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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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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少地瓜】大縣令小仵作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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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3 11:48:24 |顯示全部樓層
第40章

  趙光耀接到消息後當即拍案而起,怒道:「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傷害我兒!」
  
  說罷,又抬腿踢向那來報信兒的小廝,「你們是幹什麼吃的,這麼多人竟保護不好少爺!叫人欺到我趙家門前!」
  
  他還不到五十歲年紀,平時保養的又好,這一腳竟將那小廝踢得飛了出去,落地後吐了一口血,登時昏死過去。
  
  幾個下人見怪不怪的垂了頭,可藏在衣服下面的身子卻還是忍不住的發抖。
  
  趙光耀狠狠發了一通火氣,突然心思一動,叫了心腹進來,「取我名帖,立即去衙門傳話,說我不忍百姓受苦,願出錢修善堂、開書院,奈何兩個犬子替我出門勘察地皮,卻因一場誤會被歹徒打傷,還望與縣令大人當面詳談。」
  
  那心腹聞言遲疑片刻,小心翼翼的說:「老爺,咱們前前後後已經送了不下十回,可這新來的縣官兒著實不識抬舉,連您老人家做的中秋巨宴都不肯露面,這麼說,能成嗎?」
  
  「哼,我熬走了三任縣令,哪一個最初不都是端著架子?可最後哪一個又不像條狗一樣,任我差遣?」趙光耀冷笑道,不以為意的擺擺手,「此人確實略棘手些,來到此地八十餘日,竟從未赴過一場宴,可那又如何?我就不信他真是個鐵打的,面對金山銀山也能不動心!」
  
  既然那廝軟硬不吃,這次他索性明明白白的求上門。
  
  他就不信了,放著這麼好一個漫天要價的機會,那什麼狗屁縣官兒竟真能不動心?
  
  聽說還是從京裡來的,頗有來頭,那又如何?若果然有本事,也不必從京城一落三千丈,落魄到來這小小平安縣當個芝麻官兒了。
  
  趙光耀一路策馬疾馳,快到十里亭時遠遠看見一人在幾個侍衛拱衛下大馬金刀坐在裡面,雖看不清面容,但觀其氣勢,只怕不是善與之輩。
  
  他勒住馬韁,暗道平安縣什麼時候來了這一號殺神,他事先竟一點兒風聲都沒聽見。
  
  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結,趙光耀翻身下馬時,已經熟練地換了一副愧疚的笑臉。
  
  「這位壯士,聽聞老夫那兩個不成器的犬子衝撞寶眷,心中忐忑,特親自來賠罪。」
  
  說著,他便示意隨從將一個沉重的盒子抱上去,當著龐牧的面打開,裡頭滿滿噹噹白的黃的,在雪地裡晃得人睜不開眼。
  
  龐牧挑了挑眉,轉身與侍衛笑道:「我已有許久沒見過這許多真金白銀,眼睛都快要晃瞎了。」
  
  眾人哄笑出聲,也都跟著七嘴八舌的起哄,說些不著調的瞎話。
  
  趙光耀心下嗤笑不已,面上卻不動聲色的往四周看去,見空無一人,心下不由打了個咯噔,「還望壯士將他兩人交還於我,我必然帶回去嚴加管教。」
  
  他還沒說完,龐牧身邊一個侍衛便嗤笑出聲,「還管教,只怕越管越嬌。真是說的好場面話,若我家主人不叫,你果然會來嗎?」
  
  「哎,小八不可無禮,」龐牧裝模作樣的說了句,又對趙光耀笑道,「老丈兩個兒子開口頭一句話便問我認不認識他爹,這話好笑得很,我卻哪裡認得?可到底他一番引薦的美意,不好辜負,少不得要請來認一回。」
  
  「許是我一行人長相可怖,略說了兩句氣話,令郎和幾個隨從竟嘰嘰呱呱招了許多過往強占良田、欺男霸女、打殺人命的事。我膽子小,嚇得了不得,又怕令郎久候尊駕不耐風寒,思來想去,便先叫人好生護送到衙門裡去了。」
  
  「想來那衙門守衛森嚴,最是安全不過,如此一來,我安心了,你也大可不必擔憂。」
  
  趙光耀臉上的笑容瞬間垮了,眼神也不再柔和。
  
  他活了這麼多年,還是頭一回有人這麼不給面子。
  
  他將微微弓著的脊背挺直,去龐牧對面坐下,冷笑道:「不知閣下何方神聖,想來初到此處,有許多事還不大明白,老夫不才,在本地卻還略有薄面,不如.....」
  
  類似的話龐牧聽過不知多少遍,有許多人可比這趙光耀說的動聽的多了,然而他偏偏不吃這一套。
  
  「不必多言,」龐牧忽然收斂笑容,「我打從出了娘胎,便是個不吃敬酒吃罰酒的。」
  
  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他帶兵打仗時,連聖旨都偶有不尊,哪裡會將這廝放在眼中?
  
  「小子不知天高地厚!」這種面對面明晃晃的挑釁,多年來養尊處優的趙光耀如何能忍?「這罰酒可不是什麼人都吃得下的!」
  
  龐牧嗤笑出聲,施施然站起身來,「我能吃的罰酒,卻不是你這等人釀得出的。」
  
  原本還有所懷疑,可這一個照面一個試探,趙光耀趙大善人光輝璀璨的外皮就掉了個精光,他也實在不必顧忌什麼了。
  
  「天短夜長,家裡人該等急了。」龐牧撂下這句話,再也不往趙光耀身上多看一眼,翻身上馬。
  
  「放肆!」趙光耀氣的鬍子都一抖一抖的,待要去追,卻見那幾匹馬甚是神俊,整個都要比他騎來的寶馬名駒大出去一整圈,四肢鐵蹄怕不下碗口大,眨眼就竄出去十幾丈遠,卻哪裡還追得上!
  
  趙光耀本能的追了兩步,卻被對方的馬踢了滿身雪泥,狼狽不堪,恨不得將銀牙咬碎。
  
  「豎子敢爾!」
  
  龐牧一行人一口氣跑出去幾里地,小八在後頭問道:「大人,要不要派個人盯著趙家?」
  
  「也好。」
  
  幾人一路疾馳回了衙門,馬匹尚未停穩便跳下來,又大步流星進了二堂,果然見晏驕正等在那裡。
  
  見他完好無損的回來,晏驕下意識鬆了口氣。
  
  龐牧脫了外頭大氅,隨手丟給侍從,見狀笑道:「如今我是本縣頭一個地頭蛇,你卻不是白擔心了?」
  
  晏驕失笑。
  
  龐牧示意眾人落座,自己也一撩袍子坐下,「可又招了些什麼?」
  
  「實在數不勝數,小到拿了東西不給錢,大到強占良田、欺男霸女,因太過習以為常,許多他們自己都記不清了,」廖無言皺著眉,將一大摞畫了押的證詞推過去,「劉捕頭還在後頭審著,只怕幾天幾夜都說不完。」
  
  「不過已經確定了幾起人命,」他抽出其中一張,放到最上面,「老大趙文曾在五年前入室玷污了一名女子,事後女子不堪受辱吊死了,她的未婚夫上門討說法卻被打斷腿,兩家人告到衙門,最後竟不了了之。還有搶了良田,斷了人家生計,兩遍鬥毆起來,打傷後醫治不及時死了的……我已查過,當年卷宗中甚至連這個案子都沒有。」
  
  龐牧飛快的翻閱著口供和證詞,越看越怒,眼睛裡幾乎要噴出火來,「這麼多案子,本地父母官是瞎了還是聾了?」
  
  即便趙家家財萬貫,起的爭端確實可以私了抹平,但有的根本就是觸犯律法,必須公事公辦!
  
  「那縣令身在其位,不謀其政,實在該死!」
  
  他原本以為前任縣令只是無用,不曾想越查紕漏越多。
  
  這哪裡是無用,而是睜著眼裝瞎,關起門來做土皇帝了!
  
  「我必要奏明聖人,直接砍了算完!」龐牧黑著臉道,「只怕那知府也不清白。」
  
  平安縣直屬都昌府管轄,與州等同,地位和分量不言而喻,這裡出了這麼多事,知府難道真的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那是自然,」廖無言點頭,又問,「聽晏姑娘說,大人見了那趙大善人?如何?」
  
  「不過沽名釣譽之輩!」龐牧不屑道,「對了,還要勞煩先生查查那趙光耀的來歷,之前聽說他只是尋常富戶,煞是本分厚道,可今日我觀他氣息平穩,下肢穩健有力,顯然是會功夫的。」
  
  「會功夫?」眾人不由得十分詫異。
  
  晏驕忙道:「郭仵作是本地人,之前我聽他說,那趙光耀一直都說自己早年在外跑小買賣,因機緣巧合賺了幾筆大的,這才漸漸發跡,誰也不知道他會功夫呀。」
  
  可這話既然是龐牧說的,必然不會有錯。
  
  龐牧略一沉吟,「請郭仵作過來。」
  
  不多時,郭仵作到了,龐牧便叫他將有關趙光耀的事都事無鉅細說出來。
  
  郭仵作剛才一直在屋裡複習解剖相關技巧,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過還是原原本本的講了。
  
  「……他回鄉時,我還在讀書,記得當時甚是轟動……他這些年一直厚待鄉里,又築橋鋪路、贍養孤寡,百姓們沒有一個不說好的。哪怕兩個趙公子混賬不堪,百姓們也都未曾遷怒到趙光耀身上,還時常惋惜他後繼無人,以至於晚節不保。」
  
  齊遠就摸著下巴道:「我是素來不信什麼大善人的,這人吶,往往越是叫人說是個君子,就越有鬼。」
  
  比起真小人,他更憎惡偽君子。
  
  郭仵作瞧了他一眼,「可多年來,趙光耀除了教子無方,確實沒什麼可詬病的。」
  
  龐牧抬手止住又要說話的齊遠,問郭仵作,「趙光耀可會武? 」
  
  郭仵作一愣,下意識搖頭,「不會吧?這麼多年也沒聽說。」
  
  眾人對視一眼,越發覺得可疑。
  
  練武強身健體,本就為世上男兒所推崇,且前些年戰亂不斷,世人越發有了尚武的風氣,會功夫這種事完全沒必要隱瞞。
  
  龐牧隱約覺得自己已經抓住了什麼,當即道:「廖先生!」
  
  廖無言聞弦知意,立刻拱手道:「屬下明白,這就去。」
  
  說完,便去翻閱當年的戶籍檔案去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且不說那趙光耀與此次連環命案有何關聯,龐牧卻是打定了主意,未必要趁機剪除趙家父子這顆毒瘤。
  
  他在這邊忙活,趙光耀卻也沒有坐以待斃,早在十里亭時便叫心腹入城打探。
  
  「縣城內每日往來人員甚重,若是找人卻是大海撈針,」他面色陰沉的看著龐牧一行人離去的方向,「可他們那幾匹寶馬著實神俊,但凡看過的必然不會忘記,你等速速入城去找韓老三,將方才那幾匹馬的模樣細細描繪……」
  
  那韓老三是個積年的老賭徒,但凡值錢的東西都略通一二,又因結交甚廣,消息格外靈通,經常被趙光耀使喚著跑腿兒並倒賣消息。
  
  只要找到了馬,還愁找不到人嗎?
  
  趙光耀回家時,去衙門打探趙文趙武消息的小廝已經回來,見他臉色比離開時更壞一層,越發戰戰兢兢不敢上前。
  
  「說!」趙光耀冷聲喝道。
  
  那小廝狠狠抖了下,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發顫的說:「回,回老爺,兩位少爺並一眾隨從都被下了大獄,小的使出渾身解數也未能見上一面。」
  
  見趙光耀額上青筋鼓起,他又嗙嗙磕了幾個頭,帶著哭腔道:「老爺,實在不是小的不盡心啊,這新任縣官兒來了之後光景便大不如前,原先咱們的眼線都被拔除,上下內外只守得鐵桶一般,水潑不進啊老爺!」
  
  趙光耀那素來無往而不利的名帖都被拒了不下十回,他自然是知道如今的縣衙是何等森嚴,倒也沒因為此事遷怒。
  
  「滾!」
  
  那小廝如蒙大赦,又磕了兩個頭,屁滾尿流的跑了。
  
  趙光耀在屋裡轉了幾圈,面沉如水,眸光一閃,又對門外喊道:「來人!筆墨伺候,待我書信一封,你即刻送往都昌府府衙!」
  
  不過區區七品芝麻小官兒便如此倡狂,隻手遮天嗎?
  
  既如此,我便叫你當不成縣令!
  
  ——
  
  眼見著衙門上下又迅速忙碌起來,偏晏驕還是無事可做,只好去買了兩頭豬,分別作了風乾和薰制兩種臘肉,結結實實掛滿一整個房梁。
  
  她特意留下一大塊紋路尤其美麗的五花肉,剁成肉泥,加上雞蛋和揉碎了的豆腐,捏成嬰孩拳頭大小的肉丸,先下鍋炸成金黃色,然後再加上大骨湯,慢慢熬煮。
  
  本來她是習慣加胡蘿蔔碎的,但大祿朝如今竟沒有胡蘿蔔,也只好退而求其次,換成豆腐。
  
  岳夫人聽見她乒乒乓乓剁肉時就過來了,親眼看著她動作麻利的攪和肉餡、捏丸子、先炸後煮,便饒有興致道:「這是獅子頭不是?」
  
  「是也不是,」晏驕調了下火,笑道,「我自己瞎胡亂調的味兒,自然是無法與真正的大廚相提並論,索性也不敢妄稱是獅子頭,只胡亂叫一句燉肉丸子罷了。」
  
  老太太笑的前仰後合,「你這名兒倒是質樸有趣,一聽就知道是什麼了。」
  
  她又微微吸了吸鼻子,點點頭,「我聞著味兒倒好。什麼大廚不大廚的,都說眾口難調,難不成大廚做的東西,天下所有人都愛吃嗎?或是路邊攤販的簡單吃食,便無人問津?咱們自己吃著好,那就是好了。我看你啊,便是頂頂好的一個大廚!」
  
  晏驕捂臉笑,怪不好意思的,「您老只管哄我。」
  
  「可不是哄你怎的?」老太太一本正經的說,「就是哄你,把你誇得暈頭轉向的,最好日日都做才好呢!」
  
  兩人說笑一回,老太太又去隔壁儲藏室看了那「肉林」,不由得嘖嘖稱奇,「我年輕時倒隱約聽過幾耳朵,說西南那邊也有差不多這樣兒把肉吊起來的吃法,不曾想你也會做哩,也不知究竟是個什麼滋味。」
  
  晏驕就笑,「那熏乾的快些,便是最慢的風乾臘肉,年底也就吃上了,到時還怕嘗不到味兒嗎?」
  
  說話間,那鍋金棕色的肉丸子就燉的差不多,愈加 濃烈的香氣爭先恐後從鍋蓋邊緣擠出,在空氣中劃出一道道白色痕跡,香的嚇人。
  
  晏驕約摸著時候差不多,就打開鍋蓋瞧了瞧,見鍋底湯汁已經十分粘稠,閃亮的紅棕色已有些掛壁,便滿意的熄了火,將它們盛到廣口大瓷盆裡,最後從上到下淋上醬汁。
  
  不管是熬粥還是燉菜,但凡需要加水的,最好都一次性加足,不然後期斷斷續續添水,滋味不勻,飯菜味道就大打折扣了。
  
  她又取了些提前泡好的菜乾兒,用熱水焯過之後,顏色更嫩更綠,擺一圈兒在肉丸子邊上,整個兒都清爽了。
  
  「晏姑娘!」晏驕才要刷鍋,林平就從外頭急忙忙跑進來,一路上大呼小叫的,與平時少年老成的模樣當真判若兩人。
  
  偏阿苗正巧來送飯,兩人在院門口險些撞到一起,都嚇了一跳,哎呦呦叫起來。
  
  晏驕和岳夫人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忙過去問道:「怎麼了這是?撞著了嗎?燙傷了嗎?」
  
  「沒事沒事。」阿苗忙道,手中托盤雖然灑了些菜湯出來,所幸天氣寒冷,湯汁一濺出來也就冷了。
  
  她看了看袖口上好大一塊汙漬,不免心疼,略帶氣惱的對林平道:「你這人也真是,這樣冒冒失失的,我娘才剛給我做的新衣裳,未必洗的掉呢!」
  
  林平急的臉紅脖子粗,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只是一味賠不是。
  
  晏驕拉著阿苗看了幾回,確認沒燙傷後,忙打圓場道:「好啦,好啦,他也不是有意的,我這裡多得是料子,等會兒我回來,我帶你挑去!」
  
  「我不過隨口一說,哪裡好讓姑娘破費!」阿苗連忙搖頭,又瞪了林平一眼,道,「氣話罷了,我這就去廚房那邊找火鹼洗一洗,也就能拔下來了。」
  
  林平只是賠不是,又說要賠她衣裳云云,到最後,阿苗反倒不好意思起來,胡亂放下飯菜,轉身就跑了,跑出去幾步又停住,反復強調不要他或是晏驕送衣裳,自己洗洗就行。
  
  晏驕失笑,心下卻越發決定要翻一塊清雅俏皮的料子與她。
  
  鬧過這插曲之後,晏驕才有空問林平是什麼事。
  
  林平哦了聲,忙道:「大人才剛接到飛鴿傳說,貌似有大消息,命我趕緊請您過去呢!飯也在那頭一併吃了。」
  
  不等晏驕開口,岳夫人已經麻利的替她裝好大食盒,連帶著那一盆燉肉丸都塞給林平提著,又主動催促晏驕道:「快去吧,正事要緊。」
  
  晏驕略一遲疑,一咬牙,「那我下回再陪您吃飯。」
  
  說完,便也風風火火的走了。
  
  老太太望著她遠去的背影看了許久,忽然就笑了。
  
  「這孩子,人家的丫頭都想著偷懶兒,偏她不忙活著還全身不得勁。」
  
  罷了,便是這樣才好,兩人相互扶持著……
  
  雪停了,但北方冬日裡風一貫大得很,嗚嗚咽咽妖精下山也似,刮在臉上刀割一樣的疼。
  
  晏驕縮了縮脖子,心下一片火熱,恨不得立刻飛到龐牧哪兒,問問究竟是何線索,以至於素來內向靦腆的林平都這般失態。
  
  二堂那邊的大飯桌也已擺好,多日不見的圖罄今兒也來了,還主動起身把她讓進去。
  
  吃飯的次數多了,座次差不多也固定下:大家基本上默認晏驕佔據龐牧和廖無言之間的黃金席位,齊遠和圖罄再分列兩邊。
  
  「凍壞了吧?」龐牧將一隻精巧的銅質手爐塞過去,又拍了拍鋪了厚實皮褥子的椅子,「先暖暖。」
  
  晏驕道了謝,又搓了搓耳朵,「真冷啊。」
  
  不過短短一段路,她的鼻尖和下巴就都凍得紅彤彤,一雙眼睛也水汪汪的,瞧著可愛又可憐,恰似喵喵叫的小貓兒。
  
  龐牧狠狠瞧了幾眼,又掀開大圓桌的桌布,催促道:「把腿放進去。」
  
  晏驕低頭一看,見桌下赫然擺著兩個大暖爐,將桌布圍住的空間都熏得暖烘烘。暖爐外層立著一圈鐵柵欄似的東西,不怕誰不小心踢到。
  
  大約是暖爐裡加了香料,撲面而來的熱氣裡泛著清爽的柑橘味。
  
  屋裡起著地龍,桌下還有一整個「暖室」,哪怕是個冰棒兒呢,只怕沒一會兒也要冒汗了。
  
  晏驕從善如流的把整個下半身都用厚實的桌布蓋住了,然後舒舒服服的吐了口氣。
  
  「這算什麼?還早呢!」見她露了笑模樣,龐牧這才有心情說笑,「十月尚未過完,等到了臘月,更冷幾倍。好歹這還是中原腹地,你若有空去關外瞧瞧,那才叫風雪交加。大風刮的人睜不開眼睛,雪堆得幾丈高,一旦出門,哪怕是白天,若是地上沒有標記,轉頭就找不到門,只好生生在外凍死……」
  
  晏驕聽得眼睛都直了,忍不住又問了許多問題。
  
  眾人早已習慣他們自顧自說話,也不去搭理,只是見林平空手而去,滿載而歸,都條件反射的開始分泌口水。
  
  這是又做什麼好吃的了?
  
  潔白細膩的大瓷盆裡,圓滾滾的肉丸與翠綠的蔬菜相互依偎,下頭是紅褐色的醬汁,看上去分外可人。
  
  這麼香的東西,就該放到肚皮裡好生疼愛!
  
  大家先一人插了一隻肉丸放入碗中,又非常熟練地澆上湯汁,然後狠狠挖下一大塊塞入口中,這才心滿意足的開始討論案子。
  
  龐牧散出去打探消息的鴿子回來了,之前的王慶和劉知文兩名死者的居所雖然相隔千里,但竟還真有共同點:
  
  兩人原本的戶籍並不是那裡,而是十五年前突然身懷巨富的出現,彷彿橫空出世一樣,然後便紮根至此。
  
  晏驕聽得連肉丸子都忘了吃,脫口而出,「真的是報復性的連環殺人?」
  
  龐牧也覺眼前迷霧已能隱約看見曙光,點頭,「十有八九。」
  
  同時滿足多重特殊條件的可能性太低了。
  
  「這還沒完呢,」廖無言看上去胃口很好,又飛快的插了第二隻肉丸子,引來眾人側目,「你們猜我昨日翻閱本縣戶籍檔案之後,是何結果?」
  
  眾人下意識對視幾眼,然後異口同聲道:「趙光耀!」
  
  「不錯,」廖無言一口氣吞了半個肉丸,又喝了兩口水清口,「他雖不是外地的,但還不到二十歲時就拋家舍業,隨商隊四處漂泊,一度杳無音信,趙家人都以為他死了。可不曾想十五年前,他忽然回來了!」
  
  三名富豪,都曾有過數年生死不明的情況,然後又都在十五年前突然出現,這樣的事情已經無法單純用巧合二字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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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3 11:48:38 |顯示全部樓層
第41章

  突然冒出的線索讓大家看到曙光,覺得抓住兇手不過頃刻之間,誰知十一月初五,外頭竟又傳來消息:
  
  第三起案件出現了!
  
  都昌府和雲匯府交界的一個小縣城內,土財主秦勇家中突然爆炸起火,一家六口和十多個下人被炸死、燒死,傷者也有許多。
  
  因爆炸助長火勢,緊鄰的一位鄉紳家裡也被波及:院牆垮塌砸死一人,另有角房門窗被引燃,兩名睡夢中的小廝堵在裡面出不來,生生被煙嗆死了。
  
  一般情況下,在這樣敏感的時期,又是照著殺人全家去的,同一人所為的可能性極高,但等真正討論到是否併案時卻出現了分歧。
  
  就連平安縣衙內部,也分了兩派。
  
  「是否有人想趁機渾水摸魚?」圖磬說,「或是其他尋仇的,只是找不到機會,如今發了大案,正好叫別人背黑鍋。」
  
  從作案手段到人數,第三起案件與前兩起明顯存在許多不同,如果僅憑死者也是有錢人這一點就簡單粗暴的併案,似乎缺乏說服力。
  
  劉捕頭他們也是這個意思,聞言便道:「屬下記得前些年曾發過一次案子。有個盜賊入室劫掠,連犯數案之後被捉,審訊時卻對其中三起死活不認。當地官員也覺有異,復又調查,果然捉到另一名歹徒,原來是他故意跟在後頭混淆視聽。若非那官兒心細,只怕要叫第二名人犯逍遙法外了。」
  
  晏驕反駁道:「確實存在這種可能,模仿犯罪也不是什麼稀罕事,但我個人還是更傾向於併案處理。」
  
  模仿犯罪這個專業術語是她第一次說,不過因為十分淺白易懂,大家一聽也就明白了,都覺得這個形容很是簡潔明瞭。
  
  「模仿犯罪可能是禍水東引,也可能是變態崇拜和追隨,但不管出於何種目的,」見眾人都看過來,龐牧也投來鼓勵的視線,晏驕繼續道:「從犯罪者的角度來考慮,自然是模仿的越像越好,可秦勇一案呢?除了主人家有錢之外,竟無一相似之處。難道犯人會看不出嗎?若這麼簡單叫人斷定為不同兇手所為,豈非前功盡棄?」
  
  圖磬愣了下,不得不承認她的說法似乎更有道理。
  
  龐牧點點頭,「還有呢?」
  
  「前兩起案子發生之前,外界幾乎沒掀起什麼風浪,沒人設防,所以兇手肆無忌憚,」晏驕謹慎分析的同時,又大膽進行犯罪側寫,「他有充分的時間準備,可以在將被害人一家上下迷暈之後,不慌不忙的挨個割喉。」
  
  「但是現在不同了,兩起大案震驚全國,哪怕是偏遠的村鎮也略有耳聞,不管是官方守衛盤查,還是民間百姓的警惕心,都不可同日而語,他再想故技重施,像以前那樣慢慢來,恐怕不太可能。」
  
  「可是放火就簡單多了。這幾日乾冷又有大風,一旦起火很難及時撲滅。或許他只需要一些油或是炸藥,然後找機會溜進去放一把火,再飛快的消失就好了!」
  
  「這說明犯人對外界資訊非常關注,為了保證成功可以放棄慣用作案手法,細心謹慎卻又足夠瘋狂。他可能不太起眼,看上去很本分,甚至有些可憐,能在很短時間內取得別人的信任或是同情,並且不會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更重要的一點是,從第一起案子到第二起案子,中間隔了足足四個月;而第二起案子到第三起案子之間,只隔了不到一個月,作案手段也更簡單粗暴,絲毫不在意會誤傷無辜。這並非是單純距離縮短可以解釋的,更多的還流露出一種緊迫感。很明顯,他知道包圍圈在不斷縮小,開始著急,並漸漸喪失冷靜。」
  
  「而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他非但沒有暫時隱匿,反而選擇頂風作案,可見其執拗與瘋狂,這種人後期做出再歇斯底里的事都不為過。」
  
  這是晏驕短時間內第二次提到瘋狂。
  
  她緩緩吐了口氣,說出最後的結論,「他從南向北一路犯案,第二、三起案件雖然都在雲匯府境內,但確實在一步步往平安縣逼近。我很懷疑,趙光耀就是他的第四個目標。」
  
  龐牧率先點頭,眼中露出讚賞和喜悅的光芒,「我已聯絡雲匯知府,向他詢問秦勇身份背景一事,想來很快就有消息。」
  
  事實證明,這個快還真是快。
  
  當天下午,雲匯知府派來的衙役就五百里加急到了,不僅帶了雲匯知府親筆書信一封,更有兩案的詳細卷宗。
  
  饒是情況緊急,晏驕也還是忍不住打趣道:「大人好生厲害,我常聽聞官大一級壓死人,那雲匯知府非但官階高,且又不是本地官員,可大人您每每詢問,他竟這般積極的有問必答,難得還考慮的如此周全。」
  
  卷宗這類東西,本就不是可以隨便示人的。
  
  若是尋常縣令向外府知府詢問,只怕非但沒有結果,反而要落一個僭越的罪名。
  
  眾人一陣竊笑,龐牧翻閱卷宗的動作僵了僵,決定裝沒聽到的。
  
  天知道雲匯知府剛上任還不滿兩年,素來兢兢業業,結果短短兩個月內就連發兩起大案,直如五雷轟頂,愁的頭都要禿了。
  
  眼看三月之期一天天逼近,項上人頭隨時可能不保,髮妻更是頻頻暗中垂淚,他就要仰天長嘆,痛恨老天不公。
  
  之前率先向平安縣發公文,未必不是存了求助的心。
  
  這位平安縣令可謂簡在帝心,聽聞聖人隔三差五就要向身邊的人提起,又雲虧待了,其餘重賞更是不計其數。若他老人家能開開尊口,為自己在聖人跟前美言幾句,此事或許還有轉機。
  
  哪怕就是貶去西南酷暑之地種荔枝呢,也比直接砍了的強吧?
  
