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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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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假面的盛宴]家養小首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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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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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一百章

  「讓老夫看,你這是身上的濕毒太重,才會引發毒瘡。我給你拿些藥,再弄幾張膏藥,你內服外敷,要不了多少時間就能好了。」一個留著三撇鬍鬚的游方郎中,在看過薛青山身上的毒瘡後說道。

  趙氏憂心忡忡:「郎中,那這到底有沒有用?之前我兒也找過一個游方郎中看過了,跟你的說法差不多,可藥也喝了,膏藥也貼了,實在不起什麼作用。」

  郎中撫了撫下巴上的鬍子:「那是因為身上的濕毒沒清乾淨,如果清乾淨,說不定現在已經好了。他去年冬日裡是不是受過寒,如果是那就對了,就是濕毒沒清乾淨的緣故。」

  趙氏想起去年冬天,薛青山總是跟他埋怨說家裡冷,也沒有柴火。為此她背著老頭子每天往這裡扛柴,多了她扛不動,也太招眼,只能一點點的拿。後來老三還說家裡的柴怎麼用這麼快,天寒地凍還上山打了一次柴,趙氏一直沒敢說是拿到大兒子這裡了。

  「郎中你說的是,我這兒可憐,去年冬日裡差點沒給凍壞了。」

  「那就是了,身上染了寒氣,寒氣壓在體內沒逼出來,等把這幾劑藥給吃完,膏藥別忘了貼,差不多也就好了。」

  郎中給拿了藥,也沒見他配藥什麼的,就是從他隨身帶的箱子裡現成拿的。幾個紙包加上幾張狗皮膏藥,要了趙氏五十文。

  趙氏心疼的直抽氣,可為了兒子還是得掏。

  其實找游方郎中看比請大夫便宜多了,讓趙氏來看,那些大夫們就是死要錢,開的那些藥又貴又不起用,不花個一兩半兩的,就別指望能全乎。還是游方郎中便宜,看一次幾十文也就夠了。

  這麼想著,趙氏也沒有那麼心疼了,把錢給了,又把藥接過來後,就把郎中往外面送,順道還問問服藥貼膏藥的時候有沒有什麼講究的。

  等扭頭回來,她就指使著薛寡婦讓她幫忙給薛青山貼膏藥。

  薛青山身上的毒瘡太多,需得把膏藥剪成一小塊兒一小塊兒的,才夠他把那些毒瘡貼上。

  薛寡婦嫌太埋汰,不太願意,就藉口妞妞該吃奶了,抱著女兒就出去了。

  妞妞是薛寡婦去年秋天生下來的,如今也有大半歲了。像這個年紀的奶娃子都是又白又胖的,可妞妞卻顯得有些瘦弱。

  為了這事趙氏沒少罵薛寡婦,說她白生了兩個奶卻沒有奶,害得她孫女得靠喝米湯才能度日。

  其實薛寡婦也不是沒奶,就是奶水少,不夠妞妞吃。小女娃總是被餓得咩咩直哭,趙氏你別看她從來不稀奇孫女,對這個孫女倒是稀奇,去年薛家好不容易攢了些細糧,都被她偷偷拿去換了白米,就是為了給妞妞熬米湯。

  趙氏要給薛青山貼膏藥,薛青山不讓,說是晚會兒自己弄。到底讀書人,還是知道些禮義廉恥的。

  趙氏也沒強求,見薛寡婦抱著孫女出去了,就開始絮叨起來:「瞅瞅,就這樣的,你當初還稀罕,連奶水都沒,白生了個女人身子。」

  薛青山解釋:「娘,你也別怪她,還不是家裡沒吃的。大人吃不好,哪兒有奶水餵娃娃。」

  趙氏就不願意聽這些,罵道:「那老娘拿來的蛋肉都是你吃了不成?!」

  還別說,真是薛青山吃了。

  日裡飯菜總是清湯寡水,薛青山免不了會饞。薛寡婦也不太待見吃這些葷食,可不就是填了薛青山的嘴。只是這話可不能說,再加上這會兒薛青山又覺得身上癢了起來,當著娘面撓癢癢太醜,他便支著趙氏出去。

  「那我去給你熬藥。」

  「別!娘這會兒不是快中午了,那後山肯定又做飯了,你去吃點,順道再給我弄些吃的來,剛好也能給她沾沾油水,免得妞子沒奶吃。」

  趙氏嘴裡罵了兩句,便顛顛的出門了。

  留下薛青山得意地往炕上一靠,翹著二郎腿哼起小曲。哼著哼著,那股瘙癢又來了,他不禁伸手進衣裳裡撓了起來。

  趙氏走後,所有人都歎了一口氣。

  自打那次後,趙氏就對小山頭這裡愛上了,隔三差五就來,且每每都趕在飯點上。

  來了之後,不能說大家吃著讓她看著,只能客氣幾句。可她卻不懂什麼叫做客氣,自己吃了也就罷,吃不完還兜著走。

  按理說,自己親娘吃點兒也沒啥,可每次她藉口給老爺子帶回去的飯菜,從來不是薛老爺子吃了,而是轉頭就送去了薛寡婦家。

  「這親家母是不懂還是裝不懂,她就不怕哪天露餡?」

  王招娣可素來嘴毒,自打前陣子能下炕了,她就不再單獨吃小灶,而是跟大夥兒一塊吃。這些日子她也恢復了以往的精神氣兒,見此招兒終於放下心來。

  此時這桌上可不光就招兒姐妹倆,三房四房兩房人都在,二姐當著自己怎麼說都行,當著薛青柏兄弟倆也這麼說,招兒就怕生了嫌隙,忙從中間打岔說就是一些飯菜,也不當什麼。

  確實不當什麼,以如今王記菜行的生意,再來一百個趙氏也能養,關鍵就是大家心裡都不怎麼舒坦。

  事情經過這麼一打岔,就過去了。另一頭趙氏把飯送到薛寡婦家後,就忙顛顛地趕回去給老頭子做飯,哪知回去後楊氏已經把飯給做好了。

  她當著老頭子可不敢說自己幹了啥,明明吃得嘴角冒油光,還得佯裝沒吃陪著吃點兒。

  薛老爺子瞅瞅她嘴邊的油,無聲的歎了口氣。

  薛青槐和薛青柏商量後,就兩家合夥花錢請了兩個幫工,把薛青山那兩畝地種了。

  因為怕被村裡人議論,所以請的是鄰村下河村的人。

  幸好當初薛老爺給薛青山分地時留了心,安排在村尾偏僻處,這樣一來倒也沒引起什麼人的注意。

  既然請了人,自然要做全套,從犁地到播種插苗,都是這兩個幫工給包了。

  到了最後一日商定要結工錢的時候,哪知這兩個幫工卻沒有來。薛青柏也並未放在心上,只當對方是一時有事,哪知回了村卻聽人說下河村來了許多官府的人。

  餘慶村的村民只當是有人犯了事,所以官府特意前來抓人。正是圍在一起議論紛紛的時候,有外出的村民回來,臉色有些蒼白,說是下河村有什麼疫病,所以被官府給封村了。

  這下事情可鬧大了,兩個村毗鄰著,來回也就一盞茶不到的功夫。下河村有了疫病,餘慶村能跑得掉?日裡在兩個村來回的村民也不少,一時間村裡人心惶惶。

  見此,鄭里正坐不住了,主動來找薛族長商量。兩人摒棄前嫌把村民都號召到了一處,說了些穩定人心的話,又命各家嚴守門戶。同時也命各家自檢,有最近去過下河村,或者和下河村的人有過來往的人,一律要報上名來。

  這些人暫時是要隔離的,若是沒出事自然好,若是出了事也不能連累全村人。

  村裡當即沸騰了。

  有說還沒怎麼著,怎麼就要關人了。還有的說若是有疫病,早就傳上了,現在說這會不會太晚。

  總而言之,說什麼的都有,可到底是土生土長,誰也不願意害人,大部分的人都主動出來了,這裡頭也包括薛青柏。

  當初去下河村請人是他出面的,平時和那兩個幫工打交道也是他。周氏哭得不成人形,可說什麼都沒用。薛青柏也堅持要出來,若沒事還好,若是有事,他可不想連累一家子人。

  當然也有不太自覺的,可餘慶村就這麼大,誰幹什麼了,去了哪兒,隔壁鄰居或者村民多少有些數。經過別人的檢舉,又有幾個村民被挑了出來,丟人了不說,也被不少人給罵了。

  攏共有幾十個人,因為沒什麼地方安置,就被使去了麥場。

  每人從家裡搬些麥秸、茅草啥的,搭個草棚子,平時吃飯都是各家送來。還專門砌了灶台用來燒水吃用,排泄物都是拿到地裡掩埋的。

  能處理得這麼有條不紊,這多虧村裡的幾個老人。活了這些年,也經歷了不少事,對於疫病的一些防治,都還是懂些的。

  整個餘慶村一片氣氛低迷,薛家也沒好到哪兒去,畢竟薛青柏還在麥場上待著。周氏一改往日的賢惠,坐在院子裡哭罵了整整一個上午,也不指名道姓,可話裡話外都是沖著趙氏去的。

  因為恐懼,現在周氏已經深深地恨上了趙氏。若不是她作天作地逼著老三老四給薛青山幹活,薛青柏不會去下河村請人,自然也就沒這檔子事。

  「三嬸,三叔肯定沒事的,你也不要太上火。」

  薛桃兒哭紅了眼睛,也幫著招兒勸周氏。

  周氏靠著兩人的攙扶才能站起來,她對正房的方向冷笑:「作吧,把自己二兒給作死了,如今再把老三作進去。為了你一個大兒,你恨不得把所有兒子都折騰死,真不知道是不是你親生的!」

  正房裡,薛老爺子盤著腿坐在炕上抽煙,煙霧彌漫,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屋裡失了火。

  他什麼也沒說,就是一口接一口的抽著旱煙。

  趙氏僵著老臉坐在他對面,也是一句話都沒說。

  屋裡一片死寂的安靜。

  趙氏有些忍不住了,抹著眼淚委屈道:「難道讓我眼看著老大死了不成……」

  半晌,薛老爺子才歎了一口,可還是什麼也沒說。

  招兒沒忍住,特意去麥場看了一趟。

  遠遠就見麥場被人用籬笆圍上了,裡面全是一個挨一個的草棚子。她哪裡見過這種場景,又想著薛青柏也在裡頭,家裡周氏母子仨成天以淚洗面,也不知道這事情最後到底會怎麼樣。

  薛庭儴歎了口氣,領著她換了個方向,從側面一處往麥場走去。因為人太多,許多草棚子已經搭到籬笆的邊緣處,剛好薛青柏的草棚子就對著外面。

  草棚子不大,也就夠一人躺臥,薛青柏正坐在草棚子前看天。見薛庭儴帶著招兒來了,他強笑了一聲:「你們怎麼來了,不用擔心我,多大點兒事。再說了,這只是以防萬一,又不是真染上了什麼病。招兒,平常看你一派樂天,如今這麼哭喪著臉,三叔可不習慣。」

  說是這麼說,突然發生了這種事,誰心裡都不好受。尤其薛青柏還是當事人,又被關在這種地方隔離,所以他本人雖這麼說,但眉宇間還是能看出幾分忐忑。

  招兒被逗笑了,道:「三叔,你好好的,你也放心,三嬸和桃兒姐栓子,都好著呢,我們都等著你安然無事回來。」

  薛庭儴也道:「三叔,你無事的時候不要和裡面的人說話,等官府那邊有消息,這事也差不多結束了。」

  薛青柏一聽說不要和裡面人說話,當即打起精神道:「你不說三叔也懂,沒瞅見我這草棚子搭得不與人一樣。」

  還別說真是,這些草棚子本就是圍著麥場搭建,大家的慣性是棚子入口對著正中央,方便進出,可薛青柏的棚子不光搭在邊緣,還是背對著的,棚子的入口對著籬笆外面,只留了一條很窄的路可以通往外面如廁的地方。

  常人只想自己蓋房子,怎麼方便進出怎麼來,都忘了若是真有疫病,最怕交叉感染,所以人和人之間還是少接觸的好。不得不說,薛青柏雖是人沉默寡言了些,但人可真不笨。

  三人又說了幾句話,招兒和薛庭儴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招兒歎了一口氣:「希望事情趕緊過去。」

  薛庭儴目光閃了閃,道:「事情馬上就會過去的。」

  薛庭儴並沒有說錯,沒過幾日官府那邊就傳話了。

  這歸功於鄭里正,他不光主動和薛族長一同隔離了村民,待這邊一切都安置好了,還主動去了縣衙。

  他去縣衙主要是為了探聽究竟,同時也不忘表現出自己的憂慮,以及餘慶村針對此事作出的種種反應。徐縣令誇讚他處事有章法,雖這次是虛驚一場,可以後若真有什麼疫病,鄭里正的處事方式無疑可以保存大部分村民。

  要知道鄉下最不容易防治的,就是各種疫病的產生,當地父母官最怕的也就是這個。

  鄭里正成功的在徐縣令面前,展現了自己老辣經驗豐富的一面,哪怕自打薛庭儴中了秀才,鄭家在村裡式微,經過這麼一場,他里正的位置卻可暫保無憂。

  且不提這個,這次的事也確實是虛驚一場,事情的起因是鎮上的一家醫館報了官。

  最近這些日子,這家醫館接二連三有得了花柳病的村民前來看診,若是一個兩個也就罷,可上升到七八個,且醫館裡還意外得知這些病人中有幾個都是同村的,哪裡還能坐得住,自然是先報官再說。

  接到報官,徐縣令當即命人去把下河村封了。

  實在不是他太慎重其事,而是這花柳病是傳染的,不光是通過行房傳染,日常接觸中也可能會被傳染。尤其經過他查明,這病的起源是在一名女子身上,而此女表面是個村婦,實則私下裡是個暗門子,那幾個村民之所以會得了花柳病,就是被此女所染。

  這種情況下,也由不得徐縣令不慎重視之。

  至於封村,主要是排查可有人被感染上,以及村裡和此女有首尾卻暫時還沒發病的村民。

  鄭里正得到這個消息就回村了,廣而告之,一時間所有村民都不禁鬆了口氣。

  之前餘慶村會隔離村民,還只當是時疫之類的瘟病,這種髒病倒是不怕,哪個漢子沒有婆娘,還用得著去找暗門子,再說村民都窮困,也嫖不起啊。

  被隔離去麥場的人都回家了,一時間嫖不起成了村民之間互相打趣的話題。

  不過這事還不算完,鄭里正這趟回來還帶回了縣衙的佈告文書,務必讓所有人都提高警惕,甚至詳列出花柳病的種種跡象,以免有人暗地裡做過了卻瞞著不說,害人害己。

  據悉,和此女有首尾的人太多,不光有本村的,還有其他村的,但此女根本說不上究竟,只能下發給附近幾個村,讓村民們自我防範。

  而花柳病最明顯的特徵,就是身上會生很多的毒瘡。當然還有發熱、四肢酸軟,甚至脫髮等狀況,但因為這些特徵都不顯,所以所有人的目光都焦距在毒瘡上。

  一時間,村民們人人自危,而薛青山平時也不是沒有人遇見過,甚至有許多村民感歎他現在怎麼成這樣了。

  出了這樣的事,當即被推到風口浪尖之上。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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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小荷剛露尖尖角 第一百零一章

  薛青山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就聽得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還沒反應過來,一群人就闖到了他的面前。院子裡,妞妞被嚇得哇哇直哭,薛寡婦抱著女兒,渾身發抖。

  她似乎意識到有什麼不對,趁著人多雜亂之時,抱著女兒順著後面菜地悄悄跑了。

  「這是咋了?」

  眯瞪著眼看著眼前這些人,薛青山一頭霧水。

  他在看對方的時候,這些村民們也在看他。一些村民有好些日子沒見過薛青山了,沒想到他竟變成這樣了。

  以前是高胖體面的,文質彬彬,走出去就格外和普通村民不同。現在整個人都瘦塌了,臉色蠟黃,臉上脖子上有許多指甲蓋兒大小的紫紅色的疤痕,像是長了痦子,如今痦子掉了,留下的疤痕。

  可若是看他頭臉上其他地處,就知道遠不是痦子這麼簡單,因為另還有好幾處似乎生了毒瘡,那些幾個毒瘡整體呈紫紅狀,還往外冒著黃水,別提多噁心人了。

  有不少村民下意識地掩著口鼻,有了一個,自然就有下一個,轉瞬間所有人都掩住了口鼻,包括站在最前面的鄭里正和薛族長。

  薛青山雖已經被逐出了族,到底還是薛姓的血脈,鄭里正帶著人來之前,自然要和薛族長打招呼。可如今看這形勢,連薛姓的人都埋汰他。

  「薛老哥,瞧這模樣,恐怕還真有些像那勞什子花柳病。」

  薛族長臉色僵硬:「是不是,等縣衙那邊來人,不就知道了。若真是的話,該咋處置就咋處置,他早就被在族裡除名。莫說被除名了,就算沒被除名,我們姓薛的也不會偏袒他。」

  鄭里正笑了一下:「有薛老哥這句話,我這里正的差事也不難辦。」他扭頭吩咐道:「找幾個人,把這門窗都給封死了,留個地方送飯,至於其他的等縣衙那邊來人再說。」

  這一群人又宛如潮水般退了出去,薛青山直接嚇愣在當場,直到他聽見有人拿著木條往門窗上梆梆地釘著,他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花柳病?

