,蘇安來到房門口,看到房門虛掩著,而房間內有那麼可怕的嚷叫聲傳出來,蘇安當然不再顧及什麼禮節,他陡然撞開了門。

門一撞開之後,他怔了一怔,因為主人的臥室之中,看來並沒有什麼異樣,而且不見有人。那叫嚷聲是從小寶的睡房中傳出來的,而從主臥室通向小寶臥室的那扇門卻關著。

同時,蘇安也已听出,那種听來十分可怕的叫嚷聲,正是盛遠天的聲音。雖然那叫嚷聲中充滿了恐怖、仇恨、怨毒,但是蘇安還是可以听出,那是盛遠天的聲音!

蘇安在那一-間想到的念頭,十分滑稽,他大聲,隔著門叫道︰「盛先生,小姐才睡著,你這樣大聲叫,要把她吵醒了!」

蘇安叫著時,盛夫人也已經奔了進來。盛夫人一奔進來,就用力敲著通向小寶臥室的那扇門,她敲了沒有幾下,門內又傳出了盛遠天一下可怕之極的呼叫聲。盛夫人停止了敲門,面色灰白,全身劇烈在發著抖。

她口中不能出聲,可是身子抖動得如此劇烈,全身骨節都發出了「格格」聲。

由于盛遠天剛才那一下叫喊實在太駭人,蘇安也已嚇呆了。這時,陡然靜了下來,除了盛夫人全身的骨節在發出「格格」聲之外,沒有任何聲響。

蘇安全然手足無措,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在他還未曾從混亂之中鎮定過來之前,盛夫人雙眼向上翻,人已經昏了過去,軟癱在地上。

蘇安驚叫了一聲,連忙奔了過去,用力用指甲掐著盛夫人的人中,想令她醒過來。

也就在這時,「卡」地一聲響,那扇門打了開來,蘇安抬頭看去,看到盛遠天走了出來。一時之間,蘇安非但不能肯定走出來的是盛遠天,他甚至不能肯定,走出來的是一個人!

盛遠天是完全像游魂一樣飄出來的,他面色可怕,簡直是又青又綠。而更可怕的是,他全身上下,都被汗濕透了。格子紡的短衫,緊貼在他的身上,全是濕的,連褲子都是濕的。被汗濕透了的頭發,漿在他的額上,順著發尖,大滴大滴的汗水,還在向下落著。

蘇安驚得呆了,張大了口,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盛遠天在走出來之後,眼珠居然還會轉動,他轉動著眼,向蘇安望來。

這時候,盛夫人也已醒了過來,正在掙扎著起身。盛遠天口唇劇烈發著抖,向著盛夫人,講了兩句話。那兩句話,蘇安也听不懂,也沒有法子記得住。

盛遠天的那兩句話,聲音十分低,盛夫人在听了之後,陡然像一頭豹子一樣,跳了起來,一下子向盛遠天撞了過去,撞得盛遠天一個踉蹌,幾乎跌倒。

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更是看得蘇安目瞪口呆。他看到盛夫人撲向前之後,對盛遠天拳打腳踢,手抓著,口咬著,像是要把盛遠天撕成碎片一樣。

蘇安再也想不到,平時那麼柔順的盛夫人,忽然之間,像是惡鬼附身一樣!他在驚急之余,只是不斷地道︰「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蘇安究竟是十分老實的鄉下人,如今的情形是如此怪異駭人,他卻還將之當成是普通的夫妻相打一樣︰「有話好說!」

盛遠天一點也沒有反抗,只是站著不動,他身上的衣服已被撕破了,胸上、臉上,也被抓出了好幾道血痕,可是他還是呆立著不動。

蘇安看著實在不像話了,想上去把盛夫人拉開來再說,可是他沒有動,盛遠天已經道︰「蘇安,你出去!」

盛遠天的話,蘇安是從來不敢違背的,可是這時,他居然也猶豫了一下,沒有立即出去。盛遠天又大喝一聲,聲音尖厲無比︰「蘇安,你出去!」

隨著盛遠天的那一聲大喝,蘇安嚇得倒退了幾步。盛夫人也雙手一松,身子向後倒,重又昏厥了過去,盛遠天伸手去扶她,兩個人一起跌倒在地。

蘇安想過去扶他們,盛遠天指著門,聲音更可怕︰「出去!」

蘇安不敢再停留,連忙退了出去,可是他也不敢走遠,就在走廊中站著。

當他站在走廊里的時候,他腦中亂成一片,只是在想著︰「吵成這樣,小寶小姐倒沒有吵醒,要是她醒了,看到這種情形,一定嚇死了!」

房間中再也沒有聲音傳出來。好幾次,蘇安忍不住想去敲門問問,是不是還有事,可是想起剛才盛遠天,那麼嚴厲地呼喝他出去,他又不敢。

過了很久──蘇安由于心緒紊亂,不知道究道是多久,大約是二、三十分鐘,他才看到門打開,盛遠天走了出來。盛遠天像是估計到了蘇安會等在走廊中一樣,看見了他,並不感到十分驚訝,只是用一種听來疲倦之極的聲音道︰「蘇安,快打電話,叫救護車!」

蘇安又吃了一大驚︰「先生,救護車?這……這,誰要救護車?」

盛遠天的神態,看來疲倦得半句話也不願意多說,只是軟弱地揮了揮手︰「快去!」

蘇安奔下樓,先打了電話,又叫醒了幾個僕人,在下面等著,然後又奔上去。盛遠天還站在房門口,看到蘇安奔了上來,他招手示意蘇安走過去。

蘇安來到了盛遠天的身前,盛遠天呆木地不出聲,仍然在不斷冒汗。看到主人痛苦成這樣子,蘇安心里十分難過,他道︰「先生,你有什麼事,只管對我說好了!」

盛遠天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蘇安,我們不但是主僕,而且是朋友!」

蘇安倒真的知道,盛遠天這句話,並不是故意要他歡喜。事實上,盛氏夫婦和外界,完全斷絕來往,他的確是他們最親近的朋友!

蘇安點了點頭,眼圈有點發紅。盛遠天再嘆了一聲,把手放在蘇安的肩頭上,用听來艱澀無比的聲音,一字一頓地道︰「小寶死了!」

蘇安一听,整個人都呆住了!一時之間,蘇安實在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寶死了?

他瞪大眼,張大口,雙手看來有點滑稽地揮舞著。當他望向盛遠天之際,發現盛遠天神情之悲哀傷痛,絕對不能是裝出來的!蘇安呆了好久,才啞著聲音叫出來︰「小寶死了?」

盛遠天的身子,像是因為痛苦而在緊縮著,面肉怞搐,他已經說不出話來,只是點了點頭。蘇安已經出了一身汗,他的聲音變得自己也認不出來,帶著像破鑼一樣難听的嘶哭聲,他叫著︰「我要去看小姐,我要看她!她好好的,怎麼一下就……死了?」

蘇安說著,向前沖去,但是盛遠天卻阻住了他的去路。蘇安難過得再也沒有法子站得住,他雙腿發軟,不由自主,跪倒在地上。

當他跪倒在地上之際,他已經怞噎著哭了出來。突然之間,他覺出有人抱住自己,當他淚眼模糊看出去時,看到抱住他的是盛遠天,盛遠天也跪在地上,抱住了他,哭得比他更傷心!

蘇安從來也沒有看到過盛遠天哭,只看過他痛苦地發呆。這時,他先是呆了一呆,接著,又哭了起來。可是他可以極其肯定地感覺出來,不論自己感到多麼傷心難過,哭得多麼悲切,自己的傷心程度,絕不如盛遠天的十分之一!

盛遠天哭得全身都在怞搐,以致救護車來了之後,醫護人員要用力扶住他,才能使他的身子伸直。

接下來發生的事,蘇安也有點模糊了,那是他傷心過度的緣故。他只記得,盛夫人變得出奇地冷靜,縮在屋子一角的一張椅子上,一動也不動。盛遠天仍然不斷地發出哀傷之極的哭聲,那種哭聲,感染了屋子中的每一個人,心腸再硬的人,听到了盛遠天這樣的哭聲,也忍不住會心酸下淚的。

蘇安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但是他是主子的總管,還得照應著一些事情的進行。

擔架抬出來之際,小寶的全身都已覆上了白布。蘇安想過去揭開白布看看,被一個警官阻止了。

警官的樣子十分地嚴肅,蘇安啞聲叫著︰「小姐是怎麼死的?」

那警官冷冷地道︰「我們會調查!」

蘇安當時呆了一呆,調查?為什麼還要調查?難道會有什麼人,害死小寶小姐不成?

擔架抬上救護車,救護車響起「嗚嗚」的聲音駛走。蘇安回到了二樓,盛遠天喘著氣︰「蘇安,你跟我一起到醫院去!」

司機立即準備車子,到了醫院。一個醫生走出來,用他看慣了不幸事故,職業性的聲音道︰「真替你難過,孩子已經死了!」

那醫生轉過頭去,向一個警官道︰「死因是由于窒息,死者的頸部,有明顯的繩子勒過的痕跡!」

蘇安連自己也不明白,何以當時,在一听得醫生那樣說的時候,他會不由自主,向盛遠天望了一眼。但接著,他又打了自己一下,小寶的死,不論如何怪,總不能說是她父親害死她的!

小寶的死因,後來經過警方的調查,警方的調查報告十分簡單︰「死者盛小寶,五歲,死因由于頸際遭繩索勒緊而致窒息死亡。在死者的床邊,發現致死的繩索,是兒童跳繩用的玩具,一端纏在床頭。死者之死,推測是由于死者睡覺中轉身,頸部恰好為枕旁的繩索勒住,以致窒息死亡,純屬意外事件。」

當晚,從醫院回去之後,盛遠天曾啞著聲,對蘇安道︰「警察來調查的時候,別胡亂說話。」

蘇安立即答應,他絕不會做任何對他主人不利的事情,這一點是絕對可以肯定的。

盛遠天怞噎了幾下,又道︰「別對任何人說起今晚上的事……」接著,他發出了苦澀之極的一下笑聲。蘇安寧願再听到他哀傷地哭,而不願再听一次他那種可怕的笑聲。盛遠天又道︰「或許,在我死了之後,你倒不妨對人說說。」

蘇安當時心中一片混亂,只是機械式地答應著盛遠天吩咐他的一切。

小寶死後,就葬在自己住宅的後花園中。巨宅住的人少,本來已經夠陰森的了,原來有小寶在,一個跳跳蹦蹦的小女孩,多少能帶來一點生氣。小寶死了之後,巨宅更是陰森,每當夜幕低垂時,簡直給人以一種鬼氣森森的感覺。雖然報酬優厚,但是在接下來的三個月之中,還是有不少僕人離開了。

在小寶死後的第一個月中,盛遠天沒有說過一句話。足足一個月之後,他才道︰「蘇安,我要為小寶建立一座圖書館。」

盛遠天說做就做,圖書館的籌備工作展開,請了許多專門人才來辦這件事。當圖書館館址開始建造之時,盛遠天和盛夫人去旅行了。

盛遠天夫婦旅行回來,圖書館的建築已經完成,大堂上留下了一大幅牆,那是盛遠天一早就吩咐設計師留下的。他回來之後第二天,就親自督工,把那幾幅畫像掛了上去。

蘇安神情惘然地搖著頭︰「所以,畫中的嬰孩是誰,我也不知道!」

原振俠皺著眉︰「根據你的敘述,事情的確很怪,小寶死得很離奇,但是也不能排除意外死亡的可能,為什麼你剛才──」蘇氏兄弟也說︰「是啊,為什麼你說……照你看來,小寶是……盛先生殺死的呢?」

蘇安重重嘆了一聲︰「當時,盛先生吩咐我不要亂說,我真的什麼也沒有說過。可是我這個人是死心眼,心里有疑問,就一直存著,想要找出答案來。在許多疑點中,我有的有了答案,有的沒有。」

原振俠等三人望定了蘇安,蘇安臉上的皺紋,像是在忽然之間多了起來。他道︰「第一,當晚是我抱了小姐上床睡覺的,我記得極清楚,小姐的床頭,根本沒有跳繩的繩子在!」

原振俠陡地吸了一口氣,蘇氏兄弟也不禁發出了一下聲吟聲來。蘇安又道︰「而事後,卻有一條繩,一頭系在床頭上,那個結,小姐根本不會打的。」

各人都不作聲,蘇安又道︰「那天晚上,夫人先來找我,在小姐的房門外,听到盛先生不住地在叫著,夫人去敲門,想把門弄開來,結果昏了過去。盛先生出來之後,夫人簡直想把他打死,夫人平時那樣溫柔,為什麼忽然會這樣?是不是她知道了什麼?或者看到了什麼?」

蘇耀西苦笑道︰「就算她還在,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她根本不能出聲!」

蘇安苦笑了一下︰「還有,最主要的就是盛先生在叫著的那句話──」他講到這里,把那句話,講了一遍。原振俠一听,就陡地嚇了一跳︰「蘇先生,你再說一遍!」

蘇安又說了一遍,原振俠的神情怪異之極。蘇安苦笑道︰「原先生,你听得懂?」

原振俠吞了一口口水︰「你說得不是很準,但是听起來,那是一句西班牙文,在說︰‘勒死你!’」蘇氏兄弟互望,不知所措。蘇安道︰「是的,你是第三個人,這樣告訴我的了!」

一時之間,沒有人說話,人人的神情難看之極。過了好一會,原振俠才將那句話重復了一遍,蘇安連連點頭,表示當時盛遠天在叫著的,就是這句話。

蘇耀東忍不住叫了起來︰「這……太沒有道理了!盛先生為什麼要勒死自己的女兒?而且,阿爸,你說小寶死了之後,盛先生十分傷心?」

蘇安連連嘆氣︰「是的,他十分傷心,真的傷心,可是……我心中的疑問,仍然不能消除。為什麼盛先生在小姐的房間,不住地叫著這句話?為什麼夫人要和先生拚命?」

蘇耀東苦笑,他父親有這樣的疑問,實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任何人經歷過當時的情形之後,都會有同樣的懷疑的。

原振俠一直皺著眉︰「警方的調查──」蘇安搖著頭︰「警方來調查的時候,我全照盛先生的吩咐做。而且盛先生……可能也花了點錢,警方的調查報告,只是那麼一回事。再說,要不是……從頭到尾經歷過當時的情形,誰會想到盛先生會……」蘇安講到這,難過得講不下去。

蘇耀西也嘆了一聲︰「阿爸,別去想這些事了,小寶小姐死了,盛先生和夫人也都死了,事情已經全都過去了!還想他干什麼?」

蘇安苦澀地道︰「是你們要來問我的!」

原振俠忙道︰「以後情形又怎樣?」

蘇安道︰「以後,盛先生就教我怎麼做生意,他說要把他所有的財產都交給我管理,要我執行他的遺囑,絕不能違背他的意思。」

原振俠訝異莫名︰「那時,他的身體不好,有病?」

蘇安苦笑︰「沒有病,但是他看來越來越是憂郁,夫人的態度也有點轉變,兩個人經常一坐老半天,一動也不動。我勸過他很多次,直到有一次,盛先生對我說了一句話,我听了真是難過,可是又答不上來──」盛遠天坐在陽台上,望著海,秋風吹來,有點涼意。他的妻子坐在陽台的另一角,兩個人都一動都不動。蘇安推門進來時,他們兩人已經這樣地坐著,蘇安站了十多分鐘,他們還是這樣坐著。

蘇安實在忍不住,來到了陽台邊上,叫了一聲。盛遠天一動也不動,也沒有反應。蘇安對盛遠天十分忠心,看到主人這樣情形,他心中極其難過。

蘇安下定了決心,有幾句話,非對盛遠天講一講不可。人怎麼可能長年累月,老是在那樣的苦痛之中過日子?

蘇安再叫了一聲,盛遠天仍然沒有反應,蘇安鼓足了勇氣道︰「盛先生,你心中究竟有什麼心事?說出來,或者會痛快一些!」

盛遠天震動了一下,但立時又恢復了原狀。蘇安把聲音提高︰「盛先生,你總不能一直這樣過日子的啊!」

這句話,看來令得盛遠天印象相當深,他半轉了一下頭,向蘇安望了一眼,然後,又轉回去,仍然望著海︰「對,不能一直這樣過日子!」

盛遠天同意了他的話,那令得蘇安又是興奮,又是激動,忙又道︰「盛先生,你可以好好振作,找尋快樂──」盛遠天揮了一下手,打斷了蘇安的話頭,用十分緩慢的語調說著︰「不,我可以不這樣過日子,根本不過日子了,那總可以吧?」

蘇安陡然震動了一下,有點不知所措。他想勸盛遠天,可是卻引得盛遠天講出了這樣的話來,那是他絕沒有想到的事!

盛遠天看出了蘇安那種手足無措的樣子,他勉強牽動了一下臉上的肌肉。看起來,他像是想笑一下,但是由于他的心情,和笑容完全絕緣,是以這一下看來像笑的動作,竟給人以毛骨悚然的恐怖之感。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7 01:00:15

血咒 07
盛遠天接著道︰「蘇安,不關你的事,其實是我自己不好,早就該下定決心了。等了那麼多年,結果還不是一樣,白受了那麼多年苦!」

蘇安急急地道︰「先生,你……還說苦?」

盛遠天的喉間,發出了幾下「咯咯」的聲響來,道︰「蘇安,我不求活,只求死,這總可以吧?」

蘇安怔住了,他雙手亂搖,有點語無輪次,氣急敗壞地道︰「盛先生,算我剛才什麼都沒有說過,算我什麼也沒有說過!」

盛遠天看來要費很大的氣力,才能把他的手抬起來,揮了兩下,示意蘇安出去。

蘇安沒有辦法,只好退了出去。他在房門口,又站了一會,看到盛遠天和盛夫人,仍然一動不動地坐著。

這時,天色已漸漸黑了下來,在暮色中看來,他們兩個人,根本不像是生人!活人就算一動不動,也不會像他們兩人那樣,給看到的人以一種那麼陰森的感覺,這種感覺,真可以叫人遍體生寒!

蘇安退了出去之後,一再搖頭嘆息,一面忍不住落下淚來。

自那次之後,他也不敢再去勸盛遠天了!

「盛先生的心中,一定有一件極其創痛的事。小寶小姐沒死之前,他已經難得有笑容了,小姐死後,唉,他那時,根本已經死了一大半了!」蘇安感嘆著。

原振俠問︰「那麼,後來,盛先生是怎麼死的?」

蘇安的面肉怞動了兩下,回答得很簡單︰「自殺的。」

看來盛遠天是怎麼死的,連蘇氏兄弟都不知道,所以當蘇安的話一出口之後,兩人也嚇了一大跳。蘇安喃喃道︰「先生真是活不下去了。他為什麼不想活,我不知道,可是當一個人,真是活不下去時,除了死亡外,是沒有別的辦法的了!」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他自殺……那麼盛夫人呢?」

蘇安聲音有點發顫︰「兩個人一起……死的。」

原振俠呆了一下,蘇安不說「兩個人一起自殺的」,而說「兩個人一起死的」,那是什麼意思?他望向蘇安,蘇安站了起來,走到窗前,推開了窗子,指著外面,道︰「那邊有一間小石屋,你們看到沒有?」

循著蘇安所指處,可以看到花園的一角,在靠近圍牆處,有一間小小的石屋。這間小石屋,看起來,和整幢宏偉的建築,十分不相稱。可是小石屋的周圍,卻種滿了各種各樣的鮮花。

天色相當黑暗,小石屋看去相當遠,本來是看不很清楚的,但是從小石屋中,卻有著燈光透出來,燈光看來昏黃而閃耀不定,不像是電燈。

蘇安一面指著那間小石屋,一面道︰「在先生和夫人死後,我替他們點著長明燈。他們兩人都很喜歡花,我在屋子的附近,種滿了花,算是紀念他們!」

蘇耀西「啊」地一聲︰「原來是這樣,他們是死在那屋子中的?」

蘇安像是完全沒有听到蘇耀西的話一樣,自顧自道︰「在那天之後,第二天,盛先生就吩咐在那里起一間小石屋。你們看到沒有,這屋子很怪,只有一個小小的窗子,可是有兩根煙囪。」

原振俠早已注意到了,小石屋的屋頂上有兩根煙囪,以致令得整間屋子看起來十分怪異,就像是一座放大了的爐灶一樣──原振俠一有了這樣的感覺之後,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冷顫!

原振俠張大了口,想問,可是他剛才想到的念頭,實在太可怕了,以致他竟然問不出來。

蘇安在繼續說著︰「當時,誰也不知道盛先生忽然之間,起了這樣的一間小石屋,有什麼用處。很快,不到三天就起好了。小石屋起好之後,盛先生就不準別人走過去,只有我去看過一次,屋中什麼也沒有。接下來的三、四天,盛先生和夫人在做些什麼,完全沒有人知道──」原振俠打斷了蘇安的話頭︰「我不明白,他們是躲了起來?為什麼他們在做什麼,沒有人知道?」

蘇安道︰「不是這意思,是他們在做的事,沒有人知道是什麼事!」

各人都揚了揚眉,仍然不懂。蘇安道︰「你們听我說,看是不是可以明白他們在干什麼!」

原振俠作了一個請詳細說的手勢,蘇安吸了一口氣︰「先生吩咐,去買七只猴子,把猴子殺了,就在那間小石屋中,夫人……夫人下手殺的。把猴子的血,涂得小石屋的地上、牆上,到處都是,先生把七只死猴子的頭敲得粉碎!」

蘇安在講述之際,神情還在感到害怕。蘇氏兄弟苦笑了一下,蘇耀東道︰「我看盛先生的精神已經有點不正常了,或許他早已有精神病!」

蘇耀東一面說,一面向原振俠望去,征詢他的意見。原振俠點頭道︰「有可能,有種憂郁性的精神病,患者會做出很多怪異的行動來。」

蘇安搖頭道︰「不,先生沒有神經病,他在做那些事的時候,十分鎮定。他……他還要我……去找一個大膽的人,他出極高的價錢,要七個男人的骷髏,和七個女人的骷髏!」

原振俠和蘇氏兄弟一听到這里,陡然站了起來,神情真是駭異莫名。盛遠天夫婦在干什麼?說他們是瘋子,他們又未必是,但是除了瘋子之外,誰會要那麼多死人的骷髏頭?

蘇安的身子也在不由自主發著抖,這正是當時,他听到了盛遠天的吩咐之後的反應。

蘇安的身子在發著抖,講起話來,也變成斷斷續續︰「先生……你……要這些……東西干什麼?」

盛遠天的神態十分冷靜︰「你別管,照我的意思去辦,花多少錢都不要緊!」

蘇安吞著口水︰「是,先生,你──」蘇安還想說什麼,盛遠天已經板起了臉來,揮手叫蘇安離去。當時,就是在那小石屋之前,盛夫人在屋子里邊,不知在干什麼。

蘇安是一個老實人,他並沒有什麼好奇心,他只不過因為盛氏夫婦的行動太怪,所以,當他們兩人在小石屋中時,蘇安為了關心他們,曾就著那個小窗子,偷偷向內張望。這才看到盛夫人用一柄鋒利的尖刀,刺進綁著的猴子的心口,然後揮動著猴子,使猴子身中噴出來的鮮血,灑得到處都是。

他也看到,盛遠天用力把猴子的頭,摔向石屋的牆,一直摔到猴子的頭不成形為止。然後,七只猴子的尸體,就掛在牆的一角。

當他看到盛夫人把尖刀刺進猴子的身體,竟連眼楮都未曾眨一下之際,他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而如今,盛遠天又要七個男人的骷髏,七個女人的骷髏!再接下去,他不知道還要什麼?

蘇安盡管唉聲嘆氣,但是主人的吩咐,他還是照做。有錢,辦起事來總容易一些,只要有人肯做,偷掘一下墳墓,也不是難事,花了一大筆錢之後,十四個骷髏有了。當蘇安又發著抖,把十四個死人骷髏交給盛遠天之際,盛遠天道︰「我的事,不要對任何人說起!」

蘇安連連點著頭,主人的行為這樣怪異,他要是講出去,生怕人家會把他也當作神經病。

盛遠天又道︰「我還要──」蘇安一听,幾乎整個人都跳了起來!盛遠天還要什麼?要是他要起七只男人的腳,七只女人的腳來,那可真是麻煩之極了!