  所以饒是兩人之前素無往來,值此命在旦夕之際,雲匯知府卻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誰知結果竟比他預料的還好上百倍:
  
  那位年輕的國公爺雖沒明著說要幫忙,可竟直接跟他要起了卷宗,雲匯知府便如黑夜中窺見一點光亮,喜得魂兒都要飛了,但有所問,無有不應。
  
  因前頭那起案子的經驗,這次案子一發,也不必龐牧的書信親至,雲匯知府立刻熟門熟路的把對方可能用到的東西都分門別類的裝好,命人快馬加鞭連夜送來。
  
  龐牧本也沒想到會這麼快,拆開書信之後一目十行的看了,又遞給晏驕,並頗為振奮的對眾人道:「那秦勇,也是十五年前剛來的!」
  
  話音剛落,眾人面上便都露出欣喜之色。
  
  只這一條,就足夠併案了!
  
  晏驕看了信,驚訝的念道:「雲匯府一座採石場內火藥被盜,約莫有近三十斤……」
  
  三十斤?!哪怕這個時候的火藥純度不高,也是個很驚人的量了吧?
  
  「想必這就是此次爆炸原因了,」龐牧對眾人說,「有幾個有經驗的衙役看過了,說是自製土炮,裡頭放了許多尖銳的碎石、瓦片等物,一旦爆炸,威力奇高,好多人就是因為被炸傷而無法快速逃離,進而失血過多或是熏燒致死。」
  
  齊遠對軍火的瞭解遠超其他人,飛快地在心中推演一遍之後,面色凝重的說:「土炮可不是什麼人都會做的,一個鬧不好,先把自己炸死了。而且足足三十斤火藥,若一口氣全用上,死的絕不止這點兒人。」
  
  圖磬點頭,「他果然還要繼續作案。」
  
  他當即請命道:「屬下欲調動西山兵馬,嚴防死守,排查一切可疑人員。」
  
  龐牧當場寫了調令給他,又蓋了大印,「准。」
  
  如果只是針對特定目標的報復也就罷了,可眼見著兇手已經殺紅了眼,如今又得了殺器,保不齊會對其他無辜者動手,必須防患於未然。
  
  書信中還提到另一條線索:那秦勇家中有個密室,裡頭很有幾件名貴器物,瞧著紋樣,頗有西南一帶的風格。
  
  這本不算什麼,可巧就巧在,之前也曾在劉知文家中發現過類似的。
  
  那麼是不是能夠說明,這兩人私下確實存在某種不為人知的聯繫?
  
  有了這個猜想之後,雲匯知府不敢遲疑,立刻就在信中將自己的推斷說了。
  
  龐牧將卷宗內仔細繪有那些器具模樣的畫兒拿給廖無言看,後者點點頭,「不錯,確實是那一帶的。」
  
  說著,他就指著其中一處肋生雙翅的猛獸紋樣道:「想必大家還記得之前的舉子被殺一案,最後兩名舉子是滇陽人士,而這便是當地的上古神獸之一。古籍中記載,這種神獸性情兇猛卻忠心護主,能於夢中撲殺惡鬼,多為武人所喜,也常被用來鎮宅。」
  
  齊遠嘴快,當即大咧咧總結道:「就是心裡有鬼怕冤魂索命唄!」
  
  廖無言失笑,想了下,倒也跟著點了點頭,「結合本案,真要這麼說,倒也不錯。」
  
  尋常人家便是鎮宅,也不會選這個吧?這事兒怎麼看都透著一股詭異。
  
  齊遠嘿嘿一笑,「若是能找個由頭搜搜趙光耀家就好了,說不得也藏著這些神神道道的玩意兒。」
  
  廖無言笑道:「你想的倒美。即便搜出來又如何?也不過增大懷疑罷了,難不成還不許人家隨手買個玩意兒耍耍?」
  
  說起趙光耀,忽聽圖磬語氣複雜道:「說起來,咱們將那趙氏兄弟關入大牢,豈非恰恰救了他們性命?」
  
  眾人頓時一陣沉默。
  
  對啊。
  
  就目前的線索來看,趙光耀確實很可能就在受害者名單上掛了號,若照兇手迄今為止的手段,他那兩個作惡多端的兒子肯定也跑不脫。
  
  但現在不同了,那倆畜生在牢裡啊!
  
  或許牢房平時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可在這種危急關頭,反而是天下最安全的所在。
  
  齊遠狠狠罵了句,眼巴巴看向龐牧,「大人,要不咱們先把他們扔回去?」
  
  扔是不可能扔的,龐牧雖也厭惡趙氏兄弟為人,可也實在做不出明知有危險,偏還要硬把他們往兇手懷裡推的事。
  
  這跟故意殺人有什麼分別?
  
  話雖如此,龐牧還是難免有些噁心,不管不顧的去演武場打了一整套拳。
  
  晏驕也知他心中不快,想了下,便去精心準備了宵夜。
  
  食物天生就有治癒人心的神奇力量,尤其在這寒冷的冬夜,來點熱乎乎的東西真是最美不過。
  
  薰制的臘肉已經可以吃了,她慷慨的取了一大塊切成薄片,在砂煲內的米飯上擺了厚厚一層,又點了些泡發切碎的青菜乾兒。
  
  經過薰制的臘肉結實緊緻,紋理鮮明,刀切下去會發出微不可聞的摩擦聲,還能感受到那種特有的彈性。
  
  一個好廚子僅憑手感就能判斷食材的好壞,只是簡單的切肉動作,晏驕就很肯定自己這批臘肉做的非常成功。
  
  煮飯的空檔,她挑了根最肥嫩的排骨剁成麻將大小的塊,煮去血水後先炸至微微焦黃,這才正式調味開煮,稍後加入事先泡發的豆角干翻炒後細細的燉。
  
  灶膛內的柴火劈劈啪啪的燒,鍋內菜餚咕嘟咕嘟冒泡,香氣漸漸充滿了這間不大的廚房。
  
  豆角干吸飽湯汁後重新豐盈起來,蔬菜的清香和肉類的醇厚肥美一點點融合,等到最後,豆角軟爛入味,排骨也入口即化,只需要用牙齒輕輕一帶,自己就乖乖從骨頭上脫落了。
  
  大口的肉固然過癮,可偶爾吃到帶脆骨的部分,咯吱咯吱,別有一番滋味。
  
  一飯一菜裡都有肉,夜裡吃了不免膩味,她又取了幾條新鮮胡瓜,大刀拍碎後只用蒜泥和香醋拌勻,酸辣可口,清爽開胃。
  
  這會兒的胡瓜都是洞子貨,價格奇高,就這麼小小兩條,放在外面都能買一隻肥雞了。
  
  打完拳的龐牧心情平靜不少,洗過澡後又回到書房內翻看卷宗,聽說晏驕過來,還有些驚訝。
  
  「這麼晚了,天氣又冷,你.....」他還沒說完,就看見對方手上端的大托盤,聞到裡頭飄出來的濃烈香氣。
  
  對上那雙帶著笑意的眼睛,他便再也說不出旁的話,忙一手穩穩接過沉重的托盤,另一隻手直接把人拉進來,轉身時還抬腿將門踢上。
  
  「你莫不是個半仙能掐會算,不然怎知我餓了?」他笑道。
  
  姑娘辛辛苦苦做的,他便是再蠢,也知道這份心意要細細領受的。
  
  晏驕莞爾一笑,也覺得意,「你晚飯吃的不多,又去練武,冬日裡不餓才怪。」
  
  說完又眨眨眼,「我也餓了。」
  
  兩人相視而笑。
  
  龐牧讓她進裡面隔間坐了,又去倒熱茶。
  
  因是晚上,正經喫茶不免走了睏,他便取了麥仁茶,滾滾煮了一壺。
  
  這還是他上回見晏驕在元山寺吃的香,特意打發人出去買的。原本想著挑個時候送過去,誰知一忙活起來,竟給忘了,這會兒正好派上用場。
  
  晏驕在他面前打開了那個不斷從縫隙中拼命散發香氣的砂煲,「那個是我自製的煲仔飯,可惜有些倉促,材料不足,不過滋味兒應該不壞。」
  
  那煲仔飯上一層肥瘦相間的肉片,邊緣與沙煲接觸的地方還在微微顫抖,不時炸出一個油花,顯然剛從火上拿下來不久。
  
  經過烹調之後的肥肉呈現美麗的半透明,隱約可以看見底層的米飯。瘦肉是深沉的紅棕色,表面一層油光,引得人垂涎三尺。
  
  「這就是害你前陣子忙的人仰馬翻的臘肉?」龐牧一臉稀罕,又湊近了聞了口,「果然與尋常肉不同。」
  
  說完,他又聞了聞,不大確定的說: 「似乎有些果香氣。」
  
  「正是!」晏驕用勺子直接插到砂煲底部,連著脆脆的鍋巴一併挖到碗中,「風乾的那些還沒好哩,這是果木薰制的一批。」
  
  其實煲仔飯這種東西,最適合一個人抱著砂煲大口大口的吃,不過考慮到夜已深,又有別的菜,他們兩個分著吃剛好。
  
  吃飯麼,本就該怎麼舒服怎麼來。
  
  下頭是焦黃的鍋巴,中間是雪白的米飯,再往上是晶瑩的臘肉片和碧瑩瑩的蔬菜,一層層好看極了。
  
  「好巧的心思,」龐牧讚歎一回,狠狠挖了一大口,又夾排骨吃,只覺滿口鹹香,鮮美無比,連連點頭,「這個也好。」
  
  晏驕哢嚓哢嚓嚼鍋巴,心想真香啊,改天應該單獨做點鍋巴,當零嘴。
  
  啊,說到香脆,蛋捲似乎也不錯呢,中間再抹一點甜甜的紅豆沙或者綠豆沙,哦,棗泥也好……
  
  她的眼睛無意中掃過外面書案上的卷宗,忽然想起一種近乎荒唐的可能,「假如趙光耀真的是目標之一,自己必然有感應,他會不會索性自己也犯點事兒,去找兩個兒子獄中團圓?」
  
  龐牧被她的突發奇想驚的嗆到了,忍不住笑起來,斬釘截鐵道:「不會。趙光耀極其自負,這種人只信自己不信旁人,不見棺材不落淚,別說他自己進來,只怕這會兒還在想法子往外撈人呢!」
  
  他說的沒錯,趙光耀確實在想法兒撈兒子。
  
  前頭那幾個被殺的只是沒本事,死就死了,可他趙光耀可不一樣,只要對方敢來,直叫他嚐嚐什麼叫有來無回!
  
  他命人入城打探之後,很快就有了消息,意外得知那新晉仇人竟然就是連日來避而不見的縣令,登時怒極反笑。
  
  「好好好,怪道這樣囂張,原來衙門就是他自己開的!不過區區一個縣官兒,竟也想拿捏我?」
  
  他立即又向都昌知府寫了第二封信,裡頭除了信紙之外還夾了厚厚一遝銀票,叫人連夜送去。
  
  卻說都昌知府孟徑庭接到趙光耀第一封信時,本不以為意,覺得區區一個外鄉人,自己堂堂知府難道還彈壓不住?只要原告沒話說,想來龐牧貴人事忙,也不會太過計較。
  
  可等趙光耀的第二封信到了之後,他就恨不得跳起來往自己臉上抽幾巴掌,然後將這燙手山芋丟得遠遠地。
  
  龐牧,他娘的趙光耀你這鱉孫竟然讓本官壓制龐牧?!
  
  孟徑庭火燒火燎的在書房裡轉了幾個圈兒,招來心腹,「你速速將這兩封信都原樣退回去,只說我出門巡視去了!」
  
  見他難得驚慌,師爺十分不解,上前道:「大人,他不過一介縣令,即便與州等同,可到底矮您兩截,何苦畏懼?」
  
  自家大人拿錢替趙光耀辦事也不是一年兩年了,他偶爾也能得些好處,怎的偏偏這次就不成?
  
  孟徑庭正愁沒處發洩,抬頭罵道:「你懂個屁!」
  
  要真是一介知縣就好了。
  
  他明面上是知縣,可又哪裡是簡單的知縣!真當國公的名號是假的嗎?
  
  自己這知府放在地方上,倒是能看,可在人家那超品國公面前算個屁!
  
  退一萬步說,即便他身上只有知縣一個光杆兒名頭,終究是與聖人幼年相識的情分,那可是從龍之功!與他作對,跟與聖人直接做對有何分別?誰人敢惹?
  
  孟徑庭越罵越氣,越想越害怕,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轉個不停,又神經質的喃喃道:「趙光耀啊趙光耀,你這廝害我好苦,真是害苦了我!」
  
  「……望大人命那小賊即刻放人……」
  
  聽聽,這說的叫人話嗎?
  
  「吾命休矣!」孟徑庭越想心越涼,索性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滿臉頹然。
  
  「趙光耀啊趙光耀,你這混賬,生了兒子卻不好好管,如今惹到不該惹的人頭上,竟還要拖我下水。」
  
  「不對,他必然不會無緣無故抓那趙家崽子,想來已經知道趙光耀多年來的惡行,如今便要尋個由頭發作了。」
  
  「對了!」他忽的站起來,驚恐不已道,「或許,或許他本就有意留下趙光耀與我通風報信,到時來個順藤摸瓜人贓並獲,便要對我開刀了!」
  
  這世上的事情就是怕聰明人多想,就好比現在,孟徑庭越想越覺得許多原本正常的事情也都不正常了,而龐牧的所有動作都有更深一層的含義。
  
  就好比前任平安縣令,說不定壓根兒就不是自動離任,而是私底下還犯了旁的驚天動地的大事,如今事發被……抓了!不然天下之大,他龐大爺為何偏偏要來這平安縣?
  
  剿匪?真的是山匪嗎?
  
  再往深處想一想,又或許,他的意思,便是聖人的意思!
  
  孟徑庭的腦袋裡嗡的一聲,完了!
  
  朝廷這潭水真的太深了,他竟不能參透一二!
  
  那師爺原先不知道龐牧的底細,這會兒聽自家主子顛三倒四的一說,也是嚇破了膽,情急之下忙進言道:「大人,左右前任縣令已經走了,人不在跟前兒,無從對質,您就是否了又如何?那平安縣到底不是您的直接轄下,且這山高皇帝遠的,您只說自己被蒙蔽了,一無所知,不就完了嗎?」
  
  「胡言亂語!」心煩意亂的孟徑庭猛的一甩袖子,面容慘白,「你真當他是尋常武夫那般好糊弄嗎?但凡騙過他的,早不知投胎幾回了!」
  
  保不齊上任平安縣令這會兒墳頭草都一人高了!
  
  說完,他乾脆伏案大哭道:「完了完了,老夫辛苦經營半生,真是一朝失蹄,全都完了呀!」
  
  那就是個煞星殺神!手底下不知掛了多少萬的人命,如今仗都打完幾年了,西北幾國說起他的名字來還能止小兒夜哭!本官有幾個腦袋夠他砍,幾條老命夠他搓磨?
  
  悔不當初,真是悔不當初啊!
  
  自從知道自己手底下來了這麼一尊大佛之後,孟徑庭簡直是寢食難安,生怕對方什麼時候找到自己頭上。
  
  素來愛財如命的他甚至當機立斷,迅速斬斷了絕大多數銀錢往來,努力兢兢業業清正廉潔。
  
  天可憐見,十數年寒窗苦讀,他立志就是當個貪官呀!結果這還沒撈回本來,竟就被迫走上了清正廉潔的路子?真是有苦說不出。
  
  還有百姓為表感激,偷摸的送紅雞蛋,他真是心情複雜,百感交集:他差這幾個紅雞蛋嗎?他想要的是白花花的銀子的!
  
  孟徑庭這輩子都沒這麼虔誠的乞求過:求求您老了,趕緊他娘的升官兒吧!
  
  本想著好歹還有趙光耀這個財神,偶爾偷偷摸摸幹一筆,也算不虧了。可萬萬沒想到,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趙光耀那老匹夫直接就幹了筆大的:直搗黃龍,頭一回出手就惹到了祖宗!
  
  孟徑庭心中翻江倒海的,思來想去,就覺得自己肯定已經是甕中鱉,龐牧之所以不直接動手,也是想給自己主動坦白的機會……
  
  是了是了,自己好歹是聖人親自任命的正四品知府,如今他沒有尚方寶劍在手,哪裡能說殺就殺?
  
  想到這裡,孟徑庭忽然又覺得有了一線生機,不由得欣喜若狂,連忙命人磨墨鋪紙。
  
  死道友不死貧道,趁著事情還沒到無法挽回的地步,他還是趕緊主動坦白的好。
  
  左右壞事都是趙光耀自己做的,他不過……從犯,對對對,最多被流放!好歹還能有命在。可若一意孤行,等到那殺神登門,一怒之下砍了自己腦袋……
  
  都說無巧不成書,好事兒壞事兒都趕到一塊兒去了。
  
  孟徑庭的認罪書還沒送過來,可龐牧面前卻已經站了一個登門說要主動認罪的。
  
  「韓老三,你說要認罪,認什麼罪?」龐牧略感詫異的看著堂下惴惴不安的韓老三,忍不住懷疑這是不是對方的又一種套近乎的方法。
  
  大堂上很冷,這會兒又開著門,冷風呼呼的從外灌進來,可韓老三卻渾身冒汗。
  
  龐牧猛地抬高聲音,「你擊鼓鳴冤,此刻卻閉口不言,難不成要戲耍本官!」
  
  韓老三猛地一抖,咬咬牙,突然高高的撅著腚,以頭鑿地道: 「大人,小人,小人要舉報那趙光耀威逼小人窺探大人行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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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3 11:48:54 |顯示全部樓層
第42章

  韓老三是來投誠的。
  
  他老老實實交代了趙光耀命他按馬尋人的事,「外頭的人只說他是個善人,可小人卻知道這是個糟爛腸子,但凡他叫小人打聽什麼事兒了,就必定在憋壞水。」
  
  「大人您固然英明神武,可猛虎架不住群狼啊,他又與那知府孟徑庭勾結,保不齊會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來。」
  
  「小人,」韓老三吞了吞唾沫,帶著點諂媚的說,「小人也是來跟您示警啊。」
  
  龐牧玩味一笑,身體微微前傾,「你替趙光耀賣命多久了?」
  
  韓老三的身體抖了抖,額頭上啪嗒落下兩滴汗來,哆哆嗦嗦道:「六,六七年了吧。」
  
  「你們是如何勾結在一處的?」龐牧繼續問道。
  
  韓老三聽不大出他的心思,偷偷抬眼看了下,就見龐牧背後的齊遠眼睛裡似乎都帶了殺氣,韓老三頓時打了個哆嗦,忙重新埋下頭,「小人沒什麼本事,早年就開了賭場,後來縣令,啊,是您前頭調走的那個,把小人抓了進去,說要砍頭。昔日那幫稱兄道弟的人非但不幫忙周旋,反而搶了家私錢財跑路……小人本以為自己死定了,可又過了大約半月,竟然稀裡糊塗被放回去!就連賭坊貼的封條,也都撤了。」
  
  「小人後來才知道是趙光耀從中調和,又送了那縣官兒一大筆銀子。趙光耀當時便已是十里八鄉有名的大人物,小人與他素不相識,卻蒙此大恩,當真是感激到了骨子裡。」
  
  「小人雖不是個東西,卻也曉得知恩圖報,便開始替他賣命。」
  
  龐牧輕笑一聲,聽不出喜怒,「既如此,趙光耀也算你昔日舊主,你可知眼下做的這背主忘恩的事,最叫人不喜 ?」
  
  背叛這種事,有第一回就有第二回,這樣的忠心,自己可用不起。
  
  「小人知錯,」韓老三急得滿臉通紅,忍不住高聲喊道,「可,可小人是有苦衷的!」
  
  一開始,他也不過跑個腿兒、傳個話、打探下消息什麼的,後來趙光耀見他做事勤勉,嘴巴又嚴,便漸漸分派了更內幕,也更見不得人的事。
  
  韓老三雖然壞,卻還沒到喪盡天良的地步,時間久了看得多了,也覺膽戰心驚。
  
  趙光耀與本地知府、知縣沆瀣一氣,一手遮天,背地裡做了不知多少骯髒事,隨便哪件捅出去都會引發一陣軒然大波。
  
  他知道太多見不得人的內情,只怕提出脫身那日,便是氣斷身亡之時。
  
  就在這個時候,龐牧來了!
  
  他剛一來,便秉雷霆之怒,一舉清除平安縣內山匪,又連破幾起大案,還清理了縣內許多諸如賭場、妓院等汙穢場所,現在更是連趙光耀的帳都不買。
  
  韓老三別的不行,看人卻很刁鑽,立即就敏銳的覺察到這位縣令恐怕不像表面上看著那麼簡單,只怕在朝中有大靠山。
  
  正好趙光耀又說要找人,韓老三一聽就知道是龐牧,當下便留了個心眼兒,哄著來人將事情原委說了。
  
  他就知道,機會來了。
  
  「你著實打得好算盤,」龐牧冷笑,「不過是想藉本官之手扳倒趙光耀罷了。你過去幾年內為虎作倀乃是不爭的事實,有今日實屬咎由自取,竟也想全身而退?」
  
  被窺破心事的韓老三抖若篩糠,整個人都好似被雷劈了,哪裡還敢有不好的心思?
  
  他磕頭如搗蒜,幾乎帶了哭腔,「大人饒命啊,小人知罪了,可常言道浪子回頭金不換,小人如今想學好了,確實想學好了!」
  
  「那趙光耀確實是個十惡不赦的,若能除了,也算造福百姓不是?」
  
  龐牧嗤笑出聲,漫不經心道:「你也說他與知府孟徑庭勾結,而本官不過小小知縣,能奈他何?」
  
  韓老三乾笑,努力賠著笑臉道:「實不相瞞,小人自認看人頗有一套,那孟徑庭小人也是見過的,確實頗有氣勢,可卻實在無法與大人您相提並論。」
  
  之前他只是不確定龐牧是否還會步上一屆縣令的後塵,繼續與趙光耀和孟徑庭勾結,所以遲遲不敢動作。可如今看來,只怕要動真格,自然不必再等了。
  
  龐牧只是似笑非笑看著他,也不說話。
  
  韓老三被看得渾身發毛,口舌發乾,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齊遠忽然嘿嘿笑了兩聲,不懷好意道:「哪怕土匪入夥還要有個投名狀呢,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說了幾句話就想叫大人信你?」
  
  龐牧勾了勾唇角。
  
  韓老三心頭一動,膝行向前,「小人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齊遠看了看龐牧,繼續道:「替我們留意一個人。」
  
  韓老三喜形於色,「大人儘管放心,找人那是我的老本行!只是不知找什麼人?」
  
  既然對方沒有直接把自己攆出去,那就還有一線生機!
  
  龐牧朝外招呼一聲,「去請晏姑娘過來。」
  
  不多時,晏驕過來,問明原委之後就把之前反復整合過得嫌疑人側寫細細描述一遍。
  
  韓老三一聽就呆了。
  
  多年來,他盯過的人無數,可這沒名沒姓甚至連個大體模樣都沒有的,怎麼找?
  
  龐牧又道:「什麼時候這投名狀有了苗頭,再說改邪歸正的事。」
  
  韓老三喃喃幾聲,一咬牙,「是!」
  
  他才要告退,卻又被叫住,還以為事情出現轉機,結果龐牧一開口,他腦袋就嗡的一聲,「怎,怎麼還要打?」
  
  龐牧摸著下巴道:「如今本官同趙光耀勢如水火,你無緣無故過來,又全須全尾的出去實在可疑,未免露了馬腳而功虧一簣,還需委屈你做個苦肉計。」
  
  說罷,便抽出一支紅籤子丟下堂去,「來啊,將他打上十板子!」
  
  韓老三有苦說不出,挨了一頓打卻還要謝恩,被抬走的時候真是百感交集。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晏驕不太確定的問:「此人也算惡名昭彰,可信嗎?」
  
  「一半一半吧,」龐牧想了下,「劉本曾與我說過,韓老三確實想要抽身上岸,可沾水容易,上岸卻難,如今來找我,倒也在情理之中。」
  
  「貓有貓道鼠有鼠道,此人是個歪才,雖然結交的都是些上不得檯面的,但恰恰就是這些人消息最靈通,又不會惹人懷疑。若果然能為我所用,日後不知能省多少事。」
  
  晏驕恍然大悟,「大人思慮周全,是我多慮了。」
  
  「多慮總比輕信好,今日我打了他板子,也是叫他長個記性。」龐牧笑笑,又微微吸了吸下鼻子,「你又鼓搗什麼吃的了?竟這樣香。」
  
  「蛋捲,」晏驕順勢抬起胳膊來聞了聞,果然衣袖上也有淡淡香氣,笑道,「被煲仔飯的鍋巴勾了昏兒,就想著弄些香香脆脆的東西來磨牙。」
  
  「煲仔飯?什麼鍋巴?」齊遠敏銳的捕捉了兩個新詞彙,「我怎麼沒吃過?」
  
  「沒吃過就對了。」龐牧毫不留情的堵回去,又起身道,「走,我也去瞧瞧那蛋捲到底是什麼模樣。」
  
  齊遠就小聲嘟囔:「只需你們自己偷著開小灶,哼,這次被我抓個正著,我偏要跟去全吃了!」
  
  三人回到小院兒時,就看見阿苗和杏花兩個小丫頭扒著廚房門,眼巴巴瞅著,見晏驕回來便如同等待鳥媽媽回來投餵的雛鳥,嘰嘰喳喳叫個不停,眼珠子都亮了。
  
  「姑娘!」
  
  「姑娘你回來啦!」
  
  岳夫人聽見動靜從裡面走出來,見龐牧和齊遠也來了,便笑道:「你們倒是會來,晏丫頭才弄了稀罕零嘴兒,又香又脆。」
  
  晏驕重新繫上圍裙,將那些微微有些沉澱的麵糊再次攪拌均勻,然後一手小刷子,略沾一點油往鍋底刷一層,另一手拿勺子舀了麵糊澆上,然後用刮板略略刮平。
  
  可惜沒有專門的小不沾平底鍋,不然壓根兒不用這麼費勁。
  
  麵糊在眾人的注目下一點點凝固,趁它還沒徹底變乾,晏驕飛快的抹了些紅豆沙,然後用筷子夾著一個邊捲起來。
  
  等晏驕又做了一個綠豆沙的,一個棗泥的,第一個就已經徹底乾透了。
  
  她的動作輕巧靈敏,好像就只是一刷、一抹、一抖,然後一個個圓筒狀的蛋捲就乖乖落到盤子裡,越摞越高。
  
  蛋捲既有奶香又有蛋香,滋味醇厚悠長,中間的豆沙、棗泥餡兒甜絲絲的,混在一起吃就不會顯得特別乾,簡直美味加倍。
  
  晏驕一時貪心,餡兒弄的多了些,麵糊用光之後還剩不少。
  
  她還沒說話呢,齊遠就自告奮勇道:「白放壞了可惜,我替你吃了吧!」
  
  這一臉的大義凜然,瞧著可真像是為人排憂解難呢。
  
  眾人紛紛投以鄙視的目光。
  
  阿苗忙道:「姑娘,做豆沙包!」
  
  杏花也說:「姑娘,做棗花糕!」
  
  「豆沙卷!」
  
  「山藥糕!」
  
  「銅鑼燒!」
  
  晏驕失笑,想了下,「炸麻花兒吧。」
  
  她要炸的是那種發麵的大麻花,中間可以夾餡兒,蓬鬆柔軟,十分好吃,既能當點心,也能當個早飯。
  
  大雪這天,龐牧照例過來陪老娘吃早飯,主食是叫什麼肉夾饃的,一個外酥裡嫩的烤白饃從中間剖開,裡頭塞著滿滿的醬肉,一口下去簡直香的掉渣。
  
  龐牧吃的連連點頭,「這個倒好,費一回事能頂好幾頓,帶著出去也方便。」
  
  晏驕就斜眼兒看著他笑,「我倒是能時常備著,出去辦案帶它也不難。」
  
  頓了頓,又意味深長的補充一句,「只要大家還吃得下。」
  
  她這個語氣,這個表情,頓時叫龐牧腦海中不受控制的浮現出某些慘烈的畫面。
  
  他的喉頭上下聳動幾回,好算堅持住了。
  
  「人總要吃飯,」他有點兒心虛的說,「回數多了,習慣了也就好了。」
  
  死人他們固然是不怕的,可就怕噁心人!
  
