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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堯堯]離我遠一點[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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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5 08:45:54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章

  聽到這裡,他心裡已經有譜。

  關鍵就在游泳池那地方,當她褪掉外衣著上泳裝的時候,只要是正常的男人,都會不由自主的被乍現的春光所吸引,至於會不會噴鼻血或起非分之想,那就看個人的修養了。

  她當時穿的可是比基尼?

  慌忙咽下已到嘴邊的問題,他猛烈的干咳起來。

  「有冰水嗎?」

  她探進廚房,打開冰箱。

  「有水但不冰,還是你要喝啤酒,冰的?」她扶著冰箱門問他。

  「水就好。」

  冰啤酒深深誘惑著他,但他不敢,酒會亂性。

  接過她倒來的水連灌好幾口,總算冷靜了些。

  「旅游結束,他就開始對你不禮貌嗎?」

  「沒有,他先是好幾次約我出去,被我拒絕。」

  「哦?劉邦明算得上科研處的主力人物,前途看好,為什麼你要拒絕?」

  「他已婚耶,搞清楚!」她正義凜然的說:「就算他條件再好,就算一輩子當剩女,我也絕對不會做小三。」

  嗯,有原則。

  可是假如那個男人只訂沒結,就像目前的他一樣,那也算小三嗎?

  咳咳,他又干咳了起來。

  今天是怎麼搞的,酒沒喝,性卻已亂。

  「我一連拒絕他幾次之後,他就開始找機會對我毛手毛腳,像是在電梯裡、茶水間、影印室。」

  「你曾經向你的直屬長官反應過嗎?」

  這一問,立即引爆火山。

  她霍地站起身,激動的指著他的鼻子。

  「反應有個屁用?!『您們』全是一丘之貉!汪主任說那只是擦槍走火,陳經理叫我不要小題大作。」

  面對她的強烈指控,他啞口無言。

  「有一天我加班到很晚,辦公室只剩我一個人,突然間那個姓劉的闖進來,」面對著他陳述那段經過實在太難堪了,於是她背轉過身,閉上眼睛一鼓作氣的說下去:

  「他闖進來從背後偷襲我,把我推到辦公桌上強脫我的衣服,情急之下,我抓起桌上的馬克杯往他的腦袋敲下去,一直敲一直敲,連敲了好幾下他才終於放手。」

  說到這兒,她哽咽了,然而好強的個性不允許她掉淚。

  「當我逃出辦公室的時候,我看到陳經理站在門口,我不知道他站在那裡多久看到了多少,但我對他早已失去信心。」她吸吸鼻子,轉過頭。「所以隔天,我就去找你。」

  她去找我,而我卻令她更加失望。

  一把無名火襲上胸口——他是個大混蛋,劉邦明更是!

  帶著濃濃的鼻音,她自嘲:「你一定以為我在說謊,因為我長這樣怎麼可能被騷擾,對不對?」

  不等他解釋,她迅速轉身打開抽屜,回過身時,手裡握著一把鋒利的剪刀。

  「你要做什麼?」他大驚。

  「等著瞧吧。」

  她進房去拆開一個小紙箱,從中翻出一個牛皮紙袋,然後跑回來把裡頭的東西一古腦兒的全往桌上倒。

  「喏,你自己看。」

  他仔細一瞧,發現那些印著揚聲企業商標的便條紙上,全寫滿了不堪入目的字句。

  「我曾經聽過一場演講叫做『女子當自強』,內容是說與其指望別人見義勇為,還不如學會自我保護,所以當劉邦明開始騷擾我之後,我便詳細記錄每一次經過,包括時間地點方式,我甚至保留他寫給我的黃色字條、用錄音筆錄下他講的猥褻字眼。」

  她張開手掌,露出一支袖珍錄音筆。

  「另外,你不妨調看保全系統在五樓樓梯間自動拍攝的錄像帶,我辭職的前一個周五送資料上六樓的時候,他就等在那裡。」

  證據確鑿。

  「我曾想直接報警算了,可是又怕揚聲的形像受損,而且我以為你會替我主持公道,結果……」她聳聳肩。「離開揚聲以後,我心灰意冷的,什麼也懶得做了。」

  他不安的欠動身子,如坐針氈。熱汗浸濕了他的襯衫,順著背脊往下蜿蜒,終於,他認錯:「王泠,你罵得對極了,我的確是個大混蛋。」

  看見他的窘態,她大笑了起來。

  「你知道就好!」

  【第四章】

  「林經理,你查得怎樣?」

  沈勁言緊迫盯人。

  「報告總經理,劉經理的確在去年十月中旬請過一個禮拜的病假。」他呈上文件。「這是假單及醫生證明,請過目。」

  假單上的事由是跌倒,而醫生的診斷則是左側腦殼外傷,有輕微腦震蕩的現像。

  干得好!王泠。

  「林經理,劉邦明素行如何?」

  「這……」他支吾其詞,面有難色。

  「但說無妨。」

  「沈總,您或許不知道,劉經理是沈副總親自任用的,而沈副總他……」

  他懂了。

  原來劉邦明是沈仲雄的人馬,難怪汪主任和陳經理會袖手旁觀,誰也不願得罪惡名昭彰的沈仲雄。

  「林經理,莫非你也怕他?」

  「不不不,」林經理胸膛一挺。「老實說,劉經理在公司三年多,工作表現一向不錯,可惜就是在男女關系上不太檢點。」

  「舉例。」

  「他進公司的第二年和同辦公室的女職員過從甚密,後來他老婆鬧到公司,那女職員沒臉待下去只好自動請辭。」

  「還有呢?」

  「傳說劉經理對女同事手腳不干淨。」

  他指的應該就是王泠了吧?

  「後來那女同事呢?」

  「她們大都為了保住飯碗忍氣吞聲,敢怒不敢言。」

  「她們?」他大吃一驚。「你的意思是被他騷擾過的不止一個?」

  「其實類似的傳言始終不曾停過。」

  「那麼你們人事部門都做了些什麼?」他火大了,公司裡一直存在著這麼一粒老鼠屎,他竟然毫不知情。

  「呃,由於沒有直接的人證,我們只能私底下請沈副總幫忙規勸他。」林經理噤若寒蟬。

  他哼了一聲。「有用嗎?」

  「通常他收斂一小段時間之後,又會故態復萌。」

  「可惡!」

  林經理走後,他氣得差點把桌子劈成兩半,順便也把自己給劈了,王泠勇敢站出來,他卻不相信她。

  現在該是為她討回公道的時候了。

  他傳來陳經理及汪主任。

  「你們對王泠被騷擾的事一清二楚,甚至親眼目睹,卻假裝沒事。」他的嚴厲令他們大氣也不敢喘一下。「長官若不能保障員工的安全與福祉,那麼要他何用?」

  「可是沈副總他……」陳經理欲言又止。

  「說下去!」

  「如果我們替王泠出頭,事後沈副總絕對會找我們麻煩,王泠也不會有好日子過,沈副總是您的親戚,又是掌管財務會計的,得罪他就等於斷自己部門的財路,曾經有人不小心惹到他,結果不僅下年度的預算被砍,連送上去的請購單據都被丟回來,甚至於他還會……」

  他一直都知道他的堂叔很囂張,但直到此時,他才真正了解他在公司裡是多麼的作威作福。

  看來他要處理的,不光是劉邦明的性騷擾事件而已。

  他在心裡布著局。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他請人事部門召開懲處委員會,與會的包括經理級以上的主管,當然還有性騷擾事件的男主角劉邦明。

  由於人證物證俱在,劉邦明對自己的惡行無話可說,最後只得俯首認罪,卷鋪蓋走人。

  接著,他將這件懲處案公告各部門,鄭重聲明整頓風氣的決心,並且行文各主管,責成督導所屬員工的品德操守。

  至此,劉邦明事件似乎告一段落,但他很清楚並沒有,好戲還在後頭呢。

  下班前他興致勃勃的打電話給王泠,打算請她上館子慶祝,可是電話中,她居然說有重要的事走不開。

  她走不開,只好他上她家去。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等了好一會兒,她才來開門,門一開,她就折返跑回電視機前面坐下,看都沒看他一眼。

  「哎呀,揮棒落空三振,好可惜喔!」她氣呼呼的拍著大腿。「蔡升峰是超級強打耶,本來有機會破蛋的說。」

  原來所謂重要的事竟是棒賽,他哭笑不得。

  突然,意識到來的人是他,她抬起頭對他一笑。

  「坐啊!」她拍拍身旁的地板,然後滿臉歉意的說:「對不起喔,現在是勝負關鍵時刻,沒空招待你。」

  雖然心裡很不是滋味,他還是屈膝在她旁邊坐下,沒人理他,他只好也盯著電視看了起來。

  現在輪到下一棒打者上場,對方投手投了第一球,又是揮棒落空,記好球一次,接著打者奮力一揮,擊中第二球,飛出去的球不幸落入對方二壘手的手套,接殺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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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5 08:46:08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一章

  王泠唉聲嘆氣,有如世界末日。

  「現在第幾局?」利用教練叫暫停的空檔,他問她。

  「九局下了啦,比數還是零比零,成棒要是再沒得分,就得加賽。」她不經意的問:「沈總,你以前不是喜歡打棒球嗎?」

  「你怎麼知道?」

  「呃,瞎猜的。」其實是在他汐止老家偷窺發現的,但她不敢承認。

  「我很久沒打了。」

  「很久是多久?」

  看得出來她只是隨口問問,但他卻認真的算了起來。

  「我高中的時候是棒球校隊。」不知怎的,他竟脫口而出。

  「真的?」她驚訝的轉過頭。「那你是……」

  「主力投手。」

  「哇,好強啊!」她杏眼圓睜,本來還想問什麼,但下一棒打者已經上場。「等一下再說。」

  然後她撇下他,將視線轉回電視熒幕,咬著手指頭,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

  他從來不知道女生也能迷棒球迷到這種程度,他周遭的女性頂多上健身房、跳跳有氧,或到室內泳池洗洗SPA,對於烈日下的運動總是避之唯恐不及。

  而他,自從進入揚聲之後,所有的嗜好全部被迫放棄,包括他最愛的棒球也被高爾夫給取代,現在的他,恐怕已經拾不回當年對棒球的狂熱了。

  鏘!

  清脆的打擊聲將他的思緒拉回,他看到打者在打擊出去之後,毫不猶豫的甩下球棒往一壘方向跑。

  「耶!快跑快跑……鄭國章加油!成棒加油!」她激動的揮動手臂。

  打者已經跑到一壘,而對方一壘手竟然漏接,球滾得老遠。

  「干得好!再上二壘,快快快!」不知不覺感染了緊張的氣氛,他也跟著加起油來。「上三壘上三壘!快呀,還來得及!滑壘、滑壘……」

  由於對方接連失誤,跑者直奔本壘得分,為成棒隊贏了這場球賽。

  「Yes!」

  她發出一聲歡呼,接著忘形的跳到他身上,將他緊緊抱住,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讓他手足無措,僵著身子不敢輕舉妄動。

  老天!他該怎麼辦?