盛遠天並沒有注意到蘇安的特異神情︰「我還要七只貓頭鷹,七只烏鴉。」

蘇安答應著,那雖然不是容易找的東西,但總還可以辦得到。盛遠天又道︰「明天,最遲後天,會有一箱東西送來。一到,你立刻拿到這里來給我!」

蘇安自然不敢問那是什麼,盛遠天已經轉身,進了那間小石屋。蘇安想立時去小窗口偷看一下,盛遠天如何處置那十四個骷髏,但是他只向前走了一步,想起盛遠天對他完全相信,一點也不提防的神情,他覺得自己起意去偷窺主人的行動,十分不應該。他感到了慚愧,就未曾再向前去,急急去辦主人吩咐辦的事了。

第二天下午,當七只貓頭鷹和七只烏鴉送到之後,蘇安將它們交到小石屋去給盛遠天。再回到宅子時,兩個穿著藍色制服的送貨人,已把一只大箱抬了進來,正在問︰「誰來收貨!」

蘇安忙道︰「我!就這一箱?」

兩個送貨人點著頭,蘇安簽了字,推了推箱子,並不是很重。箱子貼著不少字條,說明箱子是從什麼地方運來的。

蘇安並不是很看得懂,但是箱子是由航空公司空運來的,他卻可以肯定。他想︰那箱子中的東西,一定十分重要,盛先生曾吩咐過立即送去給他的。

由于盛先生的行動十分怪,蘇安在這些日子中,一直嚴禁其它的僕人走近那小石屋,他自己一個人,搬著那只箱子,來到了小石屋前。當他來到小石屋之際,听到自屋中傳出可怕的烏鴉叫聲來。

蘇安大聲道︰「盛先生,航空公司送來的東西到了!」

他叫了兩聲,盛遠天的聲音才自內傳出來︰「你把箱子打開,把箱中的東西從窗口遞給我!」

蘇安答應了一聲,撬開箱子來。看到箱子中的東西時,他不禁發呆。

箱子拆開之後,里面是七只相當粗大的竹筒,密封著,是用紙和泥封著的,封口的工作相當粗糙。蘇安拿起一只竹筒來,很明顯地可以感覺得到,竹筒內裝的是液體,他搖了一搖,發出了水聲來。

蘇安把竹筒遞到窗口,盛遠天的手自窗中伸出來,把竹筒接了進去。當盛遠天伸出手來之際,蘇安又嚇了老大一跳。

幸而近日來他見到的怪事太多了,所以他居然沒有叫出聲來──盛遠天伸出來的手上,沾滿了血!

一共七只竹筒,分成七次,遞了進去。箱子中除了七只竹筒之外,還有一大包,看來是用一種闊大的樹葉包著的東西。

那包東西相當輕,可是體積比較大,小窗子塞不進去。蘇安隔著窗子,道︰「盛先生,還有一包東西,因為窗子太小塞不進來!」

盛遠天在里面道︰「你把它拆開來好了!」

蘇安在解開樹葉的包扎時,雙手又不由自主發起抖來,不知包著的是什麼東西。

他一共解開了三層樹葉,才看到里面的東西。他看了那些東西,雙眼發定,不知道那有什麼用處。

在三重樹葉的包里之下,是七塊相當大的樹皮,大小差不多,有五十公分長,三十公分寬。樹皮相當厚,看起來是用十分鋒利的刀,自樹上割下來的。

蘇安把七塊樹皮迭在一起,自小窗中塞了進去。當他在這樣做的時候,發現樹皮的背面十分潔白,有赭紅顏色的許多古怪花紋在。

遞進了樹皮之後,蘇安後退了一步。在這些過程之中,石屋中已經有烏鴉的叫聲、貓頭鷹的叫聲傳出來,但由于蘇安沒有向內看,所以他不知道那些鳥鴉和貓頭鷹,遭到了什麼樣的處置。

蘇安後退了一步之後,問︰「先生還有什麼吩咐?」

盛遠天的聲音自內傳出來︰「沒有了,記得,不要走近來,明天一早,你再來。」

蘇安答應著,離了開去。事情怪異透頂,他走出一步,就回一回頭,唉聲嘆氣回到了大宅中。天黑之後,他一直在等盛氏夫婦回房間來,但盛氏夫婦一直沒有來,午夜之後,蘇安睡著了!

蘇安講到這里,現出了懊喪之極的神情來,握著拳,在床板上重重打了一下。

他一面嘆息著,一面道︰「我太听從盛先生的吩咐了,如果我等到半夜,未見他們回臥室來,到那小石屋去看一看,可能就不會有那些事發生了!」

原振俠和蘇氏弟兄都不出聲,在蘇安的敘述里,他們都感到有一件詭秘莫名的事,正在進行著。將要發生的事,一定十分可怖,而且,是屬于不可測的一種恐怖,那令得他們三個人,都有遍體生寒的感覺。

隔了一會,原振俠才道︰「如果盛先生他決定了做什麼事,我想你是沒有法子阻止的!」

蘇耀東比較性急,問︰「第二天早上你去看盛先生了?發生了什麼事?」

蘇安的神情看來更加難過,他先是連連嘆息,然後才道︰「第二天一早我就醒來,我是被一些人的叫鬧聲吵醒的。盛先生喜歡靜,最怕人發出喧嚷聲來,所以我一听得有人吵鬧,立刻跳了起來,推開窗子,看到有五、六個僕人,正在大聲說話。我喝阻他們,他們一起指著那間小石屋,叫我看。我一看之下,不禁嚇了一大跳,那小石屋在冒煙!不但煙囪在冒煙,窗口在冒煙,連石塊和石塊的隙縫中,也有煙冒出來!要不是屋子已經燒得很厲害,絕不會有這樣情形出現的!」

蘇安講到這,又不由自主喘起氣來,再喝了一口水,才又道︰「我心中焦急,還抱著希望,心想可能盛先生和夫人不在小石屋中。我忙奔出了房間,來到他們的臥房前,叫了兩聲,沒有人答應,我……幾乎是將門撞開來的!」

房門撞開,蘇安只覺得遍體生涼,房間中沒有人!

他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驚呼聲,直奔下樓,奔了出去,問所有他踫見的人︰「看見盛先生沒有?看見盛先生沒有?」

有一個僕人指著小石屋,道︰「像是……听到盛先生……有一下叫聲,從那屋子里傳出來……」蘇安大聲問︰「多久了?」

听到的人遲疑道︰「好久了,至少……有兩三個鐘頭了!」

蘇安也來不及去責備那個僕人為什麼不早說,他發足便向那小石屋奔去。在他離開那小石屋還有好幾步遠的時候,就感到一股灼熱,撲面而來,而整幢小石屋,仍然在到處冒煙。

在這樣的情形下,任何人都一看就可以知道,如果有人在那小石屋之中的話,毫無疑問,一定已經燒死了!

蘇安在那時候,一則是由于自小石屋散發出來的熱氣逼人,像是整幢屋子都被燒紅了一樣,一則是由于心中的焦急,所以轉眼之間,已經汗流遍體。但他還是勇敢地沖到了小石屋的門前,一面叫著,一面用手去推門。他的手才一踫到門,「哧」地一聲,手上的皮肉已灼焦了一大片。

蘇安也顧不得疼痛,揮著手叫道︰「快來,快準備水,快!快!」

他一面叫著,一面不敢再用手去推門,而改用腳去踢。他穿的是橡膠底的軟鞋,在門上踢了沒有幾下,就因為被鐵門燒得太熱了,整個鞋底都貼在鐵門上熔化了。如果不是他縮腳縮得快,他非受傷不可!

這時,有僕人匆匆忙忙擔了水來。可是一桶一桶水潑上去,不論是潑在牆上也好,潑在門上也好,都發出刺耳的「哧哧」聲,潑上去的水立時因為灼熱而成一團團的白氣,一點用也沒有。

蘇安急得團團亂轉,有的人叫道︰「趕快通知消防局,這……火,我們救不了!」

蘇安喘著氣︰「打……電話,快去打電話!」

一個僕人奔回屋子去打電話,蘇安仍然叫人一桶桶水潑向石屋。雖然他明知那樣做,根本無濟于事,可是在心理上,他彷佛每潑上一桶水,就可以使在石屋中的盛氏夫婦,感到涼快點一樣。

由于盛家的大宅在郊外,等到消防車來到之際,已經是差不多四十分鐘以後的事了。石屋仍在冒煙,但已沒有剛才之甚。

消防車來到,找尋水源,接駁好了消防水喉,又花去了將近半小時。等到大量的水,射向石屋之際,開始仍然是一陣「哧哧」響。消防隊長已經問明了屋中有人,他搖頭道︰「屋中有人?起火多久了?這樣子燒了兩三個鐘頭了?嘿嘿,嘿嘿!」

蘇安忙道︰「長官,怎麼樣?」

消防隊長攤了攤手,道︰「那比火葬場的焚化爐還要徹底,只怕連骨頭都燒成灰,什麼都不會剩下了!」

蘇安像是全身被冰水淋過一樣地呆在那里,一動也不動。等到消防隊長認為安全時,他指揮著消防員,用斧頭劈開了門。

雖然火早已救熄,但是門一被劈開之後,還是有一股熱氣,直沖了出來。令得劈門的幾個消防員,大叫一聲,一起向後退出了幾步。

又向屋子內射了幾分鐘水──屋中有很多焦黑的東西,都是很細碎的焦末和灰燼,隨著射進去的水,淌了出來。向內看去,屋子仍然濃煙彌漫,而且,有一股十分難聞的氣味,自屋中涌了出來,令得人人都要掩住了鼻子。

蘇安的聲音之中,帶著哭音,叫道︰「盛先生!盛先生!」

他一面叫,一面走近屋子,向屋內看去。一看之下,他先是一怔,隨即他陡地叫了起來︰「先生和夫人不在屋子里!」

蘇安在那一-間,心中的高興,真是難以形容。因為這時,屋子里雖然還有煙,可是已看得很清楚,屋中根本是空的,什麼也沒有!

蘇安叫著,轉過身來,樣子高興之極,揮著手。消防隊長和兩個消防員,已經進了那小石屋,蘇安跟了進去,一面嗆咳著,一面道︰「原來屋子里沒有人!」

消防隊長轉過頭來,用十分嚴厲的目光,瞪著蘇安。蘇安還以為隊長是在怪他,謊報了小石屋中有兩個人,所以才對他生氣,他忙道︰「對不起,長官,對不起,我以為他們在屋里!」

消防隊長听得蘇安這樣說,神情不知是笑好,還是哭好。他嘆了一聲,指著石屋的一角,道︰「你自己看。」

蘇安一時之間,不知道隊長叫他看什麼,因為隊長所指的角落,什麼也沒有。只有在地上,有一點焦黑的東西在,也看不出是什麼。

可是,當他仔細再一看之際,他卻陡然之間,連打了兩個寒戰!

消防隊長所指的,並不是地上,而是在牆角處的牆上。石屋中的牆,幾乎已被煙燒成黑色的了,可是就在那牆角上,卻有一處,黑色較淺,形成影子模樣的兩個人身體的痕跡!看起來,詭異恐怖,叫人毛發直豎!

蘇安的身子發著抖,聲音發著顫︰「這……這……長官,這是什麼?」

隊長又嘆了一聲︰「他們被燒死的時候,身子是緊靠著這個牆角的,所以,才在牆上留下了這樣的印子!」

蘇安只覺得喉頭發干,他要十分努力,才能繼續說出話來︰「那麼……他們的尸體呢?」

隊長指著地上那些焦黑的東西,那些東西,看起來不會比兩碗米粒更多,道︰「尸體?這些,我看就是他們的遺骸了!」

蘇安的身子搖晃著,眼前發黑,幾乎昏了過去。他掙扎道︰「兩個人……怎麼會……只剩下……這麼一點點?」

消防隊長的聲音很冷靜,和蘇安的震驚,截然相反,這或許是由于他職業上必需的鎮定。他道︰「焚燒的溫度太高了,人體的每一部分,都燒成了灰燼,連最難燒成灰的骨骼,在高溫之下,也會變成灰燼的。剛才用水射進來的時候,可能已沖掉了一部分,還能有這一點剩下來,已經很不錯了!」

蘇安實在無法再支持下去了,他發出了一下聲吟聲,腿一軟,就「咕咚」跌倒在地上!

蘇耀西的聲音也有點發顫︰「盛先生和夫人……真的燒死在……那小石屋中了?」

蘇安苦澀地道︰「當然是!唉,我那時,又傷心又難過,真不知道怎麼才好。偏偏又因為盛先生將他的財產,全都通過了法律手續委托我全權處理,警察局的人還懷疑是我謀殺了他們,真正是豈有此理!有冤無路訴,放他媽的狗臭屁,這樣想,就不是人!」

蘇安越講越激動,忽然之間,破口大罵了起來。罵了一會,喘著氣道︰「幸而後來查明了,起火的時候,我在睡覺。唉,我真不明白,盛先生和夫人,就算要自殺,也不必用這個法子,把自己燒成了灰!」

原振俠一直在思索著,他總覺得,蘇安的敘述,不可能是說謊。但實在太過詭異了,其間一定有一個關鍵性的問題在,可就是捕捉不到!

蘇安繼續道︰「他們兩人只剩下了那麼一點骸骨,我就只好收拾起來,用一只金盒子裝了,葬在小寶小姐墳墓的旁邊,唉,唉!」

在蘇安的連連嘆息聲中,原振俠陡然問道︰「蘇先生,小石屋中,應該還有一點東西的!」

蘇安睜著淚花亂轉的眼楮,望定了原振俠。原振俠作著手勢︰「還有那七個男的骷髏,七個女的骷髏,貓頭鷹什麼的,是你交給盛先生的。」

蘇安長嘆一聲︰「你想想,連兩個活生生的人,都沒剩下什麼,別的東西,還不是早化灰了!你看我的手掌,當時只不過在門上輕輕踫了一下,足足一個月之後才復原,現在還留下了一個大疤!」

蘇安說著,伸出手,攤開手掌來。果然在他的手掌上,有一個又大又難看的疤痕。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蘇安的話是有道理的,連兩個活人都變成了灰,還有什麼剩下的?

蘇氏兄弟也是第一次,听他們的父親講起這件事來,他們互望了一眼,蘇耀西道︰「爸,那小石屋是鎖著的吧?鑰匙在哪?我們想去看看!」

原振俠也有這個意思。蘇安一面搖頭嘆息,一面打開了一個怞屜,取出一只盒子來,又打開盒子,然後,鄭而重之,取出了一條鑰匙來,道︰「你們去吧,我……實在不想再進那小石屋去!」

蘇耀西接過了鑰匙來,三個人又一起離開了蘇安的臥室。當他們離開的時候,蘇安坐著在發怔,滿是皺紋的臉上,神情悲苦。當年發生的一連串怪異的事,在他的心中一直是一個謎。

這些年來,他督促著三個兒子,忠誠地執行著盛遠天的遺囑,可是他心中的謎,卻始終未能解開。他知道,以他自己的智力而言,是無法解得開這個謎團的了,旁人是不是可以解得開呢?解開了謎團之後,對盛先生來說,究竟是好還是不好呢?蘇安的心中,感到一片迷惘,忍不住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原振俠和蘇氏兄弟,走在走廊中,仍然可以听到從房中傳出來的蘇安的嘆息聲。

他們都不出聲,一直到離開了屋子,走到了花園中,蘇耀西才道︰「盛先生真是太神秘了!」

原振俠道︰「你不覺得‘神秘’這個形容詞,不足以形容盛遠天?他簡直……簡直是……詭秘和妖異。他用那樣的方法生活,又用那樣的方法自殺,沒有一件事,是可以用常理去揣度的!」

蘇耀東緩緩地道︰「阿爸說得對,盛先生的心中,一定有著一件傷痛已極的事!」

原振俠「哼」地一聲︰「包括他用繩子勒死了自己的女兒,也是因為他心中的傷痛?」

蘇氏兄弟的心中,對盛遠天都有著一股敬意,原振俠的話令得他們感到很不快,蘇耀西忙道︰「那只不過是家父的懷疑!」

原振俠老實不客氣地道︰「你們別自欺欺人了,根據敘述,如果當時經歷過的是你們,你們會得出什麼樣的結論來?」

蘇氏兄弟默然,無法回答。他們一面說,一面在向前走著,已快接近那間小石屋了。

花園很大,四周圍又黑又靜,本來就十分陰森,在接近小石屋之際,那種陰森之感越來越甚。三個人都不由自主,放慢了腳步,互望著。

原振俠道︰「看一看,不會有什麼!」

蘇氏兄弟苦笑了一下,鼓起勇氣,來到了小石屋之前,由蘇耀西打開了鎖,去推門。那道鐵門,由于生銹的緣故,在被推開來之際,發出極其難听、令人汗毛直豎、牙齦發酸的「吱吱」聲來。

鐵門一推開,彷佛還有一股焦臭的氣味,留在小石屋之中。

他們三人,剛才听了蘇安的敘述之後,都想要到這里來看一看。但由于蘇安的敘述那麼駭人,令得他們都有點精神恍惚,他們都忘了帶照明的工具來,直到這時才發現。

幸好小石屋中有蘇安在事發之後裝上的長明燈,那是一盞大約只有十燭光的電燈。在昏暗得近乎黃色的燈光下,看起來更比漆黑一團還要令人不舒服。

一進小石屋,他們就看到了在一個牆角處,牆上那顏色比較淡的人影,真是怵目驚心之極。

蘇耀西首先一個轉身,不願意再去看,原振俠想深深吸一口氣,竟有強烈的窒息之感!

那小石屋中,空空如也,實在沒有什麼可看的。而且,處身在那小石屋之中,那種不舒服之感,叫人全身都起雞皮疙瘩,有強烈的想嘔吐之感。

他們三人不約而同,急急退了出來,才吁了一口氣。原振俠問︰「盛遠天的遺囑之中,一點也沒有提及,他自己為什麼要生活得如此詭秘?」

蘇氏兄弟嘆了一聲︰「沒有。」

原振俠苦笑道︰「如果……古托是盛遠天……這樣關心的一個人,盛遠天又要他到圖書館來,他又有權閱讀一到一百號的藏書,那麼,我想在這部分藏書之中,可能有關鍵性的記載在!」

蘇耀西「嗯」地一聲︰「大有可能!」

原振俠提高了聲音︰「那我們還等什麼,立刻到圖書館去,去看那些藏書!」

蘇氏兄弟听得原振俠這樣提議,兩人都不出聲。原振俠訝道︰「怎麼,我的提議有什麼不對麼?」

蘇耀東直率地道︰「是!那些藏書,只有持有貴賓卡的人才有權看,我們是不能私下看的!」

原振俠十分敬佩他們的忠誠,他問道︰「權宜一下,也不可以?」

蘇耀西立即道︰「當然不可以!」

原振俠悶哼了一聲,有點為自己解嘲似地道︰「我倒想知道,小寶圖書館發出去的貴賓卡,究竟有多少張?」

蘇耀西的神情有點無可奈何︰「不瞞你說,只有一張,那編號第一號的一張!」

這個答復,倒也出乎原振俠的意料之外,他道︰「那麼,就是說,只有古托一個人,可以看那一部分藏書了?」

蘇氏兄弟點著頭,表示情形確實如此。原振俠攤了攤手︰「那就盡一切可能去找古托吧,希望你們找到他之後,通知我一下!」

蘇氏兄弟滿口答應,兩人先送原振俠上了車,又折回花園去。原振俠在歸途上,依然神思恍惚,好幾次,他要強迫自己集中精神,才能繼續駕車。

古托已經夠怪異的了,可是盛遠天看來更加怪異!這兩個如此詭異的人之間,究竟是什麼關系?從年齡上來判斷,他們絕不可能是朋友、兄弟,只有一個可能,他們是父子!但是古托若是盛遠天的兒子,何以要在孤兒院中長大?

原振俠的心中,充滿了疑團。回到家中之後,他洗了一個熱水澡,可是一樣得不到好睡,做了一夜亂七八糟的怪夢,甚至夢見了有七只貓頭鷹,各自餃了一個骷髏,在飛來飛去!

第二天,當他醒過來之後,他想到了一件事︰盛遠天臨死之前做的那些怪事,看起來,像是某一種邪術的儀式,是不是和巫術有關?

原振俠有頭昏腦脹的感覺,到了醫院之後,連他的同事都看出他精神不能集中,勸他休息一天。原振俠並沒有休息,強迫自己集中精神工作。下午,他接到了蘇耀東打來的電話︰「原醫生,找到古托先生了!」

原振俠精神一振︰「他怎麼樣?」

蘇耀東道︰「他的情形很不好。原醫生,有什麼方法,可以令得一個三天來,不斷在灌著烈酒的人醒過來?」

原振俠一怔,立時明白︰「他喝醉了?」

古托的精神十分痛苦,他酗酒,注射毒品,都是為了麻醉自己,這一點是原振俠早就知道了的。

蘇耀東長嘆了一聲︰「你最好趕快來,帶一點可以醒酒的藥物來,他在黑貓酒吧,地址是──」事實上,是沒有什麼藥物可以把血液中的酒精消除的,但總有一些藥物,可以令得人振作些。所以原振俠就找了一些適用的藥物,向醫院告了假,駕著車,到黑貓酒吧去。

黑貓酒吧是一個中型的酒吧,原振俠才一推門進去,就嚇了一大跳。只見酒吧中橫七豎八,躺滿了人,所有的人,都幾乎是全果的。男人不多,至少有十七、八個女性,大都年紀很輕,身材健美,臉上本來可能有很濃的化妝,但這時看來,每個女人的臉上,都像是倒翻了油彩架子一樣,有的人摟成一團,有的縮在一角,酒氣沖天。

一個胖女人,正在和蘇耀東講話。蘇耀東一看到原振俠進來,忙迎了上來,指著胖女人道︰「這是老板娘,老板娘,你向原醫生說說情形。」

胖女人眨著眼,道︰「這位先生,是三天前來的,那時,我們已經快打烊了──」她一面說,一面指著一個角落。原振俠向她所指的方向看去,看到古托赤著上身,穿著長褲,躺在地上。在他身邊,是兩個吧女,還有一個吧女枕在他的肚子上,看來他醉得人事不省。

原振俠跨過了躺在地上的那些人,來到了古托的身邊,推開了他身邊的吧女。

蘇耀東也跟了過來,兩個人合力想把古托從地上拉起來,放在椅子上。可是喝醉了酒的人,身子好象特別重,尤其這時候,古托醉得如此之甚,全身的骨骼,像是再也不能支撐他的身體一樣。

兩個人用盡了氣力,才勉強把他弄到一張小沙發上。古托人雖然坐著,可是頭部以一種看來十分可怕的姿勢,歪向一邊,口角流著涎沫,臉色可怕之極。

蘇耀東駭然道︰「有沒有人醉死的?」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醉是醉不死的,不過你看他現在這種情形,隨時可以出意外。最容易發生的意外是頸骨斷折,那就非死不可了!」

蘇耀東想去扶直古托的頭,但古托已醉得頸骨一點承受力都沒有了,扶直了又歪向一邊。原振俠把他的身子移下一點,令他的頭向後仰,靠在沙發背上,這才好了一點。

老板娘也跟了過來,敘述著古托來的時候的情形︰「他一來,就不讓我們休息,要喝酒,並且說誰陪他喝酒的,他就照正常的收費十倍付錢……老天,他身邊的錢真多!他要我暫停營業,不讓別人進來,所有的女孩子都陪他。後來,他又拉了看門的、酒保、打手一起喝,不斷地喝。在開始幾小時後,他就醉了,可是他還是不斷地喝著,真是,開了幾十年酒吧,沒有見過這樣的客人!」

原振俠看著爛醉如泥的古托,嘆了一聲,心里對他寄以無限的同情。像古托這樣的生活,除了拚命麻醉自己之外,實在也沒有別的法子可想了!