  岳夫人笑咪咪的看著自家兒子挨欺負,朝外面灰濛蒙的天上看了兩眼,「正好這個日子,只怕又有一場大雪好下。」
  
  才說完,林平就熟門熟路的摸過來,面帶喜色的說:「大人,韓老三來了,說是有消息了!」
  
  龐牧和晏驕對視一眼,哪裡還坐得住?二話不說扯了張油紙,包住啃了一半的肉夾饃,又呼嚕嚕喝了兩口粥,這就風風火火往外走。
  
  這動作這架勢,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
  
  老太太看的直笑,「可算是應了才剛那話,可不就是便利?」
  
  說著,又叫人去將廚房裡剩下的白饃饃都照樣切開,也學著晏驕那樣往裡頭塞肉,滿滿噹噹裝了一個大籮筐,又用小棉被蓋好了。
  
  「再去大廚房叫些湯水,一併送去前頭二堂,就不遠不近的擱在火爐邊上,告訴那兒的人看著點兒,估計這群孩子還都沒正經吃飯呢,等會兒該餓了。忙的天昏地暗的,別再頂風冒雪的灌了滿肚子涼氣。」
  
  來的是韓老三和一個鼻青臉腫的瘦小男子,正跪在堂下捂著臉嘶溜,顯然被打得不輕。
  
  龐牧麻利的抹了抹嘴角的肉夾饃渣子,去案後坐了,「果然有消息了?」
  
  「是!」韓老三忙指著身邊的男子道,「這是小人手底下的夥計,慣會找人的,因鼻子奇靈,人送外號狗鼻子。」
  
  龐牧等人不自覺就想起圖磬……
  
  龐牧趕緊甩甩頭,不耐煩地打斷道:「本官沒工夫聽這些亂七八糟的,你只說結果。」
  
  韓老三縮縮脖子,推了狗鼻子一把。
  
  狗鼻子頭一次見龐牧,只覺這人殺氣甚重,唬的不得了,加上臉上又疼,說起話來就有些含糊不清。
  
  「小人,嘶,小人這幾日帶著兄弟們往來於各個城門口和各處酒樓客棧,倒真是找到了一個大人所說的,只是,」他小心翼翼的抬頭看了眼,「只是略有些出入。」
  
  晏驕忍不住開口道,「你只管說就是。」
  
  她畢竟不是專業做犯罪側寫的,而且線索有限,略有出入也屬正常。
  
  「是個女人。」
  
  「什麼?」眾人一聽,俱都愣了,「女人?」
  
  「千真萬確!」狗鼻子本就畏畏縮縮的,見他們反應這樣激烈,就更怕了,忙漲紅著臉為自己辯解,「小人打小就,就幹這個,旁的不敢說,這是男是女,天下沒人瞞得住!」
  
  說到最後,竟是滿臉的驕傲。
  
  偏韓老三也在一旁跟著點頭,很是與有榮焉的模樣,「是是是大人,小人也敢替他擔保!」
  
  眾人:「……」真不知是該佩服還是鄙視了。
  
  龐牧捏了捏眉心,擺擺手示意他們繼續。
  
  狗鼻子抹了把臉,底氣倒是比剛才足了些,說話也更順溜了。
  
  「那人是三天前入城的,果然如幾位大人所言,矮矮壯壯,馬上還馱著一口大箱子。小人找機會湊近了聞過的,確實有股火藥味,雖然很淡,卻瞞不過小人的鼻子。」
  
  「小人生怕弄錯了打草驚蛇,一連跟了兩日,她卻未曾開口說過一個字。小人想了一回,便去順了她一個錢袋子,又故意露出破綻,果然,果然被她打了……」
  
  他捂著臉哼哼幾聲,「那脾氣爆的很,瘋子似的,又會功夫,下手忒狠,若不是巡街的衙役路過制止,小人差點兒給她打死了。不過好歹也算聽她罵了句,果然是西南一帶口音!小人這才敢確定了,不敢耽擱,忙去找了三哥。」
  
  龐牧啼笑皆非,心道果然是鼠道,倒也算機靈,是個可用之人。
  
  想那兇手也不是善類,狗鼻子跟了三天,她未必沒有覺察,若真的什麼都不做,反而可疑。
  
  可如今狗鼻子上去偷東西,前頭一切鬼祟便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龐牧叫人取了十兩銀子和藥給他,「為衙門辦事,必然不會虧待你,只一點,嘴巴要嚴。」
  
  那狗鼻子活了大半輩子,受盡白眼,自認也沒個人樣,可如今竟然也開始為衙門辦事了!
  
  他喜得渾身發癢,也不覺得疼了,又顛三倒四說了許多感激的話,這才跟著韓老三去了。
  
  一出門,他就將那兩個五兩的銀錠子分了一個給韓老三,又點頭哈腰道:「多謝三哥提拔,沒想到我狗鼻子竟也有這一日。」
  
  韓老三只怕沒機會表現,又哪裡瞧得上區區五兩銀子?又推還給他,只是笑道:「你自己拿皮肉換的,三哥要這個卻成了甚麼王八?大人給的,你只管揣著就是,只要好生幹,好日子還長著哩!保不齊什麼時候呀,外頭的人也要叫你一聲狗爺!」
  
  狗鼻子被他三言兩語勾了魂兒,果然順著想了一回被人尊稱狗爺的情景,喜得口水都要流下來,越發賭咒發誓的要賣命了。
  
  韓老三看著他,只覺便如同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倒也難得有了幾分真心,當即點撥道:「那位大人是個務實的人,你我說的再天花亂墜也不管用,我冷眼瞧著,只要咱們將他老人家吩咐的事做好了,有些用,還怕沒有出頭之日?」
  
  狗鼻子如今唯他馬首是瞻,點頭如啄米,當即胡亂塗了藥膏,又改了裝束,帶了另一個人去客棧外頭蹲守去了。
  
  又過了兩日,大雪忽降,狂風大作,漫天雪花被吹得嘩嘩作響,直打的人臉疼。
  
  晏驕看了一陣,覺得這個天氣只怕也出不去門,倒是應該坐在熱乎乎的火炕上,擺一個咕嘟嘟冒泡的熱鍋子,痛痛快快放開膀子吃一頓。
  
  吃到渾身冒汗,再來一點酸酸甜甜的山楂飲,看著外面大雪紛飛,想想就舒坦。
  
  誰知正熬骨頭湯呢,忽然聽到外頭一陣兵甲摩擦之聲,卻是前所未有的人馬調動。
  
  她心頭一動,忙取了新得的大氅披上,急匆匆出了院門。
  
  風很大,雪花瘋狂的往臉上拍,晏驕被刮的晃晃悠悠,眼睛都睜不開,沒留神一腦袋紮到一個人身上。
  
  「晏姑娘?」是齊遠,「這個天兒你出來作甚!」
  
  晏驕剛要開口說話就被嗆得咳嗽幾聲,忙拿袖子摀住嘴,大聲道:「是出事了嗎?」
  
  「我們要去抓人,」聽到動靜的龐牧過來,表情嚴肅道,「你跟我娘都在院子裡待著,別去外面。」
  
  晏驕頭一次見他這樣鄭重,莫名緊張起來,「很棘手,是不是?」
  
  龐牧猶豫了下,到底點頭,「狗鼻子說看見那人在做土炮。」
  
  不能再等了,一旦土炮做成,指不定又要傷多少人。
  
  晏驕猛地瞪大眼睛,「土炮?!」
  
  這他娘的可就超綱了啊,怎麼能動用熱武器!
  
  「你也不必擔心,」見她這樣,龐牧反而笑了,「我以前對著大砲的時候多著呢,土炮又算的了什麼?你只管等著我回來吃飯就是。」
  
  見他這樣從容鎮定,晏驕瘋狂跳動的心臟也漸漸平靜下來,當即點頭,「那好,你,你們可都要平平安安的回來啊。」
  
  龐牧笑笑,眼神溫柔,「好。」
  
  齊遠捂著腮幫子,默默別開頭。
  
  他娘的,倒牙了。
  
  晏驕一步三回頭的原路返回,走了幾步,到底不放心,又轉身看著他們,見龐牧果然還站在原地,定定看著自己,也笑了。
  
  「我等你們回來吃飯!到時候叫著圖大人和廖先生一併過來!」
  
  話雖如此,可晏驕實在對古代的熱武器防禦手段不大放心,回去熬湯底也心不在焉的,水熬乾了都沒注意到。
  
  反倒是老太太經歷過不知多少回,氣定神閒的,故意說些別的話來分散她的注意力,「好孩子,天闊跟你說過他以前的事沒有?」
  
  晏驕果然被勾住,搖搖頭,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兒,「都是我自己猜的。」
  
  老太太就拉著她的手笑,「你是個聰明孩子,估計也猜的差不多了,他以前南征北戰的,打過不知多少仗。有好幾回,那前頭密密麻麻擺開的是幾十萬大軍!站在城牆上,只見黑壓壓一片,那都看不到頭兒!」
  
  「胡人兇殘,又不耕種,每每過不下去了,就來邊境騷擾,搶東西不算,還殺害百姓!」
  
  「他們可真是壞啊,都不是個人,把那些百姓的頭都砍下來,日頭影裡摞成牆……」
  
  類似的事情晏驕不是沒在史書上看過,可此刻岳夫人用質樸的語言親口講述,還是給她帶來無比的衝擊力。、
  
  她彷彿親眼看到兇殘的胡人,揮起雪亮慘白的彎刀,哈哈大笑著,割麥子似的,斬下一顆顆頭顱。
  
  手無寸鐵的漢人成排倒下,滾燙的血從斷裂的脖頸噴湧而出,濺到空中,紅的刺眼。
  
  一種熟悉而陌生的情緒在晏驕胸腔中翻滾,她的眼眶酸澀,鼻腔發脹。
  
  恰在此時,遠處忽然傳來一聲震天響的爆炸聲,震得地面都抖了幾抖。
  
  晏驕的心神猛地拉回來,刷的起身往聲音來處張望,「是土炮?」
  
  不是說火藥不純嗎?怎麼這麼大的威力!
  
  她恨不得飛到現場一探究竟,又怕自己去了反而給人添亂,只是拉磨的驢子一樣,在屋裡一個勁兒的轉圈。
  
  老太太有心安慰,可見她實在聽不進去,只得罷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頭終於重新傳來人馬騷亂之聲,晏驕一陣風似的捲了出去。
  
  外面亂糟糟的,不少士兵身上臉上都黑乎乎的,還有的隱約見了血色,晏驕越看越害怕,越怕越找不到人。
  
  她抓住一個士兵,聲音發顫的問:「龐牧呢?」
  
  她連大人都忘了叫。
  
  那士兵見是她,咧嘴露出一口與皮膚形成鮮明對比的白牙,指了指前面,「跟圖巡檢說話哩。」
  
  晏驕驟然放下心來。
  
  她突然特別想見龐牧,發瘋似的想見。
  
  她提著裙子一路狂奔,厚實的斗篷在身後甩成一條直線,在空氣中劈啪作響。
  
  風雪很大,她看不清大家的臉,可一口氣衝到前院,隱約瞧見前面站著的幾個人時,她一眼就認出中間那個是龐牧。
  
  她站在原地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忽然見那人似有所感的轉過身來,腦袋一熱,什麼都顧不得了。
  
  她只想衝過去。
  
  她也真的這麼做了,只是忘了提裙子。
  
  太丟人了。
  
  臉朝下往地面砸過去的瞬間,晏驕這麼想著,可下一刻,就落入熟悉的懷抱。
  
  龐牧整個人幾乎是飛過來的,剛才面對土炮都沒這麼緊張,生怕懷裡的人摔疼了。
  
  兩人姿勢不算好看的抱在一起,誰也沒說話,風雪再大,卻也能清楚地聽見對方的呼吸。
  
  雖然都說龐大人英勇神武,有過多少輝煌的功績,可一直到現在,晏驕感受到實實在在的溫暖,一顆懸著的心才算是落了下來。
  
  就聽龐牧在她頭頂笑道:「這麼大個人了,還總是冒冒失失的。」
  
  晏驕失笑,在他盔甲上蹭了蹭臉,「不是還有你接著我麼。」
  
  話音剛落,就聽龐牧的心跳好像瘋了似的。
  
  她噗嗤一樂,剛一抬頭,兩人就齊齊痛呼:
  
  她的腦袋磕到了龐牧的下巴。
  
  兩人一個捂腦袋,一個摸下巴,對視一眼,噗嗤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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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3 11:49:14 |顯示全部樓層
第43章

  劫後餘生的眾人精神還都亢奮著,也不知是誰帶頭起哄,百十號士兵就都嗚嗚的喊起來。
  
  龐牧順手將晏驕拉起來,替她拍拍身上的雪,朝周圍笑罵道:「嚎甚麼嚎,只顧搗鳥亂!」
  
  見他心情頗佳,眾人起哄越發賣力。
  
  就聽人堆兒裡扯著嗓子道:「哎呦呦,這青天白日的,都拉上小手了!」
  
  眾人哄笑不已。
  
  龐牧下意識又捏了捏。
  
  嗯,又細又滑,嫩豆腐似的……
  
  他老臉皮厚的,自然沒什麼,可姑娘家面皮兒薄,被人如此打趣,保不齊要惱,誰知才要戀戀不捨的鬆開,掌心的小手反而握緊了。
  
  他一愣,下意識看向晏驕,對方歪頭看過來,眼睛亮晶晶的,滿臉都是落落大方。
  
  龐牧不由得一陣狂喜,天靈蓋都好像要被掀飛了,只是傻笑。
  
  後頭廖無言和圖磬聯袂而來,見狀不覺失笑,異口同聲道:「傻人有傻福。」
  
  才不是因為自家家眷還在路上而嫉妒呢!
  
  眾人笑鬧一回,這才各自散去,晏驕也正好問龐牧方才的抓捕情況。
  
  說起這個,龐牧倒也有些感慨,「所幸準備充分,雖炸塌了半邊客棧,也傷了幾個兄弟,到底沒有性命之憂。我已吩咐醫官盡力救治,也發了撫卹銀子,叫他們安心養傷。」
  
  晏驕驚訝道:「竟連客棧都炸塌了?」
  
  龐牧點頭,「可不是麼!第一波炸起來的時候,好些人都懵了,馬都嚇跑好幾匹。」
  
  若是普通火藥自然不會有這種威力,可那兇手不知何方神聖,也不知是對上次的爆炸結果不滿意還是怎的,竟又在這短短幾日裡對火藥進行了提純!更特意將土炮內包裹的碎瓷片、石子打磨的格外尖銳,殺傷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有幾個士兵太靠前,躲閃不及,直接就被炸下樓來,若不是穿著鎧甲,只怕這會兒人就沒了!
  
  晏驕聽得都驚呆了,「還能提純?她到底是什麼來頭!」
  
  「這個謎底只怕要過幾日才能揭曉了,」龐牧顯然也十分好奇,「她功夫不輸一般士兵,又有土炮,更以百姓性命要挾,兄弟們為速戰速決,下手難免重了些,還動了迷煙。她到最後頗有同歸於盡的意思,若不是迷煙生效,老齊上去一腳踢遠,咱們這會兒運回來的也只會是一具殘缺不全的屍體。饒是這麼著,她也把自己炸的夠嗆,傷上加傷,失血過多,還中了迷藥,醫官說怎麼著也得兩天後才能醒了。」
  
  他說的簡單,也沒有過多修飾,可饒是這隻言片語中,晏驕也不難想像當時的緊張。
  
  她忍不住看向龐牧,上上下下的打量,生怕看漏了什麼,「那你有沒有事啊?」
  
  見她一張小臉兒都嚇得皺巴了,龐牧便笑著高舉雙臂,站在原地轉了個圈,「我自然沒事,且好著呢。」
  
  他老大一個人,身上還穿著滿是血污和灰塵的甲胄,偏要做出這種企鵝似的動作,實在好笑。
  
  「行啦,我看完了,」晏驕笑著推了他一把,「快去洗漱更衣,等會兒叫上齊大人他們,今兒吃骨湯鍋子呢!」
  
  本來呢,這樣冷的天,合該吃點辣辣的發汗,可圖磬和廖無言都是不太能吃辣的,只好先做香醇骨湯,回頭再找張鐵匠另打一口鴛鴦鍋。
  
  不過也不錯,這些日子大家通宵達旦的,都有些上火了,正好用溫和滋補的骨湯養一養。
  
  見晏驕終於帶了笑模樣,龐牧又想起來剛才兩人跌在一處的情景,心頭就有些癢癢的。
  
  他搔搔鼻子,忽然小聲道:「再給拉個手唄。」
  
  風太大,他的聲音又太小,晏驕竟沒聽清,只是本能的睜大眼睛問:「什麼?」
  
  龐牧忽然覺得心跳的特別快,臉上也熱乎乎的,竟有點不大敢直視她的眼睛,忙乾咳一聲,別彆扭扭的道:「就,拉個手……」
  
  之前只是他自己有這個心思也倒罷了,可如今,眼前的姑娘在眾人面前大大方方表達了自己的情誼,得到回應的他狂喜之餘,竟突然患得患失起來,反倒不如以前放得開了。
  
  聽清對方的話之後,晏驕都不知該說什麼了。
  
  這年頭的人都這麼純情的嗎?你好歹也是威風堂堂一個大人物,現在竟然連拉個手都要打申請?
  
  她忍住笑意,故意板起臉逗他,「那我要不給呢?」
  
  「啊?」龐牧的嘴角都耷拉下去了,不過還是故作無所謂的道:「那,那就不拉……」
  
  話是這麼說,可這老大一副身軀都由內而外的散發了點委屈和失望。
  
  咋就忽然不給拉了麼!
  
  唉,想把手!
  
  晏驕終於沒忍住笑出聲,抿著嘴兒往前一伸手,「嗯。」
  
  「嗯?」龐大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大轉折驚住了。
  
  然後晏驕就親眼看著他的五官從下垂狀態刷拉拉提上去,眼睛裡都要冒出星星來了。
  
  他咧著嘴笑了幾聲,有點兒緊張的搓了搓手,彷彿碰什麼易碎寶貝似的小心翼翼的拉住,又飛快的瞟了下晏驕的臉色,然後才一點點握緊了。
  
  啊,真好啊!
  
  雖然是寒冬,可龐牧還是覺得好像有一朵朵嬌嫩噴香的小花兒,從兩人交握的手那兒迅速綻放,一路開到他心裡去啦!
  
  兩人一邊走一邊說笑,只覺得其實寒冬臘月也並不難熬。
  
  「大人成功捉了連環滅門慘案的兇手,可算大功一件呢!」晏驕笑道。
  
  「嗨,什麼功勞不功勞的,」龐牧搖頭,「能趕緊把案子結了,大傢伙兒都安心過個好年才是正經,不然這吃飯都沒滋味了。」
  
  功勞什麼的,他還不夠多嗎?早就封無可封,君不見聖人已經提前連他兒子、閨女的爵位都許了嗎,實在無甚滋味。
  
  哎,等會兒,那才一子一女,可回頭自己要是跟晏姑娘生多幾個,豈不是不夠分的?
  
  常言道,不患寡而患不均……
  
  龐大人嚴肅的想著,越琢磨越覺得這事兒正經挺要緊,兩隻眼睛就有點不受控制。
  
  嗯……晏姑娘這腰肢細細的,可屁股……
  
  「哎呦!」耳朵上突如其來的疼痛瞬間喚回國公爺的思緒。
  
  晏驕擰著他的耳朵,雙頰泛著紅暈,磨牙道:「看哪兒呢!」
  
  虧她才說了老實,結果一個錯眼,就發現這人竟偷偷打量起來,真是的,還得寸進尺了是不是?
  
  龐牧趕緊搖頭,「沒,沒看哪兒!」
  
  晏驕又狠狠擰了下,這才撒開,又甩開他抓著自己的另一隻手,「色狼!」
  
  說完,竟丟下龐牧跑了。
  
  龐大人緊趕著追了兩步,還沒跑出去多遠呢,齊遠這沒眼色的又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抓著他問:「哎大人,我那刀是不是在您那兒?」
  
  刀個屁!
  
  現在誰還管你的刀!
  
  晚上衙門上下都加了餐,一片喜氣洋洋,龐牧他們也過來吃鍋子。
  
  骨湯熬了整整一下午,大油都撇乾淨了,只剩下純白濃湯,裡頭又加了紅棗、菌菇並三色防風驅寒滋養補體的藥材,香的嚇人。
  
  晏驕提前做了凍豆腐,炸了酥肉,泡發了木耳、銀耳和其他幾樣菌子,又切了幾斤羊肉、豬肉片,並一些個內臟,買了豆芽、胡瓜等幾樣洞子貨清口,滿滿噹噹堆了一桌子。
  
  往鍋裡下菜之前,眾人先各自舀了一碗湯底慢慢喝。
  
  幾口下去,從外面帶進來的寒氣逐漸被驅逐,身上竟漸漸有些發汗的意思。
  
  廖無言便笑道:「且不說鍋子,如今天寒,每日喝喝這湯也不錯。」
  
  圖磬夾了酥肉吃,難得主動在飯桌上發表評論,「這肉這麼做著,滋味兒倒好。」
  
  晏驕笑道:「這不值什麼,回頭兩位的家眷來了,咱們再吃鍋子,再炸酥肉,人多聚在一處豈不更熱鬧?」
  
  說的兩人都笑了,齊齊點頭,「確實。」
  
  火苗不斷舔舐鍋底,湯慢慢沸騰起來,把裡頭的紅棗顛的上下起伏。
  
  是時候下菜了。
  
  肉片很薄,只是夾在筷子尖兒上往鍋裡飛快的涮幾下,待它微微變色捲曲就能入口。若是動作不夠利索,煮的老了,就不好吃了。
  
  倒是凍豆腐可以先丟下去,慢慢地煮,不然不入味呢。
  
  晏驕看了會兒才想起來缺什麼,粉皮啊!
  
  大祿朝已經有了紅薯,只是才剛興起來不久,百姓們大多做了主食,哪裡會有人想到精加工?
  
  晏驕一邊嚼著羊肉捲一邊飛快的想著:粉皮咋做來著?
  
  齊遠齜牙咧嘴的吞了一塊滿是汁水的凍豆腐,又喝一口酸甜冰涼的山楂飲,這才長長地吐了口氣,笑道:「可算抓著了,這一個月來都急的什麼似的,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好,嘴上都起了好幾個大泡,如今總算能喘口氣。」
  
  大家紛紛點頭,顯然深有同感。
  
  前些日子辛苦,廚房也有意改善伙食,趙嬸子的廚藝生生給逼的進步不少,可因為大家都心神不寧,根本嘗不出味兒來。
  
  如今重擔放下,總算是有心情生活了。
  
  晏驕往鍋裡下了幾個雞肉丸子,「旁的也就罷了,可竟是個女人,實在是意料之外。」
  
  那樣的身手,那樣的狠辣,大家都本能地以為是個男人了。
  
  「誰說不是!」齊遠拍著大腿道,「前頭那證人也不知怎麼看的,生生給咱們帶跑偏了,要不是那什麼狗鼻子有兩下子,回頭咱們只盯著男人們,誰知得抓到猴年馬月去!」
  
  「第一眼你認出來了?」圖磬戲謔道。
  
  齊遠一時語塞,砸吧下嘴兒,撓頭道:「這倒也是。」
  
  他們這提前得到消息的見了,頭幾眼都沒敢認呢,更別說是匆匆一瞥的證人了。
  
  廖無言沒去現場,倒也聽得入神,笑道:「既如此,大人還需重獎那狗鼻子。」
  
  龐牧也笑著點頭,「自然,你們都是知道我的,英雄不問出處,只管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如今他立了功,賞銀自然少不了。」
  
  廖無言頷首笑道:「回頭其他人見了,必然十分艷羨,又見大人您言出必行,說不得也要使出渾身解數的為衙門做事。如此一來,不僅咱們有了耳目,他們有了正經活計,自然沒空繼續為禍鄉裡,當真是一舉兩得。」
  
  眾人恍然大悟,紛紛稱是。
  
  龐牧失笑,「我卻沒想的先生這樣遠,不過若果然能有個好結果,倒也不錯。」
  
  晏驕還沒見過兇手,插空問道:「兇手果然女生男相?」
  
  龐牧替她撈了一大勺肉,又把裝著薑棗茶的杯子續滿,「不錯。」
  
  南方人身材本就略矮小些,偏她又生的粗壯,眉眼粗糙,滿身肌肉疙瘩,莫說如今天冷穿得厚實,看不出什麼身材,只怕就是夏天,也沒多少人會第一眼就把她看做女人。
  
  晏驕順著他說的使勁想了一回,到底想不出,不覺搖頭失笑。
  
  「對了,那趙光耀如何了?」她忽然又想起來那位偽善人,「弄清事情始末之前可千萬別跑了。」
  
  「跑不了,」龐牧胸有成竹道,「韓老三和我的人都在盯著,咱們抓到人的事他還不知道。」
  
  頭兩起案子被公示各處,可第三起一來時間緊,二來百姓們已經足夠警惕,若貿然公開只會徒增恐慌,龐牧便做主按下不提。
  
  今兒他們出去抓人也是打的別的幌子,是以城中百姓只以為是哪裡來的狂徒,又見被抓的是個女人,還真沒幾個往連環殺人案上考慮。
  
  眾人邊吃邊聊,氣氛熱烈,待到七、八分飽時,又取了一紮手切麵吃了,因鍋中已有許多肉汁,滋味醇厚,用來煮麵再好不錯。
  
  三天後,兇手醒來,案件正式進入最後的審理。
  
  根據律法規定,案犯抓捕地官員有權即刻提審,也可以等到原案發地官員來了之後一併審理。
  
  因本案牽涉地點多且分散,廣印知府短時間內根本趕不過來,最後只有雲匯知府屈文清陪同審理。
  
  兇手傷的確實很重,一條腿被炸的血肉模糊,這會兒動作稍大了還在滲血,右臂直接炸掉了一截,小半個下巴也緊緊裹了紗布,瞧著很是嚇人。
  
  短短三天根本不足以養好傷,龐牧倒也沒勉強,直接就在病床邊審案。
  
  得知齊遠救了自己之後,她沉默許久,半晌才啞著嗓子道:「殺人償命,你們便是這會兒救我,我也活不久,何苦來哉?」
  
  確實是滇陽一帶口音。
  
  「你是犯人,該不該死,該怎麼死,本該由法律決定,」龐牧淡淡道,「若人人都如你這般,怒急攻心便惡狠狠殺幾個人,完了之後一刀抹了脖子算完,那還不亂套?又將朝廷法紀置於何地!」
  
  做下數樁大案,害幾十名無辜人慘死,惹得百姓們驚慌失措,哪裡能這麼便宜就叫她死了?
  
  「朝廷?法紀?」他只是實話實說,卻不想那兇手反而冷笑起來,眼神陰毒道,「若果然有朝廷,有法紀,我又何苦親自動手!」
  
  眾人飛快的對視一眼:有故事!
  
  屈文清是頭一次面見龐牧,對他萬分推崇,哪裡聽得了這話?當即不悅道:「此言差矣,難不成天下皆是昏官?即便當年負責此案的官員不得力,可這位龐大人卻及能幹。」
  
  那人憋了半日,忽然道:「我可以從容赴死,保證絕不自尋死路,好叫你們明正典刑,可有一條,那位趙大善人一定要死在我前頭!」
  
  「我要親眼看著他死!不然我死不瞑目!」
  
  屋裡眾人都安靜下來,聽這名自稱劉嬌秀的女子緩緩道來。
  
  不過話說回來,她剛一報了名號,大家的表情便不免有些微妙:
  
  就這個身板,這個兇性兒,到底哪兒嬌,哪兒秀了!
  
  劉嬌秀家裡兄弟姐妹九人,根本養活不起,爹娘一早就把她賣了。她兒時倒還頗有幾分清秀,原本人販子是想放在手裡調理幾年,再賣與大戶人家做丫頭。
  
  可人算不如天算,劉嬌秀越長越歪,六七歲時,已經比他手中許多小子們都健壯粗糙了!
  