  他的血液因柔軟的觸感而加熱,全身迅速沸騰了起來。

  他知道趁機揩油是不道德的,但他並非坐懷不亂的柳下惠,而是個禁不起挑逗的熱血男人啊。

  「對不起……High過頭了。」她觸電般的彈開,尷尬的抓抓頭發。「沒辦法,誰叫我是成棒的超級粉絲咩。」

  「我還以為你對我有意思呢。」

  「哼,少臭美。」

  他用打哈哈來掩飾自己不該有的欲望與失望,而她則對他扮了個鬼臉,刻意終結這個突發事件。

  事件雖然終結,彼此心裡仍然余波蕩漾。

  「喂,告訴我你參加棒球校隊的事。」

  「那不重要,先吃飯去吧,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你還沒吃啊?」她看看時鐘,哇!快九點了。「這樣吧,我請你吃晚飯,算是答謝你陪我看球賽,怎樣?」

  「四季牛排嗎?」他開玩笑。

  「太高檔我請不起,不如我們去……」她腦子一晃,有了主意:「饒河夜市!」

  不由分說,她拉著他出門,饒河夜市距離她住的地方還有一小段路,他提議開車,但被她否決。

  「停車位不好找,還是騎機車比較方便。我載你!」

  「不行,哪有男生給女生載的道理,而且我怕把你的小綿羊壓垮。」

  「我才不騎小綿羊咧,這樣啦,去時我載你,回程你載我,公平吧?」

  因為肚子實在太餓,他就勉為其難的答應了,後來他發現她騎的果然不是一般女生騎的五十CC,而是中型的光陽老爺車。

  「我弟買了新車,我就把舊的給接收過來。」她邊發動邊對他說。

  坐在後座的他戴著小安全帽,感覺有點窩囊,當發現她露在安全帽外面的頭發時,他忍不住好奇的摸了一把……咦!又細又軟,和原先想像的鋼絲頭完全不同哩。

  一上路,他便領教了她的飆功,她騎車的架勢和大度路上的飆車族比起來毫不遜色,更厲害的是她在車陣當中依然鑽動自如。

  「怕的話就抓緊一點!」她側過臉對他喊。

  他才不怕,想當年他也是大度路上的常客,三不五時就和警察伯伯玩「你追我跑」的游戲,不過機不可失,既然她說了,他也就老實不客氣的抱住她的腰,讓自己在與風賽跑的快感中,盡情享受她的體溫和氣味。

  饒河夜市到了,他仍意猶未盡。

  「你都是這樣騎車的?」

  「嗯,一點也不像女生對不對?」她把兩頂安全帽一起收進行李箱裡,甩甩鋼絲頭。「和兩個弟弟一起混大的後果就是這樣,男人婆一個。」

  男人婆?他無法自抑的想起他曾偷窺到的胸前美景,還有剛剛抱過的小蠻腰……

  為了停止遐思,他沒話找話:「欠錢的是哪個弟弟?」

  「小弟,他欠信用卡公司一屁股債,然後將近二十趴的循環利率又把債越滾越大,他的工作有一搭沒一搭,賺的錢自己花都不夠,最後只好靠我幫他收拾善後。」

  看見他不以為然的眼光,她連忙解釋:「其實也還好啦,你知道嗎?賣房子其實滿好賺的,當初妍姐告訴我年薪百萬我還不信,沒想到真的有可能欸,對了,妍姐是我以前的房東,也是賣房子的,我會投入房仲就是她的關系,如果不是她,我還不知道要失業多久呢。」

  夜市越晚越熱鬧,原本擔心他不習慣這麼嘈雜的地方,沒想到他竟顯得怡然自得。

  他們挑了個人比較少的攤子,點了蚵仔煎和甜不辣。

  「你另外那個弟弟呢?」

  「我大弟完全不同,他不愛花錢只愛讀書,現在正在成大念研究所。」

  「學費也是你出?」

  「嗯。」她吃完甜不辣,開始朝蚵仔煎進攻。「國立的沒多少錢啦,而且他很省。」

  「你的父母呢?」他無意探人隱私,但他真的關心。

  「他們年紀大了。」

  除了大弟的學費、小弟的卡債,想必還要支付父母的生活費,這麼重的擔子她一肩挑起,不會被壓垮嗎?

  「喂,你吃不吃臭豆腐?」

  「你吃我就吃。」他牽起她的手,在摩肩接踵的夜市人潮中前進,「還有,別老是叫我喂,好像我沒名沒姓一樣。」

  她想掙開他的手,但他握得很緊,所以只好裝沒事的由他牽著,心頭小鹿卻不停的亂撞。

  他們共享一盤臭豆腐,另外他叫了一碗分量十足的魷魚羹面,在大熱天吃出一身汗。

  「哇,好過癮。」

  不久,他發現新大陸。

  「太好了,對面有家冰店,走,換我請你。」

  他們進入那家看起很貴族化的進口冰淇淋店,果不其然,一球就要一百多塊。

  「好貴喔。」她咋舌。

  「慶祝成棒隊旗開得勝,再貴也值得。」

  聽他這麼說,她開心的頻頻點頭。

  他們合吃一客香蕉船,吃完以後又加點一客「火山爆發」,當侍者送上時,她瞠目結舌的看著冰淇淋上的仙女棒冒出滋滋火花。

  「香蕉船是慶祝成棒隊。」火花緩緩熄滅的時候,他說:「火山爆發則是慶祝另外一件事。」

  「什麼事?」

  看她好奇的研究著冰淇淋的火山造型,怎麼都舍不得吃,他索性拿起湯匙挖了一小口送到她嘴邊,她天人交戰片刻,還是張開嘴巴吃了,不吃融化了多可惜啊!

  她一口一口慢慢品嘗,任由自己沉溺在幸福的海市蜃樓之中。

  「喂,你還沒說要慶祝什麼。」

  「我說過了,我不叫喂,我叫……」

  「誰管你叫什麼,好啦好啦,沈勁言,好啦,算你狠,勁——言,這樣總行了唄?」雖然一肚子冰,她卻滿臉燥熱。

  「行。」他心滿意足的宣布:「火山爆發是要慶祝劉邦明被開除。」

  「這就叫做天理昭彰。」遲來的正義讓她既快意又欣慰。「謝謝你幫我出了一口怨氣。」

  「這是我欠你的。」

  「那倒是。」

  「可是我早就彌補過了,不是嗎?」

  「你是說那杯水?」

  「還有被你罵過一千次的……」

  「混蛋!」

  他們一齊說出那兩個字,接著一齊笑開。

  雨過天晴。

  笑夠了,她忽然想到——

  「可是劉邦明是沈副總的人,這件事他沒意見嗎?」

  「原來你也知道。」

  「聽說他超會耍陰的,公司裡每個人都防他三分。」

  「哼,我已經握有他的把柄,諒他再囂張也沒多久了。」他挑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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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5 08:46:20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二章

  她小心翼翼的問他:「你要大義滅親?」

  「親?」他嗤笑一聲。「這世上只有阿嬤是我的親人,其他的都不算。」

  「你的意思是沈副總和你沒有血緣關系?可是大家都說……」

  看到他瞬間凝結的眼神,她閉上嘴巴。

  「我很清楚大家在背後說我什麼,『混血王子』,對吧?」

  他嘲諷的語氣令她噤聲不語。

  「我的身體裡的確流著沈家高貴的血液,但也存在著不被認可的基因,那就是我的母親,『混血王子』說穿了就是私生子。我是個私生子,你明白了嗎?」

  她打了個寒顫,不是冰店的冷氣太強,而是那濃得化不開的自嘲與鄙夷,令她從骨子裡感到寒意。

  「我母親生下我之後就自殺了,至於父親,我對他的概念僅止於他的姓,因為我姓沈,所以我想他應該也姓沈。」

  她阻止他:「勁言,你不要再講了,我只是個外人。」

  他才不管。

  這些事,他只跟宛心提過,而她聽完之後告訴他:「忘了你的過去,別讓它成為絆腳石。」

  宛心不是外人,可是她打從心底瞧不起他的過去。

  「退伍之後,我在一家電機廠跑業務,有天,一個律師突然來到我家對我出示一封遺囑,上面寫著我是我父親的第二順位繼承人,直到那時我才知道,赫赫有名的揚聲企業負責人沈伯雄竟然就是我的父親;而他一個月前死於飛機失事,同時罹難的還有他的第一順位繼承人——他與銀行家千金的婚生子沈毅行。」

  「啊!」

  驚訝令她說不出話來。

  不說話也好,此刻的他,恐怕是憤世而易感的,安慰,不過是隔靴搔癢;而同情,則不啻是另一種傷害。

  「別人都以為我會像中樂透一樣的欣喜若狂,可是當時我的直覺反應卻是拒絕,拒絕突如其來的一切、拒絕與沈家的關系、拒絕揚聲企業的繼承權。」驀地他笑了,右頰的凹痕充滿著苦澀。「王泠,你一定覺得我很笨吧?」

  她趕緊搖頭。

  「是我父親害死了我媽,要不是他,我媽也不會自殺。」他似乎強忍著內心的激動,臉部線條十分僵硬。「而且我想,他之所以把我排進繼承行列,只是因為我的身體裡流著和他相同的血液,並不是因為他愛我,要是他真的愛我,就不會一直在我的生命中缺席。」

  「你氣他,所以不屑接受他的安排?」

  「沒錯,可是氣歸氣,在考慮一天之後,我毅然決定接受,我要向大家證明,第二順位絕對不比第一順位差,我要為我媽爭一口氣。」

  說完,他長長的吁嘆了一聲,沉重的過去不可能遺忘,但說出來讓他輕松許多。

  而她聽著聽著,突然懂了。

  汐止老家後院裡的那個墓碑——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勁言,那時的你可真是破釜沈舟啊。」

  呵,她了解他!

  這五年來,他一直不敢奢望有人了解這段心路歷程,沒想到僅是外人的她居然能夠體會。

  「我對生意一竅不通,何況是管理那麼大的一間跨國企業,可是大部分的人非但沒有伸出援手,反而等著落井下石看笑話,我的『堂叔』沈仲雄便是其中之一。」

  「難怪你沒把他當親人看待。」她想起沈仲雄的作為,忍不住提醒他:「勁言,姜是老的辣,你可要小心。」

  「當然,沒有十成把握,我不會貿然行動。」他一直按兵不動,就是因為十成當中尚欠一成。

  盡管他答得篤定,她仍感到憂心;而她的關懷,給了他許久不曾感受到的溫情。

  「王泠,既然劉邦明走了,回揚聲的事你要不要重新考慮一下?」

  沒想到她一口回……

  「決定投入房仲業的那一天,我就對自己發誓非拼出一番成就不可,而現在我不過才剛起步而已。」

  「你的野心一定要這麼大嗎?」

  「不是野心,是全力以赴。」

  全力以赴。

  他懂。

  原來王泠和他,根本就是同類型的人呵。

  「要是,全力以赴仍辦不到呢?」

  自從他進入揚聲,便無時無刻不以「全力以赴」自我砥礪,也就是因為這樣,他總是處在戒慎恐懼當中。

  他想知道,她會不會也有著同樣的戒慎恐懼?

