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chun85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武俠仙俠] [牛不也] 瀟灑江湖《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2Rank: 12Rank: 12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31
發表於 2024-2-13 16:00:06 |顯示全部樓層

第 三十 回  激戰高塔

南宮虎和白不肖日夜兼程,實在乏了,就在途中打個盹,運幾遍氣行功恢復元氣、兩人內功都有獨到造詣,腳頭又快,數日後,即到了杭州。

在途中,白不肖已將最近江南武林中發生的大事都告訴給南宮虎:司馬高如何招降納叛,錢江幫如何屈膝投靠,司馬高對不服他的武林人物如何大肆殺戮等等,內心極盼師哥出頭為武林申張正義。

但南宮虎功成名就,娶妻成家,只想過安分日子,近十年來未逢可與一戰的對手。在白鶴山逍遙時,上山來挑戰的,沒有一人能在他手下走過十招。性情趨於淡泊恬然,喜靜厭喧,已不復會當年爭強好勝的少年豪氣。

此行只想著救回徒弟,對江湖紛爭無大興趣,只說:“不肖,武林中有王霸之心的狂徒,代代都有,我們也管不過來。只要他們不來犯我們,他要稱王稱霸是他的事,與我們無關!”

白不肖微感失望,又說:“師哥,那司馬高曾對我說他要與你比武。你名聲那麼大,他怎肯放過你?”南宮虎道:“你娘子將分娩,閔捷又生死莫卜,我哪有心思跟他比武?”

不過他也怕司馬高糾纏。一到杭州,未去錢江幫及其餘幾位有交誼的武師處拜訪,與白不肖徑投客棧住下,悄悄打聽陳虹影的下落。

蓋因避免與江湖人物接觸,一連數日,什麼也沒打聽到。陳虹影猶如泥牛入海,毫無音訊。而南宮虎與白不肖到杭州的事,反被錢江幫幫徒偵知。

這日晚間,二人才回下處,便聽到李子龍的聲音在問店主:“老闆,南宮大俠、白少俠住在哪一間?”

兄弟倆雖化名住店,但知躲不過去,只好出房迎客。李子龍帶了七八個隨從,不由分說,便將他兩人的行李捲起。李子龍道:“兩位到了此地,哪有在外住店的道理?分明是瞧不起敝幫!且去且去!”便將他倆請到門外車上。

到了此際,南宮虎拗不過他的深情厚意,又想錢江幫人多勢眾,耳目靈通,或能知陳虹彩的下落,便與白不肖去了錢江幫。

唐潮早已備下酒席,山珍海味隨即端上來,奉南宮虎坐了首席,主人殷勤勸酒佈菜。酒過三巡,唐潮道:“我七日前剛派人飛馬傳書去白鶴山恭請南宮大俠,想來南宮大俠途中未通信使?”

南宮虎搖頭道:“未遇.唐幫主飛檄見召,有什麼事?”

唐潮道:“此事說來可算武林中一樁大事。四十年前,令尊在嵩山大會上力挫群雄,奪得‘擎天一柱’美稱,為當時少年英傑之冠。三十年前,令師在黃山論劍之期以一把長劍打敗所有高手,人稱‘天下第一劍客’,名垂數十載,江湖上人人欽服。自令師去世後,武林也算人才輩出,但究竟是哪一派武功高,哪一位把式奇,誰也說不清楚,誰也不服誰。

“弄得你殺來我殺去,幾無寧日。白白死了不少人,流了不少血。因此,與武林中一些前輩名宿談起,都覺得應舉行一屆武學大較,讓各門各派的好手亮亮相,比一比各自的絕學,將優劣次序定下來,免得互不服氣,紛爭不休。同時亦可給大家一個印證武學、取長補短的好機會,將上一代老英雄傳下的功夫發揚光大,日後去見祖宗時也不至於臉上無光,讓祖宗罵一聲‘一代不如一代’……”

白不肖插口問:“唐幫主,這屆比武大會諒來是貴幫主持囉?”

唐潮愣了一下,臉上微顯尷尬之色:“非也!非也!敝幫人手不算少,但個個是飯桶,奔走張羅雜務自當仁不讓,要主持大會,豈不讓天下英雄笑掉了下巴?主持大會的另有夠身份的高人。屆時少林、武當的高僧、老道將與會公證,南宮大俠。白少俠正該雄才大展,為我們江南武林爭光!”

南宮虎名心不重,但畢竟是武學之士,況且父親、師父都是一代宗師,他縱然不想爭個第一第二,但有機會觀摩天下各門派的武藝,不能不怦然動心。白不肖年少氣盛,正是爭強好勝的年紀,心知此事定與司馬高有關,或有什麼私心摻雜其內,也佩服他的大氣魄、大手筆!

南宮虎道:“在下資質愚鈍,才疏學淺,深知武學一道,無窮無盡,江湖上不知有多少高手隱伏,山澤巖壑更藏龍臥虎。獻醜不如藏拙,屆時,我們師兄弟但能開開眼界,心願已足,比武是萬萬不敢的。”

李子龍笑道:“南宮大俠是北門傳人,名滿天下,白少俠血氣方剛,是少年弟子中的佼佼者!你們兩兄弟不露一手,這屆比武大會就不必舉行了!即使勉強舉行,決出來的冠軍也名不副實,難以服眾!”

南宮虎被他一捧,心裡舒服,但他掛念閔捷,謙虛了幾句,即把話轉入正題,道明自己的來意。唐潮自一口答應,拍胸脯打包票。南宮虎知錢江幫在此地勢力極大,眼線眾多,才略為放心,起身向唐潮等致謝。

南宮虎和白不肖客寓錢江幫,幫中大老將他二人奉為貴賓,輪番作東宴請;杭州的一班武林名士也都聞風前來拜會;加上許多三山五嶽的高手名宿陸續抵杭參加比武大會,或仰慕南宮虎的威名,或本系意氣相投的舊交,新知舊友同會杭州,更少不了一番應酬。把兩兄弟更纏得分身乏術,整日前門迎客後門送友,忙得團團轉,哪還有工夫去找尋陳虹影及閔捷。

這日剛送走一批豪氣如虹的客人,管門的幫往送來一信。說是個頭梳雙髻的小孩交來的。南宮虎忙拆信展讀,信曰:

南官大俠台鑒;

僕再拜言南官大俠足下:曩者僕浪跡江湖,每聞天下武士雲:任俠仗義扶危濟困者雖在在多有,然其佼佼,首推南宮!僕既愚且拙,仰慕當世英雄,時作效顰,常思學步邯鄲,縱為人笑亦不悔矣。日前仍見一婦挾童而行。老婦惡悍,幼童病弱。僕尾隨窺之,方知幼童閔捷乃足下高弟也。乃憤而出手,邀天之幸,奪得令徒。本當護送至門,因身被數創,力不從心。斗膽請足下一人於今夜子時移駕六和塔領徒。僕謹再拜。

知名不具

南宮虎又喜又驚:喜的是閔捷有了下落,總算不曾喪命,驚的是這通書信不具名,竟不知系何人所為。白不肖讀了讀,於驚喜之外還多了層疑慮,直覺其人作事有點兒違背常理:他既能派人送來書信,何不徑派人送了閔捷來?為何要師哥今夜半孤身前往?忍不住說道:“師哥,我看其中有詐。我陪你去!”

南宮虎怫然道:“不肖,人家與我素不相識,幫了我這麼一個大忙,若還疑神疑鬼,未免對不住人。”

白不肖道:“師開,比武大會臨近,這幾日四方好手雲集,已發生幾起暗害對以掃除奪冠障礙的事。師哥樹大招風,江南武林眾望所繫,都盼你在會上獨佔鰲頭,難保沒有陰險小人在會前阻你出頭。要不,我代師哥去赴約!”

白不肖說的的確是實情。比武大會定在三日後,來自各地的好手絡繹至杭州,其中自知沒什麼絕藝在身的人,只存觀摩看熱鬧之心,但更多的人,好不容易才盼到這三十年來首屆大校武,怎不想力挫群雄,一舉成名?即或不能奪得第一第二,能躋身前十名也不枉此生。

光明磊落的好漢,自是隻打算以真本事真功夫嶄露頭角,但一干陰險小人,則另闢捷徑,或刺探別家武功秘奧,或下毒謀害對手,或設計損傷別人的內功,明爭暗鬥層出不窮。

其中最轟動的一件事是:某一北方年輕好手。投宿杭州一家客棧。每到夜晚,即有兩名濃妝豔抹的美女推門而入,既不自道來歷,又不索要財物,只說慕君風流,前來攀龍。

那年輕人來自北方沙漠之地,哪見過江南美女風華絕代,還真道自己風流遊灑,引得美女爭寵奪愛。自坦然而納,夜夜狂歡,一連五日,換了十名美女,弄得元陽大損,玄功盡失。第六日早上起來欲練練功失,一對二百斤重的大鐵錘才論了半圈,手一軟,鐵錘墜地,將自已的腳背砸得血肉模糊。

卻見兩名妖妖嬈嬈的美女捲了他的金銀。笑盈盈地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就出門去了。年輕人大呼抓賊,客棧的店主說:“好漢不要叫了!這些女子都是青樓賣身女,你出些夜度資也是該當的!”

丟失金銀還是小事,他雄心勃勃地來與群雄爭高低,卻先敗在群雌手裡,殘了雙足還不知對頭是誰,又氣又急義憤,一時想不開,自絕經脈而歿。若論他武功,實已臻一流高手之境。

此事轟傳杭城,南宮虎也數次聽來客講論,故知白不肖是一片關念之意,便道:“不肖,閔捷是為救我才落入人手,倘我為了一己虛名,竟不去接他,有何面目以師自居?我意已決,你不要再說了!”

是夜,南宮虎結束停當,也不與唐潮等說知,默運數遍玄功,待夜深人靜,飛身出牆,往六和塔行去。

那六和塔在錢塘江邊月輪山上,系吳越王錢俶於北宋開寶三年為鎮餞江潮而建。塔身九層,高五十餘丈,頂上裝燈,江上夜航船隻賴以導引。在夜幕中看去,高塔頂天立地,猶如擎天大柱,直指星空;又似倚天長劍,飛刺雲天。

南宮虎繞塔行了一週,但見夜霧沉沉,不見一個人影,耳聞江濤嘩嘩,風掀木葉。心裡忖道:要我到六和塔來接人,卻不知是在塔下抑或塔上。

正思忖不定,忽聞空中一個聲音笑道:“南宮大俠真是信人矣!令徒便在塔上,佇候已久,請移趾上塔!”

這聲音清朗如磬,雖從塔頂發出,卻如在耳邊。南宮虎心念一動:此人內力極深,絲毫不像受傷難行的樣子,倒真叫不肖猜中了,其中果然有詐。他藝高膽大,見塔門緊閉,便不假思索,起身一躍,飛起六丈,伸手勾體第二層的飛簷,力貫雙臂,借勁一落,身子再度飛起,足上頭下,倒躥上去,便至第三層。

他雙足剛踏定飛簷,便聞一聲暴喝:“下去!”一道勁鳳撲胸而至。這時他舊力已竭,新力未生,身子還未穩定,倘硬接這股掌力,勢非落下塔去不可。百忙中橫移一尺,二指一彈,嗤的一縷指風彈出,射進那股潮湧而來的掌力之中。那人渾不料南宮虎身處劣勢竟還有能力反擊,雙掌一錯護在胸前。指風透掌而入,頓將他兩隻手掌戳了一個透明窟窿。

南宮虎看也不屑看他一眼,身子再往上躥,掠過了第四層的飛簷,身在空中之際,“龍虎神掌”已輕輕拍出,這是有了前車之鑑,先出掌護守。“龍虎神掌”本是至剛掌力,但到了化境,已由剛轉柔,自重返輕。他兩掌拍出未遇阻力,雙掌一圈,即將發出的掌力圈住,以免損傷塔身。

正欲提氣再跌,兩條長鞭從兩個窗口射出,無聲無息,輕飄飄地盤曲飛來。一條卷他雙足,一條繞他脖頸。

南宮虎一掌疾拍,將卷足的長鞭震開。另一手兩指一鉗,立將繞頸的鞭頭鉗住。他這兩根手指,一注真力,就一條鋼條鐵棍生鉗得斷。但鉗住鞭頭,只覺似毫不受力,彷彿是一條極薄的綢帶,隨即兩指微微一麻,趕緊鬆開,長帶便飛了回去。跟著聽到一個女人的笑聲。

南宮虎頓時省悟。喝道:“是靈峰‘勾魂雙使’麼?我與你們無冤無仇,為何賺我來此!”

“勾魂雙使”是一對姐妹,皆四十多歲,貌美心冷,以綢帶為兵器,在西北一帶久享大名,連何冰兒的師父“寒山一枝梅”巫倩倩也險些喪在她倆的綢帶下。她倆的綢帶不是尋常之物,帶上密生小刺,又柔韌無比,利剪也剪不破。南宮虎雙指去鉗,反為帶上小刺所傷。

只見兩姐妹縱出窗來,一著綠,一全身紅衣,雖然徐娘半老,仍媚眼如絲,唇紅噴火,膚若凝脂,豐乳細腰,說不盡的風流婀娜。那姐姐史繹珠格格嬌笑道:“南宮虎,你跪下來給我們姐妹叩個頭,我們心腸一軟,就放過了你。”

南宮虎正要答話,陡覺二根手指一陣麻癢,心知她們帶上喂毒,忙運氣逼住指上毒質,不使循血上行,暗道:你們如此歹毒,我豈能輕饒?單掌一立,喝道:“吃我一掌!”一招“神龍擺尾”明擊史繹珠,暗襲史綠珠。

“神龍擺尾”是“龍虎掌法”中極精妙的一招,專以極解前後夾擊之敵。他掌勢前擊,而掌勁卻向後發出。史繹珠見他一掌向自己拍來,不敢硬擊,側身退避。那史綠珠長帶揮出,夭矯似靈蛇噬鳥,偷襲南宮虎左耳。不料迎面一股暗勁湧至,不僅將她揮出的長帶捲回,還將她推向窗裡。她一腳踩空,倏地掉進塔裡,後臀起的撞在樓板上,幾欲摔成四爿。胸口氣血翻湧。

史絕珠大怒,揮帶攻上。她長帶揮出一個個圓圈,忽而上卷頭頸,忽而下纏足踝,極為靈動。南宮虎只以劈空掌盪開他的綢帶。史綠珠又重新躍出窗來,助姐夾擊。兩條長帶一左一右,盤旋飛舞,使得得心應手,將南宮點上中下三路封住,要把他退下瓦背,摔個粉身碎骨。

“勾魂雙使”雖然厲害,但南宮虎是什麼人?他只輕輕抬手揮送,用充沛的內勁在身子四周立起一道氣牆,便將兩帶阻在外圍。“勾魂雙使”連攻十幾招,始終沒法將長帶送至他身上,焦躁起來,史絕球大叫:“妹妹!他已中了我帶上的‘離魂引’,撐不了多久的!”

南宮虎笑道:“不見得!”內力疾收,放那兩帶進來,左手虛引,帶出一股旋勁,頓時把兩帶相互纏住。這一來,兩根長帶連成一根,兩端分別操住“勾魂雙使”之手。南宮虎不欲和她們久纏,雙足一蹬,躥向第五層。

這可是他太大意了!“勾魂雙使”本來就練有一招“萬榮歸一”的絕招,這一招即以兩帶互結,合力傷敵為宗旨。南宮虎縱身高躍之際,“勾魂雙使”同聲嬌叱:“下來!”長帶中間彎成弓形,倏飛而起,後發先至,高過了他頭頂。

他若不收上縱之勢,正好是自己去湊那長帶。帶上遍生小刺,又貫注兩人勁力,碰著就傷。南官虎力隨意走,不得已鬆了內息,落回四層瓦背。“勾魂雙使”手腕一沉,長帶壓下,同時又從近手處各抖出一個圓圈,飛也似地落向中間。

頭上長帶壓下,兩邊帶圈旋至,南宮虎先手盡失,且又身在空中,除非飄身下塔,才能得脫此大厄;但如果掉到第三層,哪還有臉再往上闖呢?

