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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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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茗荷兒 -【結髮為夫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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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8 00:00:33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十章 生事

  易楚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一把推開顧大嬸,掏出帕子堵在顧瑤咽喉處。

  不過瞬息,帕子就被染成了紅色。

  血順著易楚的手往下淌。

  脖頸處,根本沒法包紮,繫緊了會喘不過氣來,而系鬆了又全然沒用。

  易楚跪在地上,抓起顧瑤手裡的剪刀,三下兩下剪開顧瑤衣衫的領口,拚命地按壓胸前的幾處穴道。

  顧瑤緩緩睜開眼,看了眼易楚,將目光移到神情呆滯的顧大嬸身上,斷斷續續地說:「娘……女兒不孝敗壞門風……害你丟臉……照顧阿琛和阿瑋……」

  不等說完,頭無力地歪倒在一邊。

  易楚惕然心驚,死命地掐顧瑤人中,又使勁晃動顧瑤的臉,「瑤瑤,醒醒,快醒醒。」

  顧瑤的頭像布偶般,隨著她的手來回晃動,沒有筋骨似的。

  易楚又慌亂地抓起顧瑤的手腕,抖抖索索地試了好幾次都沒找準脈,她吸口氣,仔細對準了按上去,指腹所壓之處毫無動靜,既沒有遲脈的緩慢,也沒有數脈的急促,而是死水般的沉寂。

  易楚慌了,不敢相信方纔還活生生的人轉眼就沒了氣息。

  院子裡傳來易郎中的聲音,「顧大嬸,藥煎好了。」

  易楚如聞天籟,一個箭步衝出去,「爹,快來,快來看看。」話到最後,已帶了哭泣的顫音。

  藉著朦朧的天色,易郎中看到易楚羅裙上的血污,心知不好,趕緊將手裡的藥碗放在桌上,走到正房。

  屋子裡散發著濃重的血腥味,顧瑤躺在血泊裡一動不動。

  易郎中蹲下~身子,探了探顧瑤的鼻息,又摸摸她的手腕,沉重地搖了搖頭。

  「爹——」易楚終於忍不住哭泣出聲。

  易郎中對顧大嬸道:「趁著還沒走遠,把衣服換了吧?」

  顧大嬸呆站著,眼珠跟凝滯了一般,動也不動。

  易郎中歎口氣,提高聲音,「她嬸子,該給顧瑤準備後事了。」

  「哦?」顧大嬸迷茫地看著易郎中,「是,天色不早了,該吃飯了,我盛飯去。」說著就往外走,還沒走到門口,身子晃悠著就往地上倒。

  易楚驚叫一聲,伸手去扶已是來不及,眼睜睜地看著顧大嬸摔在門檻上。

  易郎中過去把了把脈,低聲道:「沒什麼大事,顧大嬸這是傷悲過度,一時刺激太過……緩兩天就好了。」便說便掐顧大嬸的人中。

  顧大嬸眼角有淚流出,卻仍不願醒來。

  父女兩人合力將顧大嬸抬到床頭,又把顧瑤抬到床尾。

  兩人瞅著相對躺著的母女,一時無言。

  眼下顧琛去護國寺尚未回來,顧瑋還不到七歲,顧大哥更是指望不上,竟沒有一個能用得上的人。

  易郎中叮囑易楚,「這幾天,你多幫襯著顧大嬸……倘使有什麼花費,不用樣樣找顧大嬸開口……」從懷裡掏出荷包,遞給易楚。

  易楚明白父親的意思,眼瞅著顧家上下以後全都依靠顧大嬸一人生活,以後必然會非常艱難,便點點頭,卻沒接荷包,「我身上帶著銀子,等不夠了再找爹拿。」

  說話間,顧琛從外面回來了,扯著嗓子喊,「娘,護國寺的大師請來了。」

  易郎中聞言,舉步迎了出去。

  易楚四周瞧了瞧,掏出火折子點燃了油燈。

  外面易郎中溫和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顧家靠你支撐……遇事不可任性妄為,三思後行……振興家業……撫育幼弟……」

  夾雜著隱約的哭泣聲,卻聽不到顧琛如何作答。

  易楚就著燈光打開衣櫃,準備找件衣服替顧瑤換上。

  顧琛闖進來,先對易楚深深施了一禮,強忍著淚意道:「我姐屋裡的衣櫃放著她定親時做的幾件新衣,姐喜歡鮮亮,麻煩阿楚姐把她打扮得漂亮點。」

  又走到床邊對顧大嬸低語,「娘,我知道娘的想法,看不見就覺得是假的,就覺得是場夢……可眼下大哥跟弟弟還要娘照顧,姐的後事還沒辦……總不能全都仰賴易先生跟阿楚姐……我沒經過事,怕壞了規矩,讓姐在那世都不得安生……」

  才十歲的孩子,就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易楚頓生感觸。

  只希望顧大嬸也能聽進去,能夠為了孩子振作起來。如果總是這樣不吃不喝地躺著,就是沒病也會熬出病來。

  易楚默默聽了會兒,到顧瑤屋裡,找出件水紅色繡綠梅花的褙子,和月白色繡水紅色月季花的羅裙。

  先用水替她身上的血污擦掉,擦到脖頸時,易楚看到個寸許長的傷口。

  難怪怎麼樣也止不住血,看來真是報了必死的心了,下手這麼重。

  眼淚忍不住流下來,模糊了面前的一切。

  許是耽擱久了,顧瑤的身子已經變得僵硬,易楚獨自給她換衣便有些力不從心,不小心用力過大,一下子將她摔在床上。

  顧大嬸「騰」地坐起來,將顧瑤抱在懷裡,柔聲地說:「瑤瑤,摔疼了沒有?娘給你呼呼。」對待嬰兒般輕輕往顧瑤臉上吹了幾口,轉頭看向易楚,「瑤瑤睡了,你輕點,別吵醒她。」

  易楚噙著淚點點頭,輕手輕腳地幫顧瑤換上了羅裙。

  因顧瑤是未出嫁的閨女,加上夏天天熱,在家裡不能停放太久,只過了兩天,顧琛就商量了顧大嬸準備發喪。

  可是承辦喪事的槓頭不願意抬棺,說堂堂男人,哪能抬個不潔的女子?

  顧琛連連哀求,最後跪在槓頭面前不起,槓頭才勉強答應,「好吧,抬棺可以,但是工錢要加倍,另外我們每人添置一條紅腰帶,以避邪氣。」

  顧琛咬牙答應。

  這兩天易楚一直在顧家幫忙,聽說此事,熬了個通宵,縫了六條紅腰帶。一邊縫,一邊咬牙切齒,恨不能將胡玫碎屍萬段。

  顧瑤終於入土為安,易楚鬆口氣,尋個機會告訴顧琛,「你姐不讓告訴你家裡人,怕得是你們無憑無證找上胡家白白吃虧,我也是這麼想的。可是,我得讓你知道,你姐是清白的,都是因為胡玫,她才背了這麼個名聲死去……眼下咱們雖不如胡家勢大,將來卻未必……」

  「阿楚姐,我記住了,眼下我不會以卵擊石,可總有一天我會替姐報仇,讓那個胡玫生不如死。」說罷「撲通」一聲跪在易楚面前。

  易楚忙避開,「男兒膝下有黃金,別輕易下跪。」

  顧琛重重地磕了個頭才站起來。

  這次喪事辦得極其簡單,並無朋友上門弔唁,也沒有親戚前來安慰。

  好在,顧家也不用宴客,倒是兩廂得意。

  顧瑤出殯那天夜裡,卻是落了雨。

  雨點滴滴答答順著屋簷的瓦當落在地上,聲音單調而沉悶。

  易楚累得要命,在雨聲的催眠中,很快沉睡過去。

  第二天起來後,發現院子裡多了四隻罈子。

  易郎中道:「放在醫館門口的屋簷下,還有張字條。」伸手將字條遞給易楚。

  上面工工整整地寫著兩行字,「先生大恩,不敢或忘,今日暫別,他日再報!」

  「是顧琛寫的?」

  易郎中點點頭。

  易楚匆匆趕往顧家,果然,大門上掛了把銅鎖。

  鄰居說:「昨天夜裡聽到騾子叫,許是冒著雨走的……也難怪,出了這等醜事,週遭哪還有他們的立足之地?」

  易楚沉默著離開,只覺得心裡像是壓著鉛塊,沉甸甸地教她喘不過氣來。

  顧家人都走了,自然也沒人替顧瑤做頭七。

  易楚在家裡焚了紙、香,暗暗祈禱顧瑤在那個世間能夠安康如意,早點再生為人。

  連續幾日,易楚悶在家裡抑鬱不樂,衛氏勸道:「生死皆有定數,沒法強求……雖然眼下你們天人相隔,沒準來生你們還能投胎到同一家成為姐妹。這樣愁悶不樂,與佛法相悖。」

  這其中的道理,易楚豈是不懂,只是心裡恨意難平,可見長輩因自己擔憂,她也只能強作笑顏。

  這天,衛氏拉著易楚一同上街買菜。好巧不巧又遇到大勇,大勇推著獨輪車,上面放了只大缸,樂呵呵地說:「東家吩咐養一缸荷花,順便養幾尾魚,春天放進小魚苗去,趕過年的時候就能吃了。」

  易楚跟辛大人都喜歡吃魚。

  衛氏笑道:「這倒是個好主意,虧子溪想得出來。」

  大勇又道:「昨兒在院子裡種了兩棵葡萄樹,說是西域來的品種,比京都的要甜,等明年結了葡萄,頭一茬先請老太太嘗嘗。」

  衛氏越發歡喜,「行,趕明兒就等著他們孝敬的葡萄了,」又問道,「怎麼這幾天沒見子溪,讓他得空到家裡吃飯……那些什麼未成親不好見面的規矩,咱們不用講究。」

  大勇痛快地答應,「東家到永清辦事,這一兩天就回來,我指定把話帶到。」

  兩人說得熱絡,易楚卻覺得有些臉紅。

  那個人還真是細緻,是不是不當差的時候,把精力都用在佈置宅院上了?

  這樣想著,歡喜就忍不住洋溢出來。

  自從廟會以來,足有十幾天不曾見過了,心裡還真有點想念他。

  也不知去永清幹什麼,會不會有危險?

  易楚思緒百轉千回,冷不防瞧見個熟悉的背影。

  那人穿著白底繡梅花的比甲,粉色的馬面裙,臉上掛著小心翼翼的微笑。

  不正是胡玫?

  易楚氣從心底來,顧不得跟衛氏打招呼,三步兩步走到胡玫面前。

  胡玫見是她,心頭發虛,轉身就走。

  易楚迎面攔住她,劈頭就是一個嘴巴子,打完了猶不解恨,反手又是一下,「瑤瑤怎麼得罪你了,你竟然如此害她,她死了你會開心?」

  易楚用力很大,胡玫臉上瞬時浮起十個鮮紅的指印。

  她捂著腮幫子,淚水盈盈於睫,「還不是因為你?你水性楊花不守婦道,顧瑤卻還死命護著你,你們既然穿一條褲子,活該身敗名裂被人恥笑。」

  就是因為這個?

  易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正要舉手再打,胡玫將籃子一扔,哭著跑走了。

  集市上買菜的人都訝異地盯著易楚,真看不出這個平常總帶著溫柔笑容的女子竟然這麼彪悍,當街都快把人姑娘扇成豬頭了。

  易楚絲毫沒察覺眾人異樣的眼光,她的耳邊始終響著胡玫的話語。

  因為顧瑤為她說話,所以遭了胡玫的嫉恨。

  也不知顧瑤泉下有知,會是怎樣想法?

  大勇將易楚的舉動完全看在了眼裡,心裡說不出是種什麼滋味兒。原先他以為易楚就是只小綿羊,沒想到還能化身大灰狼。

  想必東家也不知道易姑娘還有如此強悍的一面,要不要寫封信告訴他?

  或者等他回來再說?

  且說胡玫捂著腮幫子哭著往家跑,半路上遇到了胡三。

  不說胡家人人品如何,就他們這兄弟五人來說還是挺齊心的,這也是胡家稱霸一方的原因。

  又因胡玫年紀最小,而且是唯一的閨女,胡家幾兄弟都很愛護她。

  胡三看妹妹臉上十個明晃晃的手指印,不由怒道:「誰打的,告訴三哥,三哥給你出氣。」

  「是易楚,」胡玫惡狠狠地說,「就是濟世堂易郎中那個閨女。」

  胡三一聽是個女子,原本打算叫著胡四一起,現在也不叫了,腰裡別把菜刀,安慰胡玫,「你回家等著,三哥這就去揍她一頓,你說揍哪裡好?」

  胡玫一下子想起小寡婦的話,嚷道:「把她的臉花了,看她再得意,沒了那張臉,誰還稀罕娶她?」

  「好!」胡三答應聲,雄赳赳氣昂昂地朝濟世堂走去……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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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佈置

  易楚已買完菜,扶著衛氏慢慢往家裡走。

  衛氏歎道:「你這孩子,脾氣怎這麼急,為了那種人沒得把自己的名聲也帶累進去。」易楚動手的時候,她在旁邊看得清楚,大勇張著嘴半天沒合攏,其他圍觀的人莫不帶著意味深長的笑。

  這世道,已婚女子在大街上撒潑吵鬧並不少見,可兩個正當年華的小姑娘動手打架卻是個稀罕事兒。

  尤其兩人長得還都挺漂亮。

  這種做法縱然出了氣,可自己的聲名也受損。

  如果遇到那種講究規矩禮法的人家,或者看不上媳婦這樣強悍的惡婆婆,縱然親事已經板上釘釘也能想法給退了。

  前頭易楚已經退了一門親,這次親事可不能再出差錯。

  易楚沉默著聽衛氏說完,咬著唇道:「外祖母,道理我懂,可我嚥不下這口氣,看到胡玫我就想起瑤瑤……瑤瑤渾身是血躺在地上……我恨不得把她碎屍萬段。」

  衛氏無可奈何地笑笑,「你娘是個溫順性子,你爹脾氣也好,你呀,也不知像了誰,這麼烈性……哎,生氣歸於生氣,也不能不動腦子……不過,厲害點也好,免得被人欺負。」

  果真是自己的外祖母,看到自己做出的出格之事,也只會往好裡想。

  易楚親熱地挽著衛氏的胳膊,有說有笑地商量著下個月給衛氏賀壽的事。

  八月十二是衛氏的四十九歲生日,按虛歲的話應該是五十,是大壽。

  易郎中跟易楚都說要好好慶祝,可衛氏卻覺得平常開銷已經不少了,吃穿都比在常州好很多,沒有必要再花銀子操辦。

  而且,接下來就是中秋節,中秋節熱鬧熱鬧就等於做了生日。

  衛氏很堅持,易郎中就說要不每人送衛氏一樣賀禮,然後做一桌像樣的飯菜。

  易楚打算做條額帕還有冬天戴的軟帽。

  正商量著,易楚看到胡三滿臉煞氣地往醫館方向走,立時想到胡三定然是衝著自己來的。

  易楚深吸口氣,等著胡三走近,溫和地問:「胡三哥是來尋我的?」

  胡三訝異地看著她。

  按著他的想法,易楚見到他要麼拔腿就走,要麼可憐兮兮地求情,他自是不會留情,花了她的臉有點過分,可打得她像胡玫那樣腫了半邊臉卻是理所當然。

  沒想到易楚竟然落落大方地站在自己面前,既不驚慌,也不害怕,腮邊還帶著淺淺笑容。

  完全不是他想像中的樣子。

  胡三忍不住仔細打量起易楚。

  皮膚白裡透紅,臉頰像是紅了半邊的桃子,鮮嫩欲滴。身上是寶藍色的紗衣,梳著傾髻,鬢間戴朵小小的鵝黃色絹花,溫婉大方中又透著嬌俏可愛。

  面對這麼俏麗的小姑娘,胡三有點不好意思動手,可想到妹妹紅腫的臉,便粗聲粗氣地道:「我來問你,憑什麼無緣無故地把胡玫打成那樣,以後她還怎麼見人?」

  這樣就沒法見人了?