  人販子也傻了眼,可又無可奈何,只好將她當做贈品一般,隨手賣給一戶人家。
  
  「我的主人,實在是很好的人,」說到這裡,劉嬌秀臉上這才有了點帶著追憶的溫暖,眼神也柔和起來,「那時他們才不過二十來歲年紀,男的高大威猛,女的溫柔和氣,當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旁人都笑話我,可他們卻覺得我很好,給我吃,給我穿,還教我功夫,簡直拿著我當自己的孩子!」
  
  龐牧忽然出聲問道:「他們姓甚名誰,作何營生?」
  
  劉嬌秀說:「男主人叫劉方,女主人卻沒得姓名,只是偶爾聽男主人喚她阿雯,下頭人也只叫夫人。他們平時帶著幾個手下做些走南闖北的買賣,也順道打家劫舍,日子過得很是快活。」
  
  眾人:「啥?」
  
  這就是你口中的好主人?
  
  然而劉嬌秀卻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始終堅定地認為,這對讓她吃飽穿暖又有了全新人生的夫妻,便是自己一輩子的恩人。
  
  「那一年,他們又帶著我北上,偶然遇見了出來討生活的幾個人,見他們可憐,一時起了惻隱之心,便將這幾個豬狗不如的畜生收了!」說到此處,劉嬌秀眼睛都紅了,渾身發抖,身上幾處傷迅速滲出血來。
  
  一旁的醫官見狀趕緊上前,重新灑了藥粉包裹。
  
  「當年他們那樣落魄,身無分文,過得連狗都不如,是我家主人!給他們飯吃,帶他們發財!他們本該感恩,為主人出生入死!」
  
  「我十三歲那年,主人家裡終於添了小公子,」劉嬌秀滿臉溫柔的說,「兩位主人也攢夠了銀錢,便決意回滇陽老家安心度日,教養孩兒。」
  
  圖磬不由得低聲冷笑,還安心度日,教養孩兒,再教一個偽裝成商隊的劫匪出來嗎?
  
  「那幾年真是我最快活的日子,」劉嬌秀感慨道,忽然眼睛裡又迸出光來,「老天有眼,不甘心叫我兩位主人明珠蒙塵,第二年,竟就在我家主人買的一座山裡發現了金礦!主人大喜,帶著我們學習勘探開採之術,很快便積累了巨額財富。」
  
  「後來,也不知哪兒來的野人,對我家主人說了什麼,他忽然召集部下,說他之前做了許多錯事,如今國家危難,周邊諸國虎視眈眈,正是需要銀錢的時候,他決意將金礦獻給朝廷,以作兵馬之需。還說他也想投軍,又叫下頭的兄弟們一起。」
  
  「我實在不懂這些,可只要是主人說的,我便聽從。」
  
  「但趙光耀這些畜生,託我家主人蔭庇,過了幾年人模狗樣的好日子,早就失了性情,哪裡捨得放棄?從軍苦,一去九死一生,他們哪裡敢!」
  
  「奈何主人威望甚高,饒是他們心中不情願,也知反對無望。」
  
  「主人一生英明,唯獨信錯了人!」劉嬌秀咬牙切齒道,「趙光耀那四個狗雜種眼見著金礦留不住,主人竟還真採買馬匹,準備帶著兄弟們投軍去,竟起了殺心!」
  
  「他們在兄弟們的飯菜裡下了藥,當晚便殺的殺,燒的燒!還,還將已經身懷六甲的女主人給,給輪番糟蹋了!」
  
  「我命大,他們戳了我七刀都沒死,趁亂爬了出去,落入河中,被一上山砍柴的老伯救了。接下來幾年,我一邊養傷,一邊眼睜睜看著趙光耀等人搖身一變,成了大財主!」
  
  「我實在看不下去,也知自己勢單力孤,一時半刻奈何不得,索性報官,誰知那時的官兒已經被他們收買了,非但不審理,反而倒打一耙,要置我於死地!」
  
  劉嬌秀冷笑連連,眼神陰毒的說:「我當時便下定決心,有朝一日,必要手刃這些賊子,給我主人,給上下六十七名兄弟報仇雪恨! 」
  
  因本案前後牽十數年,滇陽本地知縣都換了四五個,查起來破費工夫。
  
  龐牧一面寫了奏摺,一邊又給西南的舊識飛鴿傳書,託他們代查,另一頭,便直接命人將趙光耀拿了!
  
  一開始,趙光耀只是矢口否認,可一看到劉嬌秀的臉便瞳孔劇震,脫口而出,「你,你是人是鬼!」
  
  早在傳王慶和劉知文被殺時,他就猜到是有人來復仇了,可他猜了一圈,竟沒想到是在他們看來早就作骨化灰的劉嬌秀!
  
  「趙光耀,你這殺主背信的王八,合該老天有眼,留我一條命,代我家主人看你遭受報應!」劉嬌秀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既快意,又悲痛,一張臉都扭曲了。
  
  她的傷口又滲出血來,將半張臉都染紅了,合著外面陰霾的天和呼嘯的狂風,可怖至極。趙光耀突然一股寒意上頭,整個人都控制不住的發起抖來。
  
  「鬼,你是鬼!」
  
  「對,我就是鬼!」劉嬌秀猩紅著雙眼大吼道,「我就是從十八層地獄爬上來的厲鬼,來取你狗命!」
  
  案子塵埃落定時,已至臘月二十三,聖人親發聖旨,判原滇陽縣令,今禮部侍郎斬立決,又將趙光耀抄家問斬,家中知情者一律斬首,其餘人等或殺或賣,皆有龐牧酌情處置。
  
  趙光耀父子三人砍頭那天,幾乎大半個都昌府的百姓都來了,那些多年來受他們欺壓折磨,卻無處控訴的百姓們紛紛痛哭出聲,對著龐牧磕頭呼喊,又撿起地上石頭,狠狠對著這幾個人面獸心的混賬砸去。
  
  與他們相比,還沒來得及殺害本地居民的劉嬌秀,反倒更清靜些。
  
  親眼看著趙氏父子的頭顱落地,頸子裡滾燙的血衝出半人高,冷硬如劉嬌秀也不禁對著青天撕心裂肺的哭喊起來:
  
  「主人,你們看見了嗎主人!」
  
  「我報仇了,我替你們報仇了啊!」
  
  劉嬌秀死了,死在這距離她最留戀的地方千里之外的陌生縣城,卻是前所未有的平靜和安心。
  
  事後,晏驕不止一次的跟龐牧說起她口中那位主人,若是沒有趙光耀四人,究竟會是何種光景?
  
  「古往今來,多有土匪出身的名將,」龐牧很冷靜地說道,「此人心狠手辣,卻也有勇有謀,若果然能履行帶手下部眾參軍的承諾,或許……」
  
  他沒說下去,因為即便說了,也都改變不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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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發表於 2020-2-3 11:49:28 |顯示全部樓層
第44章

  轉眼就是臘月二十五,晏驕算了日子,跑去城外張鐵匠處取訂製的鴛鴦鍋。
  
  臨近年底,雪下的越發頻繁,這會兒太陽一出來就有些化了,城外不少地方都成了泥塘子,才出城門沒多久,小白馬四條腿兒的下半部分就都變成黑灰色。
  
  它還挺委屈,哼唧著咬晏驕的衣袖:腳腳都髒了!
  
  晏驕失笑,「還挺愛乾淨,行了行了,回去找個暖和地方給你洗一洗。」
  
  她笑著拍了拍它的腦袋,熟門熟路的從口袋裡掏出個蘋果,手上一使勁掰成兩半餵給牠吃。
  
  見晏驕來了,張鐵匠還往她身後瞧了眼,「今兒怎麼是姑娘一個人來?」
  
  「不過來取口鍋罷了,又不是什麼大事,」晏驕笑著往自己手上哈了哈氣,「再說了,大家也都忙得很。」
  
  光是年底各處往來公文並轉過年來二月的縣試準備就把龐牧折騰的一個腦袋仨大,晏驕也不好意思為這點事就去煩他,更不可能動用公共資源。
  
  「姑娘怪能幹的,」張鐵匠接了票子核對了,去裡間取出一大一小兩口太極模樣的鐵鍋,「案子也斷得,馬兒也騎得。姑娘且瞧瞧,可還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晏驕一看這鍋子就油然生出一種親近和激動,拿過來摸了好久,不住的點頭,「對的對的,真是辛苦您了。」
  
  人少的時候就用小的,人多的時候就用大的,再不怕為口味糾結,簡直完美。
  
  「這是極簡單的,」張鐵匠笑道,「回頭您再有什麼想做的,只管來找我,保准又快又好又便宜。」
  
  晏驕道了謝,將鍋子仔細裝到布袋裡,這便告辭。
  
  張鐵匠親自送她出來,臨行前還不忘叮囑,「雖是白天,到底出了城,姑娘忙完就趕緊回家去吧。」
  
  臨近年底了,不光衙門裡忙活,只怕外頭那些偷兒啊地痞的也都忙呢。
  
  旁的不說,外頭確實夠冷的,晏驕也怕錯過了廖夫人一行人的到來,拿好東西後就打馬疾馳。
  
  結果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前頭張鐵匠才剛說了叫她當心,在距離城門還有三五里地時,突然從道旁竄出來一個人,熟練地往地上一滾,就開始捂著胳膊哼哼。
  
  「哎呀,縱馬撞人啦,胳膊折啦!活不成啦!」
  
  晏驕看著自己跟他之間至少一丈遠的距離:「……」
  
  感情這是碰上古代版碰瓷兒了?
  
  小白馬被急剎車搞得有些不高興,衝著地上那人就狠狠噴氣,又抬著蹄子要往他身上踩。
  
  那人雖驚訝卻不慌亂,當即麻溜兒的又往前滾了滾,然後嚎的更大聲了。
  
  到底馬兒年輕,沉不住氣,若果然被激怒,真踩上去,那可真是壞事了。
  
  晏驕趕緊拉住了,又把剩下半個蘋果餵給牠吃,皺著眉頭對地上的人道:「究竟怎麼回事,你我都心知肚明,大過年的,我不愛跟你計較,趕緊把路讓開。」
  
  那人動也不動,只是瞇著眼睛將她上上下下打量幾遍,越發不想走了。
  
  「好俊的小娘子,你把大爺撞斷胳膊了,動不了了!」
  
  他方才老遠就看明白了,這女子穿著富貴,腕子上戴的是金,頭上插的是玉,胯下寶馬說不得也是名種良駒。難得竟單人一騎,可不是他的買賣來了?
  
  晏驕安撫著躁動的小白馬,聞言冷笑出聲,「你讓不讓?」
  
  「不讓!」那人嬉皮笑臉的橫在路上。
  
  「當真不讓?」
  
  「當真不讓!」那人說完,竟就扯開嗓子假惺惺的哭嚎起來,那破鑼一般的聲音混在北風中分外淒厲,引得零星幾個過往行人紛紛駐足觀看。
  
  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距離城門也有一段距離,守城士兵根本看不見聽不著,儼然是絕佳作案地段。
  
  晏驕環視四周,見圍觀百姓中不乏青壯,可竟都只是站在一旁看熱鬧,還有的人不住指指點點的議論說笑,全然沒有出手的意思。
  
  那碰瓷的人越發得意,非要她身上首飾,或是現銀。
  
  見雙方僵持不下,人群中總算有人出聲,可一開口就把晏驕氣個倒仰。
  
  「姑娘,你就聽他的吧,」一個中年婦人勸道,「免得自己吃虧。」
  
  「是哩,」又有一人道,「他常年做這個,是個出了名的潑皮,衙門也不管的,你這細皮嫩肉的,莫要傷了才好。」
  
  晏驕都給他們氣笑了,反問道:「合著我失了金銀,反倒還要感激他高抬貴手不成?我在衙門待了小半年了,卻從未聽過有苦主告過,又哪兒來的不管?」
  
  話音剛落,零星的笑意便稀稀拉拉的響起來,壓根兒沒人在意她說的什麼「在衙門待了小半年」。
  
  有個大娘一副我很懂的樣子,「老爺們都忙得很,如今過年,越發要左手吃酒,右手吃肉,哪裡會理會這等小事?頭兩年也不是沒人告過,可最後怎麼著?還不是給人打出來?」
  
  晏驕最聽不得這種想當然的汙衊,待要辯解,卻見那些人都跟著笑起來,輕鬆愉悅中透出麻木和愚昧,她頓時就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世人總喜歡相信自己相信的,旁人再如何說,又哪裡聽得進去?
  
  那潑皮見百姓們幫腔,更是得意,才要說話,卻見那馬背上的小娘子忽然衝自己招招手,笑咪咪的道:「你來。」
  
  她本就生的好看,這樣一笑,便如春花綻放,惹得他半邊身子都酥了,登時不自覺的往前湊了湊。
  
  「小娘子。」
  
  晏驕繼續勾手指頭,「再來。」
  
  那潑皮腆著臉往上湊,結果下一刻就聽到耳畔風聲大作,一個黑影猛地壓過來,緊接著便是砰地一聲。
  
  「啊!」
  
  腦袋上一陣鑽心劇痛傳來,他哀嚎著倒地,本能的用兩隻胳膊抱著腦袋在地上打滾。
  
  晏驕甩了甩手中鴛鴦鍋,陰測測笑道:「瞧瞧,這不就治好了?」
  
  想訛我?做夢去吧!
  
  潑皮都是在街頭摸爬滾打出來的,哪怕不能打,卻也都能挨打,晏驕頭一下也沒下死手,見他不多時竟又頂著腫了半邊的腦袋揮拳過來,口中還氣急敗壞的罵著「小賤人」,索性也放開了,雙手分別抓著一大一小兩隻鐵鍋,卯足了勁兒,左右開弓上下翻飛,劈頭蓋臉的往他身上砸去!
  
  她常年驗屍、做飯,都是上半身功夫,兩條胳膊頗有力氣,一雙鴛鴦鍋舞的虎虎生風,唯見一團團黑影絢爛,聲勢驚人。此刻又居高臨下佔據地利,很有萬夫不當之勇,打的那潑皮上不得前。
  
  小白馬也是個有脾氣的,見主人都動了手,哪裡還忍得住?當即咧開嘴就往他胳膊上咬,又拿蹄子踢。
  
  那潑皮何曾見過這般潑辣貨?整個人都被打蒙了。
  
  想上前吧,又吃不住揍,整個腦袋都火辣辣的疼;可想走吧,胳膊又被馬嘴咬住,當真是進退兩難。
  
  別說他,路邊看熱鬧的百姓也都驚呆了,一時竟不知該同情誰。
  
  待到最後,那潑皮實在撐不住了,竟帶著哭腔告起饒來:
  
  「姑奶奶,女俠,饒命啊,小人有眼無珠,再也不敢了!饒命啊!」
  
  大冷天的,女子單打選手晏姑娘生生打出來一身汗,聞言又狠狠往他脊背上拍了兩鍋,這才用一隻鍋柄指著他罵道:「好一個不長眼的混賬!你年紀輕輕,有手有腳,放著正經營生不去做,卻見天弄這些齷齪,四處恐嚇盤剝,又調戲良家婦女。長了這麼大,也不知坑害了多少百姓,竟惹得他們如今都為你開脫,還知不知道禮儀廉恥四個字怎麼寫?」
  
  那潑皮顫巍巍哭唧唧道:「姑娘,小人....」
  
  小人沒念過書,確實不知道那四個字咋寫啊!
  
  結果晏驕見他還敢張口,當即柳眉倒豎,不等他說完便繼續罵道:「姑娘也是你叫的?別以為姑娘就好欺負,今兒老娘就教你一個乖,日後見著姑娘,且滾得遠遠兒的!若回頭再叫我遇上,見一次,打一次!便是你胳膊沒折,我也能給你打折了,圓了你這心願!」
  
  說著,她又將那對鴛鴦鍋在空中狠狠揮舞了下,帶出凌厲的破空之聲,嚇的那潑皮跪地求饒不止。
  
  打完了人,晏驕的心氣兒才算順了些,又冷哼道:「別以為苦肉計好用,告個饒老娘就饒了你,我且告訴你,識相的,就立刻隨我去衙門自首!好生改過,重新做人。若是不識相,」她陰森森的笑了幾聲,又舉起手中鐵鍋,「且問問姑娘這鍋饒得過饒不過!」
  
  「晏姑娘?」
  
  她正在體驗做為民除害的女俠威風,忽聽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不由得渾身一僵,嘎巴嘎巴的轉過身去。
  
  就見背後赫然是一大隊望不到頭的車馬,為首的可不正是熟悉的偶像廖無言和圖磬?
  
  打頭的馬車車窗裡探出來一個呆若木雞的腦袋,帽子歪了都顧不上扶,正是數月前剛來過的王公公。
  
  再看後頭那一群士兵、隨從,俱都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樣。
  
  晏驕:「……」
  
  我日!
  
  這時,一匹棗紅馬踢踢踏踏穿過人群,上頭一個身著紅衣的年輕姑娘,雙眼發亮面帶笑意,看向她的眼神竟是說不出的讚賞。
  
  「這位就是晏姐姐了吧?果然好生勇猛!」
  
  晏驕:「……」
  
  不,我不是!
  
  回去一路上,氣氛都很詭異,有人沉默不已,也有人憋著笑。
  
  廖無言打發一人先回衙門報信兒,又對著後頭一輛裝飾考究的馬車低語一陣,輕笑幾聲,復又打馬上前,對晏驕笑道:「晏姑娘果然是文武全才。」
  
  晏驕心如死灰的往馬車上看了一眼,幾近絕望,「夫人……也在上面?」
  
  廖無言忍笑點頭,又一本正經的安慰道:「她方才也狠讚了姑娘身姿。」
  
  晏驕在馬背上晃了晃,忽然覺得世界都灰暗了。
  
  完球了,偶像一家子都他媽的看見了!
  
  她現在去投河的話,不知來不來得及。
  
  寒風呼嘯,卻不如我內心狂亂;
  
  深冬酷寒,卻不知我身心冰冷……
  
  他們到衙門的時候,龐牧和齊遠等人已經在外頭迎著了,兩人一看見垂頭喪氣的晏驕就開始笑,表情十分豐富。
  
  晏姑娘表示……完全不想理他們!
  
  齊遠笑的渾身哆嗦,捂著肚子,上氣不接下氣的說:「哈哈哈哈哈剛有人來報,說咱們衙門裡出了個神勇無敵鴛鴦雙鍋女仵作,我同大人都惶恐的了不得!」
  
  他一邊說,眾人一邊笑,惱羞成怒的晏驕索性破罐子破摔,復又從布袋中抽出鍋子,翻身下馬,追著他好一頓打。
  
  眾人哄笑出聲,有喝彩的,有勸架的,鬧成一團。
  
  那位紅衣白姑娘也下了馬,跟圖磬並肩站立,笑呵呵看著眼前這一幕,「真熱鬧,我喜歡這兒。」
  
  圖磬一言難盡的看著她。
  
  且說那被隨行護衛們順手綁來的潑皮一看,這女人竟同衙門上下都是一家子,登時如墜冰窟。
  
  聞訊趕來的劉捕頭親自帶人上前拿了,嗤笑道:「你這眼力著實不錯,打劫打到咱們晏姑娘身上來了。」
  
  「晏,晏姑娘?」事到臨頭了,那潑皮似乎才回過神來,看向晏驕的眼神突然充滿了驚恐,「就是那個剝皮切骨的兇殘仵作?!」
  
  早就聽聞今年衙門裡多了一個仵作,雖是小小女子,但端的心狠手辣,什麼摘心挖肺摳腦子,切起人來眼睛都不眨一下,多少真英雄好漢子都避之唯恐不及。
  
  他不過是個下三濫潑皮,哪裡惹得起這等兇殘人物?
  
  娘咧,他,他能活著真是萬幸!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翻身跪倒在地,感激涕零道:「多謝姑娘不殺之恩!」
  
  晏驕:「……」我現在能申請殺了他嗎?
  
  理所當然不被允許之後,晏驕拒絕了大家的挽留,一臉絕望的去準備火鍋。
  
  聽說廖先生有一子一女,長子虛歲才十一,女兒就更小了,都是兩個還在換牙期的孩子呢,晏驕還提前給他們做了點小零食,這會兒就都拿出來。
  
  「先不要忙了,」龐牧順著找過來,笑道,「難得人齊全,走,我帶你認認去。」
  
  晏驕瘋狂表示拒絕,欲哭無淚道:「我的名聲毀了!」
  
  神他媽的神勇無敵鴛鴦雙鍋女仵作……天殺的齊遠!天殺的潑皮!
  
  龐牧正色道:「你殺退潑皮,威風還來不及,誰敢說什麼?」
  
  晏驕瞪了他一眼,黑歷史好嗎?
  
  哪怕當時她是隨手從哪兒抓了根木棍呢,也比用兩口鍋打人強啊!
  
  她又羞又氣,一張小臉兒憋得通紅,龐牧想笑又不敢笑,越發覺得她可憐可愛,忙順勢上前拉了她的手,柔聲安慰道:「這有什麼?你能保護自己,我歡喜的很。」
  
  見晏驕還是不說話,他索性道:「巧了,我也有個橫掃四合霹靂單槍大將軍,可不正是一對兒麼!」
  
  晏驕給他逗的破涕為笑,抬手往他胸膛上不輕不重的砸了下,「什麼亂七八糟的,指定是你臨時亂編的。」
  
  龐牧又握住她的手捏了捏,笑道:「七分真三分假,我確實有些個名號,比這個更嚇人更可笑的有的是,回頭我慢慢說給你聽。」
  
  現在龐大人拉小手已經非常熟練了。
  
  他這樣用心說話,晏驕也漸漸放開,略一遲疑,換了件新衣裳,果然隨他過去認人。
  
  二堂前頭還有一個平時幾乎不啟用的會客廳,往日十分空曠,此刻卻被填的滿滿的,裡面人聲鼎沸,說笑的、打鬧的,真是熱鬧極了。
  
  晏驕才一進去,裡頭瞬間安靜,緊接著,便有好幾個人面帶笑意迎上前來。
  
  「一別數月,晏姑娘越發能幹了,」王公公上前拱了拱手,絕口不提剛才目睹她當街反擊的情景,笑呵呵道,「來之前我就聽說了,你可是又破了幾樁大案吶!尤其是此番連環殺人,聽說當今聖人都極力推崇吶!」
  
  因聽說龐牧與晏驕還在玩兒那猜來猜去的情趣,啊,不對,是遊戲,王公公也樂得作陪,依舊不挑明自己的來歷。
  
  奈何他不知道的是,晏驕早就猜的八九不離十。
  
  人家都這樣配合了,自己驟然說破豈不尷尬?
  
  想到這裡,晏驕就清了清嗓子,笑盈盈還禮,「才剛路上瞧見王先生還嚇一跳,以為我看錯了呢。您這一來一回的,便是走官道也差不多要三個月,如今一年跑兩趟,豈不是小半年都在路上?著實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王公公笑著擺手,一點兒瞧不出勉強,「難得出京看看景色,高興還來不及呢。」
  
  不像宮女到了年紀還能申請放出去,他們這些沒根兒的人註定了一輩子都要在宮裡,絕大部分人到死都沒出過京城!好些人就是給生生憋瘋的。
  
  或許外人瞧著他這麼一年兩趟的來回跑很艱難,可他心裡明鏡兒似的。
  
  散心是一回事,關鍵得看聖人打發他出來做什麼!這恰恰就是信任和倚重,多少人盼都盼不來的。但凡有關這位國公爺的,別說來回仨月,就算三年,他也不怕地位有失。
  
  更別說每每聖人必有賞賜,這可是天下獨一份兒!
  
  王公公又擠眉弄眼道:「我家主子,就是龐大人的好兄弟,還有老夫人,聽說了大人和姑娘在這邊的事蹟後深受觸動,這次又命我帶了好些節禮來,其中單有一車都是給姑娘你的吶!」
  
  好兄弟?老夫人?
  
  捕捉到重要資訊的晏驕越發堅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測:京中有資格使喚太監,並是能與龐牧稱兄道弟的年紀,這樣的人有幾個?
  
  這幾個月她漸漸深入瞭解了大祿形勢,得知當今上位頗不容易,早年十個兄弟,皇位之爭慘烈異常,到如今連他自己在內也只剩下三個了。其中一個今年都快五十了,另外兩個底氣不足,素來低調,又怎麼可能大張旗鼓的命人從京中送東西過來?
  
  最要命的是,那三個皇子的母妃早就沒了,唯一剩下的能被他們尊為老夫人的……是太后!
  
  其實對此她早就有了模糊的概念,只是因為缺乏關鍵證據,鏈條構成並不完整,一直遲遲不敢下結論。
  
  而現在,成了!
  
  猜測是一回事,能肯定了又是另一回事,饒是心中早有準備,當這個答案徹底浮出水面時,她還是不禁有一瞬間恍惚。
  
  作為一名生在新華國,長在紅旗下的新時代兒女,晏驕自然對封建皇權沒有多少尊重,可饒是這麼著,也掩蓋不了人家手握生殺大權,動動手指就流血漂櫓的威嚴啊!
  
  得虧著常年驗屍練出來的心態,晏驕腦中刮著十七級颶風,面上卻還是一如既往的大方自如,竟無一人看出破綻。
  
  左右她是不想跪下謝恩的,既然王公公和龐牧都裝糊塗,她也樂得偷懶。
  
  簡單粗暴的結束了跟王公公的重逢寒暄之後,晏驕這才看向現場另外兩位成年女性,然後……眼珠子就直了。
  
  美人啊!
  
  真是氣質美人!
  
  在現代社會的時候,她跟絕大部分年輕人一樣看過無數影視劇,也跟風隨大溜的沉淪過許多明星們的完美容顏,可跟眼前這位中年美婦相比,竟都秒成渣渣!
  
  影視劇中從來不乏什麼大家閨秀的設定,明星們也最喜歡吹噓營造自己的氣質,但假的就是假的,當晏驕看到廖無言夫婦站在一處時,腦海中只有四個大字:
  
  神仙眷侶!
  
  她容顏美麗,可比容貌更引人注目的卻是一身從容知性的氣質。
  
  在這一瞬間,晏驕忽然就明白了什麼叫見之忘俗。
  
  恰在此時,那美婦朱唇輕啟,笑道:「晏姑娘這樣看著我,可是我身上有何不妥?」
  
  晏驕刷的紅了臉,心中蕩漾不已:哇,笑起來好好看,聲音也好好聽啊!
  
  她趕緊搖頭,乖巧的不得了,然後一臉誠實的呢喃道:「夫人,您可真好看吶!」
  
  龐牧:「……」
  
  他都忘了這丫頭還有這個毛病了。
  
  眾人先是一愣,繼而哄堂大笑。
  
  美婦也不像尋常女子那樣嬌羞扭捏,見她雙眼澄澈,滿臉真誠,也跟著笑了,又大大方方的說:「過獎了,你也很美麗呀。」
  
  啊啊啊啊我死了!
  
  晏驕激動的渾身發抖:這麼內外皆美的女子是真實存在的嗎?
  
  廖無言的夫人娘家姓董,如今人稱董夫人,她見晏驕如此反應,不禁對相公摀嘴笑道:「之前信上你說有人熱切盼我到來,果然不虛。」
  
  這位姑娘倒是個妙人。
  
  廖無言搖頭失笑。
  
  這會兒晏驕已經在跟白姑娘相互見禮了,神情倒是略略平靜了些,只看著還是異常高興。
  
  白姑娘出身武將世家,自己也是從小練起來的,端的弓馬嫻熟,武藝出眾,渾身上下都透著颯颯英姿。
  
  兩個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齊齊笑起來。
  
  白姑娘主動拉了晏驕的手說:「趕明兒我教你兩招,保准打人又疼又不致命。」
  
  剛才她一看就明白了,眼前這位晏姑娘勇敢果決,但確實一點武藝也不懂的。日後若是遇上尋常地痞流氓還好,一旦碰上硬茬,可是要吃虧的。
  
  晏驕笑著點頭,「好。」
  
  這位白姑娘也好好看吶,性子也好,圖大人可真是有福氣!
  