  對於這個有深度的問題,她認真思考了好久。最後,她說:「那只好認了。」

  「認了?」他訝然失笑。「就這樣?」

  「不然還能怎樣?有盡力就好了咩。」

  回程,他載她。

  「喂,你有多久沒碰機車了?」看到他的動作有點生疏,她不禁擔心。

  「不久,五年而已。」

  「五年?」她想跳車,但又怕摔死。「我看還是我騎好了。」

  「想都別想。」他加快速度。「怕的話就抱緊一點。」

  性命比矜持重要,她緊抱他的腰,害怕的閉上眼睛,但隨即又睜開,用力的拍著他肩膀。

  「喂,要是我死了,你要負責幫我小弟還卡債,如果他去坐牢我爸媽會傷心的,還有我大弟的生活費要按月彙不能斷,我爸媽希望他能讀到博士甚至出國留學,還有我爸媽……」

  他轉過臉,大笑著說:「你放心,一切有我!」

  她看著他那若隱若現的酒窩,突然間安心了,她在逐漸的加速中閉上雙眼,車子一陣顛簸,將她的身體往前震,整個人貼住了他。

  一切有我!

  她放下重擔,將自己全然交給他,雖然只有十分鐘,但她告訴自己不能貪心,對於不屬於她的人,短暫擁有已是奢侈。

  她知足,他可不。

  他故意繞道而行,在車少的路上重溫掌控速度的快感,也拉長與她貼近的時間。

  今晚,他意外回到了過去,棒球、機車、夜市,還有他絕口不提的往事。

  他發現,話說從頭並沒有想像中的難堪,而這些曾經伴他成長、卻與目前的身分地位不相配的東西,竟也為他帶來了莫大的樂趣。

  他知道今晚的體會,將會改變他往後的生活。

  而他期待著新生活的展開。

  【第五章】

  下星期要召開股東大會,審議本年度的利潤分配,沈勁言與幕僚緊鑼密鼓的准備著。

  准備工作告一段落,正要離去的會計副理陳茂盛稍一遲疑之後拘謹的問:「沈總,聽說你要組棒球隊?」

  「有興趣嗎?」他笑著問。

  「當然有,我高中是棒球校隊,上大學也打過一陣,但工作以後就沒碰了。」

  「哦?你是哪個高中的?」

  「逢吉高中,棒球隊很強的。」

  「逢吉?」他猛拍一下大腿,說:「逢吉和青汐一直是死對頭,陳副理,搞不好我們曾經交過手。」

  「你是青汐的?哈,怎麼這麼巧!你記不記得第四屆北高杯,我們兩隊一直延長到十二局上才分出勝負?」

  他費了一點時間才回憶起來。「沒錯,結果青汐以一分飲恨,只得到亞軍,我還記得那個擊出一分安打的人……」

  「那個人就是我啦,哈哈哈!」

  共同的興趣與經歷,讓兩個年紀相仿的大男人跨越職級的鴻溝,興高采烈的談論起來。

  在這之前,為了樹立管理者的威信,他總是隨時隨地擺出一張撲克臉,並且刻意與員工保持距離,像今天這樣開懷暢談的情形是絕無僅有的。

  一直在旁邊默默聽著的新進會計佐理員突然怯生生的問:「總經理,我們女生不打棒球,那可不可以組個瑜珈或是有氧舞蹈之類的?」

  「沒問題,等一下我請人事做個意見調查,規畫一些社團讓大家參加。」

  「真的?」她雀躍極了。

  「當然,經費就由員工福利項下支應。」

  「哇!總經理好康大放送,我得趕快去大肆宣傳,他們一定樂壞了。」她迫不及待的告退。

  之後他聽到她在門外對陳茂盛說:「副理,我看他一點都不可怕嘛,怎麼你們都說他是一只大暴龍?」

  他愉快的笑了起來,隨即提醒自己凡事過猶不及,千萬不要轉性轉太快,從大暴龍變成小蝦米。

  他翻開卷宗開始工作,沒一會門被打開,不用看也知道來人是誰,相同的香水味他已經聞了四年。

  簽完手上的文件,他抬起頭。

  「早啊,宛心。」

  他猜她來的目的,是要勸他打消接阿嬤同住的念頭。

  為了這件事,連朱萬霖都親自出馬,結果是不歡而散,沒有人能夠左右他,除非他自己改變心意。

  「勁言,昨晚你去哪裡?我Call你好幾次都沒接。」

  「我去吃東西,可能戴了安全帽,所以沒聽到手機響。」

  「你騎機車?」她吃了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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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夜市不好停車,騎車比較方便。」

  「騎機車去夜市?」驚愕之後,她說:「勁言,你變了。」

  「不必大驚小怪,我只是把從前的我變回來而已。」他坐到她身邊,頭枕著雙臂,舒服的躺向沙發靠背。

  她瞪著他,彷佛他說的是火星語。

  好久之後,她緩緩挪開視線,然後像是問他又像是喃喃自語:「從前的一切,真的變得回來嗎?」

  「宛心,你有心事?」她失魂的樣子引起他的關切。

  她沒理他,一徑陷入無解的沉思。

  假如他能夠變回從前的他,那麼她也可以,問題是,她要如何確定從前的她真的比較好?

  她偏過頭問他:「勁言,如果回到從前,你還會跟我訂婚嗎?」

  不會。

  這個答案不經大腦就蹦了出來,連他自己都嚇一跳,但他不願傷害她,於是選擇緘默。

  對於他們的婚姻,他原本就不抱任何期望,甚至已經准備好與她共度「相敬如冰」的下半輩子,只不過最近,他越來越壓抑不住悔婚的念頭,而且還不止一次夢到在婚禮上,自己成了被追殺的落跑新郎。

  然而他不會落跑,他不能拿前途開玩笑。

  她將他的緘默看在眼裡,了然於心。

  但她好不甘願啊!

  為了父親交付的使命,她將四年青春耗在他的身上;她也曾經試著愛他,但終究失敗了。

  那麼他愛她嗎?答案顯然也是否定的,愛情需要真心,但他沒有,否則不會一再拖延婚期;不會言而無信、拒絕切斷與阿嬤的聯系;不會在面對她的問題時,顯得那般遲疑。

  事實擺在眼前,她還猶豫什麼呢?

  該是做決定的時刻了,不過在那之前,她必須最後一次確認。

  轉身抱住他的脖子,她閉著眼睛湊上去。

  「勁言,吻我。」

  突如其來的舉動令他意外,但他隨即低下頭覆上了她的,唇上的涼意,讓他想起昨晚的冰淇淋……

  夠了!

  她猛地推開他,令他一臉慍色。

  女人的直覺說明一切,他一點都沒有投入,她也是,當他吻她的時候,她擔心的竟然是她的口紅會不會糊掉。

  耗下去徒費時間,然而放棄需要勇氣,她不知道自己辦不辦得到,何況還有父親那一關。

  不等他發作,她驀然起身,抬起下巴佯裝灑脫。

  「我走了,勁言,你多保重。」

  「你要走了?我還以為……」他的怒氣化為疑惑:「宛心,你不是來跟我談阿嬤的事嗎?」

  她凄楚的搖頭。

  「無所謂了。」

  旋開門把之際,她欲言又止。

  「有件事我爸交代不能講,他說你太狂妄了,非得吃點苦頭才會學乖,可是我想……」

  考慮幾秒,她豁出去了:「你堂叔正在暗中策動一些股東,打算在下禮拜的股東大會上杯葛你,勁言,你自己要小心。」

  言盡於此,她拉開門快步離去。

  股東大會結束,沈勁言在宴會廳設宴款待股東,美其名是聯誼,實則為福聯並購案搓湯圓。

  股東會上,幾個大股東強烈杯葛並購案,看似對事不對人,其實根本就是衝著他來。

  幸好他事先布了幾顆大棋,在會議中力排眾議,讓他免於全盤皆輸,但即使如此,他還是被轟得灰頭土臉。

  怪只怪他低估了沈仲雄,沒把宛心的警告當一回事。

  如今當務之急,便是積極拉攏關鍵性票源,使兩周之後的投票表決能夠順利通過。

  餐後,他周旋在各桌之間,卯足了勁爭取認同。

  「有必要嗎?沈總,揚聲已經夠大了。」保守的老股東們不以為然的說。

  他微笑反問:「難道Flextronics就不大?各位應該聽說了它在三月收購易利信馬來西亞廠的事吧,再看旭創,全球第一大EMS廠,它也是在年初買下日本新力的全球代工系統,並購的目的並非壯大版圖,而是在整合揚聲的競爭力,福聯擁有我們需要的條件。」

  他耐著性子解釋,總算和老股東們取得一些共識;但另外一桌可就沒這麼好講話了,他們在意的是錢。

  「沈總,你剛才說福聯正處於財務危機,所以我們可以用較低的價錢取得股份,但萬一有人跟我們搶呢,你是不是打算不計一切代價?」

  「到目前為止,並購案一直都在台面底下進行,不曾對外公開,我想應該不致於有人想參一咖或是惡意競爭。」

  不過目前情況丕變,幾乎所有的股東都知道這件事了,他開始擔心有人會泄露出去。

  「沈總,花三十四億去接人家的爛攤子值得嗎?自己設廠也不用那麼多錢吧!」一個股東直率的問。

  「福聯絕對不是個爛攤子,它只是財務發生困難。」

  「我們又不是慈濟,沒必要花錢幫別人擦屁股。」另一個股東粗魯的發表看法,接著陸續發言的人更是極盡譏諷之能事。

  「公司的錢是大家的,並購分明就是利用大伙兒的錢玩他個人的游戲,你們說對不對?」

  「我看他是存心污錢,說不定先把揚聲搞垮再卷款逃亡。」

  「當初根本不該讓這個來路不明的人進揚聲。」

  當理性的討論淪為人身攻擊時,他再也無法維持風度,尤其這時角落裡開始出現了鼓噪的聲音。

  「勁言,冷靜點,別落入敵人的圈套。」

  他轉頭,發現附在他耳後說話的是劉國智——手中握有兩成揚聲股份的重量級股東,也是今天的大棋之一。

  劉國智拍拍他的肩膀,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讓我來吧」。

  他踱向一旁,心裡充滿了挫敗感。

  突然,他面前出現一杯雞尾酒,而端著酒杯的人正是沈仲雄那只老狐狸,他面無表情的接過酒杯,一口接一口的喝著。

  「不過就是個並購案,怎麼演變成這樣?勁言,要是當初你肯聽我勸,保守一點,今天也就不會……」

  他真想衝上前去,一把撕爛老狐狸那張虛偽的嘴臉,然後向全世界宣布他的罪行,可惜時機未到,他手上的證據還不夠充分。

  酒喝光了,他把空酒杯放回飲料吧,看到吧台上那一缸黃澄澄的雞尾酒,真想一頭栽進去。

  這時,一個幕僚快步走向他。

  「沈總,大事不妙。」

  「說。」

  「剛得到消息,馳電出價每股三十七塊跟我們搶福聯。」

  每股三十七,比他們開的價錢多一塊,那表示如果揚聲非把福聯買到手,就得多付將近一億的並購款,這麼一來,要讓股東們投下同意票,可就難上加難了。果然大事不妙!