  易楚暗自冷笑,語氣仍是平靜,「胡三哥可否聽我說兩句話,等我說完了,胡三哥再決定我該不該動手。」

  胡三雙手抱胸,梗著脖子等著易楚下文。

  易楚再吸口氣,壓下心中怨恨,盡量和緩地說:「胡三哥想必聽說了雜貨鋪顧家姑娘過世了,而且死得不怎麼光彩。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是你的妹妹,胡玫給她下了催~情藥,讓顧家姑娘當眾出了醜。你說,我該不該打胡玫?」頓一頓,又問,「倘若有人這麼對胡玫,胡三哥是不是覺得打兩下就解了氣?」

  胡三聽得目瞪口呆,片刻才反應過來,嚷道:「純粹血口噴人,你以為胡玫跟你似的,這麼點兒就知道催~情藥,顧瑤死是她自己作孽,沒有臉面活著。胡玫清清白白一個女兒家,跟她有什麼關係?」

  呵,原來黑白就是這麼顛倒的。

  易楚譏笑,「看來胡三哥是不信了,那我也沒辦法,不如你回去問問冰清玉潔的胡玫,她知不知道什麼是催~情藥,又從哪裡得到的藥粉?」

  這種赤~裸裸的諷刺徹底激怒了胡三,他一言不發,揚手朝著易楚瑩白的臉頰扇過去。

  距離易楚尚有半尺,一隻有力的手憑空伸出,扼住了他的手腕。

  胡三側眼看去,是個身穿寶藍色長衫的男人,眉眼深邃神情冷淡,週身散發著令人膽顫的戾氣。

  身材還算高大,卻很瘦,右手還拄著根拐棍。

  竟然是個瘸子。

  胡三輕蔑地笑笑,暗中使力,想借勢甩開那個男人。

  豈知男人的手勁極大,攥著胡三的手紋絲不動。

  胡家兄弟都是虎背熊腰的身材,人人都有把子力氣,橫行在曉望街週遭還沒這麼丟人過。

  胡三不假思索地抽出腰間別著的菜刀,劈頭砍向男人。

  男人不閃不躲,看著菜刀快到近前,也不知使得什麼法子,拉著胡三手臂就迎過去。

  胡三驚出一身冷汗,急急地收回刀勢,幸好他應得快,否則胳膊就斷在自己的菜刀下了。

  饒是如此,胳膊也落下道深深的刀口,不停地往外滲著血。

  胡三惡狠狠地瞪一眼易楚,「等著瞧。」

  易楚毫不畏懼地回視著他,「等著就等著,人在做天在看,案頭三尺有神靈。顧瑤在天之靈絕不會放過你。」

  胡三怒氣沖沖地捂著淌血的手臂走了。

  林乾掃了易楚一眼,一瘸一拐地走到馬前,將拐棍遞給跟隨的小廝,翻身上了馬。

  衛氏在一旁嚇得心快要跳出來了,見林乾要走,急忙提醒易楚,「還不快跟這位公子道謝。」

  林乾耳朵尖,聽到了,淡淡地說聲,「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當不得謝。」手微揚,馬鞭在空中發出響亮的鳴鞘聲。

  也不管四下圍觀的人群,策馬揚長而去。

  想起方纔的情形,易楚不免後怕。

  難怪顧瑤不願把真相告訴顧大嬸,看來胡家真是惹不起。這才來了胡三一人,要是五個兄弟都來了,她也未必有這個運氣每次都能遇到林乾。

  只是事情已經做了,後悔又有什麼用。

  假如她再看到胡玫,恐怕還是沒辦法當作什麼都沒發生。

  回到家,易楚支支吾吾地把才纔的事告訴了父親,「……我知道自己太衝動了,可實在忍不住。恐怕又給家裡惹麻煩了。」

  易郎中看著她卻是笑了笑,「你這性子倒有點隨你祖母,見不得自己人被欺負。不過,事已至此……要不跟子溪說一下?」

  「還是別說的好,眼下他在永清。」

  辛大人外出辦差,好幾次都是帶著傷回來,易楚不願他為自己分心。

  易郎中明白她的想法,點點頭,「那這陣子咱們多加小心,沒什麼事你少出門,以後還是爹去買菜。」

  易楚愧疚地說:「對不起爹。」

  易郎中拍拍她的手,「以後行事多考慮考慮,去看看你外祖母,別嚇著她。」

  易楚「嗯」了聲。

  **

  林乾策馬飛奔回家,將韁繩扔給門房,逕自回了聽松堂。

  杜俏正用銀叉子一塊塊挑著吃西瓜,聽到木頭杵地的篤篤聲,起身迎出來,「侯爺回來得倒快,快坐下歇會。」

  林乾來到偏廳坐下,杜俏親自碰了涼過的茶過來,又拿起團扇替她打扇。

  林乾伸手奪過團扇扔到一旁,「我不熱,熱了會自己扇。你這點力氣,扇不扇沒差別。」

  杜俏已知他的品性,笑著將甜白瓷的碟子遞過去,「侯爺吃塊西瓜。」

  林乾不接,等杜俏用叉子挑了西瓜遞到嘴邊,才張口咬了,斥道:「誰端上來的西瓜,夫人有孕在身,能吃這麼涼的東西嗎?」

  趙嬤嬤賠著笑道:「方太醫說少用幾塊不妨事。」

  杜俏也笑,「……覺得心裡燥熱才吩咐她們用冰鎮了會,平常哪裡吃涼的了?」在林乾身旁坐下,「以為侯爺半個時辰前就能回來,不想遲了些。」

  林乾淡淡地說:「先到白塔寺給岳父岳母的長明燈上加了點香油,然後再到護國寺還了願。和尚說重塑佛身需五百兩銀子,我便如數給了他。」

  杜俏低聲道:「當初許的願應驗了,該由我親自還願才對,也不知這樣佛祖會不會見怪。」

  「不會,和尚說了,只要心裡有佛就行,誰去都一樣。」林乾自是不信佛的,可為了杜俏安心,不信也得去跑一趟。

  杜俏又問,「你是從曉望街走的嗎,路過濟世堂進沒進去過?聽說阿楚先前的親事退了,重又結了親……雖然她說以後再不往來,可多虧了她才能有孕,要不讓備點禮讓畫屏去看看她?她要是知道我有了身子,指定也替我高興。」

  林乾眸光閃了閃,沒把遇到易楚的事告訴她,只道:「無緣無故送什麼禮,我讓人打聽一下她出閣的日子,到時添妝就行了……方太醫可說過,頭三個月最重要,切不能思慮太多。」

  跟杜俏說了會話,林乾回到書房,叫來跟隨他出去的小廝,「把事情打聽清楚了?」

  小廝點點頭,「……死的是顧姑娘,說是黃大仙附體,還是艷鬼附身的,反正那天光著身子一絲不掛地跑到街上了,好多人都看見了,說腰細腿長的,奶~子上還長了顆紅痣,那模樣,要多勾人就有多勾人,比窯子姐都……」

  林乾冷冷地「哼」了聲。

  小廝嚇得將未說完的話嚥下去,又說重點,「顧姑娘的弟弟在濟世堂給易郎中打雜,顧姑娘跟易姑娘是手帕交,關係很好,喪事也是易姑娘幫著張羅的。今天的事兒是易姑娘先動的手,二話不說給了胡姑娘兩個嘴巴子,然後胡姑娘回家找那個胡三給她出氣……有人說,易姑娘懷疑胡姑娘給顧姑娘下了藥,替顧姑娘報仇呢。」

  小廝口齒不算伶俐,左一個姑娘,右一個姑娘說得亂七八糟沒頭沒腦,林乾在心裡捋了遍才明白怎麼回事,思索了片刻,道:「易姑娘對夫人有大恩,這事既然被我遇到了就不能不管,頭一件,找幾個腿腳利索的沒事在濟世堂門口轉悠著,要是易姑娘少了半根毫毛,叫他們提著腦袋來找我;這第二件,那個姓胡的女子不是會下藥嗎,你去弄點藥回頭讓她也嘗嘗……」

  小廝這會倒是一點就透,「小的明白,就是那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林乾笑笑,「去吧,辦利索點,最好別讓人聯想到易家頭上。」

  即便是想到也無妨,難不成他堂堂威遠侯連戶平民百姓都護不住?

  幾乎同一時刻,大勇也跟他的父親張錚談到此事,「那家殺豬的敢放話威脅易姑娘,要不要我去給他們點顏色瞧瞧?」

  張錚耷拉著眼皮,愛答不理地說:「不用你出手,忠勤伯世子那邊自會有動靜。」

  「可要是易姑娘被人欺負了怎麼辦?公子回來後可沒咱們的好果子吃。」

  「切,」張錚嗤笑一聲,「要沒有萬全之策,公子能放心離開京都?告訴你,公子既然打定主意要成親,就一定能護易姑娘周全。」

  大勇想想也是,本來公子的打算是繼承杜家的爵位後再考慮成家的事,現在提前了三五年,應該暗中有所佈置。

  轉念又想起易楚辟里啪啦打胡玫那兩下子,悄聲問父親,「易姑娘看著可不像大家閨秀,以後能替公子管好家?」

  張錚「啪」一聲拍在大勇腦門上,「管這麼多閒事幹什麼?你好好把宅子佈置好就行了,公子吩咐的那兩處暗道要盡快挖出來,切不可落了痕跡。」

  「知道了,爹。」大勇捂著腦袋抱屈,「過兩年我也該成親了,您可不能再打我腦門。」

  「個小兔崽子,毛沒長齊,還惦記著成親?」張錚一邊罵著一邊忍不住咧開了嘴。

  小畜生已經十七了,也該尋思著給他說門親事。

  等夫人進了門定然會買幾個丫頭,不如從中挑一個?

  已是七月底,繁星滿天,夏蟲呢喃。

  乞丐王大躺在路旁的青石板上,一手捏著把破了洞的蒲扇,一手伸進衣襟搓身上的泥,搓出一條髒泥後,熟練地團成泥球彈到遠處,接著再搓。

  有道黑影悄無聲息地站在他旁邊,粗著嗓子問:「王大,有樁天上掉餡餅的美事,你想不想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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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報復

  王大懶洋洋地又搓了個泥球,「天上還會有餡餅?這才剛黑天,我還沒睡覺,不做這個夢。」

  「是不是美事,你先聽了再決定,」黑影粗嘎地笑笑,「王大今年三十好幾了吧,嘗沒嘗過女人滋味?不是破鞋,是正兒八經未開苞的小姑娘。」

  王大「呵呵」笑了,「有這好事,你丫的不先上,還能輪到我?」

  黑影道:「上頭發話了,就得找個要飯的,別人想還撈不著。」

  王大還真沒嘗到女人滋味,最多興致上來欺負欺負體弱年幼的小乞丐,他們個個臭氣熏天瘦骨伶仃的也沒啥意思。

  要是真能弄個噴香綿軟的小姑娘……王大猶豫著道,「要命的事我可不幹。」

  黑影「切」一聲,「要不了你的命,卻能要了你老二的命。」

  王大樂了,站起來,「什麼時候干,我得去洗洗。」

  「別,」黑影攔住他,「不能洗,要得就是你這髒勁兒,髒泥也別搓,留著,人姑娘就好這口……至於什麼時候,你且在這兒等著,別走遠了。」

  王大搖著破蒲扇,痛快地答應了。

  相隔不遠的杏花胡同。

  胡玫洗過臉,對著鏡子慢慢打散髮髻。鏡子裡的女子柳眉纖巧紅唇粉嫩,只是神情有些憔悴,眉梢眼底帶著掩藏不住的郁氣。

  本來,她興致勃勃地在家裡等著胡三將易楚痛揍一頓的好消息,可好消息沒等到,卻等來了渾身血漬的胡三。

  其時,胡三的手臂已經包紮過,不再流血,可一路滴在短衫與闊腳褲上的血明晃晃地還在。

  胡婆娘「嗷」一聲叫起來,忙問:「怎麼回事?」

  胡三簡略地說:「早上妹子被易楚打了兩巴掌,我去討個說法給妹子出氣,沒想到遇見個管閒事的,好像是個練家子,不小心傷了胳膊。」

  胡婆娘心疼兒子,指著胡玫的鼻子罵:「喪門星,整天拉著個臉給誰哭喪?正兒八經事情一點都不幹,不在家裡洗衣做飯往外跑什麼,就知道惹事生非。」

  胡玫本就委屈加失望,被胡婆娘這一番指責,哭著回到屋子傷心了一下午,連晚飯都沒吃,到現在眼圈還有些紅腫。

  胡玫愛惜容貌,自不肯就這樣腫著眼睛睡覺,就用帕子沾了冷水,一點一點拍打著眼圈。

  鏡子裡突然出現了一張男人的面孔——濃眉大眼,高挺的鼻樑,唇角帶著絲絲譏刺的笑意。

  胡玫愕然地轉回頭,磕磕巴巴地問:「你,你是誰?怎麼進來的?」

  「不必管我是誰,」男人淡淡地說,「聽聞胡姑娘對催~情藥很有心得,特來討教一番。」說著用荷包掏出一粒龍眼大的褐色藥丸,「這是逍遙丸,乃胡僧煉製而成,藥性極好,十兩銀子一粒。姑娘嘗嘗,比起你給顧姑娘用的,哪個口味更好?」

  「我,我沒吃過,我不想吃,」胡玫嚇得兩腿發軟,差點縮進妝台下面,撐著雙手勉力穩住身子,「你別亂來,否則我叫人了。」

  男人「呵呵」地笑,「叫啊,人來得越多越好。」上前兩步,走進胡玫面前,雙唇幾乎貼在她的耳際,「姑娘想必不知道,吃過藥丸後,身邊的人越多越來勁……大伙可就都有眼福了,能夠一睹姑娘曼妙的身姿。」伸手在胡玫胸前捏了下,「看不出來,還挺有料,倒是便宜王大了,呵呵。」

  將藥丸一掰兩半,一半仍收到荷包裡,另一半往胡玫嘴邊送,「來,小心肝兒,張嘴,用蜂蜜漬過,是甜的……不是捨不得給你全吃了,而是吃多了犯迷瞪,不如給你留點兒意識,好讓你清楚自己都幹了些什麼。」

  胡玫嚇得毛骨悚然,雙手在妝台上胡亂摸索,終於拉開抽屜,掏出把剪刀,橫在自己身前。

  男人肅然冷了臉,輕輕將她的手一撥,剪刀「噹啷」落在地上。

  「聽說顧姑娘就是用剪刀捅破了喉嚨死的,你少給我來這一套。告訴你,如果你死了,我會將你剝得光溜溜的掛在曉望街集市上……來往的人都能看見你,往你身上唾口唾沫。」

  胡玫瞪大了眼,這人莫不是地獄出來的惡鬼,怎麼會有這麼狠毒的想法。

  男人伸手扼住胡玫的下巴,鉗開她的嘴,話語卻是溫柔,「吃了吧,小心肝兒。我還給你準備了一個男人,就在大門口,決不會讓你受苦。」另一手已將半粒藥丸塞進胡玫口裡,強迫她嚥了下去。