  稍後,廖無言的一雙兒女也跟大家見過,又受了表禮。
  
  輪到晏驕時,她就笑道:「我不比大家身家豐厚,所幸手藝還過得去,這兩日做了幾樣零嘴兒,好歹是個意思。」
  
  說完,她就遞過來一個幾乎有半人高的巨大包袱。
  
  廖小公子和廖小姐都嚇了一跳,齊齊伸手去接,然後同時被壓得一趔趄。
  
  眾人:「……」
  
  你究竟悄沒聲的準備了多少啊?這得有十幾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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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3 11:49:57 |顯示全部樓層
第45章

  不多時,岳夫人也過來了,董夫人他們便都上前見禮,又是好一陣寒暄。
  
  「許久不見,夫人風采依舊,越發風流出眾了。」老太太對董夫人笑道,「難為你們千里迢迢過來,既來了,且多住些時日。」
  
  董夫人笑著點頭:「正要多叨擾您老人家呢。」
  
  老太太也喜歡人多熱鬧,聞言大喜,「年底了,親朋好友正該多聚聚,你們來我高興都來不及,哪裡算叨擾?都不是外人,莫要外道了。」
  
  又拉著白姑娘上看下看,忽然上前在她頭頂虛虛比劃一下,「我記得去年見你時,還沒這麼高呢。」
  
  白姑娘笑道:「可不是?都以為不長了,誰成想今年開春兒竟又略竄了個兒,那些衣裳都重新做過,我爹娘還說呢,早知便少做些,沒得糟蹋了。」
  
  眾人便都笑,老太太拍著她的手道:「這就是胡說了,你爹娘最疼的就是你,偏你這丫頭貧嘴,我竟替他們喊冤。」
  
  人上了年紀,便越加喜歡小孩子,尤其是聰慧漂亮又有教養的。
  
  老太太對廖家小公子和姑娘分外疼愛,一左一右拉著看個不停,又問了衣食住行,十分盡心。
  
  兄妹倆之前也是見過她的,此刻很快便重新熟悉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對答流暢。尤其是小姑娘,一口小奶腔脆生生的,舉止大方進退有度,好一派大家風範。
  
  然後老太太就拉著學名廖蓁,乳名棘兒的廖小公子意味深長的感慨道:「一轉眼長這麼大了,過兩年竟也要準備下場了。」
  
  說著轉過頭來,幽幽地盯著龐牧,再一次緩緩地重複道:「天闊啊,聽聽,這孩子再過兩年就要下場啦。」
  
  然而你卻連個媳婦都沒討上!就說急不急人吧?
  
  若再不抓緊些,咱家簡直要跟廖先生家裡差一代人了!
  
  龐牧被這突如其來的凝視搞得頭皮發麻,沉甸甸的母愛令他雙肩如負千鈞擔,也只好裝傻,乾巴巴笑道:「廖先生大才,嫂夫人也是京城聞名的才女,棘兒和榛兒必然青出於藍。」
  
  晏驕察覺到老太太的視線似乎往這邊分了一點,也有點臉紅,忙別開頭,轉去跟白姑娘閒談,只偶爾偷看董夫人幾眼。
  
  啊,真好看啊……
  
  殊不知她自以為做的隱秘,可落在外人眼中實在是明顯的很了。眾人見她只是盯著董夫人看,稍後吃飯時便都起哄,叫她坐在董夫人身邊。
  
  晏驕鬧了個大紅臉,哪裡好意思打擾人家夫妻團聚。兩邊推讓一番,到底是讓廖無言與夫人並作,兩個孩子坐在另一邊,晏驕靠著廖蓁坐著,這樣一歪頭,也還能瞧見董夫人。
  
  爹媽長得好,兩個小朋友也都是粉雕玉琢的可愛,大眼睛、長睫毛、高鼻子,以後想長殘都困難。又因家教嚴格,便是坐在飯桌旁也脊背挺直,尚且帶著稚氣的小臉兒肉嘟嘟的,抿著小嘴兒很認真。
  
  晏驕忍不住偷瞟一眼,然後飛快的收回視線,一顆心激動地砰砰直跳,暗自在桌下握拳:老天待我不薄!這輩子值了!
  
  她沒忍住,又偷看一眼;然後又是一眼,再一眼……
  
  左邊的龐牧實在看不下去,悄悄在桌下拉了拉她的手,低笑耳語道:「且收斂些,孩子都給你看羞了。」
  
  她一愣,下意識看向廖蓁,果然見小少爺雖然還是一動不動的端坐著,但瑩潤如玉的耳朵尖已然微微泛紅。
  
  人多,正是吃火鍋的好時機,稍後鴛鴦鍋上來,好似太極一般一紅一白涇渭分明,煞是好看。
  
  董夫人頻頻點頭,又望著晏驕笑道:「早便聽聞姑娘手藝出眾,心思巧妙,這鍋子常見,卻從未有過這樣的吃法。」
  
  同樣是一口鍋,卻把大家的口味都照顧到了,愛吃辣能吃辣的用紅鍋,反之則用白鍋,誰也不必遷就誰,皆大歡喜。
  
  晏驕給她一句話說的心花怒放,渾身骨頭都恨不得輕了三兩,忙道:「夫人謬讚,只這法子本是我老家那頭興起來的,我不過拾人牙慧罷了。」
  
  關於她匪夷所思的身世,廖無言也曾在書信中略略提及,董夫人是個溫柔體貼的,生怕她觸景生情,見狀及時打住話頭,又說些別的岔開了。
  
  那鍋中白湯是晏驕花了大力氣做的,十分滋補,眾人先各人舀了一小碗,慢慢的喝,權做潤肺開胃。
  
  因人多,今兒的菜品也多,除了慣常用的之外,晏驕前幾天還特意煮了一鍋豆漿,揭了好些腐竹,如今也都提前泡開了。
  
  見兄妹倆都盯著桌上一盤灰突突的條狀物看,晏驕順勢指著向大家介紹道:「這卻是我前幾日才琢磨出來的,別看現在醜醜的,又硬邦邦,可等煮熟了,吸飽湯汁,又滑又嫩又彈,好吃得很吶。」
  
  廖蓁、廖蘅兄妹倆聞言抬頭,似乎對這種自己剛有疑問,對方便作答的巧合頗為驚訝。
  
  晏驕回了他們一個微笑。
  
  什麼滑嫩彈的,與現在這盤東西的模樣實在相去甚遠,可她素來於飲食一道頗有心得,眾人俱都半信半疑。
  
  白寧白姑娘盯著瞅了兩眼,好奇道:「晏姐姐,這是什麼做的?」
  
  晏驕狡黠的眨眨眼,「你們猜。」
  
  紅薯這種東西雖在大祿朝出現了,但本身地位並不高,而如今這一桌子人大部分都出身權貴之家,只怕沒幾個見過,更別提這樣改頭換面的了。
  
  見她這樣賣關子,眾人果然被勾起好奇心,紛紛七嘴八舌的猜測起來。
  
  一時間,什麼燕窩魚翅也都橫空出世,最貼近的也不過齊遠說的一種水草熬出來的膠:都是不值錢的。
  
  廖無言與董夫人夫婦博覽群書,見識廣博,最愛琢磨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是以就數他們夫婦二人最為專注和投入。
  
  分明眾人都偃旗息鼓了,夫妻兩個還在一臉嚴肅的交流看法,時不時給出一個越來越偏門的答案。
  
  晏驕深刻的體會了一把何謂孤陋寡聞:這對學霸夫婦如今給出的答案裡,她十成十都沒聽過!
  
  若是生在現代社會,這指定是科研攻關小組的夫妻檔。
  
  「哪裡就那麼稀罕了,」她哭笑不得道,「那什麼千年萬年奇草的,我當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怎麼可能拿來涮鍋子!」
  
  董夫人微怔,失笑,「說的也是。」
  
  晏驕忽然覺得這樣認真的董夫人特別可愛,便道:「夫人不如先歇歇,等會兒吃了,嚐了味道,或許就有了線索呢?」
  
  董夫人與廖無言對視一眼,深以為然。
  
  可能人骨子裡天生就愛找刺激,除了兩個小朋友之外,在座諸人基本上都勇敢的嘗試了紅鍋。
  
  有吃的慣的,好比王公公,自然是一筷子接一筷子,辣的滿頭大汗嘶溜著嘴還喊痛快;
  
  也有吃不慣的,如董夫人,舌尖兒沾了一點就抱著冰鎮綠豆湯不撒手,只笑著看旁人吃。
  
  晏驕和龐牧不僅愛吃辣,還嫌輕微麻辣的湯底不夠勁兒,又額外加了兩個乾碟蘸著吃,真是令人肅然起敬。
  
  晏驕吃了一陣,隱約覺得好像有誰在偷窺自己,下意識順著看過去,廖蓁就刷的扭過臉去,繼續正襟危坐,真誠的用筷子扒拉自己碗中潔白的銀耳和腐竹。
  
  晏驕忽然明白了什麼,也不做聲。
  
  過了會兒,小少年估摸著時候差不多了,又故技重施,結果一抬頭就見那個漂亮的大姐姐正托著下巴,笑咪咪看著自己。
  
  他的臉刷的紅透了。
  
  晏驕想笑,卻又怕傷害到小少爺的自尊心,便清了清嗓子,見大家都在說笑,並沒有人注意這邊,這才微微彎了腰,壓低聲音問道:「是不是想吃辣的?」
  
  小孩兒的眼睛睜得溜圓,有種小心思被戳破的窘迫,馬上搖頭,一本正經的解釋說:「不是!」
  
  話雖如此,可一雙眼睛卻還是止不住往晏驕碗中瞟:
  
  紅彤彤油亮亮的,看上去好誘人呀。
  
  京中權貴們頗注重保養,什麼你們還小,脾胃弱,不可過分貪口腹之慾等等,廖蓁也是從小聽到大。所以現在哪怕無人制止,也還是本能的只吃白鍋。
  
  見他渾身上下都寫著想嚐嚐,晏驕輕笑一聲,偷偷取了一副乾淨的碗筷,若無其事的從紅鍋撈了一隻肉丸和一塊喝飽了湯汁的凍豆腐。
  
  做完這一切之後,她轉頭去找龐牧說話,而手指卻戳在碗壁上,一點兒一點兒的,緩緩將碗推了過去。
  
  其實為了照顧大多數人的口味,今天的紅湯也只算微辣,而且這位小少爺也不是小娃娃了,略嘗個味兒應該沒關係,不過多了她可不敢給。
  
  廖蓁張大了嘴巴,顯然沒想到竟然還有這種操作!
  
  他忽然有些心虛,下意識往爹爹媽媽的方向看去,發現他們正在專心致志的低頭說話,而胖乎乎的妹妹也抱著碗吃的香,這才略略放心。
  
  誰小時候還沒點兒叛逆的時候呢?
  
  從出生一直乖巧到現在的廖少爺用力抿了抿嘴,心中莫名激蕩起來,突然覺得自己一定要將這件了不得的大事做完!
  
  一直以來,家中長輩教導的臨危不亂在此刻發揮作用,他飛快的將碗拉到自己面前,平靜的吃完了裡面僅有的肉丸和凍豆腐。
  
  啊,真好吃啊!
  
  還想吃!
  
  接收到這眼巴巴的視線後,晏驕卻只是笑著搖了搖頭。
  
  凡事都講究個度,況且她也不大瞭解之前小少爺的飲食習慣和身體素質,實在不好給太多。
  
  好在廖蓁是個懂得分寸的孩子,雖然略有失望,倒也沒有胡鬧,反而因為意猶未盡而越加珍惜方才的經歷,不由得在心中慢慢回味起來:
  
  真香呀……
  
  君子理應懂得感恩,想到這裡,小少爺熟練地整理下因為緊張而微微褶皺的衣袍,對著晏驕做了個揖,輕聲道:「多謝姑娘。」
  
  晏驕:「……噗!」
  
  媽呀,裝大人的半大少年什麼的實在太可愛了,想捏!
  
  哈哈哈哈,他嘴巴裡還有一個洞!還在換牙啊!
  
  「對了,兩天前我們經過前頭一個鎮子時,我遇見一個奇怪的傻子。」白寧正在講述途中見聞,忽然說起一事。
  
  眾人都被這個話題吸引過來,紛紛問道:「怎麼個奇怪法兒?」
  
  白寧想了下才說:「那日我們在前面鎮上歇腳,我想順道瞧瞧有沒有什麼有趣的玩意兒,便帶了兩個人逛去,誰知前頭忽然衝出來一個二十來歲的男人,鬚髮蓬亂,神態癲狂,口中還結結巴巴的喊著什麼救啊殺啊之類的話,當時還把我嚇了一大跳呢!」
  
  晏驕一聽,耳朵就豎起來了,忙問:「是不是有什麼案情?」
  
  「當時我也是這樣想的,」白寧撫掌道,「本想細問,誰知還沒開口呢,街上好些當地人便哄笑起來,又將那人圍在當中戲耍取樂,旁邊一個大娘告訴我,那人原是個傻子,隔三差五就在街上攔住一些穿戴不凡的人,說著同樣的瘋話。早年倒也有人想幫一回,可問了之後才知道這竟是個孤家寡人,父母兄弟多少年前早就因病死絕了的,又哪裡來的人去救?」
  
  圖磬想了下,道:「或許是早年親人相繼離世,他承受不住打擊,迷了心智也未可知。」
  
  這樣的事屢見不鮮,眾人一聽,也都覺得有道理。
  
  白寧略一思索,頗為唏噓道:「這倒也是,若換做是我,家中親人忽然盡數離我而去,只怕瘋的比他還厲害些。」
  
  說到這裡,她不禁長長嘆了口氣,又道:「倒是可惜他一副好身板,一把好力氣,不然我還想將他收帶在身邊聽用呢。你們不知道,當時許多人取笑他,他便漸漸地怒了,嗷嗷怪叫著,一個人將十多個男人都給打倒了!我那兩個侍衛同時上前,都險些沒按住呢!」
  
  聽了這話,眾人紛紛變色,圖磬也忍不住追問道:「當真?」
  
  白寧睜大眼睛看他,「我何時騙過你?」
  
  圖磬飛快的笑了下,又嘆道:「既如此,那可當真是可惜了。」
  
  白寧身邊的侍衛都是白老將軍親自挑傳的,各個天分高、功夫好,等閒人根本不是對手。可她口中的傻子竟能令其中兩人一時奈何不得,何其可怖!
  
  若果然能招到軍中,稍加訓練,少不得又是一員衝鋒陷陣的絕世虎將。
  
  白寧一看他這個表情就知道他心中所想,不禁笑道:「快別想了,如今仗也打完了,招來也無用。」
  
  她這麼一說,圖磬倒也釋然了。
  
  那頭晏驕就小聲跟龐牧笑說:「真是一物降一物,平時圖大人慣愛板著臉兒,嚴肅的什麼似的,話都不肯多說一句。可如今在這未婚妻面前,瞧瞧,好似春風化雨,柔和的不得了呢。」
  
  「我在外頭也是極嚴肅的,」龐牧順勢表態道,「可你說的話,我自然是聖旨一樣的遵從!」
  
  他們有什麼好看的?看我,你看看我啊!
  
  晏驕兜不住笑,輕輕啐了一口,「呸,吃你的吧,混說什麼!」
  
  董夫人和白寧一行人畢竟長途跋涉,奔波勞碌,吃完飯後大家也沒強留他們說話,兩邊各自招呼了,便分散回去歇息。
  
  然後晏姑娘就飛快的跑去自己小庫房裡查看起來!
  
  一進門,她就被裡頭的珠光寶氣晃的瞇了眼睛,待看過禮單,更是連退三步,脊背靠著牆壁才停住,然後緩緩滑落,眼神渙散,口中喃喃道:「發財了!」
  
  她真的發財了!
  
  且不說那些光輝璀璨宛如霞光的綾羅綢緞,厚實順滑的皮毛,光是各色精緻考究的首飾就裝滿了兩個雕漆螺鈿八寶櫃子。
  
  哪怕她對珠寶玉器之類的奢侈品一竅不通,也能看出裡面種種必然不是凡品。
  
  大約是王公公轉達了自己識字的情況,還有許多字帖、官本刊刻書籍並文房四寶,想來宮裡頭出來的,也差不到哪兒去。
  
  等打開最後一個箱子,晏驕沉默了。
  
  一箱子銀錠子!!
  
  王公公啊王公公,您可真是位好公公,到底是怎麼跟聖人描述的?她現在的心情宛如被救濟的災民,真是說不出的……亢奮!
  
  我發財了啊!
  
  聖人也真是位好皇帝,多麼的善解人意啊,世上需要的正是您這樣拋棄套路,直奔主題的貼心上司!
  
  後來熟了之後,晏驕還真就此事詢問過王公公,對方一臉的理所當然滿不在乎:
  
  「不光您,國公爺、侯爺他們也都太苦了!那窮鄉僻壤的,又不好過分招搖,聖人思慮再三,索性就給了銀子……」
  
  當時聖人聽了王公公聲淚俱下的描述之後,雙目含淚,一顆龍心都被劇烈震蕩了:
  
  多麼好的忠臣良將啊,僅僅是為了平息朝堂風波,便自請下放,還過得那般清苦!
  
  聽聽,上上下下幾十口人在院子裡吃飯,院子裡啊!都沒點兒正經飯菜,連個講究的盤碗碟子都沒有!
  
  用盆,已經窘迫到用盆裝菜了啊!
  
  他的龐愛卿啊,你究竟為朕付出了多少?
  
  給銀子,必須給銀子!
  
  聽說那位晏姑娘還是龐愛卿的心上人,那就……給銀子再給首飾!姑娘家誰不愛俏?叫皇后去辦!
  
  就這麼陰差陽錯的,晏姑娘連跨無數階段,從赤貧直接暴富,飄飄然中還有些許的不適應。
  
  她在數私庫,衙門對面的三進宅院內卻也在忙活著。
  
  許久未見的夫妻二人自然湊在一起說話,而廖蓁和妹妹正在檢查今日收到的表禮,其中重點突擊對象就是那個巨大的藍底印花包袱。
  
  平心而論,這樣的包袱是他們短暫的人生經歷中所見過的最樸實無華的,可恰恰就是這樣,反而在一眾司空見慣的金銀玉器內脫穎而出,叫人迫不及待的想打開一探究竟。
  
  廖蓁大些,倒是還有些控制力,但今年才六歲的廖蘅就忍不住了,直接對奶嬤嬤道:「嬤嬤,我聞著香噴噴的哩,你快打開與我們瞧瞧。」
  
  奶嬤嬤猶豫了下,到底還是聽主子的命令上前開包袱,只是口中例行勸誡道:「大爺,姑娘,都這早晚了,咱們也該安置了,看看也就罷了,明兒再吃也是一樣的。」
  
  廖蓁點頭,對著妹妹教育道:「嬤嬤說的有道理,榛兒,你看過就回房睡吧,明兒再來哥哥這裡拿。」
  
  廖蘅撅起紅潤潤的嘴巴,不情不願的點頭,「是。」
  
  說話間,包袱已經開了,裡頭忽然呈雪崩之勢湧出來無數大小油紙包,嘩啦啦鋪滿了整張巨大的圓桌不算,甚至還有許多往下掉,奶嬤嬤並房內伺候的其他幾個小廝、丫頭慌忙上前抓取撿拾,折騰了足足一刻鐘才重新將這些油紙包按照大小厚薄擺好了。
  
  兄妹倆目瞪口呆。
  
  許久,才聽廖蘅拍著巴掌歡快的笑道:「下雪啦!」
  
  可不就跟冬天下雪似的?
  
  廖蓁失笑,也跟著回神,見那油紙包上似乎還有紙條,便叫人拿了燈燭過來照著,自己湊上前去看。
  
  原來是晏驕擔心零嘴兒種類太多,即便她說了,對方一時半刻也記不住,索性在每種零食外面都綁了一張紙條,上面詳細的寫明白名稱、原材料和大約的保質期。
  
  如此一來,既能防止中了忌諱或是過敏,又不怕東西放壞了。
  
  廖蓁低聲念了起來,什麼甜味鴨頭鴨脖鴨翅膀,什麼大小麻花銅鑼燒,什麼豆干肉脯酥蛋捲的,竟有大部分都沒聽過!
  
  真是奇了,京中匯聚天下奇珍,什麼點心沒有?可偏偏今兒就一口氣湧出來這麼些想像不出來的。
  
  尤其是那個寫著大麻花的油紙包,最大的就是它了,從紙縫兒裡隱約透出甜香來。
  
  這到底是什麼?
  
  他剛一抬頭,就看見妹妹正眼巴巴的瞧著自己,忙命下人收拾起來,又安慰小姑娘說:「如今咱們看也看了,明兒就吃好不好?」
  
  結果次日一早,董夫人忽然想起來,一雙兒女還從晏驕那裡得了一個巨大的零食包,昨兒剛被紅薯粉震撼過的她不免越加好奇,便叫人將孩子們和零食包一併帶過來給她瞧瞧。
  
  廖蘅就開心道:「母親,榛兒等會兒想吃些行嗎?」
  
  董夫人笑著點頭,「既然是人家給你們的,自然你們自己做主,不過可不許吃多了。」
  
  「哎!」小丫頭脆生生應了,托著肉嘟嘟的下巴,滿臉期待的看著那個藍包袱。
  
  有這麼些吶,她一天只吃一點點,能吃多久呢?小姑娘掰著指頭算起來,越算越開心。
  
  也不知為什麼,素來年少沉穩的廖少爺竟微微有些緊張。
  
  董夫人叫人開了包袱,把裡邊的東西一包一包看過去,果然嘖嘖稱奇。
  
  晏驕是個做事仔細麻利的人,連這麼個油紙包都包得整整齊齊,可偏偏那大麻花的有些皺巴,邊角還破了,好像……曾被人打開過。
  
  她心思一動,微微挑眉,含笑看向長子。
  
  不等她開口,廖蓁就紅著小臉站起身來,勇敢中透著點不好意思,小聲道:「兒子,兒子昨兒夜裡用功,餓了,就……」
  
  他,他也不想的啊!
  
  分明是想像往常一樣,再讀幾頁書再睡的,可大約是白天趕了太久的路,竟忽然餓起來。
  
  也不知怎麼的,他口中忽然回味起不久前吃過的火鍋的好滋味兒,砸吧下嘴兒,目光就不受控制的投向架子上那個藍包袱……
  
  董夫人突然笑起來,就連屋裡伺候的丫頭婆子們也紛紛忍俊不禁。
  
  他們家大爺素來老成,分明牙還沒換完呢,偏做的小大人一般模樣,眾人都是又敬又愛,何曾有過眼前這般扭捏神情?
  
  廖蘅已然呆了,半晌回過神來之後癟著小嘴兒對自家兄長嚷道:「哥哥說話不算數!榛兒不跟你說話啦!」
  
  分明說好了要等到今兒咱們一起吃的,誰知你竟自己先偷吃上了!
  
  廖蓁臉上熱辣辣的,忙拉著妹妹的小手給她賠不是。
  
  小丫頭心最軟,哼哼幾聲就算把這事揭過了,然後小小聲問:「好吃嗎?」
  
  廖蓁再次回味了下那綿軟蓬鬆奶香濃郁的口感,以及裡面細膩甜美的紅豆沙,誠實而嚴謹的點頭:「甚美。」

  *********
  
  作者有話要說:兒童換牙期一般是6-12歲,廖小少爺虛歲十一,而各地虛歲計算方法又不一樣,有的加一歲,有的甚至加將近兩歲,所以他現在實際周歲年齡也就是九歲或是十歲的樣子,而且古代人的生長發育遠不如現代人這麼……早熟,換牙很正常的哈,不必驚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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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4 13:16:40 |顯示全部樓層
第46章

  昨兒白寧說有機會教自己練功夫,晏驕原也沒太往心裡去,畢竟這話就跟「有空我請你吃飯」「有空一起出去玩」一樣,還是場面應酬居多。
  
  沒想到人家第二天一大早就活力四射的過來敲門,「難得天氣晴好,走,我教你幾手!」
  
  還沒來得及洗臉的晏驕反應了會兒才詫異道:「你都不去找圖大人說話的嗎?」
  
  千里迢迢的來了竟然不談戀愛,這像話嗎?
  