  「知道是誰走漏風聲嗎?」他皺著眉問:「福聯堅稱他們沒有泄露,而馳電死都不肯說。」

  不管了,先設法扳回劣勢要緊。

  他拿出手機撥號,一面交代著幕僚:「幫我訂凱華的貴賓包廂,晚上我請福聯的黃董吃飯。」

  他想,就算不念舊情,黃董多少也會考慮員工的福祉,他曾保證在並購之後,裁員的幅度絕不超過百分之十。

  結果晚上的飯局進行得一點也不愉快,黃董從頭到尾都拿福聯的董事會當擋箭牌、遲遲不肯表態,僅暗示現實的考慮勝於一切。

  商人重利,舊情或是員工死活,都比不上白花花的銀子,沒想到運作半年多的並購案,最後竟落得如此下場。

  飯局結束,已經超過十一點了。

  走出包廂的時候,外場早已打烊,只有餐廳經理和兩個服務生留下來等他們,於是他付給他們一筆為數不少的小費。

  哼,這年頭闊氣的是大爺,施展不開的就等著被叫卒仔!

  現在的他,就是個卒仔。

  離開餐廳後,他開著車在市區亂繞,越繞心情越悶。

  叭——叭——叭——

  因為失神,他差點撞上右側車道的小貨車,引起對方猛按喇叭。

  他切到路邊停下來,原本想到便利商店買罐咖啡提神,沒想到帶回車裡的卻是架子上最大的一瓶威士忌。

  他把大燈熄掉,然後坐在烏漆抹黑的車廂裡頭,大口大口的灌起酒來。

  因為酒精作祟而精神逐漸渙散之際,他想到了王泠。

  半夜一點多,她早該睡了,但他告訴自己,按一次門鈴就好,就一次,如果她沒來應門,他立刻走人。

  大樓管理員在靠近他的時候皺了皺鼻子,但仍舊讓他上樓。

  王泠說得對,這個管理員的確嚴重失職,難道他沒聽過狼人的故事,不知道以貌取人的後果嗎?

  按下門鈴,啾啾啾啾!

  他期待門縫裡探出一顆鋼絲頭和一雙惺忪睡眼,可惜並沒有,他又舉起手,隨即頹喪的放下,只能按一次,他跟自己約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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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5 08:46:43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四章

  這種時間本來就該睡覺,是他異想天開,以為會有奇跡出現,也罷,再找個地方喝個痛快,醉死干脆。

  突然間,他聽到門後有點動靜。

  「是誰?」隔著門板,她的聲音透著一絲警覺。

  「我,沈勁言。」

  「這麼晚……」門一打開,她馬上住了嘴。

  「我看起來有那麼糟嗎?」他跨進門坎,在昏暗中看見她驚疑的表情。

  「看起來糟,聞起來更糟。」她反身想要開燈。

  「別開。」

  他制止她,然後邊走邊脫下西裝拉掉領帶,一屁股坐在亮著小燈的餐桌旁邊,把電扇轉向自己猛吹。

  「熬夜念書?」他瞪著滿桌子的參考書,難怪她一點也沒有剛從床上起來的樣子。

  「嗯,明天要考試。」她倒杯水給他。

  灌了一口,發現水是溫的,他皺起眉問:「沒有冰的嗎?啤酒也行。」

  「有也不給你,酒鬼。」她凶巴巴的責問:「干嘛喝酒?醉成這樣!」

  「誰說我醉了?」

  他想喝水,杯子舉到一半又放下,他飛快轉身打開冰箱一探,裡面果然還有好幾瓶易拉罐啤酒。

  「喂,那是我弟的,你休想喝。」

  她繞過去阻止他,但還是被他搶先。

  他拉開拉環,咕嚕咕嚕喝光之後,將空罐子往地上摜,發出好大的鏗鏘聲,嚇了她一大跳。

  「你到底發什麼神經啊?」

  他瞅著她,臉色陰郁。

  「還記得我說過,要對沈仲雄采取行動的事嗎?」他一仰頭,把第二罐啤酒干掉,然後用力把空罐捏得扁扁的。「沒想到,這老奸巨猾竟然先下手為強。」

  「啊,他做了什麼?」她緊張的問,完全忘了該阻止他繼續向另一罐啤酒進攻。

  他把沈仲雄策動股東杯葛的事簡單的說了。

  「他是在報復我開除劉邦明,而且他老早看我不順眼,恨不得將我除之而後快。」

  「那你准備怎麼辦?」

  他終結掉第N罐,然後對她露出凹陷的酒窩,那是個充滿了醉意的笑容。

  「不怎麼辦,反正就算要買,福聯也不賣了。」他把空罐往水槽一扔,推開椅子站起來。「這樣也好,連投票都免了,省得麻煩。」

  癲簸的往前幾步,他將自己重重的摔在牆角那一堆抱枕上,攤成個大字,然後閉上眼睛。

  她趕過去,蹲下來使勁的搖晃他。「喂!要睡覺回家去睡,這裡可不是游民收容所。」

  他不為所動,僅從嘴巴裡擠出幾個模糊的字:「我……認……輸……」

  這三個字令她怒從中來,更加死命的搖他。「沈勁言,你給我起來!」

  見他沒有反應,她氣得大罵出口:「你這個只會喝酒的孬種!人家一出招你就舉白旗不戰而降,連一點反擊都沒有!五年前那個立墓碑的沈勁言到哪裡去了?!赤手空拳對付整個揚聲的沈勁言又到哪裡去了?!你這樣子只配當第二順位,永遠別想比第一順位強!」

  一方面是氣得口不擇言,另一方面則是想要激他,她講出了生平最傷人的話,話既出口,便難以收回,還好他聽不到,此刻他要不是醉死,就是已經睡死了。

  叫也叫不起來,搬也搬不動他,無可奈何,她起身把電扇轉過來,然後又坐回他旁邊。

  望著他的臉,她感覺怒氣逐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自責,還有心疼,他已經夠難受了,她實在不該說出那麼傷人的話。

  發覺他的汗濕,她去浴室擰了條毛巾,為他細心揩去汗水,她撥開他垂在額頭的一綹黑發,心想這恐怕是此生唯一與他親近的時刻了。

  他永遠不會知道,自己不僅是她的前任雇主或現任客戶,更是她一直偷偷喜歡著的男人。

  他也永遠不會曉得,每次見面對她來說都是一大考驗,哪怕是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她都得細細偽裝、強自壓抑。

  而此時的他近在眼前,不必壓抑毋需偽裝,她可以放心大膽的凝視他、碰觸他。

  她鼓起勇氣舉起輕顫的手,緩緩沿著他臉部的線條撫摸——眉毛、眼睛、鼻梁、右頰上的渦痕、還有嘴唇……

  驀地,她流連在他唇上的手被他一把揪住,並且使勁往下拉,她驚呼一聲,整個人跌在他的身上。

  就這樣,她與他貼近,近到可以聽見他如雷的心跳聲、聞到他帶著酒氣的呼吸、感受到他以及自己逐漸飆高的體溫。

  她實在應該臉紅的,不是因為男女授受不親,而是因為她發現自己竟然很享受貼著他的感覺,甚至在察覺他對自己的探索時,非但沒有閃躲,反而抬起頭、主動將唇奉上。

  剎那間,所有的理智從她的腦中抽離,再也沒有什麼能夠阻止她,蓄積已久的感情一發不可收拾,她不顧一切的響應他,在他想撤退的時候接收主控權,霸道的不准他臨陣脫逃。

  他沒有臨陣脫逃,只是轉移陣地,他的攻勢從她的唇、耳朵、脖子,轉向胸前。

  她終於體會到熱血沸騰的滋味,那就像是全身著了火,唯有脫光衣服跳進冰河才能免於被燒成灰燼。

  接著他的手加入,逐漸由下往上攻占,終至頂峰。

  當他囂張的在頂峰上宣告主權時,一種陌生的感覺令她畏縮了,這時,她的理智突然重回腦袋。

  王泠,你在玩火自焚!

  她用盡全身的意志力拉離他的手,困難但堅決的離開他。

  奔進房間、把門鎖上,她坐在床緣撫著滾燙的雙頰,一想到自己放浪的行為就跟發情的母狗沒有兩樣,她的臉更加紅透了。

  她怕他已經醒了,一直沒敢開門出去,她現在還不能面對他,至少在她的嘴唇依然紅腫、身上依然殘留他的印記時,就是不行。

  一夜無眠,直到天色破曉她尿急了,才偷偷打開門縫,發現他不知何時已悄然離開,她感到一陣釋懷,以及更多的悵然若失。

  走出考場的那刻,她沮喪得想要大哭。

  准備了這麼久,考試的時候腦筋竟然一片空白,半題都答不出來。此時的她,總算明白何謂「大勢已去」,也更能體會他昨晚的心情。

  雖然一點胃口也沒有,她還是在考場附近隨便買了點東西吃,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她是絕對不會認輸的。

  BenQ一號響了,她接起來。

  「喂,我是王泠。」

  「是我。」

  她慌了,是他,她還沒准備好要面對的那個男人。

  「王泠,考得怎樣?」他問。

  「很爛。」她故做輕松。「本來就沒准備,考得好才怪。」

  沉默好一會之後,他說:「昨天晚上,我……」他再次停頓,好像在思考著要怎麼說。

  「王泠,方便見面嗎?」

  「呃,我只請半天假,馬上得回去上班,有什麼事電話裡說就好。」她匆匆回答,彷佛她真的急著上班似的。

  「王泠,昨晚冒犯你,我很抱歉。」

  完了,他記得。

  醉酒的人不都會把發生過的事情忘得一干二淨嗎?電視上都是這樣演的啊。

  為了搶救岌岌可危的自尊,她決定裝傻。

  「冒犯?有沒有搞錯,昨晚什麼事都沒發生,不是嗎?沈大總經理,你恐怕是喝酒喝出幻覺了啦。」

  「你確定沒事?」

  「安啦,我上班去了,拜!」

  她忙不迭掛斷手機。再講下去,她怕自己會失聲痛哭。

  下午,她在強顏歡笑中度過,所幸有組客人對她帶看的房子頗感興趣,成交的機率很高,總算稍稍提振她委靡的精神。

  晚上回到家,王強已經等在那兒。

  「無事不登三寶殿?」

  她諷刺他,心裡卻忐忑不安,誰曉得他這回又捅了什麼樓子要她收拾?

  「姐,我的啤酒呢,怎麼只剩兩罐?」他指著面前地板上的兩個空罐子。

  「我喝掉了。」她胡謅,然後情不自禁的想起昨天晚上。

  「少誆我,你從不喝酒的,姐,你交男朋友了是不是?」

  「哪有?」

  她不理他,徑自進廚房燒開水准備泡面。

  「剛才我來的時候,跟一個穿西裝的男的擦身而過,管理員說他最近曾來找過你,昨天半夜來的時候還喝得醉醺醺的,姐,他是你男朋友沒錯吧?人長得挺體面的,看起來很有錢的樣子。」

  沈勁言來找過她?

  他到底想怎樣?她可以裝沒事,為什麼他就不能?

