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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寄秋 -【吉星如意】《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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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3 04:29:2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寄秋 - 吉星如意

【內容簡介】
醫藥世家嫡女VS.國公府紈褲公子,
身份雲泥之別,孤獨的內心卻讓他們相互吸引……
穿越到醫藥世家還成為長房嫡女,孫如意原本覺得起手牌不錯,
只要她這位中醫師活用上輩子的知識與技術,想過得好輕而易舉,
偏偏他們這房在府裡就是可憐的小透明,完全被二房踩在頭上,
二嬸老是剋扣月錢不說,要給小胖墩交束修的銀兩也是一再推托,
甚至沒臉沒皮的準備了破馬車給她搭,擺明要看她當眾出醜,
幸好她還有司徒飄花這位國公府世兄當靠山,直把二嬸罵到變鵪鶉,
連她在賞花會上被好色太子輕薄,也是他暗中保護才能化險為夷,
當然她也得禮尚往來,每每他因公務受傷都是由她來醫治療傷,
本以為兩人會這樣相互扶持到永遠,他卻突然說想改當她相公……

【主角&情節】
地區: 架空
時代: 古代,架空
情節: 重生穿越,近水樓台,日久生情
男主: 司徒飄花
女主: 孫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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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3 04:29: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孫家不平靜

  「太過分了,簡直欺人太甚,怎麼可以這麼欺負人,真把自己當成當家主母了,一點也不把長房看在眼裡,全給二房做主了……」

  花兒盛開,蝶蜂成群圍繞,三五隻野鴨在荷葉滿佈的池塘中遊玩、嬉戲,吃著手指長的小魚,悠遊自在的享受春日時光。

  驀地,一顆雞蛋大的石頭往池中一扔,驚走了魚,嚇走了鴨,池面上漣漪點點。

  不大的池塘上面有座曲橋,漆著紅漆,一名紮著雙丫髻,穿著石榴紅上衣,妃色碎花裙的丫頭手端著早膳,噘著嘴喋喋不休,邊走邊念叨著,看得出此時的心情不佳。

  她越走越快,越念越生氣,頭頂快要冒煙,裙子也都要飛起來了,顯見她有多憤怒。

  「又怎麼了?瞧你一臉氣呼呼的,誰給你氣受了?你小聲點,不要擾了小姐,老是毛毛躁躁的……」說好幾遍了總是不聽,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如同爆竹一般,不爆開氣不消。

  另一名穿著相似的丫頭輕聲喝斥,順手接過放著一粥兩菜一湯品的托盤,舉止輕柔的放在小桌上。

  她比先前的丫頭略大一、兩歲,約十五、六歲,行事作為上也較為沉穩,不像另一個丫頭那般,浮浮躁躁愛抱怨。

  「青蟬姊,你不曉得,我剛去找管事嬤嬤領小姐這個月的月銀,嬤嬤說從下個月起我們這房的月銀減了,夫人、老爺每個月十兩銀子減為八兩,小姐七兩銀子只剩下五兩,長房一個月的開支用度還不到三十兩!」

  那不是存心讓人過不下去嗎?

  「什麼?」青蟬一驚,面有愁色。

  「更誇張的是我人都還沒走,二小姐的丫頭金桂也來領月銀,她開口討要二十兩銀子,管事嬤嬤二話不說就給了,你說氣不氣人。」

  同樣是府中小姐卻是兩種待遇,叫人為之不平。

  「青黛,你沒跟人理論吧?」這丫頭一身暴脾氣,要不是有小姐護著,早不知被打殺幾回了。

  青黛面上一訕,有些虛色。「我、我沒跟人吵,就……就是聲音大了些,說話不太客氣……」

  她是講道理,不是吵架,小姐說的「以和為貴」她都聽進去了,要不然她早挽起袖子打人了。

  「你呀你,我要說你什麼才好,死性不改。」青蟬搖頭歎氣,也就小姐縱著青黛,把她時不時的闖禍當成樂趣。

  孫老太爺孫申馮乃太醫院院使,孫家往上數代皆行醫,無一子嗣不是醫者,因此又有醫藥世家之稱。

  孫家祖上留有祖訓,凡孫家子孫年過四十未有男丁方可納妾,孫家本身醫術過人,怎會令兒孫無所出,豈不是打臉,自毀名聲,故孫申馮膝下三子二女皆是嫡出,沒有所謂的姨娘通房,更沒有一堆庶出子女。

  只是表面清水一般,暗裡實則藏污納垢,面和心不和,當年那件意外發生後,長房凡事不理會,二房得寸進尺、貪權奪利,三房則是隔岸觀火,兩不偏幫的從中撿漏,撈點好處,養肥自己再說。

  「我……我氣不過嘛!哪有這樣欺負人的,老太爺還在,要是有一天……騎什麼鶴當仙了,咱們長房還有活路嗎?」只怕連殘羹剩飯都不給。

  青蟬一聽也發愁了,微露苦色。「這事咱們當丫頭的別管,由主子做主。」

  府裡的情形也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若是當初大少爺沒死的話……唉。

  「可是……」青黛還是不平。

  「沒什麼可是不可是,夫人還病著,理不了事,不讓二夫人管著,難道要讓年歲漸長的老夫人出面?」

  一心向佛的孫老夫人早早就放手管家權,整日待在小佛堂裡吃齋念佛、抄寫經文。

  長房原有二子一女,長子孫玉豫為大少爺,亡於十歲那年;長女孫如意十四歲,在姊妹中排行最長,是為大小姐;次子六歲,名為孫玉疏,為五少爺。

  二房亦是二子一女,長子孫玉清年方十五,為二少爺;二小姐孫如玉只比孫如意晚三天出生,同樣是十四歲,因幼年長房得勢時常常被外人拿來跟孫如意比較,漸漸心生怨妒,如今長房失勢,她自是想方設法攛掇母親欺壓孫如意;二房還有個年僅十二的四少爺,名為孫玉堂。

  三房是一子一女,長子孫玉離十三歲,是三少爺;長女孫如蓮為三小姐,今年十歲。

  「青蟬姊……」做丫頭的不幫主子出頭,難不成要吃下這個暗虧,她沒法服氣呀!

  「去去去,去請小姐用膳了。」青蟬打發走青黛。

  她在心裡暗自苦笑,小姐在府裡總是不忮不求,安靜得彷彿一幅山水畫,主子們都無所作為,她們當丫頭的又能說什麼呢?一切只能聽老天爺的安排。

  青黛嘀咕了幾句,撩起珍珠串起的珠簾走向花廳。

  靠窗的軟榻上斜倚著一名身著藕荷色錦繡雙蝶細花長裙的恬靜女子,膚白似雪,明眸皓齒,粉嫩嫩的小嘴兒像是掛枝的紅櫻桃,顏色鮮嫩的浮著澤潤,都快滴出水了。

  她背後靠著滾邊繡菊紋的竹青色靠枕,腳上蓋著月白色繡荷的四季如意軟氈,手上拿著繡花繃子正在繡花。

  說是繡花,其實她是望著窗外的石榴花發呆,暗暗想著何時能結果,她饞了,想念酸酸甜甜的味道。

  「小姐,用膳了。」青黛稟道。

  原本一動也不動的孫如意長而捲翹的睫羽一眨,慢慢地有了光采,生動地有如深海明珠,明燦透亮。

  山水畫動了,成了一行白鷺飛上天的潑墨畫,多了多采多姿的意境,引人入勝。

  「可以吃飯啦?真有點餓了,今兒個起得有點早。」

  早?都日上三竿了。

  孫如意大概是全府最晚起床的主子了,下人們是寅時過後就得起身幹活,燒熱水給主子淨面,準備早膳和打理內外,府中的少爺小姐們大多是卯時三刻起,略做梳洗後前往爹娘房中請安,侍候膳食。

  不過當爹娘的都是疼孩子的,說是侍候也就做做樣子,請完安說會兒話便回各自院子,該做啥就做啥,不用人叮囑。

  孫老夫人因為念佛的緣故,晨昏定省就免了,她一個人清靜慣了,不耐煩有人打擾。

  大夫人溫氏是個藥罐子,生小兒子時難產傷了身子,從此湯藥不斷,床前離不了人,請安自然也免了。

  況且自從長子溺亡後,溫氏便不待見孫如意,只因為孫玉豫是為了救落水的孫如意才會死,她一看見女兒便會想起大兒子,心中難免有恨,認為是女兒害死大兒子,因而母女倆一年見面的次數不超過十隻手指頭,可以說比下人還生疏。

  「小姐,二夫人她……」藏不住話的青黛急著告狀,想讓小姐拿主意,出口怨氣。

  神色慵懶的孫如意素手輕擺。「我聽見了,不用重複,不就減個二兩銀子,不必放在心上。」

  青黛不服,聲音大了起來,「小姐,這不是二兩銀子的問題,而是府裡都是慣會逢高踩低的牆頭草,一聽說流花院被二夫人給減了用度,處處都想跟著踩我們一腳討好二夫人,不說別的,早膳就撤了一盤糖蒸酥酪,說什麼早上不宜吃過甜,省得壞牙。」

  「沒有甜點?」孫如意臉色微變。

  嗜吃的她每餐最少一盤點心,不論甜糕或煎餅,沒吃上幾口跟要她的命一樣,一整天都生無可戀。

  被關在深宅大院,一年出不了幾次門已經夠可憐了,還要被拘著做女紅,習字背女誡,現在連這一點點小喜好也要被剝奪,老天爺可以對她再殘忍一些!

  「是呀!小姐,廚娘不給,說是二小姐要了,她讓人送去了。」

  她明明看見廚房還有很多,一院一盤綽綽有餘,偏偏睜眼說瞎話,硬是說沒了,叫她下回趕早,別又錯過了。

  哼,那廚娘分明話中有話,嘲笑她家主子是懶小姐,懶起梳妝懶畫眉,雞都啼三遍了還不起床。

  孫如意的懶性子眾所皆知,唯一的嗜好就是吃,雖然和溫氏的關係不太好,可是有個將她寵上天的爹,人家願意寵女兒誰管得著,她就是有這命當懶蟲,不問世事。

  不過下人之所以敢這般怠慢長房,不僅因為掌家權旁落二房,說難聽點,孫府長房在孫家人眼中算是廢了,二老爺孫開元跟著父親進入太醫院,院使之位指日可待,三老爺孫銘元接管了祖上傳下的百草堂醫館給人看病抓藥,頗富盛名,不負百年基業。

  大老爺孫至元原本也習醫,本事猶在二老爺之上,孫申馮原本是想帶長子入太醫院,可他一心向皇后靠攏,抱皇后大腿,時不時替皇后在後宮做些傷天害理的事,為孫至元所不喜,幾次規勸反遭怒責,以至於孫至元入宮當太醫的興致並不高。

  至於讓父子反目成仇的主因是孫玉豫的死,當時孫玉豫雖因溺水過久以致肺部積水嚴重,但孫家有一門絕技「金針探穴」能夠將肺部的積水引出。

  可是「金針探穴」技法只有孫申馮較為熟稔,其他三子尚在摸索中,無法下針,偏偏這時宮中來人,指稱皇后養的京巴狗有些懨懨的,讓孫申馮立即入宮,他當場置自家孫兒死活於不顧,隨內侍進宮。

  痛失長子的長房夫婦對孫申馮自然有怨,此後對孫申馮的態度自然不如以往恭敬,說是仇人都不為過。

  孫至元也下定決心,做了他一直想做卻因為長子身份而未做的事——成為大理寺的仵作。

  沒錯,就是仵作,堂堂七品太醫不肯做,卻跑去做最不入流,沒有品級的仵作。

  幼時一本《洗冤錄》引起孫至元的興趣,他本就有心向這方面發展,加上父親的冷血行徑,他一不做二不休,咬牙找上大理寺卿嚴大人,跟他說了自身意願。

  求才若渴的嚴大人正愁找不到好的仵作人才,孫至元出身醫藥世家又主動送上門,豈有不收之理?

  為此孫申馮大發雷霆,將孫至元打個半死,長房從此也為孫家所棄,若非嚴大人親自上門求情,保證定會善待其子,孫申馮又因面子緣故不好拒絕,這才留下長房一家人,否則他很可能將孫至元除籍。

  「又是孫如玉……」孫如意臉一垮。

  唉!真叫人頭疼,她都擺明不和她爭了,怎麼還是放不下,老想著和她一爭長短。

  孫如意最討厭的就是麻煩,可擺脫不掉的仍是麻煩,長房與二房之爭延續到子女身上,孫如玉就是個小肚雞腸的,別人從前幾句比較的話一直記到現在,每每都要踩自己一腳來顯示她才是府裡最尊貴的小姐。

  「小姐,凡事以和為貴,一會兒奴婢到外頭給你買雲片糕、金絲糖,咱們就忍忍吧。」青蟬知曉小姐的小性子,舀了沒半片魚肉的魚片粥為小姐布菜,小聲的說著小姐常掛在嘴邊的話。

  青黛氣得臉都紅了,「忍不了呀!青蟬姊,今天少了糖蒸酥酪,明天可能沒了香蔥雞卷,再之後連炸果子也瞧不見了,咱們不吭一聲人家不就認為咱們怕了?」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氣。

  「少說兩句,沒瞧見小姐苦著一張臉嗎?」青蟬輕斥。

  老爺時常跟嚴大人外出辦案,夫人又俗事不理,只顧著養病,小姐是閨閣女子,她能冒冒失失的頂撞二夫人嗎?

  看著兩個丫頭為了府中的不平而有所爭執,孫如意纖手托腮歎了口氣。「不就是怕了唄!如今誰不知道二嬸手段了得,管起家來是滴水不漏,想在她眼皮子底下搞事是難如登天。」

  她眸光一閃,略帶嘲諷之意,天網再密也有縫,誰說鑽不出去,端看個人本事了。

  貓有貓道,鼠有鼠道,此路不通還不能換條路走嗎?況且路是人走出來的,來回踩幾遍就平了。

  「小姐……」兩丫頭同時不忍心的一喚。

  「山不轉路轉,我們還能看人臉色不成。」

  再怎麼說她也是孫家大小姐,不顯顯威風都忘了她的存在,斷她點心與挖她祖墳無異,不能忍!

  如果讓二房知道孫如意此時內心的憤怒是源自一口吃食,說不定都要後悔了。

  「小姐的意思是……」青黛一臉興奮,要大幹一場還是拿斧頭砍人,她都願身先士卒。

  孫如意眉頭一挑。「你家小姐缺銀子嗎?」

  「不缺。」青蟬、青黛異口同聲。

  她們家小姐是真的不缺銀子,還可能是府中最有錢的一個,二夫人爭得臉紅脖子粗的家產在小姐眼裡根本不算什麼。

  孫至元做仵作的俸銀一個月只有五兩銀子,這些銀子是要上交公中的,但他每驗一具屍體就有二兩左右的加給,若遇到亡者家屬感恩奉上的更遠遠不止這個數,十兩、二十兩是常有的事,甚至有時候是百兩以上。

  而且因他經手的案子破了有破案賞銀,從一兩到五十兩不等,看案子大小,受害者家人也會塞點紅包感謝。

  這些見不得光的銀子孫如意直接從父親手中收繳,代為保管,一年下來竟也有兩、三千兩的收入,比起孫申馮的俸銀還要高數倍。

  不過當官不貪哪是官,孫申馮私底下也收了不少孝敬,表面上清高,私底下油水不少,二房可惦記了。

  「青蟬,找人來弄個小廚房,咱們自個兒開伙。」孫如意交代。

  她不是怕事,只是懶得生事,但人家都要減她點心了,她還裝個屁。

  「二夫人不會同意。」青蟬為難地道。

  「我需要她的同意嗎?」孫如意冷哼,給她臉才有臉,不給她臉哪來的臉,臉皮子都拆下來。

  「小姐,二夫人不點頭,府裡的匠工進不了院子。」府裡是二夫人當家,所有下人都聽二夫人的。

  「無妨,一會兒我跟娘提一提,她不會任二嬸拿捏我。」

  即使母女感情有裂痕,溫氏也不可能放任二房欺壓,她還有個兒子在。

  「小姐……」委屈你了。

  孫如意笑笑的揚手,神色平靜的喝著寡淡無味的白粥,沒有魚香味卻滿口魚腥味,「無妨,自個兒的娘還怕她吃了我不成,也就話少了些,不大愛搭理人罷了。」

  其實她早就習慣了,反正那也不是她親媽,互相容忍吧!

  孫如意本名也叫孫如意,卻不是真正的孫府大小姐,而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中醫師。

  是的,她穿越了,還穿到一個重生女身上,她還有原主活到二十五歲的全部記憶。

  人家說逢九難過,她不信邪,沒去安太歲,身為孤兒的她無人在身邊陪伴,二十九歲最後一日,即將跨過三十歲的那天晚上,九點下班後她獨自去了快炒店,點了一桌的菜準備慶祝自己的生日。

  誰知隔壁桌一對情侶因為酒喝多了在吵架,啤酒罐都扔到她腳下了,她忍不住站起身說了兩句,讓他們回家吵,不要影響別人。

  那個男的還好,向她說了抱歉,拉了女朋友就要離開,反而那女的發起酒瘋追打人,還把她往外推,一輛車急速開過,她就這樣被撞飛了。

  「二嬸若是不允,你跟她說二妹的繡閣讓人看得眼紅,我不介意一把火燒了。」禮尚往來不失禮。

  「小姐,何必為了一點小事和二夫人槓上。」青蟬為小姐憂心,也怕之後二房有更多的為難。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孫如意脾氣夠好了,在醫院工作看過太多病痛,把她的戾氣磨光了大半。

  「小姐,你放火,奴婢幫你潑油!」有難同當,主僕同心。

  「青黛你……」不要火上加油。

  一股淡淡的氣味飄來,吃了半碗粥的孫如意忽地眉頭一動,「好了,你們先下去吧,吃完後我想睡個回籠覺。」

  「又睡?」小姐未免睡得太多了。

  「我養豬,膘肥肉多。」反正沒事好幹。

  「是,小姐。」兩丫頭滿面無奈的退下。

  等人離開後,她懶懶地瞥向窗外,「還不下來?」

  微風一吹,做成楓葉形狀的白玉風鈴叮噹作響,一道囂狂的火紅身影從屋簷下方以倒掛金勾的方式斜著從窗外滑入屋內,如同一朵花般翩然而落,帶來一陣風。

  定睛一看,是一唇紅齒白美少年,目若點漆般墨黑,鼻若懸膽,自有一股如月風華,皎皎生輝,唯一的敗筆是眼角一抹風流邪氣,眼神十分撩人,讓人有十里桃花一夕綻放的妖異美感。

  「讓哥哥瞧瞧,如意妹妹後腦杓長眼睛啦,哥哥我人才一到你便瞧進心眼裡了。」這鬼丫頭都成精了,不好糊弄。

  「我聞到味兒了。」她鼻子一向很靈,什麼味道都逃不過,她若不是個中醫師,肯定是個頂尖的聞香師。

  來者輕佻的揚唇。「什麼味?脂粉味?哥哥我泡了一夜的青樓,滿身的胭脂、香粉,你聞聞香不香?」

  孫如意看都不看一眼盛世容顏,直接一腳踩在朝她靠近的人兒腳面上。「血腥味。」

  「血腥味?」他身子一僵。

  「說吧,哪裡又受傷了。」對於他的神出鬼沒,孫如意已經習以為常了,三五個月總會冒個頭。

  原主自以為重生便佔了優勢,殊不知早已陷入危險中而不自知,儘管重生一世仍慘遭別人下黑手。

  七年前,原主落水,孫玉豫見狀立即跳下水救人,卻被底下的水草纏住了腳無法上岸,只得拼盡全力將妹妹推上岸,最後自個兒力竭沉入水底。

  原主昏迷三天後醒來發現自己回到事發時候,她重生前無意間得知自己的落水是一樁陰謀,也才赫然想起那時是有人從背後推她。

  於是一清醒她便指出推她的人,但是孫玉豫的死讓大部分人都提不起勁聽她說的話,只當是落水後嚇壞的胡言亂語,讓她既傷心又難過。

  但是她的指證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繼而時時刻刻盯著她,最後不得不除掉她,在原主十歲那年讓她誤食毒物一命嗚呼。

  重生女的光環尚未發光便殞落了,相信她自個兒也非常錯愕吧。

  原主死後不久,有人往她嘴裡塞了一顆化毒丹,不久她胸口又有了上下起伏,只不過已經不是原主了,而是被車撞飛的孫如意。

  而她也在那一年撿到身受重傷的恩國公府公子司徒飄花,兩人因此開啟了醫者與傷患的循環。

  司徒飄花乾笑。「小傷,無事,就是許久不見你,想你了,來看你過得好不好,有沒有被那塊破玉欺負。」

  破玉指的是孫如玉,孫玉豫在世時與司徒飄花是童年玩伴,兩人都好動,喜歡騎馬和射箭,有幾年常跑孫府找孫玉豫玩,孫如玉因此迷上他,揚言非他不嫁,司徒飄花走到哪便跟到哪,十足的跟屁蟲。

  孫玉豫死後,兩家便再無往來,司徒飄花也心性大變,原本聰慧過人、好讀書的他再也不入書房,有也是向父親要銀子花用而非學習,整日不學無術打架鬧事,過了幾年甚至開始眠花宿柳,醉臥溫柔鄉。

  不過即便如此,孫如玉還是很迷戀司徒飄花就是了。

  孫如意清眸一睞,手心向上。「拿來。」

  「拿什麼?」一頭霧水的司徒飄花著實納悶。

  「見面禮。」

  他怔了怔,隨即低聲輕笑。「如意妹妹太勢利眼了吧!來者是客,不好生招待著反而索要禮物。」

  「你是客嗎?」她問。

  「當然是客。」他故作灑脫的一撩發。

  「你有拜帖?」非請自來不叫客,那是賊。

  「呃……」沒空寫帖子,寫了也送不到她手上。

  「爬牆而入的客人?」那叫樑上君子。

  「這……」司徒飄花頓時無言,顏面有點掛不住,他沒一次說得過她,千穿百孔的自尊被她傷得在風中煙消雲散。

  「你答應要給我的京都烤鴨、串串香、酸辣涼粉、烤羊腿、水煮大蝦、清蒸螃蟹、炒香螺、寧波湯圓、驢肉火燒、肉夾饃……」孫如意越說眼神越哀怨,覺得自己被辜負了,錯過好多美食。