  約莫盞茶工夫,藥性上來,男人冷眼瞧著胡玫眼神開始變得勾人,神情開始變得嬌媚,而她的身體慢慢搖動起來。

  男人冷笑下,食指放到唇邊打了個響亮的忽哨。

  數息間,外面傳來應答聲。

  男人攬過胡玫,「小心肝兒,走,外面有人等著你。」

  胡玫清楚地知道他說的什麼意思,恐懼地後退兩步,可再強的意志終是抵不過靠在男人身體上的那種歡愉感,胡玫八爪魚般纏住了男人,任由他將自己帶出門外……

  靜靜的夜裡,突然閃出一片火光,有人驚叫,「走水了,快來救火,快來救火。」

  才剛入夜不久,人們或因天熱未曾入睡,或者剛剛睡著,聽到喊聲,極快地起來,好幾人連上衣都來不及穿,只繫了條肥大的褲衩就拎著水桶跑出來。

  起火的是胡家第一進院子的西廂房。

  杏花胡同是一家院子連著一家院子,又是在炎熱的夏季,不及時撲救很容易連累左鄰右舍。

  一時間,有人顧不得敲門,直接撞開胡家的院門衝了進去。

  好在火勢不大,一人一桶水潑下去,火焰已經減弱了許多。

  胡屠戶這才打著呵欠出來,見是自家房子著了火,困意頓消,連忙給眾人道謝。

  而此時,胡家院子東牆根卻傳來陣陣不合時宜的讓人羞臊的聲音。

  火光輝映下,一道曼妙的身影緊緊纏著一個破衣爛衫鬍子拉碴的乞丐。

  隨著身子的起伏,女子胸前雪白的兩團上下跳動,又因為長髮的遮掩而時隱時現,越發勾得人想看。

  來救火的都是男人,年長些的倒還好些,仍致力於救火。而那些年輕力壯的卻直勾勾地盯著,好半天拔不動步子。

  胡婆娘揉著雙眼,困意十足地走出來。

  她白天伺候胡祖母,又得忙著洗衣做飯收拾家務,每天恨不得頭一沾枕頭就睡,雖然聽到外頭的叫嚷聲,可身子實在懶,加上知道有人在救火,也就磨蹭了會兒。

  出來後,見人都往東牆根看,她也迷迷瞪瞪地隨著看。

  溫香軟玉在懷,王大幾回生幾回死,已經有些力不從心,又被這麼多人盯著,雖然早練就了比城牆還厚的臉皮,也禁不住當著他人的面上演活色生香。

  正要提了褲子走,胡玫卻不放,又撲過去抓著褲帶往下扯。王大急了,一把將她甩開,鑽進了人堆裡。

  胡婆娘這才反應出地上赤~裸著身子的是自己女兒。

  渾身的血不受控制般往上頂,頂得胡婆娘腦門突突地跳。她咬著牙,快走幾步,「啪」地扇了猶在喃喃低語的胡玫臉上。

  這兩下幾乎用盡了胡婆娘所有的力氣,胡玫本就耗盡了精氣神兒,只苦於藥性不散驅使著她順應本能。

  捱了這兩巴掌,胡玫再也受不住,暈在地上。

  圍觀的人救了火,自己卻被勾引著渾身冒火,忙不迭地各回各家洩火去了。

  胡婆娘再恨自個閨女也不能放任她躺在地上不管,回屋找了件衫子胡亂遮了下,又招呼小寡婦合力將人抬了回去。

  一掀開衣衫,渾身青紫紅腫,大腿處粘糊糊一片。

  胡婆娘又氣又恨,又覺得閨女可憐。

  說實話,她對女兒的貞節並不太看重,年輕時她貪戀胡屠戶的銀子,沒多久就勾搭在一起了。她氣恨得是胡祖母,要不是她從中作梗,左挑右揀,胡玫早就嫁出去了。何至於養到現在,被個叫花子糟蹋。

  新仇舊恨交織在一起,胡婆娘巴不得到正房將癱在床上的胡祖母給掐死。

  這殺人害命的事她幹不出來,只能一邊到灶下燒水一邊咒罵胡祖母。

  胡屠戶聽到了,三步兩步衝過去,一拳搗在胡婆娘臉上,「你這個賤貨,閨女閨女教導不好,做出這麼丟人顯眼的事,老娘老娘你不孝順,還敢咒她死?我今兒先要了你的命。」

  胡婆娘被打得眼前直冒金星,一張嘴吐出一顆牙來,她也來了火氣,從灶坑裡抽出一根帶火的木柴,劈頭朝胡屠戶打去。

  小寡婦在胡玫屋裡聽著廚房裡兩人打鬧,急匆匆地打開胡玫的妝盒,撿著金銀之物就往懷裡塞。

  她腦子很靈光,胡玫這情形一看就是吃了藥的,等清醒過來難免會說出當初向她買藥之事。

  胡屠戶是個好色的,她根本不怕他,胡婆娘腦子裡一堆渣,也不值得畏懼。

  小寡婦怕胡祖母,胡祖母比兒子兒媳婦精明,又能用孝道壓迫著胡屠戶。到時候肯定沒有她的好果子吃,倒不如趁亂走了。

  小寡婦搜刮完了胡玫的首飾,又到自己屋裡將細軟之物裝了個輕便的包裹,悄沒聲地走了。

  夜色幽深,即便被撩逗起火來的年輕人也都偃旗息鼓進入了夢鄉。

  有黑影站在樹下指點王大,「天上掉的餡餅吃得美吧,告訴你,那家可是有五個身高馬大的兒子,天亮之後一準得出來找人。」

  王大自是聽出話音來,忙不迭地說:「我這就往西城去,大爺賞我一兩銀,我置辦身衣裳,以後不討飯了,尋個正經事兒做。」

  黑影略思索,冷笑道:「你倒是有良心,能不能娶到那女人看你的本事,只不過話先撩在這裡,那女人可是主子交待過看著的,說不定主子哪天不開心得要她的命,你記著不許壞了我的事。」

  王大連拱手帶作揖,「我明白,明白。」

  第二天,胡家夜裡起火的事就傳遍了曉望街,自然重頭戲不是這個,而是那場讓人大開眼界的表演。

  據說,是顧瑤顯靈來報復胡玫下藥之仇。

  顧瑤自盡的真相漸漸浮出水面,有人便歎息,好好的一個閨女就這麼死了真是可惜。

  也有人問:「顧瑤當初只撕破衫子露了半截脖頸就以死明志,胡玫都被人看了個精光,還做出那種醜事來,怎麼不去死?」

  胡祖母也捶著床板厲聲問道:「她怎麼不去死,給她兩尺白布,死了也算乾淨。要是這樣下去,門風都敗壞盡了,你那幾個兒子還怎麼娶媳婦?」

  「我辛辛苦苦養大的閨女憑什麼要聽你的,說死就死?」胡婆娘眼窩青紫,臉上帶著好幾處傷,嗤笑道:「胡家祖上七八代都是殺豬的,說什麼門風?真有門風,能讓兒子把小寡婦當祖宗天天供著?連名分都沒有就摟到床上?」

  小寡婦之所以沒名分是胡祖母決定的。

  胡祖母立志要改換門庭,找個知書達理的孫子媳婦,怎麼可能讓個小寡婦壞了自己的大計。她尋思著過不兩三個月等兒子冷下來就把小寡婦趕走。

  沒想到小寡婦還真有本事,這都一年了,還把胡屠戶勾得死死的。

  胡祖母想,兒媳婦眼瞅著指望不上了,前幾天雖然總摔打東西,好歹還能端茶倒水的,今天都過去大半天了,連口茶都沒端來,更別提給她捶捶背,捏捏腿了。

  兒媳婦不伺候她,胡祖母想起小寡婦來了,扯著嗓門叫兒子,「把你屋那小寡婦叫來,娘做主,把她抬成姨娘。」

  叫了好幾遍,胡屠戶垂頭喪氣地回來,「娘,那臭婊~子走了,把我屋裡的銀子都捲走了。」

  胡祖母急著問:「拿走多少銀子,去報官,趕緊報官。」

  「差不多百八十兩。」胡屠戶說,「已經報官了,報官也沒用,不打點衙役,誰出力給你去找人。」而且,衙門們都圍著他打聽起火的事兒。

  胡屠戶只能灰溜溜地回來。

  胡玫聽聞此事,眼淚嘩嘩地流,她不是不想死,而是每次想到那人說過,把她光溜溜地掛在曉望街,她根本提不起勇氣來死。

  不由又羨慕顧瑤,她總算到死都是清白的,可自己呢,就是茅坑裡的爛泥……一輩子別想再站在人面前。

  恍恍惚惚中,胡玫想起了去年的中元節,她跟易楚姐妹,沒有顧瑤,她們打扮得花枝招展去護國寺廟會,一路上有說有笑,惹得多少少年偷看。

  以後,再不會有那樣的時刻了吧?

  **

  易楚足不出戶在家避禍好幾天,易郎中自然也不會把這種齷齪事說給她聽,所以全然不知胡家在分家後又一次成為街頭巷尾的談資。

  快到中秋節了,衛氏惦記著的辛大人也遲遲沒有露面。

  易楚不免擔心,可又不好意思去麵館打聽。

  這天,好久沒來易家的柳葉竟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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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絕情

  柳葉是來辭行的,「在京都住了大半年,眼瞅著快中秋節了,想回去看看爹娘。」話語裡幾多悵惘。

  易楚就問:「那你什麼時候再回來?」

  「說不準,我姐倒是說讓我過了中秋再來,可是我想不是我姐當家總歸不方便,雖然吳大娘不說什麼,我自己覺得也不好意思。」

  柳葉是個實誠人,這陣子吳嬸子跟吳嫂子兩人忙活著給喜鋪做繡活,全哥兒都由柳葉來帶,而且一天三頓飯差不多兩頓是柳葉做的。

  吳嬸子沒少誇柳葉,也曾說要幫著柳葉在京都說親。

  可柳葉的顧忌也不無道理,親戚終歸不是親人,住久了難免有矛盾。

  易楚猶豫著問起胡二的事,「你跟吳嫂子提過嗎?」

  「提了,」柳葉臉頰紅了紅,「我姐跟你的看法差不多,胡二這人還行,就是家裡的事太難纏,我又是個沒主見的,怕被人欺負……而且,最近又出了這檔子事,我姐是一百個不同意。家裡有那麼個小姑子,以後走出去臉也無光。」

  「什麼事?」易楚驚訝地問。

  柳葉更是震驚,「你竟然不知道?就是胡家起火那天,有人看到胡姑娘……說是顧瑤顯靈報仇,那男人是個叫花子,身上臭烘烘的,胡姑娘也不嫌棄……」話出口也覺得不好意思,「我姐跟我說的,就是讓我打消這個念頭……胡姑娘也挺可憐的,這輩子算完了。」言語之間,大有同情之意。

  易楚卻冷然道:「那是她咎由自取,種什麼因得什麼果,你要是看到顧瑤臨去前的情景,恐怕你也只會覺得胡玫可恨。」

  尤其胡玫還好端端地活著,而顧瑤已經是地下亡魂。

  柳葉瞧著易楚臉上是罕見的怒意,急忙岔開話題,「你的嫁妝準備好了嗎?我手藝不如你好,做了只香囊,你湊合著用。」從懷裡掏出兩隻香囊,都是大紅錦緞的底子,一隻上面繡著喜結連理紋樣,另一隻是百年好合的紋樣。

  看上去非常喜慶。

  柳葉解釋道:「是我姐做繡活裁下來的邊角料子拼起來的,你別嫌棄。」

  易楚笑道:「你說這話可真是打我的臉了,我是那種人嗎?」

  兩人再閒談幾句,柳葉告辭離開。

  易楚送她出門,在醫館門口見到了胡二。

  胡二滿眼血絲,看上去沒精打采的,見易楚出來,迎上前道:「阿楚妹妹,有件事想問問你。」

  柳葉的腳步明顯慢了下來。

  易楚看在眼裡,落落大方地說:「什麼事兒,二哥直說便是。」

  「顧瑤那事,真的是我妹子干的?」胡二期盼地盯著易楚。

  易楚淡淡地回答:「是胡玫干的。」

  胡二的臉頓時垮下來,好半天才囁嚅道:「如果真是這樣,那也不冤。」轉過頭,耷拉著雙肩走了。

  柳葉站在原處看著他的背影,過了會兒才進了吳家的家門。

  易楚也便轉身往家裡走,卻聽背後有腳步聲響,她回頭一瞧,不由「啊」了聲。

  凝眸處,那人穿鴉青色衣袍,長身玉立,臉上帶著溫文的笑。

  辛大人看到她眼眸間驟然迸發出的光彩,喜悅自心底油然而生。

  這樣地被人牽掛,被人思念,感覺真好。

  兩人沒走醫館大門,而是從東邊的小門進去,繞過影壁時,辛大人牽住易楚的手,緊緊握了握。

  易楚回握著他,不動聲色地深吸口氣。

  還好,除了早已習慣的艾草香味,並無其他。

  辛大人聽出她呼吸的異樣,悄聲道:「我沒事,早就從永清回來了,這幾天一直在宮裡,沒辦法往外傳信。」

  易楚笑笑,再握一下他的手,鬆開,「快進去吧,這幾天外祖母沒少念叨你。」

  辛大人攬著她的細腰,在她耳邊低喃,「你呢,你可想我?」

  易楚臉色緋紅,卻坦然承認,「想了」,就感覺掌心多了樣涼沁沁的東西。

  「閒著沒事的時候刻的,你留著玩。」辛大人捏一下她的手,急匆匆往西廂房走。

  展開掌心,是塊大拇指肚般大的雞血石,上面刻了對纏繞在一起的指環。

  易楚不由腹誹,這麼好的雞血石,留著給父親刻枚印章就好了,就讓他隨便刻著玩兒,真是暴斂天物。

  再細看,指環上似乎有字,一枚刻了個古篆體的「楚」字,另一枚刻了個「仲」字。

  猛然想起以前曾經讀過兩句詩,「捻指環相思,見環重相憶」,他不會也是這個意思吧?

  為免被人瞧破痕跡,他身上幾乎不戴飾品,連束髮的簪子也只是普通的白玉簪。

  指環自然也不能戴,所以就刻了個印章?

  易楚情不自禁地彎起唇角,將雞血石塞進了荷包。

  午飯,辛大人是在易家吃的。

  衛珂在中元節後就去了雙楓書院,一個月才能回家住兩天。

  衛氏許久不見辛大人,心裡著實牽掛,便不避諱與易郎中跟辛大人同在飯廳用飯。

  廚房裡,只留下易楚一人。

  隔壁隱約傳來辛大人的說話聲以及衛氏的笑聲。

  也不知說了什麼,逗得外祖母如此開心。

  易楚算是明白,只要那人放下身架,絕對是很會討人歡心的。

  不由自主地又拿出雞血石來把玩,觸手溫潤滑膩,帶著涼意。要是再上面鑽個洞就好了,可以打條絡子繫上去掛在脖子上。

  雞血石能清心鎮驚,安神解毒,很適合貼身佩戴。

  易楚看得入神,只聽旁邊有人輕笑,「喜歡嗎?」

  她訝然抬頭,「你吃好了?」

  「沒有,」辛大人笑著晃晃手裡的碗,「想再添碗飯,順便來瞧瞧你。」

  雖是三個人吃飯,可她端了四碗送過去,就是留著添飯,沒想到還是不夠。

  易郎中跟衛氏的飯量有數,每餐都是一碗,那麼就是眼前這個人吃了兩碗還嫌少。

  而且想添飯,在飯廳喊一聲就行,才隔著一壁牆,她肯定能聽見,竟然還特特地過來。

  也不怕被外祖母跟父親笑話。

  易楚紅著臉去接過他手裡的碗,卻被他一把攬在腰間。

  他的溫柔的專注的視線凝在她臉上,而後順著臉頰落在她水嫩的唇上,流連徘徊。

  該不會又要吻她?