  「只是普通朋友。」

  她把灌滿水的茶壺放上爐子開火,然後鄭重交代他:「你可別給我到處亂講,尤其是媽那裡。」

  「讓媽知道也沒啥不好,免得她逼你去相親,對了,媽叫你這星期天回家一趟,她怕你掛她電話,所以要我跟你講。」

  「又要相親?」她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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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5 08:47:02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五章

  最近老媽開始對她的年齡產生強烈的危機意識,三天兩頭幫她安排相親,她勉強配合過一次,後來就沒再理會。

  「回不回去你自己決定,我只負責把話帶到。」王強說完,從櫃子裡捜出另一碗泡面。「我也要,姐,你每天都吃這個不怕變木乃伊?」

  她橫他一眼。「你今天到底是來干嘛的?」

  「我……」他突然結巴起來:「姐,我要結婚了。」

  「你什麼?」

  泡面啪的掉在流理台上,干面團灑了出來,她瞪著他,好像他頭上長了兩只角似的。

  「她是我在便利商店上班的時候認識的,人長得還不錯。」他心虛的收拾著流理台。

  「這麼快?」

  她在心裡計算著,王強在便利商店上班不過是四個月前的事,雙方認識沒多久就論及婚嫁,會不會太草率了?

  「沒辦法,她懷孕了。」他低聲心虛的說:「昨天爸媽去她家提親,日子訂在下個月。」

  茶壺發出尖銳的嗶聲,她卻聽猶未聞。

  在嗶聲中,她扯著嗓子問:「王強,你打算拿什麼養家?」

  「眼前的難題都解決不了,誰還想得到那麼遠?」

  他伸手關掉爐火,然後面無表情的把熱水分別倒進兩個保麗龍碗內、蓋上蓋子。

  「女方要一百萬聘金,爸媽叫我自己想辦法。」

  「原來這就是你今天來的目的?」恍然大悟之後,她怒火中燒:「小強,你知道我為了你的卡債,向銀行借多少錢沒還嗎?你把債丟給我不管也就算了,現在連娶老婆也要賴我,你實在太過分了!」

  他低頭不語。

  又來了,就是這副可憐相,讓她狠不下心拒絕他,然而她提醒自己這次千萬不能妥協,他的不長進,她要負大部分責任。

  「小強,卡債的部分我認了,但到此為止,以後休想我再幫你,至於聘金,你自己看著辦,是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樣子。」

  她的厲聲斥責讓他惱羞成怒,他把泡面用力一摜,濺起的熱湯差點燙到她的手臂。

  「王龍難道不是男人?為什麼你幫他不幫我?」他氣呼呼的往門口走。「你偏心!就因為從小他會讀書而我只會闖禍,所以你一直對他比較好。」

  「你胡說八道什麼!」她追上去,非要他把話說清楚不可。

  「姐,王龍早就沒在念書了,你知道嗎?」

  他存心刺激她,故意把王龍交代保密的事全抖出來。

  「他剛到台南就把房東女兒的肚子搞大,研究所也念不下去了,他用你每個月寄給他的錢貸款買了部小貨車,每天在成大附近賣早餐。」

  「你騙人!他告訴我……他說……」她語塞,因為王龍根本什麼都沒說。

  「他本來沒打算結婚,但最近他女朋友一直逼他,媽趕著替你相親,就是希望把咱們三姐弟的婚事給一次解決掉。」

  或許是發現她一副深受打擊的樣子,他良心發現了。「姐,你一定對我們很失望,尤其是王龍,他一直那麼優秀。」

  見她臉色蒼白如紙,他認命的說:

  「姐,一百萬我自己去跟朋友湊,大不了悔婚把孩子拿掉。」說完,他面露同情的反過來勸她:「我看你還是把錢留著打扮用,有個那麼體面的男朋友,你這樣子怎麼配得上人家?」

  王強離開後,她徹底崩潰了。

  ——你這樣子怎麼配得上人家?

  這句話,成了壓倒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捂著臉坐在地板上,慢慢的,淚水從指間滲了出來。

  她是配不上他,因為她沒有登對的外表、稱頭的打扮。她不是不愛漂亮,她也喜歡自己長得美美的、穿得美美的。可是,她能嗎?

  她一直省吃儉用,把存下來的每一分錢拿去栽培成材的大弟、接濟不成材的小弟,她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之下,她究竟要拿什麼打造一個配得上人家的絕世美女?

  可悲的是,她這般付出,卻半點回報也沒有,除了傷心。

  眼淚撲簌簌掉下。

  終於,她受不了自己的軟弱,跑進浴室用冷水對著臉直潑,當她抬起頭,看到鏡中那張扭曲變形的臉,淚水又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BenQ一號響起,她慌忙跑出浴室,接起來之前,她不放心的看了來電顯示,還好,不是他,是她老媽。

  「媽,星期天的事我知道了啦。」她抽了張衛生紙擦掉滿臉的淚水。

  「小泠啊,你鼻音怎麼這麼重?」

  「沒事,有點感冒。」她丟掉濕透的衛生紙,又抽了一張。

  「糟糕,怎麼偏這時候感冒呢?」老媽緊張的說:「你吃藥了沒?吃藥比較快好。」

  「知道啦。」

  「小泠,這次男方的條件很好,是個醫生欸。」說完,她不放心的問:「星期天你會回來吧?」

  擦干臉上的最後一滴眼淚,她昂起下巴說:「我會啦。」

  老媽歡天喜地的叮囑著:「那你記得穿漂亮一點,不要像上次一樣穿條牛仔褲就跑去相,還有你那個頭發要去給美容院吹一吹,才不會把人家嚇跑。」

  「好啦,媽,我要掛了。」

  一掛掉電話,她就後悔了。

  她知道自己在賭氣,她想證明自己並非誰都配不上,除了他,天下還有一拖拉庫的男人等著她去挑呢,所以即使後悔,她還是去定了。

  BenQ一號又響,這回真的是他。

  她沒接,任由它從第一聲響到最後一聲,為了怕他又跑過來,她干脆鎖門出去,在市區漫無目的的逛著。

  今天真是漫長的一天,接二連三的打擊,使得天性樂觀的她幾乎撐不下去,最後甚至落得有家歸不得。

  走著走著,她突然瞄到玻璃櫥窗裡很熟悉的一張面孔,她的眼力跟記性都很強,不用幾秒,便讓她認出那是沈勁言的未婚妻朱宛心。

  這是一間專門賣名牌的精品店,朱宛心拿著一個皮包左看右看,並且不時與她不認得的一位男士交換意見。

  他的未婚妻,依然美得令人嫉妒。

  著迷似的巴在透明玻璃上往內看,自虐般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看清楚,王泠,這才是配得上他的女人,你死心了吧!

  等朱宛心結賬離開之後,她推門進去。

  她從沒進過這麼高級的店,店裡賣的全是LV高檔貨,可能她長得不像有錢人,店員對她愛理不理的。

  「我要這個。」

  她指著剛才朱宛心買的那個真皮皮包,說完才看到它的標價——新台幣八萬七千元整。

  媽呀!

  「小姐,我們有類似款但便宜一點的包包,你要不要參考看看?」店員斜睨著,擺明瞧不起她。

  「不,我就要這個。」

  她逞強的說道,其實內心正在淌血。

  咬緊牙根,她掏出辦了之後從沒用過的白金卡,簽下她生平第一筆刷卡簽單,店員頓時眉開眼笑,她走時還不斷的鞠躬哈腰,讓她過足了有錢人的癮。

  提著LV的紙袋,她發覺自己走起路來都虎虎生風了;當她走進另一間高級服飾店的時候,立刻受到熱情的招呼。

  在店員殷勤的游說之下,她買了一件低胸白紗洋裝,店員說白紗襯托膚色,而洋裝則使她看起來更加修長。其實她完全不在乎這些,她買,只是因為它和朱宛心今天身上穿的很像。

  就這樣,她鬼迷心竅的又刷了一雙白色高跟涼鞋,還有八件組的頂級彩妝外加保養品……

  她就像戰場上殺紅了眼的士兵,刷卡的時候臉不紅、氣不喘、眼不眨、心不跳。

  她又在賭氣了,她就不信自己真的比不上朱宛心、真的配不上他。

  逛街讓她疲累不堪,她把手上的大包小包放在地上,站在騎樓底下休息,這時,對面知名發廊的霓虹招牌吸引了她的目光。

  曾經多少次她徘徊在美容院門口,卻總因沉重的經濟壓力而打退堂鼓。今天,就算有一千匹馬,也阻止不了她改頭換面的決心。

  最後,她昂首闊步走進去,在今晚的戰利品當中,又增添了一項。


  沈勁言守在王泠住的大樓附近,等她。

  他知道她在躲他,可是他不允許。他必須見她一面,否則永遠於心不安。

  福聯並購案衍生出這麼多枝節,真是令他始料未及,但沈仲雄若以為這樣就能讓他一蹶不振,那也未免太小看他了。

  過去五年當中,什麼樣的陣仗他沒經歷過?面對挑戰,他一向是越挫越勇、從不退卻,只不過,短暫的情緒低潮仍是在所難免。

  錯就錯在,他不該明知借酒澆愁愁更愁,仍縱容自己喝了個酩酊大醉,酒精令他足足頭痛了兩天不說,還差點害他鑄成大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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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5 08:47:15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六章