  「別說了,我也餓了,下次吧!」司徒飄花說得虛弱,一副欠下巨額債款卻無法償還的侷促樣。

  「往左看看。」她纖指一比。

  「看什麼。」他真看了,那裡掛著一幅上了色的寒梅圖。

  「數數看有幾朵?」

  他瞄了一眼,「九朵。」

  「加上這一回是十朵,湊個整數。」下一次是遙遙無期,她最好不要指望太多。

  司徒飄花悟性高,一下子就明瞭她話中之意,梅通沒,沒有的意思,一次食言而肥就畫朵梅花,十朵梅花表示他已言而無信十次,畫紙的空白處還有很多,夠她畫上一座梅園,他儘管出爾反爾無妨。

  「如意妹妹,哥哥很忙,忙著憐香惜玉,譜寫美人冊。」他挑了挑眼,暗喻美人多嬌,叫人軟了腰骨。

  「脫衣吧!」孫如意不想聽他說太多廢話,她還要保留精力一會兒去應付那心中有坎的便宜娘。

  「脫衣?」他面露駭色。

  「當自己是黃花閨男呀?你這姿色我還看不上眼。」他也就能唬唬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韓國團體的花美男她看到不要再看了。

  聞言,司徒飄花眼神變得深邃,「如意妹妹,你這話讓哥哥聽得很傷心,雖然兔子不吃窩邊草,可如果是你,哥哥可以考慮考慮,畢竟你是阿豫的親妹妹,他一向很疼你。」

  他幫兄弟照顧至親,阿豫的妹妹也是他的妹妹,他理所當然要肩負起照護的責任。

  司徒飄花和孫如意認識得早,也走得近,從她還是個小愛哭鬼便相識,因此好友的妹妹跟自家的妹妹沒兩樣,渾然不覺小丫頭也會長大,心態上起了若干轉變。

  一說到死去的兄長,兩人之間多了一層看不見的冰霧,那是誰也不願觸及的傷口。

  「司徒飄花,你想死想活?」

  「活。」沒人想死。

  「脫。」

  他面色凝重,「很嚴重?」

  「你中毒了你知不知道。」還故作無恙,談笑風生。

  「中毒?」他面上一厲。

  「你自個兒說說,前前後後受了幾回瀕死的重傷,要不是有我的妙手回春,在你墓前種棵棗子樹都結果了。」孫如意臉色不快的往他嘴裡塞了顆解毒丸,再倒了杯水讓他配藥喝。

  吞了黃豆大小的藥丸,司徒飄花嘻皮笑臉的以手摀住胸口,「今生無以回報,只得以身……」

  相許兩字還沒說出口,背後一陣火熱的灼痛,他痛到眼一斜,差點破口大罵,她居然往他受傷的地方重重一拍,還絲毫無誤的拍在傷處,果然是最毒婦人心。

  「脫衣服。」孫如意拿出銀針。

  那是孫至元用過的,只傳長子的祖傳之物,如今身為仵作的他已經用不上了,女兒想要就給了她,倒沒想留給二房子侄。

  「是。」司徒飄花聽話的寬衣解帶,露出精實上身。

  「箭傷?」

  箭頭已然取出,但箭上有毒,拔箭時的撕裂傷令毒更深入皮肉,以致背後全黑,血脈凝滯。

  「大意了。」他沒察覺高處有人潛伏,聽到破風聲已來不及了,可他是秘密回京,一路上的行蹤不該暴露。

  「是過於掉以輕心,你的命不是你一個人的,真有個萬一,國公夫人承受不住。」

  恩國公夫人趙氏只有司徒飄花一個兒子,在四面皆虎狼的恩國公府如履薄冰,稍有一絲偏差便萬劫不復。

  吃了解毒丸,孫如意先進行清創,她用銀針入穴封住擴散的毒素,再刮掉腐爛的皮肉用烈酒淋澆傷口,確定毒未入骨髓再以桑皮線縫合,桑皮具有清熱作用,適合用於消毒後的傷口,羊腸線的藥用性則差了點。

  她是個中醫師,對於用藥十拿九穩,來到孫家後更有如魚入汪洋,大量的藥材,好幾櫃子的醫書,草藥大典和各種醫方,治療方法的手寫冊子,簡直是學醫者的聖殿。

  孫如意雖是學中醫的,但西醫也有涉獵,對人體構造和病理的理解比孫家人多上許多,更別說身為學霸的她背書是輕而易舉,簡單到她都覺得在欺負人。

  而且她有一個好老師,當她遇到難題時為她解惑,教她聞望問切,那便是對她父愛如山的父親孫至元。

  所謂青出於藍更勝於藍,在父親時不時的調教下,孫如意的醫術不只大有長進,甚至凌駕祖父孫申馮之上。

  表面上她對醫術一無所知,除了少數幾人外,無人知曉她擅醫,但在司徒飄花的安排下,她不露真容地醫治了好幾個病入膏肓的病患,他們如今重病已除,一個個生龍活虎,暗地裡給了她「活神仙」的稱號。

  當然病不是白治的,自有重金後謝。

  「如意妹妹,你近日來對我的關心日益厚重,叫哥哥感念在心,要不咱們湊合著,省著有人老打哥哥主意……痛!你別下毒手呀!」司徒飄花突然痛呼。

  這妮子瞧著面善,實則心狠手辣,他上到賊船了。

  孫如意白他一眼,「你能不能長點心,別見誰就灑桃花,我不見得每一次都能幫到你,堂堂恩國公府嫡子,犯不著這麼拚命。」

  他的傷不是一次兩次了,每一次都幾乎傷到要害,若非他身強體壯,早就挺不住了。

  「嫡子?」他冷笑,「恩國公府可不只我一個嫡子,我上頭可是有兩位嫡兄,還有一位對權勢虎視眈眈的庶兄,他們都巴不得我死,除掉一個對手就多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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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前往二房討公道

  恩國公府的「恩」字大有出處,指的不是皇上賜恩於有功之人,而是恩在朝廷,恩在社稷,有恩於黎民百姓,其恩之重足於承擔起這個字,故而先皇賜其國公爵位,世襲罔替不降等。

  現任恩國公司徒皓天已是第二任,其妹司徒玥因生得美貌而讓皇上一見鍾情,先是納入後宮為淑妃,生了五皇子後晉為貴妃,三年後再生昭敏公主,晉為皇貴妃,封號瑾,地位僅在皇后之下。

  當今皇后雖是元後,育有受封為太子的二皇子,卻不受皇上所喜,這全因其娘家陳國公府因有從龍之功便自視甚高,囂張跋扈,有時還會對皇上指手畫腳,多有桎梏,令皇上對陳國公府實在親近不起來,有意打壓。

  而恩國公府便是皇上手中那把刀,用來制衡陳國公府,同時賜協理六宮之權給司徒玥,讓她與皇后共治後宮,一人為主,一人為輔,相互成為對方心中的刺。

  此舉也意在削弱恩國公府在軍中的影響力,恩國公府前身乃戰國將軍府,司徒勾白為朝陽皇朝立下不少汗馬功勞,單憑一個「戰」字便可知戰家軍多令人敬畏,再聖明的皇上也忌憚三分,當然要想辦法分權,使其功勞歸於皇家,也才有了恩國公這個位極人臣的殊榮。

  司徒皓天的前後兩任妻子共生了三名嫡子,前兩子是先頭夫人生的,那時他只是世子,元配死時只是世子夫人,故而沒有國公府夫人的封號,而繼妻生有一子司徒飄花,亦是嫡子,可惜壓在兩位嫡子之後。

  恩國公之位只有一人能得,不論嫡子、庶子都想搶佔那個位置,暗地裡手段盡出,雖說司徒飄花是國公府最小的幼子,可是他承繼爵位的可能性最大,原因有二。

  一是現任恩國公夫人乃他親娘,她是司徒皓天親自看上的,對她的喜愛多過皇上賜婚的元配,從繼妻入門後他便未再親近其他女子,可見這份深情出自內心,若是吹起枕頭風,英雄也折腰。

  二是長子恩國公世子與妻子成親數年,卻只得一文弱女兒,他本身也是體弱多病之人,太醫斷定活不過壯年,而他已二十有五了。

  庶二子生有三子一女,嫡三子二十一歲,娶妻岳氏,成親三年無子,庶四子娶妻吳氏,同樣無所出。

  爵位承襲以嫡為先,在嫡三子沒有子嗣的情況下,尚未婚配的司徒飄花便是繼位的第一人選,一旦他誕下兒子,其他人的機會相對薄弱,對另外兩位兄長而言無疑是極大的威脅,反正不是同母所出,何來情分。

  而無嫡立長,若是長子死了,嫡子們又都無後,那麼有三個兒子的庶二子自是傳承香火之人,國公之位非他莫屬,所以他也想司徒飄花死。

  司徒飄花三天兩頭的受傷大都出自這些人的手,而且一次比一次凶殘,下手一次比一次狠毒,叫人防不勝防。

  「給你。」包紮好傷口,司徒飄花穿上花俏的大紅衣衫,將一隻紅木小匣交到孫如意手上。

  「什麼東西?」她拿著匣子上下一搖,無聲。

  「你最喜歡之物。」他勾唇一笑。

  「我最喜歡之物?」孫如意狐疑的打開匣子一看,果真如他所言雙眼發亮,樂得找不到北。

  「怎樣,沒騙你吧?」他可是言而有信,別再叫他騙子了。

  那裡頭是成疊的銀票,面額均是千兩,孫如意財迷的數了一下。「才三萬兩,司徒飄花,你暗吞了多少?」

  他板起臉。「沒禮貌,要叫飄花哥哥。」

  「去一字,花哥哥才是,你老實說,是不是把銀子花在尋歡作樂上?」

  「嘖!居然信不過哥哥的人品,哥哥再不濟事也不會拿你的銀子花天酒地,哥哥清白做人,不能白水染墨。」姑娘家太精明不好嫁,敢娶她之人肯定是個大善人,為民除害嘛。

  「三七分?」

  「是三七分。」

  「你三我七?」

  「是你三我七呀,沒錯。」他大言不慚,毫無愧色。

  這話怎麼聽起來有點怪怪的……孫如意意會過來,頓時惱了,怒目瞪視司徒飄花。「你誆我——」

  司徒飄花壓低聲音笑得得意。「女孩家要那麼多銀子幹什麼,日後你出閣,你的嫁妝哥哥出。」

  「不勞費心。」她在心中狂罵他小人。

  瞧她一臉怒色,他反倒覺得有趣,「你是出了銀子和招攬客人的點子,可拋頭露面、從無到有全是我一人出面,你也就搭上賺錢的順風車而已,哥哥沒吃掉你那份就已經是天大的福分了,你還好意思跟哥哥要銀子。」

  「我還得感謝你羅?」她還是太嫩了,比不過臉皮厚的,顛倒黑白信手拈來。

  「不用客氣。」他咧開一口白牙。

  「兩萬兩。」要比心黑,她絕對不遜人。

  「又要錢?」他明明表現得玉樹臨風、貌似天上謫仙人,她怎麼就不為之沉迷,心裡只想著銀子。

  司徒飄花在孫如意眼中就是一隻會動的烏龜,她最想做的一件事是踩扁他!

  龜板具有藥性,性味甘,滋陰潛陽,補腎健骨、養血、補心和止血的功效,可治療頭痛眩暈,腰膝酸軟,驚悸,失眠健忘,婦女崩漏等……

  「診金,藥費。」不宰肥羊還宰誰,她的三七分可是被他無恥的對調了。

  他臉皮一抽。「現世報來得真快,你這一手可真夠狠的,一頭牛能剝三層皮。」

  「給不給?」她冷眸一斜。

  「給。」能不給嗎,誰曉得會不會有下一次,他不會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她的醫術的確驚世絕倫,鮮人能及。「對了,我在西邊給你找了幾本書,你看看用不用得上。」

  「你跑到西域?」孫如意微微睜大了眼。

  「不是西域,是西邊,靠近西北那一邊,有不少西域商人會入關與我朝做交易,生意往來。」他語氣一凜,糾正她的說詞。

  他是恩國公府嫡子,若去了西域便有通敵之嫌,話不能亂說。

  「這是醫書?」看到上面的文字,喜出望外的孫如意故作平靜,但眼中的驚喜還是洩漏了她此時的心情。

  「是外邦文,我找人譯成本朝文字,不過我過幾日又要出京,你找鴻臚寺的周大人譯完後半部。」周大人出過海,精通他國語言和文字。

  她一聽,眉頭輕顰。「你傷沒好就想往外跑?」

  「死不了。」他自嘲。

  「好死不如賴活著,兄長在世時曾說過你是他最好的朋友,飄花哥哥,我希望你活著,我已經沒有哥哥了,不希望再丟失一個。」

  有他在,至少她有難時知道該找誰,他不會棄她於不顧。

  聽了她的話,司徒飄花會心一笑,頓感窩心。「傻如意,哥哥福大命大,肯定背著你上花轎。」

  「你……保重。」她想說的是他已經身在富貴中了,不需要以身犯險,再多的功勳也比不上自己一條命。

  她不知道他在做什麼,但鐵定與朝廷有關,看似紈褲的他並非真的浪蕩成性,她不問,是因為明白他不想被別人知道,也是他保護她的一種方式。

  京城裡不學無術的公子哥兒那麼多,為何獨獨他一身新傷舊傷,這不只是暗殺留下的傷痕,還有……面對對她好的翩翩少年,孫如意感觸良多,她視他為親人。

  「你自個兒也留心點,別被你二叔、二嬸和破玉算計了,他們可不是什麼好東西。」司徒飄花不放心,偏又事情緊急,無法留京,雖然身上有傷也只能暫留數日。

  二房那些人是什麼樣子孫如意再清楚不過,重生前的原主可是被他們害得不淺,一群貪心不足的毒蛇。

  「對了,我四月底五月初想下一趟江南,你能陪我去嗎?」

  「我?」他指著鼻頭,神情似笑非笑。

  看出他眼底的調笑,她杏目含惱,「暗地的,誰讓你正大光明的陪同,我認識的人裡會武的只有你一個。」

  要不是十萬火急,她怎會找上他,尤其他的渾性子和敢於得罪人的臭脾氣是此行的最佳利器,指哪打哪,她做不了的事便推他出頭,恩國公府的名頭還是挺管用的。

  孫如意從原主的重生記憶中得知,原本溫氏在孫玉豫出事時因受不了長子溺亡的打擊而滑胎,孫玉疏便是那個不足兩個月的胎兒,後來因為原主重生,及時提醒了孫至元,這才保下腹中幼子。

  只是那時候的溫氏太過傷心,走不出大兒子死去的傷痛,沒法好好養胎,終因母弱子虛而早產,生下來的孩子全身發黑,差點活不了,溫氏也由於產後大出血幾乎命懸一線。

  好在剛從宮裡回府的孫申馮及時幫著扎針,溫氏這才止住了血,挽回一命,同時也緩和了和長房瀕臨破裂的父子情。

  只是經此一事,溫氏的身體大不如前,加上勉強生產傷了身子,從此再也不能有其他的孩子。

  原主在多年之後才知道母親生弟弟所遇凶險全是二房一手所為,他們在母親的養胎藥中加入大補藥材,虛不受補的她根本承受不住,又在催產的湯藥中添了活血的紅花,想要造成一屍兩命。

  二房的用意是不讓長房有後,長房無子,二房便可順勢而起,成為孫府真正的當家人。

  但是溫氏活下來了,孫玉疏也降生了,二房的毒計未能如願,原主才稍稍安心,繼續用那稚嫩的身軀守護母親和弟弟。

  若是沒有原主的重生,溫氏會在孫玉豫過世後的第三年吐血而亡,而孫至元會在兩年後再娶,後娘與二夫人田氏聯手將原主推入萬劫不復之中,令她生不如死。

  而他們敢明目張膽害人的原因只有一個,因為溫氏沒有娘家,她的親人在一次山洪暴發中全死絕了——就在不久後的六月中旬。

  司徒飄花挑眉,面上微露輕佻之色。「孫府的人肯讓你遠行?你可是足不出戶的大家閨秀。」

  「六月十二是我外祖父的六十大壽,我娘會讓我去的。」

  溫氏已多年未見娘家人,那是她日盼夜盼的事。

  「你倒是想得周全。」他嘖了一聲,像是取笑她的多智如妖。「不過你去江南做什麼?」

  他不信單單只是祝壽這麼簡單,這丫頭這些年的變化他看在眼裡,有時連他也看不透她的所思所想,如同一團迷霧。

  「用不著你管。」她沒好臉色的道。

  知道她要做什麼的人越少越好,她可不想像原主那般,認為重生便無所不能,以至於枉送了性命。

  「這是你求人的態度?」司徒飄花雙手環胸,上身往後一斜,睨視尚未過河就想拆橋的如意妹子。

  「傷口不痛?」她忽地冒出一句。

  「痛。」他也是血肉之軀,怎麼可能毫無痛覺,只是在她面前強忍著,不露一絲神色。

  「我有一種傷藥能使傷口更快癒合,三天內你就能像無事人一般上房翻梁。」比猴兒還靈活。

  司徒飄花被她氣笑了。「你剛剛為何不上藥?」

  「藥材取之不易。」意思是很貴。

  聞言,他氣到想揍人,若非她是女子,早被他一拳打趴了。

  「行呀!小如意,跟哥哥使心眼。」

  「跟你學的。」三七分她可記著呢!

  所謂的三七分是孫如意所能想到的一條生財之道,當時司徒飄花手上也沒什麼銀兩,但他需要一筆沒人知曉的銀子為他鋪路,於是兩人一拍即合,一個出錢,一個找門路,共創財路。

  也是他們運氣好,正好有塊位於東城的淤塞地乏人問津,兩人用極低的價錢買下,司徒飄花「仗勢欺人」找來工部的人為他蓋房子,限時三個月完工,不得出一絲紕漏。

  初建時大家以為不是茶樓便是酒樓,眼看假山流水建成,小院子一間連著一間,造景華美而大氣,有花有樹有小橋,池塘裡還有珍貴的錦鯉游來游去。

  最終鞭炮聲一響,上頭的紅布一扯,書著「飄香院」的匾額一露,眾人為之傻眼,原來是一間青樓!

  不等人回神,一個個眉心、眼角畫上花妝的美麗女子魚貫而出,妖嬈多姿的身影令人迷醉,勾人的眼神撩人心扉,單薄到足以透視玉體的霓裳羽衣隨著扭動的舞姿飛起,眼睛看到發直的男人紛紛跟著舞動的身姿進入樓裡。

  從此以後,飄香樓成為京城最熱鬧的景點之一,客似雲來,大把大把的銀子像潮水般湧入。

  有了第一間的飄香樓,便有第二間的合歡樓,第三間的杏花坊,第四間的紅袖招……短短幾年,兩人連開七間青樓,但不全在京城,有的在鄰近縣城。

  吃喝嫖賭之錢最好賺,難怪孫如意不滿意,手握三萬兩銀票還嫌少,沒人比她更清楚青樓來錢有多快,日進斗金是預料中的事,她懷疑三七分的三成不止這個數,所以她索性以診療費來抵,從中找補。

  「哥哥沒你壞呀!你這人心眼怎麼這麼多。」他徒呼負負,甘拜下風,這年頭老實人吃虧。

  「心眼多好活命,多個心眼多條活路,你不也群狼環伺。」

  她暗指恩國公府也在狂風暴雨中,比起她的處境有過之而無不及,至少她只要面對府裡的妖邪,他則是內憂外患兼有,內有兄弟扯後腿,外有皇家施壓,幾位皇子日益成長,身為皇貴妃的娘家,只怕也得捲入皇權之爭。

  心頭一動,司徒飄花眼露笑意,卻是心疼她的無奈。「此去十天半個月,最慢四月中回來,你先做好準備,不要倉促成行,江南多雨,四、五月的雨水最為豐沛,多帶幾件御寒衣物,我……」

  「小姐,你起了沒,五少爺來找你了。」屋子外頭響起青黛歡喜的聲音,感覺像飛躍的雀鳥。

  「玉疏?」孫如意訝然。

  因為長子的死,溫氏將小兒子拘得緊,不讓他與孫如意過於親近,因此姊弟倆的相處機會並不多,平時也很少見到面。

  不過孫如意還是十分疼愛這個弟弟,時不時送些孩子玩的小玩意給他,她不求姊弟同心,只求他平安長大。

  「你弟弟不會受了欺負來找你哭訴吧?」司徒飄花用看笑話的語氣打趣道。

  孫家長房他也只跟一個如意妹妹走得近,其他人倒無交集,溫氏對女兒的冷淡是他最看不過去的,是兒是女都是十月懷胎生下的一塊肉,豈能厚此薄彼,孫玉豫護妹而死是他心甘情願,不能怪罪其他人。

  孫如意橫了他一眼。「收起你的烏鴉嘴。」

  好的不靈壞的靈,他那張嘴天生帶刺,紮著誰誰倒楣。

  「哎呀!別瞪哥哥,哥哥害怕。」

  咦,挺清澈的眼兒,頗有靈氣,他以前怎麼沒注意到?