  他一下子就從炕上摔了下來,顧不得疼撲在門上:「你們快開門,我沒有得花柳病,我就是生了毒瘡,你們快放我出去……」

  沒有人理他,屋裡一下子就暗了下來,似乎所有的光亮都被擋住了。外面的人也都走了,感覺這裡就像是一個墓地。

  薛青山長這麼大就沒像此時這麼恐懼過,他使勁地砸著門,可一點用處都沒有。

  院門外,一群人正打算離開,趙氏一面哭一面從遠處跑了過來。

  「別關我兒,他就是長了毒瘡,不是得了那什麼髒病!」

  她想往裡闖,有村民攔住她:「嬸子,你就別進去添亂了。」

  趙氏不依不饒:「我老大怎麼可能得了什麼髒病,我天天來看他,若真得了,不也過給了我!」

  一旁的薛老爺子,想捂她嘴都沒捂住,急得直冒汗。

  場面當即安靜下來,大家一陣面面相覷,有人道:「嬸子,這事你咋不早說?」

  「就是,若是過給了我們大傢伙可怎麼辦?」

  一陣七嘴八舌中,就有人喊鄭里正。

  鄭里正正在和薛族長以及幾個村民說話,他其實聽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還是說:「叫個卵子叫,先把人關起來再說其他。」

  薛族長聽了,臉色難看得嚇人,卻是什麼也沒有說。

  當即就有村民擠出來,隔得遠遠的對趙氏道:「嬸子,你還是別折騰了,先找個地方待著吧,等縣衙那邊來人了再說。」

  「連興叔,你可管管你家嬸子,這種事可不是隨意說笑的。」

  「就是啊連興,你還是先找個地方把你家婆娘隔離起來再說。之前村裡就隔離了好些個,也不獨就針對誰,實在是……你也是明白事理的,別叫大傢伙難做。」

  話都說成這樣了,薛老爺子能說啥,只能陪著笑臉說這就回去把趙氏給關起來。

  「可不光是薛嬸子,你們家一個都不能少,誰知道你家是不是都被過上了。」人群裡,不知誰說了一句。

  場上又是一陣安靜,這些村民們也不說話,都是拿著眼睛看著薛老爺子,還有人拿眼睛瞅人群裡的薛族長。

  薛老爺子老臉漲得通紅:「行,我們這便回去閉門不出!」

  薛族長從人群裡走了出來,道:「這就對了,一碼歸一碼,連興識大體,大家都要學著連興,要重大局。快回去吧,是真的假不了,是假的真不了。」後面這句話是跟薛老爺子說的。

  得到薛族長的態度,村民們當即輕鬆了不少,也有人站出來打圓場:「也就幾天的功夫,畢竟是為了咱全村的人著想,等縣衙那邊的人來看過了,想必也就沒事了。」

  「就是就是,讓我說族長就是大仁大義,為人處事從來不讓人挑。」

  大家一陣吹捧,可到底還是姓薛的被落了面子。

  且不提薛老爺子帶著趙氏回去的事,又有人問起薛寡婦和那孩子上哪兒了。這薛寡婦日日和薛青山在一個屋簷下杵著,若說被過了病,也應該屬她才是。

  幾個村民屋前屋後一陣找,沒有找到薛寡婦。這時有人想起來,之前進來時,是看見薛寡婦的,難道說她看著不對,趁亂跑了?可她一個婦道人家帶著個奶娃子,能往哪兒跑。

  鄭里正十分重視,讓村民們分頭去找,務必要把薛寡婦給找到。

  不光是薛老爺子和趙氏,薛家其他四房也被找了回來。

  雖然村民們沒有直說,可意思昭然若揭,既然和趙氏同一個屋簷下,如今還是忌諱著些好。

  等村民們走後,屋裡一片寂靜。

  孫氏煞白著臉,正想說什麼,被薛青槐拉了一把,兩口子拉拉扯扯回屋了。

  其他人都各自回了屋,薛家被籠罩在一片陰霾之下。

  招兒心裡也有些發慌。她想得更多,不光是和趙氏同一個屋簷下,還有之前趙氏屢屢去小山頭上蹭飯的行舉,鄉下人吃飯可沒有那麼多講究,還用公筷什麼的,若趙氏真被過了,其他人能跑的掉。

  薛庭儴似乎知道她心裡想什麼,拍了拍她的手,安撫道:「好了,別想太多,不會有事的。」

  「你說……」

  「你以為那病隨便就能被過上,再說了除了前頭那兩回,之後的菜不都是單做給她,等她吃走了,咱們又端新鮮的上來吃。」

  這倒是真的,趙氏吃相太難看,她能把一碗菜裡,肉全給挑了,只留菜。

  若只是薛家人還好說點,還有王招娣和高升母子兩個,總這麼著可不行。反正招兒也不在乎那點菜錢,索性每次都是做兩份,等趙氏吃完了走了,其他人再吃另一份。

  被薛庭儴這麼安慰著,招兒倒也不發慌了。

  覺得屋裡實在太安靜了,她就尋思給自己找點事做,她去找了衣裳洗,給薛庭儴拿了書,讓他看書,免得閒得沒事胡思亂想。

  招兒出去了,屋裡只剩薛庭儴一個人。

  他手裡拿著書,眼神卻是暗了下來。

  在那夢裡,這事也曾發生過,卻比現實中要更晚一些。也是以下河村爆出疫病為始,而牽連到薛青山身上為終。

  其實薛青山身上早就有了端倪,起先家裡人都以為是長了毒瘡。聽趙氏說,也找過郎中看過,可根本沒什麼作用。薛青山身上的毒瘡爛了好,好了又爛,可大家都沒當成回事。

  那時候幾房人沒有分家,還在一個鍋裡吃飯,也就獨過二房。因為和大房鬧得太僵,招兒也不是喜歡受人氣的,二房是單獨自己開火。

  而他和招兒兩個,一個大多時間在學裡,一個總是忙著外面的生意。可即是如此,也差點被牽連上。

  事情發生的時候,他在清河學館裡,根本不知道這事。等收到消息趕回來,已經晚了。

  除過薛青山,趙氏、楊氏、薛有才,還有三房的栓子和毛蛋,都被染上了這髒病,倒是幾個大人逃過了這一劫。

  這場事對薛家來說,無疑是場災難。

  村裡人的嫌棄和冷眼且就不提,光是自己人都承受不住。

  最後是薛老爺子一把大火,終止了這場災難。事後,薛俊才消失得無影無蹤,四叔帶著孫氏遠走他鄉,就三叔三嬸因為薛桃兒嫁在附近,還守在餘慶村。

  所以說薛青山這人死不足惜,他做的孽太多。

  姜武和高升知道薛家的事後,就把外面的活兒都給攬了下來。

  怕招兒他們不能出門吃不好穿不好,高嬸和招娣每天都做了飯往這邊送。

  如是這般過了兩日,縣衙那邊來人了。

  不光來了衙役,徐縣令也來了,還帶來了好幾個大夫。

  他們先去看了薛青山,經由大夫的診脈,薛青山果然是得了花柳病。之後又去看薛家人,經過大夫的診脈和查看,薛家人很幸運,沒有人被染上。

  「聽聞關係著你,本縣忙就趕來了。你那大伯真是……」

  薛庭儴笑了笑:「他早就被逐出家門,算不得是我大伯。」

  徐縣令忙笑道:「是本縣口誤。幸虧你們把這人給趕出了家門,不然還不知要牽連多少人。」

  一個個威風凜凜的衙役守在門外。不光如此,薛家人乃至薛族長、鄭里正和幾位鄉老,都守在門外。

  屋裡,徐縣令和薛庭儴談笑風生,宛若無人之地。

  「本縣聽說今年秋闈林館主是要下場的,還不知薛案首可是要參加?若是參加,這師生同場同中,可是一番美談。」

  「學生自然也是要下場的,在此先感謝大人的吉言,希望是時不會辜負老師和大人的期望。」

  徐縣令因為還有公務在身,很快就離開了。

  薛青山也當場被帶走了,據說會被送進縣裡設立的麻風所。

  這麻風所建在一處荒無人煙的地方,尋常是用來專門關患了麻風病人的地處。近些年因為沒有爆出有人患麻風病,所以這地處早就被荒棄了。

  這次再度人滿為患,那些個被染上花柳病的村民都被關在這裡,當然也包括薛青山。

  值得一提的事,那個罪魁禍首的女子,在官府找上門的時候,就懸樑自盡了。與之一同的還有她的丈夫,讓人既覺得可恨,又覺得可憐。

  可以料想這些被關在這裡的人,未來面臨的註定是死亡。可能是一月,可能是一年,總而言之,來到這裡的人沒有出去過的。

  薛青山各種驚恐、怨懟、憤恨、絕望,自是不必提,他當初被帶走的時候,薛家沒有一個人阻攔。

  包括趙氏。

  而經過這場事後趙氏就病了,不是裝病,而是真的病了。可就在這時又發生了一件事,一直沒找到的薛寡婦被找到了。

  卻不是活人,而是死人。

  薛寡婦是在一個山坡下被找到的,她似乎在山裡躲了多日,滿身狼藉。從表面上來看,薛寡婦是失足摔下去的,就在她失足的地方,一個包得嚴嚴實實的繈褓放在那裡。

  村民們之所以會發現薛寡婦,還是因為被孩子哭聲引來的。

  這孩子不用說,自然是薛青山的小女兒妞妞。

  這樣一個孩子註定是遭人厭棄的,父母一個死了,一個快死了,就算沒被染上那髒病,也沒有人敢收養她。

  趙氏聽說這事後,撐著病體從炕上爬了起來,把那孩子抱回了薛家,似乎就打算養在身邊。

  對此,薛老爺子什麼也沒說,楊氏也沒說什麼。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餘慶村再度恢復了以往的平靜。

  這日,薛庭儴一個人去了薛家祖墳,在二房兩口子墳前待了一會兒後,回家收拾行囊,打算離開餘慶村,奔赴遠在太原的北麓書院。

  這事是早就說好的,林邈已經帶著毛八斗他們先行去了,而他卻因為一些事情滯留。

  如今事情解決了,他也該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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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六元及第天下動 第一百零二章

  北麓書院位於太原府福田鄉雲中山,依山傍水,景色自是不必說。

  書院大門在山腳處,說是大門,其實不過是個三人高的奇石,其上書寫這北麓書院幾個大字。

  大石的右後方便是一階一階的青石臺階,順著這條路蜿蜒而上,據說走到盡頭就是書院了。

  薛庭儴已經走了差不多半刻鐘的樣子,還沒到盡頭。幸好這條路兩旁景色優美,一路走走看看,倒也不會煩悶。

  他想起之前他從餘慶村離開時,發生的一些事情——

  其實這事他之前就跟招兒說過,為此兩人還鬧了些小彆扭。按照薛庭儴的心願,他是想讓招兒和自己一同前往太原的,可招兒卻不願。

  無他,一來是放不下家裡的生意,二來也是不放心二姐。

  招娣如今懷著身子,身體才稍微剛好了些。按照招兒所想,自然是要看見小侄兒出生,心裡才覺得安穩。多種原因交織下,她自然不願隨薛庭儴前往太原。

  不過招兒素來不會和薛庭儴擰著來,而是曉之以理。

  她列舉了自己的種種為難,又道薛庭儴這次去北麓書院,是為了準備八月鄉試的,攏共就只有這麼幾個月的時間,他用功還來不及,她哪裡能去打攪他。

  再說了,她去了做甚?薛庭儴讀書,難道她就一直杵在旁邊看他讀書,更何況書院裡肯定不會讓她一個女子進去的。

  其實招兒說得並不是沒有道理,只是薛庭儴從感情上有些難以接受。合則她就不會不捨得自己,虧得他費盡了心機,她至今依舊這麼沒心沒肺。

  薛庭儴覺得肯定是他夢裡作孽作多了,才會致使這種事發生的。整整一個下午,他都沒和招兒說話,明擺著就是心裡不悅。

  對此,招兒覺得十分無奈,也有些愧疚,晚上便特意做了一桌好吃的打算賄賂他。

  可惜薛庭儴現在可不是小孩子,也不是三瓜倆棗能收買的,收效甚微。

  吃罷了晚飯,招兒翻檢著薛庭儴的行囊。這趟不同其他,一去就是幾個月,東西不帶齊備了可不行。

  這邊忙著,那邊臉則是陰著,弄到最後,招兒自己都堅持不下去了,只能來到他身邊。

  「還氣著呢?你都是秀才了,怎麼還這麼多小氣兒?」

  合則是秀才了,還不能生小氣兒?

  「小氣佬,把羞羞,臉上長個肉揪揪。」招兒瞅著他,羞著臉臊他。

  黑子也蹲在炕下,拿一雙烏溜溜的大狗眼看他。

  看著這一人一狗,直接把薛庭儴給弄無語了,他恨得牙癢癢,一把將招兒抓過來,放在懷裡又是咬又是捏。

  「你這個小沒良心的!」

  招兒清了清嗓子:「我可不小,我比你大,應該是大沒良心的才是。」她眉眼含笑,似是揶揄。

  薛庭儴恨恨地咬了她嘴一下:「管你大沒良心,還是小沒良心,總而言之就是沒良心的!」

  招兒伸手推他:「你行了你,又不是屬黑子的,怎麼總喜歡咬人。」

  黑子聽見叫它,伸著大頭用鼻子頂著薛庭儴的腿。

  「我就喜歡咬你,把你咬成一塊兒一塊兒的,吃進肚子裡帶走。」薛庭儴一面說著,一面順手就把黑子的狗臉推開了。

  招兒呸了一口:「說得忒嚇人。」

  薛庭儴也不理她,咬著咬著就親了起來。

  半晌,招兒才將他推開。

  她撐著胳膊,將自己撐起來:「好了,這樣行不行,等你開考的時候,我去太原找你。」

  薛庭儴嗤她:「你又在哄我,二姐剛好趕在八月生,你能來太原?」

  招兒的臉窘了一下,她還沒想到這事。不過肯定不能氣短的,遂理直氣壯道:「你八月初九開考,連考三場,每場考三天,等最後一場出來都十八了,到時候我肯定能去。」

  「真的?」

  「當然是真的!」

  薛庭儴哼了哼,就算不是真的,到時候他也拿她沒辦法,總不能回來把她抓了去。其實他也沒想咋樣,就是心裡不舒服,非得她哄著陪著小意,才能舒坦。

  「還總是說你哄我,讓我來看是我哄你吧。從小把你哄大了,哄得當了人丈夫,還得哄著。」

  這話說得,倒是讓薛庭儴鬧個大紅臉。

  不過他素來臉皮後,旁人也看不出來,好不容易瞅著招兒這會兒正心虛著,自然想為自己討些好處。

  「那你不去也行,不過你得答應我件事。」

  「啥事?」

  「今晚我讓你幹啥,你就得幹啥。」

  招兒下意識就沒往好處想,可想著他明兒就要走了,這一走就是幾個月,還不知道在外面吃不吃得飽,穿不穿得暖,當即心就軟了。

  「那行,不過你若是太過分了,我就不能答應你。」

  之後薛庭儴果然過分了,不過這時候招兒再想後悔早就晚了。他硬是拉著她,把之前早就嘗試的,可招兒一次不願意的,給輪番試了一遍。

  為此,第二天早上起來,招兒一直不理他。還是馬上就要出發了,兩人才說了幾句話。

  從夏縣到太原,其實路並不難走,先坐車到絳州,再從絳州的渡口坐船,一路沿著汾河蜿蜒直下到太原。

  這條路之前薛庭儴就走過,也算是駕熟就輕,就是他單獨一人出門,路上安全需要考慮,得跟著車隊走,或者是自己雇鏢師護送。

  這趟薛庭儴就是跟著要去太原的一個商隊走的,商隊是提前找好的,也算是知根知底。哪知商隊的車隊剛出夏縣,就被人攔住了。

  是沈家的人。

  沈複還是打算派人來找薛庭儴一趟,知道他今日便會離開夏縣,便特意等在城門外。

  沈家在夏縣乃至整個平陽府,都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這攔路的馬車上帶著沈家的徽記,車隊自然不敢輕易前行。