  關於王泠,他只能說,那實在是個美麗的錯誤。

  那晚,他並未醉到不省人事,她罵的話,他一字不漏的聽進去了;而接下來的一切,他難辭其咎;當時他明明有能力阻止的,卻放任自己沉溺其中,要不是她及時逃開,他們早就……

  手機鈴響打斷他的胡思亂想,是大樓管理員打來通風報信。

  「沈先生,王小姐剛進八樓電梯,你現在過來堵她。」

  他趕緊下了車,往大樓走去。

  他邊走邊想,王泠的居家安全交在這種管理員的手裡,實在太沒保障了,這人不僅嚴重失職,對住戶的忠誠度更是奇低無比,兩包洋煙外加兩瓶洋酒就給收買了。

  一樓電梯口哪有王泠?只有一個穿著白色洋裝的小姐,正低頭跺著腳下的白色高跟涼鞋,她一拐一拐的向前走了兩步,然後氣惱的抬起頭來——

  「啊!」

  兩人同時發出驚呼。

  她驚惶於自己的被逮,而他則意外於眼前光鮮亮麗的小姐,居然就是她。

  「你的頭發怎麼了?」

  他質問她,幾乎是嚴厲的,沒有鋼絲頭,就不是王泠了。

  發現他往前,她慌忙後退,她不能再碰他。

  「這叫離子燙,自然卷的克星。」她尷尬的甩甩頭,發絲輕盈的飄起然後落下,聽話得很。

  「你是中樂透還是被男人包養,打扮成這樣?」明知自己口氣很差,但他就是克制不住。

  她被他的話刺傷,於是強悍的頂回去:「我打扮成怎樣,干你屁事!」

  是不干他的事,他只是不喜歡她現在的樣子——太漂亮、太花枝招展、太不像她了。

  他注視著她粉嫩的雙唇,記憶回到那天晚上……

  糟糕,他又開始胡思亂想了,這幾天來的第一百零一次。

  「對不起,我只是不太習慣。」

  他深吸一口氣,硬把怒氣往下壓,他不是來跟她吵架的。

  「王泠,我來是要向你道歉,那天晚上我不該占你便宜。」

  她輕嘆口氣,干嘛這麼死心眼,彼此裝傻讓事情淡掉不好嗎?何況她從沒怪過他,那天晚上本來就是她起的頭啊。

  「求求你,我們之間又沒真的怎樣,你未免太小題大作了。」她繼續佯裝不在乎。

  可是念頭一轉,對付他這種死心眼,她還是干脆點算了。「好啦好啦,我接受道歉,這樣你滿意了吧?」

  他審視她,無從分辨她隱藏在彩妝底下的真正想法。

  最後,他只得命令著:「不准你再躲我!」

  「我干嘛躲你啊,想太多。」她想把他推開,但又怕碰觸他。「借過,我趕時間。」

  「你穿這樣去哪?」借她過的時候,他不小心瞄到她過度暴露的身材。

  「我媽要我回去相親。」

  他的肚子像是挨了一拳,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半晌,他問:「你想結婚?」

  「為什麼不?」她無所謂的聳聳肩。「有個人靠也不錯啊。」

  「對方是誰?」他強作鎮定,抑住竄起的無名慌張。

  「聽說是個醫生。」笑容燦爛的,她揮揮手。「說不定很快就可以請你喝喜酒啰,祝我好運吧,拜。」

  她招了部出租車到火車站,趕上十點十分往中壢的莒光號。

  在車上,她陷入自憐的情緒。

  說不定很快就可以請你喝喜酒。

  那又怎樣?他肯定不會在意的。

  她偏過臉,茫然注視著映在玻璃窗上的影像。烏亮的直發、淡掃的娥眉、清麗的五官……她幾乎認不得自己。

  今天的她,夠稱頭了吧。

  可是就算她比得過朱宛心、配得上沈勁言又如何?小三是不會有好下場的,更何況一直以來都只是她在自作多情。

  ——說不定很快就可以請你喝喜酒。

  這句話沉甸甸的,壓得他胸悶氣郁,但面對周日加班的幕僚們,他不得不強打起精神。

  王泠說得對,不戰而降的是孬種,他絕非孬種,他會證明給她看。

  王泠她……此刻應該正在相親吧?

  他的腦海中出現了一幅畫面——播放著輕音樂的西餐廳裡,某個蠢醫生兩眼發直、口水直流的握起她的小手,將戒指套入她的無名指,一臉痴相的說:我們結婚吧……

  盡管只是幻想,他還是忍不住抓狂了!幻想是會成真的,世上沒有哪個男人抵擋得住她那純真的魅力,尤其她今天是那麼漂亮。

  「沈總,我們不妨釋出一些股權給福聯的董事,我認為他們對入股揚聲,絕對比並購金加碼有興趣得多。」

  「對啊,這樣既不會引發股東更大的反彈,又可誘使福聯回心轉意,同意把自己賣給我們。沈總,你覺得呢?」

  沒反應。

  「沈總?」

  「啊,什麼?」他魂不守舍,直到幕僚又說了一次,他才拍案叫絕:「有道理,就這麼辦!」

  「可是要釋放多少股權出去呢?」大伙兒眼巴巴的望著他,靜待指示。

  「這個嘛,你們先研究研究。」

  他逼自己揮開王泠和蠹醫生眉來眼去、有說有笑的畫面,然後靈機一動,既然鞭長莫及,那就只能用這招了。

  他按下對講機。「方秘書,請你進來一下。」

  方秘書雖然不懂他葫蘆裡賣什麼膏藥,卻不敢有所違逆,聽完指令後便認真的執行起來。

  把惱人的問題擱在一邊,他挺直背脊,神采奕奕的雙手一攤。

  「各位研究好了嗎?我們要釋放多少股權出去?」

  恢復鬥志的他帶領大家腦力激蕩、熱烈討論,連中餐都是靠外賣的便當充飢了事,直到傍晚,福聯並購案所面臨的股東杯葛以及同業競爭等問題,全都有了應變措施。

  最後,他慎重交代著:「投票表決之前,大家千萬守口如瓶,尤其是在沈副總面前。」

  對於他的直接點名,大家毫不訝異,因為沈副總早已惡名遠播。

  「辛苦了一天,大家回去休息吧,等表決案通過,我打算辦個自強活動慰勞各位,到時請務必攜眷參加。」

  此言一出,原本疲憊的每個人立刻精神百倍、七嘴八舌的討論了起來——去哪兒好呢?台灣知名景點幾乎去遍了,這回總經理會不會大手筆的來個東南亞、日本、甚至夏威夷之旅?

  沒多久,大伙兒迫不及待的回家報告好消息,一轉眼人全走光,辦公室頓時變得冷冷清清。

  獨自佇立窗前良久,遠方的萬家燈火提醒他該回家了,但,何處才是他真正的家?

  已經五年了,盡管每天周旋於上流社會當中,他仍覺得與那些自命不凡的權貴人士格格不入;有的時候,他會不由自主的懷念起從前那些沒錢沒勢沒地位,但單純簡約無所羈絆的日子。

  回不了過去,又無法融入現在,他游走兩個世界的邊緣,找不到歸屬。

  突如其來的孤寂,讓他認真考慮成家。也許小孩可以填補生活中的空虛——一個他和宛心的小孩。

  但,他們會有小孩嗎?

  他想起幾天前,他和她的那個冰冷之吻。

  為什麼宛心挑不起他的激/情,王泠卻輕易辦到了?那晚,他們之間一觸即發的熱情不但至今未曾冷卻,反而悶燒得更加熾烈。他的感官仍不時充斥著她的味道與膚觸,他的內心則極度渴望再次體會她那溫柔的輕撫以及狂野的回應……

  停!

  他是怎麼了,就算再空虛寂寞,也不該把不滿的欲求投射在王泠身上,即便只是想像,對她都是一種褻瀆。

  去找宛心吧。

  不管情不情願,他都應該忠於自己的選擇。

  然而想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當車子一出地下停車場,他竟違叛意志,將油門用力一踩,往相反的方向駛去。

  可惜他到的時候,王泠還沒回到家。

  他坐在車子裡,等得煩悶不堪,就在煩到最高點時,一部銀灰色轎車在前方靠邊停下,車前座裡有她。

  只見她下車,彎著腰對駕駛座上的男人道別,酥胸因此暴露大半,老天!為了把自己嫁掉,她竟不惜犧牲色相?

  他下車追上已走入大樓的她,趕在電梯門關上的一剎那擠進電梯。

  看到他,她好不容易平靜的心又亂了。

  「你真是陰魂不散。」她靠在電梯壁上,極其無奈的說。

  「他就是那個醫生?」

  「嗯,他叫林勝仁,是小兒科醫生。」

  「相親應該很順利吧?」他故意問,方秘書一向盡職,他交辦的事,她不敢不做。

  「很奇怪,剛開始我的手機一直響,接起來就掛了,沒有來電顯示,所以到底是誰打的也不曉得。」

  「那不是很掃興嗎?」聽到詭計得逞,他暗爽在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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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後來我干脆關機了。」

  「關機?」他慘叫,她從不關機的啊。「你不怕有客戶找你?」

  「沒辦法,相親比較重要嘛。」其實那是她媽的命令,她不得不從。

  「你對他印像很好?」他怏怏的問。

  「算是啦。」她笑得有點刻意。「好巧,我們兩個都愛看村上春樹的書,也都喜歡喬治克隆尼,他約我下星期天一起去看他的新片。」

  共同的喜好是友誼的橋梁、婚姻的基礎,看來,她請喝喜酒的日子真的不遠了。

  想到那個「聖人醫生」即將與她共度每個熱情的夜晚,並且名正言順的獨占她的溫柔獨享她的狂野,他的心幾乎要爆炸。

  電梯到八樓,她率先走出去用鑰匙開了門,進門後轉身擋住他,一副謝絕進入的態勢。

  「時間不早了,明天還要上班……」

  話講沒一半,她就被氣勢凌人的他給逼退一大步,然後他繞過她進了屋內,隨即將門踢上。

  「我累了,你回去啦。」她在黑暗中抗議著。

  他一直沒說話,這樣反常的沉默令她擔心了起來。

  「勁言,公司出事了嗎?是並購案沒法解決還是沈仲雄又做了什麼?」

  他朝前一步,舉起手按在牆上,將她圈入他的勢力範圍之內。

  「是我出事了。」

  他悶聲嘟囔了一句,接著低下頭找尋著她的唇。

  是他的心出事了,他無法忍受別人擁有她,如果她一定要屬於某個人,那個人必須是他。

  「喂,你又喝酒了是不是?」她慌忙邊躲邊推,但他就是不動如山。「拜托,我沒挑逗你,你發什麼神經啊?」

  她的閃躲抗拒終究無效,他攫獲了她。

  一手固定住她的頭,一手扶著她的腰,他深入且占有的吻住她。

  她先是僵直身子站著,隨後在他毫不留情的攻勢下逐漸軟化。她怯怯的回應他,矜持而羞澀,就如同這是她的第一次。

  王泠,給我你全部的熱情!

  彷佛聽到他的吶喊,她放棄矜持拋開羞澀,舉起垂在身側的雙手,輕撫過他的胸膛直到他的肩膀,然後將他壓向自己。

  該她反擊了!

  她熱切的需索著,放縱而絕望,就如同這是她的最後一次。

  如果他注定不能是她的,那麼曾經擁有便已足夠,縱使玩火自焚,她也絕對不會再逃開了。

  干柴烈火迅速蔓延,當相濡以沬已不能滿足,他們開始流連彼此的曲線,在每寸肌膚上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然而他們很快就不耐煩了,於是放棄這種猶如隔靴搔癢的探索,轉而尋求更真實的刺激。

  刷的一聲,他解放了她,洋裝順著身體滑落地面,全然的黑暗掩去赧色,她半裸的站在他面前,接受他的膜拜——用他所有的感官、還有他全部的心,此刻的他,沒有孤寂,不再空虛。

  空氣中的氧氣瞬間燃燒殆盡,當腦袋因缺氧而昏沉之際,他的思維卻異常清晰。他知道自己永遠要不夠她。

  他愛她!

  這三個字狠狠擊中他,使得他差點痛叫失聲。

  愛,原來就是這樣,讓他像個白痴又像個瘋子似的,不由自主的笑、不由自主的煩;不由自主的想念、不由自主的嫉妒,最後不由自主的——離開。

  承受著萬般煎熬,他挪開貼住她頸窩的唇、放下在她胸部游移的手,拉起堆在她腳下的洋裝往她身上胡亂套著。然後他往後退開,痛苦的對著不明所以的她說:「王泠,我知道我的行為不值得原諒,但還是……對不起。」

  接著,他奪門而出。

  直到關門的巨響停歇,她仍舊靜靜的站著。好久好久,她抱住自己蹲了下來,讓眼淚無聲的淌著,涓滴以至潰決。

  終於,她再也忍不住的聲淚俱下。「沈勁言,你這個大混蛋!」

  沈勁言,你是個大混蛋!

  他瘋狂的咒罵著,然後將自己投入沒日沒夜的工作當中,連幕僚們都被卷進前所未有的暴風圈,只覺得他比大暴龍時代更難以親近了。

  他痛恨自己像父親一樣,招惹不該招惹的人,貪圖不屬於他的幸福。

  就是這樣的不負責任,害死了他的母親;而今,他差點重蹈覆轍,害死了王泠。

  他知道王泠不會像母親那麼軟弱,她絕對會用比自殺更極端的方式來表示抗議,例如讓自己變成工作狂,然後在若干年後,成為家喻戶曉的房仲女大亨;又或者她會母兼父職,讓他的孩子在無缺的愛中成長、不容許他受到半點欺凌。

  呵,他和她的孩子!