  看著一雙清靈靈的水眸,忽感興趣的司徒飄花多瞄了兩眼,乍然之間,他發現那是雙映著山清水秀的美眸。

  真美,這是他剎那間的感受,不過也就一瞬間的怔忡,很快就被一聲嬌喝打散,在他心中孫如意是妹妹,不做他想,但是……他也不想讓給別人。

  如意妹妹是他的,他答應好友要保護她一輩子,男兒間的承諾他不會失信於人。

  「還不走,想留下來吃鞋板?」孫如意趕人。

  他一笑,桃花眼一勾。「藥呢?」

  「給你。」她掏出約女子巴掌大小的青玉盒子,朝他一扔。

  「謝了,如意妹妹,你真是哥哥心中的一盞明燈。」照亮他回來的路,讓他知道有人在等他回家。

  「小心燈火把你燒成灰。」他這人太不正經了,老說些讓人想扎草人扎他幾針的胡話。

  「呵呵,走了,下次哥哥一定帶你愛吃的東西來賠罪,絕不會再忘記。」

  下一次……呵!真令人期待。

  司徒飄花心裡想著,如意妹妹好像長大了,稚嫩的面龐漸漸長開,如花朵兒一般……

  *

  「嗚嗚……姊姊……姊姊……嗚……嗚嗚……姊姊……」

  一名虎頭虎腦、長得白胖的小男童衝了進來,胸口掛了只七兩重的坐佛金鎖,他一路跑著,胸口的金佛也跟著晃動,金燦燦的光亮十分刺眼,又帶著佛光四散的喜感。

  這是孫如意的惡趣味,她想到另一世給愛犬大丹狗掛的狗牌,同時也有庇佑之意,她讓人送到大覺寺請大師開光,又放在佛前誦經七七四十九天才給小胖墩弟弟掛上。

  他的出生得來不易,得好好護住。

  「怎麼了,誰欺負你?」他呀,傻里傻氣又不失純真,和孫府長房一樣的脾性,不喜與人爭。

  「姊姊……嗚……給的麒麟……麒麟童子被搶……嗚……搶走了……」哭得眼睛紅腫的孫玉疏用手背抹淚,嗚嗚咽咽的訴說著委屈。

  「不許哭,男子漢要頂天立地,日後好保護爹娘和姊姊,你是我們長房的支柱。」她不希望他被養成只會依賴別人的性子,便用潛移默化的方式引導他成長茁壯,由小樹苗長成參天大樹。

  「嗯!嗯!嗚……不……不哭,聽姊姊的。」他連連點頭,很有骨氣的說不哭就不哭,只是眼角猶掛著豆大淚珠。

  「好,小疏是乖孩子,你吸口氣,平心靜氣,跟姊姊說誰搶走了你的麒麟童子?」

  小胖墩吸氣,卻憋不住氣哼了一聲,把鼻涕給噴出來,讓人為之失笑。

  「不笑,不笑,給我擦擦。」小小年紀倒會使喚人,十足少爺派頭。

  「青蟬,給他擤鼻。」孫如意揉著弟弟的腦袋瓜兒,故意揉亂他的頭髮,讓他看起來有點傻氣。

  「是,奴婢給小少爺擤擤鼻。」

  青蟬取出手絹為孫玉疏擤鼻,一旁的青黛打了一盆水洗乾淨他的花貓臉。

  擤完鼻的小胖墩鼻子通順了,抱著長姊的大腿不放。「四哥說要借看,我想著夫子說的兄友弟恭,就把麒麟童子借給他看,可是他看了之後就不還,說是他的,我跟他講道理,他說我是說謊的孩子,愛騙人。」

  「玉堂還做了什麼?」孫如意面上笑得和藹可親,彷彿沒脾氣的姊姊,眼中卻閃過毒蜂尾兒刺的冷戾。

  她不是真的軟弱可欺,不過是不想太顯眼惹了麻煩,但現在看來不回擊也討不了好就是了。

  隱忍,是為了脫胎換骨。

  蟄伏,是等待破蛹成蝶。

  「他推我!」小胖墩氣憤的握起拳頭。

  「他比你大,以後你別跟他爭,來找姊姊,姊姊幫你。」

  「嗯!」孫玉疏虎頭虎腦的一笑。

  孫如意拉起弟弟的手往外走。「我們去找你四哥聊聊,教教他怎麼做人,人不知禮與牲口無異。」

  兩姊弟一走出流花院,孫如意眼風一掃,便瞧見兩顆在垂花門邊偷看的頭顱,他們是一對兄弟,大的叫大武,十歲,小的是小勇,八歲,本該侍候著孫玉疏的侍從。

  她眼神冷了一下,主子受欺凌時未能挺身相護,反而冷眼旁觀,這樣的下人要來何用,乾脆找新的吧。

  「如意丫頭,你也不小了,怎麼還跟孩子一樣胡鬧,再過兩年都要為人妻、為人母了,也該懂點事,別學那小戶人家的姑娘不知分寸,一點小事就喳喳呼呼的。」

  田氏一臉和善,略微發福的月亮臉抹上一層厚厚的胭脂水粉,她一笑,臉上的粉便往下掉。

  她笑不達眼,皮笑肉不笑,擠出的一條眼縫像躲在暗處偷窺的蟲子,陰涼涼地暗自盤算對自己有利的謀劃。

  孫如意模樣生得標緻,也該說門好親事,給她二叔添點力,太常寺陳大人家的老二倒是知書達禮,就是腳有點跛,年過二十仍未婚配,小妾、通房數名,還有庶子兩名。

  「就是嘛!娘,孫如意整日躲在屋子裡面,喊她一起出遊也不理人,你看她臉上一點笑意也沒有,跟個守寡的小寡婦差不多,真是晦氣。」依在母親身側的孫如玉呸了一口,冷言冷語的說著酸話。

  孫如玉一向自視甚高,有了她還要孫如意做什麼,早早丟了省得礙事。

  「玉兒,不可對你大姊無禮,她早你三日出生便是姊姊,做妹妹的要大度,不許語出不敬。」田氏輕拍女兒手背,似在責備她口無遮攔,但對女兒口出傷人言語一事卻隻字不談,似乎認同侄女就是天生寡婦相。

  「哼!她才不是我姊姊。」沒有孫如意,她便是孫府嫡長女,誰要一個攔路的擋她日後風光。

  「二妹真是天真活潑又可愛,讓人看了頗為喜愛,只是這腦子好像不太好,二嬸你沒找個大夫給她瞧瞧嗎?啊!我忘了,二叔就是太醫呢,連二叔都治不好的傻症,想想也挺可憐的。」無腦是一種病,無藥可治。

  「你說誰有傻症,你才是……」被倒打一耙的孫如玉氣得起身,指著孫如意的鼻頭就想破口大罵。

  「玉兒,冷靜,回來坐好,耗子偷喝油你還拿玉瓶砸它不成,人不跟四足小獸計較。」田氏話裡有話的朝孫如意瞟了一臉,意指她只是小小鼠輩,不值得高看。

  「二嬸所言極是,這耗子養肥了專吃府裡的米糧,自從你掌家之後,府中多了不少碩鼠,也不知把米叼到哪個老鼠洞裡。二嬸,你好像又長肉了,不會是吃了耗子肉吧?」孫如意輕鬆反擊,噁心噁心人她還是辦得到的。

  「放肆!」田氏大喝。

  孫如意目光清亮的朝田氏一睨。「莫非侄女說錯話了?這耗子可是二嬸先提的,侄女不過順口一接,難不成二嬸真吃了耗子肉,這會兒正回味一鼠三吃的美味?」

  「你……」她倏地手一緊,一會兒又鬆開,面色恢復正常。「呵呵呵,如意丫頭越大越會說話了,幾日不見都長了巧舌了,連二嬸都快說不過你了。」

  「娘,你幹什麼讓著她,你是長輩,她敢頂撞就狠狠賞她兩巴掌。」躍躍欲試的孫如玉不介意代勞。

  「不准多話,如意是你姊姊。」她假意訓斥女兒,一偏頭又是笑意盈人。「如意丫頭別放在心上,你二妹心直口快了一些,沒有惡意,她就這張嘴愛闖禍,二嬸也頭疼得很。」

  「是呀!二妹是嘴壞,心地倒不算太壞,二嬸多教教她,多帶她看點世面,不要學那小家子氣,目光如豆,心胸狹隘,見誰好就心生妒意,巴不得自己一枝獨秀。」

  孫如玉好出風頭,凡事爭強,見不得別人比她好。

  「孫如意,你有什麼臉說我?你一年出過幾次門,見過的女兒家、官家千金還沒我多,你哪來的面子說我見識少?」

  不過就佔了個「長」字而已,哪配當孫家女。

  「我沒出過門那是誰的責任?我的好二嬸,你是掌家人,妹妹這話若是傳出去,只怕對你名聲有損,知情的人曉得你疼惜侄女自幼喜靜,不曉得的人可要說得謠言滿天飛,說你刻意打壓長房捧你二房的小姐,妄想以次充長,把長房狠狠踩下去……」

  人言可畏,一句話足以逼死一族人。

  田氏臉皮一抽,笑得僵硬,「沒、沒那回事,二嬸只是想著你還小,不好到處與人往來,怕你嚇著了……」

  「侄女已經十四歲,不小了,何況二妹還比我小三天呢,二嬸不也帶她東家串門子,西家聊是非,把自己當成大夫人。」

  她不出門能知天下事,田氏的一舉一動她都清楚得很,這還得歸功於人緣好的青黛,她每日帶著一包瓜子和甜豆在府裡走一圈,府中發生的大小事都鉅細靡遺地盡收耳中,無從躲藏。

  惱羞成怒的田氏怒聲喝斥。「你聽誰胡說八道?你娘還在呢!我怎麼也越不過大嫂。」

  「二嬸心裡真是這麼想的?」孫如意挑眉。

  他們不就在等娘死了好給她爹塞人,再裡應外合把持孫府,霸佔家財。

  田氏怒視著她,用怒氣來掩飾心虛。

  「二嬸何必生氣,侄女是跟你鬧著玩的,並非有意……」孫如意話說到一半,裙擺被扯了一下。

  她低頭一看,小胖墩氣呼呼的看向羅漢榻上笑得開心的孫玉堂,他手上玩的正是她給小胖墩的麒麟童子。

  孫如意給弟弟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要他別心急,抬頭道:「對了,二嬸,四弟『借走』的小物件也該還了,我家小胖子可喜歡了,都抱在懷裡睡了。」

  一聽孫如意來討要麒麟童子,玩得正起勁的孫玉堂倏地抬起頭,十二歲的少年目光凶狠,瞪著年紀比他小一半的孫玉疏,一副要吃了他的樣子,把小胖墩嚇得拉著姊姊的裙子往她身後躲。

  田氏裝傻,「什麼小物件,我家玉堂要什麼沒有,哪會跟人借,你八成是聽差了,小小年紀就愛說謊,長大還怎麼了得,大伯早出晚歸,大嫂又整日病懨懨的,這孩子看著又沒什麼出息……」

  「我沒說謊!是你們欺負人!姊姊,他們欺負人……」小胖墩氣得眼眶發紅,淚珠兒要掉不掉的。

  聽著田氏說著對長房的種種惡言,孫如意心頭火冒三丈。「小疏別急,二嬸是不曉得自己生了個壞種,不僅是個賊還有可能當土匪呢!四弟的下半輩子被二嬸毀了,縱子如殺子,咱們要同情四弟沒個好娘親。」

  「你說什麼?」田氏一張臉漲紅。

  「二嬸,任憑你說得天花亂墜,事實還是事實,你兒子就是個賊!不信你把麒麟童子拿過來,看看它的左腳腳底。」

  她從兒子手中拿過麒麟童子,壓根不信能有何玄機,「如意丫頭,要是你沒給二嬸一個交代,小心家法侍候……」

  田氏話音戛然而止,臉更紅了。

  「娘,這是我的!」孫玉堂伸手欲搶。

  「二嬸,瞧見了吧?侄女在弟弟的每一件玩具上都刻著他的名字,你總不會說孫玉疏是你兒子吧?那可就貽笑大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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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索討銀子氣勢足

  匡當!

  麒麟童子掉落地面,頓時摔得四分五裂,麒麟頭滾到孫如意腳下,半截腰被田氏不小心踩在腳底,她一用力,碎得更細了,指甲片大小的碎玉透出幽幽紫光。

  這是由紫玉雕刻而成的麒麟童子,采坐姿,以做鎮紙用,高半尺,重一斤半,是極其罕見的墨紫水玉。

  然而現在它碎了,碎片十分扎眼的閃著玉的光澤,但是它已經失去玉石的生命,只流動紫色的淚光。

  「哎呀!瞧瞧二嬸這手抖的,一個沒拿穩就掉了,小擺件碎了就碎了,不用在意。」

  田氏一臉惋惜樣,可眼底的笑意是十足十的可惡,明擺著就是她砸的,孫如意姊弟能奈她何。

  「兩千兩。」孫如意櫻唇輕啟。

  「什麼?」她沒聽懂。

  「一隻麒麟童子兩千兩。」

  兩……兩千兩?田氏心頭一驚。

  「你哪來的銀子,別當二嬸沒見過好東西,宮裡的賞賜可不少。」

  「我舅舅托人從南邊送來的,你說值不值這個價?」

  手賤就要付出代價,總要有人教教她天有多高,海有多深,她的自大妄為自有天收,沒人能逃得過老天爺的法眼。

  「你舅舅?」田氏倒吸一口氣。

  溫氏的娘家在江南一帶小有名氣,是專做貢品的織錦大家,家境十分富裕,培育了不少當官之人,宗族內一子弟是昌州知府,位居四品,還有些牽絲攀籐的親家也非尋常人家,皆是地方望族。

  不過溫家也是這八、九年才富起來,溫氏出嫁時陪嫁並不多,因此田氏認定如意兩姊弟不可能有銀子買這等紫玉擺件。

  她本想以長輩的姿態把此事糊弄過去,同時給長房一個教訓,孫府由她掌中饋,府裡的事她說了算,只是一聽說是溫家舅舅送的,田氏心口就像吊著好幾口鐘,搖來晃去,定不下來。

  「二嬸,打壞了東西是要賠的,你不會以為碎了就算了吧?」孫如意半步不讓,非要田氏割肉,誰讓她最在意的便是銀子。

  「賠……賠什麼,都碎成一塊塊了,誰能證明是你們之物,你漫天要價的坑自己嬸娘好意思嗎?這要傳出去你的名聲還要不要。」

  「有,這個。」小胖墩咚咚咚的快跑向前,拾起一塊拇指粗的玉片,氣呼呼的交到姊姊手中。

  孫如意一看,笑了,朝弟弟頭上一摸,「青黛、青蟬,把地上的碎片收一收,一片也別落下。」

  「是的,小姐。」

  青黛、青蟬彎下腰,將碎片拾起放入攤開的帕子,撿完之後檢查一遍是否有殘留,確定沒有了才用帕子包好,放入懷中。

  此舉讓田氏一頭霧水,大感不解,都碎了還能做什麼,難不成還能黏合起來,造只新的?

  孫如意牽起孫玉疏的手,「小疏跟姊姊走,咱們去找爹,再讓爹跟二叔要銀子,照價賠償天經地義。」

  二嬸,你笑得太早了。

  「等等,你要去找你爹?」她胸口咚的一跳。

  「是呀!我爹和二叔感情好,肯定要得到銀子。」她說的是反話,外人都知兄弟倆不和,即使見了面也不交談,錯身而過。

  田氏慌了,「不……不行,你不能找你爹!」

  大伯就是頭強牛,凡事講理法,不講情面,除了他一雙寶貝兒女外,誰的面子也不給,在大理寺待了幾年竟學會嚴大人那一套辦案方法,輕易就能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憑她那點道行根本瞞不過大伯一雙利眼。

  攸關孩子,大伯絕不會輕放,他那護犢子的勁兒一旦犯起來,連公爹也擋不住,蠻橫得很。

  其實田氏也很清楚,今日她能主持中饋全因長房不想爭,只要不短了一家四口的吃穿,還是很好商量的,他們求的是不吵不鬧,各自安樂互不干擾,不過一旦動到大伯的軟肋,誰敢出手他就斷誰的手,不怕拚命。

  只是,她有時候就是忍不住想試試大房的底線。

  「二嬸,侄女也不想你和二叔因一點小錢起齟齬,見到銀子我就閉嘴,否則侄女只好做一回小人了。」孫如意相信二嬸不會因小失大,惹怒正想往上爬的二叔。

  雖然孫申馮是太醫院院使,也有意讓二兒子接手他的位置,但是能入太醫院的太醫多多少少背後有人,不是他們父子想怎樣就怎樣,一但有話柄落入旁人手中,別說步步高陞了,只怕會跌入深淵,再也無力爬起。

  「憑什麼要我們賠?那個麒麟童子頂多幾十兩銀子而已,你不要想藉機訛詐。」孫如玉很不滿。

  想到她想買的累珠蝴蝶玉簪和鑲紅寶石翡翠玉扣金步搖,孫如玉便不想拿出兩千兩便宜孫如意,這些錢足夠她在點翠坊買一套頭面了。

  「其實不賠銀子也行,還我一隻紫玉麒麟童子就好,金有價,玉無價,這麼純淨的紫玉滿京城買不到一塊,也就南邊才估摸出一塊原石,我舅花了一萬兩買下的。」有本事拿一塊來抵,她二話不說抵消。

  這裡的「我舅」可不是親舅舅,乃司徒飄花是也。

  有回京城的玉石商人從漠北運來一批原石,特意開了一次賭石大會,司徒飄花覺得好玩便將孫如意「偷」出來,兩人各自用手上的銀子買下幾顆原石,看誰運氣好。

  孫如意是紅翡、水色略差的綠松石以及三塊廢石,而司徒飄花開出的是綠玉髓和一塊蜜色黃玉,這塊紫玉原石是商家送的,原本是一塊灰撲撲的原石,十斤重左右,沒人要丟棄在一旁,她看了可惜想拿回去當假山基石。

  這石頭在搬運中被下人撞裂了一角,那人嚇個半死,趕緊稟明主子,孫如意不以為意的看了一眼,當下樂了。

  這塊石頭中有一大半是紫玉,斜角邊邊是掌心大的飄花翡翠和一點點冰種盈白玉,白玉中透微藍,她分別讓人雕了麒麟童子、瑞雪飄梅菊形玉珮以及獸形雙色扳指。

  麒麟童子送祥瑞給了弟弟,菊形玉珮自個兒留著,獸形扳指做得有點大,她套不上,便送給司徒飄花當生辰禮,不過他居然弄丟了,為此她生氣了許久不理人。

  「一萬兩?」

  田氏母女露出驚愕神情,而始作俑者孫玉堂卻像沒事人一般,盯著孫玉疏腰上狼牙做的配飾。

  「二嬸,要給銀子請快點,一會兒弟弟還要練字,晚一點爹回府了,侄女就要一五一十的告訴他了。」她不是要脅,而是讓田氏認清事實,長房不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等一下,我給。」咬著牙,她目色駭人。

  「娘!」孫如玉不依。

  「黎嬤嬤,去我的匣子裡取銀票來。」

  她能不給嗎?原本想砸了省事,不給長房藉機生事的機會,沒想到不吠的狗竟會咬人,還一張口就咬到她的痛處,得不償失不說還丟了面子。

  「是。」一旁花白髮絲的婦人往內室走去,不久便將十張百兩銀票,兩張五百兩銀票遞給孫如意。

  看到那疊銀票,孫如玉好不眼紅,直想搶回來收為己有,但是在母親的眼神示意下還是忍了下來。

  來日方長,她總會找到機會討回來!

  「多謝二嬸的慷慨,侄女這就告退了。」雖然沒開青樓賺得多,可是能從二嬸手中摳出銀兩,孫如意還是覺得心花怒放。

  「去,別讓我看見你。」田氏的心在滴血。

  這等於是生生扯下她一塊肉呀!白花花的銀子……沒了。

  此時的田氏既心痛又有說不出厭煩,幾時行事低調,生性文靜的孫如意也有強勢的一面,打得她措手不及。

  是她平時太疏忽了,以為這一房人只是一灘軟泥,一鏟子鏟了也毫不費勁,殊不知他們根本是難啃的骨頭,沒咬下前不知道,一咬便滿嘴血,崩掉幾顆牙。

  「姊姊,這是兩千兩嗎?」孫玉疏剛讀完三字經和百家姓,銀票上的字太難了,他不認識。

  「嗯!我們一人一半,不過你那一份姊姊先幫你收著,等你要用時姊姊再給你。」弟弟還小,她怕錢給他會被騙走,等他大一點再說。

  說到騙,孫如意想到大武和小勇,她想該把人換掉了,弟弟身邊不留背主的人。

  「好,聽姊姊的。」小胖墩喜孜孜的牽著姊姊的手,小短腿一蹬一蹬的邊走邊玩。

  他不知道娘為什麼不喜歡姊姊,老叫他離姊姊遠一點,姊姊明明對他很好很好,他喜歡姊姊。

  「乖,小疏是好弟弟,你要乖乖聽話,好好長大,我們長房就靠你了……」

  驀地,孫如意話語一頓,雙目彷彿寒鴉逢冬般直視前方,身子不自覺地顫了一下。

  孫如意不想這樣,她覺得沒什麼好怕的,但身體似乎殘存著原主的懼意,一見到來者便不由自主的發寒。

  「姊姊,你怎麼了?」姊姊忽然停住不走,拉不動人的小胖墩抬起頭問。

  「沒……沒事,石頭磕了腳,痛了一下。」看著越走越近的人影,孫如意的心反而平靜下來。

  不怕,再邪惡的惡鬼又如何,遲早有菩薩收了他,她不是有勇無謀的原主,不會再被陷害了。

  心裡這麼想後,孫如意吁了一口氣,身子骨頓時輕鬆了許多,身上千斤般的重量彷彿一下子卸去。

  「大妹,五弟,你們怎麼來二房的院子,找我娘嗎?」

  謙謙君子,溫潤爾雅,宛若美玉一般的無瑕公子,他就是孫開元的驕傲,田氏最得意的兒子,孫玉清。

  「二哥。」

  「二哥。」

  清脆的嗓音和童稚聲並起,孫如意還行了個禮。

  孫玉清目光一閃,笑聲略帶玉石輕撞聲。「大妹,你與二哥生疏了,許久不見,你越發拘謹了。」

  「禮不可廢,手足再親近也要依禮而行,不可無禮而亂了規矩。」

  「你幾時變得這般無趣了,小時候的你可愛多了。」那時的她像只小雲雀,整日咯咯咯的笑著,時東時西的跑來跑去。

  「自從我溺水死過一回後,閻王老爺告訴我害我的人還沒去地府報到,我來早了,叫我回去,看已成鬼的人遭受報應。」孫如意話中有話。

  原主被同一個人害死兩次,心中也是有怨的吧!