在這危急之際,他身子一折,嗆啷出劍,一招“空空如也”,暗夜中劍芒疾閃,長帶被斷成七八截,紛紛揚揚飄下塔去。

“勾魂雙使”陡覺手上一輕,成名兵刃已毀於閃電似的劍光,各怔了徵,無言退入塔中。南宮虎暗暗叫了聲慚愧!他已多年不用劍對敵,今日被逼出劍,勝亦不喜.忽聽史繹珠叫道:“給你解藥!”將一個瓶子擲了出來。

南宮虎本已運息將指上毒質全迫出體外,心想人家既是一片好意,不使拂逆,造了聲謝,便欲伸手去接。突有一物橫刺裡飛來,擊中那個瓶子。啪!瓶子炸裂,火光一閃,一蓬細如牛毛氣息甜悶的毒針嗤嗤四射。南宮虎急劈出一掌,將毒針掃落,才知“勾魂雙使”以擲瓶為名,實射歹毒暗器,頓時心下大怒,飛身入塔,繞行了一週,“勾魂雙使”早躲得沒了影子。

六和塔共九層,每一層間都有樓梯盤旋連接。南宮虎心知有人暗助,但急欲上塔頂,料想第五局必有高手阻擊,不敢大意,手提寶劍拾階而上。哪知第五層中空無一人。他即行向第六層,剛到中間,撲簌簌一陣響,無數帶翼生物從背後撲來。他疾轉身橫劍抵擋,從上面也飛下一群東西。只聽一個陰慘慘的聲音格格失笑道:“南官虎!‘萬蝠之王’在此,你還不丟劍認輸?”

“萬蝠之王”是雲南大山中一個異人的外號,據說輕功、暗器兩項天下無人能及。他還善馴一種吸血蝙蝠,驅之噬人,極為厲害。

南宮虎身居樓梯之中,上下均有群蝠撲至,接連使了兩招“空中樓台”、“空前絕後”,光閃閃的劍幕將襲來的蝠群擋住。有幾隻毒蝙蝠,被劍氣所傷,墜在地上,猶自吱吱亂叫。

南宮虎一面舞劍護住身周,一面叫道:“霍老大!你有種出來與我鬥三百招!躲在暗中偷襲算什麼好漢。”

這兩群編蝠吱吱亂叫,雖一時間不進劍幕,但倏進倏退,圍著南宮虎上下翻飛,他的劍也再傷不著它們。人蝠相鬥。你進我退,你退我進。南宮虎雖身經百戰,像這種陣勢卻還是平生第一回遭遇,手上寶劍絲毫不敢鬆懈,舞得水洩不進。

相對良久,猶不見“萬北王”霍景洪現身,耳中只聞蝙蝠的撲翼聲與吱叫聲,想自己縱橫江湖,鮮逢對手,難道反叫一群蝙蝠困住不成?南宮虎深吸一口氣,猛然發聲長嘯。他內力充沛,這聲長嘯彷彿龍吟大澤,震得塔內板牆、樓梯格格亂顫,樑上灰塵簌簌落下。那些編幅被嘯聲中的真力所激、噼噼啪啪下雹子似地落下地來。

這群編幅是霍景洪豢養多年、苦心調教出來的,被南宮虎一嘯震斃三成,霍景洪不得不振唇為哨,召群蝠歸來。他居高臨下,手臂一抬,從袖中射出四隻鐵蝠鏢,兩隻直擊南宮虎頭胸,兩隻從他頭上飛過。

南宮虎寶劍一撩,“噹噹”兩聲,手臂一震,暗道;這屠景洪手勁不小。驀地腦後風聲勁疾,原先飛過他頭頂的鐵編幅突然飛回反噬。南宮虎急彎腰縮頭,嗤的一聲,眼前飄落幾莖斷髮。這才知霍景洪不僅靠毒蝙蝠揚威,手上功夫著實不差。兩隻鐵蝙蝠割斷了南宮點幾根頭髮,即飛回霍景洪手中。

南宮虎抬頭看去,見霍景洪站在樓梯口,渾身黑衣,實像只大蝙蝠。他寶劍一指,喝道:“你讓開!”連人帶劍直刺而上。這一劍勢挾千鈞,追風逐電,快捷無倫。只見眼前黑影一晃,已失霍景洪所在,抬頭一看,只見一個黑影倒懸樑上,千百點寒星激射而下。

南宮虎暗叫不好,一個前縱,只聽身後奪奪奪奪連響,無數暗器都釘在樓板上。再看霍景洪,已無蹤跡,忽聽窗外傳來他的聲音:“你能避開三擊,我放你上去!”

南宮虎趕到窗前一看,只見霍景洪斜飄下塔,他衣袖寬.大如翼,被氣流托住,連搧幾下,即落向塔旁十幾丈外的大樟樹。這份輕功,南宮虎自嘆不如。想他雖以偷襲始,但三擊不中即孤身引退,終不失高手風範,與屢施詭計的“勾魂雙使”不可同日而語。

南宮虎掠上第七層,未遇阻礙,又上到第八層。只見塔裡迴廊中間的小室內一僧趺坐於蒲團上。他身周地上豎著五支蠟燭,映得他那張窄長的黃臉油汪汪的,好似打了層蜂蠟。這老僧垂目合掌,妙相莊嚴。南宮虎到他跟前,他也不抬眼觀望。南宮虎心中納悶,心想這和尚究竟算哪路尊神?既無敵意,且不必理他!即轉身欲上頂層。

那和尚開口道:“施主轉來!”聲音低微。有氣無力。

南宮虎停步轉身,道:“敢問和尚上下怎麼稱呼?有何見教?”

和尚緩緩起身,開目道:“貧僧乃靈寶山聖壽寺映空是也。久聞南宮施主內功精湛,今日有緣相見,怎不施展一二,以慰貧僧渴思?”

南宮虎聞言一愕,這靈空山聖壽寺遠在山西,本不是什麼出名的佛地,只因其方丈映心佛學高深、武功卓絕,已修成“金剛不壞功”,聲望直追少林方丈,故在武林中大大有名。人道靈空山“三映”,映心、映靈、映空。映空雖是三映之末,亦當非常人可比。

南宮虎急插劍回鞘,斂容答禮道:“原來是映空大師,晚輩失禮!晚輩這點兒微末功夫一怎敢在大師面前顯醜?”心裡卻感納悶;這夥人今夜齊聚六和塔,到底是何用意?

映空也不再多說,左手掌心向下,虛虛一提。地上一支蠟燭即懸空躍起。他手掌一翻,那支蠟燭像被一無形之手托住,直直向南宮虎飛來。映空說道:“施主小心了!”

南宮虎一見那蠟燭緩緩移來,大吃一驚,想不到這臉帶病容的和尚已練成以意馭物的功夫,正要伸手去接,一聽他的話,顯是考較自己的功夫來著,心念急轉,左掌一圈一提,發出一股旋勁,立即將那支蠟燭帶得急旋上飛,火頭噗噗微響。

映空叫聲“好。”兩掌連提數下,將地上的另外四支蠟燭悉數引上半空,徑向南宮虎飛來。這場比鬥可謂十分奇特。南宮虎若是手指碰到蠟燭,或讓蠟燭墜地,或以掌風搧滅蠟火,都算輸了。眼見四燭明晃晃齊至,上升那支亦將墜下,他滴溜溜連轉三圈,以一股柔勁虛虛抵住蠟燭,將蠟燭全向映空送回。

小室內五支蠟燭來來去去憑空飛行,或上或下,或左或右,繞著兩人的身子飛舞,蔚為奇觀。兩人靠的都是真氣託物之功,時間一長,即分出了高下。映空猶臉帶微笑,揮灑自若,南宮虎頭上卻冒出縷縷白霧。他眼見自已將功虧一簣,要敗在老和尚手下,心念一動,雙手拇中指連彈。將五支蠟燭都攔腰切斷。五個斷頭就飛向映空面門,映空不料有此變故,不得不分神去拂那射來的五個斷頭,真氣一鬆,五朵蠟燭先後落地,正好將他留在當中。

映空怔了一下,微笑道:“施主富於急智,佩服!”

這自是說南宮虎以詭道取勝。南宮虎自知內功修為不及映空。也不客氣,拱手道:“承讓!”縱身一躍,掠上頂層。

素淨長明燈下,站著一個身穿白袍高高瘦瘦的中年人,他兩鬢微霜,面白無鬚,雙目含笑,安詳隨和,拱手道:“普天下能連闖四關的人實在數不出幾位,人說南宮大俠是當世奇才。果然武功蓋世!幸會!”

南宮虎心知此人才是正主兒,抱拳還禮:“閣下過獎了!不敢請教閣下高姓大名?賺我來此,意欲何為?”

那人劍眉一聳,笑道:“在下司馬高,久欲拜識尊顏,無緣識荊,故不得不出此下策,請得閣下光降。閣下稍待片刻,令徒閔捷即至。”

南宮虎已從白不肖口中得知司馬高其人,卻不料是這麼個儒雅恂恂的人物。聽他說閔捷即刻理至,更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了

忽聞樓梯響,一個黑臉黃衣漢子匆匆上來,向司馬高躬身叉手,氣喘喘地稟道:“小人劉滄浪報知主人:閔捷公子已救回!同去的方懷慶、陳志和戰死,汪亮、蕭堅身負重傷,丁楓、丁柏昆仲在後頭護送閔公子。小人先來報訊。”

南宮虎聞言大驚。劉滄浪、方懷慶、陳志和、汪亮、蕭堅、丁楓、丁柏合稱“東嶽七劍”,是名動江湖的劍術好手;看劉滄浪衣衫上血斑點點,顯然經過一番惡戰。

司馬高點了點頭笑,道:“你們辛苦了!那個姓陳的潑婦跑掉了?”

劉滄浪面有愧色,低下頭去,說道:“小人們無能。不過,她左肩上受了小人一劍,右腿被汪亮劈了一劍。那潑婦輕功極高,小人們追了一陣……”

司馬高轉臉對南宮虎說:“我本欲替南宮大俠了卻此事,想是她陽壽未終……”

樓梯上又是一陣足音,一下子上來四個高高矮矮的勁裝漢子,人人神色疲憊,氣喘吁吁,有兩人身上血跡殷然,傷得不輕。當先的大漢身後揹著個孩子。南宮虎一看,正是賢徒閔捷。閔捷見了師父,喜得大叫:“師父!”急扎手紮腳地從那大漢背上掙扎下來,奔向南宮虎懷中。

南宮虎一直對司馬高的話將信將疑,現見聞捷安然歸來,心頭一熱,摸著他的頭說:“捷兒,你受苦了!快謝謝這幾位前輩。要不是他們救了你,你我難有再見之日。”

閔捷聞言一怔,看看師父,又看看劉滄浪等,小小的臉上滿是憤恨之色,忍不住大聲道:“師父!你弄錯了!他們不是好人!陳姑姑沒礙著他們,他們七個人打陳姑姑一個!以眾凌寡,算什麼好漢!”這最後一句,小手戟指,怒不可遏。

劉滄浪等捨生忘死地將他救回來,反遭責罵,礙著主人的面不敢說什麼,人人面上又是尷尬,又是惱怒。

南宮虎對“東嶽七劍”救回閔捷感激不盡,不料閔捷居然敵友不分,頓時大怒,一掌摑去,打得他口鼻出血:“你瘋了!”又向七劍深深一揖,道:“劣徒定是失心瘋了!各位休往心裡去。各位的人恩大德,南宮虎沒齒不忘!”

司馬高使個眼色,劉滄浪等躬身退下。那閔捷被師父一掌打得頭昏眼花,腦袋裡嗡嗡直響,好一會才醒過神來,摸了摸臉,一手的血,心中委屈萬分,哇的哭出聲來,兀自叫道:“陳姑姑是好人!他們是壞人!是……”他後心一麻,頓時什麼也不知道了。

南宮虎素來重情義,恩怨分明。閔捷這一鬧,簡直是恩將仇報,顛倒黑白。何況七劍兩死兩傷,這份厚恩本已難酬。閔捷縱是小孩不懂事,傳到江湖上去,人家只會說有其師必有其徒,不得已出手點了徒弟的昏睡穴,令他無法向當眾出醜。

司馬高道:“這孩子多半是嚇壞了腦筋,南宮大俠不必過分責怪他。天時不早了,我送你們師徒一程。”

南宮虎深施一禮:“司馬先生的隆情高義,在下永記在心。先生留步!在下將小徒安頓好後,即對府上給先生與各位朋友叩頭賠罪!”他提起閔捷,快步下塔。

南宮虎剛離開六和外樹後轉出白不肖。原來他終是不放心師哥孤身前往,暗暗跟了來。

“師哥,塔上是誰呀?閔捷設事吧!”

南宮虎揮揮手道:“一言難盡,回去再說!”

白不肖見他神色嚴峻,也就不再多問。兩兄弟邁開大步,一陣急行,途經鳳凰山脈,忽見一團黑影如飛般從林中掠出,落在路中央。

白不肖手按刀柄,喝道:“你是何人?”凝目看去,那人渾身黑衣,臉上覆著零亂的長髮,形若鬼魅。

那黑衣人嘿嘿冷笑,聲若夜梟,令人頭髮根子直麻:“南宮虎!你好本事!”

白不肖、南官虎聽得明白,這人竟是陳虹影,兩人皆往後退了一步。

陳虹影道:“南宮虎!你枉為一條漢子!自己的事要假手他人,了不起!”

南宮虎急道:“虹影,你誤會了!我……”

“你不過也是個仗勢欺人的下三濫!司馬高的走卒而已!告訴你南宮虎;我跟你沒完!”她身法快疾,聲猶在耳,人已如頭大鳥掠入黑沉沉的夜霧之中。

白不肖拔足欲追,南宮虎一把拉住他,澀聲道:“別追她,讓她去吧!”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Rank: 12Rank: 12Rank: 12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32
發表於 2024-2-13 16:00:53 |顯示全部樓層

第 三十一 回  群雄會聚

南宮虎和白不肖回到下榻處。將閔捷放在床上,南宮究方將夜來所遇講給師弟聽。白不肖原已猜對了一半,待聽師哥講完,冷笑道:“難怪陳虹影怒氣沖天,她以為你乞援司馬高……師哥,司馬高送了這麼大一份人情給你。定是有所圖謀。你待如何回報?”

南宮虎慨然道:“人予我一寸,我報以一尺!這這有什麼好說的?雖然我並不想假手他人料理私事,但事已至此,我天亮後即攜閔捷去叩謝大恩!”

白不肖默然無言,他知師哥極重恩義。陳虹影於他有恩,即或再三逼迫,他也始終忍讓趨奉,毫無怨懟之心。司馬高於他向無私怨,今又予大惠,以他的性情,也只會感恩圖報。但司馬高心懷叵測,陰險狡詐,倘連南宮虎也與其握手言和,天下還有誰能製得?

白不肖一想起司馬高的手下“東海龍”檀培那濫殺狂戕的情形,忍不住抬頭道:“師哥,義有大小,恩有公私。司馬高為一代嫋雄,對天下武學各派,或以恩結或以仇殺,順昌逆亡,橫行無忌。他故示小惠於師哥,自是要你為他的王霸大業效死力,要你為他掃蕩群雄!至少也得對他的倒行逆施不聞不問,任他為所欲為。師哥,你要三思,切不可上當!”

南宮虎怫然不悅,道:“師弟,我看司馬高儒雅恂恂,未必如你所說那般狠惡。不管怎麼說,大丈夫恩怨分明,人以義來,我以義報。你我這麼多天來毫無收穫,若不是司馬高手下的‘東嶽七劍’出力,閔捷怎能安然返回?”

白不肖知他勘不破“恩義”二字。轉念一想,笑道:“師哥,倘若‘東嶽七劍’殺了陳虹影,你又待怎樣?陳虹影於你有救命之恩,她擄去閔捷也未加摧殘,只不過要刁難於你。若是她喪於‘東嶽七劍’之手,你這番恩怨又如何了結?現在她殺了‘七劍’中兩人,日後有得麻煩,你又如何處之?”