  父親就在隔壁,稍有動靜就會被聽到。

  易楚有些慌亂,也有些期待。

  辛大人慢慢低下頭,唇輕柔地貼在她的唇上,「我跟岳父說好了,下午跟你去宅子那邊看看。」

  「就你跟我?」易楚訝然地問,「爹爹同意?」

  「為什麼不同意?」辛大人反問,「難不成要跟別人一起去?」

  「這倒不是。」

  可他們畢竟是未成親的夫妻啊,能一同逛廟會就不錯了,哪能再私下見面?

  而父親跟外祖母竟然不反對。

  事實上,自打定親後,辛大人提出的任何建議,父親幾乎都沒有反對過。

  辛大人不便久待,輕輕啄下她的唇,「幫我盛飯,小半碗就行,已經飽了。」

  易楚給他盛了飯,也替自己盛了碗,就著鍋裡餘下的菜吃了。

  飯後,易郎中果然來告訴她,「……新近添置了些東西,該怎樣擺放,你還是自己去瞧瞧好……」

  易楚點頭答應。

  到了白米斜街,仍是鄭大牛來開的門。

  剛踏進門檻,易楚就感覺到一種不同於以往的壓迫感。

  她狐疑地四下張望一番,地面是青磚鋪地,垂花門兩邊的薔薇枝葉茂盛,而鄭大牛兩個孩子正從西跨院門內偷偷地打量她。

  一切跟上次毫無二致。

  可為什麼感覺卻截然不同?

  就好像在這平常的事物背後,有雙神秘的眼睛正盯視著自己。

  易楚不自主地扯住辛大人衣袖。

  辛大人感受到她的緊張,反手握緊她的手,柔聲道:「沒事。」

  易楚悄聲道:「感覺有點不對勁。」

  話音剛落,眼前驟然出現六個身穿同樣黑色裋褐的男人。

  易楚嚇了一跳,本能地後退了幾步,辛大人回身笑道:「別怕,他們是家裡的護衛。」

  易楚抬眸打量著面前的六人,個個身材健壯面容剛毅,大多是年近四十的壯年男子,只有一人年紀尚輕,看著二十出頭的樣子。

  為首那人臉龐黝黑,眉間處有條寸許長的傷疤,單膝跪地,沉聲道:「屬下俞樺見過公子、易姑娘。」

  身後五人也紛紛行禮,各自報了名諱。

  林槐、衛楊、俞桐,林梧還有衛橡。

  聽著並非真名,易楚隱約感覺到什麼,將目光投向辛大人。

  辛大人淡淡解釋,「是榆林衛我父親的舊部。」

  竟然是追隨明威將軍的人!

  易楚不由心生敬意,斂袂朝幾人回禮。

  俞樺等人再施一禮,轉瞬消失不見。

  很顯然,他們的身手非常好。

  可這麼座小小的宅院能用得著六個武功不凡的護衛?

  易楚心頭莫名生起幾分不安,正要開口相問,辛大人拉著她走進了垂花門。

  正如大勇所言,先前的梧桐樹旁邊多了兩棵葡萄籐,葡萄下面放著兩口大瓷缸,隱約聽到裡面水花跳動,應該是養了魚。

  易楚停在梧桐樹下,柔聲問道:「你是不是有話對我說?」

  樹蔭下,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如熠熠生輝的寶石,閃動著動人的光華。

  辛大人眸光閃過絲欣賞,她真是聰明。

  可是,要怎麼開口呢?

  午後暖風似情人的手,柔柔地環繞著兩人。

  易楚仰視著他,垂在體側的手無意識地撥弄著裙邊的絲絛。

  是緊張還是不安?

  辛大人心頭驟然變得酸澀起來,忍不住上前一步,對牢她的唇,重重地吻下去,那樣的霸道與粗魯。他的牙齒碰著她的唇,有絲絲腥味流進嘴裡。

  而手臂緊緊箍住她的纖腰,彷彿要把她生生地嵌在自己體內。

  易楚不自禁地流下淚來。

  灼熱的淚水刺痛了辛大人的心。他捧起易楚的臉,深深地凝望,許久,才低低道:「昨天接的旨意,後天去西北。」

  果然……

  易楚心沉了沉,問道:「什麼時候回來?」

  「短則半年,長則……」

  這麼說,是肯定沒法按時成親了。

  易楚低聲道:「我等你回來。」

  「此行恐怕艱難,我並未有十足把握……說不定京都會有戰亂,你讓外祖父跟岳父住到這邊,宅子裡有兩處暗道,一處在東耳房,一處在垂花門……俞樺等人都信得過,會保你平安。」

  易楚又道:「我會等你回來。」

  辛大人歎口氣,「……房契跟銀票我都交給大勇了,稍後他會帶給你……倘若,你還是個清白身子,找個人再嫁了,窮點沒什麼,至要緊的是要對你好。」

  「胡說八道,」易楚口不擇言地罵,「你親也親過了,摟也摟過了,現在翻臉不認人了,就將我一腳踢開……」一邊罵,淚水撲簌簌往下落,突然悲從心頭起,一屁股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辛大人何曾見過她這副樣子,一時又是愧疚又是心疼,伸手想拉她起來,卻一把被她打掉了,又蹲下~身去摟她,易楚掙扎著不讓他碰,「你不是讓我另嫁嗎,還動手動腳地做什麼?」

  哭了片刻,易楚擦乾淚,站起身,拍拍衣裙上的土,「趁著沒走,不如你把婚書還給我,要不等你不在了,我平白擔個剋夫的名聲,而且早點跟你斷了關係我也好早點另尋良人……以後成了親,就住在這裡,花你賺的銀子,用你買的傢俱,讓你的人來伺候我們,對了,你考慮得那麼周到,乾脆事先幫我尋個奶娘,如果快的話,沒準明年這個時候就能有了孩子……先開花後結果,頭一年生閨女,第二年生兒子,你要不要幫我把孩子的名字也娶了?」

  辛大人氣結,猛地將她拉到懷裡,「別指望……要生也只能替我生。」

  「不是你說的,你讓我另找人嫁了。」易楚捶打著他,哽咽不已。

  辛大人不閃不躲,任她捶打夠了,才張手擁緊她,柔聲地喚,「阿楚,阿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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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獨處

  易楚仰頭,淚眼朦朧地望著他,「你仍是要我另嫁麼?」

  辛大人捧著她的臉,帶著薄繭的手指輕輕地拂去臉頰上的淚珠,聲音溫柔又溫存,「我會盡快早點回來,你等我……」

  「我總會等你,」易楚含著眼淚笑。

  大大的杏仁眼被淚水浸過,像白玉盤裡嵌著兩粒黑珍珠,清澈溫潤。驀地想起適才說過的「先開花後結果」、「生孩子」之類的話,臉上便帶出了赧色。

  辛大人稍思索,就猜到了她的想法,心像揚起的風帆,鼓脹而滿足,湊在她耳邊柔聲道:「你說過的話可不能反悔,頭一年生閨女第二年生兒子。」

  易楚羞意更盛,埋在他胸前抬不起頭來,手臂卻悄悄環過他的腰際,摟住了。

  少女獨有的甜香幽幽地傳來,辛大人感覺週身的血液不受控制般朝著某個部位湧去,有些漲,有些痛。

  而腦海裡不斷有渴望的聲音在叫囂著,想要,想要。

  這一去,至少還有半年才能再見面。

  既然已經定親,又是矢志不渝,不如……

  念頭剛閃過,很快又壓下去。

  就算要行周公之禮,也得先稟告長輩才行。

  而且,還不知道易楚願不願意。

  畢竟婚期定在臘月,即便他們徵得長輩同意,看在眾人眼裡仍是不合規矩,要被人恥笑。這樣太委屈易楚了。

  辛大人深吸口氣,強壓下心頭綺念,因見易楚鬢髮散亂,遂替她散了髮髻,以指作梳輕輕梳理她的烏髮。

  她的發既柔軟又有韌性,像極了她的人。

  平常總是親切溫婉,可惹急了又潑辣得很,就像剛才,有哪家的閨女會說出跟另外的男人睡他買的床,花他賺的銀子這種話來?

  她竟也能想出這樣的話來氣他。

  又想起,大勇說她在集市上掌摑胡玫。

  他就知道,她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內心卻是堅韌無比。

  辛大人臉上浮起由衷的笑,動作愈加輕柔,悄聲道:「前陣子顧家跟胡家的事,難為你了。」

  易楚搖頭,「我沒什麼,只是難受得很,顧瑤死了,胡玫又變成這個樣子。本來是巴不得胡玫去死,可事到如今又覺得她可憐,心裡堵得要命。」

  辛大人淡淡地說:「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是林乾慣用的手法。」

  「威遠侯?」易楚詫異地抬頭,冷不防被辛大人扯得頭皮疼,「我以為是你。」

  「吳峰派人在暗中看著你,就沒讓俞樺他們露面……若是忠勤伯府的人出手,胡玫只怕會更慘,他們本打算將她賣到……」辛大人及時地止住話語。

  易楚卻已心知肚明,暗暗歎了口氣。

  因提起林乾,不免想起杜俏,便問:「你這次出門要不要告訴林夫人?你不想去看看她?」

  「算了,阿俏有了身孕,告訴她平白讓她擔心。」

  「有身孕了?」易楚驚喜交加,「什麼時候的事?」

  辛大人笑著將一縷秀髮纏繞在指間,「林乾前陣子去過白塔寺,守著我爹娘的長明燈的和尚俗名叫林楓,他聽到的。」

  林楓,應該跟俞樺他們一樣,也是先前明威將軍的部屬。

  易楚忍不住問:「跟隨你父親的人有很多?」

  「在京都的有十二人,留在榆林衛的有七人,」辛大人不假思索地回答,「父親戍邊十餘年,親手建了支一百六十四人的精銳軍,後來莊猛接手,殺了一百二十二人,有十一人在回京都途中被害,還有幾人生死不明失去下落……這支部隊雖是我父親親手所建,可這些年所向披靡讓韃靼人聞風喪膽,不知道立下多少戰功。沒想到莊猛為了一己之利毫不留情……」

  聲音裡,幾多悲涼與憤慨。

  易楚伸手拍拍辛大人,她對政事並不瞭解,對這些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官場也不關心,卻敏銳地感覺到,辛大人此行前去榆林衛,定然與莊猛脫不開關係。

  不由再問:「莊猛是什麼人?」

  辛大人耐心地回答,「是晉王的人,與陸源私交極好,前兩天查到莊猛與韃靼人勾結,還跟京衛暗中往來……這次是要羈押莊猛入獄。」

  陸源是錦衣衛指揮使,而莊猛又統領榆林衛。

  難怪他說此行艱難。

  易楚的心又悄悄提了起來,卻沒有表露,只輕輕依在辛大人懷裡。

  陽光自繁茂的梧桐枝葉中穿插而過,在兩人身上留下斑駁的光影。

  辛大人的臉一半隱在枝葉的陰影裡,一半沐浴在明亮陽光下,顯得格外的沉靜與孤寂。而那雙幽深黑亮的眼眸裡,流動得卻是濃得化不開的蒼涼。

  易楚看得有些呆,又心疼他。

  在京都,陸源手下的人比辛大人只多不少,而在榆林衛,莊猛是絕對的地頭蛇。

  兩人又互相勾結,彼此通風報信。

  這樁差事怎麼看,都沒有絕對的把握。

  難怪辛大人會早早地給她安排好後路

  可易楚不想要這樣的安排,她的生命裡如果沒有辛大人,安排得再好也是毫無意義。

  此生此世,除了辛大人,她誰都不想嫁。

  易楚悄悄咬緊下唇,做出了一個決定……

  兩人靜擁片刻,辛大人低聲道:「進屋去看看,我有事情交待給你。」

  先到了東耳房,靠近北牆角,有道極細小的裂紋,「過幾天大勇會買一副畫掛在這裡,」辛大人牽著易楚的手,慢慢摸索到裂紋的三處凹陷,稍稍用力,只聽咯吱咯吱的響聲後,一個半人高的洞口出現在面前。

  辛大人拉著易楚彎腰進去,又伸手在牆邊觸了下,牆壁慢慢合攏,洞內的光線也逐漸變弱,直至完全黑暗。

  黑暗中,似有陰風吹來,易楚頓覺毛骨悚然。

  「跟著我向右走九步,」辛大人低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易楚緊緊握著他的手默默數著步子,到第九步時,辛大人又道,「小心,現在是往下的台階,也是九階。」

  易楚完全靠著本能,一點一點試探著走下去。

  感覺似乎敞亮了些,起碼能夠站直身子。

  易楚舒口氣,從懷裡掏出火折子,正要點燃,卻聽辛大人道:「別點,洞裡岔路多,還設了機關,看著反而容易被迷惑。你只管跟著我,靠感覺把路記住……這次我陪你走,下次很可能就是你自己走。」

  易楚心中一凜,再不敢有半分懈怠,小心的跟隨著辛大人的腳步,默默將路記在心裡。

  好在,走不多遠,頭頂上突然出現微弱的亮光,隱約能看清面前有數階台階。

  辛大人止住她悄聲道:「上面是後頭的宅子,前院壘了座假山,出口就在假山洞裡。出了假山,東南角有道門,便可走到胡同外。」

  易楚一一記著。

  兩人回轉身往回走,這次辛大人卻讓易楚帶路。

  因著方才格外的用心,一路倒是順利,一分一毫都不曾錯過。

  辛大人輕笑著誇讚,「不愧是我看中的人,很好。」

  「謝大人誇獎,不來點綵頭嗎?」易楚打趣。

  難得她這樣俏皮,辛大人很感意外,「你想要什麼綵頭?前兩天皇后娘娘賞給我一柄玉如意不錯,等讓大勇帶給你。」

  「好,」易楚低聲答應著,卻悄悄地踮起腳尖,雙手環在辛大人頸項間,因緊張,聲音有些顫,「我還想……」頓一下,似是鼓了莫大的勇氣,「想讓你親親。」

  四週一片黑暗,感覺就格外靈敏。

  辛大人只覺得有柔軟溫熱的唇輕輕地貼在了自己臉頰上。

  他們平常並非沒有親吻過,可每次都是辛大人連強迫帶哄騙。

  這還是頭一次,易楚主動地投懷送抱。

  辛大人心裡驟然燃起一團火,歪過頭尋到易楚的唇,不由分說地含在口中,而手順勢摟在她的纖腰上,自有主張地撩起了她的衣襟。

  雖已是初秋,易楚的衣衫仍是單薄,水紅色的小襖裡只穿了件鵝黃色的肚兜。

  辛大人的手便落在她凝滑如玉的肌膚上。

  他的手修長有力,掌心有著層薄繭,摸在肌膚上有些粗糙。

  唇齒間是他獨有的男子氣息,鼻端縈繞著清淺的艾香,腰間是他急切的撫摸……易楚覺得身子開始燥熱,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覺沿著腰間的曲線一路蔓延到腦海,忍不住低低呻~吟一聲。

  這聲音喚醒了辛大人適才強行被壓下去的*,他平穩的呼吸頓時變得急切,唇沿著她的脖頸往下,移到她小巧而精緻的鎖骨處,細細密密地親吻著。手卻順著腰際往上,握住易楚挺翹的胸部。

  尚未發育成熟的果實還帶著青澀,因這突如其來的刺激而疼痛,可疼痛之餘又有種莫可言說的舒適。

  辛大人含住她小巧的耳垂,低聲呢喃,「別人都說,世間美味有三口,都在女人身上。阿楚,你讓我嘗嘗。」

  易楚被吻得暈頭脹腦,不及反應過來,就感到胸前一涼,是他褪下她的衣衫,然後又是一熱,卻是他含住了自己。

  易楚倒吸一口冷氣,身子猛地僵硬起來,卻又極快地軟下來,全身的骨頭都像沒了似的,站都站不穩,只軟軟地靠在牆壁上。

  身後牆壁冰涼濕潤,而身前緊貼的那人卻灼熱似火。

  易楚便似置身在冰火兩重天中,歡愉中夾雜著痛苦,而辛大人比起易楚更痛苦百倍。

  身子緊繃得厲害,滾燙得厲害。

  身下之物早已挺立起來為即將到來的戰鬥做好了準備,可殘存的理智卻提醒他不行。

  是真的不行。

  假如他真的回不來,易楚獨自一人該怎樣生活?