  「他白日裡要當差呢,」白姑娘灑脫道,「晚間過來一併吃飯也就是了。」
  
  這姑娘覺悟正經挺高,晏驕就笑,「那你先屋裡坐,我去換個衣服。」
  
  晏驕飛快的洗完了臉,一邊在屏風後面換衣服一邊問:「正好跟我一起吃早飯。你右手邊小盒子裡是芝麻核桃板糖,先拿著打發時間吧。」
  
  白寧還有點不好意思,「我本想同你一併去大廚房吃的。」
  
  說著,就依言開了盒子,但覺一股香氣撲面而來,便美滋滋撚了一條來吃,滿口香甜。
  
  「何必這樣麻煩?」晏驕麻利的挽了頭髮,「昨兒蒸了椒鹽花卷,鹹鹹香香的,只是不多了,正好我再弄個臊子麵。」
  
  每個人的臊子麵配方都是不一樣的,晏驕喜歡用豬五花和各色菌菇丁子的搭配,熬得油油亮亮,加了一點豆麵的麵條以骨湯煮開,格外香。
  
  今年她還抽空灌了點甜辣的香腸,前兩天都蒸熟了。這會兒取一根切成薄片,連同幾片半透明的臘肉一起擺在盤子裡,就是一道很好的肉菜。
  
  可惜今年忘了多買些好香菇,不然熬上一鍋香菇肉醬,裡頭撒點芝麻,直接拿來拌麵、夾饅頭都是極好的。若是保存得當,能一直吃到明年夏天呢。
  
  不多時,老太太和龐牧、齊遠也陸續來了,眾人熱熱鬧鬧吃完飯,又說了會兒話,各自散去。
  
  白寧不僅吃了一大碗麵,甚至還非常熟練地要了一碗麵湯,又夾了一根麻辣鴨翅膀啃。
  
  吃飽喝足後,教學活動正式開始。
  
  白寧先帶著活動筋骨,又試了力氣,見晏驕力氣不遜於自己,不由的歡喜起來,「何以世上男子大多武藝強過女子?並非女子天分皆不如他們,最要命的便是這個力氣了,若沒有力氣做底子,便是招式再靈巧精妙,到底虛了些。你有這般的好底子,再想學什麼就事半功倍了!」
  
  之前看她當街舉鍋痛毆潑皮時,白寧就起了愛才的心:哪怕這位晏姑娘沒有習武天分呢,只要有這把力氣,隨便入門學點兒什麼也受用無窮了。
  
  晏驕大受鼓舞,笑道:「我也不求什麼高手不高手的,好歹學點拳腳傍身,也是個指望。省的什麼事兒都要處處指望旁人,好沒意思。」
  
  兩人一個願意教,一個樂意學,又都是女子,指點方便,於是進度喜人。
  
  正教著,林平打外頭進來,正紮馬步的晏驕一見他就有種不祥的預感,「是不是又出事了?」
  
  因連著好幾起案子都是林平過來通報,現在晏驕簡直要形成條件反射了,覺得這位年輕人才是貨真價實的死亡象徵。
  
  林平衝她豎了豎大拇指,肯定了她的猜測,「前頭有人來報,說槐陽鎮上一個老人才剛沒了,想請個仵作趕緊過去驗了,好趕在除夕夜之前把後事辦好。」
  
  這種情況只需要一名在籍仵作前去驗查即可,前幾日郭仵作著了風寒,昨兒晚上還發燒呢,所以晏驕就成了唯一人選。
  
  她點點頭,「行,麻煩你順便去通知賈峰,叫他收拾收拾準備給我出去。」
  
  每到年前後這段時間,各地老人的死亡率都會有個高峰,也是沒法子的事。
  
  白寧好奇地問道:「這事兒也歸你管?」
  
  「是呀,」晏驕解釋說,「衙門也管著人丁戶籍麼,每每生老病死都要記錄在冊,不然豈不亂了套?我們仵作的工作之一就是判定死亡原因,若是正常死亡自然最好,但也不乏渾水摸魚試圖偽造的,可不比正大光明的兇殺案來的輕巧。」
  
  白寧點了點頭,「怪不容易的。」
  
  頓了頓,又難掩好奇道:「我能跟去瞧瞧嗎?」
  
  在認識晏驕之前,她還沒見過仵作呢,更沒想到一名仵作竟會對案件偵破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就有些蠢蠢欲動。
  
  晏驕一愣,失笑道:「你還是頭一個想主動跟去現場的呢。」
  
  白寧知道她的意思,有點驕傲的說:「我打小也是兵營裡長大的,打仗的時候自不必說,便是平時對練,拳腳無眼,哪裡能沒個損傷?自然不怕。」
  
  晏驕抿嘴兒一樂,心道這個同你口中說的什麼損傷可不是一回事。
  
  龐牧他們可是屍山血海的戰場上下來的,見過的慘狀之多難以形容,可不照樣吐得苦膽汁子都出來了,如今一聽兇案現場還都一個個兒菜雞似的……
  
  弗萊格立的太高太快,那是要打臉的啊姑娘。
  
  不過開死亡證明雖然不如案件驗屍來的嚴格,無關人員出現也不大好吧?具體怎麼辦,最好還是請示下龐牧。
  
  進去通報的人很快就出來了,身後還跟著手拎鴿子籠的小八,裡頭一隻通體雪白的信鴿不斷扭著小腦袋,咕咕低叫。
  
  「剛才知府孟徑庭來了,大人一時走不開,偏這幾日衙門上下忙得很了,如今齊大人也沒空呢。」
  
  晏驕笑道:「槐陽鎮快馬來回半個時辰就得,我去去就回,也不必勞他們大駕。」
  
  眼見著如今龐牧也不像剛開始那樣遮掩了,不然單是孟徑庭親至這一條,就足夠給他扒一層馬甲了:
  
  於公,孟徑庭是知府,龐牧是知縣,即便公事往來,也只有知縣去拜知府的份兒;
  
  於私,孟徑庭好歹也是一方大員,若非忌憚,又怎麼會如此低調?他人都來了,可衙門上下竟都沒聽到風聲。
  
  卻聽小八道:「年底亂著吶,大人終究不放心,打發我跟著,還說白姑娘若想去,也不必攔著,只是須得聽晏姑娘指揮。」
  
  這話就是對白寧說的了。
  
  白寧見自己能跟去長見識就喜出望外了,當即點頭,「我曉得分寸。」
  
  小八又舉著鴿籠說:「馬兒再快,也不比鴿子雙翅。咱們把它帶上,若有個什麼,也好及時通信兒。」
  
  賈峰也不是磨嘰的,稍後四人一併去取了馬,直奔槐陽鎮而去。
  
  雖是寒冬,但天上一碧如洗,連雲彩都少見,竟也無風。鑲著金邊的大日頭懶洋洋曬著,幾人縱馬跑了會兒,大氅下頭便漸漸有了汗意。
  
  路邊樹叢裡有麻雀趁著熱乎勁兒跑出來覓食,一陣馬蹄響起,驚得它們成群掠起,撲撲楞楞的飛遠了。
  
  如今晏驕的馬術已經很好了,只要不玩花樣,飆速和急剎車都不是問題,這無疑大大提高了趕路速度。
  
  「前面就是槐陽鎮了,」小八朝前方揚了揚下巴,「進去直走後第三個岔路口往東拐第二家就是。」
  
  「這地方我們來時經過了呢,」遠遠看見那一排大槐樹之後,白寧忽然醒悟過來,忙道,「就是我跟你們說遇見的那個傻大個兒,正是前面那個鎮子上的。」
  
  賈峰跟郭仵作一樣是本地人,聞言便道:「那就是棋山鎮,聽說是因為曾有人在山中遇見仙人下棋……」
  
  小八失笑,「那怎的不叫仙山鎮,或是仙人陣?」
  
  幾人胡亂說著,不多時便來到死者楊老二家中。
  
  古時人口流動性差,多是同姓聚族而居,是以同村中人大多一個姓氏,多有親緣關係。這槐陽鎮中百姓大多姓楊,村外多種槐樹,而槐樹性陰,為陰陽調和,便以諧音做槐陽鎮。
  
  楊老二家住在鎮子邊緣,土牆有些崩壞,牆頭都長草了也無人打理,想來日子不大寬裕。
  
  他的三個兒子都在院子裡等著,見他們亮了公文和腰牌,忙誠惶誠恐的將人請進來,幾個女人還端了熱水出來。
  
  白寧本就不渴,又見竟直接用碗盛水,且三隻碗還不一樣花色,邊緣更有不明痕跡,而端著碗的女人們指甲縫裡都是黑泥,走動時熱水頻頻與手指接觸,頓時連胃口都失了七分,哪裡會喝?
  
  見她沒了在衙門誇海口時的從容,晏驕心中暗笑,對楊家人道:「不必忙活了,冬日天短,我們還要趕回去忙別的,不知老人家遺體現在何處?」
  
  楊家兄弟愣了下,似乎想起來什麼,「姑娘就是仵作?」
  
  晏驕習以為常的點頭,「對。」
  
  楊家人不敢多言,忙把人領過去,只是那幾位女眷卻頻頻掀開門簾子偷看。
  
  他們也是聽說過衙門裡有位女仵作的,大家都本能地以為幹這行兒的肯定都是粗壯如熊、面目醜陋的惡婦,誰知今兒見了真容才知是大錯特錯了。
  
  還有另一個美貌姑娘,竟也是衙門的人?什麼時候公門裡頭也有這麼多女人吃飯了?
  
  農家院子大而雜亂,兩邊廂房分別住著已經娶妻生子的長子、次子兩家,還有據說正在商議議親的三子,正房給死者楊老二居住。他的老伴兒五年前已經去世,如今正是獨居。
  
  此刻正房的門窗都大敞著,略走近了便能聞到一股惡臭,白寧本能的皺起眉頭,反應跟圖磬好似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她摀住口鼻,甕聲甕氣的問道:「不是今兒早上才剛沒的麼,怎的這個味兒?」
  
  即便屍體腐爛,也不會這麼快啊。
  
  長子楊貴訕訕道:「俺爹是一口痰沒上來,憋死的,這個,這個少不得屎尿橫流……俺們已經用草木灰清理過了,只是這個味兒,估計還得散散。」
  
  白寧已經有些聽不下去了,一張桃花面青白交加。
  
  她是做了心理準備,可準備的是面對血肉模糊的場景,而不是這……這臭氣熏天的!
  
  晏驕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指著外面日頭影兒道:「你先在外面等等吧。」
  
  白寧素來倔強,一聽這個,反而咬了咬牙,「是我自己鬧著要來的,事到臨頭反而退縮,成什麼人了?聽說你有祛味兒的油膏,且借我抹抹。」
  
  見她執意如此,晏驕也不好強求,又對小八低聲吩咐道:「你留在外面警戒,以備不時之需。」
  
  若是無事還好,萬一有事,好歹他們四個人不能叫人一鍋端了。
  
  小八點點頭,不動聲色的退到外圍。
  
  楊老二今年六十三歲,在鄉間也算高壽,聽說早年就有咳痰之症,楊家幾個兄弟說起這事,也都顯得很坦然。
  
  「雖說不捨得,可總有這天不是?」楊貴生的憨厚,此刻抹著淚道,「前些日子他還說看見俺娘了,壽衣棺材俺們也都預備下了,如今看著,估摸著是俺娘在下面寂寞,這才把俺爹叫下去一塊兒過年了。」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封建思想不可取啊!晏驕左耳進右耳出,打量完室內陳設後又例行公事的問:「你們幾時發現老人去了的?」
  
  「寅正三刻,」楊貴肯定道,「俺一直是這個時候來給他老人家餵飯的,結果……俺當時摸著還熱乎哩,恨得了不得,要是能早過來瞧瞧就好了!」
  
  次子楊興跟著點頭,「是呢,每日早起都是大哥幹的,今兒他一喊人,俺們就都過來了。」
  
  晏驕示意賈峰一字不漏的記下來,又看向三子楊隆,「你呢?」
  
  打從剛才一照面,她就覺得這個人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熟悉的,跟被自己用鴛鴦鍋狠揍過的潑皮一樣的氣質!
  
  瞧瞧,站沒站相坐沒坐相的,這會兒親爹都死了也看不出多少悲痛,依舊垮著肩膀斜靠在門框上。
  
  楊隆打了個哈欠,撓撓頭,含含糊糊的說:「大概是吧。」
  
  白寧頭一個皺眉,忍不住道:「那可是住在一個屋簷下的親爹啊,你竟一點兒不清楚?」
  
  「老三,滾回你屋裡去!」楊興突然變臉,紅著眼睛喝道。
  
  楊隆嗤笑一聲,斜了二哥一眼,竟真的就這麼一步三晃的回屋去了。
  
  晏驕和白寧對視一眼,這個情況不對啊。
  
  楊貴嘆了口氣,「都說家醜不外揚,可俺這個弟弟,也實在說不出什麼好來。爹娘給他操了一輩子心,如今人都走了,還是沒個定性,整日家拿著銀子出去霍霍,嚷著做什麼生意,發什麼大財的。」
  
  晏驕暗中留意兄弟倆的表情,果然都是如出一轍的無奈加厭惡。
  
  她又問了楊老二昨日的飲食情況,並反復跟他們確認之後是否曾進食。
  
  楊興急的滿臉漲紅,指天誓日的道:「指定沒有!大哥不還沒來得及餵早飯麼!」
  
  不過問個話,至於這麼激動?
  
  晏驕又看了他們一眼,點點頭,「好了,基本情況我瞭解了,現在請兩位出去。」
  
  兄弟倆對視一眼,「啥?不能留下?」
  
  晏驕滿臉冷傲,帶著幾分不耐的拍著自己的腰牌道:「衙門辦事,人多雜亂,素來如此。」
  
  本來底層百姓對官府中人就有種本能的敬畏,此刻見她似有發火的意思,兄弟倆哪裡還敢多待?忙唯唯諾諾的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賈峰才小聲疑惑道:「衙門裡有這條規矩嗎?」
  
  「我現編的,」晏驕臉不紅氣不喘的說,「我有種不太好的直覺。 」
  
  賈峰聞言苦笑,「圖大人都說了,但凡您一這麼講準沒好事兒。」
  
  晏驕:「……」
  
  她幾乎要原地跳起來,激動的替自己辯解:「你不能聽他的,這是誹謗!他壓根兒跟我就不是一個部門!」
  
  下回大家聚餐,她非單獨在圖磬的飯碗裡加一大把辣椒面不可!
  
  白寧十分好奇的問:「怎麼回事兒?雅音說什麼了?」圖磬字雅音。
  
  晏驕甚至都顧不上回答白寧的話,飛快的往門口看了眼,見小八在樹下衝自己比了個安全的手勢,放下心來。
  
  楊老二的面部淤血發紺、腫脹,屍身冷卻的遠比正常情況來的慢,掰開嘴之後也有玫瑰齒現象,並且頸部沒有明顯勒痕和損傷,確實很符合意外窒息死亡的特徵。
  
  可她還是覺得剛才楊家兄弟的態度有點怪,莫非是自己多心了?
  
  晏驕搖搖頭,取了兩根棉籤,分別往死者咽喉深處和鼻腔裡探了探,然後發現棉籤上竟然沾了血水和肌肉組織!
  
  白寧低低的啊了聲,「是中毒嗎?」
  
  晏驕聞了聞味道,「不太像,沒有什麼異味。」
  
  若是毒物,大多會在人體內部產生化學反應,多多少少都會有些特定的味道,可這個,竟然只有血腥味。
  
  白寧一看她這個動作就猛地抽了口氣,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你,唉,這樣多髒啊!」
  
  晏驕失笑,故意逗她,「後悔跟來了吧?比這個更髒更噁心的時候多著呢!」
  
  她換了棉籤,又探了一回,終於有了新發現:
  
  兩粒新鮮的小米粒。
  
  賈峰和白寧正詫異間,就見她冷笑一聲,忽然轉過身,對小八比了個放飛的動作。
  
  小八點頭,去樹後面用隨身攜帶的紙筆飛快寫了幾個字,綁到信鴿腿上,撒手放出。
  
  等他做完這一切,晏驕才有空跟賈峰和白寧細說:「楊家兩個兒子口口聲聲說他們父親昨天晚飯之後就沒有再進食,可這小米卻這樣新鮮,難不成是自己飛過來的?」
  
  「還有這些,」她指著包有棉籤的油紙包,「若果然如他們所言,為何沒有痰的痕跡,反而有這許多新鮮血肉?」
  
  她是必然要申請解剖的,可照眼下形勢看,楊家人必然反對。
  
  他們只有一行四人,而光楊家人就子孫數十,萬一再蠱惑了其他鄉鄰,一旦衝突起來,或是他們受傷,或是證據被毀,就都不美了。
  
  倒不如先拖延一番,等龐牧派的人來了,再大大方方的提出解剖,也可以順便將疑犯押回去。
  
  稍後本地族長也聞訊趕來,晏驕絕口不提證明文書的事,反而滿臉不耐和倨傲,「天寒地凍,我們一行四人大清早過來,忙活了這許久……」
  
  她還沒說完,族長已經聞弦知意,忙賠笑道:「是極是極,幾位大人辛苦了,不如這樣,且先去老朽家中稍事休息,也吃口熱飯。」
  
  晏驕慢吞吞的嗯了聲,又故意仰著下巴看他,「你倒還是個知理的。」
  
  楊家兄弟急了,才要說話,族長先就狠狠瞪了他們一眼,罵道:「白長了年紀,也沒個眼力見,不知大人們辦差辛苦麼?」
  
  說完,就殷勤的將晏驕四人請走了。
  
  雖說是吃飯,可四人都心不在焉的,白寧甚至趁村長不注意,偷偷拔下頭上髮簪試了試毒……
  
  飛鴿傳書果然好使,晏驕他們的飯才剛吃完,就聽外頭慌慌張張的進來通報說:「不好了,族長,忽然來了一大隊官兵!把,把二叔家給圍住了!」
  
  族長大驚,下意識看向晏驕,喃喃道: 「這,這是怎麼說的?」
  
  晏驕慢條斯理的喝了口熱茶,站起來活動下手腳,忽幽幽道:「正戲開場了。」
  
  竟是龐牧親自帶著齊遠殺氣騰騰的來了,嚇得楊老二一家人都哆哆嗦嗦跪了一地,楊貴和楊興更是汗如漿下。
  
  晏驕去龐牧身邊說了詳情,後者點點頭,面容肅穆,現場宣佈道:「死因存疑,本案乃是是謀殺,現本官依法命令仵作二次驗屍!左右,進去抬屍!」
  
  「什麼?!」楊家人刷拉拉抬起一片頭顱,瞳孔劇烈震盪。
  
  族長直接就呆了,完全沒想到自己竟然會遇上這種事。
  
  楊興面上肌肉艱難的抖了抖,乾巴巴道:「大人,這話可不好亂說,俺爹分明是……」
  
  「分明是被害死的!」龐牧冷冷道,「都給本官老實跪著,本官不問,你們不許胡亂開口。」
  
  話音剛落,周圍的衙役們便齊刷刷抽出佩刀,凶神惡煞的樣子順利將他的嘴「堵」上了。
  
  賈峰幫衙役們將楊老二的屍體裹好了搬到平板車上,又將楊家成年男女俱都一串兒綁了,準備一併帶回去。
  
  幾個小孩兒暫時去族長家中,若有家長無辜,屆時再領回。若是沒有……
  
  晏驕看了那幾個小孩兒幾眼,忽然心頭一動,走過去彎腰問道:「小姑娘,你們家裡今兒早上吃的什麼,喝的什麼?」
  
  說著,又解了腰間荷包遞給她,「別哭啦,我們有事要請你家裡人幫忙哩,你先吃著這板糖等一等,好不好?」
  
  那小姑娘本被嚇得哇哇直哭,可見她溫柔美麗,又有香噴噴的糖吃,便忍不住口水漣漣的拿了荷包,竟漸漸的收了淚,哽咽著回答道:「吃的菜窩窩,喝的小米粥。」
  
  晏驕嘆了口氣,朝龐牧點點頭,「對上了。」
  
  龐牧又看向楊貴與楊興,冷笑一聲,「回衙門!」
  
  來時四人,回時卻是浩浩蕩蕩數十人,便是氣氛也天翻地覆。
  
  眾人呼啦啦走出去約莫二里地,忽聽前頭衙役來報:「大人,路邊躺著個人!」
  
  龐牧對齊遠使了個眼神,後者翻身下馬,前去一探究竟。
  
  龐牧卻往晏驕那邊挪了挪,低聲笑道:「數月前,我便是這般將你撿了回去。」
  
  晏驕斜眼瞅他,故意揶揄道:「也不知大人這回又想撿個甚麼樣兒的溫柔鄉。」
  
  龐牧面上笑容一僵,當機立斷劃清界限:「老齊撿的,不關我事!」
  
  趕來報信兒的齊遠:「……」
  
  反正我就是怎麼著都好使是吧?
  
  晏驕就見齊遠睜著一雙死魚眼,哼哼唧唧道:「還有氣,屬下叫人弄過來了。」
  
  說話間,果然見兩名衙役搬著一個……身長八尺體壯如熊的大鬍子男人。
  
  龐牧:「……」
  
  晏驕:「……」
  
  這是何等另類的粉紅誘惑溫柔鄉啊!
  
  英雄塚,真的是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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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咦,這不是那日我見過的傻子嗎?」白寧盯著那人鬍子拉碴的臉看了半天,忽然叫道。
  
  「可你不是說他是前面棋山鎮的人?」晏驕道。
  
  「是呀,」白寧也有些疑惑,「我當日確實是在棋山鎮上碰見的他,這大冷天的,他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龐牧略略打量一回,見那人果然肩寬體闊好個身板,一身衣裳滿是破洞,裡頭隱隱露出精悍的身軀。天氣寒冷,他卻沒穿鞋子,一雙腳凍得青紫,許多地方都潰爛了。
  
  「可能是被人毆打後丟出來的,」龐牧指著他身上那些新鮮的傷痕道,「多是拳腳和木棍。」
  
  「這是想讓他死啊。」晏驕皺眉。
  
  這麼冷的天,給人打成這樣還丟到城外,但凡他們再發現的晚一點兒,這個人只怕就凍死了。
  
  「大人,這漢子身上滾燙,燒的厲害呢。」去抬人的一個衙役道,「該如何處置?」
  
  「帶回去。」
  
  一行人回了衙門,那來歷成謎的漢子也被抬到醫官那裡去,而楊家人則被暫時關押,只等具體驗屍結果出來。
  
  翹首以盼的郭仵作得了信兒,穿的跟個球兒似的滾去了仵作房。
  
  他也知道自己現在燒著,手腳酸軟拿不得刀子,便心甘情願的站在後頭替晏驕打下手,順便交流學習。
  
  楊老二的體外沒有明顯傷痕,實在得不出更多線索,晏驕便同賈峰一道把屍體洗乾淨,然後解剖。
  
  雖然都是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可只看最終結果和親眼見證過程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體驗。就好像人人都敢吃肉,卻未必看得了動物的屠宰過程。
  
  當晏驕一刀子下去,流暢無比,楊老二的喉管整個左右分開,伴隨著詭異的臭氣,湧出來許多黃黃紅紅的粘稠液體時,白寧的頭皮就嗖的一下子炸了。
  
  她又看見晏驕的右手伸到楊老二嘴巴裡,然後眼都不眨一下的把舌頭掏出,拿到眼前仔細翻看。
  
  晏驕的聲音從口罩後面發出來,顯得有些模糊不清。
  
  「舌根處有撕裂傷和輕微灼傷,中段和前段卻是完好的。」她將舌頭丟到一旁的托盤內,繼續去看喉管,見截斷面內也有反應,點頭,「這裡是撕裂後燙傷,後者應該是小米粥造成的。」
  
  郭仵作墊著腳尖往這裡看,「莫非是死者食用了過燙的小米粥?不過那撕裂又是如何來的?」
  
  就算生吞乾米粒,也不至於劃破嗓子吧?
  
  「不是這麼簡單,就算是傻子也知道疼,這麼燙的東西,根本不會有人主動往下嚥。」晏驕搖搖頭,熟練地將死者胸腔打開,一刀劃下去,順勢切開食管、氣管和胃部,看見裡面的東西後點點頭,「你看,這恰恰印證了我的猜測。」
  
  正常吞嚥自然是順著食道下落到胃部,可楊老二的氣管中竟也有大量新鮮的小米粒,這樣的數量,絕不是單純被嗆到可以解釋的通的。而嚥下去的那部分也只是堆在胃的上部,甚至根本沒來得及消化。
  
  白寧只覺好像有什麼順著腳後跟嘶溜溜馬上來,讓她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她本不想示弱,見郭仵作都病成這樣樣子了都不怕,咬了咬牙,也皺巴著一張臉往前飛快的瞟了一眼。
  
  然後……
  
  仵作房三人組只覺有一道紅色的影子嗖的躥了出去,帶起一捲狂風,然後門外便隱約傳來壓抑的嘔吐聲。
  
  晏驕意味深長的挑了挑眉,與郭仵作和賈峰對視一眼,竟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詭異的成就感:
  
  呵,又吐了一個!
  
  賈峰靦腆一笑,「白姑娘是頭一回見這個,多吐幾回也就習慣了。」
  
  晏驕衝他揚了揚眉毛,瞧不出來,這廝竟是個狠人。
  
  她又切開了楊老二的鼻腔,發現已經被人擦拭過。
  
  若果然是意外死亡,替楊老二擦洗身下穢物也就罷了,誰還能這樣細心的去替他清理鼻腔呢?
  
  晏驕皺著眉頭,用小鑷子夾出來一條纖維,仔細翻看之後,終於在鼻腔根部同樣發現了小米粒和血沫。
  
  解剖到這個階段,莫說事先有推測的她,就連中途過來旁觀的郭仵作也已有了對事情真相的大體輪廓構架:
  
  楊老二必然是被人用什麼東西強灌了滾燙的小米粥,他本能的掙扎,卻始終無法掙脫,最終食道嚴重燙傷,而來不及吞嚥的小米粥嗆入他的氣管和鼻腔,最終窒息死亡。
  
  不過他還有幾個地方不明白,「晏姑娘,既然是非自願的,兇手必然要牢牢按住他,不管是捆綁還是手抓,只要死者掙扎,死後必然會有淤痕。可他身上竟沒有被束縛的痕跡,我實在想不明白。」
  
  晏驕嘆了口氣,「被子。」
  
  郭仵作和賈峰眼前一亮。
  
  是啊,天氣寒冷,大家睡覺時都會蓋著厚厚的棉被。而棉被柔軟又結實,只要有人在他的手腳都蓋在棉被下時騎坐在他身上,就成了一種完全不可能掙脫的束縛衣。
  
  如此一來,楊老二再如何掙扎,身上也不會有任何束縛痕跡。
  
  晏驕想了下,又去看了楊老二的腳,果然見雙足側面和腳後跟的位置已然泛紅發紫,好幾處還磨破了皮,露出鮮紅的肉。
  
  這說明他在臨死前經受了常人難以承受的痛苦,而因為身體其他地方無法動彈,只有兩隻腳本能的摩擦……
  
  只是這麼想著,三人竟也覺得腳上隱隱作痛。
  
  那麼下一個問題來了:到底是如何灌進去的呢?
  
  直接灌不可能,一來兇手自己也很容易燙傷,二來死者的口腔內壁和舌頭前半段完好無損,並不符合這一設定。
  
  郭仵作沉思片刻,忽然靈光一閃,「漏斗!」
  
  晏驕一怔,猶如醍醐灌頂,一拍巴掌,「是啊,漏斗,我怎麼沒想到!」
  
  對現代人而言,漏斗這種東西實在有些陌生了,但在古代,應用還是很廣的。
  
  哪怕是普通百姓家中,偶爾也會需要用漏斗裝個小袋糧食,或是灌點醬油以及其他醬汁之類。因漏斗材料便宜易得,幾乎是家家戶戶必備的。
  
  漏斗廣口尖底,邊緣略薄,若以大力塞入咽喉,必然劃傷!
  
  不過即便是用棉被束縛,既要防止他反抗,又要以漏斗往裡灌小米粥,總覺得一個人完成的難度太大。
  
  賈峰是跟著去的,想了下就憤憤道:「那個三兒子,吊兒郎當的,一看就不像好貨!指不定又是這廝謀害老父呢。」
  
  郭仵作順口問了一回,意外的是,竟不大贊同他的觀點。
  
  晏驕也道:「我反而覺得他的兩位哥哥嫌疑更大些。罷了,審案定罪不是咱們的本職,且先將結果呈給大人看過再說吧。」
  
  她進到二堂時,就見龐牧正埋身於卷宗和公文的海洋之中,整個人看上去都苦逼非常,而廖無言則在下首一張略小一號的桌邊坐著,時不時抬頭看他一眼,宛如監工。
  
  晏驕分明看到,龐牧在發現自己進來時,眼中結結實實的迸發出一種委屈和求生的渴望。
  
  她自然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哪裡捨得看他這般受苦?
  
  於是果斷轉身去找廖無言說話。
  
  「先生辛苦了。」又要處理公文,又要做監工,真是不容易。
  
  廖無言笑的謙虛,示意她靠近火爐坐下說話,又誇張的嘆了口氣,意有所指道:「無他,被逼無奈爾。」
  
  龐牧:「……」
  
  他忍了許久,索性苦笑一聲丟開手,「先生莫要挖苦了,我這不是已經在看了嗎?上午若非孟徑庭來,只怕此刻都完工了。」
  
  廖無言哼了聲。
  
  晏驕失笑,把兩隻手伸到火爐上方烤著,漸漸感到暖意重新遊走全身,「他來做什麼?莫非要辭官還鄉?」
  
  「他倒是有這個意思,」龐牧冷笑道,「可天下哪裡有這麼便宜的事?他在此地作威作福魚肉百姓,欺上瞞下痛快了好幾年,如今眼看事發,就想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龐牧當場就把孟徑庭給罵了個狗血淋頭,後者直接就跪下了,抖若篩糠,冷汗滾滾而下。
  
  最初龐牧確實想過一道摺子上去,請聖人將他貶去西北挖石頭,可轉念又一想,覺得此乃下策。
  
  水至清則無魚,焉知走了一個孟徑庭,不會又來一個張徑庭、趙徑庭?再者還要重新磨合,少不得自己要費些心神盯著。若是得用倒還罷了,若是不中用……
  
  不妥不妥。
  
  這孟徑庭雖然貪婪,卻並非膽大包天之輩,且也確實有才華,只是沒用對地方。
  
  倒不如就將他留下,如今有了這一回警示,自己又在這裡,想必他也翻不出什麼浪花。
  
  聽明白他的意思之後,孟徑庭真是如喪考妣,就差哭出來了。
  
  這豈不是說,自己一輩子都要活在這位國公爺眼皮子底下?!
  
  那,那銀子還能不能貪了?
  
  不能貪贓枉法,啊不,不能得實惠的為官生涯還有什麼趣兒?
  
  求您行行好吧,還不如直接砍頭給個痛快的。
  
  不過龐牧也知該打一棍子給個甜棗,震懾夠了之後,又漫不經心的說,只要他好生辦差,兢兢業業,自己也不是不能替他在聖人面前美言幾句。朝廷素來有戴罪立功的規矩,屆時過往罪孽一筆勾銷不說,升官進爵也未嘗不可,光宗耀祖指日可待。
  
  「你如今正值壯年,來日大有可為,何苦為了眼前一點蠅頭小利鬧得前途盡毀?為官一世,難不成你不想官拜一品,嚐嚐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滋味兒? 」
  
  既然孟徑庭貪,那麼就誘之以利,不怕不上鉤。
  
  果不其然,剛還滿臉絕望灰敗的孟徑庭一聽這個,雙眼灼灼有光,耳朵都豎起來了。
  
  官拜一品?!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那,那會是何等滋味!
  
  只是這麼一想,孟徑庭就忍不住激動得渾身發抖。他飛快的在心中權衡一番,砰砰砰磕了幾個頭,果斷主動要求交出以前的贓款和往來人員名簿,並保證以後努力做個為國為民的好官、清官。
  
  若果然能有這麼一位大人物做自己和聖人之間的橋樑,他還貪個屁的銀子!
  