  「薛公子,這是我家公子專門給您準備的程儀,還祝您一路順風,一舉揚名。」

  一個僕從模樣打扮的人,將一隻錦盒奉了上來。薛庭儴也未拒絕,將之接了過來:「幫我謝你家公子。」

  僕從又行了個禮,這便打算上車離開。他剛上車,突然被薛庭儴叫住了,當即從車上下了來。

  「公子還有何吩咐?」

  薛庭儴也沒說話,從袖中拿出一張捲成一卷的紙條,遞給這僕從。

  「交給你們三公子。」

  這僕從也是個精明人,當即連連點頭又是行禮,之後才離開。

  薛庭儴搖了搖頭,這才看向車馬行的人:「怎麼還不走?」

  車馬行的人也不敢馬虎,忙打著呼哨讓車隊動起來。

  之前這年輕的書生來掛靠一同去太原,車馬行經常坐這種生意,只要對方付錢自然沒什麼說的,也沒當成回事。如今看來是真人不露相啊,竟是讓沈家的人畢恭畢敬,一看就不是常人。

  抱著這樣的念頭,薛庭儴一路吃用俱是上佳,這裡不必細述。

  ……

  而另一頭,沈複拿到薛庭儴給他的紙條。

  攤開一看,上面寫著兩個大字,海禁。

  這兩字寫得龍飛鳳舞,非比尋常,可這字的意思卻讓沈複揣摩了又揣摩。

  忽然,他眼睛一亮,旋即又熄滅了。

  若是薛庭儴所言沒錯,這海禁一詞並沒有什麼深層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沈複作為沈家人自然知道一些普通人不知道的事,早在太祖時期,在前朝就銷聲斂跡的海寇再度死灰復燃,朝廷曾出兵剿過許多次,一直未能見太大的成效。也實在是這夥海寇太狡猾,朝廷重視,馬上銷聲匿跡,待風頭過後,又出來為惡。

  當然這是明面上的,實則但凡能在朝堂上有幾分勢力的人家便知,這不過是江浙一帶的豪商彼此傾軋的手段。

  打從建朝以來,大昌施行的便是禁海政策,具體暫不細說。可明面上禁著,私下海商走私卻是屢禁不止。

  這走私本就是見不得光的行當,能在明面朝廷禁止下,依舊能做得風生水起,說明其背後必然位高權重之人。海上貿易歷來暴利,沿海一帶的商人俱都知曉。朝廷禁止,若是都不做了,那就都不做了也可,可偏偏禁著你,別人卻賺得盆滿缽滿,自然就會有人眼紅。

  所以這所謂的海寇,不過是一些商人勾結夷人為了逼朝廷開海,使用的一些手段罷了。當然也是為了給自己打掩護,海寇肆掠的同時,就有大量貨物跟著流入了大昌,又從大昌流了出去。

  這些事太祖大抵也是心知肚明,而金人雖是被趕出關外,卻一直沒放棄攻入關內。邊關一帶戰事連連吃緊,可朝廷卻是沒什麼錢,所以太祖一直有想開海禁的想法,卻一直礙於朝臣阻止屢屢不成。

  要知道太祖當年成事,本就是結合多方勢力,這其中有一大部分都是江南那些富商巨賈。而江南一帶文風鼎盛,打從前朝起,南方的官員就比北方多,幾乎是佔據了朝堂的半壁江山。

  這種情形沿襲到大昌,有過之而無不及。

  若真是開了海上貿易,那是砸了許多人的飯碗。而富商背後還有無數盤根錯節的勢力,即使地位高如一國之君,也是不敢輕易妄動。

  之後太祖駕崩,嘉成帝登基,這位繼承了親爹剛毅粗獷的外貌,卻心思深沉的皇帝,從甫一登基,就展現出不一樣的處事方針,連施手段,將一眾張揚跋扈的朝臣打壓得服服帖帖。

  當然這還是表面上的,實際上皇帝還不能當家做主的情形並沒有什麼改變。

  嘉成帝登基方不過六載,到目前為止,對吳閣老一直信賴有加,也從未再提開海禁之事,難道說聖上也有這個心思?

  如若真是,他必然和吳閣老是處在對立面的。

  要知曉隨著吳閣老的崛起,江南一帶的形勢早已改寫,當年式微安分的吳家,如今已在當地執牛耳地位。吳家不可能不攙和走私,那麼也就是說吳閣老遲早走在嘉成帝的對立面,而嘉成帝為了打壓吳閣老這個權傾朝野的老臣,必然要再立一個起來成事。

  而這個對象自然不能是南方官員,該是北方,或者西方,總而言之哪一方都可,絕不能是南方官員,而沈家卻是山西的,甚至和吳家有些私怨。

  所以捨沈家其誰?

  也就是說,如果薛庭儴所言為真,其實沈家不用幹什麼,只有等著安安穩穩入閣即可。哪怕吳閣老再怎麼權傾朝野,堂堂的皇帝安排一個大臣入閣也不是不能成。

  一時間,沈複冷汗直流,握著那張紙條的手,竟是抖了起來。心也不停的往下落去,一直沒有邊際。

  他心裡想這薛庭儴不過是個鄉下小子,怎麼可能堪透本質,眾觀全域,得出這樣一個結論。

  哪怕是他,之所以能分析出這些,也是因為打從他幼年起,就一直被沈家當做下一代的執掌培養,所以知道許多沈家其他人都不知道的事。

  他憑什麼知道,他不過是個鄉下小子罷了,可能這輩子都還沒能過山西!

  可不管心裡再怎麼否認,沈複還是打心底冒出一股恐慌,隱隱有個聲音不停地在告知他,薛庭儴說的都是真的。

  即使真的,也有些晚了,素蘭已經處置,而吳沈兩家的聯姻也已提上了日程。哪怕這時候叫停婚事,若嘉成帝真有那念頭,說不定一直密切關注著這些,也就是說打從沈家動了想低頭的念頭,其實已經在嘉成帝心中名單上被劃掉了。

  到了此時,沈複甚至有些後悔自己為何要派人去送那份程儀。

  這不過是他私人的一份好奇心作祟,好奇薛庭儴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麼。

  其實薛庭儴無論說什麼,都不能阻撓什麼,該進行的早已進行。他就是好奇而已,也是一貫招攬的手段,向對方表明那件事並不能影響沈家對薛庭儴本人的看中,誰知竟會得來這樣一個結果。

  沈複甚至在想,這件事要不要遞往京城,若是大伯知曉,會是個什麼反應,又或是沈家其他人知道,該如何……

  他又想那薛庭儴是不是故意的,若不當初怎麼不說,非要沈家人找上門,才弄得這麼一齣……

  不過想什麼也都是他自己的事,與薛庭儴絲毫沒有關係。

  ……

  就這麼一路看景,一路想著心事,薛庭儴終於到了半山腰。

  他累得有些不輕,也是這身子骨還太弱,不過是爬了一會兒山,竟是累得氣喘吁吁。

  眼前出現了一座建築,不管是從門樓還是從整體來看,與普通書院似乎並沒有什麼區別。唯一的區別大概就是這座書院是建在半山腰,然後比普通書院更大一些。

  黑色的桐油大門,其上懸掛著一方牌匾,上面書寫了幾個大字——北麓書院。

  終於到了地方。

  他徐徐吐了一口氣,又整理了衣衫,邁步向前。

  就在這時,一旁的角門打開,從裡面走出來幾個人。

  「哈,庭儴,你終於來了。」正是毛八斗三人。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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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六元及第天下動 第一百零三章

  毛八斗三人都穿著深青色的儒衫,寬衣大袖。

  從外表看去,三人與以往並無不同,唯一的區別就是毛八斗比以前瘦了些。

  「八斗,難道是書院伙食不好,竟是消瘦至此?」

  毛八斗還沒答,倒是李大田和陳堅瞅著毛八斗,頗有些忍俊不住的模樣。

  「怎麼了?」薛庭儴好奇問。

  毛八斗一把將兩人擠了開,過來接下薛庭儴背著的行囊:「走走走,別理這兩個人,自打我最近瘦了,風姿更勝以往,這兩人就日日揣著酸氣。」

  李大田忍不住笑了出來:「你說的對,我和阿堅都酸你。你風流倜儻英俊無雙,乃是不世的翩翩佳公子,行了吧?」

  毛八斗將他搡了一邊,拉著薛庭儴就往前走:「別理這廝。」

  三人一同進了書院。

  書院中的景致又是不同,一改書院慣有的拘謹,而是頗有魏晉之風。建築一律是高大寬闊的,點綴在重重綠色之間,不像當下時興的合院形式那麼緊湊,極為分散。隨處可見古木參天、藤樹纏繞,讓人恍然以為這不是進了書院,而是進了山。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北麓書院建在半山腰上,建築自然不能中規中矩。雲中山景色宜人,若是開山伐樹,就有些糟蹋了,所以這書院都是依山而建,並未改變格局。

  上一次來這北麓書院,薛庭儴就見識過其中的景致,此時也不太訝異,跟著毛八斗等人一路往裡走去,走了差不多快兩刻鐘的樣子,才到了一座屋舍前。

  薛庭儴心想,看來以後在書院裡讀書,別的就不提,至少強身健體了。

  這座屋舍不大,只有一進的樣子。

  正堂裡,林邈正等著幾人。

  這趟來,林邈並不是單獨只帶了幾名弟子,而是帶著妻女一同。見到師母陶氏,薛庭儴有些訝異,不過他什麼也沒說,而是恭恭敬敬的叫了師母。陶氏笑著對他點了點頭,端著託盤下去了。

  林邈問了問薛庭儴近況,又問他家裡可是安排妥當。

  時值至今,林邈等人都不太相信薛庭儴留在家中遲來一步,是因為家中有事,而都以為小夫妻新婚捨不得彼此。不過這話自然不可能當面說出來,林邈也不是毛八斗,簡單問了幾句,就讓薛庭儴下去安頓了。

  毛八斗幾個帶著薛庭儴去安頓,他們的住處在東廂。

  這東廂雖然不大,但一人一間房,總算讓薛庭儴鬆口氣,不用再睡大通鋪了。

  認真來講,薛庭儴他們如今還算不得是北麓書院的學生,只是以林邈學生的身份借居於此。

  北麓書院收生嚴苛,每三年收一次,每次只收十多人。這些年來,到北麓書院求學的學生不少,但能被收下的寥寥無幾。

  再過一月就是書院收學生的日子,是時前來求學的人定是不少,按照北麓書院的規矩,要過了書院的入門試,才有資格入院。林邈的意思是打算讓自己的學生,也入北麓書院,才會帶著幾人先行前來,當然也是為了八月的秋闈。

  不過讓薛庭儴來看,老師這拖家帶口的,似乎不打算回夏縣了。問過毛八斗幾個才知,原來老師家出了事。

  正確來說,是有關林嫣然的事。

  林嫣然早就訂了親,這婚事是當年林嫣然的爺爺,也就是林邈的爹訂下的。對方和林家是世交,也是書香門第,姓李。

  說起來是書香門第,不過年頭還短,不過是父傳子承。林邈的爹是個秀才,林邈是個秀才,李家父子也是秀才。

  唯一區別的就是林家開了家書館,而李家乃是耕讀傳家,家中有數百畝良田,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地主。

  這門婚事當初定的是娃娃親,是當年清遠學館聲名大噪之時,兩家結下的。

  這些年來,林家式微,之後林父去世,而李家又舉家遷到宛縣,兩家的來往就漸漸淡了。但林邈乃是信守承諾之人,一直還記著這門婚事,料想以兩家的交情,雖是來往淡了,到底有婚約在此。

  林邈從林嫣然十五歲的時候,就等著李家人上門提親。

  不至。

  過了一年,他忍不住去信詢問,對方的解釋是家中事務繁忙,待家中瑣事過罷,便來提親。

  這一等又是兩年,直到林嫣然都十七了,對方還是沒給明白話。林邈去信質問,對方答曰兒子忙於功名,正在關鍵時候,待一切忙罷,李家自會上門提親並登門道歉。

  其實事情根本不是對方所言的這般,不過是和林嫣然定親那人的爹剛中了舉,這從秀才到舉人,說是難如登天也不為過,一朝魚躍龍門,自然覺得兒子的婚事訂得有些低了。

  這不,去年臨近年關,林邈忍不住又去信質問,並坦言若是李家對這門婚事不滿意,取消了婚約就是,實在犯不著這麼拖著。對方才據實已告,並說自己兒子已經另外定了親事,並將定親信物送回。

  林邈氣怒不提,陶氏成天以淚洗面,林嫣然雖嘴裡說著不在乎,讓爹娘不要傷心,可也不過半個月的時間,就整整瘦了一圈。

  說白了,哪個姑娘家會不在意這些,早就訂下的親事,她也以為未來的夫君就是那個人,誰曾想被人退親了。

  這個年,林家人過得並不好,不過薛庭儴正趕著婚期,再加上寒冬臘月,去一趟鎮上也不太方便,才會沒有察覺。

  直至二月薛庭儴成了親,參加完學生婚禮的林邈,就帶著妻女連同三個學生,舉家來到了北麓書院。至於清遠學館,他則是交給了莫先生,他自己跟自己拗前半輩子,如今連女兒的人生大事都拗沒了,再拗下去就是一場笑話了。

  聽聞這些後,薛庭儴還沒說話,毛八斗倒是氣道:「狗眼看人低的,總有一日讓他們知道,馬王爺是長了兩隻眼。」

  薛庭儴當即也生不起氣了,而是笑了起來。

  李大田也笑著,還一面笑一面對薛庭儴朝毛八斗打眼色。

  這套眼色打得,反正以薛庭儴的心智,也有些一頭霧水。還是見陳堅也笑著往逕自生氣大罵的毛八斗看了一眼,他才恍然大悟。

  他上前拍了毛八斗一下,道:「瞧瞧,又不是你的事,怎麼生氣成這樣。」

  「怎麼就不是我的事了?老師的事就是學生的事,有事弟子服其勞!」

  「不是因為別的?」

  毛八斗有些心虛了起來,道:「什麼別的不別的,你說的話我咋聽不懂。」他連忙打岔道:「對了,你這屋裡東西還不全,我去問問師母,幫你拿個臉盆去。」

  說著,他就急急忙忙走了。

  留下三個人,薛庭儴看了看李大田和陳堅,兩人對他一笑,一切瞭解自然在心。

  都說女為悅己者容,沒想到這毛八斗也懂這套。還是李大田給薛庭儴解了迷津,說毛八斗這廝偷偷喜歡人家姑娘,卻又不敢明言,便遮遮掩掩問人家姑娘喜歡什麼樣的男子。

  李嫣然也是被他給磨怕了,便據實已告,說是喜歡斯文有禮的,最好是瘦瘦高高的。

  赫,這下好了,除了高,一樣都沒沾上。當天晚上毛八斗回來,屋裡的燈整整一夜沒熄,次日就開始餓自己了,美聞其名他立志要做一個斯文的美男子。

  三個損友一陣說笑,另一頭毛八斗忿忿,知道就大田那張破嘴,定是給他宣揚的路人皆知。

  他想做一個美男子咋了?他姐說了,趁年輕,不算晚!

