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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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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惜薇 -【胖閨秀好招搖 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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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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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8 01:36:49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十章

  看她這驕傲地就差圍著他晃尾巴的樣兒,衛旌笙只覺得手癢癢,他應了聲「好」,心下卻恨不得把她拽過來,好好「教訓」一下。
  等霍嫵乖乖躺回床榻上時,她本以為自己還得輾轉反側好一會兒才能入睡,沒成想幾乎是沾著枕頭的那一刻就陷入了沉沉夢鄉。
  自是一夜好夢酣眠。
  所幸天公作美,接連幾日的春雨霏霏後,這一日總算迎來了幾縷陽光,沉睡的京畿在清晨的鐘聲鳥鳴中漸漸醒來。
  霍嫵在明媚的春光中攜了侍女一道上街,坊市上,大大小小的鋪子正陸續開張,蒸包捲餅的香味在空氣中蔓延,來往行人步履匆匆,開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霍嫵在城門不遠處的茶樓上尋了個雅間坐下,這位置正臨窗,她斜倚在窗口,看著底下絡繹不絕的客商旅人。
  她等了沒多久,就聽見遠方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和馬蹄聲,這聲音響得很,一聽就知來人不少。
  有在城門邊上的老百姓興奮地跑進來,邊跑邊高呼:「是裕王殿下和將士們班師回朝啦!」
  「他們打了勝仗回來啦!」
  底下沉寂了片刻,又響起一陣哄然的歡呼聲,人們歡笑著往城門跑,白髮蒼蒼的老人拄著拐站在路邊等大軍經過,就連最羞澀的女兒家,都拿塊帕子半遮著臉,想要看一看這些軍士。
  激動的百姓們擠滿了大街兩側,城門打開,伴隨著馬兒的嘶鳴,大軍一點點往前行進,顯然是知道老百姓的心情,才特地放慢了速度。
  在人潮洶湧中,霍嫵一眼就看見了她想見到的那個人。
  他與昨日的一身便裝不同,今日的衛旌笙穿了一身威風凜凜的銀甲,比之在京中的時候,他顯得黑瘦了些,整個人的線條卻更加鋒利,他肅然地坐在高頭大馬上,身姿筆挺,已很有大將軍的氣勢,讓人心中敬畏。
  和昨日與她說著俏皮話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霍嫵突發奇想,她伸手將雅間裡擺著的花瓶拿過來,取出裡邊的花枝。
  這株月季該是掌櫃的不久前新鮮摘來的,嫩黃色的花瓣上來帶著晨起的露珠,霍嫵站起來,她整個人趴在窗邊,等衛旌笙快要經過茶樓下面時,她用力一擲,將花枝朝他的方向跑了過去。
  霍嫵投壺玩得好,對這個還是很有信心的。
  衛旌笙敏銳地察覺有東西往他的方向丟過來,他身子一偏,將花枝夾在指尖,似想到了什麼,他將花枝放在鼻尖輕輕嗅了嗅,隨及抬頭,捕捉到霍嫵的位置,朝她淺淺地盪開一個笑。
  這一笑宛若新雪初融,讓他瞬間有了溫度,就好像,被一下子拉回來凡俗間。
  底下頓時一片嘩然。
  霍禛覺出不對,他這一轉頭,正看著衛旌笙擒著花枝,像捏著什麼寶貝似的與他那傻妹妹相視而笑,笑得……嗯,還是兩個大傻子。
  他默默地別過頭去,是不想看了。
  若非時辰不對,霍禛真想將這個不著調的幼妹從茶樓上直揪下來,可他這滿腔怒氣,被迎面而來的花枝給打蒙了。
  本來麼,這犯人巡街也就砸砸雞蛋菜葉子之流,如今是凱旋之師歸來,霍嫵不經意的這一舉動也算提醒了他們,還有什麼比獻上鮮花更適合這些英雄的呢。
  霍禛甚至聽見人潮中還有幾個彪形大漢邊朝他扔花,邊朝他大喊:「霍將軍,好樣的!」
  霍禛:我可真是謝謝你們了。
  就在他咬著牙把目光狠狠盯向這罪魁禍首所在的窗子時,霍嫵早就矮下身,縮在角落裡笑得正歡。
  「霍世子英武,想來不樂意滿身花束,他既然看見這第一枝花是郡主扔的,此時怕是惱了郡主了。」
  來人今時的裝扮倒不似往日般清雅,她穿緋紅春裳,下裙上不知是用了什麼樣的金線繡上去的花紋,在陽光下顯得波光熠熠,很是惹眼。
  她發間配了串流蘇,一顆顆圓潤的東珠隨著她施禮的動作輕輕搖晃,女郎抿唇一笑,唇色嫣紅。
  霍嫵側過身,道:「你我年歲相當,何況文定已過,陳小姐不日就是淮王妃了,這禮,嘉寧受不起。」
  「既然嘉寧郡主這樣說,思璇自然是聽郡主的。」陳思璇坐到霍嫵對面的圓凳上,「郡主與我幼年相交,入京以後,我也曾想與你多多親近,只是一直苦無機會,今兒個有緣遇見,便厚著臉皮坐了過來,郡主可別嫌棄。」
  「怎麼會呢,你多慮了。」霍嫵乾巴巴地笑了笑,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陳思璇已是板上釘釘的淮王妃,她先前這般有禮地要與他相交,霍嫵無論如何也不能給她沒臉。
  「霍少將軍年輕有為,此番立下赫赫戰功,陛下龍顏大悅,定會有所擢升,思璇在這裡先恭喜郡主了。」
  「保家衛國,是霍家兒郎該做的,無所謂什麼擢不擢升。」
  聽她誇獎自家大哥,霍嫵倒比聽她說旁的更為高興,她心裡笑得歡實,面上卻不好顯出得意來,只憋著謙虛了幾句,免得給人抓到了話柄,說她霍家居功自傲。
  陳思璇身邊的婢子極有顏色,又命小二添了茶水糕點,陳思璇手捧著冒著熱氣的茶盞,她看向窗外,神色幽深,不知在想些什麼。
  「聽聞郡主與我家兄長曾有數面之緣?」陳思璇忽然道。
  霍嫵一愣,道:「說來慚愧,我平日裡喜愛看些話本子解悶,那日偶遇令兄,不想他於此道上的看法,與我不謀而合,是以便有些來往。」
  「是嗎?」陳思璇摩挲著瓷白的杯壁,「兄長的確對這些東西感興趣……」
  她驟然回神,笑道:「是這樣,家兄此前長年在外遊歷,久而久之,我竟連他的喜好也知之甚少,先前在家時,他偶然提過一句,似與郡主在話本這上頭頗為投契,思璇才生了好奇之心,今日恰巧碰見郡主,便想問一問,不知是什麼樣的話本,讓郡主與我兄長都這樣喜歡?」
  她垂眸道:「照說,這些事我不該問郡主的,然思璇與兄長總不在一處,這日子久了,卻親近不起來了,才想從這上頭入手,也可與兄長有話可聊。」
  陳思璇神色黯然:「郡主的兄長待郡主之好,是出了名的,思璇看在眼裡,很是羨慕。」
  人家是嫡親兄妹,問的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私事,霍嫵自然沒有避而不談的道理,她便將她與陳縱喜愛的話本冊子列來說與陳思璇聽,尤其是那位尋路生所書的,更是陳縱心頭好。
  「尋路生?」陳思璇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霍嫵點了點頭:「令兄還說認得這人,可為我引薦一二呢,只可惜後來諸事繁雜,便沒尋著好時機。」
  「我那兄長啊,可真是。」陳思璇搖了搖頭,「他既然這樣說,郡主就只等著他將那尋路生帶到郡主眼前吧。」
  霍嫵直覺她話裡有話,只是二人關係算不得親近,便將疑問嚥了回去。
  「對了,我還未好好與你道賀呢,前些時候我人雖不在京畿,卻也聽聞陳小姐的嫁妝一路從嶺南浩浩蕩蕩地鋪進京中,說是十里紅妝也有所不及,令尊大人更是一早便來了京城,這份愛女之心,當真令人動容。」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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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是啊,我軍大勝,陛下心裡高興,我與淮王殿下的婚事也提前些,權當湊個好運頭,父親一向疼愛我,他年事已高,此番不顧長路迢迢進京為我送嫁,我……也很感動。」
  陳思璇溫溫柔柔地說著話,眼見大軍被老百姓們簇擁著,連個尾巴都看不著了,便站起身道:「我家中還有事要忙,就先告辭了。」
  她離出嫁不過只剩月餘,要準備的事情自然多,霍嫵也不留她。
  陳思璇下了樓,那婢子才問:「小姐,公子爺喜好什麼,您再清楚不過了,何必再去問嘉寧郡主一個外人呢。」
  陳思璇只冷冷一眼掃過去:「你懂什麼?」
  那婢子一凜,頓時安分地垂下頭跟在陳思璇身後,再不說話了。
  從前的怡黛姐姐,跟了主子多年,也不知犯了什麼錯,竟叫主子拖出去,當著闔府下人的面活活打死了。她當時在後頭看著,怡黛下半身被打得血肉模糊,直露出白骨來,連她都被嚇得幾日沒能吃飽睡好,主子卻跟個沒事人似的,彷彿從沒有怡黛這個人存在過。
  一個小丫鬟的千般心思,陳思璇自然不會去多管,她只要她們忠心就夠了。
  她想起霍嫵方才說,她父親對她疼愛有加,令人羨慕的話,當時,陳思璇差點沒譏諷地笑出聲來。
  所謂豐厚的嫁妝,裡頭藏著的,卻是鋒刀利刃,而那些抬嫁妝來京的壯漢,則是她陳家養了多年的,以一當十的死士。