  龐牧繪聲繪色的說完,廖無言和晏驕俱都放聲大笑。
  
  「大人這個法兒好,」晏驕毫不吝嗇的誇讚道,「如今他有了指望,得了奔頭,可不要使出渾身解數賣命了?」
  
  廖無言亦是莞爾,「古有周處除三害,今日大人妙計,叫那孟徑庭自己改過,卻也不是這般道理?果然是上上之策。」
  
  兩人輪番誇了一回,直叫龐牧那飽受公文折磨的敢喝的心靈瞬間滋潤起來,再看案桌時,竟也覺得不那麼厭煩了。
  
  他美滋滋喝了口茶,覺得自己能再看一百份公文時,忽然醒悟,失笑道:「我竟是被你們聯手算計了。」
  
  如今既給了好草料吃,他這匹馬可不得更使勁兒的跑了?
  
  「話不好這樣講,」晏驕笑瞇瞇道,「都雲在其位而謀其政,既然大人如今自願做了縣令,早該料到有今日,哪裡來的算計不算計。」
  
  廖無言微笑頷首。
  
  龐牧搖頭嘆氣,「罷了罷了,一個兩個都是嘴皮子利索的,我一個都說不過,跟別提兩個了……」
  
  晏驕和廖無言都笑了。
  
  說笑一回之後,晏驕將方才的解剖結果說了,龐牧和廖無言聽後都是一陣唏噓。
  
  「手段如此殘忍,竟還試圖蒙混過關,著實可惡!」龐牧拍案而起。
  
  「都是一家骨肉,既然照顧了這麼些年,怎的就忍不下去了?」
  
  「我更傾向於激情殺人,」晏驕進一步分析道,「楊老二家距離郊區不遠,四周人煙也不多,若果然是兄弟幾個謀殺,大可以再佈置的周密一些。」
  
  頓了頓,她又有些遲疑道:「其實我這裡有個想法,想說給兩位聽聽。」
  
  龐牧失笑,「我以往聽到你這前半句時,後頭往往跟著就是『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的晏驕也笑了,「但凡說這話的,要麼想賣關子,要麼想表明立場,左不過是吊人胃口,咱們大家都是有話直說的爽快人,哪裡要來那一套!」
  
  「晏姑娘說的是,」廖無言笑道,「既如此,我與大人洗耳恭聽。」
  
  「我覺得兇手很可能是楊貴與楊興,」晏驕說也是真說,張嘴就直接把結論丟了出來,「那最不被看好的楊隆,反而極有可能是無辜的。兄弟倆之所以沒有進一步掩蓋,或許也是怕被弟弟窺破真相也未可知……」
  
  與龐牧和廖無言交流過後,晏驕出了門,想了下,轉頭去了後面。
  
  這會兒天都快黑了,溫度降低,就連西北風也漸漸大起來,割的人臉生疼。晏驕縮了縮脖子,把衣襟又裹得緊了些,小半張臉都躲到鑲著毛皮的高領子裡去。
  
  她隨手抓了個路過的衙役,吐著白汽問道:「才剛帶回來的那個發燒的大鬍子現在哪裡?」
  
  衙役給她指了路,又道:「醫官開了藥方,這會兒許已經灌下去了。」
  
  那啥,晏姑娘不是專職驗屍麼,可那大鬍子……好像還活著吧?
  
  晏驕道了謝,順著他指的方向走過去,半路碰見齊遠,兩人又略說了兩句話。
  
  也不知怎麼七拐八拐就說到年夜飯,齊大人表示自己很想點菜:「大人見天價跟我炫耀那什麼臘肉煲仔飯的,如今好容易過年,晏姑娘,我能嘗口不?」
  
  不是說的,很多時候他家大人是真的欠揍!不就是個煲仔飯麼,你跟我炫耀能有什麼用?
  
  我,我也就確實很想吃就是了……
  
  他委屈巴巴的臉在剛點起來的燈下尤為明顯。
  
  晏驕噗嗤笑出聲,才要說話,忽然就聽見那屋子裡劈裡啪啦一陣亂響,中間還夾雜著瓷器摔碎的聲音。
  
  兩人都本能的朝那邊跑去,正好看見本應在昏迷中的大鬍子披頭散髮闖出門來,滿目茫然的環顧四周,拔腿就要跑。
  
  附近聽見動靜的衙役迅速上前,可誰知竟都被他砍瓜切菜般推倒在地,不及一合之敵。
  
  過來送藥的阿苗哭唧唧從房間裡出來,渾身藥汁淋漓,對著外頭大喊,「他不吃藥,還砸了碗!大夫不許他四處亂跑的,發著高燒,腳上凍瘡膏還沒乾吶!」
  
  晏驕這才注意到那大鬍子竟還沒穿鞋,兩隻腳上的凍傷也因方才推搡崩裂開來,地上留下好幾個膿血和藥膏組成的殘破腳印,看著觸目驚心。
  
  就這麼會兒功夫,已經又陸續又六七個衙役聞聲趕來,眾人都手持水火棍,將大鬍子圍在中間,隨著他的挪動不斷縮小包圍圈。
  
  晏驕蹙眉觀察片刻,忽然對齊遠篤定道:「這人不是傻子。」
  
  經過剛才短短一瞬的交鋒,任誰都能看出這些衙役不是他的對手,可他就連阿苗這個小丫頭都沒傷害,跟衙役們交手時,也不過是推搡,並沒造成實際傷害。
  
  那些被他推出去的衙役不過在地上打個滾兒,就都重新站回去,以至於圍著他的人越來越多。
  
  他顯然也注意到了這個問題,瞧著越發著急,一張臉漲成紫紅色,頭臉脖子上的青筋根根鼓起,十分可怖。
  
  可即便是在這種情況下,他也沒下狠手,只是帶著絕望的朝天怒吼,嘶啞的聲音裡彷彿沁了血,然後再次做著無用的抗爭,任憑衙役們潮水般來了又去。
  
  如此情況下還能保持克制的人,哪裡會是傻子!
  
  齊遠摸著下巴看了會兒,嘿嘿一笑,「有些意思。」
  
  他上前兩步,揚聲道:「都讓開,你們不是他的對手!」
  
  話音未落,他便腳尖點地,忽的拔地而起,像一隻大鵬鳥一般直撲過去。
  
  大鬍子的眼睛驀地瞪大,想跑卻來不及,下一刻,齊遠便屈膝跪在他肩上,腰間發力,低聲爆喝道:「下去!」
  
  大鬍子只覺肩頭一股巨力傳來,身子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發出砰一聲悶響。
  
  他開始拼命掙扎,可肩上那人活像在他身上生了根,任憑他如何反抗,始終穩如泰山,巋然不動。
  
  大鬍子嗷的一聲怪叫,咬著牙,伸出兩條鋼鞭似的粗胳膊,猛地往齊遠腰間搗去。
  
  就連晏驕這個門外漢都能看出他這一雙拳頭重若千鈞,若真砸結實了,只怕一個脾臟破裂的內傷是跑不掉的。
  
  齊遠嘖了一聲,雙膝發力,在他肩上輕輕一點,整個人再次騰空而起,下落時雙腳在他背上一踢,再次借力躍起。
  
  那大鬍子砸了個空,又被他順勢一推,狠狠趴在了地上。
  
  齊遠在半空中翻了個身,落下時穩穩騎在他腰間,一隻手順著他的肩膀一路捏下,使了個巧勁兒擒到身後扭住,「衙門之內,豈容你放肆!」
  
  才剛他們一群人都奈何不了的,如今卻被人家齊大人輕而易舉按住,一群衙役都看得呆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有人慢慢回過神來,然後拼了命的叫好。
  
  晏驕也跟著鬆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掌心竟出了一層滑膩的冷汗。
  
  大鬍子被面朝下按在地上,本能的掙扎,可他腰部被定住,跟本使不上力氣,只是頹然,又狀若癲狂的亂叫亂抓,那情形莫名心酸。
  
  可等齊遠說了這話之後,他卻突然像被點了穴一樣僵住了,過了會兒,面上竟露出狂喜,頭一次開口說話了:
  
  「救,救冉冉!」
  
  冉冉?冉冉是誰?
  
  然而不等齊遠問出口,大鬍子就兩眼一翻,重新昏死過去。
  
  偏這會兒圖磬下工過來,見此情景,非常熟練地說道:「老齊把人打死了。」
  
  齊遠:「……」這話似乎在哪兒聽過!
  
  有機靈的人重新喊了醫官來。
  
  這姓馮的醫官本也是個御醫,醫術是不錯的,奈何沒有門路,幾次三番替人背鍋,好幾回險些入了鬼門關,後來實在厭棄了。因曾機緣巧合下與廖無言見過幾回,聽聞他們要離京就任,索性把心一橫,厚著臉皮托廖無言說和一會,一家老小也都跟著過來,從此與世無爭,只管濟世救人。
  
  馮大夫提著藥箱跑的滿頭汗,一看才剛救治過的人成了這副模樣,氣的不得了。
  
  「真是急著投胎的,燒成這樣竟還能動,也不知屬什麼的!」
  
  「我的藥啊!」他滿臉心疼的抱著個青花小壇子,鐵公雞似的一點一點往外抹,又恨得往昏死過去的大鬍子身上拍了兩把,啪啪作響,「我的藥啊!」
  
  看他這副模樣,晏驕忙吩咐人趕緊把外面地上的血污擦掉,不然真是擔心馮大夫會不會跑出去趴在地上刮……
  
  馮大夫重新幫忙上好了藥,一咬牙,索性又重新開了藥方,將裡頭安神的藥量生生翻了一倍,一邊叫人去抓藥,一邊嘟囔道:「方才的量已經足夠麻翻一個壯漢了,這一回的也能對付一頭牛!若他再有醒來的跡象,你們倒不如直接把人用鐵鍊子捆在炕上。」
  
  齊遠急的抓耳撓腮的,「啊,還叫他睡?我們等著問案子吶。」
  
  「還問個屁!」馮大夫是個脾氣火爆的,眼中只有病患,絲毫不顧及齊遠身份,「這人都快燒死了,若不好生休息,狠狠睡幾日,你們只管問個傻子吧!」
  
  齊遠被他罵了也不敢反駁,只是縮著脖子嘟囔道:「不是說他本來就是個傻子嗎?」
  
  話一出口,見馮大夫又瞪圓了眼睛,太陽穴鼓起,上下兩片嘴唇開始微微抖動,他就知道這分明是要罵人的預兆,忙行了個禮,一溜煙兒跑了。
  
  被罵的對象都溜了,馮大夫給他氣個倒仰,才要甩手走,誰知就見才剛逃竄的齊遠去而復返,扒著門框伸進來一隻胳膊,拽著晏驕的袖子重新逃竄,空氣中還迴盪著他賤兮兮的聲音:
  
  「快走快走,不然等會兒你也要挨罵了!」
  
  也不知是誰憋不住噴笑出聲,氣的馮大夫臉都白了,拍著桌子衝他們的背影大罵道:「簡直,簡直是豈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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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4 13:17:10 |顯示全部樓層
第48章

  次日上午,龐牧就把楊老二的案子審出來了。
  
  晏驕和郭仵作的推測沒錯,人確實是看上去最不可能動手的老大楊貴、老二楊興殺的。
  
  有位能人曾經說過,「不患寡而患不均」,但很多時候這種硬性標準反而很容易成為隱患。
  
  楊老二有三個兒子,頭兩個都很本分能幹,但唯獨一個老三,十分好高騖遠,小錢不愛賺,大錢賺不來,每日都只是夢想著能一夜暴富,然後幾次三番將從父兄那裡摳搜來的銀錢給人騙去……
  
  早年兄弟幾個都是光棍兒的時候也就罷了,就只這麼幾個親人,湊在一處過日子唄,不補貼給親兄弟又去給誰呢?
  
  但後來兩個哥哥陸續成家,又先後生了幾個兒女,開銷翻了幾番,原本寬裕的生活迅速捉襟見肘,平時想買點兒什麼都要精打細算了。
  
  而這個時候,老三楊隆竟還在做著搖身一變成為土財主的美夢,隔三差五就跟父親要錢,聲稱要去做什麼大買賣。可楊老二此時早已舊病纏身,沒有收入,所以實際上還是楊貴和楊興出。
  
  要是楊隆跟大家一樣辛苦勞作,運氣不佳賺不夠也就罷了,骨肉至親,幫一把沒什麼。可他分明只是遊手好閒,拿著眾人做錢袋子,這叫別人如何忍得?
  
  久而久之,楊貴和楊興漸生不滿,私底下也跟父親說起,言明他們兩個像楊隆這麼大的時候,媳婦都娶了兩三年,老三有手有腳,沒道理一輩子都掛在兩個哥哥身上吸血吧?
  
  若在外人看,兄弟倆的訴求實在正常,可誰成想,楊老二卻勃然大怒,將兩人罵的狗血淋頭,口口聲聲他們是親兄弟,一輩子打斷骨頭連著筋,斷沒有丟開兄弟不管的道理。
  
  楊貴和楊興也不是什麼綿軟性子,被罵過之後越發氣不過,直言要分家,可楊老二還是不同意,還拿祖宗規矩壓人,說只要他活著一天,這個家就絕不能散云云。
  
  次子楊興性格最爆烈,當場掀了桌子,氣的楊老二足足罵了幾日,連族長都驚動了。
  
  時人講究孝道,只要為人父母,天生自帶三分歪理。且族長也不大喜族人早早分家,又不想摻和旁人家務事,便胡亂勸和幾句,只叫他們兄弟齊心,勿要讓外人看了笑話等等。
  
  此事過後,兄弟三人便正式撕破臉,老三楊隆也越發肆無忌憚,兄弟三個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終日沒個安生。
  
  這日,楊隆照常在外胡混一夜未歸,楊家人像往常一樣在楊老二的罵聲中陸續醒來,楊貴沉著臉去熬粥,二弟楊興進來找他說話,內容自然就是眼下的困局。
  
  他爹年紀雖大,又不利於行,可底子很不錯,之前大夫還說若沒有意外,少說還有七、八年活頭。若在平時,這自然是好事,但對眼下的兄弟倆來說,卻不亞於時時刻刻壓在頭頂的沉重大山。
  
  老頭子一日不死,他們便一日不能分家;而一日不分家,兩家就無法擺脫楊隆這個作死的累贅!
  
  「大哥,你說說這叫人過的日子嗎?」剛好聽到楊老二罵他們兄弟刻薄、不孝,楊興狠狠地往地下吐了口唾沫,「咱倆整日累的跟老鱉似的,婆娘兒女如今連件像樣的好衣裳都沒有,偏到最後連個好名聲都賺不出!」
  
  楊貴陰沉著臉,盯著不斷翻滾的小米粥沒說話,可心中同樣翻江倒海的。
  
  他的兒子漸漸大了,本打算開春之後送去私塾唸書,日後也好有個盼頭。
  
  讀書本就是花錢如流水的事,光靠他自己本就艱難,旁人家裡誰不是親戚們一塊兒湊?可如今兄弟父親非但不能補貼,反而還要從他荷包裡掏銀子……
  
  這如何能忍?!
  
  偏那頭楊老二歇了一歇,又底氣十足的罵起來,「你們這些狗娘草的,不忠不孝的崽子,如今不管兄弟,來日,來日老子也要給你們丟到荒山裡去餵了狼!」
  
  這話便如寒冬臘月的冰錐,狠狠紮到楊貴心窩裡,啪的一聲紮斷了他一直緊繃著的弦。
  
  他的腦袋裡嗡的一聲響,好像全身的血液都湧上頭,整個人被洶湧的憤怒和憋屈所支配,迫切的想找一個發洩口。
  
  楊興已經跳著腳與老爹對罵開來,楊貴一抬頭,看見角落米缸上放著的漏斗,突然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竟狠狠倒了一大碗滾燙的小米粥,抓起漏斗就朝正屋去了。
  
  楊興習慣性跟著,才一進門,就見一貫老實憨厚的大哥跟變了個人似的,跪坐在老爹身上,一手狠狠鉗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張開嘴,另一隻手提起漏斗刺入他的咽喉!
  
  楊興嚇了一跳,可回過神來後,卻又由衷的感受到一種大仇得報的快意。
  
  他二話不說便走上前去,替哥哥扶正漏斗,抱住老爹的腦袋不叫他亂動,惡狠狠道:「老子們辛辛苦苦把屎把尿養活你這麼些年,生育之恩也還完了吧?俺們兩家人吃糠咽菜,好的都讓給你吃,叫你這廝養的紅光滿面肥頭大耳,到頭來卻裡外不是人!」
  
  「吃,不是不孝順嗎?你快吃!」
  
  多年來壓抑已久的怨念和憤怒一朝爆發,瞬間摧毀了兩個本分人的心智,等他們回過神來時,楊老二已經沒了聲息。
  
  楊貴和楊興突然驚出一身冷汗。
  
  他們只想著出氣,想給這混賬老頭子一個教訓,卻從未想過殺人。
  
  楊貴登時慌了手腳,本能的想去投官自首,可楊興卻不同意。
  
  「咱倆憋屈了半輩子,難不成還要給他償命?」楊興咬牙切齒的說,「左右人也死了,咱們胡亂糊弄過去不就完了麼?回頭給他厚葬也就是了!」
  
  老頭子死了,他們能分家了,好日子近在咫尺,如何捨得死?
  
  因快過年了,往年族長每到這個時候都會挨家走訪,他們也怕到時候露出馬腳,索性棋行險招,主動上報……
  
  把事情原原本本交代後,楊貴整個人都癱軟了,失魂落魄的喃喃道:「去年俺有個遠房叔伯也是這麼沒的,當時俺們都去看過了,就是這麼個樣子,一點兒瞧不出來……」
  
  面對這樣的真相,饒是廖無言才思敏捷,一時間竟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真要說起來,楊貴與楊興本是受害者,可偏偏因為楊老二的迂腐、頑固,以及三子楊隆的不思進取和自甘墮落,一點點將他們逼上絕路,並在最後完成了從被害者向施害者的轉變。
  
  但話又說回來,既然親爹容不下,左右也沒個好名聲,若楊貴與楊興再果決一些,倒不如破釜沉舟,就算帶著家人去外頭過活,好歹是條活路,也不至於淪落到這個地步……
  
  辦了楊老二的案子之後,因那來歷不明的大鬍子還在昏迷中,無法問話,衙門上下一時竟清閒起來,以龐牧為首的幾個人就開始光明正大的聚餐。
  
  齊遠到底是死皮賴臉的拿到了臘肉煲仔飯,開心得不得了,還特意抱著砂煲去龐牧書房晃蕩,結果空手而回,哭喪著一張臉跟晏驕控訴:「大人忒不要臉,搶我的飯!」
  
  他簡直聲淚俱下,添油加醋的說剛才龐牧是如何如何威逼利誘,最後乾脆直接上手搶了。
  
  「廖先生也是同謀,他分明瞧見了的,卻只是壞笑!」
  
  「誰稀罕搶!」說話間,當事人竟拎著砂煲過來了,滿臉無辜的說,「我與先生正看公文看的頭昏腦漲,還琢磨你啥時候這般體恤,專門來送飯……你也不說明白,瞧瞧這事兒鬧的。」
  
  說著,就熟練地把砂煲泡到水中洗刷起來,一邊幹活,一邊大大方方打了個飽嗝。
  
  「真香!」搶來的飯就是格外香!
  
  齊遠目瞪口呆。
  
  他哪裡是沒說,就差說破天了!
  
  晏驕笑彎了腰。
  
  龐牧飛快的刷完了砂煲,大咧咧走過來,大馬金刀的在晏驕對面坐下,自顧自倒茶,「唉,一口氣吃了這許多,倒是有些撐。」
  
  齊遠: 「……」我想作亂犯上!
  
  晏驕笑的更厲害,從桌子下面踢了龐牧一腳。且收斂些吧,人家這麼些年跟著你也不容易,多大的人了,竟還搶人東西吃。
  
  龐牧衝她咧了咧嘴,理直氣壯的岔開話題,「來來來,坐下說話,那大鬍子如何了?」
  
  齊遠哼哼兩聲,到底是坐下了,「人還在昏迷,只是偶爾說兩句胡話,反復念著冉冉的名字。」
  
  也不知是什麼人,竟讓他死生一線都放不下。
  
  「冉冉?」龐牧手指點著桌面,想了會兒道,「莫非是他的心上人?」
  
  「也未必吧?」晏驕掏出隨身攜帶的小本本,用炭條飛快的寫了幾個同音字,「就算排除了他發音不準,咱們也沒聽錯了的可能,還有多種組合。苒苒?然然?染染?這個稱呼很中性,是男是女都不好確定的。我看他這個年紀,便是兒女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這個稱呼一聽就是暱稱或小名兒,就算他們現在大張旗鼓的去棋山鎮搜索,只怕也不會有結果。
  
  龐牧歪頭看了一會兒,忽然誇讚道:「如今你的字寫得越發好了。」
  
  晏驕臉紅紅,還有點兒小興奮,「是吧?我最近下了苦功夫呢,自己也覺得進步不少。」
  
  龐牧一個勁兒的點頭,滿臉真誠,「可不是?回頭再找先生指點一回,就更有風骨氣勢了。」
  
  齊遠:「……」告辭!
  
  他狠狠清了清嗓子,故意大聲道:「晏姑娘,明兒我想吃臘肉煲仔飯。」
  
  話音未落,就見自家大人滿臉詫異的扭過頭來,「你今兒不是點了嗎?她又要練字又要練武,忙得很哩。」
  
  齊遠:「……呵呵。」
  
  臘月二十八這日,晏驕正式開始準備年貨。
  
  她前幾日就買了一整隻大豬頭和肋排、豬蹄、下水等若干,預備好好燉一鍋,誰知事到臨頭才發現小廚房的好幾味調料都用完了,因前幾日忙亂,竟一直忘了添補,只好先去買。
  
  這日照例跟白寧學完了功夫,晏驕說起自己要去菜市場買東西,順口問她去不去。
  
  白寧略一遲疑,果然點頭答應,只是神色並不如初見那幾日自然。
  
  察覺到她情緒變化的晏驕問道:「怎麼了,可是想家了?」
  
  白寧搖搖頭,忽然幽幽嘆了口氣,「你可真厲害呀!」
  
  這會兒晏驕心裡還在努力消化她剛才教的兩個擒拿手招式,下意識以為她說的是這個,便笑道:「哪裡厲害了?這還什麼都不會呢。」
  
  誰知白寧搖搖頭,頗有所感的說:「你我也差不了幾歲,我如今還只靠家人庇護,可你卻已自己在外闖蕩,有自己的正經營生,誰也不敢看輕你……」
  
  頓了頓,又小聲道:「便是不做仵作了,也能開個酒樓飯莊,哪裡不厲害?」
  
  其實不管是仵作還是商人,在大祿朝的社會地位都不算高,可白寧說這話時,卻是真心實意的讚嘆。
  
  她在發自內心的敬佩晏驕可以自食其力。
  
  晏驕一愣,明顯詫異於對方竟然會說出這番話。
  
  白寧卻難得多愁善感起來。
  
  她是白家的女兒,從小衣食無憂,往來的也多是家世相當的豪門貴女,何曾想過世上還會有其他女子,年紀輕輕的就要拋頭露面自己打拼?
  
  那日她隨晏驕出現場,又稀裡糊塗看了驗屍,心下大為震撼,回去之後一連兩天都心事重重。
  
  「唉。」她又重重的嘆了口氣。
  
  這是……突然自卑?
  
  姑娘你清醒一點!
  
  你這樣的出身到底有什麼資格自卑!
  
  好好的一個姑娘忽然唉聲嘆氣起來,晏驕實在看不下去,想了想,便道:「你名下可有田莊地產?」
  
  白寧一怔,倒也老實點頭,「自然是有的。」
  
  「平時誰打理?你可過問嗎?」晏驕又問。
  
  雖然不知她問這些到底要做什麼,可白寧還是繼續點頭,「雖是幾個掌櫃的看著,可每季都會送進來賬本子,偶爾我也會去莊子上、鋪子裡瞧瞧,不然時候久了,他們難免以為我這個閨閣女孩兒軟弱好欺,中飽私囊起來。」
  
  高門大戶的姑娘從小就被長輩教導管家、理財,這些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收益還好?」晏驕笑問。
  
  白寧模模糊糊意識到她要說什麼,面上不由顯出一點驕傲,「雖不敢說數一數二,但每月每處少說能剩個幾百銀子,若是年景好,就更多些。」
  
  「這不就是了?」晏驕拍手笑道,「你瞧瞧你,每年光是手下產業,少說也有幾千銀子的利,這還不算出息?反觀我,一月足足三兩銀子吶!」
  
  足足三兩!打兩口鍋還搭進去她半匹細棉布!
  
  「這怎麼能一樣!」白寧給她逗樂了,搖頭道,「那些都是家中長輩給的,我不過佔個便宜,哪怕沒有我,隨便給了什麼人,還不照樣掙錢?」
  
  「怎麼不一樣?守著金山銀山敗光了的有的是呢,你小小年紀一年就能掙那麼些銀子,武藝又出色,這不是本事?」眼見著這姑娘要鑽牛角尖,晏驕忙道, 「誰也不能決定自己的出身,難不成你生在那樣的家裡,卻偏要衣衫襤褸嗎?」
  
  「便是我有這點作為,不也是因兒時得家中老人庇佑?不然早就餓死了,哪裡又有閒情逸致去學呢!若真要較真兒,我卻又不如那些真正從一無所有爬起來的了,比來比去,哪裡是個頭兒?」
  
  她說的真誠,入情入理,白寧也就慢慢回還過來,有些羞澀的笑了,「晏姐姐,你可真會說話。」
  
  「不是我會說話,」晏驕忍不住伸手掐了掐她腮上軟肉,「事實如此,我不過點出來罷了 」
  
  白寧抿嘴兒看著她笑,小模樣乖的不得了,哪兒還有初見面時風風火火的張揚?
  
  兩人繼續往前走,晏驕又趁熱打鐵道:「我不過顧我自己罷了,可你手下有那麼些莊子,就需要有人幹活,他們有活兒乾,就能養家糊口。你經營的越好,他們的日子也就也好過,這麼想想,是不是本事?」
  
  白寧給她誇得滿臉通紅,雙手摀臉搖頭不住,「好姐姐,快別說了,我實在當不起!」
  
  晏驕哈哈大笑。
  
  快過年了,街上人流如織,不管窮的富的,面上都掛了笑,滿是對新年的期盼。
  
  路邊成規模的店鋪自然不必說,恨不得日日放鞭吸引顧客,幾乎一進臘月就張燈結彩,夥計們俱都收拾的光鮮體面,不少有心的店家還專門弄了些吉祥話兒叫他們輪番說著。便是那些本小利微的流動攤販,也都換了紅布,掛了紅燈籠,竭力叫自己穿得喜慶些。
  
  只是這麼看著,就很容易被感染了節日氣氛。
  
  白寧算是豪門貴女中不拘小節的了,如今更是自己千里迢迢的跑來找未婚夫,在這會兒也夠少見,可饒是這麼著,也沒見過這種小地方的街市,只覺好奇的不得了,看什麼都想摸摸。
  
  晏驕越發覺得她可愛,十分耐心的帶她逛著,又時不時介紹一番。
  
  兩人正在興頭上,忽聽前頭一陣騷亂,有人大聲叫道:「哎呀,了不得,胳膊斷了,你不能走!」
  
  晏驕:「……」
  
  何等熟悉的台詞!
  