  薛庭儴就這樣在北麓書院住了下來。

  這裡環境清幽,鳥語花香,若是不嫌悶,還真是一個讀書的好地方。

  薛庭儴在這裡住了幾日,竟是沒有一個人上門,也沒有見到過外人。問過之後才知道,這一片並不是書院,不過是有點類似書院裡專門讓家眷居住的地方。

  再加上認真來說,林邈在北麓書院裡輩分算不得高,又是多年來一直遠在夏縣,在書院裡並沒有幾個熟識之人,自然也就沒有人上門來拜訪他了。

  仔細瞭解之後才知,北麓書院和一般的書院不同,這裡並不是幾個先生教授一大群學生,而是每個先生各有自己的學生,同樣學生也會收學生。

  其中又分了六支,分別是仁、義、禮、智、信。

  這倒不是說書院裡還拉幫結派,不過是北麓書院早就流傳下來的老傳統。在前朝之時,講學之風盛行,每個書院裡都有學生自發組織的學社,當初北麓書院也是如此。後來朝廷嚴令禁止民間講學,這些學社便紛紛改頭換面,而北麓書院裡的學社則變成了六支分脈。

  還是志同道合的聚在一起,共同研討學問,其實也就是換湯不換藥。只是隨著前朝覆滅以及當政者有意打壓,這種講學之風漸漸銷聲匿跡,這六支分脈也就單純的變成了六支分脈,並無什麼特殊的意義。

  入了書院的學生,隨意擇一支拜師即可。

  像林邈便是仁字派的,仁字派的領頭人是山長魯桓卿,也就是林邈的老師。

  魯桓卿共計收學生七人,林邈排行最末,而他這七名學生中,各自分別又收了不少學生,這些人都是仁字派的。

  所以說薛庭儴以後入了書院,也應該是仁字派的才對。

  薛庭儴聽了半天,只得出一個結論,未來的師祖是山長。

  這事他早就知曉,只是上次不湊巧,沒見到師祖本人。既然師祖是山長,作為徒孫肯定有好處,也不知這好處是什麼。

  薛庭儴很快就知道好處是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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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六元及第天下動 第一百零四章

  好處就是師門長輩特別多,反正以薛庭儴腦子,他也是勉勉強強才記全了。

  之前魯桓卿外出一趟,昨日才歸,這不林邈就帶著學生來見老師了。毛八斗等人之前就見過,薛庭儴還是頭一次,自然要把這禮數給走完。

  魯桓卿是個看起來很普通的老人,從樣貌上看,沒有任何令人驚奇之處。穿一身寬袖儒衫,身材較為乾瘦,面色帶著笑容。但薛庭儴卻不敢有絲毫輕忽,需知在那夢裡,他走到首輔之位,魯桓卿在士林中的地位,依舊是不可動搖,而他也未曾有幸與人見面。

  如今又成了他的師祖。

  他恭恭敬敬行了禮後,便回到下方站定。

  接下來就沒他什麼的事了,這一趟魯桓卿出門的時間有些久,知曉山長回來了,各處的人都來了。薛庭儴就感覺這些人似乎是一下子冒出來的,也是之前清幽太過,猛地一下看見這麼多人不習慣。

  魯桓卿是仁字派領頭人,同時也是五脈之首及北麓書院的山長。

  他少年成名,二十四進士及第,得頭甲第一名。後在翰林院任修撰,又至侍讀學士,給太祖講過經,給當今做過老師。

  在其四十六那年,因心有所感,辭官歸家。之後便遊歷各地,給各大書院的學子們講經,所到之處,說是萬人空巷也不為過。又有詩賦及制藝文章廣泛流傳各地,堪稱一代大文豪。

  而其他分支的領頭人,俱都是他的師侄輩兒,於是薛庭儴多了許多師伯。而師伯又收了不少學生,於是又多了許多師兄。

  更不用說他的老師本來還有六位師兄,雖如今有幾位在外做官,但四師伯和六師伯在書院中,這兩位師伯也有許多學生。

  按著輩分和年紀算下來,他算是排到最末了。之後一通禮見下來,薛庭儴的臉都笑僵了。

  這些人秉性各異,暫時不一一表述,之後薛庭儴和毛八斗、陳堅、李大田,從魯桓卿的所居的院子中出來,幾人一陣面面相覷,薛庭儴有些感歎:「這麼多人,你們都能一一記住嗎?」

  陳堅比較老實,苦笑著搖搖頭。李大田也是如此,毛八斗嘿嘿一笑:「現在記不住,以後多見幾次就能記住了。」

  當然,有這麼多師伯師兄們,也不是沒有好處的。

  能被北麓收進書院,必定不是一般人,而北麓一系在朝為官的人不少,而那幾個師伯什麼的,大多都是舉人的身份,甚至還有進士的。卻是閑雲野鶴慣了,不願入朝為官,寧願待在北麓教書育人,採菊東籬下。

  這一份資源可不是常人可以擁有的,而北麓一系因為這種怪異的模式,師門中人之間感情特別好。當然也有一些不和諧的,這裡且不提。

  薛庭儴終於明白清河學館的氛圍,為何和一般學館族學不一樣了,都是受北麓書院的影響啊。

  其實說了這麼多,他只有一個認知,他也算是有後臺的人了,而這些都是他現在以及未來的資源。

  之後的日子,薛庭儴等人便沉浸在用功之中。

  鄉試不同院、府、縣試,院試之前只重八股,可從鄉試開始,就不光只看八股文了。

  鄉試與會試一樣,都是考三場,首場是八股文,試《四書》義三道,《五經》義四道;二場試論一道,判五道,詔、誥、表、內科各一道;第三場則是試經史時務策五道。

  而五經中,因為大昌秉承前朝舊俗,士子研讀五經只用治一經,其他四經略微只是學一學即可,是時應試隨意選自己擅長的應答即可。在那夢裡,薛庭儴治經治的是《尚書》,之前擇五經治一經時,薛庭儴考慮再三,選了《春秋》。

  這也算是對自己一項挑戰,雖有那個夢可以參考,可學過一遍尚書後,薛庭儴並不想重複一次。

  當初林邈對此是極其不贊同的,所謂術有專攻,漢朝時設五經博士,一經設一博士,以家法教授弟子。當時許多學者多是治一經,兼顧兩經極少。到了近代,研習經學的人越來越多,許多大儒都是身兼多經,可教起學生來,卻是讓其先擇一經。

  林邈修的是《詩經》,若是薛庭儴也治詩經,當是事半功倍。畢竟林邈已經研習了多年,像李大田便是治的《詩經》,若是治其他經,林邈就有些愛莫能助了。

  可薛庭儴依舊堅持如此,不光是他,陳堅擇了《尚書》,甚至毛八斗也不太喜歡詩經,而是選了《周易》為本經。

  薛庭儴且不提,陳堅和毛八斗擇其他經為本經,是因為聖人的一段話所影響。

  孔子論六經時,曾說過:「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疏通知遠,書教也;廣博易良,樂教也;絜靜精微,易教也;恭儉莊敬,禮教也;屬辭比事,春秋教也……絜靜精微而不賊,則深於易者也;恭儉莊敬而不煩,則深於禮者也;屬辭比事而不亂,則深於春秋者也。」

  其實這段話大義就是在說,不同的經典培養出來的人是不同的行為性格。

  詩經教人溫和柔順、樸實忠厚,尚書教人通達事故人情、眼光遠大,通曉遠古之事,樂經教人心胸廣闊坦蕩,易經讓人清潔沉靜、洞察細微,禮記教人懂得恭敬莊重,而春秋則教人如果是善於辭令和鋪敘。

  而薛庭儴堅持改治本經,不過是犯了執拗。雖然那個夢讓他感覺那是自己的前世,可就是因為前世,他才想有所改變。究其本心,他不過是恐懼,不想那一世的一切重演,才會下意識在細枝末節上也選擇不同的方向。

  改修《春秋》對他來說,雖是走了彎路,卻不是難事。因為在那夢裡,他雖本經是尚書,但對春秋也是頗為瞭解的。

  就是需要一個媒介,可以讓他借此將對春秋認知展現出來。而北麓書院裡,因為人多,治經治的也是五花八門,剛好他六師伯吳明吉便治的春秋,他也可以討教討教。

  不光是薛庭儴,毛八斗和陳堅也找到了治經師傅,俱都是師伯,也算是皆大歡喜了。

  回到之前,鄉試和會試同樣都考三場,首場考的便是八股文,也就是俗稱的時文、制藝文章。院試之前重首場重八股,可從鄉試開始,第二場第三場同樣重要。

  如果說第一場考的是士子對四書五經的理解,那麼第二場和第三場考的主要是士子有沒有做官的能力。

  例如第二場的論一道,判五道,詔、誥、表、內科各一道,主要考的是士子對《大誥》、《律例》等認知,及辨別是非、公文撰寫及日常行政能力。

  而第三場的策論題,考的是對時務、國計、民生等問題的見解,亦是經邦治國的能力。

  這後面兩場光靠死記硬背,研讀死經書可沒用了,需得有實踐。

  什麼是實踐?

  如果做不到行萬里的路,那就只有多聽多瞭解。多瞭解民生,多聽多關注關於朝堂的一些國之大事。

  北麓書院舉人進士不少,都是可以吸取經驗的,同時北麓書院還有一樣別的書院沒有的,那就是擁有各種邸報和抄報。

  所謂邸報就是朝廷發行,只供官員內部流通的報紙,其上會將聖上的諭旨、詔書、臣僚奏議等官方文書,以及宮廷大事等有關政治情報刊登,這樣有助於不是京官的一些官員,瞭解朝廷的時局和各項變動政策。

  至於抄報,則是更隱秘一些,只在官員之中流通。正確的是說只在極少數的官員中流通,既不是官方,也不是民間,更是極為罕見。

  像北麓書院的抄報,則是北麓一系較為關心的一些詳細的事務,非嫡系不可傳閱。

  什麼才是嫡系?反正以林邈如今的身份,還算不得是嫡系,更不用說薛庭儴等人了。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的過去,轉眼間就到了北麓書院收學生的日子。

  到底也算是三年一次,北麓書院也較為重視,提前就命人開始準備了。

  他們所謂的準備,就是幾個分脈你推我搡,拱著其他分脈出頭。這還是薛庭儴等人第一次見到這種場景,頗為目瞪口呆。

  一個個平時看起來或是仙風道骨,或是優雅從容,或是翩翩君子的師伯們,唇槍舌戰、爭得面紅耳赤,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在爭搶什麼,殊不知都是在往外推。

  連番幾次都沒論出來個究竟,師伯們甩袖而去,丟給下面學生們。而這些師兄也是各種推脫,不同於師伯們,還要注重些為人師表的儀禮,師兄們可就不講究了,反正是平輩兒,只要不大打出手,怎麼來都可以。

  後來這些師兄們也不知是怎麼論的,事情倒是被攤在薛庭儴幾人的頭上,讓他們出面收生。

  根據他們的說法是,反正你們都是生員,其中一個還是案首,這些來求學的人最多就是個生員,足夠有資格了。

  薛庭儴幾人入門最晚,輩分最小,連推都沒處推,一番無奈之下,只能應承下來。

  這一應承可不就光他們四人的事了,還把林邈給牽扯進了,畢竟林邈是他們的老師。收學生這種大事,哪能是幾個小學生能出面的,自然還得個長輩。

  師生幾人一番面面相覷後,林邈撫了撫鬍子道:「此番正是考驗你們處理俗物的能力,以小見大,一葉知秋,你們最近不是發愁民生、時務上的一些事情,正好多做多觀察。」

  李大田向來擅長老實人說老實話,道:「老師,這替書院收學生,跟民生、時務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難道以後考中了做官不用打理時務?小到一家一戶,大到一鄉一縣,一室不掃何以掃天下,要知道這書院也算是一室的。」

  說完,林邈就施施然離開了,留下薛庭儴四人面面相覷。

  說了這麼多大道理,還是推唄。

  四人無奈,只能擱下書本,暫時出來打理這些俗物。

  幸好這些師伯師兄們也不算是太無情,北麓書院還有一些專門負責打理雜務的齋夫,都可以從中引導,倒也不會讓他們如無頭蒼蠅一般。

  由於每年前來北麓書院求學的人太多,讓書院中的人煩不勝擾,便制定了三年一收生的規定。

  一年變成了三年,到了這一日人數可想而知。而要想入北麓書院,需得經過入門試,北麓書院安居一偶,地處偏僻,說白了就是建在鳥不拉屎的地方。這些學生遠道而來,一日自是不夠用的。

  早先有學生前來求學,天亮之時上山,日上三竿考試,考完已是下午,等結果需得一日到兩日的時間。許多學生無處可居,只能露宿野外,吃喝拉撒自然也只能自己解決。

  解決方式可想而知,實在有辱斯文,北麓書院就特意建了一處待客之地。

  而這次薛庭儴等人主要的任務,除了安排待客不要出紕漏,展現大書院的風範以外,就是主持入門試等等事宜。

  到了這一日,天還沒亮,平時緊閉的書院大門就敞開了。

  門前和沿道俱是灑掃得一塵不染,數十名衣衫整潔的齋夫立於門前,恭候前來求學的學子們。

  隨著東方漸漸泛白,一個個身穿學子衫的學子紛紛而至,其中大部分都是穿著生員衫,也不乏衣衫華麗者,一看俱知出身不凡。北麓書院雖說是非生員不收,但若是天資出眾者,能過入門試,也可收入門下。

  這些人讀書人平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養尊處優慣了,從山腳下爬到半山腰,早已是強弩之末。而為了表示尊重,都是步行上山,有許多人都是由小廝書童或者隨從攙上來的,簡直是狼狽不堪。

  不過到了地方,一番整理,又是衣著光鮮,翩翩有禮。

  到了大門處,這些書童小廝們就不能跟上了,北麓書院有規矩,閒雜人等一概不能入內。也是為了鍛煉這些學子,山中求學本就刻苦,若是事事都需要人服侍,那麼不來也罷。

  毛八斗、李大田兩人穿一身深青色的寬袖儒衫,人模人樣地立於門前,一看就知是書院裡主持事務的人。

  這些前來求學的學子們,雖有些驚詫兩人的年輕,可人在屋簷下,也知道要想入這門不懂禮可不行,紛紛對兩人施禮。還有些處事八面玲瓏者,免不得和兩人套近乎的。

  這可是從未有過的風光和體面,李大田且不提,毛八斗可是幹勁十足。本來薛庭儴和陳堅還想與兩人換換的,最後在毛八斗強烈要求下,把這項光榮偉大的任務都交給了他。

  這入門試一共是五日,第一日用來安頓,若是到了這日太陽下山還未到者,就等三年以後再來了。

  第二日是正場,剩下三日就是等結果了。

  成則入門,不成者還是歸家。

  別看北麓書院收生如此嚴苛,可每次前來求學人還是如過江之鯽。無外乎是看中了北麓書院在朝中的地位,其中不乏醉翁之意不在酒者比比皆是。所以這安頓的第一日主要就是摸底,摸清楚誰是誰,也好方便下面操作。

  例如若其中有名學子是某一派系下面的子弟,自然是不能收的。北麓書院地位超然物外,就是因為打得是保持中立的旗號,不黨爭不派系,攙和一人進來,後患無窮。

  薛庭儴等人也是經歷了這一次,才知曉藏在北麓書院下面的一些事務。

  這也是薛庭儴沒有猶豫,便拜在北麓書院門下的主要原因所在。在那夢裡,他深陷黨爭,遭形勢所迫,做了許多違背自己意願的事情。哪怕是之後居於首輔之位,這種情況也沒有改變。

  這一次,自然不能重蹈覆轍。

  到了晚上,薛庭儴、陳堅、李大田本是勞累了一天,正打算歇下。毛八斗手持一張紙匆匆而來,還沒進門就嚷道:「好你個不知道馬王爺有兩隻眼的,終於落在了老子手裡。」

  三人一問之下才知,毛八斗所說之人竟是和林嫣然定親卻又毀親的那個人。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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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1 23:14:54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六元及第天下動 第一百零五章

  此人叫李禕,平陽府宛縣人。

  地方倒是對的上,人也確實姓李,可此人就是那個人?