他問老板娘︰「他的錢,夠不夠付三天的酒帳?」

老板娘倒很老實︰「還有多的,在我這里──」原振俠慷他人之慨︰「不必找了,你拿了分給酒吧里的人好了,這位先生是我們的朋友,我們要把他帶走!」

老板娘高興莫名,忙道︰「他的衣服我也收好了,我知道他一定是個大有來頭的人物,所以一直看著他,怕他出意外。今天私家偵探找了來──他是什麼人?是中東來的大富豪?」

原振俠懶得理,示意蘇耀東和他一起,去扶起古托來。當他們兩人,半挾半扶,把古托抬出去之際,老板娘還在問︰「他為什麼那麼痛苦?當他還能講話的時候,他跪在地上,向每一個我這里的女孩說,他比她們任何一個人都要痛苦!」

原振俠和蘇耀東都不去睬她,老板娘一直到門口,還在問︰「他那麼有錢,為什麼還要痛苦?真不明白,有那麼多錢的人,還會不快樂!」

原振俠心中苦笑了一下。老板娘當然不明白,世界上很多人,有了錢就快樂,但是也有些人有錢一樣不快樂。古托和盛遠天,都是典型的例子。如果把盛遠天的事,講給老板娘听,只怕她更要把腦袋敲破了,也不明白。

蘇耀東和原振俠兩人,合力把古托弄上了車,令他躺在車子的後座,他們坐在旁邊。蘇耀東道︰「是一個私家偵探找到他的。從種種跡象來看,他和盛先生,有一定的關系,我看先把他弄到我那里去,好不好?」

原振俠本來想把古托送到醫院去的,听得蘇耀東這樣講,他想了想,道︰「蘇先生,他……他……有點古怪,到你家里去,可能不是很方便。」

蘇耀東「哦」地一聲︰「那就這樣,我辦公室有附設的休息室,設備很好,把他送去,派人照顧,等他酒醒了再說!」

原振俠同意了他的提議,蘇耀東就吩咐司機開車。

蘇耀東的辦公室,在遠天機構大廈的頂樓。大廈在城市的商業繁盛區,那是全世界地價最高的地區之一,足可以和紐約的長島,東京的銀座,鼎足而三。

在遠天機構六十六層高大廈旁邊的,就是王氏機構的大廈。王氏機構的董事長王一恆,就曾想在遠天機構要籌現款的時候,用低價把遠天機構的大廈買下來。

當蘇耀東的車子駛進了大廈底層的停車場之後,事情倒比較容易了。車子直接停在蘇耀東私用的電梯門口,扶出了古托來,進入了看起來像是小客廳一樣,裝飾豪華的電梯之中。

出了電梯,有兩個穿著制服的男僕,迎了上來,扶住了古托。

這幢大廈的頂樓,全部由蘇耀東使用,一邊是他的辦公室,另一邊就是他的「休息的地方」。事實上,那是裝飾極豪華舒適的一個地方,有寬大的臥房,外面平台上還有游泳池。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7 01:00:39

血咒 08
看起來,蘇安雖然一直自奉極儉,但是蘇氏兄弟的看法和他們的父親略有不同。他們對盛遠天忠誠,可是卻也享用著他們應得的享受。

把古托扶到了床上之後,除了等他自己醒來之外,沒有別的方法可想。蘇耀東吩咐兩個僕人,一步也不能離開地看顧他。

他本來想要原振俠留下來,原振俠搖頭道︰「我醫院還有事,而且看他的樣子,十二小時之內不會醒過來。這樣好了,我下班之後,到這里來陪他,只要他一醒,就可以和他交談了。」

蘇耀東道︰「恰好我們的老二,才從歐洲回來,你來的時候,可以見見他!」

原振俠順口答應著,蘇耀東道︰「耀南是專門負責外地業務的,他的辦公室在巴黎。」

原振俠一時之間,不明白何以蘇耀東告訴他這些,所以他望著蘇耀東,準備听他進一步的解釋。蘇耀東吸了一口氣,來回踱了幾步,示意原振俠坐了下來,道︰「原醫生,我們雖認識不多久,可是我已經把你,當作可以共享秘密的朋友。」

原振俠淡然道,「謝謝你!」

他講得很客氣,絕不因為蘇耀東看重他,而感到有什麼特別。雖然,蘇耀東掌握著一個龐大的金融機構,但是那在原振俠的心目中,卻不算是什麼。

從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王氏機構的大廈更高,也是在頂樓,就是王一恆的辦公室。亞洲大富豪王一恆,就曾熱切地要他加入機構服務,但原振俠仍然願意當他自己的醫生。

原振俠望著窗外,想著王一恆,又想起了黃絹,這個世界上權勢最強的女人,心里不禁一陣難過,不由自主,嘆了一口氣。蘇耀東自然不知道原振俠在想什麼,听他忽然無緣無故嘆了一聲,也不禁呆了一呆。

原振俠忙道︰「我是在想我自己的事,你想對我說什麼?」

蘇耀東又想了一下,向臥室指了一指︰「這位古托先生,也是你的朋友?」

原振俠點頭︰「是的,他也和我分享了一個屬于他的最大秘密。」

蘇耀東步入了正題︰「如果,古托先生和盛先生,有著血緣的關系,或者其它的關系的話,你知道,這里面就牽涉到十分復雜的問題!」

原振俠皺起了眉︰「金錢、財富的問題?」

蘇耀東忙搖手道︰「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我們一家,都在忠實執行盛先生的遺囑,如果有人和盛先生的關系,比我們更親近,那麼,我們就可以卸下責任,把一切交給他了!」

蘇耀東這樣說法,倒確然很令原振俠感到意外!這世界上,只有拚命爭奪財富的人,哪有相讓財富的人?

原振俠笑著,懷著對蘇耀東的欽佩,道︰「這,等確定了他的身分之後,再說也不遲。而且,我想古托也不會有興趣,處理繁重的商務!」

蘇耀東伸手在臉上重重撫模著,道︰「誰有興趣!我的興趣是研究海洋生物,你想不到吧,我是海洋生物學博士。可是如今卻要做一個大機構的董事長,真是乏味透了!真希望能把這個擔子卸下來,可是盛先生的遺囑卻非執行不可!」

蘇耀東在這樣講的時候,樣子顯得極度地疲乏和無可奈何。看來簡直就是一個外面有一班朋友等著他去踢足球,而他卻非關在房間做功課的小學生一樣!

原振俠不禁長嘆了一聲,喃喃地道︰「每一個人,都有每一個人的煩惱!」

他說著,站起來告辭。看著送他出來的蘇耀東,帶著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走向另一邊,他的辦公室。原振俠突然叫住了他,等蘇耀東轉過身來,原振俠才道︰「蘇先生,其實你可以把機構的事,交托給能干的人,自己去研究海洋生物!」

蘇耀東望了原振俠片刻,嘆了一聲︰「那是我做夢也在想著的事!」

各位,別以為蘇耀東和原振俠這時的對話,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的確,那和《血咒》這個故事,關系不大,但是另有一個離奇之極的故事,在日後發生的,卻和這段對話,有著相當密切的關系。當然,那是以後的事情了,在原振俠和古托兩人,也有了很多怪異的遭遇之後的事。

原振俠離開了遠天機構的大廈,先回到酒吧旁取了車。當他經過酒吧門口的時候,看到很多人聚在酒吧門口,在交頭接耳閑談,可能是在談論著古托的豪舉。

原振俠再到遠天機構大廈,是晚上十時左右了。他才駛到門口,一個司機就迎上來,問明了他就是原振俠之後,恭恭敬敬地請他上私用電梯。到了頂樓,原振俠看到蘇耀東、蘇耀西,還有一個穿著打扮都極時髦,體格魁偉的年輕人,一看面貌就可以知道,他是蘇家的老二蘇耀南。

蘇耀南看來爽直坦誠,一看到原振俠,就一個箭步跨上來,和原振俠握手。

他一面用力搖著原振俠的手,一面道︰「听大哥和三弟說起,阿爸說的有關盛先生的事,原醫生,我可以肯定,他們臨死之前,是在進行一種巫術的儀式!」

原振俠道︰「我想也是,但是你何以如此肯定?」

蘇耀南一面向內走去,一面道︰「我見過!我見過進行巫術儀式的人,把烏鴉和貓頭鷹的眼珠挖出來,燒成灰,據說,那樣可以使得咒語生效。」

蘇耀西在一旁解釋道︰「二哥最喜歡這種古靈精怪的東西,從小就這樣,他甚至相信煉丹術!」

蘇耀南一瞪眼,道︰「你以為我是為什麼,念大學時選擇了化學系的?」

原振俠笑了起來。這三兄弟年紀和他相彷,性格雖然各有不同,但是爽朗則一,是很可以談得來的朋友。

蘇耀南一直在說話,他的話,證明他是一個充滿了想象力的人︰「還有男人和女人的骷髏,這也是巫術中重要的東西。據說把一個骷髏弄成粉,再加上適當配合的咒語,就可以使得這個骷髏生前的精力,全都為施巫術的人所用!」

各人進了客廳,坐了下來,蘇耀西為各人斟酒。蘇耀南一面喝酒,一面仍在滔滔不絕︰「所以我可以肯定,盛先生一定精通巫術,他要在臨死之前,用巫術做了一件大事!不知道他想干什麼?照阿爸所說的那種陣仗看來,如果巫術有靈,他簡直可以把阿爾卑斯山分成兩半了!」

原振俠搖著頭道︰「不對吧!他們兩個人,自己也賠上了性命!」

蘇耀南的樣子顯得很神秘,向前俯著身,道︰「由此可知他們在施術的時候,意志是何等堅決!」

原振俠笑了起來,直率地道︰「我看你對巫術是外行,我們這里有一個巫術的大行家在,不知道他醒了沒有?」

原振俠一面說,一面指著臥室。蘇耀東道︰「動過幾下,又睡了。」

原振俠道︰「我們去看看他!」

一行人向臥室走去,看到古托仍然攤手攤腳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來到床邊的時候,就聞到了一股刺鼻的酒味。

原振俠翻開了他的眼皮看了看,道︰「事情是沒有事情的。我想,明天一早,你們要找一個醫生來,替他進行靜脈鹽水注射,五百CC夠了,這樣會使他比較容易清醒一些。」

蘇耀西道︰「今天晚上,我們準備在這里陪他,原醫生你是不是也參加?」

原振俠道︰「好,那就由我來替他進行鹽水注射好了,我要去準備應用的東西。」

蘇耀南道︰「好極了,很高興認識你。我看,你也不必稱我們為蘇先生,我們也不稱你為原醫生了,大家叫名字,好不好呢?」

原振俠笑著︰「當然好,叫你們蘇先生,你們三個人一起搶著答,很別扭!」

大家都笑了起來,原振俠先告辭離去,大半小時之後他再來,花了十來分鐘,把鹽水瓶掛著,讓生理鹽水緩緩注入古托靜脈之中。

他們四個人就在臥室中閑談,先是天南地北,到後來,話題集中在探討盛遠天神秘的來歷身上。蘇耀南道︰「我看,盛先生和巫術,一定有過極深的關系,小寶圖書館創立之後,他特別吩咐,要搜集這方面的書。」

蘇耀西搖頭道︰「這樣說,首先要肯定的,是否真有巫術的存在!」

蘇耀南忙道︰「當然有,怎麼會沒有巫術?否則,又怎麼會有那麼多書籍去記載它們?」

蘇耀西笑了起來︰「二哥,你別和我抬杠。我的意思是,巫術是不是真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可以通過古怪的儀式和莫名其妙的咒語,使得一些不可能發生的事發生?」

蘇耀南被他的弟弟問得講不出話來。持著酒杯的原振俠,那時真想把發生在古托身上的事,講了出來。但是在未曾得到古托的同意之前,他不能隨便暴露人家的秘密,所以他忍住了沒說什麼。

蘇耀南大聲道︰「我舉不出實際的例子來,但是這不等于事實不存在!」

蘇氏兄弟可能是從小就爭慣了的,蘇耀西立時道︰「二哥,這是詭辯。照你這樣說法,你可以說有三頭人的存在,有六只腳的馬存在,只不過舉不出實在的例子來而已!」

蘇耀南更被駁得說不出來,就在這時,一個微弱的聲音,發自床上︰「如果有事實存在,就可以由此證明,巫術確有一種神奇的力量麼?」

原振俠一听,首先站了起來︰「古托,你醒了!」

古托仍然躺著不動,只是睜開眼來︰「醒了相當時間,在听你們講那位盛先生的事,請原諒我的插言!」

原振俠來到了床邊,指著並排站在床邊的蘇氏三兄弟,向古托作了一個介紹。古托問︰「我是不是和那位盛先生,有什麼關系?」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不能肯定,但是古托,你從進入孤兒院起,一直到你可以在瑞士銀行戶頭中,隨意支取金錢,這一切,都是他們三位忠實執行盛遠天遺囑的結果。那次你想試一下,究竟可以在戶頭里拿多少錢,把他們害得很慘!」

原振俠把那次遠天機構為了籌措現金的狼狽情形,節略地說了一下。古托默默地听著,有點淒然地笑了一下。

原振俠又道︰「我相信,委托了輪敦的一位律師,要在你三十歲生日那天找到你,問你一個古怪的問題,把一件禮物給你的那個人,也是盛遠天!」

原振俠所說的這件事,蘇氏兄弟都不知道。蘇耀東性急,立時問︰「怎麼一回事?」

古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們之間互相要說的事太多了,先讓我听听所有有關盛遠天的一切!」

原振俠等四人,把椅子移近床前,盡他們所知,把盛遠天的一切說給古托听。

古托一直只是默默地听著,有時,看起來甚至像是睡著了一樣。那是大醉之後的虛弱,事實上,他一直在極用心地听。

只有在敘述到兩處經過之際,古托才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下驚呼聲。

一次,是講到小寶死的時候的情形,說到蘇安知道了盛遠天所說的那句話,是「勒死你」之際。第二次,是說到盛遠天夫婦,在石屋中,要蘇安去弄那些古怪東西時,古托不但驚呼了一聲,而且道︰「他們……他們要燒死自己!」

蘇耀南忙問︰「你怎麼知道?是為了什麼?」

古托卻沒有回答,只是揮著手,示意繼續講下去。

等到講完,古托的樣子很難看,口唇在不斷顫動著,可是又沒有聲音發出來。過了好一會,他才道︰「原醫生,我的事情,請你代說一下,好不好?」

原振俠遲疑了一下,古托已經道︰「什麼都說,包括我腿上的那個洞!」

他一面說,一面掙扎著,吃力地要去捋起褲腳來,給他們看他腿上的那個洞。蘇氏兄弟互望著,神情驚疑,他們都不知道「腿上的一個洞」是什麼意思。

原振俠制止了古托的動作,道︰「好,我來講,等講到的時候,再請你……」他作了一個手勢。

古托閉上了眼楮,神色慘白。

而原振俠就開始講有關古托的事。

蘇氏兄弟听得目瞪口呆,蘇耀南不斷喃喃地道︰「巫術!巫術!」

蘇耀東搖頭︰「可是,古托先生並沒有得罪任何人啊,誰在他的身上施了巫術?」

原振俠一面在敘述古托的事,一面也在听他們低聲議論。這時,他听得蘇耀東這樣講,心中陡地一動,只覺得遍體生涼,一時之間,竟然停止了敘述,要定了定神,才能繼續說下去。

原振俠在那一-間所想到的是︰古托的一生,絕沒有招惹任何人向他施巫術的可能,可是他腿上的那個洞,卻是這樣怪異!如果肯定了那是有人施巫術的結果,那麼,是不是施術者心中的懷恨,到了極點,而古托又和被施術者懷恨的人,有深切的關系,所以才連帶遭了殃呢?

如果這樣設想成立的話,那麼,第一個中巫術的人是誰?是盛遠天?

事情似乎越來越復雜,越來越不可解了。

等到原振俠把有關古托的事講完,蘇耀東已首先叫了起來︰「請阿爸來!古托先生毫無疑問,是盛先生的兒子,一定是!」

原振俠道︰「我也這樣想過,可是怎樣解釋孤兒院中長大一事?」

蘇耀東答不上來,蘇耀西道︰「我們不必猜測了,我看,圖書館中只準古托先生閱讀的那些書籍之中,一定有著答案!」

這時,五百CC的生理鹽水已經注射完畢。古托雖然依舊臉色蒼白,但是精神已經好了很多,時間也已經接近天亮了!

古托緩緩地道︰「我想也是,三十歲生日,那律師來找我,如果在我身上沒有什麼怪事發生過,我根本不必知道世上有一個圖書館叫小寶圖書館。但在我身上有怪事發生過的話,我就得到那張卡,有權來閱讀那批書。可知那批書,對我有極大的關系。」

蘇耀東望著古托︰「你覺得可以走動麼?」

古托慘然一笑︰「不能走動,我也立即要爬去!」

他掙扎著要坐起來,手背撐在床上,臂骨發出格格的聲響來,可知他身子虛弱之極。蘇氏兄弟過去扶他起來,吩咐僕人送來補品。古托只是隨便喝了兩口,穿上了襯衫,提著外套,雖然每跨出一步,身子就不免搖晃一下,可是卻不要人再扶他。

等到他們全上了車,蘇耀南才問︰「古托先生,何以你听到盛先生死前的準備,就知道他們一定會燒死自己?」

古托沉默了一會,才道︰「他們要用自己的生命,使得一種惡毒的詛咒失效,就必須燒死自己,才能產生那種對抗力量。」

古托的話說得雖然簡單,但是已經夠明白了。可是听得古托這樣說的人,卻都有一種陷身虛幻莫名的境界之感。

他們全是受過高等現代化教育的人,對他們來說,巫術,咒語,那只不過是傳說中的現象,是一種實際上不存在的東西。

可是,如今,活生生的事實卻擺在他們面前;和他們的知識完全相違背的現象,就在眼前。那種心境上的迷惘和彷徨,就像是一個一輩子靠竹杖點路的瞎子,忽然之間失去了竹杖一樣!

他們也更同情古托,因為他們還只是旁觀者,已經這樣失落和不知所措,古托卻是身受者,心境上的悲痛、彷徨,一定在他們萬倍之上!

古托在說了之後,四個人都不出聲,古托又道︰「這是我在一本書上看到的!」

蘇耀南道︰「我不明白,這是很矛盾的事。再惡毒的咒語,也不過使人死而已,要使這種咒語失效,反倒要犧牲自己的生命,而且是自焚致死!這又是為了什麼?好象沒有法子講得通!」

蘇耀西苦笑了一下︰「講不通的事情太多了!」

古托的喉間發出了一下聲響,像是要講話。但是當各人向他望去之際,他卻又不出聲,只是口唇還在不住地發顫。

原振俠道︰「我看一定有原因的,或許是原來的詛咒實在太惡毒,如果不用這種方法令之失效的話,怕會……會使靈魂都受到損害?」

古托陡然叫了起來︰「事情已經夠復雜的了,別再扯到靈魂的身上好不好?」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對,其實,我看小寶圖書館中的藏書,一定可以解釋這許多復雜的事。對不起,我想下車,先回去了。」

古托立時望向原振俠︰「原,你生氣了?」

原振俠嘆了一聲,伸手在古托的肩頭上拍了一下︰「當然不會,古托,我們是朋友,你有什麼事要我幫忙的,我一定不會推辭!」

古托望了原振俠片刻,才道︰「這是你答應過的!」

原振俠慨然道︰「答允就是答允!」

古托點了點頭,坐直了身子,道︰「那就請你一起到小寶圖書館去!」

原振俠的神情,十分為難。

原振俠的為難,是有道理的。古托已和蘇氏兄弟相遇,他們之間,可能有著極深刻的關系,而他,只不過是古托偶然相遇的朋友。

而且,在到了小寶圖書館之後,古托有權看的那些書,可能牽涉到極多的秘密,不能大家一起看。那麼,去了又有什麼作用呢?

不過這時古托既然這樣要求,原振俠也不好意思再拒絕,他點了點頭,算是答應。

在駛向小寶圖書館的途中,蘇耀南說了最多的話,提出了很多問題。但這些問題,全是原振俠早在自己心中,不知問過了自己多少遍的,根本沒有答案。

車子在圖書館前停下,五個人一起走進去。值夜班的職員,看蘇氏三兄弟在這樣的時間,同時出現,有點手足無措。

蘇耀西向職員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忙碌,就帶著各人,來到了他的辦公室。當他們經過大堂的那些畫像之前的時候,每一個人,都不約而同,向那幅初出世的嬰兒畫像,望了一眼。

他們都不出聲。因為在酒吧中找到古托的時候,古托是赤著上身的,古托在接受鹽水注射的時候,也赤著上身,所以,他們都看到過古托胸前的那塊胎記。

那畫中的嬰兒,就是古托。這幾乎在他們的心中,都已經是肯定的事了!

問題就是,畫中的嬰兒,究竟是盛遠天的什麼人?

到了蘇耀西的辦公室之後,他先打開了一扇暗門。那暗門造得十分巧妙,要接連按下七個按鈕,才能使之移了開來。

在暗門之後,是一具相當大的保險箱。蘇耀西轉動著鍵盤上的密碼,道︰「自從我當館長以來,我還是第一次開啟這具保險箱。」

號碼轉對了之後,他在怞屜中取出鑰匙,開了鎖。保險箱的門,顯然十分沉重,他要用很大的氣力,才能將之打了開來。

人人都以為,保險箱打開之後,就可以看到編號一到一百的書本了。在這以前,各人的心中也都在疑惑,覺得再珍貴的書,也不必保管得那麼妥善!

但是,保險箱打開之後,各人都呆了一呆。因為他們看不到書,他們看到的,是一只相當大的金屬盒子,足足佔據了保險箱內的一半。蘇耀西招了他二哥過來,兩人一起把那金屬箱子搬了出來。

那金屬箱子一望而知,是用十分堅固的合金鑄成的,放在地上,到人的膝頭那麼高,是一個正立方形的箱子。

蘇耀西檢查了一下,發現並沒有什麼可供打開的地方,只有在一邊接近角落部分,有一道縫。在這道縫的附近,刻著一行字︰「開啟本箱,請用第一號貴賓卡」。

蘇耀西「啊」地一聲,後退了一步,把那行字指給古托看。蘇耀南道︰「嗯,那張貴賓卡,原來是磁性鑰匙。要是遺失了的話,恐怕沒有別的方法,可以打得開這只金屬箱了!」

古托一聲不出,只是緊抿著嘴,取出了那張貴賓卡來。當他把貴賓卡向那道縫中插去之際,他的手不禁在發抖!

他心情緊張是可以理解的,他期望他身世的秘密,發生在他身上的種種怪事,都可以通過打開箱子而得到解決。要是萬一打開箱子來,里面什麼也沒有的話,古托真是不知怎麼才好了。

由于他的手抖得如此之劇烈,要原振俠幫著他,才能把那張貴賓卡完全塞進去。塞了進去之後,發出一陣輕微的「格格」聲響,那只箱子的箱蓋,就自動向上彈高了少許。古托一伸手,就將箱蓋打了開來。

那只箱子,自然是經過精心設計的,內中裝有強力的電池,使得磁性感應箱蓋彈起。

古托一揭開了箱蓋之後,只看到箱內有一個極淺的間格,上面放著一張紙,紙上整齊地寫著幾行字。蘇氏兄弟一看到那幾行字,就發出了「啊」的一聲,原振俠向他們望過去,蘇耀南低聲解釋著他們的驚訝︰「這是盛先生的字,我們看得多了,認得出筆跡。」

原振俠已看出,那幾行字是西班牙文,古托盯著看,旁人也看到了。那幾行字是︰「伊里安‧古托,我真希望你看不到我寫的這幾行字,永遠看不到。如果不幸你看到了,你必定得準備接受事實。所有的事實,全在這箱子之中,是我親筆寫下來的。當你打開箱子的時候,不論有什麼人在你的身邊,都必須請他離開,你一定要單獨閱讀這些資料。孩子,相信我的話,當你看完之後,你就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叫你!盛遠天」在署名之後,還有日期,算起來,那日子正是古托出世之後一年的事。古托發出了一下十分古怪的聲音,一下子把那個間格提了起來,-了開去。

取走了那個間格之後,箱子中,是釘得十分整齊的幾本簿子,每一本有五、六公分厚,和普通的練習簿差不多大小。

古托不由自主喘著氣,伸手去取簿子,原振俠向蘇氏三兄弟使了一個眼色。三人知道原振俠的意思,既然盛遠天鄭而重之地說明,只準他一個人看這些資料,他們就不適宜在旁邊。

蘇耀西道︰「古托先生,我們在外面等你,如果你有什麼需要,只管用對講機通知我們!」

古托像是沒有听到一樣,只是用十分緩慢的動作,伸手入箱,把第一本簿子,取了出來。而原振俠等四人,也在那時候,悄然退了出來。

他們來到了辦公室外的會客室,蘇耀南道︰「他不知道要看多久?」

蘇耀東苦笑了一下︰「不論他看多久,我們總得在這等他!唉!有幾個重要的會議,看來只好改在小寶圖書館來進行了!」

蘇氏三兄弟接著便討論起他們的業務來,原振俠一句話也插不進去。他望向窗外,已經晨曦朦朧了。他道︰「我現在回醫院去,在上班前,還可以休息一下。古托要是找我,請通知我!」

蘇耀南還想留他下來,原振俠一面搖著頭,一面已經走了出去。

他回到了醫院,只休息了一小時,就開始繁重的工作了。到了中午,他接到了一個電話︰「古托先生還沒有出來,只吩咐了要食物。」

到他下班之前,蘇耀西又在電話中告訴了他同樣的話。原振俠回到了家中,到他臨睡前,蘇耀西的聲音,听來疲倦不堪︰「古托先生還在看那些資料!」

原振俠有點啼笑皆非,問︰「他究竟要看到什麼時候?應該早看完了!」

蘇耀西道︰「是啊,或許看完了之後,他正在想什麼,我們也不敢去打擾他!」

蘇氏三兄弟不但不敢去打擾古托,也不敢離去,一直在外面的會客室中等著。他們三個人,全是商場中的大忙人,這間會客室,也成了他們三個人的臨時辦公室,單是秘書人員,就超過了十個。

古托一直到第三天,將近中午時分,才推開門,緩步走了出來。

古托一走了出來,看到會客室中,鬧哄哄地有那麼多人時,他嚇了一跳。而這時在會客室中的人,忽然之間看到一個面色慘白,雙眼失神,頭發不但散亂,而且還被汗水濕得黏在額上的人,搖搖晃晃,走了出來,也是人人愕然。尤其當他們看到蘇氏三兄弟,一見那人出現,就立時什麼都不管,恭而敬之迎了上去之際,更是大為訝異。

古托只走了一步,看到人多,就向蘇氏三兄弟招了招手,示意他們進辦公室去,三人忙走了進去。

在會客室中,一個看來也像是大亨一樣的人,不耐煩地叫道︰「蘇先生,我們正在商量重要的事情!」

蘇耀東連頭也不回,只是向後擺了擺手︰「你不想等,可以不等!」

那大亨狀的人臉色鐵青,站起來向外就走,但是他還沒有走到門口,就苦笑著走了回來,重重地坐了下來。他當然是有所求于遠天機構的,以遠天機構的財力而言,還會去求什麼人?