  他好想跟她生一屋子小孩,從此過著喧鬧歡樂的日子。

  然而,他就是不能。

  當他決定和揚聲綁在一起的那刻,便已將個人的一切置之度外。

  為了揚聲,他什麼都可以放棄,包括王泠。

  放棄王泠,是因為在她與宛心之間,他只能選擇其一;而顯然的,宛心比王泠有利用價值多了。

  夠混蛋吧!

  他一陣狂笑,彷佛得了失心瘋。

  失去心的他,開始行屍走肉般的生活。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他沒再去見王泠,只在短暫的睡眠當中重溫與她相處的點滴。

  剛開始,他用「時間會淡忘一切」來安撫自己;但沒多久,他發現這句話根本是在放屁。

  終於有一天,他忍不住了,他告訴自己,只要偷偷看她一眼就好,就一眼,他立即走人。

  結果,他連一眼都沒看到,因為她搬家了。

  「王小姐三個禮拜前把房子賣了。」大樓管理員的話裡有著欲蓋彌彰的同情。「搬家那天,是個男的來幫她。」

  「知道她搬到哪裡去嗎?」

  「她沒說。」

  他麻木的在街上瞎繞,最後將車子開到河濱公園,一群孩子在草地上放風箏,放著放著,線忽然斷了,斷了線的風箏被吹入天際,霎時不見。

  她也不見了,有如斷線的風箏。

  一定是結婚去了吧,她和她的聖人醫生。

  盡管痛心疾首,他仍費心打點了一份賀禮,親自送到她中壢的家,王家裡裡外外張燈結彩喜氣洋洋,讓他最後的一絲希望幻滅——他徹底死心了。

  他將賀禮交代清楚之後,連聲恭喜都沒說,便離開了,他好想見她一面,但見到了又如何?從今而後,他們只是兩條沒有交集的平行線呵。

  接下來,他變本加厲的投入工作當中。

  並購案已經有驚無險的通過表決,而福聯也接受利誘將自己賣給了揚聲,這個案子雖然枝節橫生,但結局總算令人欣慰,也終於讓他揚眉吐氣。

  只是沒想到,就在他打算乘勝追擊、徹底鏟除沈仲雄的時候,卻經歷了另一次挫敗。

  那天,當他將沈仲雄挪用兩億元公款的證據攤在董事會上時,在場的每個人無不大感震驚,然而緊接著的議處過程卻拖泥帶水,久久無法達成共識,原本義憤填膺的董事們不是覺得訴諸法律過於嚴苛,便是認為開除免職太不人道。

  他所提的懲處方式全部遭到否決,經過若干次會議,討論又討論、議決再議決,最後以「申誡」了事。

  申誡!

  挪用兩億元公款的下場竟然如此不痛不癢?這恐怕是盤古開天以來最大的笑話了吧。

  可是他一點也笑不出來,他已經氣瘋了,回到辦公室,他用力捶向牆壁,一拳又一拳,絲毫感覺不到痛。

  「勁言,何苦發這麼大的脾氣?」

  掄起的拳頭停在半空中,用不著看也知道進來的是沈仲雄,他緩緩轉身,拳頭差點揮向那一張得意的小人嘴臉。

  「來示威的嗎?」

  「沒錯,勁言,福聯並購案我甘拜下風,但這次你不得不服輸了吧。」

  不打自招,並購案果然是他搞的鬼。

  「我認栽,但我實在不明白。」

  「不明白何以罪證確鑿卻動不了我、何以過半數的董事都跟你唱反調?」仰頭一陣大笑之後,沈仲雄說:「那是因為我有貴人相助啊!」

  「誰?」他咬著牙說:「除了我岳父朱萬霖,我想不出哪個人有這麼大的本事。」

  才說完,沈仲雄便裝模作樣的拍起手來。

  「勁言,你的觀察力真的很不錯,只可惜太過目中無人,雖然我屈居副座,但好歹是你的前輩。」他極其刻薄的挖苦:「當年我為公司賣命的時候,你媽正忙著勾引你父親,而你在哪兒都還不知道呢。」

  「沈仲雄,你閉嘴,否則……」

  他怒不可遏,舉起剛放下的拳頭揮出,卻被對方格開。

  「嘖嘖嘖,一點也不懂得敬老尊賢,真不曉得你媽是怎麼教你的。」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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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正要再次發作的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中計了,此時,對方正把他的暴跳如雷當成勝利後的娛興節目。

  「老實說,勁言,你的確是塊做生意的料,不愧是咱們沈家之後,只不過嘛,我勸你認份一點,憑你的道行,想要跟我鬥,恐怕得再修練個二十年才夠,哈哈哈……」

  說完,沈仲雄氣焰高張的甩門走了;而他,就像一只打敗仗的公雞,頹然站立。

  【第七章】

  在飯局上很少碰酒的沈總,最近竟然學會了拼酒。

  他喜歡大口干杯的豪氣干雲,更喜歡被酒精麻醉之後的短暫失憶。

  「沈總,聽說你最近不太順喔。」

  「甭提了,來,喝酒,我先干為敬。」

  「好,咱們干!」

  他一飲而盡,享受酒精從咽喉順著食道直下胃部所燃起的灼熱。

  是他中毒已深,還是今天的酒精濃度太低,灌了一整瓶,卻只有微醺的感覺。

  他去上廁所,洗手的時候,將鏡中的自己誤認為別人,然後在心裡嘲笑那人一臉頹廢,簡直是醉生夢死。

  回包廂的途中,他瞥見了角落一對親密互偎的男女,那女孩的笑容好似熟悉、卻又不甚熟悉。

  他是怎麼回事,人沒醉腦子就先掛了?

  他晃晃腦袋,再仔細一看,總算讓他給認出來,是宛心,他的未婚妻。

  他走向她,忽然想到他們已經有兩個多月沒見了,這麼久沒見,難怪他一時認不出來,這麼久沒見,他居然一點感覺也沒有。

  「宛心。」

  走到桌邊,他喚著,然後看到她驚慌失措的掙脫男伴的懷抱。

  「你怎麼會在這裡?」

  「應酬,和金盛的馮總他們。」

  他往她面前的椅子一坐,然後大刺刺的就著她的杯子灌了口熱茶,她偷偷對身邊的男伴使了個眼色,准備承受即將到來的狂風暴雨。

  當她鼓起勇氣面對他,卻訝然失聲:「勁言,你氣色好差,整個人都變樣了。」

  「有嗎?」他摸著臉,被下巴的胡渣給刺到手。「喔,忘了刮胡子。」

  「可是你看起來很……」

  他不耐煩的指了指她身邊的男伴。

  「宛心,你不介紹一下嗎?」

  她怔住片刻,然後心虛的說:「他是……」

  「宛心,讓我來。」她的男伴握住她的手低聲安撫著。

  他冷眼看著這一幕,彷佛事不干己,未婚妻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他應該感到憤怒才對,可是他並不憤怒,只覺得慚愧,認識四年以來,他從沒對她這麼溫柔過。

  「沈先生,我是宋裕廷。」那男的開門見山說:「我知道你是宛心的未婚夫。」

  他點點頭,等待著下文。

  「我和宛心是大學班對,班對,你懂吧?」看得出來,宋裕廷有點緊張。

  依然只是點頭。

  「我們一直彼此相愛,要不是你的介入,我們早就結婚了。」宋裕廷越說越憤慨:「宛心被她父親當成了餌,想要釣你這條肥魚上鉤。宛心不敢違抗,勉為其難的答應一試,沒想到這一試,你果真上鉤了,黯然之余,我選擇出國,直到今年初我回到台灣,和宛心聯絡上。」

  「舊情復燃了?」他嘲弄。

  情況實在有點復雜,當初他橫刀奪愛,現在反被對方橫刀奪愛。哈,這就叫做報應!

  「久別重逢之後,我們發現彼此的感情仍在,甚至比從前更加濃烈,沈先生,我發誓我們不是存心對不起你,我們實在是情難自禁。」

  好個情難自禁!

  那種無法克制的衝動,他懂。

  宛心接下去說:「起先我很彷徨,你是我父親最中意的女婿,而我也早就准備好要嫁給你,可是當再度見到裕廷的那一瞬間,我卻無比清楚的意識到,他才是我愛的人——」

  「難道你不愛我?」他突兀的打斷她。

  她瞅著他,凄楚但堅定的搖頭。「你也從沒愛過我,不是嗎?」

  對於她的反問,他毫不遲疑的回答:「是沒有。」

  他的確不愛她,他愛的是另外一個女人。

  情況更復雜了,他不愛的女人不愛他,他愛的女人也不愛他。呵,這究竟是怎樣的宿命啊?

  「後來我決定了,沒有愛情的婚姻我不要,我要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即使無法得到你的成全,我們也不會放棄。」

  他從沒見過宛心這個樣子,渾身上下散發著堅毅與決心,如此的她,顯得格外美麗動人。

  倏地,他想起了那句:

  ——有個這麼漂亮的老婆,小心當綠烏龜。

  王泠的詛咒應驗了,他當真成了綠烏龜。

  沒有失戀的悲情、被背叛的傷害,他只覺得不可置信,自由竟然從天而降,不必落跑,更不必被追殺,枷鎖就這樣應聲打開,他自由了!

  可是他要這自由何用?王泠都嫁人了啊。

  「為什麼你不早點告訴我?」悲憤乍起,他失去了理智:「為什麼?」他猛往桌面一擊,砰然巨響引來服務生的關切以及其他顧客的側目。

  「沈先生,這裡是公共場所,你克制一點。」宋裕廷緊張的看著四周。

  「對不起,勁言,我是怕節外生枝,所以一直拖著沒說。」宛心怯怯的回答他激動的詰問。

  頃刻之間,他徹底泄了氣。

  宛心有什麼錯?錯的是他。

  他們本是一對為了各自利益而被綁在一起的可憐人,然而當真愛來臨時,她義無反顧為自己松綁,勇敢的奔向幸福;他呢,卻仍一心貪圖著那可悲的「前途」,親手葬送了自己的愛情。

  是他的懦弱與功利,將王泠推向聖人醫生的懷抱,失去她,是他咎由自取,只是沒想到,現在連「沈朱聯姻」也吹了!