  薛庭儴三人紛紛表示好奇,毛八斗是怎麼認出來的,畢竟也沒見過不是。到了此時,毛八斗才說實話,他不光知道那個李家父子中父叫什麼,子叫什麼也知道。

  父子的名字都對上了,地方也對上了,除過那個李禕,還能是哪個李禕!

  而毛八斗手上的那張紙上,正是寫著李家三代之內所有親人的名字。這正是報考前必須填上的親供單,每個來北麓書院求學的學子,也必須填這麼一張。

  其實之前毛八斗是不知曉此人的,也是這李禕處事太高調。旁人都不能帶書童小廝入內,偏偏他要帶書童,書院的齋夫攔著他不讓進,他便對著齋夫就是一通罵,還鬧著要找山長,說書院不講理。

  不過北麓書院可不吃這一套,我規矩在此,你可遵守可不遵守,若是不願遵守,下山的路就在那兒,誰也不攔著。

  此人吃了一頓鱉,最後還是進來了。

  人雖進來了,卻也上了書院的黑名單,這種無知狂妄且無禮至極的人,哪怕是天縱奇才,書院也不可能收下他。

  其實打從這些學子到北麓書院時,他們的一舉一動就有人專人負責記錄,書院並不是只側重才學,不重視人品,而是人品德行為先,天資才學在後。而頭一日和後面的兩日,俱是在觀察學子的人品德行。

  下面齋夫將名單報了上來,毛八斗就對這個叫『李禕』的人留了心,之後見到對方填的親供單,果然是冤家路窄。

  「你們快我幫想想,怎麼才能教訓他,卻又不會讓察覺?」毛八斗急急問道。

  三人一陣面面相覷,陳堅表示自己對這不在行,李大田說他想的法子,還不如毛八斗自己想的法子周全。

  而薛庭儴則是沉吟一下,發了通善心,招手讓毛八斗附耳來,在他耳邊說了一通話。

  毛八斗聽完一陣眉飛色舞,連連說薛庭儴這法子好,就跑下去安排了。

  而另一頭,作為用來安頓這些學子們的浩園裡,此時十分熱鬧。

  這些書生們本就喜歡交際,雖是萍水相逢,到底彼此還存在競爭關係。北麓書院一次最多只收十名學生,也就說這近兩百多人中,只有十個人才能達成心中所願。如今既然有機會,自然要試探一二,也是為了摸清楚自己的勝面大不大。

  這邊剛安頓罷,那邊就有許多聚在一處喝茶作詩,談笑風生。

  向來清幽的北麓書院,每到這個時候,就格外喧囂。

  說到興起,有人要來酒,其他人這才發現北麓書院不愧是北麓書院,竟然還供酒。轉念一想,文人沒有幾個不好酒的,而北麓書院素來以特立獨行著稱,即使供酒似乎也沒什麼。

  再說了這麼大的書院,終究是不同尋常的,也許人家就是覺得供酒乃是常事呢,自己可不能露了怯。

  只有那麼些許人大抵對書院本來的目的,報著幾許擔憂和明悟。在有人勸酒敬酒之時,紛紛以自己不擅酒拒了,為此甚至招來一些人的譏誚,這裡就不一一細說。

  而人喝了酒,難免狂放。李禕也在此列,他最是擅長與人打交道,平常以朋友多人緣好自詡。有人結交,便來者不拒,身邊也圍了數名學子,風頭甚盛。

  這些人說著說著,便議論起毛八斗幾人。

  說他們一看就知是書院裡的學生,年紀都不大,未曾想到竟能代替北麓書院在人前露臉,也算是讓人十分詫異的事了。當然也有人說北麓書院沒將他們這些人放在眼裡的,若真是放在眼裡,會讓幾個毛頭小子來。

  此言沒得來其他人的支持,這些求學的學子們可不傻,這還沒入門呢,就把裡面的人給得罪了,就不怕別人給你穿小鞋,只有傻子才會這麼幹。

  也有人提起薛庭儴的身份,說他是去年院試的案首,連得三個案首,難得一見的小三元。又說他師從夏縣清遠學館,說那個清遠學館可是了不得,說這次院試中,竟有四人中了秀才,而這四人都師從一人,其中一個就是這薛庭儴。

  學館出四個秀才不稀奇,稀奇的是一下子出四個,且四人師從一人。

  便有人問他們的先生是誰,料想來頭必定不小,就算不是進士,至少是個舉人。也就只有這樣的人物,才能一下子教出四個秀才。

  聞言,說出四人都師從一人的文質書生,搖頭高深一笑,引來無數人好奇,連連追問。

  這書生年紀不大,也就是十四五歲的模樣,生得唇紅齒白,十分俊秀。之前眾人見到這麼小的小孩兒,都敢來北麓書院求學,心中俱是暗笑不已,料想也就是個陪太子讀書的。

  一干人打得是十分火熱,唯獨將這小書生給漏下了,實在是這樣的人看著就不像對手啊。也就是方才他說出四人師從一人,才有人願意搭理他。

  「你該不會是唬人的吧,說得好像你認識他們似的。」有人發出疑問。

  這書生心裡一驚,面上卻佯裝著高深莫測,一副我懶得搭理你們的樣子。

  有人插言:「他們確實是出自夏縣,也確實是師從一人,去年在下赴試時,曾有幸見得一面,卻未曾想到他們竟然來了北麓書院。」

  此人面露恍然,似是感歎,他也是去年才考中的生員,卻是沒過科試,錯失了今年參加鄉試的機會。想起北麓書院招生就在近日,便連家都沒回,又轉道來了雲中山。

  聽這人之言,更是有人不信了,覺得二人就是信口胡說。

  明明是那清遠學館的學生,怎生就又變成了北麓書院的人。北麓書院三年一收人,就在近幾日,難道說這幾人是鬼變的不成。

  一時間,爭論不休,而這兩人也被一眾人譏諷得是面紅耳赤。

  急怒之下,那名少年書生叫來一名齋夫,問他究竟。

  這齋夫聽了半天,才恍然大悟道:「原來你們說的是薛庭儴四人,他們都是林先生的學生,也是剛來書院沒多久。至於這林先生,則是林邈林先生,他是我們山長的弟子。你們應該知曉作為北麓書院的人,是可以推薦學生入書院的。尤其這位林先生身份不一般,師從咱們山長,帶幾個學生入書院,也不算什麼難事。」

  聽完齋夫的解釋,眾人是羨慕不已,紛紛感歎薛庭儴等人是走了什麼狗屎運,竟然能拜這樣的人物為師。

  而有一人卻完全是震驚了,那震驚還有些複雜,帶著一股幾欲將他淹沒的悔恨。

  趁著大家都在議論紛紛之際,那名少年書生悄悄地退出人群。

  出了浩園,便一路狂奔去找毛八斗。

  「八斗師兄,八斗師兄,你讓我做的事我做完了,你答應我的事可別忘了。」

  毛八斗聞言一笑,在薛庭儴等人好奇的目光中,環著這少年的肩將他帶出去,邊走邊說:「你儘管放心,我毛八斗什麼時候說話不算數了,待這次……對了,你跟我說說當時的情形……」

  之後的話,三人就沒聽見了。

  不多時,毛八斗轉回來,對著三人一笑:「小師弟辦事還算牢靠,咱們等著看戲吧。」

  這小師弟是名副其實的小師弟,不光是整個北麓書院年紀最小的學生,輩分也是最小的。也就是他的存在,才沒讓薛庭儴墊底,就是不知毛八斗這廝,是怎麼哄得單純的小師弟竟去幫他坑人。

  按下不提,次日入門試就開始了。

  題目是由林邈所出,薛庭儴看了一下,並不算難。跟院試是差不多的程度,唯獨有些區別的就是,這些題目偏重於人品德行的拷問。

  監考自然也是薛庭儴等人,毛八斗特意擇了李禕所在的那一場監考,欣賞了一上午他那魂不守舍的模樣,回來後笑得別提多暢快了。

  剩下三日就是等候結果了,李禕似乎也知道自己這次考得不好,顯得有些焦躁難安。在自己房裡悶了整整大半日,再次出門的時候卻是找上了浩園的齋夫。

  李禕這次出門帶了一百多兩銀子,這些銀子看似不多,卻是夠一個普通的三口之家五年的花銷。

  可這麼些銀子,卻全部填了齋夫的荷包,對方才給他行了方便。

  李禕趁人不備出了浩園,一路沿著無人之地邁腿狂奔,邊在心裡罵著齋夫貪婪無厭,等他進了這書院,看他怎麼收拾他。

  期間他走錯了路,圍著附近整整轉了好幾圈,才又找到正確的方向。

  等他到了地方,已經是夕陽落下,而他因為在山裡轉得時間太久,整個人極為狼狽,哪裡還有以往的斯文俊逸。

  唯一值得慶倖的是,他到了地方,就看見了林嫣然。

  李禕是見過林嫣然的,正確是說他見過林嫣然的畫像。林嫣然是個美人,若不是個美人,李家也不會一直拖著,直到李禕的爹考中了舉人,才退了親。

  和林嫣然退親的時候,李禕是感歎過的,可惜了這個美人,卻也清楚他爹不會讓他娶林嫣然。他家已經和宛縣的縣令家攀了親,他爹說有這麼一位老丈人,日後定然會提攜他。

  可與北麓書院相比,跟北麓書院的魯桓卿魯山長相比,小小的一個縣令自然不值得一提。

  李禕已經打算好了,他會趁著機會袒露心跡,告知林嫣然退親乃是家裡安排,他心裡其實是認準她的。

  若是哄得她當場就信了自然最好,若是不信也不怕,他回家就讓縣令家的親事給退了,再來林家求親。以兩家的交情,以林邈的為人,定然不會說半個不字的。

  李禕計劃得很好,可惜他望了他此時之舉其實都應了某些人的算計,又怎麼會讓他成功。

  也因此,他剛蹦出來正想說什麼,就把林嫣然給嚇得一聲尖叫。

  林嫣然是被毛八斗叫出來的,說是給她看個好玩意兒。毛八斗太纏人,本來林嫣然不想答應他的,為架不住他可憐兮兮地又是撒嬌又是賣憨。

  又心想他其實也是想逗她開心,到底也不忍讓他失望而歸。

  誰曾想扭個頭的功夫,毛八斗就不見了,倒是突然來了個滿身狼狽像個乞丐的人。

  毛八斗應聲而出,義憤填膺罵道:「好你個膽大包天的小賊,偷東西竟然偷到這兒來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他擼著袖子就上了,上去就是一個泰山壓頂,將李禕壓在身下。這是他從小打架的不二法門,一般人經不起他這麼一下。就算經得起,這會兒估計也是痛不欲生,他正好趁機下黑手。

  毛八斗老拳連連,將李禕打得是眼冒金星。也知曉這事必須得解釋清楚,不然不死也要脫層皮,忙連聲報上大名,又說自己是林嫣然的未婚夫。

  這時,已經驚動林邈和陶氏了,還有北麓書院的齋夫聞訊趕來。就見一個看不清面目的人,一面痛哭流涕,一面說自己真是林嫣然的未婚夫。

  「你還敢亂說!」

  一隻臭襪子塞進他的嘴裡,這下徹底不說了。

  不多時,關於李禕的身份就查明了,乃是這次上門求學的學子,卻是不知為何竟跑到這裡了。

  「岳父大人,我真是李禕啊,是您未來的女婿。」

  林邈氣得鬍鬚直抖,還要佯裝鎮定:「我可沒有你這麼個女婿,你可千萬莫亂攀扯。」

  「老師,這就是個瘋子,我這就讓人把他丟出書院,免得汙了咱們的地兒。」

  李禕被丟出北麓書院,此事也在一眾求學的學子中引起陣陣熱議,那知情的少年書生又出現了,因此關於李禕父子倆嫌貧愛富,攀交富貴,背信棄義的事蹟便為眾人所知。

  剩下的不用再說,大家也明白。這是攀交富貴瞎了眼,竟把明珠當魚目。

  事後,薛庭儴也曾好奇問過林邈,為何出身北麓書院,卻是少有人所知。當然潛意詞也是想問,以林邈至今依舊是個秀才的身份,是如何讓魯桓卿這樣的大儒收於門下。

  倒不是說林邈才學配不上,只是能成魯桓卿弟子的人,無一不是普通人。而魯桓卿歷經多地講學,又任了北麓書院的山長這麼些年,卻僅僅只有七名弟子,足以證明想讓其收為弟子有多麼難。而近些年魯桓卿一直未再收徒,林邈算得上是其關門弟子了。

  這是薛庭儴一直很好奇的事情。

  林邈這才道出究竟,原來當初他能拜於魯桓卿門下,實屬機緣巧合。至於是如何個機緣巧合法,他並沒有細說。

  而他跟隨老師身邊的時間並不長,也就不到半年時間,後來父親因病去世,家中學館無以為繼,只能回家扛起祖業。又因自己不成器,至今是個秀才,才羞於對外人道出這項事情。

  不過師徒之間倒是不少書信來往,平時三節六禮也未曾少下過。

  北麓書院收生一事,漸漸落下帷幕。這一次只收了六名學生,一個分支分了一人。隨著那些求學的學子們的離去,書院再度清靜下來,一如以往。

  山中本無歲月,時間過得也快,轉眼間就是兩個多月過去了。

  就在這時,一封書信不期而至,讓毛八斗等人第一次見識到,素來老成得不像是個少年的薛庭儴,手足無措是個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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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禕:音同義,美好;珍貴。多用於人名。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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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六元及第天下動 第一百零六章

  見情況有些不對,毛八斗好奇問道:「庭儴,你這是怎麼了?」

  李大田和陳堅也都看著他,眼中透露擔憂。薛庭儴素來從容自若,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他這般模樣。

  薛庭儴想說話,但是沒找著自己的聲音,他嘗試地開合了幾下嘴,才從嗓子眼裡擠出了點兒動靜。

  「我、招兒……」

  好半晌,他才恢復過來,道:「招兒來信說,她懷上了。」

  毛八斗三人呆滯臉,過了一會兒,才驚喜道:「招兒姐懷上了?」

  「真的假的?」

  「好你個庭儴,你在咱們裡頭歲數最小,倒是第一個當上爹啊!」毛八斗使勁拍了拍他肩膀,才欽羨道:「咱仨還打光棍呢!」

  「若是急著想當爹,你也趕緊成親去!」薛庭儴笑呵呵地道。

  「你當我不想當爹?我想當,也得有人願意嫁給我啊。」毛八斗不忿地咕噥著。

  這個消息很快就傳到林邈耳裡,又傳到其他人耳裡,也不過半日的功夫,北麓書院裡都知道第二小的小師弟要當爹了。

  一時間,和薛庭儴熟識的人紛紛上門道喜,甚至連幾個師伯輩兒的,見到薛庭儴都要順口道賀一聲。

  薛庭儴又是激動又是複雜了整整一天,大腦才開始有了條理。

  若是他沒算錯,應該是他臨走前那幾次懷上的,他走了三個多月,孩子應該也有三個多月了。

  比那夢裡的弘兒,要整整早了三年。

  薛庭儴不禁陷入思緒中,在那個夢裡,招兒也是在他臨近鄉試的時候懷上的,不過那時他從清河學館裡離開,又去沈家族學讀了兩年才下場。

  因為趕上他最緊張的那段時日,所以招兒有孕他並不在身邊。之後他中了鄉試,又奔赴京城趕考,等他中了進士回去的時候,弘兒已經出生了。

  明明該是喜悅的,薛庭儴心中卻染上了一層陰霾。雖是時間出了差錯,可恰恰都是在這種時候,他總是會下意識往不好的方向去想。

  他猛地搖了兩下頭,外頭日光正甚,讓他眼前出現了一道道金黃色的光暈,直到聽見有人在叫他,他的視線才有了焦距,看見陳堅擔憂地看著他的臉。

  「庭儴,你怎麼了?」

  「沒什麼,我就是想回去一趟。」

  還不待他話音落下,毛八斗的聲音就猛地炸起:「庭儴,你該不會是瘋了吧,還有一個多月就鄉試了,你這會兒趕回去還能來得及?」

  卻是毛八斗和李大田來了。

  李大田也道:「從太原回去,路上至少得七八天,來回一趟得半個月。就算路上緊趕慢趕時間夠用,可長途跋涉你這種狀態下場,肯定會受到影響的。鄉試三年一次,庭儴你可別衝動。」