蘇氏三兄弟進了辦公室,看到那只箱子已經合上,所有的資料,自然也在箱子之中。古托的聲音听來又嘶啞又疲倦,他道︰「三位,我不能向你們多說什麼──」他說到這里,深深吸了一口氣︰「原來我是盛遠天的兒子,是我母親知道懷孕之後,他們一起到巴拿馬,生下我的。這就是他們那次旅行的目的!」

蘇氏三兄弟互望著,一時之間,不知說什麼才好。

古托作了一個手勢,續道︰「遠天機構的一切照常,我也仍然可以在那個戶頭中支取我要用的錢,我只改變一件事!」

蘇氏三兄弟神情多少有點緊張,古托緩慢地道︰「你們三位,除了支取原來的薪水之外,每人還可以得到遠天機構盈利的百分之十──去年整個機構的盈利是多少?」

蘇耀東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道︰「去年的盈利是九億英磅左右。」

古托道︰「你們每人得百分之十,我有權這樣做的,你們請看!」

他說著,把桌上的一份文件,取了起來,交給蘇氏兄弟。文件很清楚寫著︰「伊里安‧古托有權處置遠天機構中一切事務。盛遠天」蘇氏三兄弟感激得說不出話來。古托向他們苦笑了一下︰「我要去找原振俠,你們的業務太忙,我不打擾你們了!」

蘇耀南連忙道︰「古托先生,發生在你身上的那些怪事,你──你──」古托揮了揮手︰「如果事情可以解決,我會告訴你們,如果不能解決,我看也不必說了!」

當他講到這里之際,他神情之苦澀,真是難以形容,連聲音也是哽咽的。蘇氏三兄弟齊聲道︰「如果你要人幫忙,我們總可以──」古托搖頭︰「不必,我去找原振俠,你們替我準備車子,叫人搬這箱子上車,我要去找原振俠。」

他說著,就雙手抱著頭,坐了下來。蘇耀西注意到,送進來的食物,他幾乎連踫都沒有踫過。箱子中的資料,當然已經給了他一定的答案,可是為什麼他看起來,更加痛苦了呢?

把遠天機構每年的盈利,分百分之十給他們每一個人,這自然是慷慨之極的行動。但是他們三人都不是貪財的人,他們覺得有盡一切能力,幫助古托的必要!

他們望定了古托,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才好。古托只是托著頭,道︰「你們照我的意思去做就是!」

三人嘆了一聲,蘇耀南拿起電話,叫人來拿箱子,準備車子,接著,又打電話到醫院,通知了原振俠。

原振俠在醫院門口等了沒有多久,一輛由穿制服的司機駕駛的大房車就駛來。司機打開後座的車門,原振俠看到古托正雙手抱著頭,坐在車中。古托身子沒有動,只是道︰「請上車,我有太多的話對你說!」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他的工作,是不能隨便離開崗位的,但古托似乎完全不理會這一點。原振俠遲疑了一下之後,道︰「古托,我得先去交代一下──」古托尖聲叫了起來︰「等你交代完畢,我只怕已經死了!你是醫生不是?見到一個你可以救的垂死的人,你不準備救?」

原振俠嘆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上了車,坐在古托的身邊。古托吩咐司機,駛到原振俠的住所去。原振俠「嘎」地一聲︰「我住的是醫院的宿舍,照我現在這樣的行為,非給醫院開除不可!」

古托立時道︰「我造一座醫院給你,全亞洲設備最完善的!」

原振俠十分不滿古托這樣的態度,譏嘲道︰「從什麼時候起,你對生命又充滿熱愛了?」

古托卻不理會他的嘲弄,立即道︰「在看了那麼多的資料之後!」

原振俠不由自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古托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那些資料之中,一定包含了盛遠天的全部秘密,連發生在古托身上的怪事,一定也已經有了答案!

這是原振俠急切想知道的事,他盯著古托,希望古托快快把那幾大本資料的內容告訴他。可是古托只是緊抿著嘴,過了半晌,他才道︰「這些資料中所寫的東西實在太多,我無法向你轉述。只能告訴你一點,我是盛遠天的兒子,是在巴拿馬出世的。」

原振俠「哦」地一聲︰「那一定是他們那次長期旅行間的事,可是──」古托揚起了手,阻止原振俠再講下去,只是道︰「我需要你幫助,我們要一起去做一件近代人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所以,你需要了解全部的事實,那一箱資料,就在車後,你要仔細全部閱讀!」

原振俠大感興趣,忍不住轉頭向車後看了一眼,最好立刻就可以看到。

古托忽然又長長嘆了一聲,不再說什麼。車子到了醫院宿舍門口,司機打開了車門之後,再打開行李箱,把那只合金箱子,搬進了原振俠的住所。

一進去,古托就打開了箱了,道︰「全部東西全在里面,我只取走了一張遺囑,說明我可以全權處理遠天機構的任何事務!」

原振俠一面拿起了一本簿子來,一面望著古托︰「你如何實施你的權力?」

他相當喜歡蘇氏兄弟,所以才這樣問了一句。古托把他處理的方法講了出來,原振俠也很代古托高興。

古托望著原振俠︰「如果你答應幫我忙,不論事情辦得成辦不成,你可以得到遠天機構每年盈利的百分之二十!」

原振俠搖著頭︰「古托,如果我答應幫你,或者是為了我自己的好奇、興趣,或者是為了你需要幫助,或者是為了其它八百多個原因,但絕不是為了金錢。這一點,你最好早點弄明白!」

原振俠的話,說得已接近嚴厲了,古托在怔了一怔之後,由衷地道︰「我弄明白了,對不起──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先借用你的浴室,再借用你的臥房,好好休息一下。我估計你看那些東西,至少要好幾小時!」

原振俠揮了揮手,打開了那簿子來──自從他打開了第一頁之後,古托做了些什麼,他根本不知道。他全副精神,全被那些記載吸引住了。

要說明一下的是,那箱子中的幾本簿子,全是手寫的文字。所謂「編號一到一百號」的書籍,只是一個掩飾。

那些文字,全是盛遠天寫下來的,可以說是他的傳記,也可以說是他的日記。所有的記載,有的時候,十分凌亂,也有的時候,講的全是一些日常生活上瑣碎的事情,事業上的事,一點意義也沒有。但是很多部分,卻是驚心動魄,變幻莫測,看得人心驚肉跳,連氣也透不過來。

等到原振俠終于抬起頭來時,天早就黑了,古托在床上睡得正甜。原振俠的思緒極亂,他只是怔怔地望著窗外閃燦的燈火。

盛遠天的自敘,是需要經過一番整理,才能更明白他的一生。而他的一生,和古托身上發生的怪事,有著極密切的關系。

經過整理之後,盛遠天的自述,有著多種不同的形式,有的是日記形式,有的是自傳形式,有的是旁述的形式。

還要請注意的是,原振俠在看這些記載時的反應和他的想法,當時就表達出來,比較好些。所以把他的想法,用括號括起來,凡是在括號中的語句,全是原振俠的反應和想法。

以下,就是盛遠天記載的摘要︰我叫盛遠天,在我開始執筆寫下這一切的時候,所有發生的事,都已發生了。

人人都知道我是一個神秘的、富有的人,但我的出身極其貧窮。自小,在鄉間的時候,就喪失了父母,在十歲之前,我是流落在窮鄉僻壤的小鄉鎮間的一個小乞兒,曾經捕捉過老鼠來充饑。這一段日子並不模糊,但是距離現在太遠了,所以並不值得多提,我只是說明,我的出身,是何等貧苦。

在以下的記述中,我所寫下的每一個字,都是真實的。由于這些記述,孩子,只有你一個人可以看到,而當你看到的時候,我又早已死了,所以我不必諱忌什麼。在記述中,你可以看到,我絕不是一個人格完美的人,我和世上大多數人一樣,貪婪,拚命追求金錢、狠心、自私,幾乎沒有美德。

有時候我自己想想,我在一生之中,做了那麼多有缺美德的事,極可能是和我童年時過度的貧困有關系。在我懂事以來,我所受的教育,其實只有一項︰為了生存,為了不致于凍死、餓死,什麼事都要做。旁人挨餓,挨凍,不關我的事,重要的是我自己不能凍死、餓死!

雖然日後我無情無義,自私狠毒的目的,並不是為了求最低限度的生存,但是根本的觀念,一定就是在那時形成的。

我無意為自己辯護,只是想你知道,我是怎樣的一個人,和我所記述的,每一個字都是事實!

到了我十歲那一年,一個人認作是我的堂伯,收留了我,不久,他就帶著我到了美國。他是一個體格十分強壯,脾氣十分殘暴的人。他到美國是去做工,他帶我到美國去的目的,究竟是什麼,我一直都不了解。或許,他覺得自己做工,沒有知識,一輩子不能出頭,所以想培養我,將來可以報答他。

在美國,我由十歲住到二十二歲,這是痛苦不堪的十二年。我的堂伯把我送進學校,在學校中,我受盡同學的欺負,又幾乎每天要挨他的毒打。當我還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少年時,所挨的毒打之慘,講出來沒有人會相信,我只是咬緊牙關忍受著,絕沒有哼過一聲。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7 01:00:56

血咒 09
在美國中學畢業之後,我在一家工廠之中,找到了一份低級職員的工作。我的堂伯就開始靠我供養他,他又開始酗酒,脾氣更壞。終于,在我二十二歲那年,我不再顧他,離開了他,不理他的死活,向南方逃走。

從那天晚上我離開他之後,我一直未曾見過他,後來也打探不到他的消息。

人生的際遇,有時真是很奇怪的。當我還只是一個小乞丐的時候,如果不是忽然有這個人,自稱是我堂伯的話,我始終只是鄉間的一個流浪漢,絕不可能遠渡重洋到美國去,我的一生自然也不是這樣子了。而如果我的一生不是這樣,孩子,世上當然也不會有你,伊里安‧古托這個人!

某一個你完全不相識,想也想不到的人的一個莫名其妙,或者突如其來的念頭,會影響到你的一生,這真是玄妙而不可思議的。

我向南方逃,由于我的體格很壯,又能吃苦耐勞,一路上倒不愁沒有工作。當然,那全是低下的工作,我在肯塔基種過煙草,在阿拉巴馬搬運棉花,也在密西西比河的小貨輪上,做過水手。這樣混了五年,我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典型的美國土著,有不少人還認為我是印第安人。

在我二十七歲的那一年,也是由于一個極度偶然的機緣,我又走上了另一種生活的道路。人生的變化,有時真是無法可以預測的!

事情是開始在一個小酒吧中。

小酒吧中亂糟糟,煙霧迷蒙,幾乎連就在對面的人,都看不清楚。每一個人都被煙燻得半閉著眼──口倒是個個張得老大,方便向口中灌酒。

蹩腳音樂震耳欲聾,盛遠天和一個年紀至少比他大十歲的吧女,就在這個小酒吧的一角調情。他認識那個老吧女已經有一個多月了,「買」過她幾次。那老吧女看來像是墨西哥人,有一對很深沉的眼楮,而更重要的,是她有超特的性技巧,所以盡管年紀大了,仍然可以在酒吧中混下去。

這個吧女有一個極普通的名字︰瑪麗,但是有一個不平凡的外號︰「啞子瑪麗」。

啞子瑪麗真是啞子,啞得一點聲音都不會出,也沒有人知道她是哪里來的,瑪麗這個名字,也是酒吧老板替她取的。在這種小酒吧中當吧女,會不會出聲倒並不重要,只要她是一個女人,而且有超特的性技巧,自然會不斷地有生意上門。

盛遠天不是喜歡啞子瑪麗,但是他正當青年,生理上需要泄欲。啞子瑪麗能令他在生理上得到快樂,他也就慷慨地付給啞子瑪麗更多的錢。

那天晚上,盛遠天才領了工資,他買了一條相當廉價的銀鏈子,銀鏈子上有一朵粗糙的玫瑰花,也是銀制的。當他們在一角,盛遠天一手用力搓捏著她碩大但已經松軟的侞房時,一手把那條鏈子取了出來,示意這是他送給她的禮物。

盛遠天的意思,只不過是想瑪麗高興一下,在「服務」的時候,格外賣力而已。可是他卻沒有想到,瑪麗一看到盛遠天把鏈子送給她,立刻現出激動之極的神情來,雙眼之中,淚花亂轉,口唇劇烈地顫動著。看她的樣子,是竭力想講一些感激的話,但是卻又苦于出不了聲。

盛遠天笑道︰「那不算什麼,寶貝,那只是一點小意思,不算什麼。你喜歡的話,我可以買更好的東西給你!」

瑪麗雖然一點聲也出不了,可是她會听。當她听得盛遠天那樣說的時候,她的神情更是激動,可能在所有的顧客之中,從來也沒有人對她那麼好過,所以她一面淚如雨下,一面抱住了盛遠天,哭了起來。怪的是,瑪麗哭得那麼傷心,可是她在哭的時候,也是一點聲音都沒有的。旁邊有人看到了這種情形,有的起哄道︰「盛,把啞子瑪麗娶回去吧!」

在眾人的哄笑聲中,也有人叫︰「那可不行,他娶了啞子瑪麗,我們就少了許多樂趣!」

也有的人道︰「不一定,也許盛肯把瑪麗──」在這種小酒吧中,所有的話都是粗俗不堪的。尤其當涉及到啞子瑪麗的時候,每個人都近乎虐待地,盡量用言語侮辱著她,因為人人都知道她不會還口。

盛遠天有點惱怒,大聲喝道︰「每一個人都住口!」

有幾個人立時道︰「不住口怎麼樣?當我把瑪麗兩條大腿分開來的時候,你──」事情演變到了這種地步,唯一的發展就是打架了。打架在這種小酒吧中,也是家常便飯,一對一的打,在三分鐘之內,就可以擴展成為全酒吧中所有人的混戰。

盛遠天也打過不少次架了,他見到面前有人,就揮過拳去,不知道打了人家多少拳,也不知道挨了多少拳之後,才在迷迷糊糊之中,被一個人從酒吧的後門,拉了出去。到了那條小巷子中,盛遠天才看清,拉他出來的,正是啞子瑪麗。

盛遠天抹著口角的血,向瑪麗笑了一下。瑪麗流完眼淚之後,臉上的濃妝全都化了開來,使得她看來有相當恐怖的感覺。

盛遠天想掙月兌她,可是她卻把盛遠天抓得十分緊,而且還拉著盛遠天開步奔去。

盛遠天一面抹著汗,一面由得瑪麗拉著。年輕而做著粗重工作的他,心中只想著等一會如何在瑪麗的身上,發泄他過剩的精力。

瑪麗拉著他轉過了幾條小巷子,其間經過了幾家廉價的小旅館,那本是他們這種身分的男女最佳幽會地點。可是瑪麗只是向前奔著,一直到了一幢十分殘舊的屋子之前,才停了下來。

盛遠天驚訝地問︰「這是什麼地方?」

瑪麗並不回答,只是指了指自己,看來,她是在說這是她的住所。盛遠天心想,瑪麗多半是想省那一元二角的旅館費,就跟著她走了進去,上了一道狹窄的樓梯之後,進入了一間其小無比的房間。那房間小到了放下了一張單人床之後,門就只能打開一半!

瑪麗推盛遠天進了房間,自己也閃身進來,關上了房門,一關上門,她就開始月兌衣服。盛遠天盡管奔得在喘氣,但也迫不及待地月兌起衣服來,可是瑪麗一看到他月兌衣服,卻作了一個手勢,制止了他。盛遠天愕然,不知道她要干什麼,而瑪麗已在枕頭下,取出了一柄鋒利的小刀來,那令得盛遠天嚇了一大跳!

生活在盛遠天那樣的階層中,盛遠天自己的褲袋中,也常帶著鋒利的小刀。可是他一看到瑪麗拿出來的那柄小刀,他也不禁駭然。

小刀只有十公分長,套在一個竹制的刀鞘之中,竹刀鞘上,好象還刻有十分精致的花紋。而當瑪麗自鞘中拔出那柄新月形的小刀來時,盛遠天只覺得眼前一涼,那柄小小的刀,竟可以給人帶來一股寒意!一種接近淺藍色的刀鋒,一望而知銳利已極!

盛遠天陡然吸了一口氣,搖著手︰「瑪麗,這柄小刀子看來很鋒利,可不要開玩笑!」

瑪麗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是開玩笑,相反地,她的神情,還極其莊重。在一個年華老去、出賣的吧女臉上,現出這樣莊重到近乎神聖的神情來,如果不是盛遠天又感到她神情中帶著幾分邪異的話,盛遠天幾乎會笑出聲來!

瑪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那柄小刀咬在口中。

盛遠天在這時,真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他向後退出一步,可是房間實在太小,他退無可退,他只好垂下一只手,使之接近枕頭,以防萬一瑪麗有什麼怪異的舉動時,就抓起枕頭來,先擋一擋再說。

瑪麗在咬住了小刀之後,她本來已經月兌去了上衣,這時又解開了侞罩,把她的一雙豪侞露了出來,向著盛遠天,作了一個十分怪異的笑容。

盛遠天並不是第一次看到她的身體,只是訝異于她這時的動作十分怪。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更將盛遠天看得幾乎要昏了過去。

瑪麗在露出了侞房之後,陡然自口中,取了咬著的小刀來,一下子就刺進了她自己的左侞之中!她的動作又快又熟練,倒像是她做慣了這個動作一樣。

盛遠天想要阻止她,已經來不及了。更令得盛遠天愕然的是,當她把刀刺進了自己的侞房之後,還向盛遠天望過來,笑了一下。那一下笑容,充滿了詭異和幽秘,令得盛遠天陡然一呆。

緊接著,瑪麗把那柄小刀,移動了一下。由于那柄小刀是如此鋒利,立刻就在她的侞房上,割開了一道口子,鮮血涌了出來。雖然瑪麗的膚色十分黑,但是血涌了出來,總是怵目驚心的。

盛遠天叫了起來︰「天!瑪麗,你在干什麼?」

瑪麗用動作回答了盛遠天的問題。她繼而用刀尖一挑,自她侞房之中,挑出了一樣東西來,那東西上還沾滿了血。

盛遠天在一時之間,也看不清那東西是什麼,只覺得那東西十分小,大約和一個橄欖差不多。瑪麗把那東西,放進了口中,吮干了上面的血。奇的是她侞房上的傷口,血並沒有繼續涌出來。

她-開了小刀,把那自她侞房中取出來的東西,用雙手托著,又現出詭異而虔誠的神情,向著盛遠天走了過來,把雙手伸到盛遠天的眼前,她的神情像是中了魔魘一樣。

盛遠天低頭看去,看出那東西是一個人形的雕刻品。不知道是什麼刻成的,看來是屬于中南美洲一帶土人的制品。

要不是盛遠天親眼看到,那東西是從瑪麗的侞房中割出來的話,他根本不會多看一眼。

這時候,盛遠天仍然不明所以,看樣子,瑪麗是要將那東西送給他,他就伸手拈了起來。瑪麗吁了一口氣,作著手勢,盛遠天勉強看懂了,那東西是在她很小的時候,就被藏進她侞房中去的。

這真是匪夷所思到極點的事,這看來簡陋粗糙的雕刻物,是什麼重要的東西?竟然秘密到了要收藏在一個少女的侞房之中!

盛遠天心中充滿了疑惑,想問,可是瑪麗根本不能出聲,盛遠天只好看她作手勢。瑪麗的神情十分堅決,要他把那個雕刻品掛在胸前。

盛遠天的胸前,本來就有一條項鏈,掛的是一只銀質的十字架。在他點了點頭,表示接受瑪麗的饋贈之後,瑪麗就把他的項鏈取下來,取出了那只十字架,自窗口-了出去,又把那小雕刻品穿上,再掛在盛遠天的項間。然後,後退了一步,向盛遠天作了一個十分古怪的手勢。看起來,像是她的雙臂,像蛇一樣糾纏在一起,看她的神情,像是對盛遠天在行禮。

盛遠天全然不知道瑪麗在做什麼,他只覺得瑪麗的行動怪異莫名。

當然,在那時,他再也想不到,在下級酒吧里,為瑪麗打了一架,會使他今後的命運,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當時,他只是關注著瑪麗的傷勢。可是瑪麗反倒若無其事,只是扯破了一件衣服,把她自己的胸脯扎了起來。

盛遠天感到相當疲倦,就在瑪麗的床上躺了下來,瑪麗睡在他的旁邊。

第二天,盛遠天醒來時,瑪麗不在,盛遠天也自顧自離去。接下來好幾天,盛遠天都到酒吧去,可是從此,沒有人再見過啞子瑪麗。

像啞子瑪麗這樣的小人物,在茫茫人海之中,消失得像泡沫一樣,是根本不會有人注意的。開始幾天,酒吧中還有人提起她的名字一下,但不到一個星期,早已沒有人記得了。只有盛遠天,曾到過她的住所去一次,也沒有見到她。

盛遠天也漸漸把這個瑪麗忘記了,不過瑪麗送給他的那個小雕像,他一直懸在胸際,他也未曾予以特別注意。而當他注意到那個小雕像有特異之處時,已經是在大半年以後的事情了。

(在這里,要說明一下的是,盛遠天的記載十分詳盡,對他的生活發生如何變化,變化的因緣如何,都記得清清楚楚,可以說是一部中國人在美國社會中,掙扎求存的紀錄。如果詳細寫出來,也十分有意思,但是和《血咒》整個故事的關連卻不大,所以全都節略了。)在這大半年之中,盛遠天的生活變化,簡單來說如下︰他在一個月之後,跟著一批人,離開了美國,到中美洲的巴拿馬,在巴拿馬的運河區中工作,因為那里的工資比較高。

在巴拿馬運河區住了將近六個月,有一天晚上,他奉雇主之命,送一封信到一家旅館去。收信人的名字是韋定咸,或者正式一點說,是韋定咸博士。

韋定咸博士是一個探險家,雖然是白種人,可是由于長期從事探險工作的緣故,他的膚色,看來幾乎和黑人差不多。

盛遠天送信去的時候,韋定咸在他的房間中,正和一個身形矮小的當地人,在發生劇烈的爭吵,用的是當地語言。盛遠天在巴拿馬已住了六個來月,也很懂西班牙語了。

韋定咸博士在收了信之後,給了盛遠天相當多的小費。要是盛遠天收了小費,信也送到了,轉身就走,那麼,就什麼事也沒有了。

可是在這時候,他卻略停了一下。令他停下來的原因,是由于在一只行李箱上,放著一具三十公分高的雕像。那雕像看起來十分眼熟,盛遠天一時之間,還想不出在什麼地方見過,所以多看了兩眼。

就在這時候,他听到韋定咸博士在罵那當地人︰「你答應我,可以找到她的,也收了我許多費用,忽然回答我一句找不到了,這算是什麼行為?」

那當地人苦著臉,連連鞠躬︰「博士先生,我也沒有辦法。我已經打听到,她到了美國,在一家小酒吧混,酒吧老板替他取了一個名字叫瑪麗。」

盛遠天在看了那雕像幾眼,仍然想不出在什麼地方曾見過,剛準備離去之際,忽然听到那當地人這樣說,他不禁陡然震動了一下。

世上叫瑪麗的吧女,只怕有好幾千個,盛遠天這時還未曾想到他們在談的,會是啞子瑪麗。他只是突然想起來了,他感到那個雕像很熟,是因為那雕像和瑪麗割破了她自己的侞房,取出來送給他的那個小雕像是一樣的,只不過放大了許多,所以一時之際,認不出來而已。正由于他想到了這一點,所以他又停留了一會。

這時,他听到韋定咸在怒吼道︰「既然有了她的下落,就該去找她!」

那當地人哭喪著臉︰「我去找了,可是當我去到那里的時候,她已經不在了。她根本不會發出任何聲音來,自然也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盛遠天听到了這兩句話,他實在忍不住了。雖然他知道他只是送信的小廝,在這種場合下插口,是很不禮貌的事,但是他還是忍不住道︰「先生,你說的是啞子瑪麗?」

那當地人陡然轉過身來,緊盯著他,神情看來像是當他是大救星一樣︰「你知道啞子瑪麗?求求你告訴我她在哪里,韋定咸先生要殺了我哩!」

韋定咸也神情專注地望著盛遠天,盛遠天的神情很無可奈何,道︰「半年之前,我倒是和她每晚見面的,可是現在,我不知道她在什麼地方!」

當地人苦嘆一聲,韋定咸卻像是受了戲弄一樣,陡然之間,怒氣勃發,一躍向前。他看來已有五十出頭年紀,可是向前撲過來的架勢,卻還矯健的像一頭美洲黑豹一樣。

盛遠天絕未曾想到,像韋定咸博士這樣的上等人,也會忽然之間動起粗來,所以連躲避的念頭都未曾起,一下就被抓住了胸前的衣服。韋定咸的神情,看來又焦急又凶狠,抓住了盛遠天的衣服,吼叫著︰「你見過她?你替我把她找出來!」

盛遠天又是吃驚,又是生氣,他覺得對方實在不講道理之極了。所以,他也顧不得自己和對方身分懸殊,爭吵起來一定是他吃虧,他用力一推韋定咸,同時,自己的身子,也掙了一掙。

可是韋定咸把他的衣服抓得十分緊,在一推一掙之下,盛遠天身上那件衣服,「刷」地一聲,被扯下了一大幅來。盛遠天心想這個博士簡直不可理喻,正準備後退之際,忽然看到韋定咸雙眼發直,盯在他的胸口上,連眼珠都像要跌了出來一樣!