南宮虎原也擔心陳虹影有甚不測之禍禍,後見她來去如風,諒無大礙,才放下心。現聽白不肖一說,想到她既與司馬高手下結仇,日後倒真難應討,萬一兩造相搏,自己夾在中間,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想了好久,只苦笑道:“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現在倒是閔捷的糊塗,叫我頭痛。”

他拍醒了閔捷,拖他起來問他這些日子的情形。

那日閔捷在白鶴山被陳虹影拐走後,先到了海里一個小島上。

閔捷因見陳虹影對師父如此兇惡,自份再難生還,天天對陳虹影罵不絕口。他原是流落街頭的小乞丐,罵人的話自一套又一套。但陳虹影充耳不聞,毫不動怒,反誇他有良心重情義,不像師父那麼薄倖無行,朝三暮四。

連罵三日,自己也感到無味了。小島四面瀕海,陳虹影師徒不禁他行動,讓他在島上自由行走。閩捷究竟是個孩子,便在島上捉蟹掏鳥窩抓松鼠自尋開心。這日,他爬到懸崖上去掏鳥卵,不慎踩著一塊風化右,掉入海里。

那片海域暗礁叢生,漩渦密集,兼且風急浪高,他掉下去後奮臂划水,想往岸上泅,但被激浪打了幾下,頭昏眼花,幾口海水一嗆,身不由己地被漩渦捲入海底。

待醒過來後,人已在山洞裡。只見陳虹影、溫雲芳、李雲華三人圍在自己身旁,洞中還有一堆熊熊柴火。陳虹影道:“小子,你命真大!”端過一碗噴香的魚羹,要來喂他。

閔捷年紀雖小,性子極倔,雖知是她們救了自己一命,但因師父之故,決不領情,他一掌打翻陳虹影手中的魚羹罵道:“誰要你們假惺惺!讓我死了豈不正合你們的心意?”

陳虹影怔了一下,勃然變色,手掌一抬,對準他腦門拍下。閔捷自問大限到來,也不畏懼,把雙目一閉,哪知等了許久,還不見手掌拍下,睜眼看時,只見陳虹影雙目噙淚,臉上皮肉抽搐不定,長嘆一口氣,摸了摸他的頭。

站起身來一言不發步出洞外,不久,即傳來她的哭聲。溫雲芳、李雲華也大放悲聲。閔捷這一驚非同小可,再想不到像陳虹影這樣的人會因受了自己的衝撞而哭泣,爬起來問緣由。溫雲芳且哭且訴:原來為了救他,李雲英不幸葬身海底,屍骨無存。

這一來,閻捷如挨當頭棒喝,心想自從被擄來後,陳虹影師徒對自己從無有一絲慍色,茶飯都送到自己嘴邊。看自己衣衫單薄陳舊,她們又買布縫衣,照料之精心,決不亞於師父、師母。現在孿生姐妹之一又為自己喪生。

他心中悔疚難以言喻,直覺只有一死才能報答李雲英捨生相救之恩。他飛跑出洞,奔向崖邊,縱身往下跳落。就在身子懸空那一剎那,後領一緊,被陳虹影提回崖上。

陳虹影道:“你這一跳,豈不是讓雲英白白丟掉性命?”

閔捷但覺心中痠痛難當,放聲一慟,直哭得天昏地暗,方覺好過了些。

次日,陳虹影即攜閔捷乘舟北上,至錢塘江口,趁海潮倒灌入江,到海寧登岸。兩日前到了杭州、兩人也不投客店,宿在南山山中一石洞內。陳虹影打聽得南宮虎、白不肖三到杭州。她擄人徒喪己徒,深有所感,性情大變,覺得皆固自己性情乖張,才累得李雲英死於海中,於是決定將閔捷送回南宮虎身邊,將舊時恩怨作一了斷。

昨夜她攜閔捷下山,途中被“東嶽七劍”所困。“七劍”口口聲聲說奉南宮虎所請,卻又拿不出半點憑據。閔捷自與陳虹影相處,日久生情,早已不將她視為敵人,反覺她雖性情乖戾,實具至情,且身世可憐,又見“七劍”個個貌相兇惡,他緊緊倚著陳虹影,說寧可跟了陳姑姑,也決不跟了七個生人。

陳虹影一生未嫁人,所收的三個徒兒也都是孤苦女子。現見閔捷依戀不去,大為感動,便道:“七位既奉南宮虎所請而來,這孩子信不過你們。我與你們也素不相識,放心不下。我就跟你們一起去,只要南宮虎一露面,我拍手就走。如何?”

哪知“七劍”中方懷慶、陳志和乘她不備,提劍就刺。汪亮、蕭堅搶進奪人。

這一來,陳虹影大怒,拔出兵刀與“七劍”交手。她雖身負兩處傷,面對名播四海的“東嶽七劍”毫無懼色。一輪激戰,斃了方、陳,傷了汪、蕭,劉滄浪一見勢頭不對,立將劍架在閔捷項上,威脅道:“你再上前一步。這孩子就是你殺的!”

陳虹影雖然劍法通神,但投鼠忌器,只好眼睜睜地看他們逃遁。當時閔捷要穴受制,手足皆不能動彈,惟有破口大罵。“七劍”倒也不難為他,一直將他背到塔上,才解開穴道。是以在他心目中,“七劍”都是壞人,而陳姑姑卻是面冷心慈的好人。

南宮虎聽了閔捷詳述經過,方知他為何對“七劍”毫無感激之心,反而張口就罵。心裡雖怪司馬高多事,但從道理上說,他總是幫了自己,至於“七劍”為奪人而不擇手段,實也無可厚非:他們既不知自己與陳虹影的瓜葛,更不知陳江影與閔捷之間已生情誼。

在他們看來,陳虹影擄掠幼童,必非善類,故出手就毫不容情了……這些話就是說給閔捷,他也不懂,南宮虎惟有苦笑嘆氣,安慰了徒弟幾句,叫他自去睡覺。

待閔捷睡著後,南宮虎對白不肖道:“我本想叫捷兒給司馬高和‘東嶽七劍’叩頭謝恩,這孩子甚麼也不懂,去了反要誤事,若是再像昨夜見了‘七劍’就罵,那可怎麼收場?我只好自己去了。”

白不肖以為師哥該醒悟了,哪知他仍是將司馬高的虛情假意當作恩惠,心道:師哥竟不及一個孩子明白事理!看來,一個人太出名了,聽到的多是媚言諛辭,看到的多是脅肩諂笑,久而久之,腦子是要糊塗的!便淡淡地說:“師哥既決意要去,小弟沒別的話說,只一句話:師哥是一代名俠,但願休空負了一個‘俠’字。”

言罷,自回房歇息。其時天已大亮,白不肖心裡煩亂,哪裡睡得著?過了片刻,聽得院中腳步聲響,扒著窗欞看:南宮虎穿得整整齊齊走出去了。白不肖長嘆一聲,心道:師哥認敵為友,為小惠所迷,什麼時候才會回頭呢。越想心裡越惱,開門出去,走到吳山腳下,尋了一家小酒館,一個人自斟自飲喝悶酒。

這吳山是杭州第一名山,山勢起伏,綿延數里。山上有城隍廟,一年四季香火不絕。山下茶館、酒館、飯店鱗次櫛比。山陰道上,燒香拜菩薩的善男信女絡繹不絕。雖是早晨,茶館、酒館中已有不少客人。

白不肖正在喝悶酒,忽聽鄰桌兩人在說比武大會的事,便暗暗留意。

那兩人其一穿月白長衫,貌似文士,手搖一把摺扇,操北地口音。“這次大比武為三十年首輪,屆時魯兄的‘太極劍’亦該出鞘立威了!”

另一人是個白髮蒼須的老者,眯著一對紅眼睛,似笑非笑地說:“鄢兄取笑了!我‘太極劍’一門人才凋零,老夫已是半截子入土的人,哪還有爭強好勝之心?如今武林中,該是後生們叱吒風雲,鄢兄正當盛年,‘陰陽扇’神妙無窮,天下又有幾人能敵?老夫敬你一杯,祝你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鄢兄”笑道:“魯兄謬讚!吾輩學武所為何來?手上這點玩意兒藏著掖著又有誰知道?眼下是八方英才會杭州,誰也不是光來看熱鬧的。小弟自忖才疏學淺,本不該與群雄一爭短長,但忝為一門之掌,若不在會上勉力比劃幾下子,門中老老小小都不高興。”

他口中謙遜,眉宇間卻洋洋得意,似乎穩操勝券了,又說:“說來也好笑。大比武還未開始,這幾日城裡城外已有不少好手私下打了個頭破血流。昨日鄂北‘轟天拳’的麻老夫子,塞外‘兩儀刀’的夏掌門硬拖我到紫陽山過招,小弟僥倖沒出醜……這樣也好,省得在大比武中叫大家看二三流人物磨時間。”

“魯兄”道:“前日也有遼東‘太極劍’的掌門老金纏住我,硬說我川南‘太極劍’冒他的名。我被纏得沒法子,只好將他打發回去了。說來也好笑,他輸了招還不服氣,硬說他的太極劍是正宗,我是旁支。我說你這‘正宗’的太極劍給祖宗丟臉!你連‘旁支’都比不過,還想到大比武上去出醜麼?他才沒話說。”

白不肖聽到這裡,不禁暗笑:這魯老頭一會說自己沒爭強好勝之意,一會又與人家比鬥,忒也口是心非了。

那“鄭兄”又道,“魯兄是武林前輩,見多識廣,依魯兄看,這次大比武誰能獨佔鰲頭?”

“魯兄”呷了口酒,眯著眼睛道:“這可難說得很。要講武學源流,自以少林、武當為外內兩派之宗。但天下之大,能人輩出。關外的‘長白參王’、蓬萊島的‘百敗老人’、西北的‘大漠明駝’、西南的‘一點白雪’和江南的南宮虎這些成名人物若都出場,自各有絕藝可待。

“還有那一干雖聲名不顯但確有真才實學的避世高人,以及後生晚輩中的佼佼者,也不可等閒視之。但要論內外兼修、文武全才的絕世高手,還以無憂谷主司馬高莫屬。加上他手下高手如雲,而天下各門各派原是一盤散沙,故而……”

“邵兄”悚然而驚,脫口道:“照魯兄說,那司馬高要待咱們各門派的高手先拚個兩敗俱傷,再來收拾殘局,不費吹灰之力登上榜首?”

“魯兄”神色沉重地頷首道:“其勢如此,故老夫只存觀摩之心,不擬上場為他人作嫁。”

白不肖聽到這裡暗暗點頭,心想這川南“太極劍”的魯老頭見識比常人高出一籌。可惜大多數人猶在夢中,還道真能憑本事在天下群雄面前揚眉吐氣。

那“鄢兄”面露憂色,沉吟了片刻,道:“倘若江湖上各武學門派都有魯兄的見識,大家合力與那司馬高鬥上一鬥,未必就能讓他如願以償!”

“魯兄”搖了搖頭,道:“與會者大多功名心切,各打各的算盤,照我看,鷸蚌相爭之勢已不可免。無論是誰皆迴天乏力,只要能少死些人,便是上上大吉了……”

他一言未畢,門外喧聲震天。嘩啦!是竹棚倒塌之聲,叮噹!是金鐵交鳴之聲。白不肖隨眾人擠出門去看,只見四個武士打扮的正捉對兒廝殺。吳山腳下是鬧市,看客們擠來擠去起鬨笑鬧,將路邊一個水果攤、一個茶水攤擠塌。

“魯兄”嘆息道:“這成什麼樣子了?那兩個使劍的是青城派的弟子,那兩個使匕首的是豫東鄭家門的。要比武也該尋個僻靜所在,在這裡騷擾百姓,成什麼體統!”

白不肖撿了幾片破茶碗爿。乘人不備,—一擲出。叮叮噹噹四響,四個正恃勇酣斗的好漢手中兵刃全被震落。

那四人大駭跳開,張望一陣尋不出是誰在搗蛋。其中一個黑臉大漢罵道:“有種的出來跟老子拚三百招!鬼鬼祟祟暗箭傷人算什麼好漢?”

看客中有人大聲哂笑:“尊駕連自己的傢伙都管不住,倒真是一條丟人顯眼的好漢!”

那四人愣了愣,皆面紅過耳,撿回自己的兵器,擠出人群溜走了。看客也一鬨而散。

白不肖正欲回酒店付帳,橫刺裡“刷”地伸過一條手刁住他手腕:“尊駕攪了場子想走?”

縱然猝不及防,但能一下子擒住白不肖手腕的人在江湖上還不多。白不肖沉肘回撞,那人錯步閃避,同時也放開了手。白不肖轉臉一看,原來是喬陀,依然一身破衣爛衫,蓬頭垢面,邋遢不堪。

“你跑到哪裡去了?叫我好找!”喬陀滿臉不悅,“去,去!咱們尋個地方好好打一架!這回不許你賴皮了!”他念念不忘的,仍是要與白不肖比個高低。

白不肖笑道:“好兄弟,你要想打架,這幾日此地那麼多的練家子大高手在,你不會尋他們去打,為何定要纏牢我?”

喬陀正色道:“那些傢伙多是牛皮客,學了幾下花拳繡腿便自以為了不得。跟他們打架太沒味道,我只想跟你好好打一場。”

看來他已和“花拳繡腿”們交過手了,意猶未甘,故仍要盯住白不肖不放。

白不肖沒有心思跟他比鬥,想了想,便說:“喬兄,三日後便是大比武之期,你大可去一展身手。屆時小弟也要去的。咱們一見如故,喬兄要與小弟印證武學,來日方長,何必急在一時?”

那喬陀自與白不肖相識後,也有了惺惺相惜之感,實不願與他拚個你死我活。自上回白不肖悄悄離杭後,他城裡城外百尋不著。心裡著實難過,好像一個好友突然失蹤了。今日街頭偶遇,喜出望外,“打架”云云,無非是個藉口,現聽白不肖這樣說,他正好借坡下驢,道:“好好,我都依你便是。只是我早起還沒吃過飯,你可否施捨幾文?”

白不肖見他不改本色,笑道:“你怎不早說?來來,我請你喝酒!隨即拉他進了小酒館,喚夥計上菜添酒。喬陀毫不客氣,放懷大饗,風捲殘雲似的,將酒菜一掃而光。

白不肖喜他憨直質樸,道:“喬兄,你我意氣相投,何不結為兄弟?”

喬陀大喜。“好!好!”忽又皺眉,“不好!不好!我若與你結為兄弟,這場架就打不成了,對不起師父。”

白不肖笑道。“我看未必!你師父是前輩高人,晚年更看破了紅塵,早已無嗔無憂,哪裡還會將早年的小小怨隙放在心上?他若知你我結為兄弟,只會高興,再不會來怪你。再說,我們結為兄弟,也可相互切磋武功,取長補短。”

喬陀心裡自是一百個肯,只是覺得對不起師父,皺眉思討了半晌,面顯忸怩之色,吞吞吐吐地說:“我倒有個法子,既不違師命,又送你我之願。只是……你不肯的。”

白不肖道:“你還沒說,怎知我肯不肯?你且說來我聽聽。”

喬陀面上一紅,道:“除非我為兄你為弟,你多向我叩個頭,師父那裡就交代得過去了。”

白不肖不禁失笑,起身道:“有何不可?山上有個城隍廟,我們就到城隍老爺金身前燒香叩頭!你做大哥!”

喬陀喜道:“這才是好兄弟呢!去!去!”

兩人便即攜手上山,到城隍廟燒香叩頭,也不敘年齒,喬陀為兄,白不肖為弟,義結金蘭。眾香客見白不肖與一叫化子結為兄弟,無不掩嘴而笑。

兩人出得廟來,登上極目閣,但見左湖右江,杭州湖山盡收眼底。喬陀道:“賢弟,我既是你兄長,你有什麼難了之事,只管跟愚兄說,愚兄為你料理。”他憑空做大,心裡著實過意不去,一心想為兄弟做些事,才不致擔了虛名。

白不肖道:“大哥久在杭州,不知有沒有再見到奇芙蓉?”

喬陀愣了愣,臉上驀地泛起一股紅潮,道:“見……她過的。愚兄昨日還承她賞了一頓晚餐。”

白不肖見他神色忸怩,好生奇怪,心道:大哥毫無心機,一向快人快語,怎麼一提到奇芙蓉,他反而吞吞吐吐……他心念未已,喬陀又說:“不瞞賢弟,我見她生得好看,常去倚翠別墅外的林中窺伺。昨日便是在林中遇到了她。她還向我問起你來,我不知你去了哪裡。她便給了我一兩銀子,叫我休要再去那裡。我不敢違逆她的話,便出了林子。”

“你有沒問她過得怎樣?她有無中毒的徵兆?她氣色如何?”