  陳思璇暗自歎息,這淮王殿下的心,還是太急了。
  不過也難怪他,太子殿下佔了嫡長這兩頭,她姑母陳淑妃入宮多年,可謂盛寵不衰,然而縱然她再怎麼得寵,這麼多年,始終也沒能越過皇后去。一個是相伴多年的髮妻,另一個,不過是寵妾爾。
  何況先頭礦山那檔子事,雖極力轉圜,這陛下心中究竟還是留下了芥蒂,宮中從不缺年輕貌美的女子,陛下這一來二去的,對淑妃也就淡了。
  太子一直以來,對陛下交付下來的差事就沒出過什麼紕漏,他妻族得力,膝下又已有了兩位嫡出的小皇孫,朝中大員無一對他不是讚不絕口,長此以往,淮王若想成事,只會難上加難。
  可陳思璇萬萬沒想到的是,他會下那麼一招險棋。
  他手上沒有兵權,便勾結番邦,妄圖借蠻人的兵力為己用,可他怎麼不想想,他身上留的是大昌皇族的血,如此一來,無疑於引狼入室。
  她父親得知後大感不妙,急忙差親信來信勸阻,又命人為其掃尾,只是那裕王殿下和霍家世子卻也不是省油的燈,萬一出了什麼紕漏,咱們這位陛下,對通敵叛國這樣的大罪,可是從來不會心慈手軟的。
  陳思璇心裡恨極,她原以為衛藺灃是個文武全才,為人果決狠辣,是個能成大事的人物,沒料到他這一處昏招,是要將所有人都帶進泥潭裡去了。
  事已至此,再無回頭路可走。
  父親日夜兼程暗地裡抵京,與衛藺灃幾番商議後,決心連接衛藺灃朝中親隨,將陳家與衛藺灃手中的私兵合二為一,乘著她們大婚的吉時,殺太子,制陛下,到時大可以說是太子為蠻人所刺殺身亡,陛下年事已高,一時悲傷過度,身子徹底垮了,是以由淮王輔政,等再過一段時間,陛下,便可以薨了。
  等到了那時,衛藺灃即位,也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
  霍家手握兵權又如何,龍禁衛又如何,卸甲進京的兵甲不過這些人罷,又都經歷了數月征戰,疲累得很,哪裡比得過淮王手裡的私兵與陳家的死士。
  就算有藩王起疑,這天高皇帝遠的,等他們過來,事情早已塵埃落定,衛藺灃是正兒八經的皇子,向來得陛下重視,該殺的殺,該貶的貶,料他們也翻不出什麼罪狀來。
  就算皇位來歷有疑又如何,他年論史,這史書工筆,還不是由贏家來寫的。
  話是如此說,陳思璇心中仍是不安,她本以為此事該是徐徐圖之,弒君奪位這樣的事,成了自然好,一旦有個萬一,沒有人能逃的過去。
  她曾將她的擔憂說與父親聽,父親只是大笑,告訴她,成大事者,不該如此瞻前顧後。
  陳家與衛藺灃血脈相連,眼下已是被捆在一條船上的螞蚱,說起來,她這場婚事上,仍在悉心為她準備的,就只有她那個便宜兄長了吧。
  陳縱為人率直,骨子裡又帶著股忠直的脾性,以至於此等大事,父親遲遲不敢告訴他知曉,看樣子是要一瞞到底了。
  她這幾日鬱鬱寡歡的,陳縱看在眼裡,還以為她是擔心出嫁的事,結結巴巴地想盡法子安慰,為此還挨了父親好一通訓,責他不務正業。
  陳家若是落敗,她這位兄長縱然一無所知,怕也落不得好。
  倒是這尋路生……
  陳思璇笑了笑,寫話本子就寫了,還在霍嫵那邊巴巴地瞞著,如若陳縱真對霍嫵有意,兩人能有些什麼,假以時日,就算陳家真的落敗,憑藉著霍嫵的受寵,她兄長或許還能保下一條命來。
  只是,這樣的事,兄長該是斷斷不肯的。
  霍家大宅裡是難得的熱鬧,沈容精神極好,正指揮著婢子收拾院落,有個上了年紀的婆子一路小跑湊到沈容身邊,問道:「夫人,今日晚膳要備血什麼樣的菜式好?世子爺愛吃的桂魚和椒鹽裡脊,廚房裡已經備下了,不知……」
  「再弄些五味蒸雞,少夫人愛吃那個,對了,還得燉盅燕窩,阿苒這孩子陪著霍禛那臭小子在關外,這廂回來,我可得給她好好補補。」
  「還有還有啊,再命人做些鮮花餅和桃膠,她們這個年紀的孩子,總愛吃這些。」
  「母親。」
  沈容回頭,朝霍嫵招招手,「你回來了,可見這你大哥了?」
  她不說還好,霍嫵想起霍禛在馬背上那個惡狠狠的眼神,不由打了個哆嗦,但轉念一想,還有大嫂制他,就不怕什麼了。
  「呀,你大嫂該比臭小子早些回來,我得先讓廚下備些熱騰騰的東西給她吃,這一路舟車勞頓,她肯定沒吃好睡好,想必又瘦了。」
  「母親啊。」霍嫵無奈道,「不知道的人聽你這話,還以為嫂嫂才是您女兒呢。」
  至於她大哥,怕不是哪個犄角旮旯裡撿回來的吧。
  「說什麼呢。」沈容輕點霍嫵的額頭,歎道,「你大嫂賢良,孝敬我與你父親,對你和阿陵也如親生弟妹般愛護有加,這樣的好孩子,能娶進門來,是我霍家的福氣,我哪有不好好待她的道理。」
  「何況我的阿嫵長大了,以後總也是要許人家的,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我既希望我的女兒離了我身邊,能被夫家善待,阿苒的母親,想必也是如此。」
  「也不知你大哥他們這次回來,能在京中呆多久,你還有數月就要及笄了,尋常貴女這時候,可是連夫家都定下來的也不在少數,這是你的大日子,母親總希望你兄嫂也能在你身邊看著你。」
  霍嫵一個激靈,她突然想到母親對她未來夫婿的要求。
  不可皇族近親,郎君父母相宜,身子康健,與她年齡相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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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這幾條說來不難,可偏生她看上的那人,是沒一條不犯禁的啊!
  「旌笙啊,你此番為我大昌可是立了大功,說說看,除了朝堂上父皇說的那些個勞什子,你可還有什麼想要的,嗯?」
  酬軍過後,陛下拉了這許久不見的兒子敘話,是怎麼看怎麼滿意,模樣好,有本事,還孝順,可惜倩兒就這麼去了,否則看他們的孩子這般出眾,不知該有多歡喜。
  思及此處,陛下不免有些傷心。
  一眼就看穿他在想什麼的衛旌笙:……
  他醞釀了一下表情,再投頭時,臉上已是顯而易見的孺慕,聲音裡都帶著顫:「父皇!兒臣為父皇,為大昌,縱然粉身碎骨亦無所畏懼,何況保家衛國本是兒臣應當做的,無需父皇的賞賜。」
  陛下大為感動:「皇兒啊!」
  衛旌笙:「……父皇!」
  感動歸感動,陛下這思來想去,還是忍不住為了衛旌笙的婚娶之事操心,在他看來麼,自己的兒子,自然是怎麼樣都好,就是太清心寡慾了些,可別真有那一日,出家做了道士。
  「旌笙吶。」陛下思忖著措辭,「我兒心中可有心儀的女子,父皇面前,你儘管說就是,不必害臊,父皇自會為你指婚的。」
  「多謝父皇。」
  「……父皇在你這個歲數,第一個孩子都會抱著父皇的腿要抱了,你,等會,你剛才說什麼?」
  衛旌笙拱手道:「兒臣已有愛慕之人,待兒臣得了她父母的許可,還請父皇賜婚。」
  「這有何難!」陛下大喜過望,「你是皇子,旁人哪有挑你毛病的道理,你說是哪家千金,父皇下旨就是了,正好還能湊個雙喜臨門。」
  「啟稟父皇,正因她是兒臣愛慕之人,兒臣才不願委屈她,想先問過她的意思,再得了她家中親長的允許,才請父皇賜婚,還請父皇見諒。」
  陛下大手一揮:「好,父皇答應你!」
  我兒真是個重情之人,很有他老子我當年的風範啊!
  陛下欣慰地想。
  陛下在宴上多喝了幾杯,這會兒有些上頭,他拽著衛旌笙死活不許他出宮,非得留他在宮裡住上幾日,一敘父子之情,衛旌笙連連答應,這才把他交給內監,讓人扶著暈暈乎乎的陛下回寢殿去。
  見陛下越走越遠,衛旌笙不易察覺地鬆了口氣,他這位父皇的愛子之心發作起來,還真是不好對付,他寧願去應對那些個難纏的蠻人,也不想在這裡繼續與他說下去了。
  他反手錘了錘肩膀,一振衣袖,拾階而下,漆黑的夜幕中,有一人正斜靠在牆壁上等他,見他下來,對方這才直起身,陰陽怪氣地喊了他一聲「裕王殿下。」
  衛旌笙眉心一跳:「霍大哥與嫂夫人班師回朝,正是一家團聚的大好良辰,二哥不出宮一家團聚?」
  霍陵抱劍在手,聞言譏笑道:「有人狼子野心,若換作是你,乍一得知有個歹人覬覦你家珍寶多時,你還能放心去吃那頓團圓飯嗎?」
  霍陵今日見了大哥,原本高高興興的,陛下酬軍封賞過後,他正準備與大哥勾肩搭背地回家去,沒料到霍禛劈頭蓋臉就是一句:「你與裕王一向交好?」
  霍陵還不解呢,他道:「不錯,我和他認識多年,裕王的為人,我最清楚不過了,他朗月清風般的人物,和我別的些個狐朋狗友可不一樣。」
  對於自己的交友水平,霍陵心裡還是有點數的。
  霍禛道:「你交朋友的眼光,果然一如既往的差。」
  霍陵被他這麼一噎,心中頓生不悅:「大哥,你說我就罷了,何必牽扯上裕王,再說了,你和裕王好歹也並肩作戰了大半年,那怎麼說也是過命的交情了吧,況且你先前在家信上不也對殿下讚譽有加,稱兄道弟的嘛!」
  「背後語人是非,你就是這麼做人兄弟的。大哥,你這樣可不太地道啊。」
  「我不地道?」霍禛狠狠往霍陵頭上抽了一巴掌,「你這胳膊肘往哪邊拐呢!」
  「嘿,霍禛你以為我打不過你是吧,我告訴你,我這龍禁衛也不是白當的!」霍陵跳開二尺遠,氣道,「還講不講理了,人家裕王好歹還救過咱們小妹,這麼多年,對阿嫵比之我這個做親哥的都不差,他這七哥可比你稱職多了。」
  霍禛冷笑道:「你就美吧,照顧,都快把妹妹照顧到人家府上去了,你還當人家待阿嫵是兄妹之誼呢。」
  見霍陵還迷糊著,他越想越氣,一腳踹在霍陵屁股上:「滾蛋!老子看見你就一肚子火,我久不在京中,未能察覺也算情有可原,你這眼睛是被什麼東西給糊了,這都還沒反應過來?」
  好不容易把這樁樁件件給他掰扯清楚,霍陵這才明白大哥的意思,是以這會兒看衛旌笙,那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天地良心啊,這人與阿嫵認識那會兒,阿嫵才多大,丁點一個小姑娘,衛旌笙這也下得去手,簡直就是個禽獸!