  孫玉清笑意變淡,眸底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深幽光采。「你不是調皮貪玩,自個兒跌入水裡的,怎麼腦子又糊塗了,胡思亂想,肯定是作夢把夢境當真了。」

  三月的風吹動她鴉黑長髮,讓人看起來多一份寧靜美,「也許吧,落水的陰影讓我常作惡夢,夢中一道熟悉的背影匆匆跑開,但我沒看見臉,那人不肯轉頭。」

  聞言,孫玉清大笑,「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就是太閒了,閒得沒能好好睡一覺,趕明兒找點事做,繡繡花,彈彈琴,打打弟弟,人一累就好入眠,無憂無慮到天明。」

  「二哥,不打弟弟。」小胖墩嘟著嘴抗議。

  「為什麼不打弟弟?」他一隻手往孫玉疏的肩上一搭,看得孫如意心裡一抽一抽的,想將他的手撥開。

  「弟弟聽話。」孫玉疏看了看姊姊,白胖的臉上笑開一朵花,看似傻氣卻討喜,叫人忍不住莞爾。

  「嗯!弟弟是好孩子,姊姊最喜歡你了。」她的弟弟是最好的,誰也不能傷害他。

  「我也最喜歡姊姊,等我長大了要保護姊姊,不讓人欺負姊姊。」小胖墩發下豪語。

  可惜等他長大到足以守護家人時,他姊姊已經名花有主了,還被小氣的姊夫當成累贅,時不時將他一腳踢開,此為後話。

  「誰會欺負你姊姊,五弟想多了。」孫玉清好笑地往孫玉疏鼻頭一彈指,小胖墩鼻子立刻紅了一塊。

  「啊!好痛……」小胖墩連忙以手捂鼻,眼中淚花直泛。

  見狀,孫如意將弟弟拉到身側,「二哥下手重了,雖然你是無心,可畢竟小疏還小,皮薄肉嫩,禁不起你的一指神功,以後請拿捏好輕重,別當我家小胖墩是皮厚的牛。」

  「我不是牛……」他是爹娘的寶。

  不過沒人理會不及腰高的小男童,他被無視了。

  「大妹,你太嬌慣五弟了,男孩子不能寵,我只是輕輕彈一下,沒用什麼力,你把他看得太緊了。」他用兄長的語氣說教,不希望她把弟弟養得太嬌,跟個姑娘似的。

  「是,受教了,下回我就把四弟捉過來,好好的彈他幾十下,我是女子力道小,肯定沒二哥手勁大,四弟若哭得哇哇大叫,我便跟他說是二哥教的,弟弟不能慣,要能摔打才行。」孫如意有禮貌的一行禮。

  孫玉清的「教誨」她聽進去了,日後定會在孫玉堂身上身體力行。

  「大妹……」他眉頭一皺。

  「二哥,我們該走了,不耽誤你,一會兒我和弟弟還要去娘的院子,你慢走。」說完,不讓孫玉清有任何開口的機會,孫如意目不斜視的帶著弟弟從他面前走過。

  她是不怕他的,但是靈魂深處似乎有股很微弱的聲音在抽泣,原主的不甘和委屈衝擊著她的四肢,原本輕快流暢的步伐稍有凝滯,還有幾分僵硬和不自在。

  不過一離開二房的院子就輕鬆多了,少了被壓迫的滯悶感,只餘後背被冷汗浸濕了一大半。

  「娘,長房的人怎麼會來我們二房,孫如意不是很少出流花院嗎?」

  看到長子來了,窩著火的田氏總算展現真心的笑臉,「吃錯藥了吧,玉堂不過拿了那小賤種一個紫玉麒麟童子,她居然敢帶著弟弟上門索討。」

  「你給了?」孫玉清用的是給而不是還,想必在他內心深處也覺得孫府內的事物皆歸二房所有。

  少了孫玉豫,孫府這一代的子孫便以他為最長,理所當然要由他們二房承繼家業。

  她面色微慍的哼了一聲。「摔了。」

  「摔了?」孫玉清神情一怔。

  「哥哥,你要給娘出氣,孫如意太不要臉了,一塊破玉雕跟娘要了兩千兩銀子。」沉不住氣的孫如玉拉著兄長衣袖不住搖晃。

  「什麼?」孫玉清眼一瞇,那丫頭哪來的膽氣。

  「兩千兩銀子娘不是拿不出來,娘在意的是她的態度,長房那丫頭不知道哪來的底氣,對著我的時候毫無畏懼,那侃侃而談的氣勢連我都壓下去了。」田氏頭一次發覺長房漸漸在起來。

  「娘真給她兩千兩銀子了?」他娘幾時這麼好說話,連兩個養在院內的孩子也兜不住。

  「不給成嗎?她都搬出你爹和你大伯父了,我若不給連臉面也沒了。」田氏指尖都掐紫了,心中的忿恨掩飾不住。

  都已經不走醫道改當下作的仵作,孫至元還有什麼臉待在以醫藥傳家的孫府,早該自請分家了。

  「娘,不要太激動,靜觀其變,孫如意不小了,只要將她許了人家還能翻起什麼風浪,而孫玉疏未滿七歲……」早夭的孩子不差他一人,早早與孫玉豫相聚在地底便是。

  無毒不丈夫,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有了他們二房,長房便成了多餘的。孫玉清溫和的目光中迸出陰沉。

  「哥哥,你一定要替我出口氣,孫如意她太張狂了,連娘也不放在眼裡,我要她身敗名裂,一輩子只能被我踩在腳下!」心高氣傲的孫如玉不想忍,太醫院院使的孫女只有她能出頭,入貴人眼。

  「哥,你也給我一個麒麟童子,我要紅玉的。」沒得玩的孫玉堂朝兄長索要玩物,不認為自己做錯什麼。

  孫玉清看看一臉怒色的妹妹,再瞧瞧眼露期盼的弟弟,他面帶笑容的一一摸過他們的頭,「你們要的,哥都給,還有如玉,你正要議親,要端莊,不要傳出不好的名聲,太子那邊已有意動,爹打算將你送進東宮。」

  背靠大樹好乘涼,祖父和爹已是皇后那邊的人,送女入宮能使彼此關係更密切。

  *

  「跪下!」

  跪天、跪地、跪菩薩,孫如意兩世為人還沒跪過,骨硬的雙膝實在跪不下去,躊躇了許多才往下彎。

  她不是讓自己跪的,而是替原主跪,比父母先走一步是為不孝,所以她跪了,替人盡孝。

  不過她一跪,身邊也多了一道小身影陪同,砰的一聲連孫如意都覺得疼,不忍心的看了一眼。

  五官皺成一團的小胖墩不敢呼疼,他聽姊姊的話不哭,看到姊姊看他便咧嘴一笑,露出八顆可愛的小米牙。

  「疏兒,起來,誰讓你跪了?」面色蒼白的溫氏氣弱的一喊。

  她略帶消瘦的面龐看得出曾是美人胚子,有著江南女子的秀麗和婉約,就是眉間的厲色讓她的美減色三分。

  「不起,我跟姊姊一起跪。」他們是最親最親的親姊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爹說的。

  「你不聽娘的話了?」她不悅的沉下臉。

  溫氏半倚著床頭,身上蓋著厚重的被褥,都快入夏了還覺得寒冷,放在被子外的雙手冰涼發紫。

  小胖墩看了看姊姊,小手往姊姊細膩的手心一塞,「聽娘的,也聽姊姊的,疏兒兩個都聽。」

  「只能聽娘的。」溫氏看向女兒的眼神十分冷淡,還帶了點審視意味。

  「為什麼?」不懂就要問,姊姊說的。

  「不為什麼,你只要聽話就成。」溫氏不解釋,只一味的強求,她的兒子只能聽她的,沒有二話。

  「娘,我聽話,可是也聽姊姊的話,爹說長房只有我們姊弟兩人,要互相扶持,彼此友愛,我長大後要當姊姊的靠山。」小胖墩說得很大聲,尤其是「靠山」兩字。

  雙目垂地的孫如意嘴角上揚,上身筆直的跪著,纖纖玉手置於裙擺上,目光柔和。

  「娘不是說過離你姊姊遠一點,不許靠近她嗎?」她已經失去一個兒子了,不想他再有個萬一。

  她不想再忍受椎心般的痛了,雖然她知道兩兄妹的感情一向很好,長子非常疼愛妹妹,為了妹妹去死也甘願,可她就是過不去這個坎,寧願當時死的是女兒,而非她寄予厚望的大兒子。

  豫兒十歲了,即將考童生,書讀得好不說還過目不忘,公爹的醫書看過一遍便能牢記在心,倒背如流不出一個錯字,深得公爹喜愛,也是長房最大的希望。

  但是他未報親恩就走了,留給活著的人更多的悲傷和眼淚,丈夫更是因為他棄醫而去大理寺,和公爹關係變得很僵,從此長房在府中的地位一落千丈,活像是寄人籬下的外人。

  這種種的一切源自女兒的貪玩,讓她心裡怎麼不怨,若是女兒不落水,長子也不會死,她是害死兄長的禍根!

  「娘,姊姊是親姊姊,為什麼不能跟她好,其他姊姊沒姊姊好,她們不跟我玩,還推我。」他也不跟她們好,他在她們湯裡放死蟲子,她們看都沒看就吃下去了。

  誰說小胖墩傻,他可聰明了,小小年紀便知曉誰對他好,誰對他不好,還會捉弄人。

  溫氏眼中一閃冷光。「你是男孩子,跟女孩子玩什麼,娘送你去族學是讓你長點知識,日後光耀門楣。」

  「我有讀書,夫子誇我了,可是這和姊姊有什麼關係,你為什麼要罰她跪?」娘不講理,跟四哥一樣欺負人。

  「為什麼?」她捂著嘴,輕咳兩聲,更加面無血色,「如意,你告訴弟弟,自己做錯了什麼?」

  孫如意長睫一掀,抬眸直視唇色泛紫的母親,「女兒不知。」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她早習慣溫氏對她的不滿,動不動就往她身上添過,一點小事放大成天大的事,有錯無錯都是她的錯,沒事也背個大黑鍋。

  「好個不知,你自個兒做了什麼會不曉得?看來我罰你跪並沒有罰錯,你還是死性不改。」看到她溫氏便想到長子,一股無名火油然而生,曾經對女兒的種種喜歡都變成熊熊怒火。

  長子未死前,溫氏對一雙兒女同樣疼寵,但是兒子死去的打擊令她一蹶不振,只有將心中的空洞和失落轉移到女兒身上,以她為發洩點,不然她活不下去。

  「請娘明示。」孫如意不願蒙受不明之冤。

  溫氏冷冷一笑。「你還真是冥頑不靈,不把規矩當回事,我行我素不服管教,那我問你,你去二房幹什麼,我缺了你吃還是缺了你穿,你跟人家要銀子?」

  「就為了這事?」

  呵!二房的手腳真快,不得不說煞費苦心了。

  一個長年臥病在床的人怎會知曉外頭的事,若無人在耳邊吹風,耳聾目盲的娘親豈會一下子神清目明瞭?

  二嬸的手伸得真長,其中也不乏孫玉清的獻策吧!他們巴不得長房鬧得雞飛狗跳,就此沒落。

  溫氏雙目如炬。「這是小事嗎?看你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可見你根本不把孫府放在心上,你二嬸掌家多年,不是你能指手畫腳的,你自己要擺好身份,勿有惡行。」

  「娘讓我退讓?」孫如意呵呵一笑。

  「是讓你不要忤逆長輩,壞了我們這一房的名聲,我和你爹還要在府中做人。」女兒行事悖倫,不能任由她繼續敗壞門風。

  「一個仵作父親,一個藥罐子母親,失寵的長子,無能的長媳,娘認為我們長房的名聲能好到哪裡?」

  溫氏還當自己仍是當年那個能幹的當家主母,自欺欺人一切如常,等她身子骨好了二房便會主動交回中饋。

  在原主重生前的記憶裡,溫氏活不到現在,四年前就該「病故」了,二房正式接掌孫府,她爹也在辦差中受了重傷,瘸了一條腿,再娶二嬸娘家的庶女。

  沒有孫玉疏,長房就原主一個孩子,然而二叔、二嬸還不肯放過她,將她的剩餘價值利用到極致。

  不過如今不會了,她的爹娘還在,沒有出事,弟弟乖巧聽話,一根好苗子,她低調多年就為了不重蹈原主覆轍,但她仍會守護長房,不讓人有機會傷害她的家人。

  另一世是孤兒的孫如意十分珍惜有家的感覺,一個人的孤獨日子她不想再過,有爹、有娘、有傻乎乎的弟弟,即使娘病了,對她也並不和善,但總歸還是比當孤兒好。

  其實她被親生父母丟棄時已經懂事了,八歲的她知道爸媽是真的不要她,只帶走兩個弟弟。

  爸爸經商失敗,跟地下錢莊借了錢卻還不起,母親又玩股票失利被套牢,欠了一大筆錢,他們決定跑路,所以她被丟下了,再也沒有見過親人。

  「你……你敢說爹娘的不是!」果然是禍害,禍害了她大哥,還想禍害爹娘。

  一股血氣衝向溫氏腦門,她已經不是氣憤了,而是難以置信女兒居然嫌棄爹娘,還說得那麼不屑。

  「娘用不著生氣,你靜下心來想一想便會明白我說的是實情,你以為如今的孫府還是你掌家時的孫府嗎?咱們府裡的天早就變了,如玉的月銀是十兩,這還只是明面上的,私底下二嬸給了多少我們並不知情,而我呢?我只有五兩。」

  「你……你並不缺……」溫氏嘴上發澀,有些苦味。

  「娘想說不缺銀子嗎?女兒是不缺錢,因為我把爹月俸以外的賞銀全要過來了,這才手頭不緊,能給弟弟添衣添鞋、買筆墨紙硯,從公中我要不到給弟弟讀書的束修。」她試過了,二嬸搪塞東搪塞西,硬說沒這筆開支。

  「這……」老二家的真沒給銀子?

  「娘,四哥搶了我的麒麟童子,我和姊姊去討他還不給,硬說那是他的,我則是說謊的孩子。」看到姊姊挨罵,小胖墩紅著眼說出事情真相,他們才不是壞孩子。

  「是嗎?」溫氏輕喃。

  「娘,不是我不讓,而是不能再讓,我們長房已經退無可退了,我跟你說過我落水是被人推的,你不相信,可是我還是要說,我看見推我的人了。」

  原主落水時看到的只是背影,但是死前她已確實得知害她的人是誰。

  溫氏不語,心思紊亂。

  「推我的人是二哥,他臨走前還踩了大哥一腳,將他踩入水裡,大哥猝不及防之下喝了不少水,最終才體力不支往下沉。」孫如意緩緩講述一切。

  「什麼?」大兒子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人為?

  恍惚間,溫氏看見長子坐在床尾處,一臉傷心的望著她,他還是十歲的模樣,全身濕透了,十分失望她沒有照顧好弟弟妹妹,讓他們受到委屈。

  她好慌,好想伸手抱住早已不在人世的兒子,殊不知手才一動,眼前的身影就漸漸模糊,淡到只留下一點點光影。

  溫氏再一眨眼,眼前什麼也沒有,她只看到垂下來的床幔掛勾,麥金色綴粉色珠子的流蘇穗子隨風輕晃。

  「豫兒……」溫氏眼底有淚,抬頭往兩個跪在地上的孩子看去。

  是啊,她還有如意和玉疏呢,怎麼能整日沉溺在舊事裡。

  「娘,你怎麼了?」孫如意有些擔心。

  她把話說重了嗎?可急病下重藥也是無奈之舉,不當頭棒喝溫氏不會清醒。

  溫氏將頭轉向床內,不讓人看見她的脆弱,「沒事,只是想通了一些事罷了,你們起來吧,不用跪了。」

  孫如意怔了一下,順手拉起跪得雙腿發麻的弟弟,「娘,我想弄個小廚房,以後我們長房的吃食就由自己打理。」

  「你是懷疑……」如果女兒說的是真的,長子的死和二房有關,那麼……她倒吸了口冷氣,臉色一白。

  「娘,什麼也別說,放在心裡就好,該防的還是要防,還有外祖父的六十大壽快到了,我想早點啟程,以免趕不上他老人家的壽辰。」

  去年生辰逢九,溫老爺子並未大肆鋪張,也沒給京裡的溫氏送帖子。

  溫氏頓了頓,面露苦笑,「是了,爹的生辰是大日子,自從你大哥沒了之後我就再也沒回去過,實在不孝。」

  「娘……」孫如意忍不住鼻酸,她娘終於肯提大哥了。

  「把疏兒也帶去,讓他外祖母、外祖父瞧瞧,打他一生下來就沒見過他們,也該和南邊親戚走動走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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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3 04:31:0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考慮考慮嫁我吧

  「駕!駕!駕!」

  三匹快馬在黑夜中趕路,披星戴月,馬蹄踏地,揚起的黃沙陣陣,淹沒在風聲中。

  馬上的三人有兩人身著黑衣,一左一右落後半個馬身,未離三尺之內,形成兩邊相護之勢,護衛著前方披著大紅織錦鑲毛大斗篷的男子。

  風很急,天上下著微雨,地面略有泥淳,不利馬兒奔馳,容易打滑,可是打頭的十七歲少年完全不在意,他神情專注的看著前方,迫不及待的想早點趕回去,看見那張時嗔時喜的嬌顏。

  「五公子,歇歇吧,不用這般連夜趕路呀!你不累,馬兒也累了,讓它喘口氣喝點水,嚼兩口粟米吧。」侍從之一的徐雷大喊。

  他們已經連趕了三天的路,累死了五匹馬,每天休息不到三個時辰,連進食也包含在內。

  「不行,再趕一趕,快到了。」紅衣少年一口拒絕,幾天幾夜不吃不喝都撐得住,騎個馬算什麼,沒那麼嬌氣。

  徐雷一張口吃了滿嘴風,呸呸兩聲又大喊,「就算趕到了京城,這個時辰城門也未開,你急也沒用。」

  「我到了自然會開。」

  徐雷輕呵一聲,「五公子,不是屬下要潑你冷水,你太高看自己了,若還是老國公爺帶兵,相信沒人敢攔你,可是時不我與,這一批的新將……大有來頭啊。」

  他指的是守城的將軍,京城共有九道城門,以九位都護將軍守衛,他們出自城外京畿營的龍驢軍,由九門統領所管轄,一旦入夜後便會關閉城門,除非有緊急軍情來報,否則不論你是公侯將相,一律拒於城外。

  更重要的是,九位都護將軍中有五人出自東宮,也就是太子黨,這些人早就效忠於太子,往來人士若非太子一派便加以刁難,使其寸步難行。

  非常不幸,他們家五公子和太子的關係……說好聽點是不太和諧,絕對坐不到一桌喝酒,事實上是惡劣到若不是太子的地位擺在那,兩人很可能會大打出手,直到有一方倒下為止。

  他們是比仇人更難以容忍對方的存在,兩人互慰到大,沒一天看順眼過。

  「想賭一把嗎?」揮著馬鞭,帶頭的紅衣少年回頭一笑。

  「不賭,你這人是胡攪蠻纏的性子,一肚子壞水,誰知道你會出什麼怪招。」他不跟五公子賭,一賭必輸。

  「無趣。」他還以為能找點樂子。

  「是,屬下無趣得很,你找梁震逗趣吧!」他是四品帶刀侍衛,給宮裡辦差的,不是耍猴戲的。

  另一匹馬上的黑臉男子重哼了一聲,因為夜色太暗看不見他臉黑,只瞧見兩顆冷冷的眼珠子。

  「梁震太古板,我怕他拳頭一握往我鼻頭揮來。」那人做事太一板一眼,頑固如石,但忠心無二。

  「哈哈哈!很是,很是,五公子所言甚是,這次能拉下青州通政使,你厥功甚偉……」他也跟著沾光。

  「慎言。」梁震冷沉的聲音響起。

  面上一哂,徐雷乾笑數聲。「在這又風又雨的鬼天氣裡,何況我們還騎馬快行,不會有人聽見交談聲。」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梁震提醒他不要掉以輕心,高手處處在,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梁震說的沒錯,你這張嘴老是沒把門,最好留心點,別三杯黃湯下肚就把祖宗八代全交代清楚了。」紅衣少年表示贊同,好酒之人守不住秘密,好在徐雷所知不多,只是幫著捉人,將人繩之以法。

  徐雷和梁震是所謂的皇家暗衛,專門替皇上辦一些不能公諸於世的陰私事,譬如斬殺生有異心的勳貴,與人謀私的王公將相,以及對朝廷、對皇上不滿的分子,阻擾朝政推行的讀書人……凡是和皇上作對的都不能留。

  不過皇家暗衛最多的工作是調查貪官污吏、自立為王的封疆大使,還有自詡是土皇帝的地方官員,這些倒是能在明面上懲處,只要搜集到足夠證據便可將他們收押入獄,交由三司審理定案。

  而皇家暗衛的頭兒便是這位行事張狂的紅衣少年,他出身公侯之家,又有皇上御令,本身武藝高強,是暗衛中的佼佼者,足以統領人數三千的皇家暗衛,極受愛戴。

  「冤枉呀!五公子,屬下在辦差時是滴酒不沾,就算偶而喝兩杯也不會洩漏半句口風,比蚌殼還緊,撬不開。」徐雷說得洋洋得意,酒後不失言是他的長項,要不然也進不了皇家暗衛,而後由暗轉明,成為皇家侍衛。

  他此行是帶著密令前去,並大張旗鼓的扣押犯了重罪的青州通政使,一等證據確鑿後立即抄家,帶走有關物證和人證,其家眷一併押解入京,不讓一人逃脫。

  他在明,而暗衛首領自是在暗,不能暴露。

  「快到京城地頭了,不能再自稱屬下,記住了。」多些提防才能長命百歲,世上沒有萬無一失,謹慎為上。

  「是。」

  風葉如刃,打在臉上是會疼的,淅瀝瀝的小雨雖然不大,可是淋久了還是一樣濕答答,馬兒跑得快,迎面而來的風雨刮得面頰發紅,必須俯下身才能避開正面吹拂。

  沒多久,城門近了,城牆上的火把滅了,掛上一盞盞宮燈,照亮北城門。

  奔跑中的馬兒並未緩下速度,紅衣少年站在馬背上,迎風而立,他拉弓上箭,朝城頭的哨崗射去,羽翎上下顫動了好一會兒才停止,引起守城將士一陣躁動和驚慌,以為有敵軍來襲,已經兵臨城下。

  須臾,混亂平靜,所有的官兵站回崗位,城門緩緩拉開。

  「這……天還沒亮……」徐雷震驚。

  怎麼可能,五公子到底做了什麼?