  白寧一愣神的功夫,就見她已經以一種難以形容的亢奮往聲音來源處跑去,忙拔腿跟上。
  
  中間的事情不消多說,只是稍後劉捕頭過來,一看這場面就樂了,「晏姑娘,感情如今您專管碰瓷兒啦?今兒沒帶鍋嗎?」
  
  鍋?!被抓那人突然抖了下,猛地抬頭看過來,眼神複雜。
  
  晏驕滿臉悲憤道:「那天只是巧合,巧合!」
  
  天可憐見,誰知外頭現在給傳成什麼樣兒了!她才沒有隨身帶鍋的愛好。
  
  見劉捕頭只是笑,晏驕忽陰測測一笑,「鍋是沒有,湯勺倒有一把,劉捕頭跟我回去舀一碗不?」
  
  劉捕頭笑臉一僵,連帶著他身後兩個眼熟的捕快都開始瘋狂搖頭,「不了不了,姑娘實在太客氣了……」
  
  晏驕哼哼兩聲,決定大發慈悲放過他們,指著那被白寧三拳兩腳打趴在地的人道:「這人應該是慣性脫臼,不知道的人很容易就給他蒙了。對了,他才剛還試圖把人拐到一家甚麼新開的醫館裡去治傷,估計是一夥兒的。」
  
  劉捕頭點頭記下,又對身後一眾巡街衙役道:「聽見了嗎?還不速去抓人!」
  
  晏驕問道: 「是我趕巧了呢,還是最近做這些下三濫營生的確實多了?」
  
  短短幾天之內接連碰上,這概率確實太高了些。
  
  「姑娘不知道?」誰知劉捕頭反而詫異了。
  
  晏驕傻眼,「我知道什麼?」
  
  劉捕頭上前與她耳語道:「還不是那韓老三?以往這縣城內大部分潑皮無賴皆是他的手下,如今不是被大人收編了麼?他想替衙門效命,就自覺把手下人先後篩了幾回,能改過自新、耐得住的留下,實在整治不好的便都散了。如今城中潑皮已然分為兩派,一派是韓老三手下的,另一派就是這些不受約束,又沒本事的。他們不肯老實找活兒幹,這碰瓷兒乃是空手套白狼,自然就都盯上了……」
  
  晏驕瞠目結舌,「這潑皮還分了三六九等?!」
  
  「那可不!」劉捕頭笑道,「這世上什麼不分個高低?這兩日我們還抓到過團夥行騙的呢,正巧前兒姑娘你抓的那廝還在掃大街哩,年前後活兒又多,如今正好補一個過去。」
  
  說完,就抓小雞似的拽著那人走了。
  
  快走快走,不然萬一等會兒晏姑娘真祭出湯勺來就完了!
  
  那人走出幾步,卻又忍不住扭回頭來看,劉捕頭抬手往他腦袋上扇了一巴掌,虎著臉喝道:「怎麼,還想記住模樣報復不成?」
  
  「小人不....」
  
  那人才要辯解,卻被沒什麼耐性的劉捕頭一口打斷,又使勁往前推了一把,「少廢話,趕緊走,還有兩條街沒掃呢!敢打我們衙門人的歪主意,活膩了嗎?」
  
  那人:「……」
  
  冤枉,我沒打她主意,誰敢啊!
  
  稍後,劉捕頭果然將他帶到牲畜市場後頭的大街上,指著前頭一個戴著腳鐐的人道:「去領一把掃帚,問問老人怎麼做的。」
  
  有牲口的地方都乾淨不到哪兒去,那股味兒就別說了,什麼動物毛、飼料渣滓乃至糞便,還有那也不知是尿漬還是飲用水凍起來的冰面更隨處可見,每日都需要人細細打掃。
  
  平時基本上都是老弱病殘等做不來體力重活兒的幹這些,也算當地官府照顧,給他們找口飯吃。而龐牧來了之後,乾脆就把犯了事兒卻又不至於判刑的犯人也派過來,贏得百姓上下一片讚譽。
  
  那人被空氣中濃烈的牲口臭氣熏得幾欲作嘔,剛想開口就見不遠處監工的衙役熟練拔刀,盯著他的脖子,非常蠢蠢欲動,只好又憋憋屈屈的閉了嘴,依言去前頭領了掃帚,試探著跟那位「前輩」搭話。
  
  他過去時,對方也聞聲抬頭,兩人都從彼此鼻青臉腫的造型和渾然天成的猥瑣氣質中看到了某種強烈的同類歸屬感。
  
  原來,你也是……
  
  「兄弟你也是被那鍋?」
  
  「……那使鍋的沒動手,」新人艱難的咽了口唾沫,心有餘悸道,「是個年紀差不多的妞兒,使得好一雙鐵拳! 」
  
  舊人聞言雙目大睜,驚恐萬分道:「竟還有同夥!」
  
  然後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平安縣一帶介面上悄然起了一則傳說:
  
  江湖上新起了一個神秘的女子幫派,四處流竄,神龍見首不見尾,專打碰瓷的,貌似還與衙門有勾結,背景很是過硬……近期尤以一個使鴛鴦雙鍋和一個使雙掌鐵拳的妙齡女子組合尤為突出,下手狠辣戰績輝煌,建議眾兄弟近期遵紀守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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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4 13:17:28 |顯示全部樓層
第49章

  大年三十,除夕守歲。
  
  夜幕深沉,縱使天上星辰暗淡,本無一絲月色,竟也被萬家燈火映的光輝璀璨。一場大雪於傍晚悄然而至,鵝毛般的雪片靜靜落下,有許多不甘寂寞的在半空中連成一片,呼啦啦,席子一樣氣勢洶洶的落下來。可因為沒有風,即便做出這凶相,竟也有幾分可愛了。
  
  堂屋正中央起了一個大火爐,上面坐著一個大湯盆,裡頭丟著些切成片的紅棗、山楂、蘋果、梨子、桃子等的水果,有些是新鮮的,煮過之後更添嬌豔;有的是乾的,煮過後便都舒展開來。
  
  眾人圍爐夜話,聽著外頭此起彼伏的爆竹和偶爾傳來的孩童嬉笑,說些閒談。
  
  方才晏驕和白寧出去堆雪人,到底兩個人太慢了些,便又拉著龐牧、圖磬和齊遠一起,結果也不知誰先起的頭兒,最後竟演變成打雪仗。
  
  戰局自然不消說:晏驕和龐牧一組,白寧與圖磬一隊,齊遠……
  
  反正終究齊遠是被眾人拖住四肢,丟進雪窩裡活埋了。
  
  齊大人遭此劫難,以至於狂性大發,也不知去哪兒摸了一把鐵鍁來,瘋狂作弊,將一鏟一鏟的雪奮力往這兩對「狗男女」身上潑去,聲勢驚人。中間白寧略跑得慢了些,直接被他一鏟雪拍倒了,晏驕放聲大笑,結果下一刻自己也被埋了……
  
  一時間,歡笑聲、尖叫聲、起哄聲響徹天際,好些值守的衙役都跑出來看,拍著大腿的笑。
  
  這下好了,滿身狼藉的五個人到底是給岳夫人笑罵著去泡了熱湯,又換了烘烤過的新衣裳,這會兒一溜兒排開,齊刷刷抱著陶碗喝薑湯。
  
  王公公頭一回在寒冬臘月連續趕路,略受了些風寒,到了衙門之後心情驟然放鬆,連日來的疲憊便齊齊上湧,當夜便病倒了,一連喝了數日苦藥湯子,好歹今兒才算能爬起來。
  
  他現在就跟前幾天的郭仵作一樣,身穿皮裘,裹得狗熊也似,兩邊臉蛋通紅,抱著一大碗甜湯呼哧呼哧冒汗。
  
  見眾人鬧得歡,他也不禁呵呵笑道:「到底是您幾位,慣會苦中作樂的。」
  
  瞧瞧,大過年的連個歌舞宴飲都沒有,堂堂一國國公,兩個侯爺,竟已淪落到打雪仗取樂……也虧得幾位大人看得開,只是不知回頭聖人知道了,又該心疼成什麼樣兒。
  
  龐牧笑呵呵看過去,滿臉真誠,「不苦,多麼自在!」
  
  王公公越發心如刀絞,跟著點頭,「是,不苦。」
  
  龐牧:「……」這怎麼說都不信可要了命了!
  
  廖無言看的直搖頭,「都多大的人了,竟也這樣胡鬧,我才剛看見誰直接往脖子裡灌雪,回頭發起熱來有你們受的。」
  
  說完,又對一雙兒女教訓道:「萬萬不可學他們,知道嗎?」
  
  廖蓁和廖蘅起身應諾,「知道了。」
  
  龐牧身強體健,根本不畏懼這點寒意,只是喝水一樣咕嘟嘟將薑湯飲盡,笑道: 「大侄子大侄女兒都是乖巧懂事的,先生不必如此。」
  
  廖無言神色複雜的瞅了他一眼,「有大人做此表率,難說。」
  
  言外之意就是,大人您實在沒什麼說服力。
  
  龐牧乾笑兩聲,迅速轉過臉去跟晏驕說話,「你今兒的耳墜子真好看!」
  
  枯坐無趣,不多時,眾人便三三兩兩玩開了。
  
  董夫人略略推開一扇窗子,帶著一雙兒女賞了一回夜下雪景,又說些典故並許多與雪有關的詩詞,十分生動。不光兩個小朋友,就連晏驕也聽得入了神。
  
  聽完之後,晏驕就一個感受:原來我是文盲!
  
  「值此良辰美景,」董夫人指著外頭白雪壓翠鬆的園景,溫和笑道,「你們各自做首詩來。」
  
  說完,還順勢看了眼第三位聽眾,目光中滿是柔和的鼓勵。
  
  晏驕頓時虎軀一震,沒想到這事兒竟還能落到自己頭上,當即乾巴巴笑道:「……這個,哈哈哈哈,夫人,我背一首成嗎?」
  
  要了親命了,她連什麼平仄仄平平仄仄都搞不清楚,作個鬼的詩哦!
  
  董夫人莞爾一笑,倒也沒有勉強。
  
  不多時,廖蓁小少年已經信心十足的吟了一首詩出來,具體引用了何種典故,晏驕一時半會兒分不清,可單從廖無言與董夫人面帶笑意頻頻點頭來看,想必乃上上佳作。
  
  就連才六歲的廖蘅,竟也磕磕絆絆說了一首,相較之下,卻顯得直白多了。
  
  廖無言順手將她抱在膝頭,笑道:「不錯,榛兒亦大有長進。」
  
  晏驕自嘆弗如,又陰差陽錯被激起一點好勝心來。
  
  若她什麼都不表現,豈非叫大家看輕了大華國的知識分子?
  
  古典文化她是不成了,高端點兒的東西又沒有硬體,不過基礎版小實驗還是可以考慮的。
  
  所以等白寧也跟圖磬上場表演了一段槍法之後,晏驕終於高高揚起手臂,滿臉雀躍的說:「我,我也要表演節目!」
  
  眾人聞言失笑,俱都點頭,「好,不知晏姑娘要表演什麼?」
  
  晏驕嘿嘿一笑,「我先去準備下道具!」
  
  說完,就一溜煙兒跑了。
  
  龐牧一看,也跟著起身,「我去幫忙。」
  
  倆人轉眼跑了一對,眾人面面相覷,然後齊齊笑起來。
  
  王公公也替他們高興,心道果然這回的衣裳首飾沒賞錯了,保不齊下回他來,就能連小世子的東西也一併帶著呢!
  
  董夫人就對岳夫人笑說:「這兩個人情分這樣深,連這麼一小會兒都捨不得分開,您老盼的好日子眼見著就要來啦。」
  
  老太太心滿意足的點頭,又唏噓道:「那孽障雖蠢些,好歹還有些個眼力見兒……」
  
  有眼力見的蠢大人屁顛兒跟著晏驕回了院子,後者噗嗤一笑,「你不在裡面玩兒,巴巴兒跟來做什麼?」
  
  龐牧坦然笑道:「你不在,我看什麼也無趣。」
  
  晏驕心頭一甜,「那你幫我找些略硬略厚的紙來,對了,再要個小架子。」
  
  龐牧歡歡喜喜的哎了聲,麻溜兒去了,不多時,果然抱著一大堆東西回來,一一拿給她看,「這信箋如何?又厚又硬挺。架子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太大的,這個小些的成麼?」
  
  晏驕仔細看了一回,笑著點頭,「怎麼不成,你辦的可真好。」
  
  龐大人三言兩語就被誇得心花怒放,若是身後有尾巴,只怕要嗖嗖甩起來啦。
  
  不多時,兩人抱著一堆東西去而復返,眾人見不過些尋常紙、杯子等物,都很是不解。
  
  晏驕憋著笑,清清嗓子,一臉高深莫測的問:「你們知道紙鍋能燒水嗎?」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果然搖頭。
  
  晏驕心滿意足,又背著手踱著步,指著桌上細口小花瓶道:「我還能將這花瓶中灌滿水,倒過來,只需一張紙片,便能使它滴水不漏!」
  
  見眾人依舊一臉不信,晏姑娘只覺得自己的虛榮心和成就感得到了極大的滿足,當即操作起來。
  
  原本眾人還有些將信將疑,只是覺得她難得這般踴躍,頗有幾分可愛,便都愛縱著。還暗中約好了,即便等會兒失敗了,大家也一定要捧場,千萬不能傷了人家的心。
  
  然而事實證明,他們的擔心實在多餘!
  
  就見那簡單折起四角的四方紙鍋底部和邊緣雖然有些焦黃,但確實沒有燃燒起來,那鍋中的水,也的的確確在沸騰。
  
  而等晏驕滿臉得意的舉起手中花瓶,瓶口果然沒有一滴水漏出時,掌聲四起。
  
  龐牧帶頭海狗拍手,興奮得滿臉通紅,活像自己打了勝仗一樣高興。
  
  廖無言等人亦是滿臉驚嘆,感慨萬千道:「果然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多謝姑娘神技,今兒我們也算漲了見識,實在厲害。」
  
  尤其是王公公,他自認跟在聖人身邊,見識了天下奇珍,可誰知今兒竟真被唬住了。
  
  晏驕最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別人一誇就臊起來,連連擺手,「做著玩兒的,做著玩兒的,哈哈哈。」
  
  她簡直得意壞啦,小下巴努力的仰著,兩隻大眼睛都笑的瞇起來。
  
  龐牧看的心癢癢的,又偷偷拉了拉小手,還得寸進尺的捏了下耳朵,滿足的不得了。
  
  白寧離她最近,好奇的不得了,將那紙片和花瓶翻來覆去的看,結果一開,裡頭的水就嘩啦啦流了滿地,越發驚訝,「真的有水!」
  
  圖磬也煞是詫異,甚至還將手指伸到花瓶中沾了一點水嚐了嘗,點頭,「確實是水。」
  
  這對好奇寶寶折騰了半天,最後齊刷刷抬頭,「怎麼弄的?」
  
  然後眾人就聽了一夜的什麼壓強壓力、熱傳導,如墜雲霧,似懂非懂,三十兒和初一交匯煮餃子時,還覺得頭昏腦漲。
  
  次日一早,晏驕剛一出門就聽阿苗和杏花湊在一處小聲嘀咕,「廖先生是不是魔怔了?大清早的站在雪地裡連筆帶劃神神道道的……」
  
  廖先生?
  
  晏驕出去一看,果然就見廖無言立在院子裡,兩條胳膊上下揮舞,滿臉嚴肅念念有詞,看著……真是挺不正常。
  
  她還沒想好怎麼開口,廖無言卻先瞧見了她,當即招了招手,「我想了一夜,頗有所得。」
  
  他將手掌豎起,左右橫掃,「這樣動起來艱難,便是你說的風阻過大。」又將手掌橫起,「這樣流暢許多,便是因為所謂的受力面小,風阻小。故而騎馬時便會伏低身子,不過大家素來只是知道應該這麼做,卻從未想過究竟為何。」
  
  晏驕驚訝得張大了嘴,再看看他滿眼的紅血絲和大大的黑眼圈,「您昨兒一夜都沒睡?」
  
  廖無言雖有疲色,卻無疲態,反而精神格外亢奮,當即抄著手嘆息道:「神妙之處甚多,毫無睡意。」
  
  晏驕佩服的朝他拱了拱手。
  
  廖無言失笑,反而向她作揖,「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若非姑娘所言,我是斷斷想不到這每日呼吸之所在竟如此神奇。」
  
  說這話的時候,他還忍不住伸手做了個抓放的動作,眼中異彩連連。
  
  晏驕心道,這妥妥兒的科研苗子啊!
  
  「先生這是做什麼?」龐牧從裡頭出來,一看廖無言這全身心投入的樣子也是驚訝:昨兒晚上還好好的來著……
  
  晏驕還沒說話,那頭阿苗就喘著氣跑過來喊道:「醒了醒了,那大鬍子醒啦!」
  
  三個人一路小跑,進門後發現大鬍子果然已經醒了,正兩眼茫然的坐在炕上,看他們進來後還本能的抱頭後縮。
  
  龐牧毫不留情的揭底,並見縫插針的「摸黑」:「這是給老齊打怕了。」
  
  鑑於龐牧一臉匪氣,廖無言又不是個會耐心跟人溝通的,現場唯一女性主動承擔起了這份沉甸甸的責任。
  
  晏驕微微上前一步,刻意放緩了聲音,「我是晏驕,是衙門的一名仵作,你可以叫我晏姑娘,方便告訴我們你的名字嗎?」
  
  在第一時間主動坦白自己的身份無疑是一種交付信任的表現,非常適合用來打開突擊口。
  
  大鬍子從胳膊縫裡看了她一眼,漸漸放鬆了些,沙啞著嗓子道:「我,我叫大河,嗯,大河,他們叫我大河。」
  
  說完這些之後,他又滿臉急切地問道:「你們是大老爺,救救冉冉。」
  
  龐牧在後面皺眉,這人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不大確定了,口中所述冤情靠譜嗎?
  
  「大河,你不要著急,」晏驕安撫道,「這裡是衙門,我們救你回來,就是聽說你有冤屈,所以慢慢說,好嗎?」
  
  大河狠狠喘了幾口氣,聽出她口中的安撫之意,點點頭,果然慢慢冷靜下來。
  
  他爹娘死的早,吃著百家飯,穿的百家衣,後來一次發了高熱,醒來之後腦子不如以前那麼靈活,想事兒也慢了,村中人便漸漸以戲弄他取樂。
  
  等略大一些,大河便離了村,去鎮上做活。他力氣大,又不怕髒不怕累,幹起活兒來比大家都多都快,倒也能混出吃住來。只是時間久了,有些人便看他不順眼,覺得一個傻子怎能騎在大家頭上?又欺負他反應慢,故意夥同上面的人剋扣他的工錢。偏他一時回不過神來,等回頭意識到了,人家也不認了。
  
  為此大河同人打了好幾架,工頭不想因他一人得罪那許多工人,只是糊弄。
  
  後來又一次,大河拿著少說少了三成的工錢質問,那工頭也有些不耐煩,揚言要攆他走。
  
  大河氣不過,嘴又跟不上,正要抬手打人時,一個途經此地的書生幫他解了圍,又三言兩語駁斥眾人,甚至耐心向他問明緣由,還幫忙討回了近幾個月少給的銀錢。
  
  生而為人十九載,還是頭一回有人這般待他,大河當時便認定了這書生,亦步亦趨的跟著,得空便替他做活。甚至到了夜裡,大河也就在他家牆外睡,生怕有人要欺負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那書生本只是舉手之勞,卻不想這憨直性子的人掏心挖肺的回報,也是唏噓良久,後來見苦勸不回,便允了他住在自家小院兒內。
  
  回憶到這裡,大河粗黑憔悴的臉上滿是感激之情,又結結巴巴的說:「他說,說叫魏冉,我,我笨,學了許久,只會叫冉冉……他是個讀書人,卻那般待我,我便是替他死了也甘願!」
  
  他本就說話不利索,如今又還發著燒,越發不得力,說到最後,渾身都被汗水濕透了。
  
  龐牧伸手招來門外衙役,低聲吩咐道:「去將棋山鎮的戶籍名簿取來。」
  
  若要判斷大河所言虛實,最快捷有效的方法便是確認下這個叫魏冉的書生是否真的存在。
  
  那衙役領命而去。
  
  晏驕嘆了口氣,「那個叫魏冉的書生,心地真是不錯。」
  
  大河聽了這話,簡直比自己得救還高興,拼了命的點頭,又道:「他,冉冉在鎮上唸書,聽說夫子,夫子都誇他好,回頭,回頭就考狀元!」
  
  聽到考狀元,晏驕和龐牧都下意識看向現場探花。
  
  廖探花挑了挑眉,沒說話。
  
  只是聽一個大男人親暱的喊另一個男人「冉冉」,總覺得裡頭有點兒什麼。
  
  後面大河又斷斷續續零七碎八的說了許多,大部分都是他與魏冉的生活瑣事,實在沒什麼特別有用的,晏驕都耐著性子聽了。
  
  那邊龐牧已經開始翻戶籍名簿,找了半天,沒找到魏冉,想了下,又換了「魏然」「衛然」「衛染」,盡數落空,最後還是廖無言心頭一動,「你找找藍字。」
  
  龐牧一怔,依言行事,這次果然找到一個叫「衛藍」的在籍書生,忙舉起來給晏驕看。
  
  晏驕:「……」
  
  感情這大鬍子發燒之後,愣是從北方人口音燒成了lan、nan不分?!
  
  她又順著發散了下思維,也不知是聽習慣了還是怎麼的,現在竟也覺得「冉冉」比「藍藍」更爺們兒了。
  
  龐牧又叫了劉捕頭來,低聲吩咐他速速帶人去棋山鎮打聽一下這個叫「衛藍」的,先確認下他的行蹤,以及與大河是否真有關聯。
  
  他有種直覺,若他們不儘早另闢蹊徑,光聽大河講述的話,只怕耗都要耗死了。
  
  果不其然,整整半天,三個人甚麼都沒做,就是守著大河聽他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講故事,然後嘔心瀝血的提取可用資訊。
  
  尤其晏驕還要擔當心理諮詢和引導的職責,更是苦不堪言,只覺得腦袋裡頭嗡嗡作響,都快炸了。
  
  大河生怕自己說的不夠詳細,絞盡腦汁把所有能想起來的都說了,偏偏他的記憶混亂,表達方式也很有問題,時常答非所問,饒是有晏驕刻意引導,也經常三五句就跑偏了……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龐牧見晏驕整個人都有些撐不住了,還發著燒的大河也是只打擺子,忙示意人在他的藥碗裡加了點安神的東西,好讓兩邊都休息一下。
  
  中午是雞湯麵,因剛大年初一,各色年貨都齊備著,趙嬸子的活兒也輕快,不過隨便挑幾樣略切一切,就是很像樣的幾個大盤。
  
  晏驕也是餓狠了,一筷子就下去半碗麵,又呼嚕嚕喝了好些湯,這才覺得胃裡火燒火燎的感覺減輕了。
  
  她一邊盡量矜持的啃豬蹄,一邊努力整合得到的資訊,「照大河說,那個衛藍前年開始就被一個富家子弟盯上了,課上課下的騷擾,著實苦不堪言。大河腦子雖然不大靈活,可天生神力,倒是幫忙驅趕過幾回……」
  
  那個富家子弟本人倒是沒什麼,可是架不住他有錢呀?身邊總是跟著許多隨從,人多勢眾的,一般人根本抵擋不住。
  
  她反正就覺得這個案子吧,打從一開始就洋溢著gaygay的味道……哇,我燉的豬蹄果然好香!又軟又爛入口即化,再吃一口!
  
  「兩位大人,」想到這裡,晏驕難以克制心中的八卦之情,「本朝對龍陽之事如何看待?」
  
  「噗!」龐牧和廖無言齊齊噴麵。
  
  得虧著晏驕反應快,隱約察覺到他們臉色變化時就端著碗迅速起身,不然只怕就要化身垃圾桶了。
  
  「你是懷疑這大河與衛藍?」廖無言飛快的掏出手巾整理一番,迅速恢復了往日文質彬彬的瀟灑模樣。
  
  「不光他,」確定他們確實噴無可噴之後,晏驕小心翼翼的坐回去,「你們不覺得他口中的那個富家子弟也很可疑?」
  
  若說騷擾,一般花花公子都會去騷擾女子吧?偏偏那公子哥兒卻認准了同在書院讀書的衛藍。
  
  「咳,其實這種事吧,說多不多,可說少,也實在不少,」龐牧撓撓頭,語出驚人道,「遠的不說,軍營裡就有。」
  
  「上陣打仗嘛,那就是九死一生的事兒,保不齊今兒還一塊吃肉喝酒的兄弟,明兒就屍首異處,連拼都拼不起來。」龐牧用平靜的語氣訴說著最不平靜的過往,「那種時候,大家都想成親,可又怕成親,怕耽擱好姑娘。兄弟們朝夕相處,生死與共,時候久了,那份情誼自然深厚無比,就順勢結為契兄弟。」
  
  廖無言點點頭,「我曾看過一本雜書遊記,說這在南邊某些地方十分盛行,當地人早已習以為常。」
  
  類似的新聞晏驕也聽說過,只是沒想到這會兒也有。
  
  其實想想,像龐牧說的那種情況實在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感情本就無關男女,尤其是上了戰場的,大家生死相依,那種強烈的感情連生死都跨得過,更何況性別?
  
  只要你情我願,兩個人湊在一起開開心心過日子,不偷不搶的,有什麼不好呢?
  
  晏驕又順勢問了許多,正嘬醬豬尾巴呢,忽聽廖無言輕笑一聲,不緊不慢的道:「你們可知老夫人緣何這般著急大人的婚事?她老人家怕就怕大人在軍營裡待的久了,看得多了……」
  
  他沒繼續說下去,可那一副意味深長的笑容中,卻已飽含了無限深意。
  
  怕就怕他待的時間久了,連這點也帶頭起表率作用!
  
  晏驕:「……」哇!
  
  龐牧:「……你聽我解釋!」先生我待你不薄啊!
  
  晏驕突然噗嗤一笑,親自夾了另一根豬尾巴給龐牧,又親親熱熱的拍了拍他的手,「放心,廖先生逗你吶!」
  
  龐牧幾乎要喜極而泣,不過下一刻,看著自己手背上一個鮮明的醬豬尾巴汁兒手印,就笑不出來了。
  
  晏驕他們又在接下來的三天內繼續聽大河講述了自己與衛藍的過往,得知那位神秘的富家公子幾乎滲透到了衛藍所能觸及到的每個領域,甚至逼的衛藍閉門不出,中斷了去書院唸書。
  
  大河雖然不明白具體發生了什麼事,但他能明顯感覺到衛藍對那人的不喜,因此每次都像一條兇惡的看門狗,拼了命的驅逐。
  
  在他的努力下,衛藍著實輕鬆了一陣子,甚至還微微補回來一點肉。
  
  大河說,衛藍覺得在這裡快待不下去了,決定再多抄幾本書,攢攢錢,就跟大河去外地謀生。
  
  「藍藍高興,大河也高興!」大河笑著,卻突然又沮喪和悲憤起來,「可是那日,藍藍出了門,又去書局換書,我,我在門口等著,等啊等,等到天黑,藍藍都沒出來!」
  
  「是那個人,」大河憤怒的捶打著土炕,額上青筋暴起,「是那個人把藍藍抓走了!」
  
  「你看見了嗎? 」晏驕抓緊時間問道。
  
  大河一愣,然後更加大聲的喊起來,「是那個人,就是那個人!」
  
  眼見他有些失控,龐牧立刻上前護著晏驕退了出來,等他自己慢慢平靜。
  
  稍後跟龐牧說起此事,兩人都皺了眉頭。
  
  這事兒懸啊!
  
  大河口口聲聲是那富家公子哥兒抓走了衛藍,但就目前來看,他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證據。
  
  甚至因為他本人身體的特殊性,這幾天所說的證詞也不敢保證全部可信。
  
  晏驕習慣性做著最壞打算:「假如衛藍真的出事了,僅憑目前線索來看,兇手可能是任何人。就算是大河口中的嫌疑人,衛藍也存在被囚禁和已死亡兩種結果。」
  
  或者再糟糕一點……晏驕不由得想起曾經接手過的一個案子,與心理疾病有關的案子……
  
  她忍不住嘆了口氣,往大門口所在的方向眺望起來,「劉捕頭一去三天,怎麼還沒回來,是不是沒有結果?」
  
  「不會的,」龐牧搖搖頭,順手拿起大氅給她披上,「劉捕頭老練謹慎,若果然沒有結果,這會兒早就回來了。他遲遲未歸,恰恰就證明確實查到了什麼東西。」
  
  晏驕一想,確實是這個道理,不由得心頭一鬆,「那就好。」
  
  雖說如今事情真相尚未可知,可她總覺得大河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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