  想起自己先前還常在父母面前誇讚此人,又幫著妹妹給他遞東西的,霍陵簡直恨不得回到過去給自己兩個大嘴巴子。
  這可真是……羊入虎口!
  霍陵咬牙道:「以後,不許你接近我妹妹!」他的妹妹才多大,還沒及笄的女孩子,別說在家裡多留一兩年,就是這輩子不嫁人了,他霍家又不是養不起!
  衛旌笙淺淺一笑:「恕我不能從命。」
  若非顧忌著是在宮中,霍陵此刻就要拔劍出鞘了。
  「我愛慕阿嫵,若因為二哥這一句話就生了退卻之心,別說二哥,就連我,都要看不起自己了。」
  霍陵哼了一聲,仍是板著一張臉。
  衛旌笙繼續說道:「二哥疼愛阿嫵,自然是希望阿嫵過得好的,是不是?」
  霍陵給了他一個白眼「廢話!」
  衛旌笙也不惱:「我想,二哥並沒有想過真要把阿嫵留在霍府一輩子,而是希望阿嫵即便出嫁後,也能過得如在閨中時順心自在吧。」
  霍陵對此不置一詞,妹妹遲早是要嫁的,雖說不願承認,霍陵心裡還是清楚得很。但在他眼裡,自家小妹自然是一千個一萬個的好,越看越覺得旁人配她不上。
  就像先前那個什麼南陽伯家的公子,什麼玩意兒啊,一個手無縛雞之力,滿口大道理,單曉得蒙父蔭的公子哥兒,哪裡護得住阿嫵。
  這樣一想……霍陵打量了一下衛旌笙,他倒是比那人好出太多。
  見他態度有所鬆動,衛旌笙又道:「阿嫵已封郡主,若是他日所嫁夫婿身份上比她不及,難免遭人輕視,又何談順心如意呢?」
  「那也不是非你不可!」
  「縱觀京中世家,文臣家訓甚多,阿嫵的心性二哥也明白,這般拘束的生活她是不會喜歡的,至於武將,日後總有遠行征戰的時候,到那時,阿嫵難免日夜擔心。可若是她隨軍而去,遠離故土,二哥哪裡能放得下心來。」衛旌笙勾唇笑道,「我就不一樣了,我身為親王,無人敢輕慢了去,況且,日後我必然是要常住京中的,不是免了家人分離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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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我府上並無姬妾通房,今時如此,從今往後也會如此,阿嫵若嫁我,便是我獨一無二的妻子,亦是尊貴無比的裕王正妃。我母妃早逝,府上沒有人能拘著她,就算她想回國公府小住,我也陪她一起。」
  「二哥。」衛旌笙鄭重其事地朝霍陵行了一揖,「阿嫵與我相識至今,已有八載,我自信世上再沒有人能比我更知她護她。二哥放心,我視阿嫵如命,自不會讓她受到丁點的委屈。」
  霍陵心中的天平已經一點一點地往衛旌笙的方向傾斜,只是嘴上仍不饒人:「有我這個做哥哥的護著,不需要你,我也不會讓她受委屈。」
  他說這話時的口氣已比起初寬和太多,早沒了那股子喊打喊殺的戾氣。
  衛旌笙生性淡漠,如非對方是霍嫵在意的親人,他也不會在這裡與他多費口舌,更花了這許多年的功夫讓霍嫵的家人打心底裡欣賞他,即使一開始覺得他是要娶走他家嬌女的外來人,過不了多時,也會軟下態度。
  他起先並不喜歡霍嫵的父母兄弟,說著待她有多好,可前世許芒佔了她的軀殼,何以這麼多年,這些人都沒認出這個西貝貨來。
  也是今生,見他們真心待霍嫵,而她又依戀家人,這才讓衛旌笙生出幾分愛屋及烏的心思,把霍家人默默劃到了自己的保護圈下。
  他想到女郎明媚的笑顏,心緒才漸漸放晴。
  衛旌笙心想,幸好他這一世能從小陪著她長大,也幸好她此生待我的心意如我待她一般,否則……
  他的指骨發出一聲輕響,他還真不知道自己發起瘋來會做出什麼事情,但這種醜陋又陰損的一面,他希望這輩子,阿嫵都不要看到。
  霍家兄弟來到宮門外時,霍啟衡已經等了他們許久,看他的面色,若不是在宮門口,只怕又是要將倆小子拉到校場比劃比劃了。
  竟打著要出恭的名號,讓他這個做父親的在這兒等了這麼久!
  霍陵心道,得虧你不知道我是去做什麼了,要是讓您曉得,您怕是連今夜的團圓飯都要憋屈的吃不下了。
  馬車一路行至霍宅外,霍啟衡剛跳下馬車,就有小廝推開府門,笑容滿面地迎了過來:「國公爺,世子還有二爺,你們可回來了,夫人常嘮叨著你們呢。」
  「是老大回來了?」
  沈容得了婢子的通傳,立馬坐不住了,快步就往外走,見到霍禛的那一刻,豆大的眼淚奪眶而出,她這個長子自小隨父上陣殺敵,及冠後更是長年駐軍在外,她這個做母親的,一年到頭統共也見不了幾面。每每回來,身上總要多添幾道傷痕。
  叫她則能不心疼呢。
  見沈容傷心,霍禛心中亦是一陣酸楚,他毫不猶豫地跪下來,膝蓋在青石板上發出「咚」地一聲脆響,又重重地給沈容叩了三個響頭。
  再抬頭時,他已是紅了眼眶:「孩兒不孝,未能在母親身邊孝敬,還累得母親為我憂心,是孩兒的不是。」
  「說的這是個什麼傻話。」沈容連忙要把霍禛扶起來,「膝蓋疼不疼啊,我兒保衛疆土,沒有什麼對不住母親的。瞧你,這比去年又瘦了不少。」
  「就是啊。」霍嫵從沈容身後探出腦袋來,打趣道:「大哥你們可回來了,母親準備了好大一桌子的菜,可比大年夜都豐盛了,就等著你們回來吃呢。」
  她說著,又歎息地揉了揉肚子,道:「大哥一回來,阿嫵就失寵了,這餓了半天母親都不許動筷,非得等大哥回來,阿嫵都要餓瘦了。」
  霍禛掐了把霍嫵故意嘟起來的小臉,「你可拉倒吧,就你屋裡的零嘴兒最多,餓著誰都餓不了你。」
  看這兄妹倆極有精神地在自己面前耍寶,沈容破涕為笑道:「好了,宮宴上的東西冷冰冰的又過於精巧,你們父子仨定沒吃飽,快進屋吃飯吧,咱們吶,邊吃邊聊!」
  「對對對,母親不是說大哥瘦了嗎,就讓大哥把今天這滿桌子的菜通通吃完,讓他好好補一補!」
  「霍嫵,你當我是你啊,那麼能吃,我又不是豬。」
  「大哥你竟然一回來就罵我是豬,嫂嫂你聽聽……」
  「霍禛,你老大不小的人了,不許總是欺負小妹!」
  一家人圍著飯桌邊吃邊說了好一會兒的話,見時候不早了,這才各自回屋休息。
  「郡主今日很高興啊,這一晚上了,臉上的笑就沒消下去過。」春鶯替霍嫵卸下釵環,解了髮辮,又取來帕巾讓霍嫵擦臉。
  「自然了,哥哥嫂嫂難道回來團聚,最好這一次,他們能在京中多住些時日。」霍嫵擦完臉,又將巾子遞了回去,自個兒往面上塗了些雪肌膏。
  「阿嫵,阿嫵你睡下了嗎?」
  是霍陵的聲音。
  二哥?霍嫵心裡奇怪,這麼晚了,有什麼話不能等到明兒個白天再講,非要現在過來找她呢。
  她披上外裳,給霍陵打開門,道:「二哥有什麼事嗎?」
  霍陵正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像是有話要說的樣子,霍嫵給了春鶯一個眼神,示意她退下。
  「阿嫵……」霍陵艱難地開口,「哥哥問你,你跟那裕王……」
  霍嫵一愣,隨及回過神來,她低著頭,聲音輕如蚊吶:「二哥你都知道啦?」
  她這反應簡直就是最好的回答,霍陵心中五味雜陳,一時間只覺得自己是個女兒被外頭混小子拐跑了的孤寡老人:「那裕王有什麼好的,阿嫵你年紀小沒見過世面,這天下的好男兒不知有多少,你這就打定主意了?」
  霍嫵簡直苦笑不得,她二哥這話說的,倒有幾分像勸著自家小子當個負心漢的惡婆婆了。
  「二哥你放心吧。」在兄長面前說起這個,總歸是有些不好意思,是以霍嫵的聲音仍舊輕輕的,她紅了臉頰,一張眼睛卻亮晶晶的看向霍陵,女郎堅定地答:「這一點,阿嫵心裡還是很清楚的——」
  「我喜愛他。」
  先前漫長的雨季似乎已經過去,一連幾日都是春光融融的好天氣。
  因著兄嫂回家的緣故,沈容總算把注意力從霍嫵身上挪開,才叫她終於有了個喘息兒的機會。
  是以,在接了徐妧楓下的帖子,邀她去京中新開的酒家吃宴時,霍嫵立馬換了身春裳,待告知了母親,便興致勃勃地點了幾個婢子隨她赴宴了。
  「多虧了你,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要在家中悶到幾時呢。」霍嫵歪在椅上,朝徐妧楓舉杯,徐妧楓亦笑著同她對酌。
  「你放心,今日叫的酒是掌櫃的自釀的桃花釀,這酒清甜醇香,後勁不大,喝不醉人的,保管不讓你母親看出什麼端倪來。」