  率先進城的紅衣少年將臉壓低,不讓人瞧見他的真容。「還在發什麼呆,等城門關上嗎?」

  低聲一喝,回過神的徐雷、梁震跟著進城,離了好一段距離才以眼角餘光斜睨,城門已經重新關上。

  「你射那一箭有何用意?」

  「太子令牌。」紅衣少年揚起嘴角,這種好東西不用白不用。

  「什麼意思?」徐雷一臉茫然。

  「箭上掛著太子令牌。」

  他訝然。「你哪來的太子令牌?」

  東宮太子的身份象徵可不是開玩笑的,哪能唾手可得,就連太子親信也不可能拿得到,他從何得來?

  「偷的。」

  「偷的?」這種砍頭的事也敢做,徐雷真是服了他。

  不只徐雷錯愕萬分,一向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梁震也多看了紅衣少年兩眼,對其大膽妄為的行為只能奉上兩個字——找死。

  「沒事去逛逛皇宮,找皇上吐兩口苦水,再到東宮繞一圈,有好東西不拿跟看到金山不搬而繞道一樣傻,所以我便伸手順來了。」紅衣少年一臉得意。

  事實上是生性好色的太子那時正拉住一名路過的妙齡宮女調戲,宮女先是掙扎了一番,而後半推半就,兩人就在御花園的石橋邊成就了好事。

  光溜溜的兩人交纏成麻花,渾然忘我,進宮討賞的紅衣少年正好路過,看見散落一地的衣物中有塊龍形羊脂白玉令牌,他用腳一踢,令牌就飛了起來,落入他張開的掌心。

  而一陣翻雲覆雨後發現丟失令牌的太子十分慌張,他不敢聲張,悄悄的叫人尋找,連著幾日坐立難安,急得都快早生華發了。

  「你真偷了太子的令牌?」徐雷瞪大眼問。

  這廝太渾了,他得離遠一點,以免東窗事發後遭受牽連。

  「太子自個兒丟在地上,我拾起有何不對。」他沒將令牌丟進護城河已經夠對得起太子了,換成他人拿了恐怕是禍事一場,不知太子承不承擔得起。

  徐雷拉著梁震和紅衣少年隔開一段距離。「別說你認識我們,我們跟你不熟,連點頭之交都不是。」

  「喊!散了。」他們本來就不相識,一入京便各走各的,誰敢和京城最浪蕩的紈褲子弟走在一塊。

  看他真的扭頭就走,不放心的徐雷追上來一問:「你要去哪裡?」

  以他現在的情形不宜回府,容易暴露身份,他那些兄弟盯他盯得緊,一有風吹草動便群起攻訐。

  「去當採花賊。」他說得吊兒郎當,好像真要去採朵香花快活快活。

  「誰家的花兒?」

  想知道誰那麼倒楣被五公子看上,好奇心重的徐雷打算跟上去一瞧,忽地一陣掌風襲來,他在馬背上翻個身,一時不慎跌下馬背,後背先著地,跌個四腳朝天。

  「不許跟,不許打聽,否則殺你滅口。」紅衣少年目光冷厲,帶著森森殺氣,宛若踏屍而來的修羅。

  此時雨漸小,東邊一抹白,閃耀的星子隱沒。

  「梁震,我有沒有聽錯,頭兒說要殺我滅口?」他肯定是淋多了雨,著了風寒,得找太醫開個藥。

  梁震面無表情的將人從地上拉起。「你沒聽錯,頭兒的確說要殺你滅口,兄弟,保重,逢年過節我會拎壺酒去你墳頭上香。」

  「呸呸呸!上什麼香,你咒我——」算命的說他面相是多福多壽,兒孫滿堂,他連糟糠之妻在哪都不曉得,怎會嗚呼哀哉,一押黃土千古恨。

  「你要跟嗎?頭兒走了。」再不追就來不及了。

  「我……」一腳跨出的徐雷想到滅口的警告,突然覺得做個識時務的人也不錯。「算了,我是有良心的人,不壞人好事。梁震,我請你喝酒,不醉不歸。」

  「我不喝酒。」梁震將他的手撥開,長腿抵住他肩膀,不讓人近身。

  「梁震,我記住你了。」真無情。

  徐雷的狠話剛說完,完全不予理會的梁震騎馬走了,根本不把他當一回事,留他在雨中當落湯雞。

  *

  兩人沒料到紅衣少年真的去當採花賊了,他手一揮便有人現身牽走他的雲聽馬,醒目的大斗篷一脫扔開,尚未落地前便被一道黑影接走,他足下一點上了一道灰牆。

  他熟門熟路的,看來是來過很多回了,他知道哪扇窗的窗拴鬆了,關不攏,輕輕一推就開了,飛身一躍,落地無聲。

  原本漆黑的屋內有一抹明黃,架子床的床頭上方吊著竹編花籃,籃子裡有顆發著螢光黃的夜明珠,將四周染成淡淡的暈黃,不刺目,卻能令一室微亮。

  「睡得真熟。」看到這張如花睡顏,他人也跟著暖和起來。

  紅衣少年不顧自己一身濕坐上床沿,靜靜地看著沉睡中的人兒,看著看著不禁入迷了,不自覺以指輕撫珍珠白面頰。

  他忘了自己淋過雨,發上的雨水往下滑落,不偏不倚滴落在扇子似的睫羽上,熟睡中的人兒眼皮動了一下。

  看她似醒未醒,覺得有趣的紅衣少年輕捏床上人的鼻子,見她改用嘴兒吐氣便呵呵一笑。

  「誰?」少女瞬間驚醒。

  「別怕,是我。」什麼時候她的小嘴兒生得這麼好看,鮮艷欲滴,紅潤豐澤,叫人瞧了有些心動。

  「誰知道你是人是鬼。」聽出來人是誰的少女有幾分被吵醒的惱意,沒睡飽會有起床氣好不好。

  「如意妹妹,哥哥一回京就來瞧你,感不感動?」他可是連恩國公府都不回,滿腦子只想到她。

  孫如意將被褥拉高,蓋住臉以下。「喔!是走錯屋子的瘋子,你請便,從原路爬出去。」

  「這麼絕情嗎?哥哥特意來見你,想看看你過得好不好,破玉有沒有為難你,結果你這心呀,裝的是千年寒冰石。」見到她好,他也就安心了。

  「你知道現在什麼時辰嗎?」他的率性而為叫人吃不消。

  「天快亮了。」卯時。

  她一翻白眼。「司徒飄花大俠,你要行俠仗義能不能拜託你走遠點,我自問沒燒過你家祠堂,沒踩破你祖先的骨灰鎖子,你為什麼非要害我?」

  一臉無辜的紅衣少年……不,是紅唇如火的司徒飄花笑得招人。「我沒有要害你呀!我想念你了。」

  她停住到達嘴邊的一連串「問候語」,讓自己冷靜。「要是讓人瞧見我屋裡有男人,我一輩子就毀了。」

  鐵打的事實,她百口莫辯,連爹娘也會受到連累。

  「大不了我娶你。」

  話一出口,司徒飄花自個兒也嚇到,但是在腦子裡轉了一圈後,他居然覺得挺不錯的,能讓他不討厭的女子少之又少,而他們彼此瞭解,相識已久,他應該可以……容忍她。

  被氣笑的孫如意拿起床上的玉枕往他一砸,「重點是我要不要嫁你,你以為你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嗎?」

  她忍不住想唾罵,人長得出色的確吃香,萬紫千紅,群花圍繞,可她對成為百花中的一朵不感興趣。

  「為什麼不嫁我?」司徒飄花以為他一提起,她會欣喜若狂的點頭,畢竟他的出身很好。

  「我為什麼要嫁你?」給她一個理由。

  抱著玉枕的司徒飄花朝她靠近。「因為我會對你很好,任打任罵不還手,還幫你撐住長房。」

  她一聽,怔了怔,沉默了好一會兒,她真沒想過他會這麼說,心中有點酸澀。「國公夫人不會同意。」

  兩人門不當戶不對,即便她祖父是太醫院院使,掌理整個太醫院,但區區五品官高攀不起超品的恩國公府。

  何況恩國公府還是皇貴妃的娘家,牽扯更廣,一、二品官員的貴女都不見得能嫁入恩國公府,而她只是一名仵作的女兒,兩者之間簡直可以說是天與地的差別,她不會自討羞辱的貼上去。

  「我娘那兒我可以說服,我是她唯一的兒子,她會順著我。」他信心滿滿,認為不會有阻礙。

  看他說得眉飛色舞,孫如意心中暗暗嘲弄他的天真,「別說得太滿,等問過了再來談情投意合。」

  曾經是孤兒的她嘗過人間冷暖,被醫生男友的父母嫌棄過,還遭到醫院院長千金嘲笑她

  不自量力,連幢房子都買不起也敢和她搶男人。

  那時的她很傻,以為可以為他們的愛情奮戰到底,只是人終究敵不過現實,說好要為她而戰的男友轉身就和院長千金訂婚,還跑來求她諒解,希望她成全。

  她放手了,不強求,人不能撞死在一顆石頭上,男友負心又如何,這世上不會誰少了誰就活不下去,人要為自己而活。

  「你答應了?」他雙目生輝。

  「不是,我是說你該回府了,早點睡,別作夢。」人貴在有自知之明,她不會隨意往臉上貼金。

  「如意妹妹……」真是太不可愛了,她只管點頭就是,其他的事由他擺平,最高的山他也能一腳踹開。

  「別說了,你這一身濕是怎麼回事?」發覺手背都是水的孫如意這才瞧見他身上在滴水。

  「下雨了。」

  「然後呢?」

  「我淋著雨回京。」想見她。

  「……你是傻子嗎?」她輕聲歎息。

  司徒飄花笑著從懷中取出用油紙包著的一物。「我說過不會失約,給你的,不許再說我言而無信。」

  「什麼東西?醬肉包子、驢打滾、煙燻鵝肉,你給我帶這些……咦,還有微溫!」是熱的。

  「你這人嘴刁,挑剔得很,我一路用內功溫著,好拿到你手中能熱著吃,省得你又念我不帶腦子出門。」念久了也會開竅,之前受了傷只知道來找她,卻沒想過為她做什麼。

  「你……」看著溫熱的吃食,孫如意眼眶微微發熱,她吃了一片鵝肉,眼淚差點滾出來。「你背過身。」

  「幹什麼?」雖不知她要做什麼,司徒飄花轉過身,背向她,耳朵聽見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聲,應該在穿衣。

  「好了,你可以轉過來了。」穿好衣服的孫如意手上拿了一塊巾子,示意他坐在凳子上。

  「你要幫我擦頭髮?」他驚訝的張大嘴。

  「坐下。」

  其實孫如意很清楚,她和司徒飄花之間有如雲泥,他們不會有結果,所以不該開始,也不能動心。

  她很實際,不能讓自己走入絕望的深淵,她有爹、有娘、有一個家,不能因一己之私而傷害他們。

  只是呀,有些事身不由己,看到一身濕透又餓著肚子的司徒飄花一心惦記著要給她送吃食,那一瞬間她真的動容了,心中流過涓涓暖流。

  沒人對她這麼好過,前一世的孤兒,這一世的仵作之女,她身邊的人總是忘記她也需要一個懷抱,他們理所當然的忘了她也有柔弱的一面,以為她獨自一人也能活得很好。

  「如意,你在哭嗎?」少了嘻皮笑臉的司徒飄花沉靜如石,面上有著男子的堅毅。

  「不喊如意妹妹了?」她取笑。

  「太輕佻。」他不想惹她討厭。

  孫如意笑著調侃,「你以前不是最喜歡妹妹長、妹妹短的喊得起勁,不喊妹妹還真不像她居然不習慣,還真是怪了。

  兩眉一蹙,司徒飄花露出困擾神色。「我覺得不對勁,一喊妹妹心裡就亂,我該改口喊你如意。」

  「吃吧!別多想,吃飽了腦子就通了。」想不清楚的就先擱一邊,民以食為天。有了小廚房後做什麼都順心,孫如意揉了麵團煮了一碗大涵面,打了三顆雞蛋煎熟,切了幾片昨晚吃剩的鹿肉放在面上,灑了一把蔥花。

  她是為司徒飄花煮的,這個傻子居然餓著肚子給她送吃食,咕嚕咕嚕的腹鳴聲一發出,他才說自己餓了。

  天微微亮,兩人就坐在小廚房裡,一邊烤著火一邊吃著東西,雖然簡陋了點卻十分溫馨,讓人不自覺心暖。

  「你哭了嗎?」他呼嚕吃著面,不忘問上一句。

  「煙燻的。」她很久以前就學會不哭,因為哭沒有用,只有心疼你的人才會在意,在別人面前哭是一種浪費眼淚的行為。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從一次次的人生閱歷中,孫如意明白了這道裡,當她知道哭也挽回不了既定的事實,她就不再哭了,淚水是不值錢的玩意兒,表示被現實打倒了。

  但是司徒飄花不經意的溫柔勾動她心底的脆弱,撩撥了她死寂的心湖,一時沒忍住淚光湧現。

  她真的好久好久沒哭了,久到自己也記不住最後一次落淚在何時,他讓她有種「原來我還有他」的窩心。

  「如意,我先前說的話你琢磨一下,雖然我是恩國公之子,可是爵位落不到我頭上,多的是人在搶,而且你也知道以我在京裡的名聲,不會有好人家願意將女兒許配給我,我最終是等著皇上賜婚。」而那是他最不想要的。

  她默然,一口一口吃著醬肉包子。

  司徒飄花自嘲的揚起唇,「恩國公的恩是恩在社稷,而非朝廷的施恩,先皇此舉是防著我們司徒家,擔心我們軍權過重,日後朝陽皇朝半壁江山落在我們手中,若是司徒家想反,朝廷的軍隊阻止不了……」

  「你是在告訴我,皇上給你指婚的對象不會是對你家族有利的人家,反而有可能是顆老鼠屎,甚至還會讓恩國公府永無寧日?」娶妻娶賢三代富,若是來了個攪屎棍,那真是敗家的開始。

  「朝霞長公主。」他垮著臉,喝了一缸黃連水的神情。

  「啊!」她捂著嘴,滿臉驚訝。

  他橫了一眼,大口喝著湯。「想笑就笑吧!不用忍著,我承受得住,不用擔心打擊到我。」

  「呃……朝霞長公主很美。」這是這位長公主少數足以評論的優點,她是先皇最小的女兒,芳齡十九,和當今皇上相差二十五歲。

  「你能不提這一點嗎?我心痛。」

  美是美,但是美人無腦還有病——花癡病。

  一見他痛徹心扉的神情,孫如意噗哧笑出聲。「忍忍就過去了,好在你也小有顏色,夠她癡迷一、二十年。」

  朝霞長公主為人垢病的是好男色,只要長得好的男人她都不放過,帶入皇上為她蓋的長公主府當花草養著,每日看上幾回,偌大的長公主府養了上百位美男,但她並不淫亂,也就好顏色而已,心動不行動。

  她前後尚了三任駙馬都福薄,沒能行禮就與菩薩同行了,一個墜馬,一個落湖,一個還是吃湯圓噎死的,以至於京城男子一聽到要尚朝霞長公主,個個聞風喪膽,逃之夭夭,避之唯恐不及。

  這得多大的仇恨呀才想把朝霞長公主下嫁,不是逼死人嗎?皇上做得太不地道了,為了出清存貨坑害臣子。

  「你這般幸災樂禍好嗎?別忘了是誰背地裡罩著你。」忘恩負義的臭丫頭,枉他一片真心。

  孫如意好笑的悶咳,「皇上有意這麼做?」

  看來恩國公府真是恩重過於天了,連賢名在外的皇上也心生忌憚,想拉垮他們在軍中的聲望。

  「皇上言語中多有暗示,被我四兩撥千斤給回絕了,我也話中有話的暗指自己已有心儀之人,等她及笄便上門提親。」他看著她,含情脈脈。

  「你……你拖我下水……」孫如意被他看到打心裡發毛,驚到舌頭都打結了。

  「不然誰能救我於水深火熱之中,沒人比你更合適了。」

  祖父是太醫院院使,品階不高,又是皇后的人,相信皇后樂見其成,能借此控制皇貴妃娘家,削弱她的助力。

  再者,司徒飄花覺得有點對不起孫如意,雖然他沒有瞧不起仵作這行業,也十分敬佩,但是她爹的差事的確令不少人安心,無權無勢的公門中人,對恩國公府毫無助益。

  有了這麼個親家,很多人會睡得安穩了,連皇上也能放心,不會再強行塞人,皇上一方面在公事上提拔重用他,一方面也要在明面上打壓恩國公府,如果他不自覺一點,就會被安個惹禍精進門。

  「司徒飄花,我今日才知你這般無恥。」白煮這碗麵了,還不如拿出去餵狗。

  「哎喲!我的好妹妹,你不知道哥哥的不要臉是全京城都曉得的事嗎?你真是太不瞭解我了。」

  他指的是他在外的紈褲名聲,眾所皆知他游手好閒,浪蕩成性,臉皮厚到長矛也刺不穿,惹是生非是小事,最樂做的是痛打世家子弟,把京中的高門大戶全得罪了。

  「你……你算計我。」她氣得臉都紅了。

  看她粉頰泛紅,桃腮染嫣的模樣,司徒飄花眼眸一暗。「如意,只有你能幫我,我在那座牢籠裡舉步維艱。」

  兩個不是同母的嫡兄,兩個野心勃勃的庶兄,他是繼妻所生的嫡子,在親娘有意讓他接掌恩國公府的情形下,他的處境十分尷尬。

  「……你在為難我。」她幫不了他。

  「想想玉疏。」他攻心為上,挑她最在意的一件事。

  「這……」她家小胖墩也很難,在虎視眈眈的孫府平安長大絕對是一個難題,她早晚要嫁人,護不了他幾年。

  「如意……」他撒嬌的一喊。

  「不許鬧我,我再想想!」攸關一輩子的終身大事,她不能草率待之。

  「我會對你好的,真的,再大的風雨我替你擋,刀劍來襲我站在你前頭,我不會一直紈褲的,一有機會我就帶你離開。」離開這片烏煙瘴氣,不摻和惱人的爭權奪利。

  這一瞬間,孫如意動搖了,繁榮的京城非她所喜,她更嚮往春耕秋收的農家生活,苦是苦了一點,卻不必處處提防,知足常樂。

  「我知道你為皇上辦事……」

  他在外的一切胡鬧行徑全是假的,就為了掩護他暗地裡的差事,她不傻,從他一次次受傷來找她醫治時,她便看出他不若外表看上去輕浮,他眼中有片深不見底的海。

  「噓!」他伸出食指點在她唇上,小心隔牆有耳。

  孫如意心跳漏了一拍,「別亂碰。」

  「很軟。」他笑嘻嘻的將碰過她唇的食指又放回自己的唇,笑得意味深長。

  「你……你該走了,不要讓人瞧見。」她此時心很亂,不想和他說話。

  他腳底生根,動不了。「我跟你提的事……」

  孫如意想了一下,輕歎了口氣。「我尚未及笄。」

  意思是她得考慮考慮,讓他別催。

  「不急,我等你。」他在心裡無奈的笑著,要哄個媳婦多不容易,得連拐帶騙,使出十八般武藝。

  這一句「我等你」說得多曖昧,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面嫩的孫如意浮紅玉頰,把原本提腿要走的司徒飄花看得喉嚨一緊,有點口乾舌燥。

  在出京前他的確把好友妹妹當親妹妹看待,沒有一絲逾矩的遐想,可是在青州通判之女投懷送抱、想借美色拉攏他時,他眼前浮現的是這張嬌嗔淺笑的容顏,像一根附骨釘打進他心窩。

  驀地,他的心打開了,鑽進一個她。

  明知不該想她,但越是抑制越是想念,驀然回首,她早就在他心裡了,只是以往的他太遲鈍,渾然不知掛心的人兒近在咫尺,猶自逗弄她,用一句一句的妹妹來掩飾。

  「走了,趁雨停的時候離開,別又淋雨了。」廚房的灶火將他的濕衣服烤乾了,她也安心多了。

  「如意……」一句「我心悅你」梗在喉間,他懊惱自己的不中用,居然連句告白也說不出口。

  「小姐,小姐,你在嗎?」

  一陣風掠過,屋樑上多了一道紅色身影。

  「青蟬,我在。」孫如意往上一瞟,嘴角飧笑,他閃得真快,很適合作賊。

  若是司徒飄花曉得她此時的想法,肯定大為贊同的點頭,他就是採花賊,只採一朵如意花。

  「小姐,你在這裡呀!」看到灶台上一碗吃完的大碗公,青蟬頓了一下,隨即順手一收。

  小姐好吃,有了小廚房她更如魚得水了,想吃什麼自己動手,她沒有多想,只覺得自家主子胃口似乎變大了。

  「找我有什麼事?」一般這個時辰她還在「冬眠」,侍候的人不會打擾她。

  「剛剛二小姐過來說要找你,想硬闖,奴婢擋回去了,不過她氣呼呼走時丟下一張帖子,讓小姐務必要到。」

  她直接把帖子丟在地上,一點也不想小姐赴會的樣子。

  「帖子?」孫如意眉頭輕蹙。

  「奴婢瞄了一下,似乎是太子妃在東宮宴請五品以上的官員女眷,年滿十三到十六的未婚女子都得參加,三小姐也有張灑金帖。」

  聞言,孫如意心頭一抽,太子妃設宴……她怎麼覺得有點不妙,像是在為太子選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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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3 04:31:2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賞花會遇太子