“問……問她什麼?我看她過得蠻好呀!臉上紅紅的,血足氣旺。”

喬陀雖不諳世事,究屬血氣方剛的青年,見芙蓉生得嬌豔明媚,縱無好逑之心,也不自禁地心蕩神移,便是多見一次心裡也舒服些,至於別的,渾未念及。他見白不肖惶急,也急了起來,道:“賢弟要想見她,也還不難,愚兄與你同去!”

“慢來!慢來!比武大會上能見到她的,何必急在一時?”白不肖心知這位義兄直肚直腸,不能對他明言倚翠別墅的兇險。否則他牛性一發,來個硬闖別墅,反要壞事。

白不肖也不回錢江幫總舵,與這位新結義的哥哥談兵論武,四處遊玩,結交各地來的俠少英傑。喬陀有了一位義弟,不再丐食野宿,講講談談也有對手,自覺無限快活。他於世事俗禮一概不懂,名為兄長,實際上事事聽計於兄弟。也不覺掉了價,反覺免去許多煩惱。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Rank: 12Rank: 12Rank: 12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33
發表於 2024-2-13 16:01:47 |顯示全部樓層

第 三十二 回  桂雨洗兵

三日工夫一晃而過。杭州城街頭巷尾皆在哄傳,說大比武於凌晨起在桂雨谷舉行。正是桂花飄香時節,地點又在桂雨谷,與會的名家中有文事不遜武功的雅士,便將這屆比武大會定名為“桂雨洗兵會”。武人們嫌它拗口,仍叫“比武大會”。

桂雨谷在城南二十里的山中。山谷中有數百丹桂,待深秋花謝,桂雨紛紛,香飄百里,是以得名。

一些日子來,會集杭州的八方英豪個個臨陣磨槍。人人厲兵秣馬,以待在三十年一度的盛會上揚名立威。大比武次晨在桂雨谷舉行的訊息一傳開,天剛擦黑,就有一夥夥雄赳赳的高手身著勁裝,手持利器,揹負酒肉先行去桂雨谷佔位子,似乎比別人早到一刻就多一分勝算。

待三更過後,偌大一個桂雨谷,已聚集了三山五嶽的名家二三百人。以內功見長的,不管人多喧雜,就在桂樹下坐地運氣調息。精擅外家硬功的,呼叱吆喝,掄掌練拳。有那生性活躍喜交朋結友階則在一堆堆的人群裡穿梭往返,稱兄道弟。有那口舌便利的,則放言高論誰勝誰負,彷彿天下大勢皆在他胸中羅列。

至於臨時服丹藥、人參、靈芝、驢鞭、狗寶、首烏、鹿茸、鱔血以進補生力的,則各尋陰暗處搗鬼。這一夜,桂雨谷中烏煙瘴氣,喧聲震天,嚇得附近山上的走獸飛禽紛紛逃遁遠避。數百株丹桂,合該遭劫,被殺氣一激,半點香氣也放不出。

好容易等到天亮,那些大門派的掌門人和武林耆宿才絡繹進谷。早就候在谷中的群豪又是一陣騷動,那些初見世面的少年弟子自然最為興奮;看見和尚便猜少林方丈,看見道士說武當真人,看見尼姑就說是峨嵋派……不免張冠李戴,讓那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嗤笑。

白不肖和喬陀趕到谷中時,已至卯時。放眼看會,黑壓壓的一片人頭,與四周的林木山石同在晨霧中浮沉隱現,將一個大山谷擠得小了許多。兩人都吃了一驚,想不到武林中有如此之多的門派幫會。

那喬陀不禁憂容滿面,啃嘆著道:“這許多人,哪一日才能比出個結果來?”

白不肖笑道:“大哥你多操這份閒心,真正上場顯技的,十成裡不會有三成,大多是來看熱鬧的。”

兩人尋了塊突兀的岩石坐下,探頭探腦地看人。喬陀專揀那貌相古怪的人看,白不肯則是尋熟面孔。忽從谷口方向傳來一陣鑼鼓樂聲。大家都起身踮足張去,只見谷口進來一大隊人,彷彿大官出巡,前頭十六名鑼鼓手開道,緊跟其後的是一名白眉灰袍瘦小的老和尚與一名長身大臉背插雲帚的道人。

人群中有人說:“這才是少林、武當的高人哩!那和尚是少林九大神增之五慧智禪師;道人是武當五子之三凌虛子。”

白不肖暗道:司馬高確有本事,居然請得少林高僧與武當道長蒞會!再看後面,是三名土頭土腦鄉下人打扮的老者,個個葛布長袍,腰束麻繩,各拿一根旱菸管,且行且吸菸,吞雲吐霧。又有一個聲音說:“九華三老已十數年不問江湖事,今日居然也來了,真正難得!”

九華三老的後面,並排走著四人。左首第一人是丐幫幫主喬鵬舉;第二人是峨眉掌門圓性師太;第三也是個尼姑,年紀較圓性大,高額闊嘴,手捧念珠;右邊那人濃眉短髭,豹額虎目,腰懸雙刀,威風凜凜。

白不肖聽識得的人說,那尼姑是圓性的師姐圓絕師太,為峨嵋派第一高手,武功遠在掌門師姊之上。腰懸雙刀的大漢,是長江幫尚幫主的弟弟尚浪。這四人之後,則是東道主錢江幫唐潮、李子龍和南宮虎等人。

排在隊伍最後的,是幾十個高高矮矮、奇形怪狀的各門派高手名家,簇擁著仍作文士打扮的司馬高。在司馬高身後,則是身著男裝的奇芙蓉。那司馬高笑容可掬,抱拳當胸,向道旁群線頻頻點頭致意。奇芙蓉穿一身綠底白花長衫,頭頂方巾,手搖摺扇。她目光朝白不肖這邊掃來,白不肖正要舉手招喚,他卻將眼睛掉了開去,臉上不喜不憂,甚是平靜。

這一隊大有來頭的人物入谷之後,早有錢江幫的幫眾驅散了北面人群,搬來十七八張太師椅,招呼大人物落座。

有個來自衡山派的青年好手是個楞頭青,他昨夜便到谷中佔了一塊方石。現在要他讓開地盤,他怎情願?他大馬金刀地坐在方石上,任幾名幫眾推來操去,只是紋絲不動。九華三老之一的莫老是個火爆性子,大步走到那衡山派的好手面前,將旱菸管往腰裡一插,歪著頭問。“小子,你讓不讓開?”

衡山派好手道:“你又不是天下第一,憑什麼……”

他話未說完,莫老出手如電,一把揪住他胸口,像提小雞一般拎起半空,喝道:“就憑這個!”伸臂一送,那衡山派好手身不由己,飛起三丈多高,砰地落下地來!

這一抓一擲,招式平平無奇,衡山派好手居然便閃避不及。谷中群雄看得清楚,轟然喝彩。彩聲未歇,但見莫老彎腰伸臂,捧住那方石一搖一拔,硬生生將那塊半截入土的大石拔起,又向上一擲,大石高飛三丈,居然向那被摔在地上尚未及爬起的衡山派好手砸落!

許多人驚叫起來!只聽嘭的巨響,地皮為之一震,那大石正落在衡山派好手腳旁,距他足尖不過三寸。谷中靜了瞬息,頓時彩聲雷動。這貌似鄉下土老兒的莫老,不光是神力驚人,其運力之妙,幾達隨心所欲的境界。

莫老這手功夫一露,谷中有許多人雄心頓消,暗道:真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憑我這幾下玩意兒嚇唬老百姓足足有餘,但要在天下高手前揚名立威,那是萬萬不行的。單是莫老這手功夫,我練三輩子也攆不上呢!憑什麼去跟人家爭那虛名?

這時,那位衡山派好手才扎手紮腳爬起來,臉色如土,一言不發擠進人群中去了。

眾大豪落座。鑼聲噹噹噹敲了三下,唐潮越眾而出,滿面春風地作一個團圈揖,開口道:“三十年前,天下各門各派的前輩英豪會聚黃山,論劍演武,最後北門天宇技壓群雄,榮膺‘天下第一劍客’稱號。

“花落花開,花開花落。少年子弟江湖老,上一輩老英雄多已作故。長江後浪推前浪,江山代有才人出。放眼當今武林,身懷絕藝的英雄在在皆是……”他說到這裡,人叢中飛出一個嘲諷的聲音:“唐大幫主就是當今首屈一指的大英雄!”

眾人—陣鬨笑。唐潮面不改色,接口道:“這位朋友說得不錯,學武之人,誰不自以為功夫了得?你說你了得,我說我也不賴。但究竟怎麼個出類拔萃,旁人卻不甚瞭然。是以誰也不服誰,打來殺去,江湖上無一日寧靜。

“血流了不少,人也死了不少,但到底誰是首屈一指的當世大英雄呢?恐怕也無人知曉。因而就有高人來指點我們:何不舉行一次比武大會,手底下見個真章,也好排出序次,讓大家心服口服?

我們錢江幫裡飯桶多,爭強好勝之心是沒有的,奔走執役還勉強辦得來,承三山五嶽的朋友熱心贊助,總算將這屆‘桂雨洗兵大會’的架子搭起來了。今日可說是群英畢至,少長鹹集,天下英雄大多來了。敝幫忝為地主,招待不周之處,尚清原諒!”他又拱手作個團圈揖,滿面春風地退了下去。

緊跟著,是江汛站出來宣佈比武的規矩,他先將少林寺的慧智和尚與武當凌虛道人狠狠捧了一下:“天下武學之源,出於少林、武當兩家。真要論誰是天下第一,不是少林寺的高僧,就是武當山的道長。可是這兩家的大宗師不來跟我們爭虛名,是以我們請慧智神僧和凌虛真人作大會的總公證。九華三老為總執法,誰要搗蛋撒潑,他們三位老人家有權處置!”

江汛雙掌互擊,十名身著黑衣的錢江幫幫眾端上來十張紅木太師椅一字排開。江汛又道:“這次‘桂雨洗兵大會’,擬決出當世十大高手,自問有能為坐得上十張紅木椅的好漢,請上座!”此言一出,群情聳動,一時卻無人敢上去坐。

江汛微笑著環顧全場一週,又擊掌三下,四名幫眾抬出一張嵌金鑲銀,扶手上雕龍的大交椅來。江汛提高了聲音:“這張龍椅,自是留給武功第一的那位大英雄的。他老人家既是天下武功第一,自也是武林之聖,江湖至尊!”

他這幾句話說得極慢,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震得山谷裡響起嗡嗡的回聲。群雄的目光都投注在那張金光銀輝交映的龍椅上,心裡在想:不知誰能成為本次洗兵大會的武聖?

喬陀用肘撞了下白不肖,道:“兄弟,我們去各弄張椅子坐坐,這塊石頭七角八翹,硌得我屁股痛!”他原不知深淺,想到就說,引得左鄰人們側目而視。白不肖急拉住他的胳膊,低聲說:“大哥休急,那些椅子是人家坐的。我們且先看著!”手上緊一緊。喬陀只是不諳世事,腦子卻不笨,聽了白不肖的話,雖不懂為何是“人家坐的”,卻也不莽撞搶出。

鑼聲噹噹連珠響,一時沒人上去搶椅子坐。人人心中在想:你說那龍椅難坐,即使十張紅木椅也不是好坐的,你一坐上去,場中那麼多好手向你輪番挑戰,你縱然武功超卓。怎經得住車輪大戰?但反過來想一想:若哪個屁股還未坐熱就被人趕下來。又怎能排入十大高手之列?

江汛忽笑道:“倘若沒人肯來坐這十一張交椅,我們乾脆搬回家去得了!”他頓一頓,拉長聲音叫道:“來呀!”他身後一夥幫眾湊趣應道:“來啦!”身子卻不動。群雄哄地大笑,卻有一人將玩話當了真,銳聲叫道:“慢著!”箭一般地從東掠出,坐在了右首的紅木椅上。

眾豪一瞧,見是個瘦小精悍的黑臉漢子,手中持根綠油油的洞蕭。江汛笑道:“這位是‘玉莆仙’華通華大俠。華大俠拋磚引玉……”

華通白眼一翻,怒道:“江總管!你怎知我拋磚引玉?我是拋玉引磚!”

便即有人大叫:“磚頭來了!”從西面慢吞吞地步出一個胖高大漢,他每走一步,臉上的肥肉便抖一下,兩隻小眼睛深陷肉中,好似大夢初醒。他好一會才走到那排椅子前,猶豫半晌,坐在左首第一張紅木椅上。江汛道:“這位是金華‘無斧屠夫’朱信達朱大俠!”

朱信達猶自笑嘻嘻地,睜眼看了一會,叫道:“我這塊大磚頭來了,寶玉們怎還不現身?季延齡!徐行!梅柏寒!俞悅之!各位都來坐呀!”他這一指名招呼,那些被點到名字的臉上就掛不住了,華山派掌門李延齡、崆峒派高手梅柏寒和無極刀名家徐行相繼而出,只有太行霹靂掌的掌門俞悅之遲遲不現身。

十張紅木椅巳有五人佔下。江汛道:“各位自忖可與這五大高手比肩的,速請上座,也可與這五大高手中任何一人過招!”

他語聲方畢,即有五人越眾而出,有的身輕似鶴,有的疾如奔馬,有的躍躥似兔,有的蛇行曲折,瞬息間,都到了椅前落座。江汛一看,都不認識,正要相詢。其中一個揹負長劍,長身白臉的中年漢子起立道:“天下英雄請了!我們是名不見經傳的結義兄弟,向居定軍山。在下馬無速,這位是黃本幹,那位是關赤、還有張伏、趙從。自不量力,向天下英雄情教高招!”

有人嘀咕道:“這五人身手不弱,怎麼都沒聽說過他們的名頭來歷?”白不肖心知這五人用的都是假名,乃借了三國蜀漢五虎上將關羽、張飛、趙雲、馬超、黃忠的姓氏。卻不知是否司馬高的手下?

十張紅木椅一佔滿,等於先擺下了十座擂台。後來者要想坐椅子,自得將那十人中的一人打敗。

這時出來一個紅妝少婦,雲髻高堆,珠翠滿頭,面目俊俏,體態風騷。她腰懸雙刀,足蹬小蠻靴,往場中一立,頓時吸住了千百雙眼睛。

白不肖認得她是“西子紅妝”一門的現任掌門杭小娥,卻不知她是想去坐龍椅還是向誰挑戰。只見杭小娥嬌聲道:“久仰‘無斧屠夫’朱大俠英姿颯爽,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小女子杭小娥向朱大俠領教幾招!”

那朱信達形如肥豬,醜陋不堪,她倆說“英姿颯爽”。嘲諷之意昭然若揭,群豪不由鬨堂大笑!那朱信達居然若無其事,笑眯眯地站起來道:“既然杭女俠相中了在下這塊大磚頭,在下少不得要挨幾下杭女俠的粉拳!”

兩人各立個門戶,便鬥將起來。兩人一個身材胖大,一個嬌小玲瓏,一個蠢笨似肥豬,一個眉目如畫,頓時將大夥兒的目光吸引住,另幾對廝拚的,卻沒幾人留心。

朱信達雖然身子臃腫,掌上實有幾分真功夫,掌緣似刀,劈、斬、砸、拍、割、切、剁呼呼生風。杭小娥勝在身法輕盈,一套美女拳曼妙嫵媚,極具楚楚之致。只見她“西子捧心”、“昭君出塞”、“貴妃醉酒”、“飛燕曼舞”、“千金一笑”一招招地使出來,兩隻白生生的小拳頭玉色生香。

鬥到五十餘招,杭小娥趁朱信達轉身騰挪不易,繞到他左側,一記“胡笳十八拍”,拍中他脅下要穴,又飛起一腳,將朱信達踢了個跟頭。她笑靨如花說聲“承讓!”山谷中頓時掌聲雷動。

那朱信達羞得將一張大肥白臉漲成豬肝色,退入人叢中。杭小娥還未落座,從東西南三個方向同時飛出三人。這三人輕功既佳,身法又快,頓將杭小娥圍在核心。

眾豪看去,這三人皆是二十幾歲的英俊少年。一個穿綠袍手待銀笛的少年說:“杭女俠留步!滄州幸霧請教高招!”另一個穿白衣腰插鐵尺的少年說:“遼東‘無量尺’門下柯青請女俠賜教!”還有一個穿藍緞密扣勁裝的少年道:“在下衡陽費平。”

杭小娥臉一紅,妙目流轉,道:“三位少俠可是要聯手與我過招?”