  辛大人咬牙推開易楚,轉身對著另一側牆壁,撩起了自己的長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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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8 00:01:37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十五章 留宿

  黑暗裡傳來壓抑著的喘息,接著是一聲粗重的低吼。

  有淡淡的腥氣瀰散開來。

  易楚鼻子本就靈敏,又加上身處黑暗狹窄的空間,感覺便分外敏銳。即使不曾經過人~事,可也隱約猜出發生了什麼。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盈上心頭。

  些微的失落,更多的卻是心疼。

  明明她就在身邊,而且已經做好了準備,他卻苦苦壓抑著自己,又選擇自行解決。

  不過數息,辛大人平緩的聲音傳來,「這裡潮氣重,待久了對身子不好。」

  易楚循聲摸索到他的手臂,走到他面前,低聲道:「再待一會兒,就一會。」

  辛大人擁住她,手攏在她肩頭,輕輕地拍了拍。

  兩人沉默地相互依偎著,誰都沒有說話,只有彼此清淺的呼吸響在耳畔。

  適才旖旎綺糜的氣氛已然散去,縈繞在他們周圍的是溫馨與平和。

  易楚聞著他身上令人安心的艾草香味,低低開口,「我等你到明年此時,若你沒回來,我就到榆林衛尋你。」

  從京都到陝北,相隔豈是千山萬水。

  易楚長這麼大,只在曉望街週遭走動,最遠不過去了趟燈市,卻說要去西北找他。

  辛大人心酸不已,擁著易楚的手倏地收緊,半晌才答,「好。」

  從暗道出來,日已西移,夕陽的餘暉透過雕花的窗欞斜斜地照在屋內。

  辛大人盤腿坐在鋪著毛氈的土炕上,易楚半跪在她身後,學著他的樣子,以指作梳,替他束髮。

  經過適才的纏綿,雖未成事,可在他們心底,卻已經將彼此視為夫妻。

  易楚梳得溫柔而細緻,像對待孩童般小心翼翼,生怕扯痛了他。

  辛大人垂眸瞧見牆壁上兩人相疊在一起的身影,心頭的酸澀感又慢慢地湧了上來。

  再回到濟世堂,衛氏已備好了晚飯。

  用過飯,辛大人跟易郎中提起去榆林衛的事,「……有樁大生意,做好了,足夠終生受用,再不必四處奔波。只是時間久了些,後天啟程,怕是一年半載才能回來。我已答應了對方……」

  易郎中聽他如此說,已知他是差事在身,勢必要走,縱然想勸也無從勸起。

  衛氏卻沉下臉道:「半年才回來,那議定的婚期怎麼辦?咱家不是那種貪圖富貴的門戶,你跟阿楚就像現在這樣安安穩穩地做點小生意不就挺好?聽說西北不太平,這一路又是車又是馬的,萬一遇到攔路搶劫的怎麼辦?我不贊成你去。」

  辛大人苦笑,他何嘗不想如衛氏所言,與阿楚做一對平凡的市井夫妻。

  可如今朝堂之上,景德帝的龍體一日不如一日,而東宮遲遲未定,皇后卻屢屢干政,將手伸得越來越長。

  三萬京衛已有半數聽命於晉王,守衛皇城的金吾衛、羽林衛也有不少被皇后拉攏。

  礙於這種情況,景德帝雖知道皇后與晉王的所作所為,可遲遲不敢有所動作。

  一旦被晉王黨羽察覺,京都必會掀起風波,韃靼人就會趁機進犯。

  莊猛已與韃靼人勾結,如果他放韃靼人入關,守衛大同的武雲飛勢必會腹背受敵,京都的安危也會受到威脅。

  成千上萬的萬晉子民會死在韃靼人的殘酷暴虐中。

  屆時晉王定會趁機請命出征,既掌了兵權,又在朝臣中樹立了威信。

  他佔著嫡子的名分,本來擁戴他的人就不在少數,如此一來,東宮之位唾手可得。

  不出三兩年就會登上皇位。

  更為可怕的是,韃靼人配合莊猛扶持晉王登基索要的報酬就是包括榆林衛在內的邊關三鎮。

  明威將軍守衛十幾年的邊關重鎮,無數士兵為之流血犧牲保衛的疆土就這樣白白送人。

  辛大人絕對不會束手旁觀。

  所以,無論於公於私,他都不得不走這麼一趟,先除掉莊猛,守好邊關,然後關起門來慢慢剷除內賊。

  衛氏見辛大人遲遲不回答,又問一句,「你跟阿楚的婚事怎麼辦,難不成還得改期?阿楚這孩子真是命苦,上一次說了個不著調的,這一次……」

  辛大人無言以對。

  易郎中沉吟片刻,道:「依我看,還是按原定日子成親,要是子溪實在趕不回來,就請別人代為迎親,先把禮節全了,等以後再圓房。」

  別人代為迎親行禮的情況也有,大多是沖喜的,新郎病得起不了床或者新郎對新娘不滿意,瞧不上新娘家。

  衛氏當初嫁閨女就因為倉促沒好好張羅,這次卯足了勁兒要給阿楚操辦得熱鬧點,以彌補先前的遺憾。

  也向街坊鄰居顯擺一下,自己的外孫女說了門多麼好的親事。

  可新郎不親迎,婚事辦得再熱鬧,新娘到底會失了面子。

  衛氏明顯得表現出不願意來。

  易郎中只得勸道:「娘,子溪行事向來妥貼,這次既然決定遠行,想必也有他的道理。再者說,他怎樣待阿楚,咱們心裡也不是沒數。」

  衛氏想想也是,從她回京都這半年,辛大人做過的事每一樁每一件沒有不周到的,而且對易楚,對自家的人確實也沒話說。

  想起這些,心裡便鬆動了些,卻又看著辛大人怨道:「……也不早說聲,非得事到臨頭才開口,這眼看著都快到冬天了,西北只有比京都更冷的,連件裌襖都沒給你準備。」

  辛大人笑嘻嘻地說:「外祖母別擔心,往年穿的棉襖都還厚實著,凍不壞。再說西北牛羊多,到時候買件皮襖御寒,也給您帶兩件皮裘留著過年。」

  衛氏也忍不住笑,「還是你們這小一輩的人穿罷,我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穿那金貴的東西豈不糟蹋了。」

  辛大人很認真地說:「皮裘穿著比棉襖暖和又輕便,回頭我再弄幾張好皮子,讓阿楚給您做頂皮帽子,做兩隻護膝。」

  「咱沒有那個氣勢也撐不起那樣的衣服,要真穿出去,人家指不定以為我是打哪裡偷的。」衛氏樂呵呵地打趣自己,「真有好皮子,給你岳父做副護膝倒是真的,醫館南北通風,冬天指定冷。」

  辛大人連聲答應,又陪著衛氏說笑了一會兒。

  易郎中見天色不早便招呼辛大人,「你隨我來一下。」

  兩人走到醫館,意外地發現裡面亮著燈。

  易楚正在油燈前耐心地搓著藥丸子,昏暗的燈光打在她的臉上,神情認真又專注。

  而她的身邊,已放了數十粒藥丸。

  辛大人胸口一滯,猶如被重錘擊過般,鈍鈍地痛,

  這些年,他時常闖蕩在外,身邊不是沒有忠心耿耿的人跟著,可從不曾有人這般細心周到地為自己打算過。

  易楚見兩人進來,起身對易郎中道:「我尋了些藥出來,爹看看得不得用?」

  易郎中瞧了瞧,都是些養經補氣滋養心肺的藥。

  「我尋思著軍中肯定不缺外用的傷藥,就備了些內用的,萬一……也好得快些。」易楚又指著手頭正搓的藥丸,「這些是四物丸,眼下雖然不用天天吃,隔三差五服上一粒。」

  辛大人低聲回答,「好。」

  易楚將藥丸分別用桑皮紙包了,又取出個小小的油紙包,一併遞給辛大人,「裡面放了幾片參,百年老參,你隨身帶著,以備不時之需。」想了想,看向易郎中,「爹爹之前那半粒續命丸……」

  到底是女生外向,易郎中無奈地歎息一聲。

  可想起自己本來叫辛大人也就是為這個,便也釋懷,打開抽屜找出只半個手指般大的瓷瓶,「另外半粒給了阿齊,這是切開的那半粒,藥性應該還在……說是服一粒可延續半個月的命,雖只是半粒,至少也能維持三五日。」

  關鍵時刻,哪怕只能延續一日,也會會等來轉機。

  辛大人感激地接過。

  易楚叮囑他,「千萬要隨身帶著,不可大意。」

  辛大人看出她眼眸裡殷殷的情意,當下取出懷裡的荷包,將油紙包跟瓷瓶一併放了進去。

  告辭出門的時候,易楚猛然衝過去扯住了他的袖子。

  已近中秋,月色極好,明亮的月光照在易楚臉上,辛大人清楚地看到她眼中水光瑩瑩,心頭又是一酸,腳步隨即變得沉重,挪都挪不動。

  她不想他離開,他也不捨得她。

  易楚嘴唇翕動,好半天才細聲細氣地問:「明天是外祖母生辰,你來不來吃飯?」

  明天,明天他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可看著她纏綿的目光,辛大人又說不出拒絕的話來,思量片刻突然轉向易郎中,「我行李尚未收拾,今晚父親讓阿楚幫我整理一下可好?」

  他改口叫他「父親」。

  易郎中一愣,待聽完他的話,又是一怒。

  下午他們已在一處廝磨整個下午了,回來時易楚的頭髮都是蓬鬆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兩人沒安分過。

  現在他又想讓易楚留宿,這還沒成親呢,成何體統?

  「不……」易郎中開口就要拒絕。

  易楚急急打斷他的話,「爹……您答應了吧?」

  聲音細細碎碎的,可憐巴巴的,像只被遺棄的小狗搖著尾巴乞求主人收留。

  好歹是要成親的,乾脆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易郎中萬般無奈地搖搖手,「去吧。」

  易楚聞言,臉上頓時散發出耀目的光彩。

  辛大人卻平靜得多,對易郎中施了一禮,「多謝父親,我……」底下的話到底沒有說出。

  易郎中卻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他真對阿楚好,是絕不會亂來的。

  月色如水水如天。

  入了夜的街道空無一人,靜謐安詳。

  清風徐徐,搖動路旁樹木,枝葉沙沙,似情人間的低語。

  辛大人握著易楚的手,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心頭攪動,攪得他既是心疼又是心酸。

  易楚這個傻丫頭,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就這麼義無反顧地跟著自己來?

  一時想起她溫柔地替自己梳發,又想起她坐在油燈前搓藥丸時美好的身影。

  自己何德何能,竟讓她如此傾心相待?

  辛大人歎口氣,越發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湯麵館早已經打烊,從外面看過去,屋裡一片漆黑。

  辛大人抬手輕輕叩了幾下。

  有沉著的腳步聲走近,悄悄地開了門,見到辛大人身後的易楚,那人愣了下,低聲招呼,「易姑娘。」

  看身影,那人長得很魁梧,易楚確定之前並未見過他。

  辛大人輕聲介紹,「他叫何魁,是麵館的鐺頭。」

  易楚恍然,原來之前那麼好吃的湯麵就是他做的?

  何魁將門閂上,仍是低著聲音道:「他們都在院子裡等著。」

  辛大人點點頭,牽著易楚穿過麵館進了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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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8 00:01:49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十六章 圓房

  後院裡,聚集了十餘個男子,或立或坐,見辛大人進來,齊刷刷地將目光投過來。

  易楚窘迫得要命,早知道會有這麼多人在,她無論如何不會跟他來。

  辛大人卻很淡定,仍是牽著易楚的手,將她帶到書房,點燃了蠟燭。書房東側有扇門,過去就是他的臥室。

  「衣服都在衣櫃裡,你看著收拾,不用太多,夠換洗就行。」辛大人將燭台放下,柔聲道,「若是困就先歇著,我出去囑咐他們一些事情。」

  易楚乖巧地點點頭。

  辛大人眼底流露出笑意,俯身輕輕在她臉頰親了下,轉身走出門外。

  易楚趁機打量了一下屋子。

  陳設很簡單,正中擺著一張木桌兩把椅子,靠牆是床,對著架子床是衣櫃,衣櫃旁邊掛了副遠山蒼松的水墨畫。牆角另有個長案,擺著筆墨紙硯,靠牆則豎著十幾本書。

  床是架子床,月白色綃紗帳簾被銀鉤掛在兩側,石青色繡著蒼松翠柏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地放在床頭,褥單也是石青色,鋪得很平整。

  床頭矮櫃上放著本看了一半的冊子,易楚拿起來瞧了瞧,竟是王右丞的詩集。

  他竟然看詩集?

  完全出乎易楚的意料。

  他這般的人應該看《史記》或者兵書,再或者,賬簿?

  易楚想起外頭長案上摞得整整齊齊的賬簿,那應該是掩人耳目的吧?

  念頭閃過,易楚再度四下看了看,屋裡的每一樣東西都擺放得井井有條,就連那十幾本書,細看上去似乎也暗藏著某種順序。

  一本厚,一本薄,再一本厚,然後兩本薄……這樣若是有人進來過,他就會第一時間察覺到。

  易楚突然促狹心起,將兩本薄薄的冊子換了位置。

  看著應該是沒有破綻,易楚笑著打開衣櫃。衣櫃不大,只四層格子,上面兩層是冬天穿的厚衣服,下面兩層是夏天穿的薄衫。抽屜裡是疊得整整齊齊的襪子,還有幾隻式樣普通的荷包。

  易楚這才醒悟,他叫自己來收拾東西根本只是個借口。

  他的衣服不管是冬衣還是夏衣都是清一色的鴉青色,而中衣全部是月白色,完全沒有挑選的餘地。

  應該也是有的,因為有一身中衣是她做的。

  易楚從冬衣跟夏衣中各挑了兩身,一身是九成新,一身是七成新的;中衣帶了三身,襪子帶了四雙,荷包帶了兩隻,另外將自己做的鞋也尋了出來,然後細心地歸在一處,等待辛大人過目。

  收拾罷,易楚隱約有了些睏意,卻又不想睡,只斜斜地靠在床頭的被子上閉目養神。

  朦朧中,似乎有人進了屋,易楚一個激靈睜開眼,正對上辛大人溫柔的眼眸。

  「那些人走了?」易楚懵懵懂懂地問。

  「還沒有,」辛大人愛憐地拍拍她的臉頰,「皇上宣我進宮,我換件衣服。」

  這麼晚了還要進宮?

  易楚的心不由提了起來。

  辛大人笑著寬慰道:「白天宮裡耳目眾多不方便,夜裡進宮是常有的事,不用擔心,至多一個時辰就回來了。」眼角掃一眼長案,又笑,「有兩本書放反了,你倒是聰明,能注意到這些,」上前將易楚有意換了位置的書抽出來,仍按先前的順序擺好。

  見他果然第一眼就注意到異樣,易楚心頭更多了幾分沉重。

  這些年,是不是他每天都這麼小心翼翼地活著?

  這樣也太辛苦了吧?

  辛大人摸摸她的發,「別擔心,你先歇下,別等我。」說完,也不知摸索到那處機關,就見牆面無聲地移開,辛大人闊步走了進去。

  已經見識到白米斜街宅院的暗道,易楚並不驚訝,只是愈加心疼辛大人。

  每天這麼忙碌,還要時時顧及到她,還有她的家人。

  假如沒有她的拖累,他應該會輕鬆些吧?