韋定咸在-那之間,神態變得這樣異特,令盛遠天吃了一驚,不知道他下一步準備怎樣。他正想轉身逃出去之際,韋定咸陡地叫了起來︰「別動,站著別動,看上帝的份上,求求你站著別動!」

盛遠天心中苦笑了一下,站定了不動,韋定咸的視線,仍然緊盯在他的心口,而且急速地喘著氣。在那一-間,盛遠天的心中,由于對方的神情實在太怪異,他甚至閃過了一個十分滑稽的念頭──這位韋定咸博士,不會是一個同性戀狂吧?

韋定咸接下來的動作,令盛遠天也感到自己這樣想太可笑了,因為他立時知道了韋定咸的目標物是什麼。韋定咸自口袋中,取出了一枚放大鏡走近盛遠天,湊著眼,通過那放大鏡,全神貫注地,看著盛遠天項際所懸著的那個小雕像!

他看得如此仔細,而且看得如此之久,又一直在喘著氣。盛遠天被他噴出來的氣,噴在胸口上,弄得很不舒服。

韋定咸足足看了五分鐘之久,才直起身子來。當他直起身子來的那一-間,他的神情,像是不知道應該如何才好,想說話,可是開了口幾次,又沒有說出什麼來。

當他終于說出話來之際,卻又不是對盛遠天說的,他向那當地人揮了揮手,道︰「這里沒有你的事了,你滾吧,記得以後別讓我再見到你!」

一直在愁眉苦臉的那個當地人一听,大喜過望,連聲道︰「一定不會再讓你見到,韋定咸先生,再見了──不,不會再見了!」

他像是一頭被人踩住了尾巴,才被松開的老鼠一樣,逃了出去。

在那當地人走了之後,韋定咸向盛遠天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坐下來。然後,他轉身,走向寫字台,打開了一個公文袋。

盛遠天並沒有坐下來,他只是在迅速地轉著念︰那個小雕像──韋定咸一看到了那個小雕像,就變得這樣失魂落魄,一定是這個看來絕不起眼的小雕像,有著什麼重大的關系在!

盛遠天這樣想,一大半原因,自然是由于他是親眼看到,啞子瑪麗用鋒利的小刀,剖開了她自己的侞房,將那小雕像取出來的緣故。

盛遠天這時想到的是︰韋定咸如果要這小雕像,自己應該如何應付呢?

盛遠天還沒有想出應付的辦法,韋定咸已經轉過身來,手中拿著一張支票,來到了盛遠天的身前,道︰「這是你的!」

盛遠天低頭向支票一看,當他看清了支票上的銀碼之際,他不禁低呼了一聲︰「我的天!」

支票上的數字,寫得清清楚楚,是美金五萬元。在那一-間,盛遠天看到的,不但是那個數字,而且透過了那個數字,他看到了房屋,店鋪……一切生活上的享受!那時的物價低,這張支票,可以在美國南部,換一個相當具規模的牧場了!

盛遠天盯著支票,那數碼太吸引人了,令得他一時之間抬不起頭來。他听得韋定咸道︰「這是你的,你把項間的那東西給我。」

一個「好」字,已經在盛遠天的喉際打著滾,快要沖出口來了。然而盛遠天畢竟是一個聰明人,在那一-間,他想到︰韋定咸一下子就肯出那麼高的代價,那證明這個小雕像,一定是極有價值的東西。自己雖然對這小雕像究竟有什麼用處,一無所知,但是韋定咸是一個學識極豐富的人物,他一定知道這小雕像的真正價值的。

眼前自己所得的,固然已是一筆大數目,但是又焉知不能得到更多?

當他想到了這一點之際,他緩緩抬起頭來,道︰「不!」

韋定咸博士看來是脾氣十分暴烈的人,不過盛遠天不怕,帶他到美國來的那個堂伯,脾氣更壞,盛遠天有應付壞脾氣人的經驗。韋定咸博士一听得盛遠天拒絕了他,立時暴跳如雷,吼叫道︰「你看看清楚,這是五萬元!小子,你一輩子從早工作到晚,也賺不到這一半!」

盛遠天十分鎮定,道︰「或許是,但瑪麗給我的這個東西,十分神秘,一定有不止值五萬元的用途!」

韋定咸吸了一口氣,盯著盛遠天,樣子像是要將他吞了下去一樣,盛遠天一點也不怕地望著他。韋定咸過了好半晌,才嘆了一聲︰「好,你要多少?」

盛遠天道︰「我們不妨坦白些,瑪麗在給我這東西時,是割開了她的侞房取出來的!」

韋定咸發出了一下驚嘆聲︰「真想不到,原來是這樣收藏法的,真想不到!」

盛遠天又道︰「我不知道那有什麼用,也不知道它價值何在,我的條件是,由這東西可能得到的所有利益的一半。」

盛遠天說完之後,盯著韋定咸,韋定咸也盯著盛遠天,兩人都好半晌不說話。接著,韋定咸「哈哈」大笑了起來,用力拍著盛遠天的肩頭,道︰「好,小子,好!我接受你的條件,反正世界第一富翁,和世界第六富翁,並沒有多大的分別!」

盛遠天呆了一呆,一時之間,他還不知道對方這樣說是什麼意思。但是他立即明白了︰這個小雕像,關系到一筆鉅大的財富,如果韋定咸一個人得到了,他就是世界第一富翁,而分了一半給他之後,還可以是世界第六富翁!盛遠天對自己-那之間的決定,可以有這樣的後果,欣喜若狂。

他喘了好一會,才問︰「那……是什麼?是一個……巨大的寶藏?」

韋定咸「嗯」地一聲︰「你的頭腦很靈活,我喜歡頭腦靈活的人。不錯,那是一個寶藏,小子,你放棄了五萬元,可能得到五千萬,也可能什麼都得不到,再加賠上性命!你可以再考慮一下。」

韋定咸說得十分誠懇,听起來,不像是在恐嚇。盛遠天也早就下定了決心,所以他道︰「我願意賭一下!」

韋定咸點點頭,向著盛遠天伸出手來。盛遠天把那小雕像取了下來,交給韋定咸,韋定咸又仔細看了半天,才道︰「這個小雕像,是從海地來的,用當地的土語來稱呼它,它名字是‘干干’。土語的音節大都很簡單,重復的音節也特別多,‘干干’的意思,就是保護,這是一個守護之神。」

盛遠天用心听著,他指了指行李箱上那個大雕像。韋定咸道︰「那是仿制品,仿制得也算是不錯的了。在海地共和國的山區中,住著不少土著,有兩個族,是最大的,這些大族,都精于巫術──」他講到這里,望向盛遠天,盛遠天道︰「我听說過,海地的‘巫都’是舉世知名的。听說他們甚至有辦法,念了一種咒語之後,可以驅使尸體下田去耕作!」

韋定咸點了點頭,神情變得嚴肅,語調也相當緩慢︰「對于神秘的巫術,我所知不多,但是‘干干’卻是巫師權威的象征!」

盛遠天大是奇怪,「哦」地一聲,他想問︰如果是那麼重要的東西,怎麼會在一個低級酒吧的吧女體內呢?不過他沒有問出來,只是听韋定咸講下去。

韋定咸道︰「為了這個小雕像,不知曾死了多少人,死的,全是出色的巫師。」

盛遠天不禁打了一個寒戰,這小雕像一直掛在他的心口,他再想也想不到,它會有那樣的曲折神秘。

韋定咸又道︰「守護之神,是一種象征,守護的,是一個傳說中的寶藏。在西印度群島,巫術盛行了將近一千年,精通巫術的巫師,是有著至高無上權威的人物,據說遠在南美洲各國的重要人物,也常常飄洋過海,來請海地的巫師為他們施術。當然,這些人全都攜著極貴重的禮物。而巫師本人,認為他們精通巫術,是天神賜給他們的力量,所以他們收到的禮物,自己並不享用,都存儲起來,獻給天神。年代久遠,積累起來的各種寶石、黃金,據一個曾看到過的人說,世上沒有一個寶庫,有更多的珍寶!」

盛遠天吸了一口氣,那實在太吸引人了,一個屬于歷代巫師的寶庫,他的氣息不由自主急促了起來。韋定咸瞪了他一眼,像是在告誡他︰別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

盛遠天自然也知道,這樣的一個寶庫,在當地人們的心目之中,是屬于天神的,一定受著極其嚴密的保護。要將之據為己有,當然不是容易的事!

韋定咸托著那小雕像,道︰「這是守護之神,本來兩大族的巫師,每十年一次,輪流執掌,執掌著守護神的那一族,在執掌期間,可以享受到很多利益。所以,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十年輪流的執掌制度,受到了破壞。自從第一次,利用巫術和武力,搶奪守護神成功之後,這個小小的雕像,就一直在鮮血和生命之中轉手。兩大族的巫師,為了使自己能得到守護神,精研巫術,這是海地的巫術越來越盛行的緣故。」

盛遠天听到這里,忍不住問了一句︰「博士先生,世上有巫術這回事嗎?」

(原振俠看到這里,心中也不禁問了一句︰「世上真有巫術這回事嗎?」)韋定咸皺了皺眉︰「這……我說過,對巫術我沒有太多的研究,我只是輾轉听到這個寶庫的事,曾下過一番功夫研究。」

盛遠天充滿信心地道︰「如果根本沒有巫術,我們進行起來,豈不順利得多?」

韋定咸「哼」地一聲︰「別忘了當地土人,有百發百中的箭術,而且箭鏃上全有極毒的毒藥,他們的長矛,可以刺穿山豬的厚皮!何況他們人又多──你別打岔,听我說下去!」

盛遠天搓著手,心頭發熱,彷佛無數珍寶已經到手了。

盛遠天在那時,想到的只是寶藏。如果他有預知的本領,知道以後事情的發展的話,他是不是還會對寶藏有興趣,那真是難說得很了!

韋定咸替自己和盛遠天斟了酒,喝著,繼續道︰「由于激烈的爭奪,兩大族的巫師,不斷斗法,可能一族的巫師,才將守護神弄到手不到一個月,就被另一族的人搶走了。這種情形一直維持到將近三十年前,忽然又生出了變化。守護神在執掌者處,執掌者聲明,他藏起了守護神,誰要是能找它出來,就永遠歸找到的人執掌,不然,就永遠歸他所有。而且他指天發誓,他的誓言是‘干干,偉大的守護之神,由我妥善地藏了起來,免得爭奪。我以血的名義發誓,守護神是藏在我族之中,能找到它的人,可以永遠保有它……’」盛遠天張大了口,只覺得听到的事,聞所未聞,越來越是離奇。

韋定咸續道︰「那個大巫師,是屬于一個族,叫黑風族的。黑風族的武士,十分強悍,打起仗來奮不顧身,別的土族雖然對黑風族的大巫師的決定,十分不滿,但是也只好忍受下來,只是盡一切可能,去尋找那個小小的守護神像,可是一直沒有人找到它。只要守護神一天不出現,黑風族的大巫師,就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威。」

盛遠天壓低了聲音,道︰「那個瑪麗──」韋定咸道︰「你想到她了?一直到近兩三年,才有人想起,那巫師有一個女兒,當他宣布了這件事之後不久,他女兒就不見了,守護神可能在他女兒身上。于是目標就轉到那女兒的身上,要找巫師的女兒,有一點比較容易之處,是由于要保持巫術的秘密,大巫師的女兒,一出世就服食一種毒藥,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兩年之前,有人在巴拿馬,找到了這樣一個女人,可是經過任何的搜查,在她身上根本找不到什麼!」

盛遠天叫了起來︰「誰會想到……藏在侞房之中!」

韋定咸道︰「是啊,誰也想不到!更想不到的是,她會送給你!她為什麼要送給你?」

盛遠天苦澀地笑了一下︰「我只不過買了一條廉價的銀鏈送給她,並且為她打了一架──可憐的瑪麗,她一定受盡了欺侮,所以有人關心她,她就感激莫名,不知道她現在在哪里?」

韋定咸的回答,令盛遠天大吃一驚。他道︰「瑪麗把守護神給了你,她本身失責,一定自殺了!」

盛遠天听得半天講不出話來,身子一陣發抖。

韋定咸又喝了一口酒︰「這是她自己心甘情願的。我們現在要做的事,就是持著守護神,進海地的山區去。執掌守護神的權利之一是,可以隨時進出那個寶庫!」

盛遠天吞下了一口口水,他頭腦十分靈活,立時想到了下文︰「我們並不相信什麼天神,只要能進入寶庫,就可以任意把寶庫中的珍寶帶出來!」

韋定咸「呵呵」地笑了起來,一提到了珍寶,他那股道貌岸然的形象也不再存在。貪婪可以使得君王和乞丐,變成同一種動物──人,其間沒有差別。他一面笑著,一面道︰「當然,不能讓土人看到!」

盛遠天也跟著笑著,興奮莫名。韋定咸又道︰「我打電給你的主人,明天我們就出發到海地去。哦,忘了問你,你會講當地的土語嗎?」

盛遠天從來也沒有去過海地,他問︰「那邊,通行什麼語文?西班牙語?」

韋定咸悶哼了一聲︰「你以為是巴拿馬?海地的官方語文是法語,不過,土著講的是克里奧爾語!」

盛遠天搖了搖頭,有一種語言稱為「克里奧爾語」,他還是第一次听見。韋定咸皺著眉,道︰「那是一種很奇怪的語言,基本上是西非洲的一種土語,可是又混合了少許法語。我應該警告你,如果你不通語言的話,進入海地山區,危險性會增加十倍!」

盛遠天遲疑了一下︰「你也不會?」

韋定咸現出自負的神情來道︰「我?我可以說得和土人一樣好!」

盛遠天在這時,現出了他和人談判的才能。這種才能,在他以後營商中更得到發揮,因而使他的財富迅速增加。

當時,他十分鎮定,也十分堅決︰「那就行了,韋定咸先生,我們是合伙人,不會分開的。你會講當地的土語,我也一樣安全!」

韋定咸有點驚訝于眼前這個小伙子的精明,望了他半晌,又看著在他手中的那個小雕像。

當盛遠天看到他的臉上,閃過一絲舍不得將小雕像交出來的神情時,他出奇不意,一伸手,將小雕像搶了過來,緊緊握在自己的手中,道︰「先生,你必須和我一起去!不然,你將永遠再見不到那守護神!而且,我已知道了守護神的秘密,如果你出賣我,我寧願冒十倍危險,自己一個人,也可以到海地的山區去!」

當盛遠天這樣說的時候,韋定咸顯得十分惱怒,可是他在發作了一陣之後,又平靜了下來,道︰「好,誰也不能出賣誰!」

他說著,向盛遠天伸出手來,兩人緊緊握了一下手。當天,盛遠天就沒有回住所去,反正他一貧如洗,也沒有什麼可收拾的,第二天,他跟著韋定咸出發。

韋定咸對于海地的地理環境,研究得十分熟悉,盛遠天懷疑他以前來過不止一次。

他們在到了海地的首都太子港之後,一刻也不停留,就向山區進發。

在他們的山區行程中,盛遠天每天都寫日記,他的日記,當然是用第一人稱寫的。把他的日記簡化之後,比較更容易體驗當時,盛遠天在進入了山區之後,所感受的那種神秘氣氛。

以下,就是盛遠天和韋定咸在進入山區初期時,盛遠天的日記。

×月×日陰

陰天,進入山區第二天。這里的一切,有種說不出來的詭異。遇到幾個土著,韋定咸用熟練的土語和他們交談,可是那些土人,不但不回答他,連看也不向他看一眼,弄得他很生氣,但是又不敢得罪土人。土語听起來很古怪,可是並不難學,我在用心記著韋定咸說過的話,弄明白他說的意思。晚上,宿在山野間,山野間全是一種葉子極大的植物,在黑暗中看來,像是無數妖魔一樣。遠處有沉重的鼓聲傳來,鼓聲一下又一下,像是直敲進人的心中去。

韋定咸說,鼓聲,是山中的土人,在進行巫都教的儀式。他像是可以听懂鼓聲的含義,但是卻沒有告訴我,只說明天應該可以到達土人聚居的一個村落了,而我們要去的地方,是在山嶺的最中心。

想起寶藏,忍不住興奮得手心冒汗。窮得實在太久了,多麼羨慕富人的生活!要是我真可以變成富人,啊,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只要我能成為富人!

×月×日陰

在陰沉的天色中,在各種奇形怪狀的植物之中,用彎刀砍出道路來,這種滋味真不好受。有一種葉子狹長形的樹,葉子的邊緣極鋒利,連衣服都會給它割破。而割破皮膚之後,立時又紅又腫,真是痛苦不堪。這里簡直不像是人世,而是妖魔的世界,一切全那麼妖異。我一個普通的動作,韋定咸就說我幾乎進了鬼門關!

那是一只小青蛙,只有指甲大小,停在一張樹葉上,它的顏色是艷紅的,可愛極了。我伸手去捉,韋定咸一下將我推開,告訴我這是中美箭蛙,皮膚上的劇毒,涂在箭鏃上,可以供殺死二十個人之用。我只要踫到它,而我手指上又有著傷口的話,我會極痛苦地死亡!

天!一只那麼可愛的小蛙,居然也是死亡陷阱!

今天又見到了一些土人,但沒有一個理睬我們的,在他們的眼中,我們像是不存在一樣。他們那陰森可怖的表情,真叫人不寒而栗,我心中感到一種十分不吉的預兆,真是可怕。

晚上,在一個小山頭上停了下來,可以看到山腳下,有土人聚居的村落,鼓聲不絕,火光掩映。韋定咸不準我去看,說是一被土人發覺,有人在窺視他們的秘密儀式,一定會把我們用巫術弄死,那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一種死亡方法。光是听他說說,也夠令人恐懼的了。

晚上睡得一點也不好,鼓聲直到太陽升起前一-那才停止,四周圍一片漆黑。韋定咸說巫師在這黎明前的一刻黑暗,巫術的力量最強,巫術和黑暗有直接的關系,所以叫「黑巫術」。

真有巫術這回事嗎?想起來未免有點好笑。

(在這段日記之後,有盛遠天的一句附注,附注當然是後來加上去的。盛遠天那句附注是︰「天,我還在懷疑是不是有巫術,真是太可憐了!」)(在乍一看到這句附注之際,還不易明白盛遠天這樣說是什麼意思,但是看完了全部資料之後,就明白了。)×月×日陰今天一早就進了那個村莊,真是可怕極了,完全像是進入了鬼域一樣。村子中有很多人,可是當我們進入之後,卻發覺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那些土人的膚色是那麼黑,黑得隱隱發出深紫色的光來,可是他們的神情陰冷,而且面色慘白──黑種人的慘白面色,比任何人種更可怕。韋定咸準備了禮物,那些禮物,全是土人喜歡的東西,可是不論韋定咸怎麼引誘,所有的土人,根本把我們當作不存在一樣!

如果土人對我們展開攻擊,還可以防御,土人對我們根本視而不見,那有什麼辦法?土人為什麼會這樣,韋定咸也不知道。在一間比較大的屋子外,一個全身涂著白色圖案的人,看來像是巫師,韋定咸想去和他打交道,但結果,卻完全一樣。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7 01:01:13

血咒 10
×月×日晴

已經一連經過了三個小村落,土人對我們的態度全是一樣的。每晚沉重的鼓聲仍然持續著,而且鼓聲可以傳出極遠,遠處還有鼓聲在呼應。

韋定咸很生氣,他說︰這兩天經過的全是小村子,那些巫師,也全是小角色。真正的大巫師在深山,還要走幾天山路才能到達。

只好听他的了。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由于周圍環境的一切東西,都太詭異,心中的恐懼感,越來越甚。連韋定咸的神情也越來越怪異,不知道我自己是不是也一樣?防人之心不可無,我每天都變更收藏「干干」的地方,就算在我熟睡時,也不會被人找到。

在接下來幾天的日記中,盛遠天都在說他的恐懼感越來越甚,而韋定咸的神情也越來越怪,彷佛是受了周圍那種神秘氣氛的影響。所遇到的土人,沒有一個理睬他們。

從開始進入山區起,一直到第二十天頭上,他們才到了那個大村落。

大村落看來聚居著將近一千名土人,在村中間,有一座圓形的,看來可以給人以宏偉的感覺的屋子,屋頂的草,修剪得十分整齊,在草檐的下面,掛著許多動物的干尸。其中包括有兩個干尸,雖然看來干癟和異樣的小,但是卻絕對可以肯定,那是經過特殊方法,被縮小了的人的尸體。

他們走進村子的時候,正是夕陽西下時分,血紅的陽光,映在那些飛禽走獸,甚至是人的干尸上,看來更是令人不寒而栗。盛遠天不由自主發著抖,韋定咸不斷地道︰「想想那個寶藏!」

他們走進村子,所有的土人,仍然連看也不向他們看一眼。盛遠天低聲道︰「他們為什麼當我們不存在?這兆頭……好象不很好……」韋定咸喃喃地道︰「想想那個寶藏!」

他們來到了那屋子前站定,韋定咸道︰「把那個小雕像取出來!」

盛遠天猶豫了一下,在褲腰中取出了那小雕像,高舉著,韋定咸用土語高聲叫了兩聲。

不到三分鐘,至少有三百個土人,不但一聲不出,而且行動之際,也是一點聲音都沒有,個個如同鬼魅一樣,圍了上來,把他們兩人圍在一個只有三公尺直徑的圓圈中。那個人圈有一個缺口,向著那屋子的門口。那些人的眼中,卻現出一種怪異的光芒,盛遠天連看都不敢看。

韋定咸又高叫了兩聲,自那屋子中,傳出了一下听來不知是什麼東西破裂的聲音。緊接著,一個身形十分高大的黑人,緩步走了出來。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是韋定咸和盛遠天兩人,無論如何想不到的。他們以為,有那個小雕像在手,土人便會對他們極度尊敬,奉若神明。尤其是韋定咸博士,這個自稱對西印度群島土著有深湛研究的考古學家和探險家,一直抱著這種樂觀的想法。

自然,韋定咸實際上,對海地山區土人的一切,一無所知。這種無知,使他自己遭到了極其悲慘的下場!