三少年本屬不同門派,怎會聯手與她相鬥,錯愕間又聽杭小娥道:“三位先比出個高低來再說,恕不奉陪。”身形飄動,竟回人叢中去。她實是個聰明人,自忖未必能排入十大高手之列,打敗了朱信達,見好就收。

那三少年因見色心喜,故不約而同飛身搶出,不料正主兒抽身退場,反叫他們鬥個明白。那滄州車霧頗機靈,抱拳道:“柯兄費兄先請!”往後一個倒翻跟斗,正好落在朱信達空出的椅中。

柯青、費平鬥將起來。那一頭“玉莆仙”華通已戰勝了一個對手,剛回座上養力,見幸霧手持銀笛,便縱了過來叫陣:“你使笛我使蕭,咱1倆半斤八兩,正好鬥上一斗!省得讓你等會揀現成果子吃!”

幸霧讓柯、費二人先鬥,確存下一份私心,要待他倆鬥得精疲力竭再來揀現成的,現被華通一語中的,臉上一紅,慍道:“我豈怕你不成?”也不與見禮,銀笛一指,戳向華通胸口。

華通玉簫一橫,簫笛相擊,噹一聲發出清音,幸霧上身一晃。這兩人兵器相仿.招數也相近,鬥起來好像同門師兄弟過招。簫去笛來,甚是好看。鬥了一陣,華通頭一低,吹出一串好聽的簫音,幸霧也將笛橫唇際,吹出一陣笛聲。

眾家看了都發笑。白不肖卻知兩人弄蕭吹笛,也是一種奇門功夫,不同於尋常樂師的奏樂,實是在吹奏之際,各以內力比拼,只是在旁觀者眼中不免有譁眾取寵之嫌。

論把式是幸霧精妙,比內力修為,卻是華通見長。兩人且鬥且吹,到得後來,蕭聲悠長而笛聲短促。那幸霧原是小白臉,白中更透出青氣,額上也有豆大汗珠沁出。只見他步步後退,已呈敗象。突然間橫笛一吹,聲若裂帛,難聽至極。那華通猛然啊一聲慘叫,以手捂住右眼,指縫中滲出血來。

幸霧一縱躍開,道了聲“承讓!”顧自落座喘息。

華通大罵:“暗器傷人算什麼好漢!”舞簫衝上再搏,但他盲了一目,玉蕭遞出已失準頭,反被幸霧銀笛力揮,打斷了右臂。

原來,幸霧的銀笛中藏有銀針,他最後一次,吹出噪音擾敵心神,乘機一按笛上機關,射出銀針,弄瞎了華通的右眼,反敗為勝。

這一場他勝得極不光彩。眾豪中許多人大聲怒罵,指名挑戰。那武當凌虛子道:“‘桂雨洗兵大會’可比拳腳、比暗器、比器械,但盼大家點到為止,至於兵刃不長眼睛,有傷有死,也只好各安天命,會中不準尋仇報復!”這老道內力充沛,話音中貫足真氣,立將場中喧鬧聲壓了下去。

有個來自魯南的暗器名家“無影飛蛇”盛陽是華通的好友,他向幸霧挑戰。兩人鬥不到十招,幸霧即被盛陽以一枚飛錐貫心而斃。

自此始,場中比鬥即趨激烈,須臾工夫,使有十幾人或傷或死。除了定軍山來的五人猶未敗過,其餘五張椅子,走馬燈似地換過一茬又一茬的主人。

天已過午,白不肖見那些一流好手仍不上場,而二三流人物卻鬥得熱鬧,心下暗想:怎生想個法子讓高手們出場?正在思忖,忽聞兩聲長嘯來自南山。一個嘯聲雄壯厚實,一個清越嘹亮。只見一青一白兩條人影從半山腰飛掠而下,瞬息之間便到谷中。

那穿一身雪白衣衫的,正是“長白參女”高無痕,那一身青衫的卻是個翩翩少年,生得劍眉俊目,風流瀟灑,手持一支銀光燦爛的細棒。兩人往場中一站,女的嬌豔如花,男的挺拔似松。眾豪見了暗讚一聲;好一對璧人!

這一男一女彼此互看一限,雙雙抱拳道:“蓬萊‘百敗老人’門下丁碧峰、‘長白參王’門下高無痕拜見天下英雄!”

眾家聽了,皆聳然動容。蓬萊百敗老人和關外長白參王都是名震遐邇的前輩英雄,武功出神入化,雖久已不問世事,威名猶存。這對少男少女年紀雖輕,但喊聲立威,顯已得乃師真傳,既來谷中,必有為而來。

白不肖與一干見過高無痕的人更為驚異。高無痕一直不說話,眾皆以為是個啞巴,哪知她聲若百靈,清脆悅耳。白不肖自不知曉,高無痕江湖覓婿,自己發願,如不遇可託終身的如意郎君就不開口說話。她尋覓經年,終於與丁碧峰一見傾心,當然不再假冒啞巴。

江汛知這兩人來頭不小,迎上肅客:“兩位名門高第,便請上座!”他自不是請丁、高坐那龍椅,是請他倆坐到大人物席上去。

丁碧峰劍眉一揚,朗聲道:“不敢當!我倆想與這十位英雄鬥上一鬥!”

那坐在椅上的十大高手對這兩人早就不耐煩了,馬無速縱了過來,擎劍在手,道:“我馬某來鬥鬥丁少俠!”

丁碧峰單掌一立,馬無速便覺一股勁風拂面而來,氣息為之一塞。丁碧峰笑道:“我一人鬥你們定軍山五傑,那五位英雄由高無痕打發!”

眾豪雖知這兩人身手非凡,但以二敵十,未免太不將人放在眼裡,須知這十人迭經苦鬥,技高一籌方能坐穩交椅,決非大言炎炎之人,便是長白參王與百敗老人親至,也未必如此狂妄!頓時全場靜得不聞一聲咳嗽,要看看那十人如何應答。

馬無速長劍一招,道:“我們五兄弟來會會丁少俠!”

定軍山五傑始終未敗過,比另五人又更被大眾看好,哪知他竟不以丁碧峰之言為狂,倒是一樁奇事。定軍山五傑一一離座躍出,反使另五人甚感難堪。五人合鬥高無痕,勝之不武,不勝為笑,但要單打獨鬥,誰也不肯先出頭。

只聽高無痕叫了聲:“請起!”身影飄動,從那猶自端坐的五人前一掠而過,那五人相繼起立。原來她一掠之際已在每人肩頭輕拍一掌。挨掌的人都當自己被襲已為旁人所見,倘不應戰也無顏再坐椅上,不能不站起。待見旁人都站了起來,方知別人也都捱了一掌,再要坐下就來不及了。

馬元速、黃本幹、關赤、張伏和趙從各持兵刃,將丁碧峰團團圍住。馬無速手持一把長劍,他大喝一聲,率先衝上,掄劍向丁碧峰所去。這一劍聲勢猛惡,卻是虛招試探,眼見劍刃將及,對手猶自兀立不動,他力貫單臂,虛招變實。但眼前一花,已失敵蹤,猛聽耳後一聲輕笑,急勾足反踢,膝彎裡一麻,又踢了個空。忙站穩轉身,只見一線銀光襲來,急舉劍擋架,叮叮噹噹打鐵似一陣脆響。五人手臂一震,各退後一步。

但見丁碧峰將銀棒往上一擲,嗤一聲風響,那銀棒直飛上天。丁碧峰手勾腳踢,肘撞膝頂,身形轉了一圈。五人手中兵器稀哩嘩啦都脫手墜地。這時銀棒去勢方盡,才落下來。丁碧峰縱身高躍抄在手中,飄身圈外。

定軍山五傑,本非泛泛之輩,除了馬無速攻了兩招,其分四人還未及出手,兵器就已脫手。眾豪看得清楚。頓時彩聲如雷。

喬陀不悅地說:“有什麼好?那五人本就是沒用的角色,連兵器都拿不住!”

白不肖笑道:“丁碧峰功夫不在你我之下,大哥你別不服氣!”

喬陀道:“我當然不服氣,你叫他來奪奪我的兵刃看?”

白不肖道:“你又急了。等一會我叫你上你再上。那兩位是我的好朋友,你不能跟他們動手。”

那邊高無痕與另五人已交上了手。高無痕以束腰的綢帶為兵器,揮帶成棍,迫得五人近不了身。那五人原來還不肯合力鬥她一人,待此刻交上手,只覺她那條長帶忽柔軟如水,忽硬實似鋼,忽使出長鞭招式,忽變為棍法,忽似一根鐵槍,無隙不入,防不勝防。一個使瓜錘的漢子一不慎,手中瓜錘被她綢帶捲去,當作流星錘來掄。也不過三十來招,達五人的兵器一一被高無痕以綢帶捲走,甩出老遠。

與會的不少人到這時才知道什麼叫做“高手”,什麼叫“功夫”;才知自己所學的本事與武學二字還未沾上邊呢。

這十人一敗,原該丁、高二人上座。哪知他倆情意脈脈地互看一眼,一個說:“走吧!”另一個點點頭。身形一起,也不與主人打招呼,如兩朵輕雲似地向谷口飄去,把江汛急得大叫:“丁少俠!高女俠!別走……”

丁碧峰、高無痕聽而不聞,連頭都不回。這時又有個聲音叫道:“高手將要出場,兩位就跑了,豈不損了百敗老怪和長白老怪的名頭!”

這聲音陰森森的,叫人汗毛凜凜。丁、高二人一聽這話已涉及自己的尊長,不得不住步回頭。丁碧峰叫道:“既有高手現身,我們何妨再看上一會。”他倆也不往椅座處行,便就近擠進人叢。

白不肖即拉了喬陀一把,擠過去與丁、高二人見禮。丁碧峰已從高無痕口中聽說過白不肖的來歷,原以為是個堂堂一表的七尺漢子,不料卻是個再平常不過的瘦弱青年;喬陀更是從頭到腳鄉里鄉氣,便也沒怎麼把他倆放在眼裡,敷衍了幾句,不再理會。高無痕一向對白不肖敬重,今日相見自十分歡喜,問長問短說個不停。

這時場中座椅又被十人佔滿。內有圓性的師姐圓絕、長江幫尚浪、丐幫喬鵬舉等大門派的首腦人物及幾位久卓威名的江湖名宿。

那丁碧峰初入江湖,聽唱名的江汛報稱了這麼多奢遮的武學高手,不禁動心,臉上顯出躍躍欲試之色。

喬陀一見丁碧峰那自命不凡的派頭就來氣,存心要出他的醜,就說:“丁兄的銀蛇棒確是一寶,這十位高手實在也算不得一流人物。像丁兄這樣有身份的人,該坐那張龍椅才配!”

丁碧峰的師父百敗老人,確是一位武學大師。他年輕時未遇名師,百戰百敗,憤而出海,在一荒島上苦練三十年,再度回陸地遍訪名家,歷百戰而無一敗。他自號“百敗老人”,以示不忘幼年百敗之恥。

丁碧峰是百敗老人惟一傳人,已得乃師八成功夫,這次藝成入江湖,還未碰到過一個敵手,只與高無痕戰成平手。他年輕氣盛,受不得激,明知“桂雨洗兵大會”高手雲集,自己未必是天下第一,但一聽喬陀的話,又有情人在側,便氣往上衝,道:“別人坐得,我又有什麼坐不得?”

一言甫出,身子已縱起空中,手中八尺長的銀蛇棒探出,在地上一點,又借力前躍,如此銀蛇棒連點連躍,徑往龍椅落下。這份以棒代足的輕功,姿勢美妙,別具一格,落在龍椅之際,身輕如羽,無聲無息。全場靜了靜,突然歡聲雷動。比武會直到此際,才有一人敢去坐那象徵冠軍的寶座,且不論他究竟坐得住坐不住,單是這份敢為天下先的勇氣,就令人為之心折。

丁碧峰,一坐上龍椅,高無痕頓時笑靨如花。她是大家之女向來不知什麼叫“怕”;江湖覓婿,尋覓的也是品貌出眾豪氣干雲的英俊少年。這下心上人在天下英雄前大大露了個臉,怎不使她心花怒放?

白不肖卻又是別一樣心思,他擠來與丁、高敘活,是想與司馬高決戰時得一強援,此刻丁碧峰先行佔住龍椅,便在無形中與天下英雄放對,好比自投獅群,只怕未見司馬高現身就先敗下陣來。

那坐在紅木椅上的十大高手心裡更不是個滋味。倘若頭一個登上龍椅的是一成名多年的耆宿,倒還可忍耐,但偏偏是個乳臭未乾的後生小子,心裡那股醋意就直衝腦門,個個扭過頭去瞪他,恨不得拿眼睛吞了他。

待要挺身上去挑戰,卻又有諸多顧慮:勝了自無話說,萬一落敗,半世英名盡付東流!心裡頭來回盤算,終無一人挺身而出。

這時,有一個黃麵皮、頭髮花白、微胖的老者從北面那堆人中大步走出。他走到丁碧峰面前三尺站住,臉上堆笑,抱拳道:“丁少俠,下來吧!這龍椅也沒什麼好玩,坐坐就可下來了,別遭人嫌!”

他的口吻極像慈祥的祖父哄淘氣的小孫子。

丁碧峰還了一禮,道:“前輩怎麼個稱呼?可是要與晚輩比武?”

那老者猶自笑容可掏:“我掛上官,單名固。我與令師有過數面之緣。丁少俠,聽我一句話,這龍椅自有得主,不是誰都可隨便坐的。”

眾家一聽“上官固”三字,無不聳然動容。十多年前,上官固是威震大江南北的獨腳大盜,有一回與長江幫結怨,連挑了長江幫四大分舵,後來金盆洗手息影江湖。谷中群雄大多聞名不知其面,今日一見,原來是個和顏悅色的胖老頭,不由大感驚奇。

丁碧峰哪管他是誰,劍眉一軒,唇際浮上一絲冷笑,顧自坐回椅上,道:“前輩既不想坐這龍椅,且叫那位想坐的人來與我見個高下。他勝了我,我自會讓位。不勞前輩多事!”

上官固打了個哈哈,道:“你也未免太狂了。這張龍椅就是百敗老兒也沒資格坐呢!下來吧!”伸手就去抓了碧障的左臂。他雖臉帶笑容,這一抓,卻毫不含糊,五指拳曲加鉤,指風嗤嗤。

丁碧峰自上官固一現身即暗自戒備,眼見一抓襲來,左手伸縮,反拿他肘底。上官固沉肘變招,一掌印他胸口。丁碧峰曲臂回格,足尖往倚在扶手上的銀蛇棒中腰輕挑,著地一端的棒頭倏地飛起點他腰際。上官固側身還開。丁碧峰也從椅上躍出。

兩人在瞬間交換了幾招上乘功夫,心頭皆是一凜,情知對方不是易與之輩。上官固也不敢再倚老賣老,喝叫道:“拿我兵器來!”便有一柄厚背薄刃紫金刀擲來,他伸手接過,耍個刀花,沉聲道:“你進招吧!”

上官固仍恃身份,不肯向後輩先發招。偏偏丁碧峰性子極傲,一抖蛇棒,發出一陣顫音,笑道:“你進招吧!”