  至少不用分心去管胡家或是榮家的事,也不用千里迢迢地到常州尋人,更無需在奉命出行前還有安撫她的情緒,安排她的生活。

  他們之間,好像總是他在付出,而她為他做得實在太少了……

  辛大人回來時,易楚已經躺在床上睡著了。

  滿頭的烏髮散亂在枕上,墨發間一張瑩白如玉的小臉,因燭光的照射,猶如籠著層金色的光輝。柳眉舒展,鼻樑挺翹,濃密的睫毛雕翎般遮擋了那雙明亮的杏仁眼。

  水嫩的唇卻是微微張著,叫人看了就忍不住想咬一口。

  家裡有個女人真好。

  即便什麼也不做,即便只能這樣看一眼,心底的歡喜也滿溢得就要漾出來。

  辛大人吹熄蠟燭,輕輕走了出去。

  院中眾人仍在,探詢般盯著辛大人。辛大人臉色平靜,淡淡地說:「就按先前商定的辦,林桂六人明天一早出發去西北,其餘諸人留在京都,原先幹什麼以後還幹什麼。」

  俞樺猶豫片刻,開口道:「屬下奉命守住宅子保護易姑娘,這差事我跟衛楊兩人足矣,公子讓林槐他們一道去西北吧,他們在榆林這麼多年,軍中的關係也熟悉。」

  辛大人冷著臉掃他一眼,「我已經決定了。」

  俞樺肅然答應,「是。」

  只聽辛大人聲音鬆緩了下,似是在解釋,「正因為他們在榆林待得久,人人都知道他們是我父親舊部,所以能不露面盡量不露面。你們在京都安好,我才能全心應付那邊。」

  俞樺聽得明白,辛大人說得安好可不止他們幾個,更指的是易姑娘。

  待眾人散去,辛大人回到書房,靜坐著思量片刻,才進了內室。

  易楚睡得正香,呼吸悠長均勻,有種讓人安定的力量。

  皎潔的月光透過輕薄的綃紗帳簾柔柔地照著,屋內更多一絲柔媚與靜謐。

  辛大人輕手輕腳地褪下外衣上了床。

  易楚似被驚擾到,咕噥著翻了個身,中衣被扯動,她小巧而精緻的鎖骨完全展露在月色下。

  辛大人只覺得腦子裡「轟」的一聲,猛然記起暗道裡她水嫩嬌柔的雙唇,順滑溫潤的肌膚,纖細柔軟的身子,還有那處令他無法自控的……

  錦衣衛個個都是年輕力壯的小伙子,野營露宿時談論最多的就是女人。

  說世間最珍稀的佳餚,比不過女子身上的那三口美味,讓人嘗了還想嘗,百吃不厭。

  辛大人已經嘗過了兩口,還想嘗嘗第三處。

  一念既起,渾身便似著了火似的,身子緊繃得發疼。

  他情不自禁地湊到易楚身邊,鼻端有幽幽暗香傳來,是女子身上獨有的甜甜的香味。

  他的手自有主張地撫上易楚白皙優美的脖子,沿著肩頭往下,中衣被他的指尖挑開,露出半截水紅色的肚兜。

  肚兜上繡著含苞欲放的蓮花,他心心唸唸的第二口就隱藏在蓮花之下。

  辛大人看得喉頭發緊,忙移開目光,可視線又落在易楚微微張開的水嫩雙唇上。

  那麼嬌嫩柔軟的唇,花瓣兒一般,等著他採擷。

  辛大人萬分後悔,早知道守著易楚是這般的難熬,他就不會開口讓她來。

  或者就直接跟易郎中說,要提前把洞房入了。

  可他卻信誓旦旦地說不會對易楚亂來……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純粹是自找的。

  而易楚兀自睡得香甜。

  睡在他的床上,枕著他的枕頭,渾身上下都是他的味道,易楚竟然睡得這麼香。

  辛大人嫉妒得有點發狂。

  不行,這般痛苦的折磨可不能自己一個人承受。

  心念電閃之間,辛大人驀然想到,他並沒有對易郎中做什麼保證,礙於臉面,他後半句根本沒說出口。

  早一天晚一天阿楚都會是他的妻,大不了明天再跟岳父請罪。

  辛大人輕而易舉地說服了自己,低頭吻上易楚的唇。

  易楚睡得迷迷濛濛的,只感覺縈繞在鼻端的艾草香味似乎更濃了些,這香味讓她安心。

  閉著眼,往香味來源處更靠近了些。

  就聽耳邊傳來輕笑,她一下子睜開眼,眼神迷茫、清澈、無辜、倉惶……辛大人的吻輕輕落在她的眼瞼上,又順著臉頰移到她的唇上,舌尖試著去撬她的牙齒。

  易楚乖巧地張開唇。

  她的溫順與依從讓辛大人心頭一顫,放柔了力道,吻變得綿長,輕柔,細緻而且溫存。

  易楚臉上暈染開淡淡的霞色。

  辛大人低低地喚,「阿楚,我的小乖乖……」

  聲音低沉暗啞,帶著不加掩飾的情意,醇厚得像是窖藏了多年的白酒,馨香甘甜,讓人沉醉。

  易楚羞澀地閉上眼。

  感覺自己被他抱在了懷裡,一雙溫暖的手輕輕探進衣襟,在她腰肢處留戀片刻,又慢慢地向上。那手心帶了薄繭,摸上去有些粗糙,卻有種特別的感覺,從他掌心觸及之處四下蔓延。

  不過片刻,辛大人鬆開雙臂,將她放回床上。

  沒有了灼熱的依靠,易楚只覺得身子一冷,疑惑地睜開眼,恰看到辛大人褪下他的中衣,露出小麥色的脊背。

  易楚清楚地記得,他後背有處刀傷,是去大同傷的,而肩頭的箭傷是在永清傷的,前前後後將近一個月才真正痊癒。

  輕輕地伸出手,撫在他的肩頭,低聲問:「還痛不痛?」

  辛大人愣了片刻才反應出她問得是什麼,柔柔地回答,「早就不疼了,」就感覺她的手又輕輕地撫在他背上。

  輕柔溫存的小手,像桃花林飄落的花瓣,芬芳溫柔,讓他整個人都舒服寧靜起來。

  易楚卻心疼不已,一路摸過來,他背上的傷疤少說也有十處。

  短的約莫寸許,而長的有一尺多長,幾乎橫貫了整個脊背。

  想想就覺得可怖,也不知當初情勢是如何凶險,他又怎麼忍受得了這份疼痛。

  易楚生出一種憐惜來,忍不住從背後抱住了他。

  她豐盈柔軟的肌膚緊貼在他脊背上,辛大人覺得適才冷卻下去的血液又燃燒起來,像噴湧的岩漿,咕嚕嚕地冒著泡。

  側身,目光對上易楚的視線,不覺愣了下。

  那雙大大的杏仁眼裡,盛著愛戀、癡迷還有濃濃的憐惜。

  她憐惜他……辛大人心軟如水,溫柔地吻上她的唇。

  這樣一個嬌嫩的小人兒,靜靜地乖巧地躺在他的懷裡。

  掌下是細軟如花瓣的肌膚,鼻端是芬芳如花香的氣息,耳畔是她細細如低語的輕吟,辛大人血脈賁張,悸動似脫韁的野馬在他體內橫衝直撞。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只是不等入內就能感到易楚疼得哆嗦。

  辛大人心裡很是猶豫。

  他知道女人的第一次都會疼,卻沒想到會這麼疼,易楚外表柔弱可心裡卻極堅韌,連她都露出難忍的神情,想必是疼得狠。

  易楚淚眼婆娑地凝望著他的面容,烏黑濃密的劍眉,高挺筆直的鼻樑,線條冷硬的臉頰……這就是她喜歡的人,喜歡到心都痛了的人。

  她已經決定了,眼前這個人是她傾心愛著的,不管他能否平安歸來,她總不會另嫁。所以,一早就打算,自己的身子只能交給他。即便以後他不在了,有過這一回,她這輩子就別無遺憾。

  眼下雖然被他抵得難受,卻是不打算放棄。

  雙手緊緊摟著他的後頸。

  這種情形下,哪個男人都不可能退縮,辛大人本就忍得難受,被她這般鼓勵著,便也順勢而為……

  良久,辛大人抬起頭,臉上露出舒服輕緩的表情,他溫存地吻著她的耳垂呢喃,「小乖乖,我的小乖乖……好不好?」

  「極好,」易楚低低應著,眼眸水光瀲灩,顯然還未完全自適才的情動中恢復過來。

  他也覺得極好,好到他還想再來一回。

  現在他對這種事已略有心得,再來一次準保比現在還暢快。

  可是看到已經泛出灰白的窗戶紙,還是選擇了放棄……反正來日放長。

  易楚安靜地躺在他的臂彎裡沉沉睡去,辛大人卻不想睡。

  他已經改變主意了,原先他想為了國仇家恨豁出性命也無妨,可現在,他不想死。他得活著,為了易楚也為自己活著。

  易楚是他的女人,沒準已經有了他的孩子,他不能拋下她獨自承受這些。

  還是按照俞樺所說,把林槐與衛楊帶上,林槐曾做過斥候,最懂得隱蔽與偽裝,而衛楊是獵戶出身,有一手在山野林間生存的本領……

  **

  日上三竿,易楚才迷迷濛濛地睜開眼,看著眼前陌生的陳設,恍惚片刻才記起身在何處。

  耳畔傳來溫柔低沉的聲音,「醒了?要不要再睡會?」

  接著一張俊俏不失剛毅的臉出現在眼前,唇角帶著笑,眸中也帶著笑。

  昨夜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易楚臉色頓時漲得通紅,一把扯過被子,鴕鳥般將頭縮了進去,這才發現自己仍是未著衣衫,越發羞於見人。

  辛大人隔著被子輕輕地拍,聲音低柔醇厚,「你不想起來嗎?今天是外祖母的生辰。」

  啊,外祖母的生辰,她還沒有買菜……易楚捲著被子坐起來,四下打量著尋找自己的衣衫。

  外衣仍好端端地放在床頭矮櫃上,可中衣呢?

  是他幫她脫的,也不知扔到哪裡去了。

  易楚又是氣又是急。

  辛大人笑著遞過一隻包裹,「不用急,我去八珍樓定了席面,午時兩刻就送過去……衣服也帶來了,你換上吧。」

  易楚有片刻的愣怔,「你去了我家?」

  「嗯,一早給外祖母拜壽,壽禮也送過了,是以咱們兩人的名義送的。」辛大人打開包裹,將衣服一件件攤開,「看看合不合適?」

  最上面就是寶藍色繡著大紅海棠花的肚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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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8 00:02:01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十七章 離別

  易楚一把抓住肚兜,扯進被子裡,又問:「外祖母有沒有問起我,你見過爹爹沒有?」

  辛大人笑著回答:「我說你昨夜太累,可能會醒得遲,父親也見過了……你放心,父親不會責怪我們。」

  易楚面紅似血,昨天她一門心思近都繫在辛大人身上,全然沒想過該如何面對父親。一時心慌手亂,加上縮在被子裡不方便,肚兜的帶子系錯了,偏偏又打了死結。

  辛大人看在眼裡,歎道:「你我已是夫妻,再親密的事也做過,還怕我看到不成?」伸手扯下圍在她身上的被子。

  易楚紅著臉轉過身子,背對著他。

  肌膚白皙柔嫩,泛著粉色,上面留著深深淺淺的紅印……是他昨夜吻過的痕跡。

  辛大人一下子想起掌心摸在上面,那種讓人愛不釋手的滑膩感覺,腦中似是著了火,不由自主地就張口咬了上去。

  是細細地咬,從肩頭到鎖骨,然後吻上她的唇。

  本來就不早了,這一鬧又不知折騰到什麼時候?

  易楚掙扎著推他,扭動中被子整個滑落,她的身子完全呈現在他的眼底。

  辛大人深吸口氣,別過頭含著她的耳垂,呢喃著問:「阿楚,小乖乖,再來一次好不好?」

  聲音裡,幾多乞求與渴望。

  眼眸裡,幾多深情與愛戀。

  易楚根本沒辦法拒絕他。

  辛大人看著她一副任他予求予取的樣子,心裡漲得滿滿的,全是柔情與酸楚,「我的小乖乖,你就這麼縱容我,什麼都依著我?你也不怕我……」

  怕他什麼呢,傷害她還是欺負她?

  辛大人確信自己不會,卻不知道易楚信不信。

  易楚凝望著他,「我信你。」

  澄清明淨的眸子裡儘是他的身影。

  便是瞎子也看得出她對自己的癡戀。

  辛大人擁著她,笨手笨腳地將肚兜繫好,想一想,又扯下來,「廚房裡備著水了,我提水你擦一下。」

  在這裡?

  易楚瞧瞧窗外明晃晃的天色,想拒絕,可身上確實膩得難受。

  辛大人搬了木盆過來,又提了兩桶熱水,「水不夠就喊一聲,我在書房裡。」

  「嗯,」易楚答應著,坐在木盆裡。

  疲乏的身子被熱水泡著,易楚舒服地哼了聲,用棉帕不輕不重地擦洗著。

  擦到胸前時,瞧見白皙肌膚上玫瑰色的吻痕,不禁想起昨夜綺麗詭艷的情形。

  臉*辣地燒著,而心底卻滿滿噹噹的全是歡愉。

  她愛著他,也被他愛著,這世上還有什麼比兩情相悅更好

  易楚穿戴整齊後推開書房的門,辛大人正表情凝肅地將一些字紙扔進面前的火盆裡,見她進來,那凝肅轉瞬變成了和煦。

  「坐過來,我替你絞頭髮,」他起身讓她坐在椅子上,自己卻站在她身後,小心地用棉帕包住她的發,一縷一縷地絞。

  他的力道大,扯得易楚頭皮疼,可她卻甘之若貽。

  後面絞完了,便換到前面。

  易楚仰頭望著他專注的神情,唇角綻出歡喜的微笑。

  辛大人點著她秀氣的鼻樑,「就這麼開心?」

  怎可能不開心?