  孫如意扶額,有些無語,在府裡怎麼惡鬥都是關起門來的事,自個兒清楚兩房人不和就好,不用大肆向外聲張。

  可今日二嬸的做法有點過了,無疑是明白告訴外人孫府並不平靜,瞧瞧這作派,誰會相信孫府上下和睦,兄弟友愛,姊妹情深,簡直是一大笑話。

  「不錯吧?大姊,這是我娘特意為你挑的,肯定讓你大出風頭,引人注目。」孫如玉話中隱含諷意,對與她同行十分不屑。

  看著眼前四面漏風的破馬車,拉車的還是一匹行將就木的老馬,孫如意不得不佩服二嬸的用心良苦,居然找得到這個破爛玩意。

  「是挺好的,涼快。」

  一聽到「涼快」二字,三房的孫如蓮掩嘴輕笑。

  「呵呵呵,如意丫頭,你別怪二嬸偏心,實在是手頭緊,挪不出銀子添置新馬車,你爹每個月交到公中的月俸連匹小馬也買不起,只好讓你將就了。」

  田氏笑眼一冷,就在大門口嘲諷孫至元是名養不起妻女的仵作,只好委屈孫大小姐了。

  自個兒的爹不爭氣,明明是大老爺卻要做下作的活,不只自己丟臉,連帶也令父親、兄弟顏面盡失,這一顆長歪的壞種帶累其他好苗子,讓人打心眼裡瞧不起。

  「沒事的,二嬸,我知道你當家辛苦,一下子二哥要銀子請朋友吃吃喝喝,一下子四弟又要買金鎖子、玉珮件當玩物,二妹的縷金百蝶穿花雲緞裙聽說要價百兩,再看看她新打的赤金鑲紅寶石的芙蓉雙股釵,赤金燈籠綴粉珠的耳墜子,銀葉纏絲的翠玉蠲子……二嬸的私房可真不少,看得侄女好生羨慕。」田氏不怕丟人她也奉陪。

  京城是一個最藏不住秘密的地方,誰不知道誰的出身,田氏當年的嫁妝不過三十六抬,足足比溫氏少一大半,而她娘家也不是什麼大戶人家,也就百畝田地的耕讀人家,靠著地裡出息的小地主。

  說句難聽點的話,她不救濟好吃懶做、常來打秋風的娘家人就不錯了,別指望他們錦上添花給她長臉了,所以這些銀子打哪來的,大家都是明眼人,心知肚明,孫如意一說出口,看熱鬧的街坊鄰居全都笑了。

  聞言,田氏臉色一變,握帕的手心一緊。「沒的事,你這孩子真愛尋二嬸開心,那都是老物件翻新,請人融了重鑄,花不了幾兩銀子,也就匠人的工錢,不多。」

  「是嗎?侄女愚昧,點翠坊幾時也接這種小活了?雖然侄女很少出門,但也聽說芙蓉釵鑲紅寶石是點翠坊的新品,最少要兩百兩銀子,不容仿造。」那首飾鋪子背後是有主的,不巧正好是恩國公府。

  那日司徒飄花在樑上聽見太子妃命人送請帖來,還指名十三歲到十六歲的閨閣千金,他當下臉一黑,說要去把太子揍一頓,暗地裡派人盯著田氏等人,免得他們心生惡念,從中動手腳。

  這一盯就盯出文章了,原來孫開元早和太子通過氣,要送女兒入東宮,但因他品階不高,只是醫正,故而只能從奉儀做起,等有了身孕再給個良媛位置。

  重女色的太子是來者不拒,稍有姿色都難逃魔掌,不過他的女人雖多卻活不長,後宮的爭鬥十分殘酷,為了爭一個男人,東宮女子無所不用其極,斗倒一個就少一個爭寵。

  而太子妃更是箇中之最,她有時完全置之不理任其爭鬥,有時也在其中挑撥兩句,一旦下起狠手連跟在她身邊多年的女官也會害怕。

  「這……呵呵呵,不早了,趕快上車,別耽誤了時辰。」臉面掛不住的田氏連忙轉移話題,催促府中小姐趕快上馬車。

  三位小姐、三輛馬車,打頭的是田氏和孫如玉,以及數名侍候的僕婢,坐的是披錦掛金鈴大馬車,連拉車的馬都配上兩匹,純銀馬頭繩和套嘴,第二輛馬車略差了點,就一般青帷馬車,四個邊角吊便宜的嚶珞,坐著三夫人杜氏和孫如蓮,兩婢一僕婦。

  最後一輛馬車不用說了,自然是留給長房的孫如意,馬車很小,坐主婢三人有點擠,馬車的車輪有一個缺了個角,怕是駛不到一半就要掉了,這還不打緊,前頭一個洞,後面湊成雙,左右是北斗七星,排得還真整齊。

  遲遲不上車的孫如意不住打量著眼前的馬車,心裡暗歎二嫡真是難得的能人,這麼破的馬車她居然找得到,讓人好生欽佩她為了毀掉長房的毅力和恆心,若是用在正途豈不是兒女之福,偏她走的是邪門歪道,整天想著如何算計他人,獨佔家業。

  「如意,上車,就等你一人了。」田氏飧著笑,再次從馬車裡探出頭,做了個快上車的手勢。

  孫如意似笑非笑的偏著頭回視田氏一眼,「二嬸,你確定這輛馬車能載人,不會中途解體?」

  田氏面上一僵,以帕掩嘴呵呵一笑,順帶掩去眼底的冷意。「再不走就來不及了,除非你想走著去。」

  田氏話中之意是不等侄女了,若是她自個兒不跟上,她也沒法子,誰叫孫府就這條件了,置辦不起太多門面。

  「那就不去了,反正得罪太子妃的人不是我,到時若被問了為何長房沒人來,二嫡便回說家窮無長物,勤儉過日。」

  想讓她在人前出醜?沒門。

  「你……」這小賤蹄子敢讓她沒臉?

  騎虎難下的田氏這會兒有搬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原本她想讓長房被人嘲笑,沒臉見人,可沒想到反被擺了一道,弄巧成拙。

  在這節骨眼上,她上哪弄來一輛像樣的馬車,說真的,連三房都去了,唯獨漏了長房,那就不是讓別人笑話大房窮,而是她這二夫人會被笑話不慈,這可不行。

  「喲!這麼破的馬車誰家的,沒拆了當柴燒還真是勤儉持家呀!小爺以為天子腳下無窮人,這戶人家窮得讓小爺大開眼界。」

  一聲嘲諷落下,接著是狂妄上了天的哈哈大笑,笑得田氏臉色難看,面皮臊紅。

  「司……司徒公子……」居然是這個無法無天的紈褲子,她今天臉丟大了。

  「原來這位醜婦人認識小爺呀!嗯嗯,有眼力,小爺不怪罪你醜得嚇著小爺了,以後家裡沒銀子別用白面當粉敷面了,本來就丑,這下子丑上加丑!」嘴毒無藥醫的司徒飄花一開口就丑字連串,往人胸口扎刀。

  「我不醜。」田氏忍著氣,故作賢淑。

  「與小爺比呢?」

  一看到他面如冠玉,色若春曉的容顏,氣得牙根咬緊的田氏根本說不出話,啞口無語。

  「咦?這是阿豫的妹子吧!幾年不見抽條了,這雙清靈無垢的眼兒跟你大哥生得一模一樣。」趁著沒人注意時,司徒飄花朝孫如意一挑眉,意思是:有我在,你安心。瞧他賣力的裝模做樣,孫如意也矯情的福身回禮,「孫玉豫確實是家兄,小妹給世兄見禮了。」

  「阿豫的妹子就是小爺的妹子,上來,小爺帶你一程。」他手拿一把象牙骨褶扇,以扇招人。

  她搖頭,「謝謝世兄的好意,小妹有馬車。」

  「你不會是指這輛破馬車吧?這是給人坐的?小爺還以為是載牲口的。」

  馬車內的田氏一聽差點兩眼一翻厥過去,這是硬生生的給人難堪,意指孫家不是人,是畜生。

  「來,哥哥給你變戲法,咱們不坐牲車。」一把扇子飛了出來,在孫府馬車繞了一圈,本就破舊的馬車頓時向外裂開,一塊一塊木板碰撞落地,散了一地。

  「這下沒馬車可坐,真去不了了,二嬸,你多擔待了。」孫如意故作惋惜的眨著眼,說著氣人的風涼話。

  田氏十分後悔之前動的手腳,若是什麼也不做,她們此時早就到了東宮。「怎麼去不了呢!來和二嬸擠擠,再來兩個下人也夠坐。」

  她的用意倒叫人不齒,不讓青黛、青蟬跟去,反而把親侄女當婢女使喚,反正到了東宮誰也不識孫如意,只要她不說,誰又知道身後跟著的女子是孫府長房女兒。

  「我……」

  孫如意想說不用了,她是真的不想去赴宴,人多是非多,誰曉得田氏和孫如玉會不會又給她挖坑,只是她還來不及將話說出口,一道多事的男聲先一步揚起。

  「兩位孫太醫平日不是收了很多打賞嗎?怎麼他們的家眷窮成這樣,一股子寒酸味。妹妹來,哥哥這輛馬車送你,連同車伕也一併給了,回頭我進宮跟皇上嘮嗑兩句,是不是該多給些貼補,別讓太醫府裡窮哆嗦……」

  「不行!」

  大喊的不是面帶笑意的孫如意,而是急得下馬車的田氏,這事若傳到皇上跟前,孫府二房也到頭了,公爹和丈夫鐵定饒不了她,他們在宮裡的地位也會一落千丈。

  「為什麼不行?瞧你這心黑的,人長得醜還一肚子壞水,我朝向來以嫡長為尊,可你瞧瞧這是什麼缺德事,自個兒坐的是壯馬拉的馬車,給長房侄女一輛快散架的馬車,你是想壞她名聲,讓她受人嘲笑嗎?」

  「我不……」田氏的確是有此打算,徹底毀了不拿她當回事的侄女,可是她不能承認,只能否認到底。

  司徒飄花打斷她,「你不用解釋了,有句話說得好,相由心生,你肯定壞事做多了才會長得這麼醜,一看就是陰險狡詐相,還帶尖酸刻薄,你這般苛待他妹妹,阿豫晚上沒去找你聊聊嗎?」

  找輛牲車羞辱她?問過他同意沒?

  「司徒公子,這是我們孫府的家務事。」丟盡臉面的田氏試圖挽回一些面子,口氣略硬的要他少多管閒事。

  「得了,誰看不出你仗著有點得勢就欺負母弱子幼的長房,一個婦人不要這麼貪,小心陰溝裡翻船,長房再弱也輪不到二房耀武揚威!阿豫的弟弟妹妹我管了,誰敢對他們不好,我就讓誰不好過。」狠話他摺下了,看誰橫。

  「你……」堂堂恩國公府五公子竟然偏向沒啥出息的長房!

  「妹子,上來,自家的馬車不用客氣。」

  司徒飄花擠眉弄眼,哥哥對你好吧,送你一陣及時雨,要記恩呀!

  孫如意低下頭,往後退了一步。「男女七歲不同席。」

  司徒飄花一聽,眼皮抽了抽,都要氣笑了。「呵呵……哥哥懂,哥哥懂,給了你就是你的,哥哥我搭個順風車總行吧!」

  他給她出頭,她給他鎯頭,敲得他眼冒金星,這丫頭太氣人了,叫人牙疼。

  不過他不是軟釘子,一敲就扁,要護就護到底,絕不能讓她小瞧了,以他在京城的名聲,沒什麼事做不出來。

  只見馬車內飛出一道發紅身影,他像南山山腳下的醉和尚,一手拄頭,一腳弓起斜躺馬車車頂,手搖摺扇恣意風流。

  「你……」算你狠。

  孫如意在心裡服了他,不是每個人都敢像他這樣不顧禮法,任性妄為。

  「快點,別讓小爺催你,慢吞吞的,要不是你是阿豫的妹子,小爺就抽你了。」他故意說得凶狠,表示天的幫助純粹是看在已故友人面子上,和她沒關係。

  司徒飄花自知名聲不佳,刻意神龍擺尾來上一招,好似兩人並無往來,也就路見不平,替沒法護妹的好友出氣。

  你抽抽看呀!孫如意上馬車前朝上頭橫睇一眼。

  「多謝相贈,大哥九泉之下會記得你這份兄弟情意的。」

  不用吧!他還不想見她兄長。

  司徒飄花俊顏抽了兩下。「走了,趕馬車,去皇宮。」

  車伕一聽,拉起馬疆,揚鞭重重一揮,吃痛的馬兒揚蹄狂奔,很快消失在路的盡頭,車頂上的司徒小爺差點被摔下馬車,罵罵咧咧的說要將車伕五馬分屍。

  「娘,是司徒公子吶!長得真好看……」孫如玉一臉癡迷相,暈迷迷得像喝了烈酒一般,醉了。

  田氏見了女兒的癡狀,一巴掌往她後腦杓據去。「沒瞧見他偏著誰嗎?不要忘了你是東宮內定的,早晚是太子的人,不該惦記的全給我忘得一乾二淨,不要給府裡招禍。」

  他們已經站隊太子了,不能三心二意,恩國公府是皇貴妃娘家,和他們不是同路人。

  吃痛的孫如玉雙肩一縮,「我就說說,沒多想,娘的手勁也太大了,把我打傻了看你心不心疼。」

  「心疼什麼,瞧你那傻樣,恩國公府五公子一出頭我們就難做了,他也不知是一時興起還是對孫如意上了心……」

  前者還能不在意,興頭一過也就沒事了,最怕的是往心裡擱了……憂心忡忡的田氏面容不展。

  「娘,你是杞人憂天了,大哥都死了那麼多年,兩人哪還有什麼交情,司徒公子那人的名聲你還不清楚嗎?他就是個紈褲子,擔不了事。」孫如玉對以前念念不忘的小哥哥還有些留戀,再見到人更是驚若天人,心裡多了念想。

  田氏沉下臉,「別提你大哥,這事在府裡是禁忌,當初如意就胡言亂語一通,讓你哥哥很為難。」

  孫如玉冷哼,「就算是哥哥推的又怎樣,我本來就討厭孫如意,她要是一起死了該多好。」這樣就不會有人擋在她上頭,她更能名正言順以大小姐自居。

  「住口!」這話能隨便亂說嗎?女兒實在太不懂事了。

  「娘……」她說的是實話,長房真是太礙眼了,佔了個「長」的名頭,逼得他們二房什麼都得讓。

  「好了,少說兩句,一會兒到了東宮別亂跑,要跟在娘身後,娘不讓你做的絕對不要做。」宮裡陰私多,不是女兒這年紀能應付的。

  「孫如意呢?」難道就不管她了,放任她張狂?

  孫如玉不服氣明明幾天之差便有長幼之分,憑什麼木頭似的孫如意老是壓她一頭,讓她出不了頭。

  田氏目光一冷。「不用管她,沒人帶著,她還能不出事嗎?到時候可是她自個兒找死,與我們無關。」

  她笑得陰沉地拍拍女兒的手,教她如何手刃敵人不沾血。「宮裡多的是善妒的女人,大多不容人,只要有意無意的說上一句,自然有人替我們出手,不用髒了自己的手。」

  孫如玉興奮地點頭,已經想好了要怎麼對付孫如意,「娘,我知道了,只要借力使力……」

  她話說到一半,田氏不快的睨了她一眼,這種事只能心中意會,不能宣之於口,以免落人話柄。

  母女倆坐在馬車裡,各有心思的想著害人計謀,她們的眼中都有一絲陰狠,只是田氏較為老練,沉得住氣,而閱歷少的孫如玉形色露於外,瞞不住雀躍的神情,讓人一眼就能看透。

  *

  半個時辰後,孫府的馬車到了東宮門口,一輛過於華麗的金絲楠木大馬車大剌剌的停在正門,車伕坐在車轅打盹,卻不見司徒飄花和孫如意主僕。

  田氏與女兒互視一眼,面上都有些不快,但是一等杜氏帶著孫如蓮走過來和她們會合時又若無其事的堆滿笑,好似之前在家門口發生的事被風吹散了,親親熱熱的手挽著手將請帖遞給門外的宮人,這才走入東宮。

  花園內,魏紫、趙粉、姚黃、歐碧、二喬、洛陽紅、御衣黃、玉樓春、酒醉楊妃……死紅嫣紫,富麗堂皇,花朵滿滿的令人移不開眼光,美得目不暇給,滿園碩大的牡丹開得極致,艷麗無雙。

  但最美的景致不是牡丹花,而是穿梭在花間的美人兒,清艷的、冷媚的、秀麗的、溫柔婉約的、端莊大方的、活潑可愛的、嬌俏愛笑的……形形色色的美人繪製成一幅貌比牡丹的國色天香圖。

  在這花團錦簇的美景中,唯有一人帶著丫頭遠離百花獻媚的園子,悄悄避到人少的角落處。

  「小姐,你又餓了。」

  繡蝴蝶戲貓的粉紫荷包之中,青蟬將炸得金黃的藕荷丸子取出,雖然已經有點冷掉,還是酥脆香甜,藕香四溢。

  「真好吃,幸好我早就做了準備,不然餓到賞花會結束,我可能會變成擱淺的魚兒,嘴巴一張一合的喘氣……」

  「真有那麼好吃嗎?本宮也來嘗嘗。」

  躲起來偷吃的孫如意主僕吃得正興起,背後突然傳來男子帶笑的聲音,她們神情慌亂正想躲開,誰知那人鬼魅似的出現在面前,阻攔三人的去路。

  看得出是練家子,兩邊太陽穴突起,腳下輕巧似貓足,雙手掌心較常人厚實,有著長年硬繭……孫如意光打個照面就知此人是個高手,她也很聰明的後退,不與對方硬碰硬起衝突,她自認沒那本事從他手中逃脫。

  既然不能硬闖,那就只能智取,她腦子快速轉動,想著該如何脫身而不會留下尾巴,東宮非久留之地。

  「有趣的小貓兒,見到本宮的人很少會逃走,你是第一人。」如果這是欲拒還迎,她成功了。

  垂掛的紫籐花被撥向兩邊,戴著雙龍吐珠黃金冠的男子從花下走出,他穿著明黃色衣袍,衣擺左側下方繡著四爪金龍,龍首昂起,似要飛入雲霄,正是當今太子。

  「不是想逃走,而是怕冒犯了貴人,這才倉皇而行,慌不擇路。」孫如意努力保持平靜,心中卻瘋狂哀嚎,為什麼都躲開了還是避不過這頭豬玀,難道天意真的不可改?

  在原主的記憶中,她得知孫開元原本要送孫如玉入東宮來討好太子,以示他投誠的誠意和忠心,誰知太子看不上搔首弄姿、媚眼直拋的孫如玉,反而一眼看中娟靜淡雅的原主,想納入東宮當侍妾。

  這事讓一心想入宮的孫如玉十分火大,拔起頭上的簪子就往原主臉上刺,只要原主毀容她就有機會上位,反正太子要的是太醫院院使的孫女,是誰有什麼關係?

  好在她未能成功,被人攔下了。

  原主壓根就不想進東宮,二房如何威逼利誘始終不能讓她點頭,還差點讓她逃出府,遠走高飛。

  為了日後的榮華富貴和從龍之功,孫開元一不做二不休,在原主的茶水中下藥使其昏迷,再把人送往東宮。

  清醒之後的原主清白已失,被迫留在宮中侍候太子,雖然不久後被封為良媛,可接下來的數年沒有離開東宮一步,她像是被折斷翅膀的蝴蝶,只能為一個男人展現美麗,再也不能翩翩飛舞。

  原主和太子第一次見面就在賞花會上,他折了一朵牡丹花別在她髮際,自此成為他收藏的一朵牡丹花。

  「無妨,本宮不怪罪,把頭抬高讓本宮瞧瞧。」太子語氣輕柔,卻又帶著不容違抗的專制。

  百般不願的孫如意原本想來個眼歪嘴斜,但一想宮裡人都很精明,她再裝也瞞不過,便也不打算賭那微乎其微的運氣,「是。」

  她下顎微抬高,目光朝下,長睫低垂蓋住秋水盈波的眸子,盡量不讓自己表現得太出彩。

  「看著本宮。」太子命令。

  看什麼看,你有司徒飄花一半好看嗎?