  霍嫵衝她比了個大拇指:「果然還是妧楓最貼心不過了。」
  「唉,我如今也只有和你一道出來時,才能舒心些了。」徐妧楓歎道,「你是不曉得,我那沒腦子的兄長,天天在家裡頭鬧騰,真是看了就煩。」
  她把酒盞猛拍到桌上,零星的酒液濺出來,在桐木桌上形成了幾個深色的小點。
  「徐家阿兄是又惹出了什麼事,讓你如此不快?」霍嫵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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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徐妧楓抓這個空酒杯沒精打采地趴在窗邊,很鬱悶的樣子:「說來說去,還不是陳思璇那檔子事,她自定給了淮王,我心裡還想著,這樣也好,我兄長總算可以醒醒腦子,不再整日寫些亂七八糟的詩作,一門心思地討她歡心了吧?」
  「誰知兄長他真是笨死了,也不知那陳思璇是跟他怎麼說的,害得他滿心覺得他跟陳思璇原該是一雙佳偶天成,奈何天公不作美,今生不能成就姻緣,這不,前幾日他竟瘋到想去找淮王殿下,囑他好好照顧陳思璇,切不可辜負了她,氣得我父親把他捉起來,狠打了三十個板子,怕他出去惹事,只好日日鎖在房裡,不許他出門。」
  「你說,人家已經是要做王妃的人了,我兄長和她又有什麼關係,若真跑到淮王面前說那種話,淮王就算心胸再開闊,又哪能不多想,到時,別說兄長,我徐家都落不了好。」
  有這般不成器的長兄,難怪妧楓悶悶不樂了,霍嫵只得安慰道:「或許徐家阿兄挨了這頓打,便明白過來了呢?」
  徐妧楓冷哼一聲,道:「要真能如此,父親早拖著板子天天逮著他抽了!」
  「這個糊塗蛋,如今是自比陸游唐婉,命小廝給他送酒進去,整日裡喝得醉醺醺的,念叨他和陳思璇是什麼山盟雖在,錦書難托,今生只能落個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的下場,若得來生,定要與她再續前緣。你說說,這陳思璇與他,哪有什麼緣可以續的!」
  霍嫵拍了拍胸口,誠懇地道:「恕我直言,令兄這話說得,有些……」
  「噁心,對吧?」徐妧楓毫不客氣地道,「你不必不好意思說,因為我也是這麼覺得的。」
  「父親本還想為兄長娶位賢德的女郎進門,現下也只得作罷了,他那個樣子可別禍害了人家好女孩兒,省得到時候結親不成,反成了結仇。」
  她心中氣悶,便把酒壺拿來,自斟自飲地灌著悶酒。
  徐父膝下幼子尚小,還看不出什麼,本該撐起門楣,護持弟妹的長子偏偏又是這個德行,霍嫵想不出什麼能寬慰到她的好法子,只好盯著她些,別讓她真喝成個醉鬼回去。
  徐妧楓心下悶得慌,又命掌櫃取了旁的酒來,一時多飲了幾杯,便有些上頭,霍嫵忙奪過她手中的酒,叫侍婢把窗戶撐起來,好讓徐妧楓能吹吹風,散了酒氣。
  她絞濕了帕子,給徐妧楓擦臉,徐妧楓揮揮手,執意還想拿酒,霍嫵歎道:「不許喝了,再喝下去,給你父親知道,挨板子的就怕是你了。」
  好容易讓徐妧楓安靜下來,霍嫵歪在窗邊,戳了戳擺在邊上的花蕊,暖風拂面,混合著雅間裡未散的酒香,很是好聞。
  她突然聽見下邊傳來一陣喧鬧,霍嫵聞聲向下望去,街邊正圍了一大波人,其中有個人身形高大,格外出挑,正是陳縱。
  陳縱眉頭皺得老深,手裡還牽了個哇哇大哭的稚童。而他對面的那人雖華服在身,只是觀他相貌,鼻樑高挺,眼窩極深,發上還結著小辮,倒不像是大昌人的長相。
  「不過是個五歲小兒,弄髒了你的衣裳,賠就是了,何必如此計較,再怎麼樣,也不該對他動手。」陳縱沉聲道。
  那人往地上啐了一口,「我呸,這小娃娃穿得破破爛爛的,他賠得起嗎。一個市井小民,爺爺我打了他,是他的福氣,識相的就給我滾遠些,別來給爺礙事。」
  陳縱攥緊了拳頭,「桑吉王子,這裡是大昌,不是你們南蠻。」
  已是十成十的警告。
  「喲呵,你還知道我是王子啊,那你還敢在這兒跟我大呼小叫的,我奉命來大昌,是為了兩國和平,你這般冒犯我,意欲何為啊?」
  霍嫵搖了搖頭。
  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蠢貨?
  就算是放在先前,陳縱出身百年世家,他又是家主的嫡長子,不出意外,他日必是要繼承陳家的,桑吉不過是個蠻族的王子,陳縱明面上要對他行禮,可真要論起來,誰尊誰卑,還真說不定呢。
  更何況,他不過是個戰敗方送來的質子罷了,又是誰給他的膽子,在大昌的土地上,欺辱大昌的百姓。
  桑吉見陳縱不語,還以為他是怕了,愈發猖狂起來:「你這人膽子倒是大得很,這樣吧,若你從我跨下爬過去,就放饒你一條狗命,如何……唔,你,你這賤民,你居然敢打我!」
  桑吉捂著下巴怒道。
  陳縱轉了轉手腕,又是一拳砸在桑吉肚子上,他長臂一勒,將他四兩撥千斤地往後一擲,直把他桑吉摔了個狗吃屎。
  他一步一步朝桑吉走過去,一腳踩在桑吉胸口,道:「你剛剛說什麼?」
  「誰是賤民,你又想讓誰從你跨下爬過去?」
  桑吉像是條瀕臨窒息的魚,一張臉漲得通紅,吐不出半個字來。
  「幹什麼呢,誰准你們這麼多人圍在大道上了?」一隊身著戎裝的護城守衛接到了通報,急匆匆地趕來,中間還夾雜著一個蠻人官員,陳縱不屑地收腳,那官員見了躺在地上的桑吉,立馬哭爹喊娘地跑來過去。
  桑吉被他扶起來,一把把他甩開,見官兵到了,他剛要得意,卻見那隊兵的頭子朝陳縱抱拳:「陳世子。」
  陳縱點頭回應,道:「這人當街對婦幼動手,出言不遜,該當如何?」
  領兵那人朝部下一抬手:「把他押回去吧。」
  這蠻人官員急了:「這怎麼行,這是我蠻族的桑吉王子,哪裡能說壓就壓!你們大昌,總說自己是禮儀之邦,還講不講禮法了?」
  「禮法?」陳縱漠然道,「來我大昌為質,又對我大昌百姓動手,這遵的又是哪門子的禮法?大昌的禮,是用來待客的!」
  他特地在「為質」二字上加重了讀音,聽得那大昌官員臉色一白。
  是了,他們現在不過是敗軍之師,大昌皇帝陛下的態度擺得實實的,分明是不把他們放在眼裡,也難怪這竿子權貴見了他們,一個個眼睛不是眼睛的,對王子竟也說動手就動手。
  只是這位桑吉王子,被大王慣壞了,顯然還沒有回過神來,說什麼議和,他一個質子,早晚要在這裡懂得,什麼叫夾著尾巴做人。
  那官員長歎一聲,只盼著王子別再給他惹出諸多禍端來。
  蠻人侵犯我大昌領土,在邊城燒殺搶掠,這蠻族王子身為階下囚求無半點自知之明,反倒在城中耀武揚威的,守城軍士早厭極了他,一聽首官命令,當即二話不說,不顧桑吉的鬼哭狼嚎就把人駕走了。
  陳縱眼中寒意稍退,與為首官兵拱手道別後,他方轉過身,想去哄一哄那個被嚇得不輕的小孩兒。
  這一回頭,他的腳步就再也挪不動了。
  樹蔭下,著淺碧色春裳的少女蹲在地上與小男孩兒平視,同色的絲絛繫在她發間,柔軟地順著她烏黑的髮絲垂下來,少女負手在身後,嬉笑著跟男孩兒說了些什麼,男孩睜大了那雙圓滾滾的眼睛看著她,她這才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掏出那根糖葫蘆塞進男孩手裡,惹得他破涕為笑,驚喜地結果就往嘴裡塞。
  少女揉了揉他的頭髮,問他:「糖葫蘆好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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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男孩兒邊舔著外層的糖衣,邊與她道:「好吃!」
  少女聞言,笑得更高興了些,男孩兒盯著少女無暇的側臉和臉頰上的酒窩,突然沒頭沒腦地來了句:「糖葫蘆好吃,糖葫蘆姐姐好看!」
  糖葫蘆姐姐?這是個什麼奇怪的稱呼。
  霍嫵笑道:「開先吃吧,日頭猛,再不吃就要化了。」
  男孩兒先前不小心撞著了桑吉,被他一腳踹翻在地,衣服上佔了不少灰塵,他見霍嫵身上的衣裳比他過年時幫工的那戶人家穿的還要精緻許多,就小心翼翼地避著,唯恐弄髒了她的衣裳。霍嫵倒半點不介意的樣子,直管給男孩兒拍了拍身上的灰。