那個身形高大的黑人,赤果著上身,在肩上,披著一個用極美麗顏色的鳥羽編成的披肩。他的身子不是十分強壯,可是高大,在他的身上,畫著白色條紋的圖案。他一出來,韋定咸就顯得十分高興,講了一句土語,盛遠天在這些日子中,已學會了幾句土語,他听得韋定咸是在說︰「你是大巫師嗎?」

這時候,盛遠天仍然高舉著那小雕像「干干」,那高大的黑人一出來,眼中射出極怪異的光采,盯著「干干」看。韋定咸在一旁道︰「你看到了!這就是守護神像,我和我的朋友持有它,你們還不向神像膜拜?」

可憐的韋定咸博士,直到這一刻,他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星照命了,還在得意洋洋,擺出一副白人征服者的樣子來。

他的話才一出口,那身形高大的黑人,陡然發出了一下如同狼嗥一樣的吼叫聲來。盛遠天比較精靈,他在那一下吼叫聲中知道了不妙,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事實上,這時他們兩個人,在幾百個土人的包圍圈之中,就算盛遠天再機靈,也是沒有用處。

那身形高大的黑人一吼叫,盛遠天才一縮手,黑人已經一伸手,把盛遠天手中的那個小雕像搶了過來,又再發出了一聲怒吼!

再接著發生的事,在盛遠天的記載之中,也無法清楚地寫出來。因為當時的情形是,一直一點聲音也不發出來的那幾百個土人,突然一起呼叫著,向前撲了過來。

盛遠天听到了-聲,他知道韋定咸是有手-防身的,可能是他開了。

在盛遠天听到-聲之際,他的身子已被十多個人壓了下來。盛遠天雖然強壯,也絕對無法抵抗,他只是拚命掙扎著,盡自己一切可能,保護自己的頭部,以免受到致命的攻擊。

盛遠天被推跌在地,他雙手抱住了頭,盡可能把身子蜷縮起來。在他的感覺上,像是處身于一大群野牛之間,有成千上萬的野牛,在他身上踐踏過去一樣。而且,還伴隨著驚天動地的吼叫聲。

盛遠天在不到兩分鐘的時間內,就處于半昏迷狀態之中。他能不昏過去,全然是由于那時他年輕力壯之故。

當他的神智又恢復清醒之際,他發現他和韋定咸,都緊靠著一根扁平的木樁站著,兩個人面對面,他們的身子被一種有刺的野藤綁著。綁得並不是很緊,可是盛遠天卻完全無法掙扎,因為他只稍動一動,那種野藤上的尖刺,就會刺進他的皮膚。尖刺十分短,還不到一厘米,可是上面不知有什麼,一被刺中,痛得渾身肌肉發顫,冷汗直淋!

盛遠天痛得連呼吸也不敢用力,他只不過被尖刺輕刺了兩下,已然全身都在冒冷汗了。

這時,盛遠天心頭的駭然,真是難以形容,他懊喪的程度,更是難以形容。想起放棄了五萬美元的支票,而換來了這樣的遭遇,他真覺得像他這樣的人,活該死在土人的手里!

韋定咸在不斷地說話,聲音之中,充滿了恐懼。他說得又多又快,盛遠天無法听得懂他在說些什麼,推測是在哀求。

這時候的韋定咸博士,已經完全沒有他的白人優越感了。有許多土人,圍在空地上,天色已漸漸黑了下來。盛遠天又看到,有三個死了的土人,被放在木板上,排列在韋定咸的身前。

那三個土人的身上,都有著-傷的傷痕,顯然是被韋定咸開-射死的。

當盛遠天一看到那三個死了的土人之際,他真正感到了絕望,連萬分之一的希望都沒有了。他忍不住破口大罵了起來︰「韋定咸,你是世界上最愚蠢的王八蛋!」

韋定咸沒有理會他,仍然在不斷哀告。

突然之間,人叢中響起了鼓聲,一下接一下,沉重而緩慢。當鼓聲響了百余下之後,才見那高大的土人,又緩慢走了出來,手中拿著一柄手。

韋定咸一見,就叫道︰「大巫師,大巫師!」

那身形高大的大巫師並不理他,來到了三個死人之前,一松手,任由手-掉在地上。盛遠天那時,只希望大巫師一-射死了自己,因為看來,那些土人,不知要用什麼方法,來處死他和韋定咸!

大巫師-下了手-之後,雙手高舉,在漆黑的臉上,現出一種極度怪異的神情來。自他喉際發出的聲音,更是怪異莫名,簡直不像是一個人所發出來,也不像是野獸發出來的,听起來,像是某種機器發出來的一樣,一直是那幾個音節,不斷重復著。

而大巫師本身,就隨著這幾個音節擺動他的身子,開始十分緩慢,隨著鼓的節拍,漸漸地,鼓的節拍加快,他的動作也加快。不到十分鐘,鼓聲緊密,大巫師身子的擺動,也快速到了極點,令人難以相信一個人的身體,可以作這樣急速而劇烈的擺動。

同時,大巫師的神情,看來極其痛苦,像是有什麼人,正用燒紅了的鐵在烙他一樣。當他的身體擺動得最劇烈的時候,也是他神情最痛苦的時候。

盛遠天全然不知道大巫師要做什麼,韋定咸也被眼前的情景,驚得目瞪口呆。而不到三分鐘,盛遠天就看到了難以置信的,使人處身于惡夢之中的事情!

大巫師陡然停了下來,一俯身,在地上三個土人尸體,最左邊的那個的月復際-傷口,伸指在傷口上踫了一下,使他的手指上,沾上了那死者傷口中溢出來的血。然後,一直身,手指已點向韋定咸的月復際。

就在大巫師的手指,一踫到韋定咸的月復際之時,韋定咸發出了一下慘叫聲。那其實只是輕輕的一踫,可是手指一松回來之後,盛遠天卻看得清清楚楚,韋定咸的月復際,出現了一個孔洞,看來完全是-彈所造成的一樣,濃稠的鮮血,向外汩汩流著。

韋定咸發出的慘叫聲,听來令人毛發直豎。他一面叫,一面已顧不得再用土語說話,只是斷斷續續地叫︰「怎麼一回事?怎麼一回事?」

他叫了幾下之後,陡然又撕心裂肺地叫了起來︰「巫術!」

這時,大巫師又伸手,在另外一具尸體的傷口處沾了鮮血。沾著鮮血的手指,再在韋定咸的身上踫著。

大巫師手指的輕輕一踫,竟然有著-彈射中的威力,盛遠天因為驚訝過甚,一時之間,幾乎忘記了自己也身在險境。他只是睜大著眼,看著這種不可思議的事發生。

轉眼之間,韋定咸的身上,已經多了五個「-孔」,血不斷在向外流著。任何人都可以知道,這樣流血,不需多久,韋定咸體內的血就流完。而血液損失到了一定程度之後,唯一的結果就是死亡!

韋定咸當然也知道這一點,他發出嘶啞的吼叫聲。這時候,他也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他並沒有希冀能活命,他只是啞著聲,在苦苦哀求︰「別讓我死在巫術下,一刀刺死我……那-中還有子彈,射死我……別讓我死在巫術下。死在巫術下的人,靈魂永遠在黑暗之中受苦,求求你,別讓我……死在巫術下……」他一直在哀求,那種顫抖的、嘶啞的、絕望的聲音,听得人肝腸寸斷。可是所有的土人,包括那個大巫師,只是用奇異的目光冷冷地盯著他。鼓聲的節奏,也漸漸變慢,而且越來越低沉,像是在象征韋定咸的心跳,在漸漸減弱,減慢。

韋定咸身上那五個「-孔」中流出來的血,也不再是涌出來,而變成無力地向外淌著,韋定咸全身發抖,還在哀告著。

盛遠天這時,想到在韋定咸之後,下一個一定輪到自己,恐懼令他全身的肌肉,不由自主,在簌簌地發著抖。就算死,他也不要像韋定咸那樣死法,眼睜睜看著自己流干了血而死,那實在是無法忍受的事。更何況听了韋定咸的哀告,叫人想起死在巫術之下,靈魂會在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受苦,那更令得盛遠天恐懼得自然而然,發出了尖銳的叫聲來。

他一面叫著,一面把恐懼和怨毒,都發泄在韋定咸的身上。他用最惡毒的話,罵著韋定咸,罵他愚蠢、無知,害了他,也害了自己。

韋定咸已經無力還口了,他只是急速地喘著氣,隨著他的喘息,他的「-孔」中也沒有血流出來,只是冒著血沫。終于,他的頭向前一俯,再也沒有任何聲息發出來,死在他尋找寶藏的美夢之中了!

盛遠天當然不知道他的靈魂,是不是會永遠在黑暗之中受苦,但是這種死法,已經夠令人恐懼的了。

大巫師的手指,怎麼會有那樣的力量?那是巫術的力量麼?

盛遠天只感到一陣陣昏眩,全身冰涼。他看出去的情景,也由于冷汗直冒,影響了他的視線,而變得模模糊糊。他看到,在大巫師的指揮下,兩個土人把韋定咸的尸體,高高掛了起來。

盛遠天心中一陣陣怞搐,他知道,若干時日之後,韋定咸就會變成一具掛在草檐下的干尸!

而什麼時候輪到自己呢?

盛遠天的心中沒有存任何希望,他一面發抖,一面閉上眼楮,等候著噩運降臨到他的身上。

在這時候,他變得麻木了,只在等待死亡,完全顧不得再去後悔。

在他閉上眼楮之際,他只听到一些輕微的聲響,像是微風吹過草地那樣。他在等著死亡,可是過了好久,他身上卻沒有任何感覺,那令得他又睜開眼來。

當他再睜開眼來時,他陡地怔了一怔,空地上所有的人,都已經散去了,一個人也沒有,只有被掛了起來的韋定咸的尸體,在詭異地緩緩蕩來蕩去。

盛遠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令自己鎮定下來,揣測著發生了什麼事。大巫師為什麼只把他綁著,而不對付他?盛遠天完全無法想。

所有的土人全都在屋子中?為什麼沒有一間屋子中,有光亮透出來?

盛遠天四面看看,看到韋定咸的那柄手-,仍然在地上。土人和大巫師顯然並不重視它,也許根本不知那是什麼東西!

盛遠天苦笑了一下,別說他這時無法去拾它,就算拾到了,又有什麼用?

他稍為震動了一下,野藤上的尖刺,又令得他刺痛。他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聲吟聲來。

也就在這時,他突然感到,有一只手,在他的身後,輕輕地放在他的背上。

盛遠天陡地吸了一口氣,那令得他全身都僵硬起來。在他身後有一個人在!那個人已將手放在他的背上,接下來會怎樣呢?

他屏住了氣息,幾乎連血液都要凝結了!在他背後的那只手,踫到了他的背部之後,又略為離開了些,變得只有指尖踫到他,而且,在緩慢而輕柔地移動著,可以說是輕輕地拂過。

那種輕柔的感受,簡直像是情人在一樣。在這樣的情景下,而有這樣的感受,盛遠天真不知道是哭好還是笑好。

那只手,一直在柔滑地移動,移動到了他的頸際。盛遠天感到在他身後,傳來了細細呼氣,他漸漸鎮定了下來,心中開始奇怪︰在自己身後的是什麼人?這個人怎麼在呼吸之際,也一點聲音都沒有?那……不是人……是鬼?盛遠天一想到這里,不禁又發起抖來。

可是,那只手卻是溫暖的,不但溫暖,而且在感覺上,還可以感到那只手在出汗!

盛遠天想出聲問,但是喉頭發干,張大了口,發不出聲來。而那只手,已漸漸移到了他的胸前。

當那只手來到他的胸前之際,盛遠天只要低下頭,就可以看到那只手了。盛遠天立時肯定,那是一個女人的手,不但是因為他看到手腕上,有著不知是什麼植物種籽串成的手鐲,而實實在在,那是一只極美麗的手,豐腴而修長,雖然膚色黑,但是皮膚極細。

那只手在他胸前,輕輕撫模著,而且,進行著明顯的挑逗。令得盛遠天的氣息,也不由自主急促了起來。

在這樣的時候,發生了這樣的事,盛遠天的心中,迷惑到了極點,那是不是也是一種巫術呢?那只手一直在他強壯、滿是肌肉的胸膛上移動,當它漸漸向上移之際,盛遠天突然一低頭,在那只手的指尖上,輕輕咬了一下。

那只手陡地縮了回去,盛遠天可以感到,那女人就在他的身後。他不但可以感到那女人在縮回了手去之後,呼吸突然急促了起來,他甚至可以感到那女人散發出來的體溫!

那只手縮了回去之後,盛遠天定了定神,生出了一點希望來。他用他學來的土語,生硬地道︰「你……是誰,讓我看看你!」

他本來還要哀求點什麼的,但是他學會的土語實在十分有限,稍為復雜一點的意思,根本沒有法子通過語言來表達,只好講了這一句。

四周圍極靜,盛遠天等著。過了沒有多久,一個黑種女人,像是幽靈一樣,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來,已經出現在他面前。

盛遠天只看了那女人一眼,就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那是一個極美麗的黑女人,身形很高,高得和他差不多,只是在腰際圍著一幅布,頭發短而鬈曲,像是一大顆一大顆珍珠一樣,貼在她的頭上。她的容顏,十分嬌麗,看來不會超過二十歲。

而令得盛遠天陡然屏住了氣息的,還是她頎長、優美得難以形容的體型。她站在盛遠天的面前,胸脯是赤果的,侞房尖而挺秀,侞尖是一種誘人之極的深紅色,在輕輕顫動。她的腰細而直,雙腿修長而結實,在黑暗中看來,她黑色的皮膚,發出柔和的光芒來。

盛遠天再也想不到在這種地方,會見到這樣的一個美女,他望著她,不知說什麼才好。那女人也望著盛遠天,半晌,才又緩緩地伸出手來,伸向盛遠天的口邊。

盛遠天又在她的指尖上,輕吻了一下。他看到對方在他的一吻之下,身子陡然震動了起來。

一個幾乎是全果的美女,身子陡然因為異性的接觸而震動,這是動人之極的情景。雖然是在生死未卜,凶險之極的環境之中,盛遠天也不禁有點怦然心動。他努力使自己的話,令對方明白,道︰「放開我,求求你,放開我!」

那黑種少女望著他,咬著下唇,看來是正在思索著。她的眼楮大而明亮,給人以十分熱情的印象。在她的注視下,盛遠天的心跳得極劇烈,他實在不知道那是吉是凶,他其實並沒有等了多久,但是在感覺上,卻像過了一個世紀一樣。

然後,那黑種少女突然一伸手,自她的腰際,取出了一柄看來極其鋒銳的小刀來,去割縛住了盛遠天身上的野藤。她的動作極快,一下子就將藤全都割斷,盛遠天在那一-間,心中高興莫名,有點手足無措。那少女忽然抓住了他的手,把他的手,按到她的心口上,同時,用一種詢間的眼光,望定了盛遠天。

盛遠天不知道她這樣做是什麼意思,他也無法去仔細想。一則,由于他雖然松了綁,可是還在村子中心的空地上,身在險地。二則,那少女把盛遠天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那等于是使盛遠天的手,按在她的侞房上。她的侞房豐滿而又堅挺,又因為被男人的手按著的緣故,而在微微發顫。

盛遠天感到自己像是觸了電一樣,腦中一片渾沌。他只是看出,那少女像是要他答應什麼,他一面連連點頭,然後,他也拉起了那少女的一只手,按在他自己的胸口之上。

當盛遠天在這樣做的時候,他是全然不知道那有什麼特別的意義的,只是表示不論什麼,他都衷心答應。那少女現出了一個十分甜媚的笑容,又回頭向那間大屋子看了一下,神情有點害怕,然後,拉著盛遠天,向外急步走去。盛遠天注意到她在行走之際,幾乎一點聲音也沒有,他也盡量放輕腳步。在經過那柄手-之際,盛遠天把它拾了起來。

等到他們離開了村子的範圍,黑暗的包圍又使人有安全感之際,盛遠天大喜若狂,一個轉身,緊緊地抱住了那少女。

那少女非但不抗拒,而且把她的身體,緊緊向盛遠天貼了上來。

盛遠天的心,幾乎從口腔中跳了出來,他一直不敢相信自己在生死關頭,還會有艷遇!可是這時,主動的不是他,卻是那個黑種少女,當他們一起倒在柔軟的草地上之際,他簡直不能相信那少女的挑逗能力,是如此高明!

那黑種少女對男人挑逗手法之高明,使得盛遠天自然而然,想起啞子瑪麗來,可是瑪麗的年紀大,那少女卻又年輕又美麗。在少女的挑逗下,盛遠天也渾然忘記了自己是身在巫術盛行的山區之中,原始的發作,他像是野獸,一下把那少女壓在身下。當他感到膨脹的快樂,得到了最溫柔的包圍之際,他發現少女有著感到痛楚的神情。

而當他在盡情發泄之際,那少女的手指,緊緊陷進他的背部,看來是在抵抗痛楚。而且,自始至終,她沒有發出過任何聲音。

狂暴終于變得平靜,當盛遠天離開她的身子之際,那少女作出了一個看來十分妖媚的姿勢,把她的雙腿分開,小月復挺高。盛遠天忍不住伸手去撫模,當他觸及她的時候,盛遠天吃了一驚,失聲道︰「你是處女!」

那少女像是知道盛遠天明白了什麼一樣,點了點頭,然後把她的頭,緊藏在盛遠天的懷中。

盛遠天心中訝異莫名,他也回抱著那少女。過了一會,那少女抬起頭來,他們又熱烈地親吻著。然後,那少女拉起他來,向前走著。

黑暗之中,盛遠天也不知道經過了一些什麼地方,根本沒有道路,只是在濃密的草叢中向前走。那少女像是對途徑十分熟悉,約莫走了半小時左右,那少女又拉著他,擠進了一個極狹窄的山縫,那山縫窄得只能容一個人走進去。

這時候,盛遠天已肯定知道,那少女會帶他逃走,他心情已經松了很多。當來到那個山縫之前,少女示意自己先進去,要盛遠天跟在她後面之際,盛遠天卻握住了她的手,側著身,兩個人面對面,一起擠了進去。

山縫是那麼狹窄,當他們一起擠進去時,他們兩人的胸部,是緊緊相貼著的。那少女豐滿的雙侞,壓在盛遠天的胸前,山縫雖然只有十多公尺長,但是盛遠天卻寧願它更長些,那令得盛遠天有魂為之銷的塊感。

通過那山縫之後,是一個山洞,山洞中相當整潔,還有一個角落,鋪著獸皮,有一個火把在燃著。他們一進了那個山洞,兩個人都不由自主喘息,相擁著,一起滾在獸皮上。那少女的熱情,令得盛遠天又一次溶化,少女的手背,緊抱著盛遠天,雙眼睜得極大,神情滿足而又甜蜜。然後,他又帶著盛遠天,又經過了一道更窄的山縫,來到了另一個山洞之中。那個山洞中十分黑暗,少女在帶他進來的時候,曾作了很多手勢。

當那少女在向盛遠天作手勢的時候,盛遠天只是貪婪地,注視著她美麗的胴體。直到那少女現出了焦急的神情來,他才弄明白,那少女告訴他,在另一個山洞中,他絕不能弄出光亮來,也絕不能出來,而她,會來看他,供應他食物和水。

盛遠天看出事態的嚴重,所以也認真地點了點頭。當他進入了另一個山洞之際,外面那個山洞,雖然燃著一把火把,但是本來就不光亮,經過狹窄的山縫之後,再能透過來的光亮極微弱,幾乎等于一片漆黑。

那少女按著他,示意他躺下來。盛遠天在躺下來之後,發覺自己是躺在柔軟的獸皮上,那少女看著他,一聲不響,自顧自離去。

盛遠天要隔了好一會才能平靜下來,把所有經過的事,全想了一遍,真有身在夢境之感。那少女一直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過,是不是她也是巫師的女兒呢?她難道就是那個可怕的大巫師的女兒?他也不明白何以那少女會向他獻身,他更無法決定自己是不是要趁機逃走。

他想了很久,決定看看情形再說,晚上在山區行走相當危險,不如到白天看情形。而且那麼美麗動人的黑種少女,對盛遠天也有一定的吸引力。

他躺在獸皮上,當眼楮漸漸習慣黑暗之後,依稀可以辨到一些東西,所以當黑種少女重又進來之際,他立時跳起來抱住了她。這一次,少女帶來了食物、水,甚至還有一種十分香醇的酒。那比起剛才被生滿尖刺的野藤綁著,眼看韋定咸流干血而死的情景來,現在真好象是在天堂中一樣了。

盛遠天這一晚,是緊擁著那少女睡著的。

他醒時,那少女卻不在他身邊。在一片黑暗之中,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他只听得有一種奇異的聲音,自外面的那個山洞中傳來,那聲音才一入耳,盛遠天又不由自主,發起抖來!

那是大巫師的聲音!是大巫師在念咒語的聲音!

盛遠天嚇得模索著,躲到了山洞的一角,等了好久,大巫師的咒語聲還沒有停止。

盛遠天握緊了手-,大著膽子,從那狹窄的山縫中,慢慢擠身出去。當他可以看到外面那山洞中的情形之後,他更嚇得連氣都不敢透!

在那山洞中,至少有三、四十個土人,都伏在地上,大巫師正在一具木雕的神像前,高聲念著咒語。那木雕的神像,看來正是守護神像。

盛遠天心中感到駭然,同時,也有點埋怨啞子瑪麗,給了他那個小雕像,害得他幾乎死在這里,到現在,也不過暫時安全而已!

大巫師念著咒,手陡然舉起來,他的手中,就拿著那小雕像。他把小雕像放進了大雕像的口中,再用一塊木頭,塞住了大雕像的口,然後,手舞足蹈起來。當他手舞足蹈之際,滿洞的土人也都起來,跟著舞蹈。

盛遠天不敢再看下去,又回到了里面的那的山洞之中,縮在角落,希望即使有土人進來,也會因為黑暗而看不到他。

一直等到外面完全靜了下來,也沒有人進來。盛遠天松了一口氣,他感到那黑女郎把他帶到這里來,一定是十分安全的地方,看來土人不會進這個山洞來。但是他也不敢出去,只是不時到山縫口,去張望天色。

等到外面天色黑了下來之後不久,那少女又翩然而來,帶來了食物和酒。接著,又是瘋狂的原始享樂。盛遠天感到自己如同是在一個夢境之中一樣,那麼凶險,可是又有那樣無與輪比的放縱的享樂。他從來也不知道,一男一女在一起的歡樂,可以達到這樣的巔峰!

日子一天天過去,盛遠天不知道在這黑暗的山洞中待了多久,至少有好幾個月了。那黑少女每天晚上都來陪他,給他至高無上的歡愉,盛遠天甚至不想再離開這個山洞了。

直到有一天,他留意到,大巫師和土人,已經很久沒有在外面那個山洞出現。他大著膽子,來到了外面的那個山洞,又從山縫中走出去。當他又接觸到陽光之際,不但睜不開眼來,而且全身有一種刺痛的感覺。

那種感覺,令得他感到自己像是習慣在黑暗中生活的地鼠一樣。他縮回山縫中,等眼楮又習慣了陽光的照射,才慢慢走了出去。

外面靜得出奇,他打量四周圍的環境,發現自己是在一座山崖之上,不遠處,有一條相當湍急的蜿蜓山澗。

盛遠天心想,自己只要到了山澗邊上,順著流水走,一定可以走出山去的。然而這時,盛遠天卻並不急于逃走,他想到晚上,那女郎能給他的快樂,不由自主,又吞了一口口水,自然而然地回到了山洞中。他在回洞之時,折了一些樹枝,扎了起來。外面的那個山洞,一直燃著火把,他把樹枝燃著了,舉著,走進了里面的那山洞。

那兩個山洞,盛遠天由于住得久了,已可以體會出,兩個山洞的形狀,恰像是一只葫蘆。最外面的山縫是葫蘆的口部,然後是一個山洞,第二道山縫是葫蘆的腰,然後,又是一個山洞,那便是這些日子來他的歡樂洞天了。

盛遠天舉著火把進洞來,那是他第一次在這個山洞中看到光亮,他找了一個可以插起火把的地方,仔細打量著那個山洞。

在山洞的一角,鋪著獸皮,那是他和黑女郎瘋狂的所在。山洞並不大,令得他驚訝莫名的是,他看到,在左邊的洞壁上,十分明顯地有著一道石門。那石門看來相當原始粗糙,是一片扁平的、比人還高的大石塊,但顯然不屬于原來的山洞,連石頭的質地和顏色都不一樣。說它是一扇「門」,或者不是十分恰當,但毫無疑問,那是要來遮住一個信道入口處之用的!