上官固再也耐不住性子,擰腰錯步,一連七刀劈出,刀光似水,兜頭潑去。他這把刀重達五十斤,已屬重兵器。通常使重兵器的多以招沉力大為主旨,不怎麼講究招式的精妙變化。上官固卻能將重兵器使出輕靈飄忽的快刀路子,功夫實是不凡。

他快,丁碧峰也快,銀蛇棒伸縮吞吐,點挑掃打,專在刀隙縫裡鑽。兩人瞬息間交了二十幾招,上官固竟未佔到一招先手。

眾豪只見一團金光中夾著縷縷銀光,兩條人影走馬燈似地旋轉,幾乎看不清哪是丁哪是上官,都轟然喝彩。那十大高手看得目不交睫,暗道:這小子真還有幾下子,竟能與上官固鬥得難分勝負。

鬥到六七十招時,上官固急躁起來,自己是成名已久的前輩,竟與一默默無聞的毛頭小子纏鬥良久,縱然勝了也臉上無光。他刀勢一慢,刀尖上似挽重物,一招一招,左掌右刀,緩慢擊出。

這路“上官刀法”要旨不在招式的精奇,而在內力的雄渾。丁碧峰銀蛇棒連擋幾下,就感手臂發麻,掌心發熱。加上對方左掌拍出的掌風勁疾無比,還帶著灼人的熱氣,迫得他呼吸不暢,胸悶難舒,手上的招式也不得不慢下來。這一來攻守之勢互易,上官固佔了上風。

白不肖看得直皺眉:丁碧峰對敵經驗太少,他本以招式神妙見長,與有數十年修為的老手比拚內力,豈能持久?喬陀反而幸災樂禍,連罵:“熊包!”高無痕情熱關心,只怕丁郎有個三長兩短,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戰況。

白不肖靈機一動,大聲道:“大哥!你看那老傢伙弱處在哪裡?”

喬陀答道:“你看不出來麼?那老傢伙不過多吃了幾年飯,內力強了一點,要論把式,他也無甚出色!若是我上去,三十招內就已擊敗了他!”

白不肖又道:“你胡吹大氣吧?你憑什麼三十招內擊敗他?”

喬陀道:“總之我能擊敗他!”

白不肖一聽喬陀還未會過意來,只好說:“丁兄也能擊敗他的!”

喬陀道:“下輩子吧!”

白不肖道:“哪裡用得了下輩子?丁兄的騰挪功夫加神妙無儔的銀蛇棒法,反守為攻,老傢伙就得認輸了!”

丁碧峰正被對方製得縛手縛腳,一聽此言,頓時醒悟。我原該以己之長攻其之短,現在變成跟著他打了,他快我快,他慢我慢,怎能取勝?趁對方一刀劈來之力,飄身後躍,蛇棒反撐,借力高躍三丈,棒頭快戳,居高臨下,迫得上官固昂頭對敵。

丁碧峰的輕功騰躍原是一絕,蛇棒粗如手指,彈性極佳,既可彎曲似弓,又能直挺如槍。他靠這根蛇棒支撐,身子在空中騰躍,立即板轉劣勢。那上官固反而變得處處捱打,刀掌無功。

兩人又鬥了一陣。丁等峰銀棒凌空戳下,正中上官固手腕,喀嚓!腕骨立斷,紫金刀墜地。丁碧峰借力外飛,又落回龍椅中。他苦鬥取勝,耳聞彩聲大作,不免沾沾自喜,向高無痕投去一笑。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Rank: 12Rank: 12Rank: 12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34
發表於 2024-2-13 16:02:43 |顯示全部樓層

第 三十三 回  風華正茂

猛聽一聲大喝,好似半天裡打了個焦雷,一團灰黃的人影從北邊人叢中掠出,一路揚塵掀土向丁碧峰滾滾而來,聲勢甚是駭人。

白不肖看得仔細,這人竟是錢江幫第一高手、幫主唐潮,心下大震。他不暇多思,在喬陀背上一推,低聲道:“大哥!這是你的對手,你代丁兄擋他一陣!”

喬陀自與會來,一直被白不肖拘住撈不著架打,陡聞此言,大喜若狂,大叫一聲:“我來了!和身縱起,在空中連翻三個跟斗,後發而先至,搶到丁碧峰座椅前擋住了唐潮。

唐潮奔行甚急,突見眼前插進一人,硬生生地將衝勢煞住。他說行便行,說停便停,乾脆利落,博得了陣陣彩聲。

唐潮見這出來阻擋的是個陌生少年,衣衫雖新,卻不甚合體,又有幾粒鈕釦未扣好,顯出一副落拓不羈的樣子,便淡淡一笑,道:“你叫什麼名宇?何人門下?也要搶龍椅坐坐麼?”

喬陀道:“我叫喬陀,是我師父的徒弟,是我義弟的大哥。你又叫什麼名字?想跟我搶龍椅麼?”

唐潮唐幫主威名遠播湖海,又是這次大比武的東道主,谷中群雄誰人不識?這喬陀居然問他姓名,誰不以為是故加嘲諷,谷中頓時噓聲一片。唐潮涵養卻好,咧嘴一笑:“我叫唐潮。”

“久仰!久仰!你是唐幫主,太好了,正對我胃口!我們打一架裡!”喬陀滯留杭州已久,唐潮是錢江幫幫主這一節倒是知道的。至於“正對胃口”,是他真心寫照。但在旁人聽來,畢竟語涉哂弄,把堂堂錢江幫幫主當作一碟可口的小吃。

唐潮道:“好說!你亮兵刃罷!”

喬陀有一對兵器,左劍右鐧,自入江湖後還未用過。他正要抽出,忽見唐潮挺立不動,奇道:“你的兵刃呢?”

唐潮雙掌一伸:“我與後輩動手,向例是一對肉掌!”

喬陀大怒:“你敢小看我?我就肉掌對你肉掌!”

唐潮一怔,隨即道:“也好,我們對對掌。你只要接得下我十掌,這龍椅就讓你坐!”

喬陀笑總“十個十掌又何妨?你……”

唐潮不等他說完,右掌平平推出,“第一掌來了!”

喬陀右掌迎上,噗的一聲。兩人都退了一步。喬陀方站穩,陡覺又一股大力湧來,再退一步,仍立不穩,只好退第三步。幫眾們見幫主一招即佔上風,轟然叫好。

唐潮有一門“怒潮神功”,是上幾代幫中一位高手創制的,這門神功發揮到極致,可連推十八道勁力,猶如錢江惡潮,一往無前。

唐潮知喬陀不是尋常少年弟子,故一上來就用了怒潮神功。他說十掌見高下,實為自己留下極大餘地,如果十掌暗蘊神功的掌力推不到對方。他也成了強勢之末,再無餘力制敵。

第一掌比拚,唐潮雖佔了上風,卻也暗暗驚詫:這少年的掌力陰冷狠戾,兩掌相接,如觸寒冰。

喬陀叫了聲:“第二掌來了!”弓身縱上,突然一個魚躍滾翻,頭下腳上,以腳掌與唐潮對了一掌。唐潮見他如此當眾侮弄,這一掌擊出用了八成怒潮神功,滿擬將他全身骨胳震碎。

手掌與腳掌相交,唐潮猶似胸口捱了重錘一擊,一股寒意自掌心衝向胸窩,半片身子都麻了,噔噔噔連退三步。那喬陀則以手代足,倒立著飛退十幾步方正過身子來。

這一掌,樣式的古怪自不必說了,谷中如許武學之士,別說是看,連聽都未聽說過,起先還以為喬陀意存輕悔,待見唐潮連退三步,方知他以腳掌代手掌乃是一門奇功。

喬陀的師父應四郎外號“鬼主”,平生最喜研製詭異怪奇的招式,別人越說他旁門左道,他越高興。但應四郎其人別人都以為他早就死了,再想不到喬陀是他傳人。喬陀所習內功名“太陰大法”。取導陽培陰之意。唐潮的“怒潮神功”兼具陰陽之氣,但以陽為主。

他接了第一掌,已從對方掌力中吸入陽氣,轉化為陰力,輸至足底“湧泉”。第二掌以足底相迎,又吸入許多陽氣,輸至掌心“勞宮”。這兩掌一輸等於將唐潮輸給的真力摻入自己的功力中。這一來,體內真氣大盛,功夫陡增一倍。

喬陀雙掌平推,叫道:“去你的!”唐潮亦雙掌平推,將“怒潮神功”發揮至十成。四掌相接,毫無聲息。兩人上身同時一晃,四隻手掌就膠結不松。

這就到了純以內力相拼的關頭。論修為,喬陀原不及唐潮,可是他的內功正是唐潮的剋星。唐潮的“怒潮神功”發出,一股股勁力如落人汪洋大海,水波不興。而喬陀卻正相反,他平空得了源源輸入的真氣,內力愈來愈強,真氣更加充沛,反擊之力也更強更寒冷。

唐潮只覺自身真力如決堤洪水般洩去,而對方傳來的絲絲寒氣幾欲將血脈凍住。他冷得渾身簌簌亂抖。一心想撤掌認輸,但兩掌已被吸住抽不回來,心頭閃過一個“死”字,不由大悔。

喬陀本可吸引對方元陽之氣,令他凍死。一見唐潮臉色如土,眼中滿含哀懇求生之意,心中一軟,撤掌抽身,道:“唐幫主,你輸了!”

唐潮如一堆軟泥,萎頓坐地,大口喘氣,點點頭道:“我……認輸……‘鬼主’應四郎……是你……”

喬陀道:“那是我先師。你功夫還是不壞的,前兩掌我幾乎接不住。”

喬陀三掌贏了唐潮,谷中群豪竟無一人喝彩。大家看著這弱冠少年,心中都包了種異樣的感覺,彷彿此人非仙即鬼,決不是凡人。那唐潮是大幫之主,三掌即遭敗北,實在匪夷所思。

坐在紅木椅上的圓絕師太冷笑數聲,緩緩起立,睜著一雙白多黑少的眸子。道:“原來是‘鬼主’高徒,了不起!了不起!”

她話音如金石相擦,尖銳高亢,一張慘白起皺的老臉又死氣沉沉的,毫無表情。眾豪無不心頭一凜,暗道,這老尼姑與喬陀有什麼過節?

喬陀見了她這死樣怪氣的模樣,心裡就不舒服,一拍拍身上沾著的灰,道:“你也很了不起!是不是要跟我打一架?”

圓絕冷哼一聲,身形一晃,即數近身去,合掌唸了聲佛:“好說,你我兵刃上見個高低吧!”反手一掠,取出雲帚,在身前輕輕一拂,發出嗤嗤微響。

喬陀笑道:“見個高低就見個高低。”解下了寶劍。他原是左劍右鐧兩件兵器,見圓絕只拿出拂塵,不肯佔她便宜,將寶劍抽出,卻不去鞘,以承公平比武之意。

圓絕卻未安好心,她見丁、喬兩個乳臭未乾的少年人連敗成名高手,心裡便有一股無名火竄上來。又見喬陀連劍鞘都不去,更是恨得牙癢,再不多話,一抖腕,那柄下垂的雲帚倏地彈起,帚尖似錐,嗖地戳向喬陀肚腹。

喬陀錯步閃開。圓絕如影附形跟上,手中雲帚翻飛,遍襲他上三路,雲帚被她貫注真氣,嗤嗤作聲。喬陀久聞峨嵋派以劍術、拂塵功兩大絕藝著稱於世,不敢怠忽,仗著身法的輕捷,—一閃避,乘隙還出一二招。

那圓絕連攻十招,招招落空,怪叫一聲,縱身躍起,欲居高下擊。喬陀不甘示弱,也跳起空中,對拆三招,與她一齊落地。一時,兩人鬥了個旗鼓相當。眾豪見他倆甫落即起,一次比一次躍得高,彷彿鷹隼搏擊,頻頻喝彩。

圓絕是峨嵋第一高手,與一初出道的後生小子久鬥不勝,自覺面上無光。耳聞彩聲不絕,心中殺意陡盛,厲叱一聲,手中拂塵脫手擲去。這一招叫“飛龍在天”,乃峨嵋拂塵功中不傳之秘。拂塵飛擲,塵絲如一大團飛蠓。脫柄射出,化為無數暗器,而塵柄去勢更疾,夭矯似龍,力挾千鈞。

兩人皆躍起三丈,身在半空相距不到一丈,圓絕突發絕招,塵絲散射,塵柄電擊,眼看喬陀無幸,許多人驚叫起來。卻見喬陀右足在左足背一踏,驀地向上拔起半丈,那大蓬塵絲、一柄鑌鐵塵柄,恰恰從他足底射過。

圓絕不料他有如此精妙的輕功,心中一悔,一串念珠分上下一線,再度發射。那念珠中間有個穿繩的眼,破空而出,頓時發出一片瞿瞿瞿的哨聲。喬陀揮劍一掃,嘩啦一片響聲,磕飛了射來的精鋼念珠。

兩人一前一後相繼落地。到這時,圓絕的兵刃已失,不敗也無能為再鬥。可這老尼姑驕傲得緊,要她向一後生小子低頭服輸,那真是比死還難過。她臉上青氣一現,雙臂一振,大袖拂出一股勁風,捲起地上的砂上細石,向喬陀掃去。

喬陀只道她自己說過比兵刃,既兵刃已失,該當認輸了,不料竟會再度出手,百忙中向後飄退丈餘,道:“你這尼姑不講信用!高低已分,還打什麼?”

圓絕充耳不聞,欺上前去,左手去抓他連鞘寶劍,右手似刀切他胸腹。這老尼姑的指甲養得又尖又長,恰如五把小刀。喬陀哪能叫她得逞?“陰風封喉爪”原是他師門絕技,百發百中。圓絕指刀還未及體,咽喉反叫喬陀三指扣住。

當此際,她再不服輸也說不過去了。只好低頭退開三步,合掌道:“喬施主技高一籌,佩服!”

喬陀躬身回施禮,突聞嗤嗤連響,眼前白光疾閃,十枚暗器飛射而來。喬陀一個“鐵板橋”,上身後仰,雙膝電擊似地一麻,撲通摔倒於地。

原來,圓絕趁喬陀躬身低頭回禮之際,又射出十枚念珠。喬陀雖然武藝高強,又怎知成名人物會在大庭廣眾之間偷施暗算?總算他身手矯健,躲過了八枚射上身的念珠,兩足的“陽陵泉”還是被圓絕打中。

那圓絕偷襲成功,居然面不改色地回到座椅上坐下。其餘九人中雖有人心鄙其行為惡劣,或素與峨嵋派交好,或事不關己,或畏其心狠手辣,皆默不出聲,更有幾位耆宿向她道賀。至於四周與會群豪中,雖噓者不斷,她卻安然端坐,貫若罔聞。

白不肖看得又氣又恨,正欲出去幫喬陀解穴,那喬陀已自己解開穴道站了起來,向北面端坐的總公證慧智和凌莊子大聲問道:“兩位不是‘洗兵大會’的總公證麼?這一場是那卑鄙無恥的老婆子贏呢還是我贏?”

慧智道:“喬施主嘴上積一點德吧!這一場叫我們說是圓絕師太勝了。天下各派武功中都有反敗為勝的絕招,不足為奇。不過,喬施主身手不凡,若要再上場也無不可!”

此言一出,場中大譁,自是對慧智的偏袒不滿。

喬陀大怒,指著圓絕、圓性道:“好!你們峨眉派既不要臉,我也不客氣了!你們兩個老尼姑滾出來!小爺再領教你們‘反敗為勝’的絕招!”

圓絕、圓性在武林中輩高位尊,幾曾被人當面罵過?兩張白臉頓時脹成紫醬色,正欲離座應戰,一個聲音高叫:“喬陀你休狂!我來領教你的高招!”

一人從北面人叢裡縱出,大袖飄飄,足不點地地掠來。本家一見,紛紛驚呼:“是南宮虎!”“南宮大俠!”

白不肖暗暗叫苦;一個是義兄,一個是師兄,無論誰勝誰負,只對司馬高有好處。眼見南宮虎快速掠向場中,無暇多思,高叫一聲“師哥!”越眾而出,幾個起落,即至場中。

南宮虎這幾日被司馬高著意籠絡,往來甚密,雖也覺察司馬高有稱霸武林之心,但不想與他為敵。參加“桂雨洗兵大會”,他自忖若得不到第一,對十大高手的虛名也無興味。見喬陀武功十分怪異,見獵心喜,便欲出戰;又見圓絕手段惡劣,心以為非,但峨嵋派向為俠義道,不忍見她們太難堪,因而出場向喬陀挑戰,要煞煞他的鋒頭。

南宮虎身未定住,就一掌斜拍,耳中陡聞師弟的叫聲,也不以為意。喬陀見來人出手,使知他比圓絕高明,身形滴溜溜一轉,也是一掌斜劈。兩掌相交,兩人均退了一步。

南宮虎心頭微驚,暗道:這小子才二十出頭,內力恁強?倒要小心了。喬陀更是大驚,他覺對方掌力極為雄渾,透出一股煞辣,彷彿是“龍虎神掌”,便大聲道:“你是什麼人,怎麼也會‘龍虎掌法’?”