  是啊,他不該衝動。

  鄉試三年,錯過這次就要再等三年。即使現在他回去了,也幫不了什麼,招兒的反應肯定不是驚喜,而是會罵他以為他病了。且不說那就是個夢,即使是現實卻也離他很遠很遠了,那一切也不可能再會再發生。

  這麼想著,薛庭儴緊繃的雙肩不由自主放鬆了,他哂然一笑:「是我衝動了。我這便給招兒回信,想必等信到的時候,咱們也快下場了。」

  殊不知這會兒遠在夏縣的招兒,也正在和二姐說著這事。

  「你說庭儴他會不會一時太激動,從太原跑回來了,算算時間現在信應該已經到了。」招兒對正挺著大肚子的招娣道。

  招娣睨了她一眼:「你以為我那妹夫是你,幹事兒不動腦子?這馬上還有一個多月開考了,他跑回來還下不下場了?」

  二姐說的話太打擊人,什麼叫她做事不用腦子,明明她很有腦子的。招兒有些委屈:「你以前可不是這麼向著他說話的。」

  「那是以前!」

  以前王招娣沒見過薛庭儴,又見妹妹日裡操勞,總覺得小妹夫就是一個自私、頑固、偏執,還吃軟飯不自覺的小混蛋。後來從沈家出來搬到餘慶村,日裡她雖是與妹夫接觸的不多,但也能看出這小男人小是小了點兒,但還算是條漢子,會讀書有出息,對妹妹也好,招娣才漸漸改觀了。

  「反正我跟你說,你趁早打消這個念頭,別把他給念叨回來了。不過是懷個崽子,又不是精貴的少奶奶,還得男人陪著你心裡才舒坦?」

  好吧,招娣所言恰恰應了招兒的心事,她還真有這種想法,只是沒敢說。

  薛庭儴走後,招兒就陷入一片忙碌之中。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忙,總是下意識給自己找點兒事兒做,累得精疲力盡,晚上躺在炕上,以前總是倒頭就睡,現在卻覺得這個炕當初砌得有些太寬了。

  思念是種什麼滋味?招兒不懂這些,但她知道惦記人是種什麼感覺,以前惦記二姐,後來爹娘走了,就惦記小男人。

  出去收菜惦記他,賣菜惦記他,只要一會兒不在眼皮子底下就惦記他。惦記他吃了沒,喝了沒,餓了沒,像個老媽子似的,總怕一直護在身後的小男人出去受人欺負了。

  不知不覺中,小男人長大了,變成了大男人。

  會讀書,有本事,面對秀才老爺都能不懼不怕,村裡人提著他都誇,哪怕是見到縣太爺,也是不卑不亢的,那麼大一件事都讓他辦成了。

  開始知道護著她了,還學會逗弄她,把她逗得又氣又急,他卻在一旁壞笑。還教她讀書識字打算盤,她都不知道他竟然懂那麼多……還逼著她嫁給他,不嫁不行,如今還在她肚子裡種了個小崽子。

  招兒愣愣地看了下肚子,怎麼都不信自己肚裡有隻小狗子。

  若不是那陣子忙得連軸轉,天氣又熱,她暈了過去。三嬸他們嚇得去給她請了大夫,大夫說她懷了兩個多月了,她都忘了自己月事自打小男人走後,就沒來過了。

  大狗子,小狗子……

  她突然響起他說過的話——

  你要給我生個小狗子,生個小小狗子,生一窩小狗子。

  好吧,其實這樣也不錯,但她打算就生一個,一窩就算了,她又不是菜花!

  王招娣看著妹妹臉上的笑,眼神有些朦朧了起來。她不禁望向窗外,像是在看什麼,又像什麼也沒看……

  突然一陣劇痛襲來,她忍不住哎呦了一下。

  招兒當即回過神來,問她:「姐,你咋了?」

  王招娣深吸一口氣,煞白著臉道:「我肚子疼,可能、大概是要生了吧……」

  招兒臉色頓時變了:「這時間還沒到吧?姐,你別慌,我去叫高嬸!」

  王招娣生了個兒子。

  因為早產了大半個月,孩子生下來有些小,像隻小猴子似的,渾身皺巴巴的,皮子又嫩又紅,讓人都不敢碰觸。

  不過嗓門倒是挺大的,招兒在外面就聽到他洪亮的哭聲了。

  這姐妹倆都沒生過孩子,是頭一遭碰見這種事,幸好高嬸、周氏、孫氏都是有經驗的,互相搭著把手,也都能弄捋順了。

  栓子如今也去上私塾了,周氏索性也沒事,就自告奮勇來幫王招娣坐月子,也是心疼著姐妹倆沒親娘在身邊。

  至於招兒,她胎氣穩,也是身子骨健壯,自打懷上後,就沒哪兒不舒服過。每天挺著還未顯懷的肚子忙來忙去,給姐姐做好吃的補身子,外面的生意則都扔給了薛青槐他們,日子過得忙碌卻又充滿了歡樂。

  這日,招兒帶著黑子從後山回來,還沒進門就聽見有人的哭聲,定神一聽是薛翠娥。

  薛翠娥自打嫁去了趙家,平日裡極少回來,招兒在心裡算了算,好像就回來過三次,一次是過年初二那日,再來就是薛庭儴中了童生和秀才,家裡擺流水席的那兩次。

  每次都是趙金瑞陪著一起的,倒也看不出小兩口有什麼不好的地方。甚至擺流水席那兩次,趙家人都來了,洪氏還一口一個誇薛翠娥賢惠,她家算是娶對兒媳婦了。

  對於賢惠這事,招兒不置可否。薛翠娥在娘家的時候就懶,每次家裡有啥活兒派給她,都是能躲就躲,不能躲就推給別人。

  她賢惠?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吧。

  不過跟她可沒什麼關係,她向來也懶得搭理這事。

  正值後半晌,薛老爺子和楊氏都去地裡了,三房四房也都不在,整個薛家靜悄悄的,也就顯得薛翠娥的哭聲尖利。招兒回了屋,就上炕躺著了,支棱著耳朵聽正房那邊的動靜。

  聽得不是太清楚,也是薛翠娥邊哭邊說聲音有些模糊,她就聽見說趙家人怎麼不好,趙家的兩個兒媳婦怎麼擠兌她,趙金瑞如何不心疼她,洪氏如何刁難她……

  其實招兒也算聽全乎了,聽著聽著她就眯著眼睡著了。

  她自打懷上了,啥都正常,就是瞌睡多。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醒了。

  她睜眼瞄了瞄窗外,日頭已經西斜。

  六月的天還熱,她是被熱醒的,頭臉上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她從炕上起來,去灶房裡燒水擦身,以前她實在熱極了,用了井水隨便擦擦也不怕,可如今有了,到底是要顧忌著些。

  端著水出來的時候,正碰見薛翠娥從正房出來。一見著她,對方下意識就一愣,縮回屋裡了。

  嘖,她成洪水猛獸了。

  薛翠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竟在招兒那丫頭面前如此丟醜。見她剛踏出門又退回來,趙氏問道:「咋了,不說去洗把臉?」

  「我看見招兒了。」薛翠娥皺著眉問:「娘,我怎麼看她怪怪的?」

  趙氏繼續縫著手裡衣裳,頭都沒抬:「你說那啊,招兒懷上了,好像有三個多月了。你是不是看她走路姿勢怪?懷身子的婦人家都是這樣的。」

  薛翠娥哦了一聲,卻是又妒又恨地撕扯了下衣袖。

  她因為生了個丫頭片子,婆婆總說她不爭氣,之前好不容易懷上了一個,卻是掉了。這不,她正坐著小月子,婆婆和兩個嫂子還擠兌她幹活兒,她實在氣不過,才跑了回來。

  她嫁給表哥後,日子過得並不好。婆婆刁難,嫂子們擠兌也就不提,表哥也待她不冷不熱的,動不動就給她擺臉色,說她懶,說她嬌氣。

  整個趙家,也就大舅待她還好,偶爾也會為她說話,並訓表哥兩句。

  可一碰到這種情形,表哥扭頭就陰陽怪氣上了,說薛家的人惹不起,個個都是山大王。

  薛翠娥知道他在說什麼,還是記恨著那次迎親的事。尤其是被招兒打了幾巴掌,讓表哥一直記在心裡。

  被這麼說的次數多了,薛翠娥也就記恨上了招兒,總覺得當初若不是她出面讓事情鬧得那麼僵,表哥又怎麼會記恨家裡。其實就算沒有招兒的出面,表哥還是會自己回來娶她的。表哥素來心高氣傲,可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她肚子裡還有他的孩子,表哥怎麼可能不要她!

  她這趟回來,趙家人對她的不好她都說了,唯獨小產的事沒說。

  她怕說了後,爹的脾氣來了,讓兩個哥哥又讓趙家去,到時候婆家一家人都記恨她,她還怎麼回去。

  薛翠娥其實還想回去的,就是想等趙金瑞來接她。

  可趙金瑞一直沒來。

  轉眼間,王招娣就出月子了。

  經過月子裡妹妹各種調養,她氣色養得很好,油紅似白的。葳哥兒也是大變模樣,一改剛生下來時的皺巴巴,又白又胖。

  葳字,有草木繁茂之意,取自『上葳蕤而防露兮』。

  乃是薛庭儴隨信而來,幫著取的名字。

  之前招兒去信,除了告知他自己懷孕的事,另外也是王招娣想讓妹夫給孩子取個名。當時薛庭儴不知男女,一時靈光乍現,便取了個葳字,希望這孩子能茁壯成長,且男女都能用。

  其實招兒也幫姐姐想過,卻招來了王招娣的嫌棄,嫌她取的不是貓兒就是狗兒的,就不能取個能見人的。

  也因此葳哥兒也沒取乳名,就這麼叫著。王招娣嫌棄鄉下的乳名都難聽。

  這一頭喜事連連,那邊薛老爺子因為趙金瑞一直沒來,最近都有些不樂。

  自打薛青山出了那事,薛老爺子就憑空老了不少,人也比以往沉默寡言許多。他本就是鄉下男人一貫的作風,從不插手管婦道人家的事,所以薛翠娥回娘家,他一直也沒說什麼。

  就這麼忍了大半個月,見實在不像話,他終於發了脾氣,讓薛青柏和薛青槐上一趟趙家。

  又攤上這種倒黴的事,薛青柏和薛青槐別提多不願了。可到底老爺子發了話,又是親妹妹的事,兩人也只能跑一趟。

  去了後,兩人自是擺足了當大舅哥的架勢,見著趙金瑞就是一頓敲打。

  這是鄉下人慣有的規矩,自家有閨女在婆家受了欺負,當大舅哥的都要上門來敲打,也是警告若有下次,就沒有這麼好說了。

  而趙家人雖是陪著笑,可明顯看得出壓著怨懟。薛青柏兄弟二人心裡苦笑,知道這是越鬧越僵,可知道也沒辦法,趙氏和薛老爺子都是會同一個態度,覺得趙家人這是沒人敲打,又不像話了,他們也只能照著辦。

  趙家人答應第二天去,兄弟二人就回來了。

  第二天趙家人沒來,等到第三天,洪氏帶著趙金瑞來了。

  洪氏來的時候,臉色就不怎麼好,坐下後和趙氏說話也是陰陽怪氣的。

  先說薛翠娥肚皮不爭氣,生了個丫頭片子,這好不容易懷了一胎,又讓她不小心給弄掉了。

  當時薛老爺子沒在家,趙氏個婦道人家一聽洪氏扯上子嗣,心裡就發虛。

  無他,換做她是婆婆,若是兒媳婦肚皮不爭氣,她也沒好臉色。又聽說薛翠娥竟然掉了個娃,還是自己不小心弄掉的,又是心疼又是著急,忙追問薛翠娥究竟。

  薛翠娥紅著臉不說,洪氏倒說上了,說薛翠娥是個不懂事的,明知道懷著娃,還攀著男人不丟,她不掉娃誰掉娃!

  這倒是真的,不過卻只是結果,不是經過。實際上是趙金瑞主動的,而薛翠娥推了兩下沒推開,就半推半答應了。

  可到底鄉下人家對這種事都羞於啟齒,別看薛翠娥敢做,但她不敢說啊,尤其又是婆婆當著自己的娘面說,羞得當即抬不起頭。

  一見這樣,趙氏自然更是誤會了,埋怨女兒不爭氣之餘,免不了對洪氏又軟了些。

  洪氏得意地睨了陪著小心和她說話的趙氏一眼,老頭子還怕來了薛家人不好說話,就趙氏這樣色厲內荏的,根本不是她對手。

  趙氏讓薛翠娥去殺雞做飯,親家來了總不至於不管飯,尤其還是她娘家人。

  薛翠娥去了灶房,趙金瑞也跟著去了院子裡。正閑得無事四處看,突然就見到一個有閉月羞花之色的女子從門外走了進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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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六元及第天下動 第一百零七章

  只見她烏髮雪膚,鳳目朱唇,雖是只穿了身棉布做的衣裙,頭上還戴著包頭,卻難掩姿色。

  腰肢細細的,更顯胸前高聳。趙金瑞就見她去了一間屋子前,拿出鑰匙打開門,走了進去。不多時再出來,手裡拿著什麼,鎖了門便走了,至始至終就沒瞧他一眼。

  趙金瑞看得目眩神迷,直到人走了才反應過來,正好薛翠娥從裡面走出來,他下意識問道:「這人是誰?」

  薛翠娥順著她目光看去,就見一個娉娉婷婷的背影一閃即逝,哪怕她沒看到正臉,她也知道是誰。

  能是誰,還不是王招兒那個寡婦姐姐!成天妖裡妖氣的,走個路就跟正常人不一樣!

  「這是王招兒那寡婦姐姐。」說完,她就端著簸箕去井邊了,就她一個人做飯,這會兒忙得手忙腳亂的,自然沒注意到自己男人的眼神。

  趙金瑞沒有說話,眼神卻是閃了閃。

  王招娣一直走了很遠,才把身後那黏黏糊糊的眼神丟開,心裡噁心得不得了,她自然不陌生這種眼神裡的意思。

  之前招兒說要回家拿點兒東西,她想著妹妹挺著肚子,就自告奮勇來了,反正薛家她也不是第一次來,沒想到竟碰見個這樣的人。

  回到小山頭,她把東西給了招兒,便順口問道:「剛才我去薛家,好像來了什麼人,我看院子裡站了個書生,長相倒是端正,就是油頭粉面的。」

  招兒根據『油頭粉面』去劃分,想了半天才對應到趙金瑞身上。

  「姐,那是庭兒小姑的男人,咱們要叫小姑夫的。」她失笑道,又說:「趙金瑞來了?看來是來接小姑的。」

  旁邊的周氏插了句:「應該是來了,前兒你爺讓你三叔四叔去了趟趙家,回來你三叔還說這莫怕是鬧得越發僵了。也不知你小姑是咋想的,過日子就好好過,成天事事的。不過也別說,那趙家確實不是什麼好人家,當初她也是昏了頭,竟然……」

  竟然後面她沒說,也是思及王招娣到底是個外人,家醜不能外揚。

  「他們的事咱別管,管了說不定落一身埋怨,愛咋樣咋樣吧。」反正招兒是看出來了,以前薛翠娥見著她,就算不喜歡,還顧忌幾分面子情。如今面子都不顧了,弄得好像她是個仇人,還不是因為她當初愛管閒事,就該任她成親當天新郎跑了才好。

  葳哥兒哭了起來,這是又餓了,小月份的奶娃子就是餓得快。招兒忙把小外甥塞進姐姐手裡,招娣抱著背過身去餵奶。

  周氏笑看了一眼,便說出去做晌午飯了。現在三房人都是在小山頭上吃,薛家那邊也就是回去睡個覺。

  招娣和妹妹說閒話:「讓我說,三叔四叔他們也就算了,你不如搬來跟我住,反正那屋裡你也就是晚上回去下,何必兩邊折騰。以前也就算了,是地方不夠,如今這房子也夠寬敞,咱倆也能做個伴兒。」

  之前招兒就說要蓋房,後來送走薛庭儴,她就準備辦這事。剛好高升說也想蓋房子,索性就擱在一處蓋了。

  一家一座三合院,地方不大,正臉三間房,東廂兩間,靠西面是灶房和倉房。兩家牆挨著牆,院子是公用的,就算哪天不想公用了,圍個院牆也就成了。

  招兒起初蓋這房並沒有考慮到自家住,她就是想給二姐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二姐孤身一人,又帶了個孩子,總得有個地方是她自己的,才能覺得安穩。