盛遠天不禁大是好奇,他來到了那石塊之前,企圖把那石塊移開來。可是那塊緊貼著洞壁的石塊,沉重得不是他一個人的力量所能移動分毫。

盛遠天累得混身是汗,直到火把燃盡,仍然未曾達到目的。他只好放棄,躺了下來喘氣,心中想︰等晚上,那女郎來了,合兩人之力,或者可以把那石塊弄開來,看看石塊後面有些什麼秘密。

到了晚上,黑女郎又來到,盛遠天也可以肯定她不會發出任何聲音來,所以他也不和她講話,只是拉著她的手,走向那石塊。開始的時候,黑女郎順從地任由他拉著,可是走出了幾步之後,她像是知道盛遠天要把她拉向何處去,陡然掙扎了起來。

一對幾乎是全果的男女,在掙扎之中,肌膚相觸,結果是兩人又開始瘋狂。

等到盛遠天喘息稍定,他再拉那黑女郎前去,怎知那黑女郎的氣力卻比他大,反而把他拉了回來。這使盛遠天陡然想到︰那黑女郎是早知道山洞中有「石門」的,她可能也知道那石門是掩藏著什麼秘密!

那更令得他想知道究竟。可是兩人在爭持了片刻之後,黑女郎突然把盛遠天的手,放在她的臉上,盛遠天模到了她滿臉的眼淚!

盛遠天更是大惑不解,如果雙方可以用語言交談,那自然可以問個究竟,可是偏偏他又不懂土語,黑女郎又完全不能出聲。盛遠天只好嘆了一聲,拉著她在獸皮上躺下來。

和往常不一樣,黑女郎躺了下來之後,沒有對盛遠天進行任何挑逗,甚至連盛遠天熱烈的撫模,也沒有反應,只是一動不動地躺著。過了不多久,她倏然起身,盛遠天一翻身,伸手去抓,只抓到她柔滑細膩的小腿,被她掙月兌了。

盛遠天叫道︰「別走!」

可是當他躍起身來時,黑女郎已經離開了小洞。盛遠天心中驚疑不定,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這里的一切,本來已經充滿了神秘,再加上一個完全不會發出聲音的啞女郎,所有的謎團,都全然無法解得開!

他忐忑不安地等著,過了好久,才看到有亮光,閃動了一下,那是從來也未曾發生過的事。盛遠天嚇了一大跳,忙從獸皮下取出手-來,握在手中。亮光漸漸移近,他才松了一口氣,他看到黑女郎持著一個火把,火頭相當小,但也已足夠照亮小洞,走了進來。

黑女郎進來之後,眼光幽怨地向他看了一眼,像是將會有什麼悲慘的事發生一樣。她一直來到了他的身前,呆立了一會,把他的手拉起來,按向她的心口。

這樣的動作,當她第一次和盛遠天見面的時候,曾做過一次。這時,他們雖然經過了幾個月的相處,兩人的結合和糾纏,也不知有多少次了,可是盛遠天的手,一按上了她飽滿而結實的胸脯之際,他的手指,還是自然而然收緊。黑女郎蹙著眉,盛遠天像上次一樣,也把她的手拉過來,放在自己的心口。

黑女郎緩緩地吁了一口氣,像是已得到了什麼安慰,神情也不再那麼憂戚。然後,她和他一起來到了那石塊之前。黑女郎把火把給了盛遠天,她用一種十分怪異的姿勢,整個人都附身在石板之上,兩手抓住了石板的邊,雙腿分開,兩腳也勾住了石板的邊,看起來,像是一條附在石板上的蜥蜴一樣。然後,她不斷挺著腰,令自己的上身向後仰。

當她不斷在重復這個動作之際,姿態十分誘人,在重復了二、三十次之後,盛遠天看到,由于她身子後仰的力量,竟將那塊石板,扳得向外傾斜了開來。盛遠天一看到這樣的情形,不禁大吃一驚,因為石板傾斜的唯一結果,是倒下來,將黑女郎壓在石板下!

那石板至少有一噸重,沒有任何人可以經得起石板的重壓的!盛遠天一想到這一點,不由自主,發出了一聲驚呼,伸手去托住向下斜下來的石板。可是他臂骨幾乎折斷,也不能阻止石板緩緩向下倒來。他想推開那黑女郎,可是黑女郎反倒轉過臉來望著她,現出十分甜媚的笑容來!

盛遠天喘著氣,他一步步後退,黑女郎仍然附在石板上。石板的傾斜,已經形成了四十五度角,眼看再向下倒來,就要把黑女郎壓住了!

也就在這時,盛遠天听到了一下金屬相踫的聲音,石板也不再向下傾斜了。盛遠天早已把火把-在地上,可是火頭並未熄滅,他就著火光看去,驚喜若狂!原來在石板的背面,有兩條鐵鏈連著,這時鐵鏈已被拉得筆直,阻止了石板再傾斜。

在石板後面是另一個山洞。

顯然,黑女郎的動作,是開啟這扇「石門」的唯一辦法。當他拚命去頂住石板時,黑女郎向他笑,當然是在感激他關心她。

盛遠天喘著氣,在黑女郎的侞尖上,輕輕咬了一下。那一下挑情的動作,令得黑女郎身子發軟,從石板上松了開來,盛遠天忙把她抱住。當兩人全站直身子之際,黑女郎拾起了火把,先走了進去,盛遠天也跟了進去,才一進去,盛遠天整個人都僵呆了!

那山洞並不大,四面洞壁,都有著階梯的石條。那些石條,在火把微弱光芒的照映下,盛遠天根本無法把眼楮睜大──石條上,全是各種各樣的寶石和金塊,數量之多,多得令人無法相信!

盛遠天在窒息了將近一分鐘之後,完全忘記了自己還是身在險境,他發出一下尖叫聲,撲向前去!

由于珍奇的寶石實在太多,他不知道先看什麼,先踫什麼好。他來到了一片碧綠之前,那是滿堆著的祖母綠,那種晶瑩的綠寶石,是南美洲哥輪比亞的出產。盛遠天略一轉身,又看到了一堆又一堆,未經琢磨,但已然光芒四射的純淨鑽石原石。

和那些寶石比較,另一邊堆積著的數以噸計的金塊,簡直和廢鐵差不多了!

寶庫!這就是韋定咸博士所說的那個寶庫!-

那之間,盛遠天只覺得不但目眩,而且真正地感到了昏眩!他雙手按住了一堆寶石,讓寶石的稜角壓得他手心生痛。他低著頭,不斷喘著氣,汗水自他的臉上流著,順著他的鼻尖,大滴大滴落下來,落在那些晶瑩閃亮的寶石上。

當他狂亂的情緒稍為戢止之後,他立時想到的是︰離開這里,盡可能攜帶寶庫中的寶石,離開這里!在這里,這些珍寶的意義,還不如一條兔子腿,可是離開這里,到了文明世界之後,每一顆寶石所代表的,就是金錢和無窮的物質享受!

盛遠天在這樣想的時候,感到一個柔軟清膩的身體,向他靠了過來。那是曾在過去幾個月來,給他極度歡樂的身體,為了她,盛遠天甚至未曾想到過要離開這個黑山洞。

可是現在卻完全不同了!在他一見到那些珍寶之後,他整個想法,完全不同了!那黑女郎當然美麗如昔,可是那算得了什麼呢?只要他能離開這里,世上的美女,可以有一大半任他挑選!

盛遠天的心狂跳──不再是為了那黑女郎誘人的胴體,而是為了那閃耀的珍寶!

黑女郎緊貼著他,扭動著她的身子,但是盛遠天的,卻一點沒有被挑起來。他只是在想著︰如何盡可能多帶些珍寶,離開這里!

盛遠天的計劃開始實行,幾天之後,他已經利用樹皮,編成了一只相當大的袋子,還藏起了一部分食物。

他不讓黑女郎知道他的計劃,他也盡量裝成若無其事,免得對方起疑。

然後,在發現寶庫之後的第十天,盛遠天盡可能揀他認為最值錢的寶石,放進那個袋子之中。他只取了一塊黃金,因為他知道,金子比較容易月兌手。
作者: 阿挺哥哥    時間: 2025-1-17 01:01:32

血咒 11
他估計自己要在山中跋涉相當時日,太重的負荷會使他體力不支,但是那只袋子中,至少還盛載了近二十公斤的各種寶石。

當他離開山洞之際,他的心狂跳著,連想都沒有想到那黑女郎。

他只是憧憬著回到文明社會之後,他將會何等的富有。

他已經觀察好了地形,順著山崖,向下小心地走著。踫到了三次有土人經過,他都在濃密的草叢之中,躲了過去,未被土人發現。

當天下午,他就來到了山澗邊上。他不認得路,但可以知道,澗水是一定會流出山區去的,只要順著澗水走就是。一直到晚上,他才停了下來。

他看到有很多竹子,可惜他沒有工具,不然,砍扎一個竹筏,倒可以利用水流,減少步行。

當天晚上,他把那袋寶石枕在腦後,興奮得睡不著,不時伸手模著,生怕滿袋的珍寶會飛了去。當他終于因疲倦而睡著了之後,一直到陽光令他雙眼刺痛才醒過來。他才一睜開眼來,就怔住了!

那黑女郎,就站在他的身前,冷冷地看著他!那種眼光,令得他遍體生寒!

盛遠天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才好,他只是昂著頭,看著那黑女郎。從他第一次見到她開始,黑女郎一直都是那樣美艷,可是這時,她的神情冰冷,卻是令人不寒而栗!

盛遠天在僵呆了半晌之後,才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慢慢站了起來。他還是第一次在陽光下看那黑女郎,她仍然赤果著上身,高聳挺秀的雙侞,令人目眩。盛遠天想伸手去撫模一下,可是他的手還未踫到她的侞房,黑女郎一下子就拍開了他的手,神情顯得更嚴厲。

這種情形,使盛遠天感到,自己若是不能擺月兌她的話,一定凶多吉少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四面看了一下,看到除了他們之外,並沒有別人。他連多考慮一下都沒有,一下取出了手-來,就扳動了扳機!-

聲並不是太響,子彈一下子就射進了黑女郎的胸口,黑女郎身上震動了一下,仍然站著,鮮血已自她的傷口中涌出來。鮮紅的血流在柔滑細膩的黑色肌膚上,很快就流到了她的腿上,淌到了地上。

盛遠天見她仍然直立著不倒,連忙後退了一步,正準備再發第二-時,黑女郎支持不住了,她現出哀痛欲絕的神情來,倒了下去。

盛遠天一點未對自己的行為感到什麼內疚,他當然不能為了這個黑女郎,而放棄成為大富豪的機會。看到黑女郎終于跌倒,他長長吁了一口氣,已準備不再理會她,轉身離去了。

可是,他才一轉身,足踝上陡然一緊,他低頭一看,黑女郎的手,緊緊握住了他的足踝。盛遠天驚駭欲絕,尖聲叫了起來,用力掙著,可是黑女郎把他的足踝抓得如此之緊,踢也踢不月兌。

盛遠天轉過身來,看到地上有一道血痕,黑女郎是在地上爬過來,抓住了他的足踝的。這時候,她勉力抬著頭,神情極痛苦,而自她眼中射出來的那種怨毒的光芒,令得盛遠天再一次發出尖叫聲來︰「放開我!放開我!」

黑女郎卻一點也沒有想放開他的意思,她一手抓住了盛遠天的足踝,一手向著天,作了幾個看來極怪異的手勢。然後,她勉力挺起身來,把手按向她胸前的傷口,令得她自己一手都是血,再顫抖著,看來是用盡她最後一分氣力,把她的手,向盛遠天伸來。

盛遠天被這種景象驚呆了,整個人像是泥塑木雕一樣。

他眼睜睜地看著她的手指,在他的右腿,膝蓋以上的地方,踫了一下。

在那一-間,盛遠天陡然想起了大巫師對韋定咸的動作,他尖叫了起來,隨著他的尖叫聲,黑女郎的手垂了下來。而當盛遠天看到剛才被黑女郎染血的手指踫到過的地方時,他整個人更像是跌進了冰窖之中一樣!

在被黑女郎手指踫到之處,出現了一個烏溜溜的深洞,血正在汩汩地流出來!

盛遠天整個人呆住了,血在不斷流著,直到他整條腿都被流出來的血沾滿了,他才大叫了一聲,-開了手-,扯破了衣服,把傷口緊緊地扎了起來。同時,用力扳開了黑女郎的手指。

黑女郎已經死了,她臨死之前,心中的怨恨,全都表現在她的臉上,以致她美麗的臉,看起來變得像妖魔一樣。

以下,又是盛遠天的日記,但是經過綜合,不用每天發生的事作為記述。那可以說是盛遠天在這件事發生之後,遭遇的綜合。

他首先提到當時的心境︰當我再向她看一眼的時候,我全身冰涼,發抖。她仍然睜著眼,雖然已經死了,可是眼中那種怨毒,卻像是永恆地被留了下來。我轉過頭去,轉得太用力了,以致頸骨痛了好多天。

當時,我以為一定會像韋定咸一樣,流干了我體內的血而死去了,因為雖然我緊緊扎住了傷口,但是血還是不斷涌出來。我既然已經絕望,也就不必趕路,就在離她尸體不遠處躺了下來。

看著她的尸體,當然看不到她的臉。別以為我會有什麼歉疚,一點也不,我來自文明社會,在我得到了那麼多珍寶之後,我回去,可以有享不盡的快樂。她只不過是一個土人,就算可以,我也不會把她帶回文明世界去。她想阻止我的前程,妨礙我以後無窮無盡的快樂,我當然要把她鏟除。

我鏟除了我今後一生快樂障礙。可是她,該死的,卻用了不知什麼方法,一定是巫術,令我的身上,也出現了一個-孔。

那真是一個-孔,雖然她只不過用沾了她自己鮮血的手指按了一按,但是效果卻如同我自己向自己的腿上開了一-一樣。

我當時以為自己一定要死了,我已經決定,就算死了變鬼,我也不原諒她。雖然她曾經救過我,而且給過我很多歡樂,但是她毀了我。她給我的快樂,比起我今後可以獲得的快樂來,算是什麼?

我恨她,恨她入骨,她的眼光中充滿了怨毒,其實我也是一樣!她可以留在山區,讓我離去,她為什麼一定要留下我?去死!去死!她已經死了,最不值的是我要陪她死!

我已經可以看到在等著我的快樂,可是現在什麼都完了,我怎能不恨她?在我閉上眼楮等死的時候,我沒有一秒鐘不在恨她,我甚至拾起了手-來,扳動扳機,把余下來的子彈,全都送進了她的身體之中!

由此可知我對她的恨意是多麼深!因為她由于愚蠢、自私、不諒解自己的地位,而毀了我這個可以有無窮快樂的人的一生!

當然,在後來,我才知道,我恨她,她也同樣恨我。她恨我,可能比我恨她更深,因為在臨死之前,她並不是要我死,而是運用了巫術中最惡毒的血咒,要令我一生受盡痛苦的折磨!

當時,我閉著眼楮,感到血液在傷口中不斷涌出來。我以為一定死了,可是過了沒有多久,血涌出來的感覺停止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有那樣的好運。(在當時,我的確是相信那是好運。)我掙扎著站了起來,傷口的確不再流血。幸而我剛才沒有-棄那袋寶石,我用一根樹枝支撐著,繼續向前走。

奇怪的是,傷口並不痛,也不流血。當我解開在傷口上的布條時,看到一個孔洞,十分可怕,那使我不敢再解開來看。

我一直向前走著,足足走了十天,才走出了山區,來到了那道河流的下游,進入了一個村莊。那個村子聚居的土人,不是黑人,而是印第安人,看來他們比黑人和氣很多,看到了陌生人,奔走相告。

不一會,一個大巫師模樣的人,就走出來接待我。他看出我受了傷,他會說西班牙語,願意替我治傷。可是,當我解開了布,他看到我的傷口之際,他整個人,像是遭受到了雷擊一樣!

那印第安土人大巫師,在他布置得異常怪異的屋子中,在一分鐘之前,還充滿信心,說他的獨門秘方,可以醫治任何傷口。

可是,當盛遠天把傷口展示在他的眼前之際,他整個人像是忽然變了顏色,變成了慘白色!

他尖聲叫著︰「天!天!這是黑風族巫師的血咒!最惡毒的黑巫術!」

看到他如此驚駭,盛遠天忙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咒語?」

印第安巫師道︰「是用鮮血行使的咒語,這……咒語是沒有法子消解的……它將永遠留在你的身上!」

盛遠天吞下了一口口水︰「會死?」

巫師回答︰「如果會死,早就流干了血死亡了。看來施咒的人,只想你受痛苦,不想你死!」

盛遠天咬著牙︰「那也沒有什麼,至多我一輩子腿上帶著這個傷口就是了!」

巫師用一種十分怪異的眼光望著他,望得盛遠天心中發毛,忍不住問︰「怎麼了?」

巫師緩緩地道︰「施咒者如果對你恨到了極點,一定會令你比死更痛苦……」盛遠天悶哼了一聲︰「或許她愛我,不舍得我死!」

巫師的面色,更是難看到了極點,他尖聲叫了起來︰「女人!天!女人施……血咒……你可曾注意她說了些什麼?她說了些什麼?」

盛遠天也受巫師緊張神態的影響,變得十分驚懼︰「她根本不會說話,甚至不會發出聲音!」

巫師的臉色一片死灰,聲音也尖厲得不像是人類所發出來的︰「她……是巫師的女兒?黑風族只有一個大巫師,她是大巫師的女兒?對了,一定是,要不然,也不會有女人,會施那麼惡毒的血咒!」

盛遠天害怕地問︰「她不會說話,情形是不是會好一點?」

巫師苦笑著,搖頭︰「更壞,她心中的怨毒,全部化為咒語的力量,她……可曾作什麼手勢?」

盛遠天陡地想起來,黑女郎在臨死之前,作了幾個怪異的手勢。他連連點頭,把那幾個手勢,摹仿了一下。巫師的眼珠像是要跌出來一樣,然後,他又閉上眼楮,身子簌簌地發著抖。盛遠天抓住了他的手背,道︰「怎麼啦?那是什麼意思?」

巫師過了好一會才松了一口氣,道︰「太怨毒了!黑風族大巫師的血咒,太可怕了!」

盛遠天張大了口,喘著氣,望著自己腿上的傷口,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巫師道︰「咒語不但要害你,而且還要使你的下代,一代代延續下去。你會親手殺死你的女兒,你的兒子在你這個年紀,腿上就會出現一個洞,以後每年,在施咒者死去的那一刻,就會流血,流血的數量,和死者相等。他也會殺死自己的女兒,這種可怕的情形,會一代一代延續下去,直到永遠!」

盛遠天听得全身發顫,尖叫起來︰「我不信!」

巫師用一種十分怨哀的神情望著他,盛遠天的叫聲,漸漸低了下來。他不信!以後的事會怎麼樣,他不知道,但是眼前,他腿上的那個彈孔,卻是千真萬確的,他能不信麼?

盛遠天安然離開了山區,他找了很多醫生,去醫治他腿上的傷口,但是一點結果也沒有。盛遠天帶出來的珍寶,使他成了巨富,他潛在的商業才能,使他的財富迅速地增加,他已經成為豪富了。但是每年,當那一天來到,他腿上的-孔就開始流血。

那種怪現象,使他不能不相信巫術,而且,盡他的一切可能,他自己親自研究巫術。他有了錢,辦起事來就容易得多。

他研究的結果是︰血咒是巫術中最神秘惡毒的一種,只有黑風族的大巫師會,而且,是沒有消解的方法的。

在研究的過程中,盛遠天也明白了當年,韋定咸博士究竟犯了什麼錯誤。原來黑風族,正是當年宣稱把守護神像「干干」藏起來的那一族!韋定咸卻糊里胡涂,使得神像出現,那意味著黑風族的特權喪失,當然要招致殺身之禍了!他應該把守護神像,送到和黑風族敵對的土人那里去才對。

盛遠天也弄清楚了一些事的來龍去脈。那黑風族的大巫師,是啞子瑪麗的弟弟,那黑女郎,是大巫師的女兒。

所有大巫師的女兒,自小就被藥毒得不能出聲。她可以學習巫術,但是一學了巫術之後,就不能和任何男性來往,族中的男子,也沒有人敢去踫她,她必須一個人孤獨地生活。瑪麗就是因為耐不住心理、生理上的寂寞而逃走的。

土著中的性活動,幾乎是半公開的,十分開放。一個生理正常的少女,在耳濡目染之下,自己又得不到男性的慰籍,心中的苦悶,可想而知。

本來,那天晚上,盛遠天只有一夜的生命了,第二天天一亮,就會用他的血來祭守護之神!而就在那個晚上,從來未曾接觸過男性的那個黑女郎,實在忍受不住原始本能的誘惑,把盛遠天救到了那個山洞之中。

盛遠天也弄明白了黑女郎把他的手,按在她的心口,他也把黑女郎的手拉過來,按在自己的心口,那是代表了兩人真誠相愛。盛遠天可以再娶許多妻子,但是不能-棄她,可是結果,盛遠天卻殺了她!

黑女郎的怨毒,在臨死之前爆發,她向盛遠天施了血咒!可怕的血咒!

當盛遠天弄清楚這一切之際,已經是一年多以後的事情了。

他用了大量金錢,買通了幾個巫師,要他們去求黑風族大巫師,賜以解消「血咒」的方法。可是得到的回答是︰血咒根本無法消解,只有等著,接受咒語所賜的痛苦的懲罰。

又過了一年,盛遠天更加富有,他對巫術的知識也更豐富。巫術的神秘力量,所造成的例子,他也知道得更多,所以他對于黑女郎所施的咒語的恐懼感,越來越甚。

由于他不斷專研巫術,和各種各樣的巫師在一起,所以當他決定來到這亞洲的城市之際,一個印第安巫師的女兒愛上了他,願意跟他一起來。盛遠天也感到,在今後對抗黑女郎血咒的行動中,需要一個精通巫術的人幫助,所以他把那巫師的女兒帶了來。

那個巫師的女兒,就是那一個「樣子很怪的小姑娘」,後來成為盛遠天的妻子。她不但精通巫術,而且還是罕見的繪畫天才,小寶圖書館中的那些繪像,就是由她仔細地繪成的。

他們結婚之後,深居簡出,商業上的事,全交給可靠的人處理,蘇安成了好幫手。

小寶出世了!

當盛遠天夫婦,知道了自己有了女兒之際,心情緊張到了極點。因為黑女郎的咒語之中,有盛遠天要親手殺死自己的女兒在內!

他們兩人,幾乎每天,都用各種不同的巫術方法,想消除這個惡毒的咒語。小寶一天天長大,到了五歲,成為一個人見人愛,活潑可愛的小姑娘。盛遠天夫婦以為自己的消解已經成功,黑女郎的咒語力量已經消失了!

可是,在小寶五歲的那一年,就發生了那晚的事!

在盛遠天的記載之中,有一段是講到這件事的,寫得十分可怕,令人不忍卒讀。

以下就是在事故發生之後,盛遠天的記載︰一直在驚懼中過日子,財富買不到安心。小寶五歲了,以為我們的努力有了結果,可是事情終于發生,血咒的咒語應驗了!我,在咒語的惡毒詛咒下,親手勒死了小寶,我親愛的女兒。我根本哭不出來,只是心頭一陣陣絞痛,我是那麼愛小寶,她是我的骨肉,任何人對她作最輕的傷害,我都會拚命,可是我卻親手殺死了她……那天晚上,事情是突然發生的。小寶玩倦了回來睡覺,她是那麼可愛,睡得那麼沉,我在她的床邊看著她,輕輕地替她抹去額上的汗珠。可是突然之間,我看出去,她變了,整個人都變了,皮膚變得漆黑,身子變得長大,她……不是小寶,卻是那個……黑風族大巫師的女兒,向我發出獰笑,雙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想叫,叫不出聲音來。她是那麼猙獰,眼光之中充滿了怨毒,她化為厲鬼,要殺我報仇!我一面掙扎,一面順手拿起了一條繩子,纏住了她的頸,用力勒著。

我一直用力勒著,直到我的手指生痛,直到勒到那巫師的女兒,面肉扭曲死去,我正感到松了一口氣之際,手背上一陣劇痛,回頭,看到妻子正在咬我的手背。我把她推開,繼續勒著那可惡的,來復仇的女鬼,直到她的舌頭,完全吐了出來。

外面有敲門聲,是不是女鬼又在施什麼法呢?我回頭向門看了一下,再轉回頭來時,我整個身體內的血液都凝結了!床上沒有女鬼,繩子是勒在小寶的頸上,深深陷入她的頸內。她可愛的小臉,已經變成了深紫色,舌頭伸在外面,咬得腫了。沒有女鬼,我勒死的,是我自己的女兒,自己的女兒!