  「是的,殿下。」

  迫不得已,她抬眸望去,一下子亮起來的清眸宛若明媚春光,令大地回春,鳥兒歡唱,河裡的魚歡快地躍出水面,驚走在石頭上棲息的青蛙。

  「美,真美,美得水靈。」多有靈氣的一雙眼,彷彿說著動人的故事一般,未語嫣然。

  太子的老毛病又犯了,看到美人就邁不開腿,一見四下無人他又想偷香,將人就地正法。

  「太子,我娘可能在找我了,我不能離開太遠。」孫如意急中生智,避開太子伸向她面頰的手。

  「你娘?」他眉頭一皺,想好生狎玩的慾念頓時消減了一半。

  「是的,我娘陪同我一起來的,她應該就在附近。」說著,她四下張望,似在尋找娘親身影。

  掃興,好不容易有個引起他興趣的女子,卻不能壓著她盡興,「你是哪家的小姐?」

  「孫院使家。」她剛一說,身後的青黛著急地拉了她衣擺一下,讓她別自報家門。

  「喔,原來是那老匹夫呀!你是哪一房的?」一臉褶子的孫申馮竟有如此標緻的孫女,他這輩子值了。

  「二房。」

  一聽到,兩個神色慌亂的丫頭暗吁了口氣。

  「名字。」這般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就該是他的。

  「孫如玉。」孫如意面不改色的說出妹妹的名字,如她所願,孫如玉該感謝自己幫她一把。

  她覺得太子這人就是急色,這會兒興致勃勃,回頭可能就忘了,就算事後知道接錯了人,應該也就算了吧……孫如意壓根不覺得太子對她能有多執著。

  太子聞言,呵呵直笑,「人如其名,美人如玉,叫人好生憐惜——」他正要一親芳澤,一道呼喚聲響起——

  「如玉、如玉!你在哪裡,別貪玩走遠了,快回來,你有聽到娘在叫你嗎?乖女兒,如玉——」

  咦,孫如玉也走丟了嗎?呃,不對,這聲音不像是田氏,倒像是有人捏著鼻子裝出來的女聲……

  驀地,孫如意想到陪她入宮的司徒飄花,不覺唇畔一彎。

  「娘,女兒在這兒,你等等,我這就過去了。」不管是誰,都算救了她一回,否則她真怕自己會手刃太子,斷絕他日後的逼宮行為。

  沒錯,太子將會逼宮。

  因為太子的好色逼死不少容貌娟秀的大臣之女,其中更有三朝元老褚相的孫女,褚相痛失唯一獨苗,聯合眾臣群起告御狀,表明若皇上不下旨懲處太子便要撞死在金鑒殿上,褚相門生遍佈天下,皇上只能下令剝奪太子的儲君之位,並禁足一年。

  太子的黨羽暗自向太子通風報信,不想失去儲君之位的太子狗急跳牆,聯合太子一黨的文官武將圍攻皇上寢宮,逼皇上寫下禪讓聖旨。

  「你這孩子又貪玩了,快出來,別讓貴人瞧見你調皮,這兒的牡丹開得真好……哈啾,哈啾!」花粉味太濃了,真嗆鼻……

  「娘,你受寒了嗎?要不要緊,回去女兒讓爹給你診治。」故作著急的孫如意喊完回身向太子一福,看向擋路的太監。「殿下,可否通融?」

  「讓她過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是。」得令的太監立刻讓開。

  孫如意頭一低,快步通過,尾隨在後的青蟬青黛也走得飛快,好像後面有鬼在追著似的。

  「孫二小姐,等著本宮迎你。」

  太子一句話落下,孫如玉入宮一事已無轉圜餘地。

  孫如意暗忖,之後接到消息,得償所願的孫如玉定是欣喜若狂,以為攀上高枝,作著封後封妃的美夢。

  虎狼環伺的東宮實在太危險,她希望危機僅此一次,若是再有宣召,她索性裝成病得起不了身,絕對不再來。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她得做好萬全準備……咦,這兒不是剛走過,怎麼又回來了?

  看見相同的景致,花開正盛,清爽雅致,在陽光下花色漸淡,透點白,宛若繡球般青綠,可是這看過三遍了,太多的牡丹讓人頭昏眼花,她要走哪條路才對?

  「左邊。」略帶低沉的聲音響起,分不出男女。

  怔了怔,孫如意嘴角微揚,「謝謝娘。」

  「誰是你娘,別亂喊。」他沒老到當她娘。

  她俏皮的一揚唇。「那哥哥呢?」

  風中傳來低笑聲。

  「謝了,司徒飄花。」她櫻唇輕啟,低聲道,說完帶著丫頭走嚮往左的小徑,很快就看到人比花嬌的各家千金。

  枝葉繁茂的大樹上,司徒飄花坐在交錯的樹幹上,背靠著腰粗的主幹,面露笑意的看向逐漸走遠的身影,學武的耳力靈敏,即使聲音極低,他也能聽見她說什麼。

  但是一瞧見太子從花叢間走出,那抹笑隨即凝住,換上冷厲,敢動他護著的人,太子閒得發慌了吧!

  等太子離開,司待飄花從樹上飛下,黑瞳深如墨。

  哼,太子他也揍!

  「大姊,你剛去哪兒了,妹妹好生尋了一番始終不見人,東宮不比自家後花園,能讓你隨意亂走。」

  孫如意一露面,打扮得光彩動人的孫如玉立即如失散多年的姊妹般迎上來,上前牽住她的手,好似感情十分好的拉著她不放,讓她不好當眾人的面甩開。

  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

  她心生警覺,孫如玉可不曾對她和顏悅色過,更遑論笑面迎人的喊她一聲姊姊,這其中必定有詐,不知又要怎麼算計她。

  果不其然,孫如玉確實想使壞,她將孫如意帶到一堆庶女當中,假意要讓孫如意和人打成一片,實則是讓別人以為她是庶出,日後便無法打入貴女圈,就算她娘帶孫如意出門也不會有人主動攀談,只能受人冷落。

  看出她意圖的孫如意眼中一閃冷意,在孫如玉自以為達到目的想走之際,反而拉住了她。

  「大姊,你捉痛我了……」孫如玉佯做柔弱的痛呼,眼裡閃過一抹厭惡,用另一隻手想拉開被捉住的手。

  「我不痛呀!」她裝傻的使了巧勁。

  兩世為人讓孫如意明白了一件事,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對待心存惡念的人不能有一絲仁善,能先動手就不要遲疑,瘋狗咬人無時無刻,防不勝防乾脆就不防了,直接一棒子打死。

  「因為你捉的是我的手。」孫如玉恨恨的一瞪,也不裝姊妹情深了,忿恨的神情像要咬下孫如意手臂一塊肉。

  孫如意假裝恍然大悟,「喔!原來你手痛呀,怎麼不早點說,還當你皮粗肉厚,沒有知覺呢!」

  「放手。」孫如玉用力一甩。

  孫如意面帶笑意往她耳邊低語。「我容忍你己久,不是只有你會使壞,我壞起來更讓人害怕。」

  「你……你在說什麼?」看她笑著威脅人,孫如玉突然背脊發寒,有著深深的不安。

  「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你知道泡在水裡怎麼也爬不起來的感覺嗎?你哥哥就是這麼對我的。」孫如意感受到身體的怒氣衝天,原主的恨、原主的不甘全在這一瞬間爆發。

  「什麼?」孫如玉不自覺地往後一退,卻不曉得身後便是荷花池。

  她腳一踩空,人搖搖晃晃地站不穩,驚慌失措的伸出手想捉住什麼,眼前的孫如意便是她的浮木。

  她剛要拉住人的時候突然想到什麼,嘴角陰陰一笑二這不正是個好機會嗎?藉著拉扯的力道讓孫如意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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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3 04:38:0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下江南拜壽

  「撲通!」

  一道好大的水聲濺起,引起所有人的注目,紛紛湧到荷花池旁一探究竟,只見一道茜紅色身影在水裡撲騰,兩手鴨子划水般拍打不停,一開口喊救命池水便湧進口鼻,臉上的妝都花了,髮絲凌亂。

  「咦,有人落水了?」

  圍觀的人甚多,卻無人伸以援手,其中包括故作訝色的田氏,她面上驚慌,眼中卻帶著笑。

  「是有人落水了。」

  「是誰家的小姐?」

  「好像是……孫家的……」

  「孫家……哪個孫家?」

  「孫太醫。」

  「喔,那個孫家呀!真是不小心,怎會掉下去呢?」這話絕對有幸災樂禍的意思,還有嘲弄。

  「貪玩唄!池水清涼,跳下去涼快涼快。」

  圍觀人群中的田氏原本想奚落兩句,讓落水之人背上失節名聲,但是似曾相識的話語讓她打了個激靈,這話不是她七年前說過的嗎?當時孫如意剛被人救起,她說的就是這句風涼話。

  她心裡發寒地一回頭,正對上一雙含笑水眸似嘲似諷的看著她。

  田氏心慌大喊。「怎麼是你?」

  「二嬸這話問得可笑,不是我是誰,你還大白日見鬼了不成?」

  「你為什麼在這裡?」她太驚訝,一時回不過神,問了傻話。

  孫如意好笑的提醒她,「我不在這裡能在哪裡,我們還是一道出門的呢,只不過我比你們早到一步。」

  「落水的人是誰?」

  田氏忽生不祥預感,侄女沒事,那有事的……

  「二妹羅!她也真調皮,說要下池子捉魚。」孫如意的聲音不高不低,像是閒聊,卻剛好讓所有人都聽得到。

  「什麼?」田氏雙目瞪大,踉蹌了一下,只覺眼前一片黑。

  「二嬸小心點,你後頭就是荷花池,別跟妹妹一樣下去玩水。」害人之心不可有,這不就自食惡果了。

  田氏回過神,慌張大叫,「快救人呀,那是你妹妹!」

  「救什麼救,當年也沒人救我兄長呀!」孫如意壓低聲音朝田氏冷笑。「我哥哥說水裡冷,想找個人作伴。」

  「你……你這個惡毒的丫頭,居然袖手旁觀!」田氏又急又慌,卻不忘指責人。

  「二嬸,不妨告訴你,二妹是我推下去的。」孫如玉的手伸向她時,她做的不是拉,而是往她胸口一推。

  「你……你……」田氏怒不可遏。

  孫如意輕笑地拍開田氏指向她鼻頭的手指。「別你呀我的,二妹快沉下去了,再不救她就要像我兄長一樣,再也睜不開眼了。」

  「孫如意,你給我記住,我絕對不會放過你!要是我的玉兒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你賠命!」她一定要這賤丫頭死,絕不手軟心慈。

  「那我哥哥的命誰來賠,二哥嗎?」

  當初在二叔、二嬸似是而非的挑撥下,沒人相信她的話,讓她平白背了害死親兄長的黑鍋,多年來遭受異樣眼光及責難,許多人在背後指指點點說她命硬。

  兄長的死、父親的忤逆、母親的病,這些全算在她頭上,若非爹護在她面前,想殺雞儆猴給爹看的祖父就要送她去廟裡清修,當個小尼姑為府裡祈福了。

  「你……」田氏心口抽緊。

  事不關己,關己則亂,看到女兒在水裡載浮載沉,哭喊得聲嘶力竭,田氏沒心思再破壞侄女的名聲,眼見真沒人跳下池子救人,她心亂如麻的縱身一跳。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原本在池邊交頭接耳的女聲忽地一滯,錯愕不已的看向在水裡撲騰的田氏。

  而後,一陣如雷般的笑聲響起,池中的田氏母女頓時臉一黑,又氣又急的抱著彼此,在心裡埋怨見死不救的眾人。

  「二嬸、二妹,池水涼,容易傷了身子,尤其是二妹雲英未嫁,泡久了有礙子嗣,你倆別玩了,快快上來,大家都在看呢!」孫如意強調「玩」這個字,讓兩人顏面盡失,在人前無法抬的起頭。

  她不過是把她們想對她做的事還回去罷了。

  原主重生前,田氏母女就是用這種方式毀了她的名聲,只是沒料到偷雞不著蝕把米,救人的是太子,想入宮的孫如玉沒著落,反而是孫如意代替了她,讓她後悔不已。

  因此孫如意今日才一到東宮便找個僻靜的地方躲,等時辰過去了再露面。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因為等得太久肚子餓了,便和丫頭躲起來偷吃自備的甜點,炸藕丸子的香氣引來路過的太子,兩人還是不可避免的見到面,幸好她靈機一動用了孫如玉的名字,不過不能再讓太子有機會見到她,免得邪念又起。

  「孫如意,還不叫人救我們,要是我們有個萬一,看你怎麼向你二叔交代!」田氏怒吼。

  可惡的賤蹄子,等回府再好好收拾她,她就不信治不了這個毛沒長齊的黃毛丫頭。

  田氏話一出,本來已經不笑的眾女又咯咯發笑,指著她和孫如玉竊竊私語,眼露鄙夷。

  田氏不知發生什麼事,女兒落水她已經心急如焚,卻不料包含太子妃在內的女眷不僅沒喊人援救,反而一個個看笑話似的冷眼旁觀,時不時飄來諷刺的眼神。

  「二嬸,別說笑了,你是真傻還是裝傻好引來太子的英雄救美?這水深不及腰,你站直身子不就得了,要人救什麼救。」不是想出風頭嗎?看她多有心,助其一臂之力。

  水深不及腰?田氏怔然地往下踩,頓時面上一愕,真踩到底了,她沒再掙扎的腳下一蹬,人就站起來了。

  再一看,她差點厥過去,水只浸到她腰腹往上一點點,還不到胸口,這點深度根本淹不死人。

  頓時,她滿臉發燙,池水的冰涼都壓不住她渾身的燥熱,臉色陰沉的將還在拍水的女兒拉起,讓她腳踩著池底,眾目睽睽之下,兩人丟臉的爬上岸,誰也不敢多看一眼的離開東宮回府。

  田氏一走,三房也不好逗留,沒多久也訥訥然的走了,只比孫如意晚一盞茶時間回到孫府。

  見好就收的孫如意可不想再碰到太子,田氏母女前腳剛走,她和丫頭後腳跟著,一前一後相差無幾,坐在馬車中的她還隱約聽見孫如玉的嚎啕大哭。

  惡人要用惡招治,要不然人家只會更加得寸進尺,以往的日子過得太順遂了,也該知道軟柿子別亂捏,說不定捏到的是石頭,還會刮手。

  *

  今日是孫如意姊弟出發前往江南的日子。

  「如意,你……唉,爹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你二叔氣得不輕,你二嬸臉色也不怎麼好看……你出去避避風頭也好,省得他們找你錯處。」護短的孫至元唯恐女兒受委屈,不時朝後張望。

  「爹,女兒不是去避風頭,而是外祖父過壽,我代替走不開的爹娘去祝壽。」說得好像她是逃難似的,本來就有江南一行的打算,只不過提早幾日而已,不想聽二房的鬼哭神嚎。

  孫如意怎麼也沒料到孫如玉倒楣到喝涼水也會嗆到,回府隔日整個人就像泡水屍似的,全身腫大了不止一倍,臉上、手上和看得見的地方都長滿水泡,叫人看了都噁心地倒退三步。

  更好笑的是身為太醫,孫開元居然不敢靠近,捂著鼻說是惡疾,要將人送往城外的莊子任其自生自滅。

  其實孫如意一瞧就曉得是過敏,根本不是要命的重疾,即使不用藥,過個三五天也會消下去,只是皮膚會變得鬆垮,得用上不少好藥調理才能恢復以往的光滑平順。

  後來孫申馮出手了,幾針下去稍微消腫,又服了幾帖藥,水泡破了,留下坑坑洞洞的疤痕,那些痕跡全是孫如玉抓破的,如果她能忍住不抓,也許就不會有難看的左一塊、右一片的灰白淡痕。

  「是是是,爹說錯了,是給你外祖父拜壽,路上該花的銀子不要省,爹能生銀子,不怕你花用,該吃就吃、該喝就喝,你最餓不得,不要委屈自己。」

  當爹的最瞭解女兒的小毛病,孫至元不忘給她備了不少燻鴨、烤雞,糕點蜜餞什麼的在馬車上,方便她取用。

  「爹,我有銀子,夠用。」她爹賺的還不到她私房錢的零頭,可父愛如山,他給她就收。

  「不是夠不夠的問題,而是爹不放心,打你出生至今沒出過遠門,這一去要兩、三個月,爹這心七上八下,老是打鼓。」要不是還有案子要處理,嚴大人不給假,不然他就自己去了,許久未見老丈人了,也該去拜見拜見。

  自從長子去了之後,妻子就病倒了,要不是及時發現懷有身孕,只怕也一根繩子往上吊跟兒子一起去了。

  雖然妻子沒死成又平安的生下小兒子,但是長子的死讓妻子對女兒很不諒解,多有冷落,因此當爹只好多疼疼這個失去長兄又沒了娘親憐惜的女兒,盼她能夠否極泰來,再展歡顏。

  幾年下來,父女感情深厚,他是真疼女兒,疼到心坎裡,私底下無話不說,連女兒學醫也是他偷偷教的,學到最後反而他不如女兒,兩人身份完全倒過來,是女兒管著爹,事事得依著她,由她來當長房的家。

  縱使如此,孫至元還是捨不得女兒出外遠行,兒行千里父憂心啊。

  孫如意笑著一指,「你看看,請了七、八個鎳師護隊,你不信女兒也該相信他們,走瞟十幾年的老鏢師呢。」

  其實除了威遠鏢局的老鏈師帶了三名年輕力壯的徒弟,餘下都是司徒飄花的人,但她可不敢說是跟恩國公府借的人,這些人是真的刀口染過血,從戰場退下來的,以一敵十不在話下。

  孫至元苦笑。「爹心裡明白,可是……是爹沒用,護不住你們姊弟,你二叔一鬧,爹就沒轍了,他們還硬說是你推你妹妹下水,讓你祖父用家法教訓,爹哪忍心你受苦……」

  孫開元強勢慣了,一見妻女雙雙出醜心下惱火,便要拖長房侄女下水,當下說要請出家法,先打上五十板子再關祠堂三天,跪在祖宗牌位前請罪,不准吃喝。

  一向不與人爭的孫至元一聽,氣得朝孫開元大吼,「我死了兒子都沒叫人跪祠堂,你倒是厲害,自己管不住妻女放浪倒是跑回來遷怒我女兒,自己不要臉怪誰,你問問當日去的人,是不是她們自個兒往下跳的?」

  當下啞口無言的孫開元被震懾住,頭一回見到老實人發火他也有些發虛,畢竟大侄子的死確實和二房有關,他若硬要討回公道,只怕連陳年往事也要扯出來,到時候有些事想瞞也瞞不住。

  孫至元畢竟是大理寺的人,若請出辦案如神的嚴大人前來追查死因,很快就能查明真相,那樣二房人都難逃罪責,他們全是知情人。

  「爹,二妹是我推的。」孫如意說了實話。

  「啊!」孫至元一怔。

  「人是我推的,因為她想拉我下水被我先下手了,二嬸是自己跳下去的,不過水池並不深,淹不死人,是她們慌了神才在池中喊救命。」她是想報仇,但不會害死人。

  「這樣啊。」果然這才是事實,孫至元心裡對二房的不滿漸漸加深。孫如意再次重申,「爹,大哥出事那時,我說我被人推是真的,我沒有貪玩,是因為你買給我的兔兒燈不知被誰丟進水裡,我找了長柳條去撈,剛勾到燈籠就被推下水了。」

  「那時你還小……」他擔心女兒驚嚇過度記錯了,這事非同小可,不可隨意胡說。

  原主重生後迫不及待的在眾人面前指證孫玉清,可是她忘了孫申馮是重利輕義之人,長孫已死,次孫的聰慧不下長孫,是他接下來要栽培的重點對象,他不允許任何人毀了他,就算是孫女也一樣。

  因此原主才剛醒又被下藥迷昏,一躺就是十餘日,孫申馮對家人說原主是傷心過度得了瘡症,見誰都疑神疑鬼,故而她的話全是胡言亂語,不可聽信。

  堂堂太醫院院使所下的判定,有誰敢不相信,孫至元雖有疑慮但也未多問,妻子病了,女兒有點失心瘋,再加上失子之痛令他心神俱乏,他只能將餘力用在照顧妻小上頭,無法再去追查長子的死因。

  孫如意笑看父親,眼神清明,「爹,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說的是真的呢?」

  「真的……」他失神的喃喃自語。

  「想想祖父的為人,二叔的品性,還有二嬸的貪婪,大哥死了會是誰得利?」既得利益者即是兇手。

  二房……孫至元心有猜測,卻不敢宣之於口。

  那時他正在為進太醫院做準備,但他進了太醫院二弟就不能進,這是朝陽皇朝的規矩,父子可以,但兄弟不能同處一職,否則怕會相互勾結,做出危害貴人的事。

  他記得那時二弟忿忿離去,揚言讓他走著瞧,他一定會進太醫院。

  當時孫至元聽了只是一笑,認為是二弟的負氣之語,完全不以為然,親兄弟還能自相殘殺不成?