  都是那種家裡的出來的,招兒明白二姐心裡的想法,想當初她不也是心心念念就想蓋個屬於自己的房子。

  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這種念頭就被她扔在腦後了,可能是身邊的人越來越多,可能是生意越做越大,也可能是手裡的銀子越來越多,她突然覺得房子這事似乎並不緊要了。

  「這事以後再說吧,其實我現在住這兒和住那兒並沒有什麼分別。不過庭兒不在家,我若是大張旗鼓搬出來,恐怕別人會誤會。再說了,阿爺那兒也好說。」

  招娣嗤了一聲:「這老頭真是喜歡掩耳盜鈴,家都分了,還非得把所有兒孫都捏在一處。沒瞅那家裡那麼多事,還不是人多了生出來的。」

  招兒一愣,靜靜一想,好像還真是這樣。

  王招娣並沒有和招兒說之前碰見的那件小事。

  一來招兒懷著身子,二來她也沒當回事。趙金瑞畢竟是薛翠娥的男人,這種事兒傳到外人耳裡,只會是兩種可能,一種是覺得她想多了,另一種則是覺得她沒事找事。

  可很快她就不這麼想了,因為這兩個人竟然找到了小山頭。

  趙金瑞的說法是一直聽說招兒弄了個山頭種菜,還從來沒見過,上來開開眼界。到底是親戚,總不能趕出去,也就任他開了眼界,後來還留在山頭上吃了頓飯。

  反正這頓飯吃得是所有人心裡都不舒坦,轉念想想這兩人就來這一回,也都沒放在心上。

  可沒隔幾日,趙金瑞又來了,說是山上空氣好,來透透氣兒。

  王招娣把招兒拉到一旁問,說這人怎麼還沒走,不是來接媳婦的嗎,接了趕緊滾才是正理。

  其實招兒也挺好奇薛翠娥怎麼就和趙金瑞在薛家住上了,只是之前她沒當回事,招娣問了她,她扭頭去問周氏才知道,原來不知道薛翠娥怎麼跟家裡說的,趙氏就同意他們住了下來。

  這事周氏不知道,但孫氏知道。據她說好像是趙氏不放心女兒這就回婆家,想看看趙金瑞的態度和表現,便留了他們。反正女婿和閨女回老丈人家住幾天也是正常,這不就住下了。

  可你住就住了,你往不是你家地方跑作甚?

  趙金瑞連著兩天都來了,孫氏背著人將招兒叫到一旁說話:「你跟你姐說,讓她凡事留些心,我怎麼瞅著趙金瑞那眼神有些不對勁兒。」

  不光是孫氏這麼說,包括周氏都看出來了。連高嬸都遮遮掩掩跟招兒遞了話,因為她是個外人,這是薛家的事,她不好直面點出,只能隱晦地暗示。

  招兒可不傻,當然明白這裡頭的意思。

  她安撫了孫氏周氏和高嬸後,就在尋思這事怎麼辦。

  事情沒有點破,你總不能因為別人多看你兩眼,就懷疑人家對你有什麼企圖。這種事就算當面鬧,也不怎麼方便,說出去會被人嘲笑發了癔症的。

  葳哥兒剛拉了尿,王招娣正在給兒子換尿布,瞅著妹妹一臉發愁欲言又止的樣子,忍不住道:「多大點兒事,你們用得著都瞞著我,不就是個好色的登徒子沒安好心,這種玩意兒姑奶奶我見多了。」

  話說出來,她才反應過來自己說漏了嘴,在招兒連連追問下,她才坦言當初到周家的時候,她已經十三了,正是含苞待放的時候,且招娣一直是姐妹中長得最漂亮的。當初她說動人牙子放棄買三妹,買了她自己,就是因為顏色好。

  她初來乍到,而沈家家大業大,那祖宅裡可不光就是老夫人和大房二房,還有許多分支的沈家人。

  主子多,下人自然也多,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少不了有些壞了心腸的男人想欺負她,不過都被她一一躲過了。後來還是她去了六少爺身邊侍候,才再沒人敢招惹她。

  「那當初那個救了姐的人是誰?」招兒說的是有次招娣被個管事拉去了間空屋子,差點沒吃虧的事。

  聽了這話,王招娣目光閃了閃,道:「都過去那麼些年了,誰還記得!」

  「是不是沈大哥?」

  王招娣摸著葳哥兒小手的手,頓了一下,斥道:「什麼沈大哥不沈大哥的,別跟我提姓沈的,聽著就煩。」

  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語氣有些不好,她有些不自在地又說:「自打我從那地方出來,我就再也見不得那裡面的人了,以後你還是別提的好。」

  「姐,我知道了。」

  葳哥兒換了尿布,終於舒服了,便嘴裡咿咿呀呀說著大人們聽不懂的話。

  姐妹二人逗著他玩了會兒,事情也就過去了。

  王招娣這才道:「這事其實也簡單,打虎不成反被虎傷,要麼不打,要打就往死裡打,你聽我說……」

  趙金瑞白日裡又上小山頭去了一趟,知道高升今天沒回來,高嬸要回高家照顧一晚生了病的孫兒。

  三房四房兩房人,到了晚上都是回薛家的。招兒本說要陪著姐姐,可招娣說她大著肚子,葳哥兒晚上鬧騰,吵了她睡覺,就讓她也回來了。

  也就說今晚那小山頭上只有王招娣一個人,帶著個小奶娃。

  趙金瑞也不知自己是著了什麼魔,就是魂牽夢繞地想著那人,想得茶飯不思,她越是不搭理他,他就越是想著她。為了賴在薛家,他甚至難得低聲下氣對薛家人伏低做小,甚至還哄著薛翠娥,這一切都是為了她。

  夜已經很深了,之前兩人上了炕,薛翠娥就一直在他身邊磨磨蹭蹭,趙金瑞知道她想幹什麼,索性成全了她。

  這會兒她已經睡了,趙金瑞躺在炕上,卻是怎麼也睡不著。

  他翻了一個身又一個身,瞅著薛翠娥還是沒醒,便鬼附身似的起來了。他和薛翠娥住在西間,趙氏帶著妞妞住在東間,只有薛老爺子睡在堂屋裡的炕上。

  「金瑞,這是去幹啥?」

  開門的時候,薛老爺子的聲音突然響起了。

  「爹,我肚子有些不舒服,上茅廁。」他含糊地說著早就找好的藉口,薛老爺子嗯了一聲,他便推開門出去了。

  夜已經很深了,四處安靜得嚇人,隱隱有狗叫間或響起一聲。

  趙金瑞去了趟茅廁,也沒回屋,就站在外面發呆。

  想了會兒,他還是一咬牙從後面菜地摸出去了。

  一路上,趙金瑞走得是心驚膽戰,真有些後悔自己怎麼就昏了頭。可真摸到山頭上,借著月色瞧見遠遠亮起的燈火,他心裡一陣激動,頓時什麼都顧不得了。

  因為有個奶娃子,所以王招娣晚上睡覺是不熄燈的。她這會兒還沒睡,剛給葳哥兒餵了奶,並將他哄睡。

  她有些口渴了,起來倒水喝,窗子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她眼皮子動都沒動,繼續喝水,窗子被人從外面推開了,有人爬了進來。

  「招娣……」

  「誰?」王招娣十分緊張地背靠著桌子,緊緊盯著來人:「趙金瑞,你想做什麼!你半夜三更來做什麼!」

  「招娣,我就想……」趙金瑞緊張興奮得臉色漲紅,聲音都是抖的:「招娣,我自從見到你,就茶飯不思……」

  王招娣的臉一下子就冷了,如畫般的眉眼鋒利得像刀:「黑子,咬他,別咬死了!」

  臥在桌子下面,一直沒吭聲的黑子,刷的一下就撲了過去。

  這時,房門也打開了,薛桃兒站在門前,揉著眼睛:「招娣姐,咋了?小姑夫,你怎麼在這兒!」

  可趙金瑞這會兒正被黑子撲在地上,鬼哭狼嚎的,哪裡顧得上去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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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六元及第天下動 第一百零八章

  大半夜的,薛家的人都被叫起來了。

  正房,薛老爺子黑著臉坐在炕上,趙氏坐在炕頭,身邊是嚶嚶哭泣的薛翠娥。

  下面圍站著不少人,趙金瑞灰頭土臉的跪坐在地上,衣衫襤褸,模樣極為狼狽。

  招兒義憤填膺道:「這從輩分上還算是長輩,就沒見過這種長輩!半夜三更跑去爬我姐家的窗戶,這要不是三嬸怕我姐一個人帶著孩子,晚上有點啥事不方便,讓桃兒住在那兒,要不是剛好逢著升子回來了,還不知道會成啥樣!」

  「能成啥樣?不是沒成啥樣嗎?」趙氏咕噥了一句。

  薛老爺子吼道:「你給我閉嘴。」

  她當即悻悻然閉嘴了。

  薛青槐道:「娘,話可不是這麼說,招娣是招兒的親姐姐,那姑娘命也苦,沒得就這麼被人白欺負了。這是幸虧沒出事,若是出了什麼事,咱薛家的臉可都被丟光了。」

  「可不是!這趙家養得什麼兒子,半夜竟去爬人窗戶,這想幹啥啊?!」孫氏道。

  「這事趙家必須給我個交代,要不然我跟他們沒完!」招兒說。

  「要啥交代?你想要啥交代?我就在這兒,你把我拉出去殺了得了!金瑞已經被黑子咬成這樣了,王招娣也沒什麼事,你還想要啥交代!你小姑已經這樣了,你想要啥交代!」趙氏梗著脖子喊,臉漲得紫紅,因為太激動,唾沫星子在空中飛舞:「要不然你把拖出去殺了,我也是姓趙的,你把我拖出去殺了!」

  「阿奶,你這說法完全是不講理。」

  「我還要怎麼和你講理……」

  突然,嘭的一聲響,卻是薛老爺子狠狠地砸了一下炕桌:「都給我閉嘴!」他氣得渾身直發抖,又嗆咳起來,止不住的咳:「咳……你們……通、咳咳、通……給我閉嘴……」

  「爹,你沒事吧?」薛青柏忙上前給薛老爺子順著氣,又去給他拿茶壺,讓他喝水順氣。

  好半晌,薛老爺子才平靜下來,他看著招兒:「招兒,這事就算了。」

  「阿爺!」

  薛老爺子嘴唇抖索著,他推開薛青柏,去摸旱煙袋:「趙金瑞今天吃了這麼大的虧,他以後肯定不敢了,你誰的面子不看,看看你小姑的。」

  「阿爺,他實在是……」

  「阿爺知道他做過了,可千不看萬不看,你看著你阿奶姓趙,看著他是你小姑男人份上。這事若是鬧大了,不光你小姑、趙家,咱家也沒臉見人了。再說了,招娣到底是個婦道人家,又是個寡婦,這事鬧大對她名聲也不太好。」

  屋裡一片安靜,連薛翠娥都不哭了。

  薛青柏看了看薛老爺子,又去看招兒:「招兒,你看這……」

  「若是再有下次,我讓人抓你去見官,以後別出現在我跟我姐面前!」說完這話,招兒就氣得扭身走了。留下三房四房兩口子面面相覷,跟薛老爺子知會了一聲,也都回屋去了。

  屋裡又是一片壓抑的寂靜,薛老爺子看著趙金瑞,眼神惡狠狠的:「明天,你倆都給我滾回趙家去,以後沒事別來了!」

  「爹!」薛翠娥倉皇道。

  「滾蛋!」

  趙氏忙給她使眼色,薛翠娥才慌慌地站起來去扶趙金瑞,將他扶去了西間。

  之後西間小聲的啜泣聲一直沒停下,趙氏也直個勁兒抹眼淚,薛老爺子聽到這一切,只是沉沉地歎了一口氣。

  次日天還沒亮,趙金瑞就帶著薛翠娥倉皇走了。

  招兒起了後聽周氏說起這事,也是滿心感歎,其實打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想拿趙金瑞咋樣。

  趙金瑞此人再可惡,可終究牽著趙氏牽著薛翠娥這一層關係,尤其這事若真是鬧大,確實對招娣的名聲不好。她和她姐鬧得這一齣,不過就是想一勞永逸,打消他那種見不得人的心思,以後徹底絕了他在藉口親戚什麼的,出現在招娣的面前。

  有了這一次,以後趙家的什麼事,都會和二房沒有丁點兒關係,一些必要走過場的面子,給不給都可以。至於招兒感歎的,不過是發生了這樣的事,薛老爺子竟還欲蓋彌彰的讓女兒回趙家,就連趙氏這個做親娘的也不說什麼。

  可,能說什麼呢?總不能將趙金瑞給打死,想要徹底解決,只能是和離。而和離大抵是薛翠娥乃至老兩口,從來沒有想過的解決法子。

  招兒第一次開始深思作為一個女兒身,這個世道到底對其有多少的不公。甚至因為肚裡懷著一個,她忍不住會想更多。若是她生了個女兒,女兒長大後碰見這樣的事該怎麼辦。

  她想了整整一天,得出了一個結果,那就和離,回家,她來養女兒,所以說還是得賺許多許多的銀子。

  且不提這邊,趙金瑞回到趙家後,他的模樣引來趙家的震動。

  洪氏哭得眼睛都腫了,趙大舅也是濃眉緊縮。

  請了大夫,大夫給他處理傷口,又開了藥,並交代一系列不要沾水、不要吃辛辣之類的等等。其實趙金瑞的傷並不重,也就是胳膊被黑子咬掉了一塊兒,其他處都是輕傷。

  趙金瑞並沒有跟家裡人說是怎麼傷的,只說自己是不小心被薛家二房的狗給咬了。包括薛翠娥,他也嚴詞交代過她,不准說漏了嘴。

  可嫌隙還是生了,趙金瑞被咬成這樣,薛家連個屁都不放,連最起碼的請醫問藥都沒做,洪氏鬧著要去趙家討個說話,還是被趙大舅給拉住了。包括趙金瑞也勸她,說這事就算了罷。

  洪氏滿心憋屈,自然清楚男人兒子在顧慮啥,說來說去還不是因為趙氏,還不是因為薛翠娥。

  趙氏遠在薛家,她拿她沒辦法,可不代表她拿薛翠娥也沒辦法!

  洪氏的一腔恨怨都朝薛翠娥撒了去。洪氏這人做事最是兩面三刀,怕人說她刻薄兒媳婦,她就變著法子折騰薛翠娥。

  天還不亮,就說趙金瑞要吃豆腐,拿了豆子出來讓薛翠娥起來磨豆子。

  磨豆腐這活兒最是累人,尋常人家輕易也不自家做。一來費力,二來做少了不划算,做多了吃不完。豆腐這東西不能放,一天吃不完就餿了,一般都是直接買了豆腐來吃。

  薛翠娥一大早就被折騰起來推磨,心裡的那股憋屈感別提了。

  她的男人偷人被抓受了傷,家裡人怨她,婆家人也怨她。她憋著不能說,還要忍著冤受著氣地背黑鍋,若是趙金瑞知道心疼她些也好,可自打從薛家回來後,趙金瑞就不願意跟她說話了,眼裡就好像沒她這個人。

  薛翠娥心裡那個苦啊,苦得比黃連水還苦,心裡也覺得冤,比竇娥還冤。可極品之所以叫極品,就是因為腦子裡想的東西和人不一樣。

  她沒有恨上趙家,倒是恨上一切的始作俑者招兒姐妹兩個了。

  若不是王招兒愛管閒事,喜歡出風頭,表哥也不會怨了她這麼久,婆婆也不會遷怒她。若不是王招娣是個狐狸精,表哥也不會因為她被黑子咬,被爹娘厭棄,趙家也不會這麼對她。

  所以都是這兩姐妹的錯!