  「你別怕,這種混球要真敢做出什麼過分的事,自有的是人收拾他。」
  「你是大昌的子民,這裡是大昌的國都,一個蠻人,休想欺負了你去,知道嗎?」
  男孩兒重重地點了點頭。
  霍嫵正要再說些什麼,忽然覺得上頭灑下了一片陰影,她仰頭一看,笑道:「是陳表兄呀。」
  她說話的時候,睫毛忽閃忽閃地,看得陳縱喉頭一癢,說不出話來,只得嗯了一聲。
  霍嫵站起來,道:「今日的事,還好有陳表兄在,否則這孩子只怕還真危險了。」看桑吉那個樣子,就不像是個心裡有數的主。
  陳縱頷首道:「本是我該做的。」
  雖未能上陣殺敵,但若是連這等欺凌幼童的事都視而不見,他還算是個什麼男人。
  霍嫵道:「可是沿街這麼多人,真正出手相助的,卻只有你一個啊。」個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多少人都只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人,只當我不管自有他人來管,就這麼走過去了。
  陳縱被她誇得有些不好意思,急急忙忙地轉移話題:「你今日怎麼在這兒?」
  「徐家女郎邀我來吃酒,可惜客人沒醉,主人家倒是先趴下了,只好讓婢子好生照料著,待她酒醒,再送她回家。」只是徐妧楓吃醉酒的原因,就不好說與陳縱聽了。
  陳縱點了點頭:「阿嫵,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你可否陪我去趟漱玉閣,你知道的,思璇將要出嫁,旁的東西府裡都備著,我想另外送她些東西,作為我這個做兄長的心意。」
  左右眼下無事,霍嫵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漱玉齋就在這條街上,倒也不遠,兩人一路慢慢地走過去,說話倒也投契,霍嫵世家名門出身,又有泰半時間養在宮中,眼光自然不落俗套,選中的一套頭面精美絕倫,陳縱毫不猶豫地掏了腰包。
  霍嫵自個兒轉去外間等他付賬,陳縱掏出錢袋,忽地眼光一凝,見櫃中錦盒裡還收著一支髮釵,這髮釵頭上用玉雕了一隻活靈活現的小狐狸,瞧著俏皮又機靈。
  陳縱下意識地笑了笑,他覺得這隻小狐狸神氣的樣子,倒有幾分像霍嫵。
  待陳縱出來時,除卻手上拎著的東西,袖中便又多藏了一隻髮釵。
  連他自己都想不明白,怎麼就糊里糊塗地把銀兩遞了過去,又把這支釵納於袖中帶了出來。
  霍嫵站在漱玉閣外的攤子上買糖餅吃。
  攤主是個白髮蒼蒼的老嫗,人看著清瘦,笑容卻很慈祥,霍嫵遞了銅板過去,老嫗快手快腳地拿油紙給她包上,還叮囑道:「新出爐的餅子,當心燙嘴。」
  「多謝老婆婆提醒。」
  老嫗見她細皮嫩肉的,唯恐她燙著,連油紙都給她多裹了幾層。霍嫵將油紙往下掰掰,埋頭吹了好幾口氣,這才咬了下去。
  這麵粉揉得筋道,做出來的餅皮也格外有韌性,餅上撒了層黑芝麻,一口咬開,裡頭是清甜的蔗糖,與餅皮混在一起吃進肚裡,半分不覺得粘膩。
  霍嫵想了想,又讓老嫗從爐子裡給她夾了一個出來。
  「抱歉,讓你久等了。」陳縱在堂內不見霍嫵,忙走出來四下張望,見她在樹下捧著個油紙包吃得正香,他一顆心才落了地,大步朝她的方向走去。
  霍嫵笑道:「不妨事的。」
  她將老嫗遞過來的餅轉手給了陳縱,「這糖餅我吃著不錯,陳表兄不嫌棄的,不如嘗嘗味道?」
  陳縱接過來就大口咬了下去,他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又顧忌著霍嫵,不想在她面前失態,只得囫圇吞下去。
  霍嫵遲疑道:「表兄,這剛從爐子裡拿出來的餅,你當著不覺得燙嗎?」
  陳縱深吸一口氣,才道:「尚可。」只是接下來,他吃餅的速度顯而易見地慢了很多。
  分明是被燙到了,還不好意思承認,初見時只見他與七哥在馬場上比試,威武得很,沒想到這人還挺容易害臊的。霍嫵憋著笑,極力把嘴角壓下去,省得讓他更不自在。
  「你很喜歡吃這些街邊小食嗎?」陳縱問道,又怕她誤會,急忙補充了一句,「我不是說這些吃的不好,只是似乎大多貴女,並無怎麼愛吃這些東西,覺得不乾淨,又失了儀態。」
  像他妹妹思璇,對這樣的吃食,就是碰也不碰的。
  「怕什麼,尋常人家不就是吃這些東西到老,也不見吃出什麼毛病來。更何況,很多小吃咱們府裡的廚子做的,還真比不上這攤子上的老人做來有味道呢。」霍嫵又咬了叩糖餅,說起這些東西來當真是如數家珍,「趙老伯家的湯包,柳阿娘家的打滷麵,還有她家隔壁新開不久的醬鴨,鴨皮金黃酥脆,鴨肉細嫩軟糯,保管你吃的滿嘴流油!」
  「旁的不說,就你手裡的糖餅,熱乎乎地吃下去,可不必那些看著精緻吃起來卻冷冰冰的東西好吃多了?」
  陳縱道:「言之有理,不過我敢說,論起這打滷麵,你提到的那家,一定不是最好吃的。」
  「我隨師父在外遊歷時,途徑徐州,那兒有家鋪子,做的打滷麵才叫一絕。聽說是她家姨婆那一輩傳下來的老房子了,不僅面□得好,這醬料調配得那叫一個鮮,我跟師父頭一回吃的時候一人三大碗下肚,最好只能扶著牆出去,連馬都差點沒被我們給壓趴下。」
  「真的呀。」霍嫵舔了舔嘴唇,饞道,「若有機會,我真想嘗嘗那究竟是個什麼味道。」
  陳縱笑道:「你要是去了,八成就賴在徐州不走啦,那裡不僅打滷麵,燜飯也做得好,還有魚頭煲,鮮得人巴不得把小舌頭都給一併吞下去呢……」
  兩人在吃這上頭聊得極為投契,陳縱去過很多地方,不僅當地的特色小吃,就連各種逗趣的民俗他也知之甚深,他口才極好,說得霍嫵是滿心的嚮往。
  霍嫵握著拳頭,壯志滿疇地道:「我決定了,有生之年一定要把你說的這些好吃的通通吃他個遍。」
  陳總忍俊不禁:「好,有志氣,我支持你。」
  「對了表兄。」霍嫵忽地想起什麼,與他道:「先前你不是說,要引見尋路生給我認識嗎,反正現下有空,不如咱們這就走一趟吧?」
  「他上一本話本裡的故事說了一半,留這麼個懸念下來,害得我百思不得其解,我正好也能問問他,這究竟是個什麼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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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迎著霍嫵期待的眼神,陳縱一時之間變得有些結巴,他磕磕絆絆地道:「這……阿嫵,我先前未與他說明,這番貿然帶你過去總歸是不大好,而且……而且他那地方亂得很!對,就是這樣,不如等下次,我先跟他說一聲,也好讓他先整理整理,可好?」
  見霍嫵有些失望的模樣,陳縱忙補充道:「你若是實在好奇結局,問我也是一樣的。」
  「這怎麼能一樣呢,各人都有不同的想法,你又不是尋路生,怎會知道他心中的結局是什麼。」霍嫵道,「算了,你說的也有道理,我這想起一出是一出的,真要去了,沒準才是給人家添了麻煩。」
  「表兄要是在意,待你見了他,不妨替阿嫵問問,再來告訴我吧。」
  其實我現在就能告訴你的。
  陳縱啊陳縱,你這是個什麼豬腦子,大好地機會,直接告訴她你就是尋路生不就成了嗎,現在可好,又多騙她一回!陳縱在心裡狠狠地唾棄了自己一把。
  早知如此,他就該一開始看見她在看他寫的話本子時,就跟她講的,也省得現在如此糾結。
  陳縱正醞釀著措辭,就見一輛馬車緩緩停在了他們面前,這輛馬車白銅紋飾,車頂垂了朱絲絡網,車架四馬並御,坐在車架上的人跳下來,朝霍嫵打了個千兒,道:「小的見過嘉寧郡主。」
  他瞧著年紀也不小了,只是沒有蓄須,聲音也尖細,不像是個尋常小廝,倒像是……宦官。
  霍嫵倒很熟悉他的樣子:「是你啊,那車上的人是七哥?」
  馬車的車簾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拂開,衛旌笙探出頭來,道:「上車吧,我送你回府。」
  「參見裕王殿下。」陳縱朝他抱拳道。
  衛旌笙淡淡道:「在外頭不必多禮。」頓了頓,他又道,「阿嫵頑劣,若給你添了麻煩,還請君見諒。」