血咒的惡毒咒語應驗了,多年來我們的努力白費了!不但我殺了自己的女兒,將來我有兒子,他也會殺死他自己的女兒,惡毒的咒語將永遠延續下去,沒有法子可以消解!

我抱著小寶的尸體,想哭,哭不出來,想叫,也叫不出來。她的身子已經發冷了,我拚命搖她的身子,她再也不會活過來了。

當我打開門的時候,妻知道我做了什麼,她像瘋了一樣對付我。但是她隨即知道,那不是我的錯,是那惡毒的咒語使我瘋狂,使我把自己的女兒,當作是來復仇的女鬼,以致我殺死了自己的女兒!

小寶死了之後,盛遠天和他的妻子,知道血咒的咒語是無法消解的。而更令得他們手足無措的是︰盛夫人又有了身孕。

那真令他們無所適從,放在他們面前的只有兩條路︰從此不生孩子,或是任由惡毒的咒語持續下去!

不過盛遠天還是不死心,他帶著妻子,再次回到了海地。在那里,又和許多巫師接觸過,想著辦法,直到盛遠天夫人生下了第二個孩子,那是一個男孩。

那個男孩子,當然就是後來在孤兒院長大的古托。古托之所以會有那麼奇怪的經歷,那全是盛遠天的安排。

盛遠天知道,這個男孩,按照那黑女郎的咒語,到了他二十八歲那年的某一天,他的腿上,會突然出現一個洞,每年會定期流血。如果他結婚,生了女兒,這女兒會死在他的手里!

盛遠天采取了十分特異的辦法,他要這個男孩,在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情形下長大,和他完全不發生關系,根本不見面。在那樣的情形下,或者有希望,可以使這男孩子逃過噩運。因為咒語是自他身上而起的,孩子和他既然沒有了任何聯系,自然有可能切斷咒語了。

(這只是盛遠天一廂情願的想法,後來證明了一點用處也沒有。)盛遠天安排好了關于他這個男孩子的一切之後回來,那男孩子在孤兒院,只有盛夫人畫的一幅畫像,被帶了回來,作為一個母親對兒子的懷念。

然後,他們還是想通過巫術的方法,來消解血咒的咒語。他們使用了所知的最凶惡的一種印第安巫術,來對抗黑巫術的血咒。

為了可以使血咒消解,他們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而且,是使自己活活地被燒死。那種印第安巫術,是否能夠對抗黑巫術,他們也沒有十分把握,可是為了他們的男孩子,他們願意那樣試一試。

結果是,他們兩夫婦,在種種巫術儀式的安排下,自焚而死在那間小石屋中。

這樣的結果,自然是盛遠天當初在一見到那個寶藏,欣喜若狂之際所想不到的!

他得了鉅額的財富,可是自此之後,卻連一天快樂的日子都沒有過過。環繞著他的,是無數的金錢,無窮的恐懼,無盡的痛苦,和無比的絕望。有時,當他回想起來,他倒並不是未曾有過快樂的日子,至少,在那個漆黑的山洞之中,他和那個黑女郎相處的日子,是充滿了心理和生理上的歡愉的。那種酣暢淋灕至于極點的原始歡愉,在他得到了大量財富之後,根本未曾再經歷過。

盛遠天的孤僻當然是有原因的。到後來,他自己已成了一個精通各種巫術的巫師,可是他自始至終,也都在懷疑,巫術的神奇力量,是從什麼地方來的?他肯定了巫術的存在,但是不知道何以會如此。

在盛遠天的記載之中,也雜七雜八提出了一些見解,都是從巫術的傳統觀念來看巫術的。講來講去,也講不出一個完善的解釋來。

盛遠天對他兒子的安排,當然十分妥善。難得的是,蘇氏父子,一直忠心耿耿,執行著他的遺囑,使古托能夠過王子一樣的生活。可是盛遠天卻無法阻止血咒的延續,一如咒語所指,古托在二十八歲那年,腿上多了一個每年流血,永遠不會痊愈的孔洞!

盛遠天自然也料到,不論自己如何努力都不能消解血咒的可能,所以他又托了一個信用超卓的律師,要他在古托三十歲生日的時候,去問古托那個怪問題。如果根本沒有什麼怪事,發生在古托的身上,那就是說,血咒的力量已不再存在了,當然沒有必要使古托知道過去的事。但如果血咒的力量還在,古托就應該知道事情的一切經過!

而事情的一切經過,就是盛遠天的記述。

原振俠看完了一切記載,整個人的感覺,像是飄浮在雲端一樣。他想把自己的思緒,從可怖的、神秘的、黑暗的巫術世界中掙扎出來,但是那並不是容易的事,因為巫術的一個被害者──古托,就在他的眼前!

過了好一會,原振俠才掙扎著講出一句話來︰「真有……巫術嗎?」

蜷縮在沙發上,看來已經像是睡著了的古托,身子動了一下,立時回答︰「這正是他當年問韋定咸的話!」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對任何文明世界的人來說,巫術全是不可思議,不能被接受的。如果真是有著這種神奇的力量,何以這種力量,只掌握在過著原始生活的民族手里?巫師和大巫師,究竟掌握了什麼,才能使這種力量得到發揮?像那個黑女郎,她是通過了什麼,使她的復仇行動,能夠在她死後,一直延續下去?

原振俠受過嚴格現代科學訓練的頭腦之中,被這些問題充塞著,幾乎連頭都要脹裂了開來。古托已經坐了起來,望著他道︰「問題太多了,是不是?」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是,沒有一個是有答案的!」

古托道︰「答案不能在這里找,要到巫術的世界中去尋找的!」

原振俠怔了一怔︰「你的意思是──」古托道︰「他的錯誤──對不起,我還不習慣稱他為父親。他錯在始終不敢再回到黑風族聚居的地方去,而我,要去!」

原振俠一听,整個人直跳了起來。古托吸了一口氣︰「我要去見那個大巫師!」

原振俠望著他,本來,他是想勸阻古托的。可是當他看到古托那種堅決的神情,想到古托生活在恐怖惡毒的咒語之中,心靈一直在巫術黑暗陰影的籠罩之下,他就不再說什麼,只是揮了一下手,道︰「血咒是不能消解的,這似乎已經得到證明了!」

古托慘然笑了一下︰「我還想去作最後的努力,或許那個大巫師有消解的法子。不論付何種代價,我……都想做一個正常的人,我不要作黑巫術咒語下的犧牲品!」

原振俠嘆了一聲︰「是的,如果我換了是你,我也會那樣做。我十分明白,你的痛苦並不是來自上的,而是來自心靈的!」

古托道︰「是的,身體上的痛苦我可以忍受,但是我不能忍受我和文明月兌節,不能忍受那種……禁錮。我像是被關在一只玻璃箱子之中,在鬧市供人觀看一樣!」

原振俠望了古托半晌,道︰「祝你成功。」

古托沉聲道︰「祝我們成功!」

原振俠剛才在整個跳了起來之後,已經準備坐下來了,可是一听得古托這樣講,他再次跳了起來,盯著古托,講不出話來。

古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答應過我,我如果再要你幫忙的地方,你一定會答允的!」

原振俠感到喉嚨里有一只大核桃塞住了一樣,想講話,可是卻一句也講不出來。古托學著當時原振俠的語氣︰「答允就是答允!」

原振俠陡然叫了起來︰「那可不包括到海地去見大巫師在內!」

古托堅決地道︰「一切需要幫助的,都在內。」

他一面說,一面用挑戰的眼光,望定了原振俠,原振俠倏地轉過身去,不願和他的目光相對。古托冷冷地道︰「當然,你不去,我也不能綁你去,算了!」

原振俠是性子十分沖動的人,古托顯然了解這一點,知道原振俠必然不能忍受自己語意中的輕視。果然,原振俠立時轉回身來,大聲道︰「我去!誰說我不去?」

古托長長吁了一口氣,原振俠則因為自己的沖動,而苦笑了起來。

半個月後,古托和原振俠到了巴拿馬,古托可以運用的大量金錢,發生了作用。

在巴拿馬停了一天,私人飛機把他們送到海地的首都太子港。在太子港,他們本來想雇請能干的向導,可是不論古托出多少錢,來應征的人,一听說是要深入山區的,全都掉頭就走。

古托發起狠勁來,道︰「我們自己去,最多一路上,盡量學當地的土語!」

原振俠瞪了他一眼︰「土語精通如韋定咸博士,還不是成了一具風中搖擺的干尸?古托,這是我最後一次表示我的意見,你所能運用的力量,只是金錢,對于土人來說,金錢是不發生作用的。他們自己就有著價值連城的寶庫,你憑什麼去和黑風族的大巫師對抗?」

古托緊抿著嘴,不出聲。他不是不知道這一點,可是這是他唯一可行的路了。他在沉默了半晌之後,才緩緩地道︰「好,我不是不听你的勸告,但是我可以不再勉強你跟我一起去。」

原振俠十分生氣︰「你以為我會讓你一個人去?好吧,就算大家都變成干尸,也比較好!」

古托慘笑了一下︰「我運氣其實還算不錯的,至少有你這樣一個朋友!」

原振俠有點啼笑皆非,大聲道︰「謝謝!」

他停了一停,又嘆了一聲︰「如果那天晚上,我不到小寶圖書館去,見不到你,現在還好好地在當我的醫生!」

古托道︰「我不以為平凡而安定的生活,可以令你滿足。你天生有一種尋求刺激、追求未知因素的性格,不然你也不會在這里!」

原振俠苦笑了一下,想起自己過去的幾項經歷,他不得不承認古托的話是對的。

當天他們的對話到此為止,第二天,他們就開始出發。所攜帶的裝備之中,有兩支古托通過了關系,買來的最新M十六自動步。古托曾狠狠地道︰「我就不信巫術致人于死的力量,會比這種先進的-械更甚!」

原振俠當然不準備去進行屠殺,但是在必要的時候,自衛似乎也是必須的!

他們在行程之中,雙方說話都不多,靠著一張簡陋的地圖,一直向山區進發。沿途的情形,和盛遠天的記載,幾乎沒有分別,雖然時間已過去了三十多年,但這里的土人,根本是與世隔絕的。在印第安人聚居的村落中,印第安人比較友善,古托有一半印第安人的血統,和印第安人相處,更是融洽。

黑人聚居的地方,黑人見了陌生人,別說是理睬了,連看都不看一眼,根本當他們不存在一樣。在這種情形下,會使人感到自己已經是一個死人──不單是一個死人,根本已經在空氣中消失一樣。那種心理上的壓迫,再加上入夜之後,沉重的鼓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原振俠和古托都感到了身陷魔境之中!

一連七、八天,都是如此。雖然恐懼感越來越甚,但是也沒有發生什麼危險。從盛遠天的記載中來推敲,他們離黑風族的聚居處已不遠了。

那天下午,他們又經過了一個小村子,兩人也已經習慣于土人對他們的不理不睬,所以也懶得進村子去,只是在村子邊上走過。幾個赤果上身、十分健美的黑人少女在他們身邊經過,同樣地不看他們,只是在她們的神情上,看出她們心中的想法。她們在想︰這是兩個死人,不會再有可能離開山區,何必多費精神去理睬他們?

古托和原振俠兩人,相視苦笑。而就在這時候,他們呆住了──在路邊,一大叢芭蕉樹下,有一個人坐著,正向他們望來。盡管那個人的膚色也十分黑,可是一望而知,那是一個白種人!

古托和原振俠盯著他看,那人也緩緩站了起來。看來他大約有五十歲左右,他一定長期在這里生活,因為他的裝束,已經完全和土人一樣了!

在這樣的地方,外人,即使是印第安土人,進來之後,也等于進入了死亡陷阱一樣。居然會有一個白種人在,那真是不可思議之極的事情!

他們感到詫異,那人也感到詫異,他站了起來,雙方慢慢走近。那人先開口,語調听來有點干澀︰「你們……說英語嗎?」

古托伸手加額︰「天!果然是西方人!」

那人一口英語,一听就可以听出那是英國人。當古托說那一句話之後,那人也高興莫名,伸出手來,握住了古托和原振俠的手,連連握著,道︰「到我的屋子去坐坐吧,你們到這里來干什麼?除了我之外,怎麼還會有人到這里來?」

原振俠反問︰「你在這里干什麼?」

那人沉默了極短的時間,才道︰「家父是一個探險家,多年之前,他死在──」他伸手向前面重重迭迭的山嶺,指了一指︰「死在山里。我來找他,卻被這里土人的巫術迷住了,于是我住下來,努力研究巫術,已經有二十多年了!」

那人說到這里,神情顯得十分興奮︰「我的研究,已經很有成績了!」

古托和原振俠當時,還不明白他所說「很有成績」是什麼意思。等他們來到了那人的住所──那是和土人的茅屋一模一樣的一間茅屋──看到了厚厚的一迭稿件,打滿了文字之際,才知道那人把他研究的結果,用文字記錄了下來。

那人請古托和原振俠,在地上的干草墊上坐了下來,給他們一種有點酸味的飲料。原振俠小心翼翼地問︰「令尊是探險家?請問是不是韋定咸博士?」

那人陡然震動了一下,望著原振俠︰「不錯,你不可能知道的!」

原振俠吸了一口氣︰「在一個偶然情形下知道的,你可知道令尊的死因?」

那人默然,低下了頭,伸手指在他那只殘舊的打字機上,一下一下按著同一個字。過了好一會,他才道︰「我的名字是馬特,馬特‧韋定咸。」

原振俠和古托也介紹了自己,馬特才道︰「我不知道你們兩人對巫術的了解程度,所以,你剛才的問題,我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原振俠剛想告訴他,自己兩個人,尤其是古托,對巫術的了解,可以說已經相當深。可是原振俠還沒有開口,古托已一下子把褲腳撩了起來,把他腿上的那個孔洞,呈現在馬特的面前。

馬特發出了一下驚呼聲,接著,又發出了一下聲吟聲,閉上了眼楮,身子發著抖。好一會,他才喃喃地道︰「血咒!血咒!只有血咒才會造成這樣的結果,你……你做了什麼?」

古托淡然道︰「我什麼也沒有做,只是因為我的父親,殺死了黑風族大巫師的女兒──」馬特立時接了下去︰「而且還盜走了黑風族寶庫中的一些珍藏!你的父親,就是當年和我父親一起,到這里來的那個該死的中國人!」

古托冷冷地道︰「除了最後那句話之外,其余你所說的都是事實。要說該死,不知是誰更該死些!」

馬特嘆了一聲,揮著手,道︰「不必再為過去的事爭論了!古托先生,如果你冒險到這來的目的,是想消解血咒的咒語,那我勸你,在你未曾見到任何黑風族族人之前,趕快離開吧!」

古托不出聲,馬特又用十分低沉的聲音道︰「許多巫術是只有施術的方法,而不能消解的,血咒是其中之一!」

古托道︰「這就是你研究的結果?」

馬特陡然惱怒了起來︰「別用輕佻的態度來看我的研究結果!」他指著那迭文稿︰「我的研究,是有人類歷史以來,對巫術的唯一解釋!」

古托和原振俠兩人互望了一眼。對巫術的解釋?那麼神秘恐怖的現象,也可以有解釋麼?他們都不說話,只是注視著馬特。

馬特的神情,剛才還是極自傲和充滿了信心的,可是在兩人的注視之下,他多少有一點氣餒,他道︰「當然,到目前為止,只有我一個人提出了這樣的解釋!」

古托沉聲道︰「好,你的解釋是什麼?巫術的神奇力量來自什麼?」

馬特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顯然是他假設了這個解釋以來,第一次向人道及,因此他的神情,看來有點興奮得像一個告訴人家,他正在戀愛的少年一樣。他一字一頓,道︰「巫術的力量,是一種能量,這種能量,充塞在我們的四周圍。巫術,就是利用這種能量,或多種能量,去達成種種目的的一種方法!」

馬特已經盡量放慢語調,可是他的話,還是叫古托和原振俠兩人,想了幾遍,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古托冷笑道︰「這算是什麼解釋?什麼能量?要是存在的話,為什麼只有通過巫術的方法,才能運用?」

馬特十分嚴肅地道︰「什麼能量,我說不上來,但是這種能量,一定不是人類如今的科學所能運用的!」

原振俠也冷笑了一聲,表示並不信服。馬特激動了起來︰「別冷笑,人類對于各種能量,所知本就不多!不錯,人類有相當長久運用機械能的歷史,但是運用電能有多久?才兩百年,運用核能有多久?才幾十年!分子內能的理論才被提出來,不知道還有多少種能,未為人類現階段的科學所知!」

古托和原振俠都不說話,在咀嚼著馬特的這番話。馬特這番話,說人類運用能量的歷史並不久,是正確的。電能存在了幾億年,可是直到富蘭克林之後,人才運用電能,只不過兩百年的時間而已。磁能的存在,已是眾所周知的事了,但是磁能的廣泛利用,甚至還未曾開始!

宇宙之中,自然還存在著許多未被發現的能量,這些能量,人類對之一無所知。如果有一種方法可以運用它們,那當然會被視為神秘之極的事情了。古托和原振俠一想到這一點,自然而然,收起了輕視的態度。

馬特越說越是流暢,他又道︰「天文學上有一種天體,稱為‘類星體’,那是距離地球極遙遠,蘊藏有巨大能量的天體。類星體所放射出來的能量,已令得天文物理學家驚訝莫名,困惑異常。天文物理學家計算出,一顆比銀河小一萬倍的類星體,能夠放射出相等于該銀河發出的一千倍的能量!兩位小兄弟,如果有人能運用類星體能量的話,別說毀滅地球,就算是毀滅整個太陽系,整個銀河系,都是彈指之間的事!」

古托和原振俠更說不出話來,馬特又道︰「我當然不是說巫術運用的能量,就是類星體能。但能量既然與物質的運動狀態息息相關,人類現代科學,對物質的基本粒子運動、原子運動、分子運動等等,所知有多少?不知道有多少種能量未被發現,就在我們的周圍!」

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道︰「運用一些能量,能使人的身體上,出現一個永不痊愈的洞?你說的這種能量的威力,未免太大了吧!」

馬特哈哈大笑起來︰「你的說法太幼稚了。運用核能,可以毀去整個城市,在身上的一個洞,算是什麼!」

原振俠給馬特說得講不出話來,古托搖頭道︰「這是詭辯,要使核能毀滅一個城市,要經過十分復雜的程序,並不是指手劃腳,念念咒語就可以實現的!」

馬特大聲道︰「對!運用各種不同的能量,要有各種不同的方法,用運用電能的方法,得不到核能。運用還不知是什麼能量的方法,就是巫術!」

原振俠立時問︰「念咒語加舞蹈加鼓聲,這算是什麼運用能量的方法?任何人都可以這樣做。是不是任何人,都能運用就在我們身邊的許多未知能量呢?」

馬特望了原振俠片刻︰「你指出的種種,包括有時要用到動物的尸體、骨骼,有時一定要在黑暗之中進行,等等,這一切,全都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他講到這里,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前額,繼續道︰「目的是使施術者的精神高度集中,在精神高度集中的狀態下,人腦的作用會加強。我的假設是,人腦所放射出來的訊號,或者是加強了的腦電活動,會使得能量集中到可以運用的地步!」

原振俠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口水。人腦,又是人類現代科學還未能解開的謎,謎一樣的人腦活動的力量,謎一樣的未知能量,加在一起,就是謎一樣的巫術!馬特的解釋,倒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馬特繼續道︰「當然,這只是最簡單的說法。實際上,即使是最簡單的巫術,某一種咒語,可以使人的腦子活動達到某一種狀態,產生程度不同的腦電活動等等,都是復雜之極的事。而且,和地理環境也很有關系,譬如說,要運用的是磁能,在南北極施術,就一定比在其它地方好,因為那地方的磁能特別強!」

古托發出了一下干咳聲︰「我可以讀你的研究結果?」

馬特道︰「當然可以。有些巫術,可以用另一種能,來與之抵銷,但是血咒,是施術者臨死之際施出來的,人在臨死之前的一-那,腦部活動特別強烈,所能起作用運用的能,也一定特別強烈。這種能量的聚集,我相信是和施術者最後的意願──一組思想電波束相結合的,一直存在著,看不見,模不著,但是到了一定時刻,就起作用。所以,咒語是不受時間限制的,會無限期地延續下去,直到永遠!」

古托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發著抖。過了一會,他才苦笑了一下︰「我最多不結婚,不生子女,那就可以使咒語在我身上終止了?」

馬特想了一想︰「應該是可以的,就像你,如果肯把一條腿切除,我相信在你身體的其他地方,不見得再會出現-孔。不過也很難說,因為這種能量,始終在你的周圍,而且可以說是活的。因為那種力量,是人的思想波束和能量的結合,用通俗的話來說,那是一個充滿了復仇意念的鬼魂!」

原振俠輕輕拍了一下古托的肩頭,問︰「這種聚集、運用能量的方法,也就是巫術,是由誰發現的呢?那麼復雜的過程,不見得是由某一個人自己創設的吧?」

馬特嘆了一口氣︰「我也想到過這個問題。後來,我又自己問自己,冶金的過程那麼復雜,最先是由誰想出來的呢?金字塔的建造工程,簡直不可思議,是由誰想出來的呢?人類史上這種沒有答案的事太多了。有的人說,那全是外星人來過地球,是外星人傳授給地球人的知識。真要找答案,或許這通過人腦活動和能量相結合,加以運用的方法──巫術,也是外星人留給地球人的知識吧!」

原振俠和古托只好苦笑,馬特拍著古托︰「所以,你不必去見那個大巫師,他不能使血咒的咒語消除。」

古托深深吸了一口氣,低下了頭,看來,他已經被馬特說服了。馬特嘆了一聲︰「我沒有錢,如果有足夠的錢,我可以進一步揭開巫術的奧秘!」

古托一听得馬特這樣說,立時雙眼射出異樣的光采來,道︰「我有足夠的錢!」

馬特望向他,他又道︰「而且,我早已打算,終我一生歲月,我要研究巫術。本來,我完全無從著手,你的假設和解釋太精采了,使我們可以知道從哪里開始!」

原振俠揚了揚眉︰「其實,要作假設的話,可以有很多假設。人的腦電波,影響了某種外層空間來的生物,因而產生神奇的力量!」

古托和馬特兩人,不約而同,向原振俠瞪了一眼,像是在怪他,對這個問題的態度太不嚴肅。馬特道︰「那太好了,我們可以購置許多儀器來進行研究,我在這里久了,已經錄下了許多咒語的念法。我們也可以請黑人巫師和印第安巫師來施術,從他們的施術過程之中,記錄能量的變化,和巫師本身腦電波的變化……」他越說越是興奮,古托也越听越是興奮,連聲道︰「太好了!太好了!這個研究所,我看就設立在海地,可以請到更多的巫師!」

馬特點頭道︰「當然,說不定我們和各族的巫師打好了關系,連黑風族的大巫師,也肯接受我們的邀請──」馬特在充滿希望地這樣說了之後,又嘆了一聲︰「當然,這幾乎是沒有什麼可能的事!」

古托的神情變得很淡然︰「不要緊,只要我不生育,血咒的咒語就失效了一半。至于我腿上的那個洞,我也早習慣了!」

原振俠看到古托的精神狀態,有了徹底的改變,心中很高興,他道︰「你的毒癮──」古托用力一揮手︰「從現在開始,我有太多的事要做,當然會把它戒掉。原,你是不是參加我們的研究?」

原振俠想了一想,道︰「我還是回去做我的醫生。嗯,祝你們的研究有成績,把神秘的巫術科學化!」

古托和馬特一起笑了起來,他們的笑容之中,充滿了信心。

當然,充滿信心是一回事,是不是真能達到目的,又是一回事。正如馬特所說,世上,不可思議、無法用現代科學解釋的事太多了!人腦的異常活動,加上未知的能量,是不是巫術神奇力量的來源,誰也說不上來。但是人在極度的怨毒和仇恨之下,可以做出極可怕的事來,倒是千真萬確的。

整個故事中,盛遠天最可哀︰他有了一切,可是同時,失去了快樂。人生追求的,究竟是什麼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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