  身為錦衣衛特使,他果敢剛毅,而身為湯麵館東家,他又那般的芝蘭玉樹。

  兩種身份,每一個都讓她心折。

  可就是這樣的男子,會溫柔小意地哄著她,會如珍似寶地親吻她,還伏低做小地服侍她。

  易楚的目光越發纏綿溫柔。

  辛大人伸手摀住她的眼睛,「你再這樣看我,我就……」就把持不住了。

  易楚「吃吃」地笑,環住他的腰身,偎在他身前。

  就這麼靜靜地依偎,孩子般貪婪地汲取他身上清淡的艾草香氣。

  絞乾頭髮,辛大人打開長案上一卷畫軸,畫面仍是夕陽下的一角廊簷,廊下植著碧蕉翠竹,有女子淺笑。

  跟之前畫的那幅極為相像。

  只不過,這幅畫,女子的身旁多了位高大英俊的男子,男子面容剛毅,眸光卻是溫柔,專注地看著不遠處。

  不遠處,是盛開的芍葯花,花叢裡隱約露出兩個孩童的身影,一個高些,一個矮些。

  易楚指著那位男子,「他是你爹?」

  「嗯,」辛大人笑著回答,「我最大的夢想就是如此,孩子們在鬧,我們在笑,你我相伴終老,」不過話音一轉,「就像你所說,先生女兒再生兒子也行。」

  易楚羞紅了臉,伸手掐他一下。

  辛大人又笑,少頃,神色變得凝重,「待我走後,你替我把它交給阿俏,順便看看她好不好……如果她問起來,就實話實說。」

  「實話實說?」易楚重複一遍。

  辛大人點點頭,又取過旁邊的花梨木匣子,「這裡是當年我父親受冤的一些證據,你先收著,該怎麼處理我會給你寫信。」

  這東西太重要了,易楚不敢打開瞧,只疑惑地問:「既然有了證據,為什麼不交給皇上也好為你父親洗雪冤屈?」

  「天子金口玉言,哪能有錯?我想等新皇登基之後再呈上去。」

  易楚對廟堂之事絲毫不懂,便不多問,默默地將匣子抱在懷裡。

  辛大人又一一交待了其他事情,兩人各自正好衣衫,坐著馬車往曉望街趕去。

  易郎中見到他們臉色驟然變得難看,也不出聲招呼,逕自轉身往書房走。

  一看就是氣極了的樣子。

  易楚尷尬不已,臉皮漲得通紅。

  辛大人安慰道:「父親是氣我,並非責怪你,別擔心。」

  易楚小聲地說:「我去瞧瞧。」

  辛大人沉默片刻,「也好,父親若是責罵你我,你聽著便是,別分辯,免得更惹父親動氣。」

  易楚應著,先去西廂房跟衛氏問了安,又到廚房沏了壺茶,端著進了書房。

  易郎中頭不抬眼不睜,默默地坐在書桌前,手裡捧著本醫書看。

  易楚將茶放在桌面上,柔柔地喚了聲,「爹。」

  易郎中沒聽見一般,嘩啦啦地翻書翻得飛快。

  易楚就跪在了地上,「女兒錯了,請爹責罰!」

  易郎中「哼」一聲,仍不開口。

  「爹,」易楚扯扯易郎中的衣襟,「女兒知道錯了,可是並不後悔。」

  這是來認錯的?

  這分明是來示威的。

  易郎中氣不打一處來,將書扔在地上。

  易楚撿起來,雙手捧著放到桌面上,又喚,「爹,你打我也罷罵我也罷,只別氣壞了身子……也別怪辛大人,是我自己願意的。」

  易郎中冷冷地掃她一眼,瞧見她眉梢眼底的歡喜,雖是跪著跟他賠禮,可那歡喜卻掩藏不住。

  不由氣苦。

  先前天不亮,那人就過來跪著,說辜負了他的信任,說阿楚夜裡累著了,一時半會怕醒不來。

  哼,累著了,醒不來……

  誰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他一氣之下扇了那人一巴掌。

  那人也是這樣跪著,說任他打任他罵,只別生氣,也別怪阿楚,都是他不好,招惹了阿楚。

  他不解氣,舉著巴掌再要扇。

  那人卻到外面取了塊木板來,恭恭敬敬地說:「父親仔細打得手疼,還是用板子解氣。」

  那樣子無賴之極。

  虧他當初將那人引為知己,沒想到卻是引狼入室。

  他自認是個性情溫和的人,平生僅有的兩次動手都是打他。

  第一次用了茶盅,這一次,難道真能用木板?

  他猶豫著還沒下手,那人已侃侃而談說起自己的打算。他考慮得倒是周全,易楚的生活如何安排,假如有了身子又會如何,到哪裡養胎到哪裡生產,給孩子取什麼名字,甚至連孩子上什麼書院都打算好了。

  他還能怎麼樣?

  一樁樁一件件,那人都安排得妥當,在易楚身上是用了心的。

  他滿肚子火氣發不出來,朝他後背拍了一板子,說:「滾!」

  那人是真滾了,他說易楚仍睡著,他不放心,得回去看看。

  前頭剛走了那人,後頭又來了阿楚,幾乎一式一樣的說法,幾乎讓人以為是串通好的說辭。

  可自己養的女兒自己明白,阿楚說這番話是出自內心的。

  她知道錯了,可她不後悔,又說是她願意的。

  易郎中只有苦笑,他養了十幾年,嬌滴滴花朵兒似的女兒,她說願意,又有哪個男人能抗拒得了?

  他怪不得那人,又捨不得責怪女兒,只得冷了聲道:「雖說訂了席面,飯廳總要收拾一下,這些事還能等著外祖母親自動手?」

  易楚「嗖地」站起來,摟著他的脖子,「爹真好。」

  再好也比不過那人!

  易郎中不願意搭理她,板著臉又捧起醫書。

  易楚腳步輕盈地出去,辛大人在院子裡等著,兩人湊到一處唧唧喳喳不知說些什麼。

  易楚臉上洋溢著溫柔的笑,辛大人看她看得發呆,伸手替她理了下鬢髮。

  易郎中在屋裡,看他們看得也發呆。

  怎麼看都是一對天作地合的壁人。

  阿楚癡戀著辛大人,可辛大人也非無心之人,看阿楚的眼光像是看著珍寶。

  易郎中長長地歎口氣,女大不中留,隨他們去吧。

  飯後,辛大人正式辭行,「明日一早就趕路,回去還有事情要忙,便不過來了,若有機會,會托人捎信回來……外祖母跟父親多多保重身體。」

  當著衛氏的面,易郎中不好再板著臉,就語重心長地囑咐他一番,不過是要以性命為要,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性命若是沒了,什麼都沒用。

  衛氏要說的話方纔已經跟辛大人說了,眼下唯一感到遺憾的就是他不能在家裡過中秋。

  易楚倒是很平靜,默默地看著手裡的茶盅一句話都沒說。

  易郎中很感意外,昨天分別時,還扯著那人的衣袖不放手,今天突然乖巧了。

  辛大人卻是明白易楚的想法。

  一來,她不想耽擱他的時間。

  因為計劃有變,先前的安排也有所變動,此外,臨走前還得囑咐一下吳峰。

  此行艱險,而錢氏已經有了好幾個月的身孕,他不想讓吳峰冒這個險,況且也需要有人留在京都幫他處理一些事情。

  二來,昨天一天一夜他幾乎沒合眼,假如今天再與她守在一處,必然也少不了折騰。

  而接下來,他還得沒日沒夜地趕路。

  易楚是心疼他的辛苦。

  可辛大人是真不想就這樣走了。

  剛剛有過肌膚之親正是情濃的時候,他好像還有許多話想對易楚說。

  衛氏是從年輕時候過來的,豈不知辛大人與易楚的心思,借口歇晌覺回了西廂房。

  易郎中倒是想立即送客,可想想兩人夫妻之事都做了,也不差這點話別的工夫,便抬腳去了書房。

  辛大人幫著易楚將碗筷杯碟端到廚房。

  易楚平靜地開口:「明日幾時走?」

  辛大人回答得詳細,「卯初上朝,皇上會在朝堂上宣佈犒軍的旨意,辰初下朝之後就會出發……屆時從正陽門出城,你要是去送我就辰初一刻在正陽門附近等著,讓大勇趕車帶你過去。」

  易楚被他猜中心思,羞惱道:「誰說要去送你,不過隨便問問而已。」

  辛大人緊緊擁著她,「是我想你去送,臨走前看看你。」

  易楚心頭驟然一酸,說不出話來,卻擼起辛大人的衣袖,低頭在他手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反正你身上那麼多傷疤,也不在乎再多一處。」

  她咬得深,小麥色的肌膚上很快滲出血絲來。

  辛大人歎口氣,伸手去扳她的臉,卻摸到滿臉的淚水。

  易楚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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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8 00:02:14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十八章 生疑

  秋雨蕭瑟如離人淚,順著屋簷的瓦當滑下,滴滴答答敲打著地面。

  易楚拿著針線對著窗外發呆,好半天沒有落下一針。

  雖然下了雨,她仍是一早起來跑到正陽門去等著。

  特地穿了大紅襖子和大紅羅裙……是她之前繡好的嫁衣,準備成親那天要穿的。

  成親時,他趕不回來,她想讓他看看自己穿嫁衣的樣子。

  到了正陽門,她不敢在門口等,就站在街旁,遠遠地看著。好在路上行人不多,她又是一身亮目的紅衣,即便站在旁邊,也是格外顯眼。

  細雨朦朦中,一隊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策馬而來,她一眼就看到了那道令她魂牽夢繞的身影。

  銀色面具遮住他半邊臉,卻掩不住他俾睨天下的氣勢,氣宇軒昂地坐在馬上,威風得像是天神下凡——這是她的男人。

  笑容自心底油然而生,像夏夜盛開的玉簪花,靜靜地綻放在她的唇角。

  是自豪的驕傲的微笑。

  印象裡,這是她第一次穿這麼艷麗的顏色。

  隔著老遠,辛大人就看到盛裝的易楚站在路旁,及至稍近,看清了紅衣上細密纏繞的並蒂蓮。

  心驟然縮成一團。

  這個傻瓜,竟然特特地穿了嫁衣來給他瞧。

  雨水透過面具的縫隙打濕了他的雙眼,他的心便如這雨,濕漉漉地沉重。

  他豈會不知她的意思,她說她是他的妻。

  只是他的妻!

  目光忍不住與她的糾纏,再也不捨得離開。

  易楚含著笑,貪婪地注視著他,就好像要把他此刻的樣子深深地鐫刻在心底。

  她瞧見他銀色面具上的水珠,跟他凝視著她的眸光一樣,閃閃發亮。

  她瞧見他剛硬的唇角微微翹起,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他對她比著口型說「等我。」

  她當然會等他。

  他答應補給她一個洞房花燭,要夫妻對拜,要撒帳,要喝合巹酒,然後……

  她的臉定是紅了,因為她看到他的目光驟然變得灼熱,就像前天夜裡,他替她褪下衣衫,打開她的身體時的眸光毫無二致。

  馬匹成排地從她面前經過,她清楚地分辯出屬於他的白馬的馬蹄聲,因為獨獨這一個是合著她的心跳,堪堪地踏在她的心坎上。

  直到人群遠去再也看不到身影,她才戀戀不捨地收回目光,進了馬車。

  看著窗外的屋舍綠樹,心裡想的念的全都是那個高大挺拔的身影。

  才分開就已經開始想念。

  易楚悵惘地歎口氣,放下針線去西廂房找衛氏,想問問她冬天的襖子是喜歡秋香色的還是鸚哥綠的。

  衛氏正在書房跟易郎中討論易楚的嫁妝。

  昨天,辛大人來吃飯前,把自己準備的嫁妝等物都列成單子交給了衛氏。

  普通的尺八紙一分為二,寫了滿滿十二張。

  除去白米斜街宅子裡要添置的傢俱擺設外,又加了一些瓷器玉器,古玩字畫,還有大興的五百畝地,三千兩的壓箱銀子,最後一頁卻是把他們成親要住的宅子也寫在上面。

  衛氏大吃一驚,忙過來告訴易郎中,「本來覺得單是前頭那些傢俱差不多就上千兩銀子,已經不少了,後頭又加了這些,恐怕太多了……就是官家的小姐也沒這麼多嫁妝,擺出去太打眼了。」

  易郎中大致翻了翻,心裡有了數,杜子溪這是把所有的家底都給易楚當嫁妝了。

  寫得這麼周全,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他要嫁女兒。

  又看了看另外一張紙,卻是記著在前門喜鋪訂做的喜帕喜簾等物。銀子都已經付過了,臘月頭上就會送來。

  既能讓易楚能夠體面地嫁人,又不捨得她受累,面子裡子都全了。

  易郎中對辛大人僅剩的一點不滿也化為烏有,不管怎麼著,他能真心對易楚就行。

  想了想,開口道:「娘顧慮得是,嫁妝單子仍是這麼寫著,抬嫁妝的時候這些古玩字畫都混在衣服裡面,壓箱銀子、田地和宅子也別擺出來……饒是這麼著,阿楚的嫁妝也是曉望街的頭一份。」

  衛氏嘟噥著,「也不知道子溪怎麼想得,非得大老遠地往西北跑,你說單是這些物件兩輩子都花費不完,賺再多銀子又有什麼用……子溪是不是還營著別的營生,我看他那麵館盈不了多少利?」

  還能有什麼營生,搜刮民脂民膏唄?

  易郎中腹誹,隨即想起錦衣衛向來不進平民百姓的門,可從貪官污吏手裡得到的東西不也是間接來自民生?

  去年趙鏡被查抄,單是五十兩的銀錠子據說就有兩大箱,別提還有什麼金玉翡翠、珍珠瑪瑙等物品。

  正月時,抄了先太子還有另外三家勳貴,估計抄出來的東西也不少,這些錦衣衛順手拿那麼一兩件,一輩子就衣食不愁了。

  易郎中看不慣官吏搜刮民財,可也沒清高到把到手的財物送出去。

  既然是女婿送給女兒的,他就替阿楚收下。

  兩人商量完此事,衛氏歎口氣道:「阿楚臘月就出閣了,你屋裡是不是也該添個人?」

  「娘,」易郎中本能地就要拒絕。

  衛氏打斷他的話,「我知道你還想著阿琇,可阿琇沒福氣,就過了兩年好日子……娘現在身子骨還行,能給你做個飯收拾個屋子,可縫縫補補的事兒總得有人干,屋裡沒個女人不行。再說,過幾年阿珂成了親,娘可不能再住在這兒……以後阿楚帶著孩子回門,誰給她張羅飯食。你一個大男人前頭陪著姑爺,還得到後頭廚房裡做飯?聽娘的話,趁著還年輕,趕緊娶一個,說不定還能生個兒子。」

  上次易楚也隱晦地提到過續絃之事。

  易郎中不由唏噓,別人家都是岳父岳母千方百計阻撓女婿續娶,兒子女兒對父親續絃也頗為不滿,沒想到輪到自個身上,兩個本該反對的親人卻不約而同地勸他。

  再想想衛氏所說的情況,不免就有些心動,「等有了合適的再說。」

  衛氏便笑,「總得先打聽著才能知道合適不合適,這事我跟隔壁她吳嬸子說,她認識的人多。」

  易郎中並沒有反對。

  衛氏說到做到,轉天就去找吳嬸子。

  易楚則坐著大勇趕的馬車去了威遠侯府。

  自打去年臘月中旬,易楚再沒登過林府的門,門房倒是記性好,還認得她,屁顛屁顛迎出來,拱手做了個揖,「易姑娘稍候片刻,已讓人進去通報了。」

  通常不遞貼子貿然登門的賓客,門房會讓小廝報到二門的婆子處,婆子再打發人報到聽松院,如果杜俏閒著還好,倘若她正歇著或者有別的客人,她就得等著。

  當然,如果是熟客或者身份高的人,就可以直接進到二門,婆子會主動安排個清靜的歇腳地方等候。

  當初威遠侯跟夫人對易楚相當禮遇,可時隔大半年,府裡怎麼個態度,門房也吃不準,加上夫人又懷著身孕,見不見客還兩說,因此斷不敢貿然讓易楚進去。

  好在,沒過多久,畫屏快步迎出來,邊走邊訓斥,「不是說過了,易姑娘來用不著通報,直接進去就行,你這腦子生銹了?」

  門房點頭哈腰地說:「一時犯了糊塗,」又朝易楚作揖,「怠慢姑娘了,姑娘別見怪。」

  易楚不好多話,就聽畫屏道,「以後長點記性,再有下次,等著挨板子。」

  訓完門房,又親熱地拉著易楚往裡走,「上次你開的藥很管用,我這幾個月的小日子很準時,雖然也是小肚子發脹,可不像先前疼得要死要活了……對了,夫人已經有了,差十天五個月,方太醫說像是個哥兒。」