  「這戒指還你。」等他恢復了平靜,宛心脫下右手中指上的戒指,遞給他。「勁言,請你成全。」

  撫著那顆璀璨奪目的五克拉方形皓鑽,他苦笑著問:「你父親知道嗎?」

  一提起朱萬霖,她臉上閃過了復雜的表情——懼怕、憤慨、自責、煎熬,接著她背脊一挺,豁出去了似的說:「等我們到溫哥華辦好結婚登記,自然會通知他,勁言,我求你暫時保密,否則我們絕對走不成。」

  然後,她擔心的皺起眉頭。「還有,你要提防我父親,我怕他會因為遷怒而再度做出不利於你的舉動。」

  「再度?」

  「坦白告訴你好了,你堂叔那件事的幕後推手就是我父親。」

  她的話證實了他的臆測,朱萬霖是最有本事在揚聲董事會呼風喚雨的人,但……

  「為什麼?」

  「他要向你證明,當初他有能耐保住你,今天就有能耐廢掉你。」

  「我得罪他了嗎?」

  「就因為阿嬤的事,他覺得再不殺殺你的銳氣,以後很難讓你乖乖聽話。」

  她抱歉的說:「勁言,我爸的野心很大,他的企圖不光是錢,還有整個揚聲,他知道你不是容易駕馭的人,所以除了使手段壓你,他還借機立了個傀儡,那就是你堂叔沈仲雄。」

  這下子,他完全明白了。

  「勁言,我和我父親都對不起你。」

  他擺擺手,站了起來。

  道歉無用,他需要的是酒。

  「我該進去了,馮總還在等我。」臨走,他由衷的對著眼前的一對儷人說:「有情人終成眷屬,我祝福你們。」

  一走進包廂,他迫不及待撲向桌上的酒瓶,此刻,他只想要一杯、一杯、再來一杯。

  「再來一杯吧?」

  「你要撐死我啊,妍姐!」王泠趕緊捂住嘴巴,免得被強灌鮮奶。

  「瘦成這樣,不多吃點哪行?」

  「這叫瘦身成功,懂不懂?」她面露得意的說:「妍姐,我昨天又成交咧,就我跟你提過的那間沒有門的老公寓。」

  「不簡單哦,那麼破的房子也賣得掉。我看以後干脆叫你『賣屋達人』算了。」

  「嘻,不敢當。」

  仍是新人的王泠,上個月的業績居然名列東區第一,這可是她每天不眠不休超時工作的成果,這麼拼,半是好強加上債務壓力,半是想要借著忙碌擺脫內心的魔障。

  「王泠,你知道嗎?沈勁言要把風之華B棟十八樓給賣掉耶。」

  「為什麼?」她先是訝異,然後馬上裝沒興趣的低頭吃起飯團來。

  「不曉得,昨天是他助理來簽的,他本人沒來。」妍姐敲著邊鼓:「喂,你打個電話問問看嘛,好歹當初是你經手的。」

  「這麼雞婆干嘛?想也知道,一定是他未婚妻嫌太小了。」她撇撇嘴。「再說他要怎樣是他家的事,這輩子休想我再跟他有任何瓜葛。」

  沒錯,他休想。

  他休想繼續把她當作打發時間、發泄情緒的玩物,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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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5 08:48:00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九章

  他也休想用任何卑鄙肮髒齷齪的手段逼她出面。

  前一陣子,她接到家人莫名其妙的來電,欣慰的欣慰、感激的感激。在終於搞清楚狀況之後,才發現家人全被沈勁言給收買了。

  她不懂,為什麼他不直接衝著她來?她是搬了家沒錯,可是手機並沒有換啊,而且他又不是不知道她在哪兒上班。

  他不找她卻找上她的家人,這分明是個圈套,想必他正好整以暇等著她感激涕零的爬回他的腳邊,苦苦哀求他踐踏她那已經所剩無幾的自尊。

  哼,不管多大的施舍,她都不為所動。

  這回她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死都要跟他劃清界線保持距離。兩個世界的人,本來就不該有任何交集。

  「別忘了,他汐止的房子還在你手上呢。」妍姐不死心的提醒她。

  「我已經把他的轉給小黃了,聽說昨天有人付斡,小黃今天應該會跟他聯絡。」

  彷佛宣告決心,她把吃不下的飯團用力一扔,半點不差的進了垃圾桶。

  「妍姐,我走啰,九點有客戶要簽約。」

  她提起黑色公文包,打拼去也。

  望著她清瘦的身影消失在門後,妍姐忍不住嘆氣。

  王泠太善良,又太驕傲,她不允許自己搞破壞,也絕對不會主動示愛。這樣的她,注定要受到傷害。

  這一切都要怪他啦,有個那麼漂亮的未婚妻,干嘛還要招惹別的女孩子?

  唉,無解。

  關好門,她也上班去了。

  風之華的銷售已近尾聲,再過兩天她們就要撤掉,換到別的工地去,「逐水草而居」是她們這行的最佳寫照。

  她停好機車走進風之華,一進門就被拉進口水圈——根據八卦中心的最新報導:C棟七樓是國湖董事長買來金屋藏嬌的;還有紅遍港台的影星白依依一口氣在A棟訂了兩戶;另外就是揚聲企業總經理婚結不成房子也不要了……

  「等等!婚結不成是什麼意思?」

  「解除婚約啦,依我看八成是男方劈腿,哼,天下的男人都嘛一個樣,喜新厭舊。」

  她一聽,心底燃起了希望之火。

  管它什麼理由,沈勁言的婚約一解除,王泠的問題或許就有解了。

  解?解個頭啦!藥房老板拍胸脯保證,這解酒藥三十分鐘見效。

  可是都過了一個小時,卻半點感覺也沒有。

  沈勁言因為宿醉而頭痛欲裂,現在難過得要命,直想找個人發泄一下。

  他按下對講機。「方秘書,給我一杯黑咖啡。」

  沒反應。

  他又講了一次,還是沒反應,他暴躁的拉開門一看,方秘書和兩個特別助理都不在。

  奇怪了,難道是他臉上寫著「近我者死」四個字,把這些人嚇得屁滾尿流逃之夭夭了?

  砰的一聲關上門,他將自己重重的摔回座椅上,發誓要將這些怠忽職守的人給開除掉,以儆效尤。

  手機突然響起,刺耳的鈴聲令他的頭一陣劇痛,他齜著牙滿桌找手機,最後終於讓他在公文堆中給翻了出來。

  來電顯示一個陌生的號碼,他很想拒接,但最後還是接了。

  「請問是沈勁言先生嗎?」是個男的。

  「哪位?」他反問。

  「我是好鄰居不動產經紀人黃志忠,大家都叫我小黃。」

  「有何貴干?」他不耐的問道。

  「是這樣的,有位張先生對您汐止的房子有興趣,他開價……」

  「等等!」他陡地坐正。「為什麼不是王泠跟我談,當初我是把房子委托給她處理的。」

  「不好意思,王小姐最近很忙,所以把您的轉給我。」

  「她很忙?」他失魂落魄的自言自語了起來。「結婚是應該很忙沒錯,婚結完了還得度蜜月呢。」

  「沈先生,關於您的房子,那位張先生開的價錢是……」

  「沒有經過許可,就擅自將我的房子轉給別人賣,我不接受這樣的安排。」他突然生起氣來,咆哮著說:「房子我不賣了!」

  「對不起,沈先生,沒有告知您的確是我們的疏失,但對方開的價錢真的很好,請您聽我說……」

  「叫王泠來,否則免談。」

  他掛掉,賭氣的把手機往地上扔去。

  再次呼叫方秘書,依然沒反應。

  他辟哩叭啦咒罵一串,連髒話都出口了,沒反應就是沒反應,他只好認命到茶水間去給自己倒杯咖啡。

  門一拉開,他差點撞到人,朱萬霖——他的「前」准岳父正站在門口。

  「你果然沒參加自強活動,老婆跟人跑了,我想你也沒心情。」

  自強活動?

  啊,他壓根忘了這幾天所有的人都參加自強活動去了,只有他沒去,昨晚他就睡在公司,今天早上根本沒發現公司唱空城,自強活動這麼大的事竟然不記得,他最近實在有夠委靡的。

  「你來做什麼?」他粗魯的問。

  朱萬霖上下打量著,滿意的看到他的邋遢,以及一副備受打擊的模樣。

  「我要你去把宛心追回來。」

  「來不及了,而且也沒必要。」他靠牆而站,怕自己撐不下去。「她和宋裕廷是有情人終成眷屬。」

  「你都知道?」朱萬霖大感意外。「你事先知道,卻沒有阻止?」

  「我成全他們。」

  「你什麼?」

  不等朱萬霖翻臉,他先開口:「伯父,難道宛心的幸福竟比不上你的事業重要?她是你的女兒,不是你手中的棋子。」一不做二不休,他索性把話攤開講清楚:「我成全,一來是因為他們真心相愛,二來是因為我在一夕之間覺醒了。」

  他舉手制止對方說話,他希望快點講完,把他打發走,方秘書不在,可憐他還得自己煮咖啡呢。

  「之前我對『沈朱聯姻』抱持著錯誤的期待,幸虧你幫我上了一課,讓我徹底明了『水能載舟、也能覆舟』的道理,伯父,我很感謝你這幾年來的關照,但我想也該是獨立的時候了。」

  朱萬霖的臉色開始凝重起來,事情的發展似乎有點脫軌。

  「勁言,你以為少了我,你還能穩坐揚聲總經理的寶座嗎?」

  「老實說,我沒把握,但我會全力以赴。」

  「難道你不怕我從中作梗?」

  「我怕。」在對方的威脅中,他居然笑了。「不過,倘若董事會當真昏庸到看不清真相,那麼我也只能認了。」

  「認了?」

  「認了,然後——」他鏗鏘有力的說:「不如歸去!」

  這個結果讓朱萬霖傻眼,當一個人連死都不怕了,拿手槍比著他的腦袋豈不是多此一舉?

  「沈勁言,你盡管說大話,我倒想看看你下台的時候,是不是還灑脫得起來!」

  盛怒的朱萬霖撂下狠話,轉身就要離開。

  「伯父,請留步。」

  他攔住他。

  「我誠摯歡迎對等的合作關系,但如果你執意耍手段,我也隨時等著接招,最後給你一個良心的建議,沈仲雄城府極深,小心操控不成反被牽制。」

  「我明白。」

  不再多說,朱萬霖打開門走了。

  當門關上的瞬間,他把自己重重摔向沙發,彈簧的振動讓他頭痛得大叫,但他隨即歇斯底裡的大笑起來——好痛快啊!

  昨晚他照例灌了酒,而且灌得比平常還要放肆。

  在無人的黑暗中,他獨自舉杯——敬痴情的宋裕廷、敬勇敢的朱宛心、敬陰險的沈仲雄、敬跋扈的朱萬霖、敬前途危在旦夕卻仍瘋狂想念王泠的沈勁言。

  呵,他真的好想念她。

  他想念她的鋼絲頭、她的壞脾氣、以及她的女人味;他也想念她的純真善良、她的努力進取、還有她的知命達觀。

  然後,他想到她的「全力以赴」。

  ——你的野心一定要這麼大嗎?

  ——不是野心,是全力以赴。

  ——要是,全力以赴仍辦不到呢?

  ——那就只好認啦,有盡力就好了咩。

  凡事嚴以律己的她,卻能坦然面對結果

  ——不論好壞,她辦得到,沒理由他辦不到。

  五年的全力以赴夠久了,對於揚聲,他問心無愧,要是董事會受到蒙蔽而容不下他,那也無所謂,至少他已經盡力。

  必要時,他將選擇離開。

  此時的他雖仍受宿醉之苦,神智卻無比清朗,他知道自己已徹底擺脫禁錮,重新取得生命的自主權了。

  要是他也能重新取得王泠,該有多好。

  就在他陷入悔恨之際,刺耳的鈴聲又來擾人。他任由它響了一陣,然後忍著頭痛,連滾帶爬的在地毯上找到兀自響著的手機。

  「無論你是誰,不要再來煩我!」

  他對著手機嘶吼,然後掛掉。

  沒幾秒,鈴聲又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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