白不肖已行近,急道:“大哥,他是我南宮師哥呀!你們不要鬥了!”

喬陀一知這是白不肖的師哥,不由喜動顏色,左掌右爪連環兩招攻去。他師父應四郎創制了一套專為剋制北門武功的招式,他本欲在白不肖身上施展,只因結為兄弟,竟至無用武之地,現在突然冒出個“師哥”來,正好拿來試招。

他這兩招,出手極快,掌拍胸口,爪抓肘關節。南宮虎被白不肖一打岔,稍稍疏神,眼見怪招進擊,一時無有拆解之法,抽身疾退。

喬陀哪裡肯舍?一個魚躍,雙手撐地倒立,雙足交替連踢六下,忽又騰出一手,利爪撩陰。南宮虎未見過如此古怪的招式,被迫再度後退五尺,一招“虎踞龍盤”。以守為攻,打算扭轉劣勢。

北門天宇的“龍虎神掌”中,“虎踞龍盤”這一招守得最穩’被稱為無可破解的守著。雙掌發出的掌力交織成網,封住上中下三路,猶如無形的銅牆鐵壁。為了破解這一招。應四郎殫精竭慮,終於想出了一招“驅蛇趕貓”。

只見喬陀著地和身一滾,忽而以手代足,忽而以足代手,身子在地上滾滾連轉,便已繞到南宮虎身後。南宮虎內力已收發由心,掌力甫吐,忽見已失敵影,立即以足跟為軸心和身一旋。那喬陀已彈起身來。身子旋轉如風車,同時繞著南宮虎東旋西轉。南宮虎以不變應萬變,仍是一招穩穩的“虎踞龍盤”,將來招盡數封住。

白不肖看得驚心動魄。驀地想起當日師父與奇竹瘦在白鶴山比鬥那一幕,奇竹瘦也是以與喬陀相似的招數攻破了“虎踞龍盤”。

眼前喬陀修為不及奇竹瘦,而南宮虎已不遜北門天宇,故兩人相持不下,勢均力敵。但時間一長,必能決出勝負。從內心講,他實不願二人拚出高下,但自忖功力不逮,無法拆解。

白不肖暗自著急,又不敢出言擾亂他們的心神。突聞一個女子的厲叱:“南宮虎!我來與你鬥鬥!”

一條黑影快逾飛箭,射入場中,身形未停,已從袖中突出兩道綠光,閃電似地刺向南宮虎。

南宮虎正自凝神對敵,突見又一人挺兵刃插入,後退七尺拔劍一格,叮叮脆響,將來人震退,定睛一看,失聲叫道:“虹影姐!”

那陳虹影一退又上,袖中劍倏突倏收,猶如與大仇人拚命似地,著著搶攻。喬陀喝止不住,又不便與她聯手,只好退開一旁。

圓性當白不肖躍出之際,便欲與他相鬥,終因忌憚南宮虎,強捺著滿腔的仇恨,死死盯住他。現見又有個女子尋南宮虎拚命,自覺良機到來,雙手在椅子扶手上力按,騰身而起,連翻兩個跟斗,落在白不肖面前:“白小賊!你拔刀,我與你決一死戰!”

白不肖見她兩眼火紅,咬牙切齒,倒為之一怔,但見白刃一閃,圓性長劍刺來,急錯步避開,叫道:“師太!我不與你比鬥!快住手!”

圓性數次折在他手下,恨不得啖肉寢皮,怎會聽他的話?一連刺出七劍,招招指向要害。白不肖只一味閃避,並不還招,叫道:“師太!你有本事去向司馬高挑戰,贏了我又有什麼光采?”

忽聞嚓一響,喬陀橫刺裡替白不肖架了一劍。他那把劍是件削鐵如泥的寶貝,立時將圓性的長劍削斷,那斷頭飛了起來,喬陀手疾眼快,寶劍連揮,將斷頭劈成無數碎片。只見半空裡銀星點點,閃爍不定。

喬陀道:“你這尼姑好不曉事!我兄弟懶得與你動手,你還糾纏不休?要不要與我鬥鬥?”

圓住心知喬陀功夫高過師姐圓絕,被他一打岔,頓生怯意,恨恨瞪了他倆一眼,將斷劍一丟,轉身離去。圓絕見掌門師妹走了,再也無顏坐著,起身跟了上去。

白不肖心知這幫俠義道只關心個人的虛名恩怨,斷不敢與司馬高作對。當下長吸一口氣,叫道:“天下英雄請了!我白不肖挑鬥司馬高!司馬高!你敢不敢與我鬥一場?你高踞在上,讓別人先拚傷元氣,你再揀現成便宜,打的真是好算盤!你要想做武林之聖、江湖至尊?沒那麼容易吧!”

與會眾豪中許多人均知司馬高招降納叛、網羅高手、濫殺無辜的行徑,也知那張龍椅本是為他所設,只是忌憚他手下高手如雲,他本人的武功已出神入化,故誰也不敢去爭那龍椅。但盼能儕身十大高手之列就心滿意足。

現見白不肖徑向司馬高指名挑戰,紛紛起鬨附和。雖不指望白不肖能得勝,只要能挫一挫司馬高的銳氣,令他日後有所顧忌,不再為所欲為,便上上大吉了。

這時,九華三老疾奔入場,且行且喊:“大膽狂徒,竟敢搗亂!不要命啦?”

三人三隻手齊向白不肖抓去。眾家都曾見過九華三老中的莫老的身手,只道在這三隻手下,白不肖必然無幸。

白不肖大喝一聲,雙掌一先一後相繼推出,正是“流水掌法”中“大江東去”那招,掌力如潮,一浪高於一浪。龍華三老滿擬手到擒來,只覺大力衝到,胸悶氣促,不得不飄身後退以避其鋒,臉皆變色。

白不肖目光似電,厲聲問道:“九華三老莫非也受了‘神君令牌’?好好的人不做,甘做司馬高的走狗!”他自問並無差錯,但三老猛下辣手,猜他們已與司馬高做了一路。

三老臉上一紅,為首的仇老罵道:“小子胡說八道!爾乳臭未乾,竟敢向司馬先生挑戰,吾等身為執法,豈容你猖狂!”

此言一出,眾豪大譁,紛紛指責三老執法不公。白不肖大聲道:“九華三老如此維護司馬高,天下英雄誰能心服?三老既甘心為虎作倀,已不配再居執法之位。我就一人與你們三個鬥一鬥!不知慧智禪師、凌虛道長可有異議?”

慧智和凌虛是總公證,眼前之事看得一清二楚,其曲本在三老,但他倆也看不慣後生小子的飛揚跋扈,小聲商議幾句,凌虛道:“三老只為大會執法,並不來爭搶名次,怎能與你比武?除非三老願意……”

司馬高插口道:“九華三老是成名多年的老前輩,今在天下英雄前受黃口小兒的辱罵,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一字宇徐徐道來,聲震山谷,將喧聲立時壓了下去。

當此際,九華三老不能不戰,三人互看一眼,居末的莫老抽出腰間早煙管,打火點著,猛吸一口,道:“好!我先來會會小畜生!”鼓腮撮唇一吹,煙霧噴出,筆直如線,直射白不肖面門。

白不肖見這白煙來得古怪,氣湧丹田,張口噴出,兩股真氣在半空撞激,立即白煙反捲回去,莫老忽閃開。

白不肖道:“你們三個一起上!我可不耐煩與你們車輪戰!”

喬陀正自在旁觀戰,鼻中吸進些許煙霧,頓覺胸中煩悶,心頭一凜,暗道:這煙有毒!便道:“三老,我們兄弟倆鬥你們三個。”

喬陀的武功大家都已見識過了,掌敗唐潮,又與南宮虎不相上下。三老見他出頭,再不敢託大,均拔出旱菸管,打火點著。仇老道:“你們亮兵刃裡!”

白不肖正欲拔刀,喬陀拉了他一把,笑道:“我們兄弟的兵刃出鞘。不飲人血刀不還鞘,還是借你們的毒煙管一用!”左手虛晃,右臂一振一勾,立時將莫老手中的旱菸管奪了過來,往地上一丟。

那莫老早間驅逐衡山派好手時何等乾脆利索,這回將手中兵刃送給喬陀,也顯得利索乾脆。

三老氣得目眥盡裂,齊聲怒吼,閃身撲上,他們以旱菸管為兵器,精擅打穴。仇、紀兩老嗷嗷亂叫,手中煙管點綴劈挑,莫老兵刃雖失,施開大擒拿手,分筋錯骨。白、喬二人只以巧妙身法閃避,間或貓逗老鼠似地還擊數招。五條人影糾纏盤旋,地上塵土飛揚,轉瞬間就鬥了幾十招。

激鬥中只聽啊啊兩聲驚叫,白、喬已飄身退開,手上各擎一支烏沉沉的旱菸管。

到了這時,三老唯有面面相覷,待要認輸,面子上怎下得來?待要再戰,卻無勇氣。正自猶豫間。忽見兩根菸管飛了過來,白不肖和喬陀齊聲叫:“接住了!”

仇、紀伸手抄接,那兩根菸管來勢甚捷,堪堪飛到面前,忽地交錯而過。仇、紀接了個空,煙管落於塵埃,與地上岩石相撞,迸出兩蓬火星。

三老也真厚顏,各俯身撿起,裝上煙末。那仇老道:“我們年老手腳不利索,再跟你們比比內功。”對眾豪的嗤笑怒罵充耳不聞。

白不肖和喬陀相視而笑。白不肖道:“也罷!索性奉陪到底,看你們的毒煙可能毒倒我們倆?”

仇、紀、莫三老分立三隅,各自猛吸菸管。只見那三隻小碗大的銅煙鍋中嗤嗤微響,越來越紅,不時迸出火星。三人的肚子也像充了氣的球,漸漸鼓圓膨脹。白、喬見了,也暗自驚駭。場外眾豪更屏息靜氣注視,連南宮虎和陳虹影也罷手不鬥,走近觀看。

吳老、紀老率先將煙霧噴出,兩線濃煙筆直地噴向喬陀和白不肖的面門。

白、喬早已運氣於口,眼見濃煙射近,鼓腮一噴,立將煙箭阻住。四股真氣相撞,蓬蓬有聲。只見莫老噴出的那條濃煙,向上折卷;紀老的濃煙向後翻滾。

觀鬥眾豪中不乏見多識廣之士,但這樣的比鬥,還是平生僅見。只見兩股濃煙忽伸忽縮,忽聚忽散,蔚為奇觀。

鬥了片刻,仇老亦加入戰團,接替莫老。他噴出的濃煙色作明黃,更奇的是在筆直一線的煙龍外,又套著一個個滾滾而前的菸圈。莫老換過一口氣,又上來接再紀老。

這一來,變成三老都有輪番換氣的機會,而白不肖和喬陀,卻只能以一口氣拚搏到底。這好比是比賽在水中得氣,一個終站將頭埋在水中,另一個卻不停地浮上來換氣。眾豪見三老如此下作,紛紛怒罵斥責。

白不肖、喬陀內功都有獨特的造詣,一口氣比常人不知長了多少倍,但終究有時而竭,被兩支毒煙逼住,勢無換氣間歇,久耗下去,必敗無疑。兩人對瞧一眼,猛提丹田真氣磅礴而出,直似從口中噴出兩條氣龍,頓時將射來的毒煙席捲回去,乘機一躍而前,各出雙掌推去。

三老雖口鼻早含有解藥,不懼自己的毒煙回襲。但兩道濃煙被對方吹散,成了一團遮眼的霧障。煙霧中四掌翻飛而來,仇、紀不得不翻掌迎上。莫老正在換氣,看出便宜來了,見喬陀與紀老拼掌,就從旁一掌向喬陀腰間拍落。喬陀早防了他這一擊,勾腿反踢,以腳掌接住莫老來掌。

只見三聲悶哼!九華三老分向三個方向躍出,各自口中噴出一口血來,還雜帶大股毒煙。

眾豪齊聲叫好。白不肖、喬陀揮掌盪開毒煙,喬陀笑道:“九華三老服不服輸?”

仇、紀、莫三人被大力震傷了臟腑,爬都爬不起來了,怎還能答話?

丁碧峰起先還不怎麼看得起白、喬二人,現見他倆將三老打得服服帖帖,不由肅然起敬,再也坐不住了,從龍椅上躍下,叫道:“白兄、喬兄請坐!小弟讓賢!”

白不肖道:“丁兄留步!這龍椅我們不稀罕,砸碎算了!”足尖挑起一塊舉大的石蛋,砰的一聲,將那嵌金鑲銀的龍椅打得粉碎。

那十大高手中除圓絕、圓性自行離去,還餘八人,見了丁、白、喬三少年英傑的身手氣概,無不自慚形穢,心中忐忑。現見龍椅打碎,只怕他們來搶自己的座椅,內中也有人由此悟到:一個人如不能自立自強,頂天立地,縱獲了個什麼虛名,也名不副實。那丐幫幫主喬鵬舉生性豪邁,哈哈大笑:“想不到後生的識見比我們又高了一籌,好!”他“好”字一吐,力沉後臀,喀嚓!將紅木椅震碎。其餘七人終是怕了司馬高,不敢弄碎座椅,但再也無顏端坐,一個個相繼起身走開。

丁碧峰掄起銀杖,一杖打碎了四張椅子。喬陀雙足一頓,飛身掠去,足尖在餘下的每張椅背上點了一下,飄身掠回,大喝一聲,那五張椅子嘩啦連響,一齊倒塌,碎片四迸!

這一來,標誌當世十一名大高手的交椅頃刻間化為烏有。司馬高一手操縱的“桂雨洗兵大會”亂作一鍋粥,谷中噓聲、叫好聲、罵聲、笑聲匯響如潮。

司馬高原來盤算得好好的,要在今日登上武聖寶座,名正言順地成為號令群雄的江湖至尊。哪知被三個少年攪亂,眼見數年心血盡付東流,氣得兩眼發黑,氣血逆湧,長嘯一聲,彷彿虎嘯深山,龍吟大澤,震得人人耳鼓嗡嗡直響。

他高叫:“武聖在此!誰敢亂動!”他座下五名高手飛掠而出,奔向白不肖、喬陀、丁碧峰三人。

這五位高手是“快劍”陳鮮、“勾魂雙使”史繹珠、史綠珠、“萬蝠之王”霍景洪、靈寶山的映空和尚。

五人中,映空起步最遲,卻頭一個到達場中。

南宮虎見師弟等將洗兵大會攪亂,心中雖不贊成,卻已無可奈何,現見司馬高座下五高手齊出,自己再難置身事外,他知映空武功最高,兜頭攔住,躬身一揖,道:“大師是無嗔無慾的羅漢,難道也來與我們俗人爭名奪譽麼?”

陳虹影早將司馬高很得牙癢,此時也無暇與南宮虎糾纏,見霍景洪奔近,身形一晃迎上,袖中劍彈出,分心便刺。

那壁廂喬鵬舉接住了“快劍”陳鮮。高無痕也奔來,與丁碧峰雙戰“勾魂雙使”史氏姐妹。

白不肖見己方以五敵五,足可自保,拉了喬陀一把:“我們去尋那司馬高!救芙蓉出來!”隨即拔刀出鞘,揚聲叫道:“司馬高!滾出來!”

他一馬當先,奔向司馬高。陡見眼前插入一條黃影,慧智和尚怒聲斥道:“不懂規矩的小輩,快滾回去!”那邊凌虛也攔住了喬陀。

慧智是少林寺與方丈同輩的九大神僧之一,這一聲“獅子吼”,貫足真氣,擬將白不肖震退。哪知白不肖身子疾晃,從左側晃過。慧智回手一撈,“拂袖功”、“龍爪手”齊施。白不肖回掌斜拍,掌緣及袖,只覺他袍袖鐵硬,立運氣變招,借力前躍,叫道:“大師自重!”