  易楚故作不知,驚叫一聲,「太好了,夫人有福氣。」

  一路說說笑笑來到聽松院,趙嬤嬤在門口等著,見到她,親自撩起簾子,笑道:「真是稀客,快請進,夫人在裡面等著呢。」

  易楚連忙致謝,進了偏廳,就看到杜俏容光煥發地坐在正對門的椅子上。

  她氣色極好,白皙的肌膚透著健康的粉色,本來就生得精緻,如今看起來更是美艷不可方物,眉目間也隱隱有了王孫貴族家特有的傲氣。

  被林乾寵著,肚子裡又有了孩子,在林府的地位自然與以前不可同日而語。

  易楚按著規矩行了個禮。

  杜俏客氣地請她就坐,又吩咐錦蘭等人沏茶上點心,態度熱情而大方。

  易楚卻敏銳地感覺到一絲疏離。

  前幾次她來的時候,杜俏會拉著她的手訴苦,把她當成要好的姐妹,而現在,杜俏只是端坐在椅子上,雖然熱絡,無形中卻給人一種距離感。

  易楚並不放在心上,也無意敘舊,只笑著取出畫軸,直截了當地說:「受人之托,將這幅畫送給夫人。」

  趙嬤嬤接了畫遞給杜俏,杜俏打開後,臉色突地變了,問道:「誰讓你送來的,我大哥?」

  易楚見屋裡只趙嬤嬤跟畫屏在,遂點點頭,「對。」

  「大哥現在在哪裡,身子可好,我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他?」一連串的問題讓易楚感到往日的杜俏似乎又回來了。

  易楚笑笑,「他挺好的,剛啟程要去西北,算腳程現在可能到了保定府……今年許是回不來,最早也得明天夏天,興許那時就能見到了。」話說出口,不免有些惆悵,到明年夏天他才可能回來,這也太遙遠了。

  杜俏正專心地看畫,趙嬤嬤卻主意到易楚的神情,不由心有所動。

  杜俏看過畫,歎口氣,「畫得是我爹娘,我見到爹爹的次數少,不記得他長什麼樣子,可看到畫,我卻一眼就能認出來。」

  「這就是父女天性,割不斷的。」易楚笑著回答。

  杜俏點頭同意,又道:「我只記著大哥小時候的樣子,現在許是變了,他跟我爹長得像嗎?」

  易楚湊上前,細細看了眼畫中的明威將軍,「身材差不多,眼睛很像,只是氣勢沒那麼威嚴。」

  戴面具的辛大人氣勢也很足,可易楚想起的卻是替她絞頭髮,溫柔地哄她親吻她的辛大人。

  杜俏很以為然,「我爹常年戍邊,氣度定然不同……就說侯爺,帶兵打仗的時間不如我爹久,可板著臉也挺嚇人。」話到最後,臉上流露出幾分羞意。

  門外就傳來個清冷的聲音,「夫人是說本侯嚇人?」話音剛落,林乾拄著枴杖進來。

  杜俏急忙否認,「是說侯爺面相威嚴,當年定然讓叛軍聞風喪膽。」

  提起當年,林乾大言不慚地說:「那是自然,當年提起本侯,誰敢說跟不字?」

  杜俏捂著嘴「哧哧」地笑。

  易楚趁機向林乾行個禮,感謝他當日出手相救。

  林乾輕描淡寫地說:「易姑娘不用擔心,胡家已讓我治得死死的,沒人敢再惹事。」

  易楚再次道謝,順便告辭。

  杜俏並不挽留,仍讓畫屏送她出門。

  林乾陪著杜俏說了會話,仍然回了書房。

  趙嬤嬤見四下無人,低聲對杜俏道:「夫人覺沒覺得,易姑娘跟大爺的關係非同一般。」

  杜俏想了想,聽易楚的話音,顯然對大哥的行蹤很瞭解,可既然受委託來傳話,瞭解也是應當的,遂問:「嬤嬤覺得怎麼不一般了?」

  「我看得清楚,易姑娘提起大爺時,眼神變得很不一樣,看著大有情意,而且起初說起大爺去西北,語氣很是不捨得。」

  杜俏毫不猶豫地說:「不可能,大哥以後要繼承伯府的,怎麼會跟阿楚這般出身的人牽扯不清?再說,上次侯爺不是說過阿楚跟個開湯麵館的定了親」

  趙嬤嬤仍是覺得可疑,思量半天,猶豫道:「要不我出府打聽打聽,順帶到湯麵館去趟,要是跟大爺沒關係最好,如果真有什麼牽絆,大爺以後還怎麼說親……正室未娶,妾室先進門,正經家的公侯小姐誰願意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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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8 00:02:23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十九章 差距

  趙嬤嬤想到做到,轉天就尋了個借口到了棗樹街。

  說實話,她是辛家的家生子,後來跟著辛氏到了信義伯府,再然後到威遠侯府,雖說只是個下人,但平常出入的都是富貴之地,很少在棗樹街這樣完全是平民聚集的地方閒逛。

  一路打聽著,好容易看到木記湯麵館的招牌,趙嬤嬤下意識地抻抻身上並無褶皺的潞綢被子,邁了進去。

  因時辰尚早,還不到吃飯點兒,店裡並無客人,大勇正拿著笤帚掃地,見進來個打扮體面的老嬤嬤,連忙放下笤帚,熱情地招呼,「老太太,您吃麵?」

  趙嬤嬤滿臉堆著笑,「先不吃,想跟你打聽個事兒,你們東家在不在?」

  大勇爽快地說:「東家出門了,不在。」

  趙嬤嬤四下瞅瞅沒見到別人,又問:「你們東家貴姓?我有個遠房侄子也在這條街上開館子,不知是不是你們東家?」

  大勇臉上露出絲警惕,打量一眼趙嬤嬤,喊道:「爹,有人找你。」

  片刻,門後的青布簾子被撩起,張錚木呆呆地走出來,小眼瞪一下,懶懶地問:「誰找我?」

  趙嬤嬤盯著他看了會,試探著叫了聲,「張兄弟?」

  張錚也認出她來,雙手抱拳,「啊,竟然是趙嫂子,想不到啊,想不到。」吩咐大勇去沏茶。

  趙嬤嬤指著大勇問:「是大侄子?以前見到的時候才三四歲,轉眼長這麼大了,你家妹子身體還好。」

  「身子骨不好,已經過世好幾年了,現在就剩我們爺倆將就著過。」

  大勇沏了茶來,張錚讓他到門外守著,拱手請趙嬤嬤落了座。

  趙嬤嬤跟著歎息幾句,然後轉到此次的來意上,「這麵館東家可是大爺?」

  張錚點點頭,「進京後無處落腳,就勉強開了這個小店戶口。」

  趙嬤嬤見他承認,追問道:「那大爺跟濟世堂易家姑娘定親之事是真是假?」

  「婚期定在臘月十二。」

  這麼說是真的了!

  「你怎麼這麼糊塗?」趙嬤嬤情急之下口不擇言,「為妻還是為妾?哎呀,就是當妾也不成,正室娘子還沒定,哪有先抬小妾進門的?」

  張錚慢吞吞地說:「公子三媒六聘娶得就是正室娘子,要抬妾室,還用得著如此大費周章?」

  自打信義伯過世後,章氏便升級為老夫人,杜旼是二老爺,小章氏為二太太,杜仲這一輩就被稱為爺。

  故此趙嬤嬤稱杜仲為「大爺」,而張錚則用闖蕩江湖時對杜仲的稱呼,「公子」。

  兩人各說各的,倒也聽得清楚明白。

  趙嬤嬤歎道:「可這門第也差得太遠了,我不是說易姑娘不好,是兩人不合適……以後大爺肯定要支撐伯府,易姑娘的家境擺在那裡,見識有限,別說出去走動被人笑話,就是在府裡,能鎮得主下人,主持得了中饋?」

  「這個問題我也考慮過,起先也覺得不合適,」張錚不緊不慢地說,「可公子今年已經二十有四來,你還記得將軍二十四歲時在幹什麼?」

  明威將軍十八歲成親,二十歲出征,兩軍對戰時,憑手中一桿長~槍出入敵營若無人之境,重創敵軍主將。

  雖然因擅離軍營受到當時帶兵將領的懲罰,可也一戰成名。

  二十四歲時,已經名震西北。

  張錚續道:「公子心思才智絕不在將軍之下,你我能想到這點,難道公子想不到?既然公子已經做了決定,那就是他認為合適。」

  趙嬤嬤分辯道:「大爺畢竟年輕,遇到美色不免被情所迷,一時衝動也是有的。」

  「被情所迷?」張錚冷笑,「十二年前公子離府,這些年也見過不少美貌女子,可從未有人能近了他的身……這樁親事,公子費了不少心思。」

  公子性格嚴肅沉悶,即便在湯麵館言語也甚少,更遑論有什麼笑容了。

  可易姑娘頭一次到麵館時,她吱吱唔唔地不肯說找誰,他就瞧見公子在角落裡悄悄彎起了唇角。

  還有幾天前的夜晚,公子當著十幾個人的面,牽著易姑娘的手走進來,又將她送進內室,過了半刻鐘才出來。

  這其中的意味,在場的人誰不知道?

  更遑論,公子對俞樺說的那番話,其實不但是說給俞樺,也是說給他們聽的。

  這十幾人都是跟隨公子多年的心腹,如果只是納個妾室,公子犯得著如此給易姑娘做臉?

  公子這是把易姑娘擺在明面上,讓眾人都認識認識,以後他們上頭可不只公子一個主子。

  趙嬤嬤自然不知這些點點滴滴的瑣事,她仍糾結著易楚出身太低。杜仲再不濟也是信義伯的嫡長孫,杜家的爵位只能落在他身上,現在府裡被大小章氏把持著,如果杜仲能夠娶個家世好的女子該有多好。

  有個得力的岳家支撐著,至少章氏還能有點顧忌。

  就易楚這家世,章氏想要對付她,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易楚若是知道了,會不會知難而退?就算是為了杜仲,她也應該有所考慮。

  這邊,趙嬤嬤正暗自思量著。

  張錚看在眼裡,目光閃爍,冷聲道:「公子斷不會容這樁親事出任何周折,那些內宅勾心鬥角的法子趙嫂子就不必考慮了……我倒是有個建議,與其玩弄那些見不得人的手段,倒不如多給易姑娘講講這些高門大戶的事,易姑娘冰雪聰明,想必一點就透。」

  這也是一個辦法。

  趙嬤嬤心念微動,跟張錚告辭,「……回去請大姑娘拿主意。」

  張錚點點頭,慢條斯理地續上一句,「以後趙嫂子少往這邊走動,公子的事不想被太多人知道……請大姑娘好好養著身子,懷胎十月不容易,千萬別出了差錯。」

  話是好意,可趙嬤嬤怎麼聽怎麼覺得其中另有含義。

  轉念一想,俗話說的好,「寧拆一座廟,不破一門親」,這毀親也是損陰德的。

  何況還是憑仗易楚才有了這個孩子。

  趙嬤嬤尋思了一路,越想越覺得張錚的提議可行。

  首先易楚的膽量大,面對陰寒冰冷的侯爺都不怕,想必不會輕易讓大小章氏騎到她頭上去。

  二來,易楚雖然見識短,可行事卻大方,不是那種扭扭捏捏的人,上次看到錦緞不認識,當即就坦坦蕩蕩地問了出來,這樣反而更容易讓人有好感。

  第三卻是,聽張錚的意思,大爺已經認定易楚了,既然如此,何必多事讓大爺跟大姑娘生出嫌隙來。倒是應該勁往一處使,合力把杜家的管家權搶回來才對。

  回到威遠侯府,趙嬤嬤將她與張錚的話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杜俏,「……易姑娘是大爺心尖尖上的人,大爺自離府就沒正眼瞧過女人,卻偏偏對易姑娘動了心,這也是好事一樁。頭先夫人不是還說過,把易姑娘當個親戚走動,這不還真成了親戚。」

  杜俏苦笑,她說的親戚是拐了三道彎的表妹、差點出五服的堂妹等無足輕重的親戚,來往著是個情分,不來往也沒多大影響,就是跟別人提起來,有門窮苦的遠親也不算什麼丟人的事兒。

  眼下易楚卻要當自己嫡親的嫂子,這根本不是親戚,簡直就是一家人。

  女人湊在一起不過是說點家長裡短吃喝玩樂的事兒,滿京都的貴人易楚一個不認識,提起茶葉布料金銀首飾,易楚也說不出個一二來,到時候乾巴巴坐在旁邊,多尷尬。

  可事已至此確實又沒有別的辦法。

  杜俏是經過一番波折才與林乾和美恩愛的,自是知道有個知情知趣的枕邊人不容易。她也不想做拆散別人姻緣的惡人,想了想,也只能贊成張錚的做法,趁著還沒成親,早早把京都勳貴間的這些事兒將給易楚聽聽。

  要讓誰去教導易楚呢?

  按理說,趙嬤嬤是最合適的人,她見多識廣,內宅的彎彎道道是門兒清,對京都富貴人家的事也門兒清。

  只是,眼下杜俏有孕在身,趙嬤嬤得貼身照顧,著實離不開。

  趙嬤嬤就道:「不如讓畫屏去,畫屏比錦蘭和素絹在府裡待的時間都長,該知道的差不多也知道了。先讓她過去照拂一陣子,等夫人生產之後,我再去看看……再說,讓畫屏去也有個現成的由頭,她歲數也不小了,對外頭就說給她個恩典,脫了奴籍自行嫁娶。」

  杜俏思量片刻,點了點頭。

  畫屏聽說後,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她是奴才,自然應該聽主子的,而且易家人口簡單,就是易郎中跟兩個閨女,易楚跟易齊都是好相處的人,日子不會太難過。

  杜俏讓趙嬤嬤取來畫屏的賣身契還給了她,又額外賞了五十兩銀子。

  畫屏給杜俏磕了頭,收拾好東西就去了易家。

  她倒是沒想過半路逃走。

  平民百姓打死個人是要償命的,而王孫貴族打死個人就像踩死只螞蟻那麼簡單。當初杜家放出去的奴僕,離奇死亡的不知多少,而且都做得半點痕跡不留。

  林乾的手段只有比章氏更狠毒,別說畫屏沒有門路,就是有門路逃到京外去,只要林乾想,他就能把她找出來。

  畫屏才不做這種傻事。

  見到易楚,畫屏實話實說,「夫人開恩,給我脫了奴籍自行嫁娶,我自小就賣到杜府,根本不記得家裡的事,眼下是走投無路,除了林家,也就認識你了。另外,趙嬤嬤囑咐我,你以後嫁給大爺,少不了在貴人圈裡走動,我好歹在伯府和侯府待過這些年,有些事說給你,也好有個準備。」

  易楚一時有些愣怔,她只想著成親後,兩人住在白米斜街,她離家近,可以時不時地回家瞧瞧父親,從來沒想過杜仲以後會承繼杜府,她要掌管整個府邸的家務事。

  而且還要跟其他顯貴人家走動。

  她見過一次杜俏理事,是給榮郡王府跟忠義伯府送謝禮。

  禮送得很講究,既要符合兩府各自的身份,也得顯出自己的體面,還得讓人看出誠意來。

  易楚平常來往的不過是隔壁吳家、以前的顧家還有胡家,來往送禮就是兩包點心,頂多加斤豬肉或者一塊布頭,算是很厚的禮了。

  要讓她像杜俏那樣應酬,易楚自問很難做到。

  而杜仲,總是要回杜府的,易楚清楚地記得,他鼓動父親買地時曾對她說過的話,要把杜家的東西一樣樣都拿回來。

  要拿回來的當然不止幾百畝地這麼簡單,還有整個杜家的宅邸鋪面,當然還有爵位。

  而且,他把白米斜街的宅子寫在她的嫁妝單子上,沒有人會住在媳婦陪嫁的宅子。是不是他已做了決定,白米斜街只是暫住,而他們早晚會住到杜家?

  易楚真切地感覺到她與杜仲之間的差距實在太過遙遠,杜仲可以輕易地俯就她,而她即便踮著腳尖也無法達到他的高度。

  頭一次,易楚對自己產生了懷疑,對這段姻緣也隱隱有了些不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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