  陳縱坦然道:「殿下多慮了,阿……郡主率真良善,沒有什麼麻煩不麻煩的。」
  不知道為什麼,他這句話出口後,總覺得裕王的臉拉得更長了些。
  錯覺吧,陳縱心道。
  「聽見了沒有,就只有七哥你覺得我頑劣,旁人都是誇我的!」霍嫵嬉皮笑臉地跟他炫耀,得了衛旌笙輕輕一瞥,「還站在那裡做什麼,快上車。」
  「我好不容易才從家裡出來的,七哥你就饒我一回,讓我在外頭再鬆快鬆快吧,好不好?」霍嫵雙手搭在胸前,故意擺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向他討饒。
  要鬆快和我一起就不行了嗎,非得跟這個陳縱?衛旌笙看陳縱還一無所知地站在那裡,像是絲毫不打算走的模樣,心中一股濁氣上湧,他淡淡道:「隨便你。」
  說著便放下了車簾。
  霍嫵小聲抱怨道:「這是怎麼了,跟吃了火藥似的,怎麼就生起氣來了?」
  陳縱奇道:「我觀殿下神色如常,並沒有什麼不妥之處,你是怎麼看出殿下在生氣的?」
  難道不是同往日一般無二的冷面一張麼。
  「他的脾氣我最清楚了,看他那個樣子,又不知誰惹著他了……」霍嫵嘟囔了幾句,與陳縱道,「陳表兄,既然七哥來接我了,我就先走一步,表兄再會。」
  她說完就小跑著到那馬車邊,也不用人攙扶,提起裙擺就往車上跨。
  「阿嫵!」陳縱匆匆喊了她一聲。
  霍嫵扶著馬車回頭看他:「怎麼了?」
  「……無事。」陳縱摸了摸袖中藏著的髮釵,指尖在小狐狸冰涼的玉石上擦過,他道,「只是想和你說一句,再會。」
  罷了,他想,這份禮物,就等下次見面時,再送給她吧。
  到那時,一定要告訴她,他就是那個尋路生。
  霍嫵與陳縱道了別,這才鑽進了馬車,衛旌笙正靠在車內,他低著頭,手中正翻著一本不知什麼典籍。
  霍嫵坐到他身邊,打量著他的側顏。
  她這個人,一向喜歡好看的東西,想來當年初見衛旌笙就覺得親密,厚著臉皮想與他親近,其中也不乏衛旌笙這張臉,是她平生所見中數一數二的好看的緣故。
  「盯著我做什麼?」
  她目光灼灼,這樣牢牢地盯著他,就衛旌笙實在難以把注意力放在書上,更何況,他本就心存雜念。
  霍嫵笑著把頭擱到衛旌笙的臂彎了,歪著頭伸手去碰衛旌笙的眉骨:「自然是看我七哥好看啊。」
  衛旌笙輕哼一聲,把書卷起來,在霍嫵頭上不輕不重地砸了一下,「油嘴滑舌。」
  頓了頓,他才問道:「今日怎麼跟陳家世子在一處,我見你們聊得甚歡?」
  霍嫵未解其深意,坦然道:「是啊,陳表兄為人豁達,又很健談,與一般士族子弟不可一而論之。」
  衛旌笙:你還敢說「是啊」?
  還不可一而論之?!
  他聲音愈發地低沉:「哦?如此說來,你對這人的評價很高嘛。」
  霍嫵款款道:「說來也巧了,今日原本是與妧楓一起吃宴的,她半途喝多了,我又正好瞧見那個蠻人的王子桑吉當街欺凌一個小小稚童,所幸有陳表兄挺身而出,好好治了他一頓。」
  「陳表兄昔年在外遊歷,去過好多地方,他所講的各地美食,有許多都是我從沒吃過的,還有啊……」
  衛旌笙:「呵呵。」
  他在心裡默默給那個蠻族王子記了一筆,到了京畿重地還不安分,要不是他到處惹事,阿嫵也未必會與那個陳縱有所交集。
  衛旌笙微涼的手指撫著霍嫵的長髮,為她把被風攪亂的髮帶從滿頭青絲中理出來,一邊不鹹不淡地說道:「看樣子,阿嫵對陳縱的印象果真是極好啊。」
  霍嫵猛地打了個哆嗦。
  她抬眼看著衛旌笙此時一張俊臉被拉得又黑又長,突然福至心靈的開口問道:「七哥……你不會是吃醋了吧。」
  衛旌笙的手微微一頓,繼而若無其事地問她:「吃醋,我為什麼要吃醋?」
  他低頭看她,輕笑道:「還是阿嫵你覺得,有什麼事情是需要我吃醋的,嗯?」
  霍嫵心中警鈴大作,他這個反應,若還看不出不對勁來,那她就真成了睜眼瞎了。
  她連忙直起身,從馬車內的邊櫃裡輕車熟路地取出暖壺,倒了杯茶雙手捧著遞過去,「七哥看書看累了吧,不如喝口茶歇歇。」
  衛旌笙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把茶推了回去,道:「不必了,倒是你,和陳縱聊了這麼久,想必也渴了,這茶,你自己喝吧。」
  霍嫵立馬把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沒有沒有,其實也沒聊多久。」
  「是嗎?」衛旌笙道,「我聽你的意思,像是很羨慕陳縱可以遊歷天下,品嚐各地美食,我還以為你很想與他同去呢。」
  想去是想去,可是她哪裡有說是要與陳縱同去了,七哥盡會給她多添些罪名。霍嫵腹誹道。
  「哪裡的話呀,我,我就是想先跟陳縱打聽清楚了,等以後七哥得閒了,咱們一起去。」每到這種時候,霍嫵的腦子總會轉得格外快些,說出來的話一套接著一套的,「湖光山色,美味佳餚,這些我最喜歡的東西,當然要跟最喜歡的人一起去體會才有意思,七哥你說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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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小丫頭片子,盡會說些哄人的話來哄他開心,昔日在太后面前也是這樣,今日到了他這邊,連說辭都不曉得變一變。
  饒是如此,衛旌笙聽在耳裡,還是極為受用,只是面上不顯,他微處著眉頭,神色暗淡,「這幾天父皇吩咐了許多事下來,忙裡忙外折騰了好幾日,難得騰出空來想去看你,誰知走到半路上,就見你與陳縱有說有笑地走在一處……」
  他又歎了口氣,很疲憊的樣子,幽怨的眼神讓霍嫵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險些以為自己是個不著調的夫婿,趁著妻子養家餬口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背地裡偷偷跑去跟別家小娘子偷情,還好死不死地被她給抓了個正著,這會兒就差愧疚得朝他跪下自裁謝罪了。
  霍嫵一咬牙,硬生生添了股壯士斷腕的氣勢:「就當是我的不是,七哥你說要怎麼辦吧,是打是罰我都認了!」
  衛旌笙溫和地說道:「胡說什麼呢,是我小心眼才對。」
  他越是這樣說,霍嫵就越是覺得心驚肉跳。要不是馬車裡太小施展不開,霍嫵都恨不得賴在地上給他打個滾了。
  要是在平日裡,看見衛旌笙這樣跟她吃醋,霍嫵沒準還會覺得好玩想去逗逗他,七哥對旁人老闆著一張凍死人的冰塊臉,待她時總是溫柔得有如一汪清泉,霍嫵此人,對外謙和有禮,不失世族貴女的儀態,對內卻總愛皮那麼一下子,叫衛旌笙露出別的表情來,對她來說可以稱得上是一樁極具挑戰的樂事。
  只是現在不同了。
  她沒有辦法忘記,前世她一點點散去的時候,衛旌笙的表情。
  這個人胸有溝壑,從不肯失儀於人前,可那時,他整張臉幾乎都是扭曲的,儘是恐懼與絕望。他拼了命地想要去抓住她,霍嫵很想告訴他,不要擔心,她本來就連個活人也算不上,也不覺得痛,他沒必要如此,只可惜當時的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不一會兒就碎了個乾淨,哪怕一星半點的東西也沒能給他留下。
  思及記憶中衛旌笙最後的那個眼神,霍嫵心裡一陣酸澀,他從來偏執,認定的事情便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也不知她去後的那段時間,衛旌笙是怎麼熬過來的。
  或許漫長的時間可以抹平傷痕,但等待傷口癒合的那段晨光裡,他該有多難受啊。
  想起這些,霍嫵就半點作怪的心思也無,餘下只留滿腔愧疚。
  看來,也只好這樣了……
  年少的女郎忽然直起身,帶著一腔孤勇,猛地朝他的方向親了過去。
  馬車正好駛過一段曲折的路徑,整個車廂都抖了一下,霍嫵本就心裡發慌,這下子一個沒穩住,親是沒親上,反而把腦袋狠狠地與對方磕了個正著。
  她捂著額頭,發出一聲哀嚎:「七哥你的腦袋是石頭做的吧。」
  怎麼能這麼硬!