慧智是被司馬高以卑詞邀來作公證人的,他是大宗師身份,對一後輩小子二擊不中,自不能三度出手,又聞“大師自重”四字,不解其意,愣了愣,白不肖已過去了。

那邊凌虛子對喬陀也未攔住。喬陀和白不肖已衝近司馬高,司馬高身周的好手,紛紛挺刃阻攔,怎擋得住這兩個初生牛犢,紛紛向兩旁趨避。

司馬高端坐在一棵大桂樹下,面前置著幾桌。見兩人勢若狂龍,擋者披靡,大喝一聲:“都給我退開!”伸手在幾桌邊上一擊,幾桌上的酒壺、酒杯、盆碟果菜被他內力所激,飛跳起來,向白、喬打去。

白不肖、喬陀刀劍一揮,雖將飛來物事悉數掃落,但各覺臂膀劇震,停住了衝勢。

司馬高哈哈一笑,長身立起,雙手負在背後,道:“少年人有此身手,也算難能可貴的了。若不露幾手給你們看看,你們怎知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他伸手摺下一株連葉帶花的桂樹枝,將成一串桂花放下鼻下嗅了一下,又道:“桂雨洗兵,花燻劍氣。我就以這支桂花枝與你們倆過幾招,只要能削斷我手中樹枝,便算我輸,如何?”

他意態閒暇,壓根兒就未將白不肖和喬陀放在眼中。

白不肖聽芙蓉說司馬高已到了“摘葉攻敵飛花傷人”的境界,不敢怠忽,但以二敵一,勝之不武,便道:“大哥,我先上,你替我掠陣,我若不行,你再上。”彎刀一立,知司馬高不會先出招,道聲:“有僭了!”一刀“月華如水”,斜斜劈下。這原是虛招,招未使老,回手上挑,削他手中花枝。

司馬意抖腕避開,大袖一捲,盪開他刀勢。花枝一抖,數片綠葉脫蒂射出。白不肖不料他武功如此神奇,一矮身躲過,一輪快刀劈山,刀芒暴長,席捲過去。司馬高大意輕敵,袍袖上被削去一片布。

他勃然大怒,手中花枝連抖,左手鼓勁,發力猛推,葉片、花蕾如雨點般傾瀉而去。嚇片和花蕾原為輕軟之物,被他內力一激,堅硬不逾金屬飛器。白不肖快刀織成一張刀網,猶抵受不住,連連後退,有片綠葉砍刀網而入,削斷了他一莖頭髮。

司馬高以花枝對敵,佔了上風,哈哈大笑,身法如魅似鬼,飄身而前,將樹枝作劍,上刺下挑斜掠橫斫,招招搶攻。白不肖仗著兵刀之利,堪堪招架得住,但要還擊,卻緩不過手來。

一個緊逼,一個連退,頃刻間兩人就鬥到谷中。

司馬高偷眼一看,見已方五名其手除了映空對南宮虎猶是個平局之外,其餘四人皆落了下風。心中只想三招兩式打敗白不肖,好去收拾別人,可是白不肖將刀舞得水潑不進,便暗悔自己過於託大。他蓄勁於掌,一“劍”把白不肖逼向左側,袖中掌刷地翻出,掌力迅若奔雷,震歪了刀勢,大喝一聲:“躺下!”暗藏於口中的“舌底鏢”隨之射出。這枚“舌底鏢”射的不是白不肖,卻是右側觀斗的喬陀。

司馬高知那喬陀武功尚在白不肖之上,即或打倒了白,還得與喬鬥一場,只怕時間久了,手下的高手盡數落敗,自己孤家寡人,縱藝高於人,也不耐與那麼多人車輪大戰。故明擊白不肖,暗襲喬陀,要將他一舉擊倒。

喬陀正凝神觀鬥,猝不及防,“舌底鏢”來勢極快,體積又小,待自驚覺,已近面門,百忙中一個“懶睡雲床”,往後仰倒,頭皮上痤,削了個血口子。

司馬高口一張,又是三鏢射出,這時喬陀已仰躺在地上,極難躲閃。白不肖手中刀擲出,旋飛如輪,將那三枚“舌底鏢”絞得粉碎。司馬高“樹劍”突刺,在他臀上刺了個血洞。

這對喬陀已“鯉魚打挺”一躍而起,左劍右鐧兩般兵器一絞,將司馬高的樹枝絞斷。白不肖也接回飛力,兩人合鬥司馬高。

司馬高武功雖高,但在兩大高手攻擊下,只得連連後退,也顧不得食言而肥,兩臂一振,兩條金光燦然的龍頭短鞭從袖中滑出,噹噹噹架住三件兵器。

白不肖、喬陀陡覺虎口一痛,幾乎兵刃脫手,心知司馬高內力極強,不能與之硬拚。他兩兄弟的武功家數本屬陰柔一路,立即展開身法,避免兵刃相交,此進彼退,彼進此退,只從鞭縫裡伸傢伙。

司馬高“舌底鏢”都已射光,力鬥白、喬二人,雖落了下風,但尚可自保。見敵人身形飄忽,招式詭異,雙鞭遞出無著力處,心裡急了起來,心生一計,刷刷兩鞭掄出,回身就走。白、喬哪裡肯舍,提氣直追。司馬高奔行中突地一回身,雙足連頓,靴尖射出兩支藍瑩瑩的毒針。

白不肖和喬陀已知此人詭計多端,眼見毒針從下上射,掄刀劍拍落。乘此空檔,司馬高兩條龍頭鞭遞出,龍口大張,噴出兩股紅色的毒霧。白、喬閉氣不及,各吸進少許,腦中一暈,連退兩丈,猶覺胸口煩惡欲嘔,運息三轉,才消了鬱悶之感。

司馬高原以為這一下能將二人毒斃,不料他們遠退之後,居然挺立不倒,縱躍而上,欲再噴毒霧,驀地橫刺裡插進一人,叫道:“師父!我來幫你!”正是奇芙蓉,她一劍刺向白不肖脖根。

司馬高心中一喜,毒霧卻不能再噴,以防誤毒笑蓉。

白不肖一刀架開芙蓉的劍,驚叫道:“芙蓉你……”

奇芙蓉怒道:“你這不識抬舉的東西!領死吧!”一劍在白不肖臂上刺了個血口子。

白不肖因不信奇芙蓉會真心助司馬高,故對她長劍未加防範,待劍刃入肉,才醒過神來,心中的痛苦更甚於臂上創痛,揮刀猛削,也削下她一片烏絲。

這一下,以二敵二,白、喬重落下風。所幸他倆鬥逢大改,勇氣百倍,招招搶攻,司馬高卻不願拚命,一時倒也莫奈其何。

劇鬥間,奇芙蓉慘呼一聲,單足跪倒,手中長劍脫手飛出,無巧不巧,將五丈外正與喬鵬舉相鬥的陳鮮左臂斫斷。

白不肖邦一刀原已將劈到芙蓉肩頭,硬生生收住。

司馬高見芙蓉受傷,憤恨至極,力貫雙臂,呼呼兩鞭將白、喬二人兵刃盡數震飛。白、喬二人各悶哼一聲,口吐鮮血,軟倒於地。

司馬高雙手扶起芙蓉,低頭看她傷勢,突見兩道白光一閃,兩柄寒匕向自己腰間插進。

兩人身子相貼,奇芙蓉白刃刺師,只道必然得手。哪知匕尖破衣後卻刺不進去,待要飄身後退,背心一麻,已被點了要穴,立時萎倒於地。

司馬高發出一陣狂笑,且笑且問:“芙蓉,你捫心道來,我待你可好?你為何要暗算我?”

芙蓉恨道:“師父,你待我好的地方,我自不會忘記。你授我武功,給我吃,給我穿,給我戴,我多次逃跑,你也不殺我。可是,你硬要別人照你的心意活著,你硬要別人向你低頭,奉你為尊。你說白,別人不能說黑,你說馬是鹿,別人也得跟著瞎說。你倒想想看,我怎會對你忠心?你殺了我吧!”

司馬高呆了一會,說:“我早知你懷有貳心,是以內穿軟甲。既然你一意求死,我……成全了你吧!”

他滿面戚容,緩緩提起手掌,長嘆一聲,正要擊落。

白不肖和喬陀被大力震傷,掙扎不起,眼睜睜看著,卻無可奈何。突聞一聲暴喝:“掌下留人!”

眾豪見他們師徒反目成仇,早已罷鬥,均抬頭望去,只見兩個中年人如飛掠來,一穿綠,一穿白,足不點地,倏忽便至。

司馬高一見來人身法,便知是高手到了,他怕橫生枝節,再不猶豫,一掌拍落。突聞嗤嗤風響,兩物向自己雙臂飛來,聽那風聲,就知不好對付,急旁躍閃開。穿綠的已到了跟前,手捻著頷下短鬚笑道:“你就是什麼司馬高吧?怎恁地蠻橫?這姑娘說不願跟你,你就要當眾殺人?”

那穿白的垂袖一拂,就把芙蓉的穴道解開。

司馬高又驚又怒,喝道:“你們姓甚名誰?憑什麼管我的家事?她是我的徒兒,又是我妻子,我要打要殺,又礙著了誰?”

白不肖早已認出,這兩人是昔日在西泠橋蘇小小墓前見過的“痴迷散人”展堯臣、秦雷。正要張口叫,見秦雷向他眨眼示意,便忍住了。

展堯臣道:“你不必管我們是誰!你想做江湖至尊,我不大服氣!你要當眾殺人,我看不過去!”

司馬高更知來者不善,但猜他倆最多如南宮虎一流人物,只要單打獨鬥,又怕誰來?哈哈一笑,道:“好!我與尊駕百招內見個高低吧!”

展堯臣道:“何需百招,三招足矣!”

司馬高心道:且讓你說嘴!立即默運玄功,抬臂及胸,臉上一半青氣陡現,另一半部血紅,十分詭異,令人不寒而慄。

展堯臣見了,也不敢怠忽,凝神應戰。

此時半空中充滿氣機,靠得近的人只覺勁風颳面,齊向後退。附近的幾株金桂,為氣機所激,紛紛墜落,花雨繽紛。

司馬高縱身躍起,足有五丈多高,以雄鷹搏兔之勢,雙鞭出袖,凌空擊下。

展堯臣仍如嶽峙淵停,單掌一招“天王託塔”,一般大力激噴而上,司馬高竟不敢撲下來,凌空一個跟斗倒翻,穩穩落地,左手龍頭金鞭倏地飛出,龍口大張,毒霧狂噴。

展堯臣微微一笑,斜掌虛劈,將那龍鞭在空中擊斷。毒霧更瀰漫半空,眾豪紛紛後退,惟恐沾著,只見他卻張口一吸,將毒霧盡數吸入肚中。眾豪見此,驚叫出聲。展堯臣神色不變,緩步踏上,笑道:“這第三招該我出手了。”

口一漲,一道紅煙滾滾如龍,向司馬高襲去。司馬高雖不懼自己的毒煙,但見了這般神技,不禁失色。紅煙中,一掌飛速印來,他急舉鞭格架,那掌形卻不見了蹤影,緊跟著後心一痛,“大推”穴上似被刺了個洞,全身勁力急洩而出。

這-驚,非同小可。司馬高只道必死無疑,胸中那股爭強爭霸的戾氣頓時消散得乾乾淨淨,說什麼至高至尊?說什麼一呼百應、頤指氣使?死,不過黃土一抔,冷月悽風……

他冷汗簌簌,正自胡思亂想,忽覺身後那人已失,只聽展堯臣道:“司馬先生,你服輸麼?”

司馬高茫然地點了點頭。他自以為海內一人,不料只三招就被制住了要穴,眼望著展堯臣,不得不服輸。

展堯臣笑道:“則以你的身手,我要贏你,至少得五十招以外。‘無憂神功’原是一門絕技,可你名心太重、殺氣太重,離‘無我無敵’差得太遠了!你懂了麼?”

司馬高又點了點頭,他神情木然,猶未從慘敗中醒來。

展堯臣見白不肖、喬陀已相繼站起,向他倆點了點頭,微微笑道:“二位後生可畏,適才我也不過是襲人故智,從二位與九華三老相鬥時學了一招!由此可見,武學一道,永無止境……”

這自是說他吸毒霧反噴迷敵這一招學自白、喬二人。招式雖相仿,但他是將司馬高的毒霧全數吸入,絲毫不為毒霧所傷,其內功之深湛,豈能同日而語?

展堯臣續道:“哪有什麼‘天下第一’的武功?學武之人,心心念念記著個‘天下第一’,便落了下流,天下各派武功,各有所長,各有所短,但能取長補短,揚長避短,貪多務得,細大不捐,不怕我獨是,終能有所成就。”

眾家見展堯臣三招打敗司馬高,心裡都想奉他為“天下第一”,聽了他這話,似乎對“天下第一”之稱很不以為然,奉他為尊的話就說不出口了。南宮虎、喬鵬舉等一班人又向他倆請教姓名。穿白衣的秦雷微微一笑,道:“有勞各位下問,我們弟兄倆不過匆匆過客而已,從未想在江湖上揚名立萬,恕不奉告。大哥,我們走吧!”

展堯臣點了點頭,拍拍白不肖、喬陀的背,以示嘉勉,然後抱拳為禮,與秦雷並肩而行,飄然出谷。

白不肖、喬陀經一番調息運功,氣力略復,又被展堯臣在背上各擊一掌,突覺熱氣透膚而入,心知這隨意的一掌,實還有助己療傷之效。白、喬心中極是感激,見他倆飄然遠去,回想展堯臣那番言語,不由心頭怦怦直跳,均躬身施禮。

司馬高早已走了,展堯臣和秦雷也出谷去了。眾嫋亂作一團,有的主張比武照舊進行,有的說大高手不在場,決出來的名次也難作數。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各持己見,吵得不可開交。

白不肖原無意與人爭高低,也不麼理會洗兵大會是繼續還是散夥,抬眼尋找奇芙蓉,見她獨自一人任南山上走去,就高叫一聲。“芙蓉!你去哪裡?”

芙蓉停了停,似乎拿不定主意是否該回頭理會,俄傾,又舉步前行。

白不肖拔足急追,他傷後氣虛,直追到山頂才追上芙蓉,一把拉住她衣袖,問:“你為什麼不回頭理我?你要去哪裡?”

芙蓉緩緩轉身,見他一頭大汗,滿臉憋急之色,抽出手絹給他拭汗,似笑非笑地問:“你說我該去哪裡?”

白不肖一怔之後,驀地想到了在白鶴山陪伴何冰兒的陸怡,頓時心亂如麻,臉上熱烘烘地似火在燒灼,卻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芙蓉古怪地笑了笑,手指山下。說:“你看那谷中。”

白不肖回頭看去,只見桂雨谷中,武人們又捉對兒廝殺起來,諒來他們千里遠來,不甘心叫三十年一度的桂雨洗兵大會中途夭折,非要決出高低、排出序次不可。他心頭忽湧出一股悲涼落寞之情,暗暗嘆了口氣。

又見山腰間露一人奮力向上攀登,凝目看去,正是喬陀。白不肖想起這位義兄對芙蓉傾心之忱,眷戀之深,心念一動,眼瞧著芙蓉如春花初綻般嬌豔的臉龐,又看看漸行漸近的喬陀,待要開口,又怕芙蓉惱羞翻臉,他柔腸百結,理不出一個頭緒來。

只聽芙蓉輕聲道:“不肖,你須記住,做不到的事不要輕易答應。你心地雖好,終難管住天下所有的事。我們相識於江湖,還是相忘於江湖吧!”末兩句話,她強作歡容,但語音已然發顫,目中淚光瑩然。說完,她拔足便行,奔入密林之中。

白不肖追了幾步,突又收步,心中酸楚難當,但欲哭無淚,只覺萬分地對不起她。

只見她的身影起先猶清晰可見,不一會就沒入一片青翠之中,再也看不見了。只有一株株株樹在搖,一叢叢竹在搖。

“賢弟,她去了哪裡?”喬陀已至山巔,展目四望,著急地問。

白不肖指指芙蓉行去的方向,道:“大哥,你快去追她,陪她去浪跡天涯,休讓人欺負她!你我後會有期!”順手在喬陀背上推了一把。

喬陀怔了怔,便拔足追了下去。

白不肖轉過身來,見那桂雨谷中,眾豪猶在恃勇相鬥,呼叱吆喝之聲隱約可聞。他呆了片刻,尋路下山,回到客棧,取了包袱,獨自一人踏上歸途。

【全書完】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6-12 12:58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