  再一次洪氏以趙金瑞要吃蕨菜,趕著薛翠娥一大早上山挖野菜,她因為沒看清路狠狠地摔了一跤後,她扔了鋤頭摔了背筐,一路奔下山,偷偷離開了趙家莊。

  另一頭薛庭儴在將信遞回家後,就靜下心來一門心思讀書。

  每日他都會做時文兩篇,並去向六師伯吳明吉請教一些關於《春秋》治經方面的問題。在其的指點下,他對《春秋》的理解日益增進,甚至延伸出自己的種種見解。讓潛心研究春秋多載的吳明吉為之大喜,誇讚他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閒暇之餘,還不忘研讀諸如《皇昌鄉會試二三場程文選》、《二三場鴻寶》、《後場備考匯典》、《皇昌策程文選》之類的書籍,為之後鄉、會兩試做著準備。

  這些書大多都是會針對鄉會試後兩場的,也就是俗稱的舉業用書,乃是民間刻坊所印,每逢到了鄉、會試前夕,這種書總是在市面大行其道。

  薛庭儴本以為像北麓書院這種地方,是不會有這種功利性太強的書,誰曾想竟是讓他在藏書樓找到了。不光找到了,且新舊都有,最新的薛庭儴看了一下刻印時間,是最近兩月刻印出來的。

  至於舊的,甚至可以追溯到宋明年間。

  薛庭儴環視這座藏書樓,這座藏書樓占地面積寬廣,處在北麓書院的正中心處。事實上這座藏書樓也確實擔得起這個地位。

  北麓書院之所以名聲在外,不光是因為擁有魯桓卿這個士林中頗具威望的泰山北斗,不光是北麓書院在朝中的特殊的地位,還是因為北麓書院有一個享譽四海的藏書樓。

  這棟藏書樓裡的藏書,無所不包無所不含,這對因戰亂失傳了許多珍貴典籍,尤其顯得珍貴,許多人前來北麓書院求學,甚至求教,也恰恰是因為這些書。

  這才是北麓書院立世的根本,包括魯桓卿也是這麼說。

  剛來的時候,薛庭儴對這個藏書樓有一種如獲至寶的欣喜感,哪怕在那夢裡,他也是好書之人,可窮其一生所藏,卻不足以這裡的幾十分之一二。而此時這種感覺更甚。

  對於四書五經制藝文章之類,他自詡雖不是手到擒來,但也不算難事。唯獨後面兩場,是他目前所欠缺的。

  即使是在那夢裡,他在鄉、會兩試的表現也稱不上出色,名次也只能算是中等,俱因後面兩場拖了後腿。

  所以這些書對現今的薛庭儴來說,是十分重要的,恰恰可以讓他申明自己的不足處,再從前人的經驗中拾遺補闕。

  當然,如饑似渴研讀這些書的同時,薛庭儴也有一絲疑慮藏在心中。

  北麓書院素來以不重功名利祿而著稱,整個書院裡薛庭儴來之後觀察了一下,雖身負功名者不少,但俱是偏學術方面的。談起學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獨到見解,可談起為人處事做官治世,那些師伯師兄們說是門外漢也不為過。

  而北麓書院給人的觀感也就是如此,不過是一群悉心研究學問的癡人。當然在朝為官者也有,但數量極少,雖位高卻並不權重。

  說白了也就是清貴的官職,並不掌權。薛庭儴想了想,這大抵就是北麓書院一直能保持中立名聲的原因所在。不是緊要位置,才能超然物外啊。

  可為何藏書樓裡竟有這種書?難道真是為了無所不包的名聲,所以才會連近兩月印製的各種程文墨卷都備齊了?

  按下不提,時間過去的很快,轉眼間離鄉試也就只剩半個月不到了。

  這日,陳堅來找薛庭儴,說是林邈找他。

  兩人一同去了林邈的住處,毛八斗和李大田與二人差不多是同時到的,之後林邈帶著幾人去了魯桓卿的無名齋。

  此齋無名,所以就叫無名齋,乃是魯桓卿在北麓書院的住處。

  不光是幾人來了,還另有其他人,這些人都是這次鄉試打算下場的。

  魯桓卿對他們說了些話,大多都是些勉勵之言。其實用白話點兒來說,就是讓他們不要太看重結果,重在參與。

  一眾徒子徒孫們俱是稱是,行過禮之後,就退下了。

  魯桓卿留下了林邈說話。

  不同於面對其他人,魯桓卿在面對林邈的時候,寬和中又帶著關切:「你勿要得失心太重,為師早就說過,人之所學並不是需要用外物來證明。北麓書院不同於他處,縱觀舉朝內外,世人無不以功名作為重中之重,為外利所困擾,殊不知……」

  這個『殊不知』之後,只是一聲長長的輕歎。

  旁人不知,林邈卻是知道為何,不過他卻諱莫如深。

  半晌,魯桓卿才望向林邈道:「你且去吧。」

  「是,老師。」

  次日,以林邈為首的一眾北麓書院的學生們,便離開書院,前往太原府了。

  而與此同時,薛家這邊卻是發生了一場事。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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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7-31 23:15:45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三 六元及第天下動 第一百零九章

  事情有些複雜,還要從之前說起。

  送走了薛翠娥,趙氏傷心了兩日,就沒有再去想這件事了。

  也是實在精力不夠,妞妞如今正是精力旺盛調皮的時候,她上了年紀,一個人帶個奶娃子,多少是有些吃力的。

  鄉下人帶娃,都不是太精細,因為個個手裡都有活兒,自然不能啥事不幹,就圍著娃娃轉。仔細一些的人家就給娃做個『木轎轎』,也就是一塊木板打光,中間挖個洞,下面會有墊板和支撐的木條。娃娃待在裡面,想坐就坐著,想站也可以站起來,又不怕她摔跤什麼的,十分便宜。

  不太仔細就扔在炕上,周邊圍一圈被子,就出去幹活了,時不時回屋看上一眼就行。

  薛家因為老二是個木匠,自然不用專門去找人做。一個木轎轎坐了薛家三代人,從薛俊才到薛庭儴,甚至栓子毛蛋都坐過了,如今又輪上妞妞。

  天冷就給墊塊兒褥子,天熱就什麼也不墊,反正木頭都打光了,光溜!拉屎拉尿了都不怕,用水沖一沖,擦乾淨繼續用。

  所以平時趙氏手裡有些零碎活兒的時候,就把木轎轎搬出來,將妞妞放在裡面,就擱在屋簷下面,她來來回回在院子裡幹活兒,抬頭就能看見。

  妞妞這孩子也聽話,只要吃飽了從來不哭鬧,塞她一個小木馬或者草蛐蛐啥的,自己能玩半天。平日裡來薛家串門的村民,都說妞妞這孩子聽話,知道心疼阿奶。

  可能也是年紀大了,趙氏特別心疼小妞妞。估計孫兒輩裡,除過薛俊才,也就是妞妞了,每次聽到有人誇妞妞,她就笑得樂呵呵的。

  如今因為薛庭儴考中了秀才,村裡人也都高看薛家人一眼,尋常來串門的人也比往常多了許多。尤其現在天熱,白日裡都不見有人出來,一到後半晌太陽落山,本來安靜的村子就熱鬧了起來。

  東家走走西家轉轉,這也是夏日裡村民們難得的休閒。

  「這一口小米牙長的,很快就能吃飯了。」一個和趙氏差不多大年紀的老婆子說道。

  「可不是,等她能吃飯了,我也能安省許多。」趙氏剛擇了菜,這會兒正蹲在井邊洗菜。聞言,當即和對方感歎了句。

  這老婆子湊到妞妞跟前,逗著她:「小東西能吃飯了,你阿奶就不用費兩茬功夫做兩樣飯了。瞧瞧你阿奶把你養的,胖乎乎的,肉蛋蛋的,這小臉蛋瞧瞧圓的,小胖丫頭!」

  鄉下人都是這麼哄孩子,說個話也是煞有其事的,其實也是在教娃娃說話,等聽多了,娃娃自己就能說。

  妞妞也愛說,雖然現在還不能說,但有人跟她說,她也十分高興。揮舞著手裡的小木馬,嘴裡噢噢的,似乎在答著什麼。

  「哎呀呀,都會跟劉奶奶搭話了,再過幾天是不是自己就會說了?你個小人精,小胖蛋,以後長大了可要好好孝敬你阿奶。」

  妞妞也不知道聽不聽的懂,哇哢哢的笑著,別提多招人喜歡了。

  「你這福氣好,多招人疼的小孫女。」劉婆子和趙氏感歎道。

  趙氏高興得眉眼飛揚,還要佯裝一副很淡定的模樣:「行了行了,快別誇了,你家孫兒孫女還少?!」

  「少是不少,就是沒你家妞妞招人疼,真給我這麼個孫女,我睡覺做夢都要笑醒了。」

  「這話可千萬不能讓你家大英子看見,不然指定跟你鬧。」

  大英子是劉婆子的兒媳婦,也是最得她待見的兒媳婦,因為大英子可是給劉婆子生了兩個孫子。可這次大英子和劉婆子鬧得有些不愉快,俱是因為這一胎她生了個丫頭。

  別看劉婆子逗別人家的孫女可以,輪到自己家肯定是孫子越多越好。自家的孫女不稀奇,跑出去稀奇別人家的女娃,可不是要跟她鬧。

  「她跟我鬧什麼?哪家女人不生孩子,她生兒子又不是給我生的,還不是給她自己!」劉婆子道。

  趙氏打趣她:「不信你嘴強,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劉婆子笑了笑,又歎了口氣道:「不過我家大英子算是不錯了,連著兩胎都是男娃兒,也就這胎是個女娃。其實我心裡也挺高興的,這不是做給老大老三家看的,免得總說我這個婆婆總是偏老二家的。」

  兒女多了,各自成了家,是非也就多,輕不得重不得。當老人說句話幹件事,都得想著琢磨著,就怕下面幾個小的鬧意見。

  「當爹娘的生你一場,偏了咋樣,不偏又咋樣,還能翻天不成?」

  劉婆子可不贊同趙氏這想法,不過這話她自然不會說出來,遂打岔道:「你是不知道我家老頭子可是喜歡那小妞妞了,說小妞妞長得跟他像,你說說這小娃子還沒長成,誰能看出跟誰像。他一個糟老頭子,說一個奶娃子跟他像,你說說這事。」

  人家願意誇你孫女,輪到別人說自家孫女的時候,自然也要捧場。趙氏跟著笑了幾聲,也說了幾句誇劉婆子孫女的話。

  劉婆子也笑眯眯的:「不過讓我說,小妞子還是長得像他爹,姑娘家像爹有福氣。」

  「可不是,我看也像他爹。」

  兩個婆子嘮了一會兒,劉婆子見薛老爺子從外頭回來了,就跟趙氏告了辭。說時候也不早了,也要回家做飯。

  趙氏也沒留她,只說了讓她有空來串門。

  那邊薛老爺子將鋤頭擱在牆角,從井裡打了水沖乾淨腳,就回屋裡炕上去了。到底年紀不由人,以前幹一天到晚都不覺得累,現在也就太陽落山去地裡幹會兒,還覺得累得不輕。

  趙氏把飯在灶上做了,瞅著外面天色暗了下來,就喊楊氏出來炒菜,自己則去把妞妞往屋裡搬。

  這木頭做的東西,敦實!她得兩個手才能搬起來,奶孫倆臉對臉,妞妞直沖趙氏笑,趙氏心裡突然響起那句像他爹的話。

  她端詳了好幾眼,都沒看出來妞妞像誰。扭頭吃晚飯的時候,她就問老頭子,問他妞妞像誰。

  楊氏還在飯桌上,聽到這話,臉當即拉了下來。

  她也沒說什麼,只說自己吃好了,就端著碗收去灶房。一見娘吃完了,有才小子也不吃了,忙跟了出去。

  薛老爺子斜了趙氏一眼,罵道:「你沒事找事是吧,閑著吃撐了你,當著俊才娘問這事。」

  趙氏覺得十分委屈,她不過就是問了一句。

  可當著楊氏問妞妞長得像誰,不是明擺著傷疤上捅刀。妞妞是薛寡婦和薛青山的孩子,能像誰,左不過不像爹,就是像娘。

  這會兒趙氏也反應過來了,可她並不認為自己錯了,不過就是一句話,能咋樣!

  晚上,妞妞已經睡著了,趙氏才來到炕頭上躺下。

  薛老爺子閉著眼睛,不過聽呼吸聲,似乎還沒睡著。

  趙氏翻了一個身,又翻了一個。

  「老頭子,你說老大現在咋樣了?」忍了半天,趙氏還是沒忍住:「你說會不會人已經沒了?你說這當官的咋這麼狠,紅白不說就把人帶走了,還關在那麻風所裡。你說那地方是人能待的?死了沒死,外面的人都不知道。」

  薛老爺子的呼吸聲突然沒了,屋裡安靜得嚇人。

  「若不,咱們找個空去瞅一眼,總要知道人咋樣了?」

  半晌,薛老爺子才重重吐了一口氣:「睡吧,別想這些事。」

  趙氏沒再說話,不過小聲的抽泣聲,響了半夜。

  剛下了一場雨,空氣十分清新。

  因為烈日的暴曬而顯得有些蔫頭耷腦的樹枝樹葉,似乎一下子就鮮活起來,到處綠油油嫩生生的,生機盎然。

  周氏踮著腳尖來到門前,先跺了幾下腳,把腳上的泥濘都給跺掉了,才踏了進去。

  屋裡,招兒招娣和葳哥兒都在。

  「你說這下雨也好也不好,涼快倒是涼快了,就是走路弄一腳泥。」

  招兒笑著答:「明天太陽一曬,這地就乾了。這種天氣,能濕到哪兒去。」

  周氏點點頭,見招娣剛給葳哥兒洗完小屁股,就順手把水端出去倒了。扭頭回來,她說:「你說你阿奶也真是稀奇,今兒竟管我問妞妞長得像誰?」

  王招娣歷來討厭趙氏,嗤道:「我看是莫怕是閑的。」

  經過招兒的解釋周氏才知道,原來趙氏不光是問了她,連孫氏和招兒都問過。招兒也是孫氏跟她說起來,才知道這事。

  若是這麼看,可就有些不正常了,閑的沒事逮著人問妞妞長得像誰做甚?

  「三嬸,你咋答的?」招兒問。

  周氏一愣才道:「我也沒正面答她,你說她突然問這話,我能怎麼說,只能說像薛青山。我若說長得像薛寡婦,這話要是傳到你大伯母耳朵裡,她該怎麼想。」說完,她又問:「招兒,你問這做甚?」

  招兒眨了眨眼睛,有些猶豫道:「我也是這麼說來著。之前沒想起來,這會兒想著,我咋覺得妞妞長得不像那人。」

  那人自然指的是薛青山。

  其實這事周氏也看出來了,不過之前也說了,她總不能說像薛寡婦。這會兒想起來妞妞這孩子長得既不像薛青山,也不怎麼像薛寡婦。

  怎麼說呢?

  其實這般年紀的小娃,雖看起來都是白胖的,但五官也算是長開了,也能看出像誰不像誰。妞妞這娃娃生得並不算好,皮膚有些黑,還是個眯縫眼。

  這眯縫眼是鄉下的說辭,指的是眼睛小,就是一條縫。

  可薛青山卻是一對大雙眼,薛寡婦也是杏眼,兩人都挺白的,偏偏兩人的娃卻是個眯縫眼,還有些黑。當然也可以說是妞妞吃得胖,把眼睛給襯沒了,太陽曬多了,才把臉給曬黑了。

  只是之前不提也就罷了,這會兒提起來自然讓人覺得疑慮。

  周氏和招兒對了個眼神,又對了一個。

  薛寡婦以前可是以不檢點出名的,和村裡許多男人都有首尾,難道說——

  「難道說——」周氏馬上呸了一口,道:「咱們可別關心這事,管她長啥樣,反正跟咱沒關係。」

  招兒點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

  兩人對視一眼,相互而笑,王招娣在一旁無奈的搖了搖頭。

  這時,屋外突然傳來一個聲音:「請問,王招兒和王招娣是在這裡吧?」

  高嬸正在掃院子裡的積水,就見有兩個人從外面走進來。

  是一對中年男女。

  看得出這對夫妻的家境不怎麼樣,衣衫破舊,上面補丁摞著補丁。也彷彿沒見過什麼世面,畏手畏腳的,眉宇間帶著忐忑不安。

  「你們是?」

  此時招兒也聽見動靜,從屋裡出來了,一看見這對男女,她的臉色頓時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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