  衛旌笙也是哭笑不得,只好把她拉過來,給她揉著腦袋。
  霍嫵好不容易緩過勁來,終於不那麼疼了,她剛想和衛旌笙說說這京中怎麼還能有這麼不平整的路段,就聽見衛旌笙在她耳邊輕聲道:「阿嫵,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念學時,太傅教給我們的一個道理。」
  什麼?霍嫵疑惑地看向他,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俊美的郎君聲音裡帶著促狹的笑意,他說:「太傅告訴我們,當你想做一件事的時候,無論中途發生了什麼,都應該把這件事做完。」
  他說著,就俯身過去,扣著她的手腕,將唇覆了上去,靈活地撬開了少女的齒貝,與她在馬車裡交換了一個溫柔而又綿長的親吻。
  雙唇分離時發出的輕微聲響不出意料地讓少女鬧了個大臉紅。
  衛旌笙猶如一隻饜足的猛獸把女郎圈在懷裡,霍嫵半晌才道:「七哥,你是故意的,對吧?」
  「其實你才沒有那麼難過,你就是故意讓我內疚,讓我……對吧?」
  衛旌笙捂著胸口,一副你居然不相信我我真的十分受傷的表情,只是眼裡的狡黠卻怎麼遮也沒能遮住,氣得霍嫵拿胳膊肘給他來了一下子。
  「不鬧了。」衛旌笙與她親暱地蹭了蹭鼻尖,霍嫵發現,自打與她互通了心意後,這一向沉穩可靠的七哥時不時就變得如剛出生的小動物一般黏人,有時候看著她的眼睛裡都寫著想要牽手,想要抱一抱,想要再挨近一點。
  這廝深諳敵進我退的道理,發現霍嫵對什麼樣的他沒辦法之後,簡直是順著竿子地往上爬,逼得霍嫵節節敗退。
  分明馬車裡還有空,他卻非要和霍嫵疊坐在一處,抓著她的手捏來捏去地把玩,霍嫵聽他道:「等過段時候,我去你家提親,好不好?」
  「大哥大嫂還有二哥都已經知道了,至於父親母親那邊麼,唔,打不了我也來個負荊請罪,背上一大捆老粗的荊條,讓父親抽上一頓解氣,想來二老也不至於太過反對吧。」
  「想得倒美,我幾時說了要嫁你了?」霍嫵斜著眼哼哼唧唧地瞧他,活像只驕傲的小孔雀。
  衛旌笙道:「我有什麼不好的,我呢,也算有點本事,能護得住你,不叫你受了別人的氣;手中還算有些銀錢,你說說看你,瞧著個子不大,吃起東西來倒像尊饕餮,換了旁人,還真不一定能養得起你。」
  「左右我沒有那樣的野心,到時便向父皇告了假,你不是對陳縱說的那些東西很感興趣嗎,到時候,咱們可以去徐州住上一段時間,把那裡的好吃的盡數嘗個遍,等什麼時候祝膩了,咱們再換了地方,蘇堤湖畔,蘭陵風月,塞上炊煙,我們一一去走一遭,可好?」
  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像是一塊小石頭被丟進霍嫵的心湖上,泛起一圈圈漣漪。她想起許多年前的那一天,陽光也像今日這般好,衛旌笙在書房與人議事,她嫌悶得慌,就仗著別人看不見她,飄來飄去地朝衛旌笙做著鬼臉。
  衛旌笙沒有生氣,送走了那些個幕僚,他才笑著朝她攤開手,霍嫵輕飄飄地落下來,把手放在他手心上,兩人都不敢用力,再用力一點,他的手就會從她手上穿過去了。
  他望著霍嫵,語氣平淡而認真,像是在說一件遲早會發生的事,他道:「早晚有一天,我會讓你回到自己的身體裡,讓你能光明正大地出現在人前。」
  「到那時,蘇堤湖畔,蘭陵風月,塞上炊煙,我們一起去走過看過。哦,還有你喜歡的美酒佳釀,珍燴佳餚,也一起讓你嘗他個遍,你說,好不好?」
  兩句話在她耳邊重疊在一起,霍嫵心口一震,自嗓間發出一聲嗚咽,她撲過去牢牢地圈著他的腰腹,將頭深深埋在他頸間。
  衛旌笙不明所以,只好拍拍她的背柔聲安慰:「這是怎麼了?」
  「好。」霍嫵不敢多說什麼,唯恐一開口就是滿滿的哭腔,她平復了好一會兒,才道,「等你來府上求親的時候,不用帶什麼荊條,我會站在你這邊幫著你的,決不讓父親還有兩位兄長為難你。」
  可見心是完全長偏了。
  衛旌笙心裡一暖,道:「都依你。」
  只怕這樣一來,霍父和那兩位大舅哥只怕是要更看不慣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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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8 01:38:58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十八章

  「阿嫵,還有一件事,我要叮囑你。」臨到國公府門口,衛旌笙沉吟了片刻,還是拉著霍嫵道,「陳家的人,無論是陳思璇,陳縱,亦或是旁的什麼,這些天,你都盡量不要沾惹。」
  陳家與衛藺灃勾結,樁樁件件加起來,是意圖謀逆。
  陛下知曉此事後氣得不輕,卻沒有當即發作,陳家盤踞嶺南一帶多年,嶺南當地只知陳家不知天家,陛下心中焉能不介懷。想把這樣一根扎根深遠的巨樹挖個乾淨可不容易,陛下此刻引而不發,分明是想借此機會,將陳氏一網打盡,同時將謀反的罪名扣死在了陳家頭上,任他巧舌如簧,也無可辯駁。
  衛旌笙垂下眼瞼,心道,這樣一來,無論是衛藺灃還是宮裡的淑妃,都成了實打實的棄子了。等到塵埃落定,衛藺灃最好的下場,也逃不過一個終身圈禁了吧。
  雖然覺得奇怪,霍嫵仍點頭道:「我知道了,這幾日我要麼入宮陪陪悅姐和太后,要麼在家好好和嫂嫂說說話,想來也不會有和他們接觸的功夫。」
  衛旌笙不告訴她原因,她也不多問。因著太后偏愛,她半數時光是長於宮闈,知道最深的就是不該有的好奇心千萬別太多的道理。反正她只要清楚,衛旌笙是絕不會傷害她的就夠了。
  只是還有半個多月,陳思璇就要嫁與淮王為正妃,照說陳家正是風光,難道,還能出什麼事情嗎?
  她百思不得其解。
  半月之期說快也快,霍嫵在宮門與國公府間兩頭來回,樂得自在。時間轉瞬即逝,一眨眼便到了陳思璇出嫁的日子。
  陳家富庶,這天滿城紅綢,嫁妝一路從城西抬到城中的淮王府,看得老百姓們瞠目結舌,論及排場,不輸太子妃當年。
  陳思璇端坐在銅鏡前,取了眉黛細細描畫,又拿出唇脂薄薄地塗在唇上,輕輕一抿,唇瓣紅潤豐盈,更為她添上喜色顏色。
  全福太太為她將長髮盤起,戴上金玉打造的珠冠,陳思璇抬手,撥弄了一下額前那顆米粒大小的珍珠。
  那位全福太太年事已高,渾濁的眼裡帶著欣羨,道:「王妃出閣的釵環真是一等一的好。」怪不得有人傳,陳家家底豐厚,腳踩著的都是玉石哩。
  陳思璇看著鏡中的自己,她身披吉服,妝容精緻,佩戴的珠冠更是巧奪天工,一看就知價值不菲。
  這份頭面是陳縱前些天捧來給她的。陳縱少時離家,性情舒達,手裡的財物或換來美酒與友對飲,或隨手擲給了街邊貧苦人,總歸是留不長的。京中陳氏的銀號鋪面,自她進京後,父親便交給了她主理,這些日子,陳思璇從未聽見過陳縱從賬上支銀子的消息。
  也不知打她定下這門親事開始,陳縱攢了多久,才能在她大婚前為她送上這一份禮。
  陳縱帶著錦盒來找她時,磕磕絆絆地說了一大堆,不外乎是叫她日後好生照顧自己,若有什麼不妥之處,又或是淮王待她不好,總有他這個做哥哥的替她出頭。
  說來說去不過是老生常談那幾句話,實在是乏善可陳。
  只是,他是唯一一個與她說這些的人,就連父親,也只是告訴她,日後要與淮王夫妻和順,更不可忘了,她到底是姓陳。若他日有個萬一,她也該認清自己的立場。
  姑姑在宮中那麼多年,大頭來還只是個淑妃,即使再得盛寵,也就是個妃妾了。是以,父親在她身上寄予厚望,一心指著她能坐上皇后的寶座,母儀天下。
  有時候陳思璇會想,他們這些人和陳縱,還真不像是一家人。
  無論是她還是父親,甚至是已逝的母親,她們骨子裡留著的,都是自私利己的血,只要能能到想要的結果,即便手段再陰損,再有違道德倫常,她們也會毫不猶豫地去做。
  相比之下,陳縱簡直像是一隻被扔到狼堆裡的羊。
  稍不注意,就會被人抽筋扒皮,連根骨頭都不會給他剩下。
  她想,若是哪一日,叫她這位兄長知道,她們本不是一母所出,而他的生身母親早就慘死在母親手中,可他卻一無所知,反而認賊做母多年,甚至在她去後,還對著自己這個妹妹照拂有加。
  如果他知道……她想,到時候,他或許會崩潰的吧。
  「思璇,思璇?」身邊的女伴推了推她,笑道:「你在想什麼呢,想得如此如何,我連著叫了你許多遍,你都沒聽見。」
  另一人打趣道:「那還用說,自然是在想淮王殿下嘍。」
  「淮王殿下丰神俊逸,又是個文武全才,更難得的是,他對先頭的王妃這樣重情重義,想必對思璇也會很好的。思璇,我可真是羨慕你啊。」
  「你啊,就知道嘴上說說羨慕,你倒是像思璇這樣多靜下心來看看書,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也省得人家小郎君們覺得你空有容貌,實則不過是個繡花枕頭。」
  女郎們嬉笑著鬧作一團,又三三兩兩地跑去外頭,看她們刁難新郎官。
  在這當中,陳思璇倒成了她們中間最淡然的一個,她始終安靜地坐在那裡,掛著溫婉的笑容看她們嬉鬧,從容的不像是在參加自己的婚儀,而更像是個誤入其中,正巧坐下來看場戲的過客。
  屋外有輕叩門扉的聲音響起,有人道:「思璇,快開門吧,哥哥背你上轎。」
  屋內的女郎們頓了一下,隨及你推我搡地鬧開了。
  「怎麼這麼快,還以為能多為難淮王殿下一會兒呢。」
  「呀,思璇,你這口脂還得再補補,團扇呢,快把團扇拿來!」
  女郎們快手快腳地將帶著香薰味道的團扇塞入陳思璇手中,又為她整理好裙角,眼見再挑不出錯來了,這才款款把門打開。
  陳縱平時不太注重面子上的東西,錦衣玉食可以,布衣蔬食亦能從容。今日卻極少見的穿了身錦衣寬袍,烏髮以玉冠高束,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陳思璇恍然發覺,原來這個總想著快意天涯的兄長,竟也有這樣沉穩可靠的一面。
  陳縱轉身蹲下來,反手拍拍自己的背,道:「放心大膽地上來吧,我不會摔著你的。」
  陳思璇抿了抿唇,緩緩爬到了對方背上,伸手圈住陳縱的脖頸。
  陳縱站起來,雙手小心翼翼地拖著她,他的背堅實寬闊,陳思璇靠在上面,無端覺得安心。
  她像是一葉在溪流上漂泊已久的扁舟,如今終於有岸可依。
  「哥哥……」她開口道,「多謝你。」
  除了小時候那段無憂歲月,陳思璇對他,總是一板一眼地喊著兄長,尊敬有餘,親近不足,如今這一句軟糯的哥哥一出口,一時間叫陳縱還真有幾分受寵若驚了。
  他將她往上顛了顛:「這有什麼值得謝的,我是你親哥,這種時候,理應是由我來背你出閣的。」
  陳思璇笑而不語,只是圈著他的手又更用力了些。
  待背至轎輦前,陳縱才將她放下來,將她的手放在衛藺灃手裡:「思璇日後縱有什麼不好的地方,還望殿下多多包容,好好善待她。」
  衛藺灃笑道:「言重了,她既嫁我,便是我的妻室,我自當愛她護她。」
  轎輦一路順著坊市抬向淮王府時,前來觀禮的賓客有些已經到了,在長隨的帶領下被引入席中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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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8 01:39:12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十九章

  沈容有秦苒相陪,霍嫵就樂得去纏著宋悅,左右現下還沒開席,座次上沒那麼多規矩。何況眾人皆知太子妃與嘉寧郡主親如姐妹,也不會不長眼地多說什麼。
  宋悅為霍嫵正了正發間的珠釵,幾日不見,小姑娘的個子似乎又往上竄了些,她穿了件緞地繡花百蝶裙,外頭套了金線繡牡丹紋的錦衫,眉心點了朱紅的花鈿,更稱得女郎雪膚冰肌。
  雙姝一個明艷,一個端方,嬌俏的那個時不時湊過去說上幾句話,年長的女郎則是縱容地與她答應了些什麼,一看便知感情極好。
  然而事實上……
  霍嫵:「悅姐我都快悶死了,究竟什麼時候才能開晏吶?」
  宋悅:「主人翁沒到,你急什麼,這迎親之事一關一關的,可有的磨呢,哪有那麼快的。再說了,當日我家殿下來接親時,你這攔路虎做的不是還挺得勁的嗎?」
  霍嫵大呼委屈:「這怎麼能同日而語,我可是一心想著要幫你爭口氣的,總不能墮了悅姐你的威風嘛。」
  宋悅打趣道:「既然如此,我就等著你與七弟成就好事的那一日,好好幫你逞逞威風了?」
  霍嫵:……
  悅姐果然是跟著太子哥哥近墨者黑,越學越壞了!
  「既然還得好一會兒,反正在這裡坐著也是無趣,不如讓我到園子裡去轉會兒吧,悅姐放心,這裡到處都是婢子侍從,我就是沒來過淮王府,也不會走錯地方,闖出什麼岔子來道。」
  霍嫵信誓旦旦地道,把宋悅剛想出口的話又給堵了回去。
  本來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嘛,霍嫵心想,王府的構造自有其制式,多半大同小異,她雖說沒來過淮王府,可七哥的裕王府,她卻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淮王府裡的婢子們對著院子的打理顯然是用了心的,各地花團錦簇,讓人移不開眼。接親步驟繁冗雜陳,等這些都結束後,還要等御駕親臨府上,以示恩寵,總歸不是一時半會兒能結束的事。
  直到太陽落山,才聽說迎親的隊伍終於到了大門口。
  霍嫵拍了拍手,正準備從園子裡繞出去,沒成想走得急了想,迎頭就撞上一人。
  那人衣冠楚楚,生得高壯威風,見了霍嫵眼前一亮,似乎想來碰一碰她的手,又不好意思地縮了回去,期期艾艾地喊道:「郡,郡主。」
  好巧不巧怎麼就偏撞上了他呢,對方目光灼灼,霍嫵只好硬著頭皮道:「啊,是趙二郎啊,真是巧了。」
  「趙二郎,我還有事,就先告辭了,二郎請便。」
  見她急著要走,趙諶也顧不得禮數,急忙抓住她:「郡主請慢,我,我有話想要與郡主說。」
  這位趙家二郎據說是不知什麼時候見了她一回,從此一見鍾倩,先後示意了多會,霍嫵雖說早已嚴詞拒絕過不知多少遍,可偏偏對方雙耳緊閉,就是聽不進去,甚至還搗鼓著他父親趙御史向她家提親,偏生旁人還覺著對方情深一片,霍嫵如此冷漠拒絕實在有些鐵石心腸。這一來二去的,鬧得霍嫵現下見了他是活像老鼠見了貓。唯恐避之不及。
  趙二郎道:「郡主,在下是真心傾慕郡主,那日,那日驚鴻一面,郡主的身影便深深扎根與在下眼中,久久未能忘懷,在下……」
  「趙二郎好端端的不在前院呆著吃酒,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清朗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霍嫵驚喜地回頭,衛旌笙正站在迴廊下看著他們。廊下掛著的燈籠照得他整張臉半明半昧,愈顯深邃。
  他朝霍嫵才剛招了招手,霍嫵就已經歡喜地朝他的方向撲了過去,站在他身側,不安分地拿手去勾他的衣袍。
  趙二郎愣了愣,才懵懵地道:「見過裕王殿下,只是裕王殿下,您不也是跑到這園子裡來了嗎?」
  衛旌笙理不直氣也壯,半點兒不虛:「本王與霍家二位郎君相交甚篤,自然是受人所托,有事要叮囑阿嫵才來的。」
  「倒是趙二郎,這般不顧禮數拉著郡主不放,實在是有失體統,待本王休沐後得閒,定會過府,與趙老大人一敘。」
  衛旌笙人才出眾,同齡人最怕被拿去和他做比較,若真讓他找上自己父親,趙二郎哪還有好果子吃,他心裡再不情願,也只有戀戀不捨地朝霍嫵行了一禮,道:「先前多有冒犯,還望郡主見諒。」
  但是!他聲音一振,凜然道:「我待郡主的心意昭昭,日月可鑒。莫說郡主如今未嫁,我還有機會,就算郡主嫁人了,我也還是會在這裡,等著郡主和離的那一日!」
  他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霍嫵廢了老鼻子勁兒才攔住臉色鐵青的衛旌笙。
  「做他的春秋大夢去吧!」衛旌笙咬牙切齒地道,「就是哪天他老得走不動道了,咱們也不會和離!」
  敢挖牆角挖到他這裡,看樣子,他是真的很有必要找趙御史好好談一談了。
  霍嫵順毛擼了半天,才叫衛旌笙平靜下來,兩人黏乎乎地扣著小手,霍嫵問道:「他問的也是,七哥到這裡來做什麼,是來找我的嗎?」
  衛旌笙點了點頭,正色道:「阿嫵,一會兒母后也會到後院與你們共飲,到時,無論聽到前院有任何響動,我要你好好跟著母后和皇嫂,不許出來,也不許胡亂走動,知道嗎?」
  他神情嚴肅,叫霍嫵不自覺地點頭答應,等回過神來,她才憂心道:「是要出什麼大事了嗎?」
  如若不然,他是不會這樣特地過來叮囑她的。
  衛旌笙朝她寬慰地笑笑:「放心,沒事的,有我在呢。」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無端讓霍嫵那顆慌亂的心漸漸平靜下來,她反覆答應了他好幾回,衛旌笙這才肯回去前院。
  望著對方離去的背影,分明還是同樣的夜色,霍嫵卻猛地一陣發寒,蕭蕭樹影在晚風中晃動,發出婆娑的聲響,萬里無雲,只留一彎明月映照在天空中。
  明明是這樣好的光景,卻沒來由地讓霍嫵想到那四個字——山雨欲來!
  陳思璇被送進了喜屋,衛藺灃還在外邊款待一眾賓客。
  他一身大紅的錦袍,金冠束髮,一時被灌多了酒,整個人面色紅潤,醉醺醺的,連走路都得靠侍從攙扶。
  衛泓奕一邊替他將杯中物一飲而盡,一邊哈哈大笑,道:「諸位大人且饒我皇兄一回吧,他的酒量向來一般,喝成這副德行,只怕三嫂她就要不許皇兄進房了。」
  有位老大人笑道:「哎,五殿下此言差矣,人說這天底下有四大喜,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淮王今兒個可就佔了其中一樁,那可不得好好痛飲一番嘛!」
  「正是這個理兒,來來來,殿下,我再敬你一杯!」
  衛藺灃正要去結果酒杯,忽然搖晃了幾下,竟一頭栽倒在桌板上,不動了。
  勸酒的眾人一愣,隨及哄堂大笑,有人拍著衛泓奕的肩,道:「殿下所言不錯,淮王殿下這酒量,實在是……啊,哈哈,來人哪,還不快去給殿下準備點醒酒湯,再不然哪,王妃可真要惱了。」
  侍從奉命應了一聲,就要打開屋門走出去,誰知他剛要出門,突然就有一隻利箭穿胸而過,他登時倒在了地上,抽搐了幾下,就再也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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