  沒多久,豫兒死了,痛不欲生的他哪還有什麼心情進太醫院,與父親大吵了一架便去了大理寺,當他在大理寺陪同嚴大人辦完一件案子回府時,二弟已在太醫院當差五日,也就是說他離府的次日二弟就去當差了。

  仔細回想,孫至元驟然心驚,若女兒說的不是假話,那二房……他心口一痛,白了一張臉,有些站不住的扶著門口的石獅子,看向女兒的眼神充滿震驚和痛楚。

  「爹,我今日提起這事是給你一個提醒,二叔、二嬸要的不只是名利權勢,他們還要我們長房的位置,我們一家四口都是攔路石,你以為娘真的病了嗎?」爹太重兄弟情,從未懷疑過自家人。

  「你是說……」孫至元的雙手在發抖。

  孫如意面露凝重,「是中毒,最近我在娘的藥渣中發現和甘草很相似的絕命草,爹你也懂醫理,一點點絕命草不會立即致命,只會令人日漸虛弱,氣血衰弱,如此拖個三五年,就是神仙也難救。」

  這是相當惡毒的手法,讓人生不如死,藥即是毒,喝得越多中毒越深,最後毒入骨髓,回天乏術。

  「是了,絕命草的根和甘草根十分相似,我居然沒發現……」孫至元懊悔萬分,長子死後他一心在外辦差,居然對身邊人忽略至此。

  「我試著給娘解毒,改善她的身子狀況,只要再輔以金針探穴,調養個兩年,娘會好起來的。」

  長房該反擊了,對敵人最大的報復不是置人於死地,而是奪走他們所在意的一切,摧毀他們的意志,哪裡最痛就往哪裡扎針。

  「所以你才要建小廚房。」孫至元雙目一清,對女兒的舉動頓時瞭然於心。

  「也是自己貪吃。」孫如意有些難為情的紅了臉,「女兒這一走要好些時候才回來,你和娘要提防二叔他們,我把解毒的藥方子放在你書房博古架的第三層,壓在和闌玉壺下面,一日一服,祛毒效用雖慢但能避免被人發覺,等我拜完壽回府再替娘扎針,娘現在的身子骨太弱,禁不起金針探穴,你得幫她養養才行。」

  「意兒,你可是……可是學會了孫家的祖傳針技?」孫至元雙眼透光。

  她一頷首,「小有所成。」

  「好,真好,孫家後繼有人,爹沒愧對祖宗……」孫至元眼泛淚光,又哭又笑的用衣袖拭淚。

  「姊姊,走不走,等很久了。」馬車上的小胖墩以為要出門玩,興奮得直催促。

  孫如意好笑的回頭一喊,「就來了,你坐好,別掉下馬車。爹,你回府吧,記住我的話,人心不足蛇吞象,最親的人有可能是在背後捅你一刀的人,想想我和弟弟,不要讓我們沒了爹娘。」

  *

  孫如意就是勞碌命,一出京城她就開始擔心府裡的爹娘,怕他們過於心慈而讓人察覺到異狀,繼而起了防心,提前動手做出叫人意想不到的事。

  可她又放不下在江南的外祖家,這一次的山洪暴發牽連甚廣,方圓百里的縣城、鄉鎮,田地全都被淹了,只有幾處地勢較高的地方倖免於難。

  其實她並不想帶上小胖墩,此行太凶險了,她也不曉得能不能毫髮無傷的全身而退,天災人禍一向最難預料,而原主的重生和她的穿越改變了一些事,她不曉得蝴蝶的小翅膀一揮會不會造成其他反應,讓散開的漣漪繼續往外擴散。

  可是二房那些人實在是糞坑裡的蛆,叫人厭煩不已,孫開元、田氏乃至幾個兄弟姊妹沒一個好人,全都從壞到腳,這也讓她沒法安心將弟弟放在別人的眼皮子底下,就怕他的生命時時受到威脅。

  「姊姊、姊姊,下雨了,你看是雨耶!」坐馬車坐得懨懨的小胖墩忽地像打了雞血似的,十分興奮。

  「坐好,小心跳得太高撞到頭。」下雨就下雨,瞧他那亢奮樣,要是連下個十餘日,他大概就哭了。

  「撞不到,我矮。」他摸著頭,高興的笑了。

  孫如意好笑的輕拍他腦袋瓜子。「長得矮值得驕傲嗎?若是一直是個小豆丁,爹娘可就苦惱了。」

  「我不是小豆丁,姊姊不能拍男子漢的頭,我會長得跟山一樣高壯,把天遮住。」肉肉的小臂膀畫了一個大圈,他有吃很多飯,很快就長大了。

  「還男子漢呢!說大話前先瞧瞧自己的短小四肢,要很久很久之後你才能由小豆丁變成大豆丁,而我是你姊姊,想拍你頭就拍你頭,跟是不是男子漢無關。」

  欺負弟弟要趁早,等他懂事了就不好玩了,一旦知廉恥、懂孝義便開始一大串道理,從早說到晚。

  孫玉疏不斷掙扎,五官搏成一團,「姊姊,我可不可以不做大豆丁,我是孫玉疏,爹的兒子。」

  她會心一笑。「好,孫玉疏,乖乖坐好,不要東張西望,要當爹的好兒子就要聽姊姊的話。」

  「好,我聽姊姊的。」他立即坐正,一副很乖巧的模樣。

  雨一直下,車頂上咚咚咚直響,他偷偷抬頭看了一下又趕緊低下頭,然後又再看,把他這小動作看在眼裡的孫如意在心裡暗笑。

  實在不能怪孫玉疏好奇心太重,溫氏生下兒子後就一直在養病,孫至元跟著嚴大人東奔西跑辦案,常常十天半個月不在家,沒大人陪的情況下,他出府的機會少之又少,坐馬車更是頭一回。

  孫玉疏沒見過跟房子一樣大的馬車,剛一上車時還十分拘謹,動也不敢動的貼著姊姊,就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很忙的左瞧右看,再看一眼彷彿老僧入定的姊姊,小老鼠似的吃吃偷笑。

  走了兩、三天後,頑皮的性子漸漸放開,他在能坐七、八人的馬車裡轉圈,翻觔斗,跳來跳去和學小狗爬,一個人就能自得其樂玩上一整天。

  不過老在馬車內也很煩,沒有同齡的孩子陪玩,過沒幾天小胖墩的話就變少了,抱著姊姊的手懶得動。

  一進入江南地頭,典型的煙雨氣候漸漸成形,時陰時晴,細雨濛濛,像飛霜又像細絲,輕輕灑落。

  難得見到雨絲飄落的小胖墩覺得稀奇,京城很少下雨,倒是下雪比較常見,他在雪多的時候可以在雪地玩,打雪仗,可一旦下起雨就得被關在屋裡,哪裡也不准去,像只可憐的小鶴鶉,縮著脖子看向屋外。

  「雨有什麼好看的,一會兒下大了就得找地方躲雨。」孫如意最討厭下雨了,濕答答的到處是泥潭。

  她剛說完,轟隆隆的雷聲響起,天邊亮起十分驚人的閃電,從天空直連到地面。

  「姊姊,我好怕,好大聲!」小胖墩驚慌的撲向姊姊,他被雷聲嚇到了。

  「不是剛說自己是男子漢,打個雷而已怕什麼……啊!」

  「轟隆!轟隆!轟隆!」

  像是在嘲笑孫如意的故作鎮靜,連著幾個響雷近在耳邊,聲音之大震耳欲聾,驚得她有些坐不住。

  「姊姊,我還是小孩子,我要吃一萬碗白飯和一千隻雞腿才會變成男子漢。」

  「你這麼貪吃到底像誰?」她得賺很多銀子才養得起他。

  「我像姊姊。」他大聲的喊著。

  一個接一個暈車的丫頭勉強笑出聲,一笑完又暈。

  孫如意有治暈眩的藥,但是她並沒有給青黛、青蟬服用,她在訓練她們的適應能力,不管在任何狀況下都能迅速克服,不造成主子負擔。

  「你……」這孩子的機靈勁像她,多加培育能當奸商,扮豬吃老虎的坑殺來自四面八方的肥羊。

  「孫小姐,雨下太大了,得找個地方避雨。」一名隨行護衛隔著車窗說話,請示車內的主人是否允許所求。

  孫如意看了看一臉蒼白的丫頭,低頭一視肉臉縮水的小胖墩,她苦笑,「前面有歇腳的地方嗎?」

  「小馬去探過了,有座廢棄的道觀,雖然沒有門,但看起來挺結實的,至於有沒有漏雨要進去看才知道。」從外面看來不成問題,暫時歇歇還是可行。

  「那就去吧,你們淋了雨也不好,我還指望你們送我到外祖父家呢。」聽著車外的雨勢漸大,孫如意也不希望有人因護送他們姊弟而病倒。

  「好的,小馬在前頭帶路。」他先稟明情況,讓主家安心。

  「嗯!」

  雨一下,地面潮濕,原本入夏的熱氣被驅散了,風再一吹,人就感覺冷了,覺得衣服穿少了。

  一聲馬鳴響起,馬車調頭往左邊官道走去,雨聲掩去馬蹄聲,一座爬滿籐蔓的道觀在風雨中隱現,看得出曾經的壯觀,不過如今已是荒草蔓蔓,缺少裊裊的香火,寂落破舊,搖搖欲墜的窗子滿是蟲蟻爬過的痕跡。

  不過入觀的石階並未破損,觀內很大,稍做清理便能容納百餘人,缺了一隻手的三清道祖斂眉含笑。

  「到了,孫小姐,我扶你……」一名五官端正的鏢師正要扶主家下車,他手剛一伸,破空傳來咻的聲響,他及時收手才不致被揮來的馬鞭擊傷。「你幹什麼!」

  年輕鏢師一開口,一旁的護衛立即將他拉走。

  兩人剛離開,駕車的車伕立刻上前,頭一低伸出手臂,讓車內的孫如意扶著他的胳膊下車。

  適才的小衝突孫如意沒瞧見,但是她心裡打了個突,覺得這個車伕有點奇怪,似乎靠她太近了,而且身上居然有股淡淡的麝香,那若有似無的香氣只有嗅覺靈敏的人才聞得到。

  但她沒讓人扶,逕自下車,隨即又抱下自家小弟,兩個丫頭撐著傘擋住上頭落下的雨,四人匆匆進入道觀。

  在經過車伕身側時,孫如意聽見他從鼻孔發出哼聲,她莫名的頓了一下,抬頭看了一眼。

  「司徒飄花?」

  她真的只是試喊,聲音小得如蚊則,連自己都懷疑有沒有出聲,誰知車伕將頭上的斗笠以指輕推,露出一張非常平凡的蠟黃臉孔,只是那雙眼睛冷厲得叫人不敢直視。

  「哼!」沒良心的女人。

  孫如意沒好氣的回嘴,「哼什麼哼,就你這副尊容誰認得出,勸你以後不要在衣服上熏香,被人宰了都不知道是何緣故。」

  她說得很快,一下子拉著弟弟的手衝進觀內。

  司徒飄花一怔,嘴巴一動不曉得在嘀咕什麼,他把斗笠壓低,將馬車安置好,腳步很輕的進入道觀。

  「姊姊,我肚子餓了。」小胖墩撫著肚子喊餓。

  「我讓青蟬姊姊給你拿乾糧,你先吃一點止饑。」她也餓了,可是不想吃乾巴巴的硬餅,讓小孩子磨牙。

  「我想喝雞湯,熱熱的雞湯。」嘴刁的小少爺使起小性子,他被姊姊帶得都成吃貨了。

  「沒有雞。」她也想吃啊。

  看到孫如意不自覺的吞嚥動作,斗笠壓得很低的司徒飄花嘴角輕揚,狀似無意的走向孫如意背靠的圓柱後面坐下。

  「我們不能買隻雞嗎?」小胖墩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讓人看了很是不捨,好像不給他雞吃便是萬惡罪人。

  「你有看見賣雞的人嗎?」她反問。小胖墩搖頭。「姊姊想不想吃雞?」

  「想。」她不騙小孩子。

  「那你可能畫隻雞嗎?」他請求著。

  「為什麼?」她要個理由。

  一個六歲的孩子像個大人似的歎氣,「畫雞止饑。」

  周圍先是一陣靜默,接著齊齊笑出聲。

  畫雞止饑,虧他想得出來,孩子也有孩子的禪意呀!不容小覷不容小覷,孫府小少爺長大後必定是號人物。

  就在眾人的笑聲中,默默無言的司徒飄花悄然起身,沒人注意到他不在了,唯獨孫如意留意到他走出道觀,足下一點飛進雨中,消失在一片雨幕裡。

  過了一會兒,突地聽見咯咯的雞叫聲,小胖墩第一個大喊,「有雞!」說完大聲笑著往雞叫的方向跑去。

  「姊姊,有雞還有兔子,可是它們為什麼不動了,是不是知道我要吃它們就嚇死了?」

  雞呀雞,我不是故意要吃你的,只是你長得太好吃了,我只好吃你。小胖墩流著口水唸唸有詞。

  看到一隻野雞、兩隻大兔子被丟在地上,孫如意也讒了,「你們誰去把雞殺了,拔毛切成塊燉湯,兔子就用烤的吧,幾個人分著吃,留一隻烤兔腿給我,嫩一點,不要烤焦了。」

  「孫小姐,來路不明的兔子和雞能吃嗎?」

  她笑著揮手。「三清道祖給我們的吃食,儘管吃,我們有神明保佑。」

  「淘氣。」司徒飄花走過孫如意身側,朝她腦門輕彈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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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3 04:38:2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雨中遇刺殺

  雨越下越大,像是天上神仙在倒洗腳水似的,下個沒完沒了,從早上下到傍晚,又從傍晚下到入夜,沒個停歇。

  又是風雨、又是打雷的,孫如意等人被困在道觀中,嘩啦啦的雨形成雨瀑,叫人看不清楚一里以外的景致,因為主家是女子,又帶著孩子,索性在觀內住一晚,等明天看看雨勢有沒有減弱再決定要不要上路。

  連車伕在內九個大男人,三名女子和一名小童,幾個人加起來也有十餘人,一隻雞、兩隻兔子根本不夠分,因此很快就吃完了,連雞湯也不剩一滴,鍋底比洗過還乾淨。

  好在孫如意的性子像花栗鼠,有存糧的習慣,預知有大洪水的她有備無患的自備很多雜糧、米面、乾貨以及鍋碗瓢盆,肉吃完便熬了一鍋粥,將曬乾的菜乾剁碎放進粥裡,便成了雜菜粥,夠每個人喝上一碗。

  夜深了,拆了觀裡的桌椅當柴燒好保暖,孫如意和弟弟都是好吃的人,夜裡肯定會餓,於是「三清祖師爺」又給她送來一條手臂粗的青花蛇,她剛好讓青蟬熬成蛇羹,吊在火堆上方慢慢煨,什麼時候餓了什麼時候吃。

  風在咆哮,雨在哭喊,歇在觀內的人因為有著火的溫熱暖和身子,又吃飽喝足了,不知不覺睡著了。

  子時剛至,道觀外出現一高一低的兩道身影,高的略微佝僂是個老人,一手掛著包袱、一手拄著杖,低的是孩子,步履蹣跚的扶著老人,兩人似乎走了很長的路,看來疲憊不堪,深一腳淺一腳的快走不動了。

  他們看見道觀中升起火,便知裡面有人,於是兩人相互扶持著入內,盼能有個取暖的地方。

  「呃,那個……我們可不可以借個火?外面下著雨,我們祖孫倆想要烤烤火,天氣有點冷……」

  乍然醒來的孫如意揉揉眼睛,藉著火光看見一老一少逐漸走近的身影,她啊的想要起身,卻發現腰腹間橫了一隻男人的手臂,叫她想動動不了。

  驀地,她臉一紅,防身用的銀針往那手背上一扎,多出的第三隻手倏地一縮,隱約聽見身後的男子低聲埋怨了一句,「狠心的女人,謀害親夫……」

  孫如意臊得幾乎想把頭埋入沙裡,她真的太遲鈍了,一睡著就不省人事,有人摸到她身側居然沒發覺,睡著睡著就睡到人家懷裡,實在太丟臉。

  孫如意想到小胖墩,她帶著胭意的迷濛眼兒輕輕一睞,青蟬抱著他睡在火堆旁,兩人身披煙霞色妝緞狐皮大蹩,青黛睡在小胖燉另一側,成合抱姿勢將他夾在中間。

  「我們是過路的,兩下得太大了,想躲躲雨,借個暖,天亮我們就走,絕不打擾各位……」老人咳了兩聲,走得很慢,每走一步路喘氣聲就特別重。

  「老人家快過來烤烤火,不用客氣,我們也是進來躲雨的,你歇歇,別累著了。」孫如意連忙招手。

  這滿臉滄桑的老者讓孫如意想起在醫院工作時住在她家漏水鐵皮屋的拾荒者,雖然年紀很大了卻不肯接受救濟,每天推著三輪車四處撿拾瓶瓶罐罐,撿人家不要的紙箱和過期雜誌,煮一鍋白飯配醬菜、辣蘿蔔乾能吃三天。

  她給他送過白米和泡麵,以及保存較久的罐頭和衛生紙,起先他是不收的,後來兩人聊了一會,她說起自己的身世,那人才勉強收下,眼眶泛淚,侃侃而談曾經的過往。

  「小姐人美心善,小老兒和孫兒謝謝你。」老人顫顫巍巍的走到火邊,放下拄著的木杖緩緩坐下。

  「坐近點無妨,你們都淋濕了,快把衣服烤乾了吧,出門在外沒那麼多死規矩,怎麼舒服怎麼來。」孫如意也不是什麼好心之人,只是心生同情,想著道觀並非她的,人人都能來,就當結個善緣。

  「沒事,就是累著了……」話沒說完,老人又咳了起來,伸出雙手在火上烤著,長滿老繭的手泌出血絲。

  「老人家病了吧?」她遲疑了許久才開口,站在她身後不遠的陰影處,司徒飄花發出不快的嘖嘖聲。

  他不贊同她在人前展現醫術,收留人可以,反正也只是萍水相逢,不過他不希望有人知曉她會醫,有些秘密最好是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孫府二房可不是省油的燈。

  司徒飄花不想太早暴露身份,他是為辦皇差而來,原本他是答應孫如意陪同她一起下江南,不料皇上臨時有事要他去做,他只好調派自己的人一路隨行。

  可他還是不放心她一名女子孤身上路,還拖了一根連自保能力都沒有的小尾巴,因此他緊趕慢趕的將差事辦完,再自動請纓查辦江南私鹽一案。

  先前代天巡狩的巡撫杜晦之因此案失蹤,下落不明,他此行的任務是尋找不知生死的巡撫大人,並協助他追查私鹽販子,將任何與之掛勾的官員一一揪出,准其先斬後奏,調兵圍府搜查和捉人,證據確鑿便悉數押往京城受審,依其涉案輕重定罪。

  而他的手下暗衛已快馬加鞭先一步去了通州,他讓他們做的有兩件事,一是找杜晦之,找到之後保護並藏匿好等他到來,二是查探江南一帶的販鹽情況,由誰出頭、參與的有幾人,是走水運或陸運,漕幫有沒有摻和在其中,以及勢力有多龐大。

  他必須把網鋪開才能行動,待時機成熟一舉收網,江南的鹽市一向很亂,來了幾撥鹽官都無功而返,不是與之同流污收賄貪瀆,要不就是死於非命,屍骨無存,皇上因此事大為震怒,下令嚴加徹查。

  老者面有苦色的訥笑。「老了,身子骨不行了,就看能不能多照看我這孫兒幾年,能讓他平安長大我就知足了。」

  孫如意看向靠著老人的小少年,比小胖墩大不了幾歲,八、九歲的模樣,大概是餐風露宿的緣故,吃不好、睡不好的原因,整個人稍嫌瘦了些,不過眉目倒是清秀,像是讀過書的小公子。

  「餓了吧?我這兒剛好煮了熱湯,喝口湯暖暖身子。」她不說是蛇羹,怕人家聽了心生懼意。

  不是人人都敢吃蛇肉,譬如向來膽子大的青黛就死也不肯,寧可啃硬邦邦的乾糧也不喝一口湯。

  反而青蟬一點也不介意,剝蛇皮、切塊、下鍋清燉一手包,還啃了兩塊蛇肉,直道清甜,吃起來口感像雞肉,但更滑嫩,配口清湯一下肚,整個人都暖和起來。

  老人本想說不必,他們帶了包子饅頭,可是尚未開口,小孫子腹中傳來餓極的腹鳴聲,他只好哂笑著改口。「也好,勞煩小姐了,我這孫兒一路走來吃了不少苦,我都有點對不起他爹娘。」

  「一路?」孫如意讓青蟬盛湯,也醒了的青黛繼續照顧熟睡的孫玉疏。「你們要投親還是尋人,若是同路還能帶你們一程。」

  「如意……」

  一聲低責輕如棉絮般飄進孫如意耳中,她當做沒聽見,跟著盛湯吃肉。

  嗯!真好吃,叫某人多捉幾條,她就有口福了。

  某人的臉很黑,決定以後她想使喚他得好好哄哄,哄不好只有吃灰的分。

  「真的嗎?」老者喜出望外,連帶臉色發青的少年也面有喜色,感激的看向孫如意。

  「我們有馬車,還挺大的,多載兩人不成問題。」老吾人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一老一少的她不忍心。

  這豪華馬車是我花了一千兩銀子讓人打造的,刀砍不裂、箭射不穿,潑油也燒不起來,還能防蟲驅蛇,我自己都坐沒兩回,你可真是大方呀!司徒飄花一口牙咬得嘎吱直響,眼神如針一般扎向可恨小女人的後腦杓,讓她知道他的心在滴血。

  可惜孫如意察覺不到,只覺得後背冷虞鹿的,但不要緊,她喝了口熱湯便暖和了,兩頰紅潤。

  「我們要去通州,家裡出了點事,我們去找孩子的爹,他娘……沒了。」老人語氣頗為沉重。

  聞言,喝了湯暖了胃的少年忽地眼眶一紅,豆大的眼淚直往下掉,有些都滴入湯裡了。

  「……節哀順變。」她不會安慰人,乾巴巴地用了一句老話以表寬慰。

  老人抹著淚,勉強笑了下,可惜比哭還難看。「讓各位見笑了,主母……咳咳!是我那媳婦兒死得挺慘的,得找孩子的爹給她做主,否則死都不能瞑目,那群殺千刀的……」

  他越說越氣憤,咳得也越發厲害,原本灰白的臉色呈現出不自然的暗紅色。

  「老人家,別激動,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你要養好身子才能照顧好小孫子……」孫如意勸了幾句。

  她用看的就知道,老人本就風邪入體,又淋了雨導致病情加重,再不吃藥怕是不行。

  「我也想好好的,可是……」一聲重咳,老人忽地兩眼翻白,口吐白沫,整個人抽搐不止。

  「不好,是風痰阻絡!」俗稱中風。

  沒時間多想,孫如意立即取出隨身攜帶的銀針,飛快地往老人頭部插上幾針,確定不再抽動後又往他十指扎洞,擠出濃稠的黑血,翻白的雙眼才逐漸恢復,口也不吐白沫了。

  「福伯、福伯你醒醒,你不能丟下我,沒有你我怎麼找爹……」少年趴在老者胸前痛哭,哭得全身發抖。

  福伯?不是爺爺?

  孫如意往司徒飄花看去,他微乎其微的搖頭,要她不動聲色,少管閒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省得惹禍上身。

  這一老一少不像尋常人家的主僕,看這一路躲躲藏藏的模樣應該有人追殺,所以他們只敢走夜路,不敢投宿客棧,連代步的馬車也不敢雇,就怕洩露了行蹤。

  有任務在身的司徒飄花不想旁生枝節,他將孫如意送到溫府後便要立即去辦皇上交代的事,無法分心盯住這來路不明的兩人,也擔心招來不知哪一路的牛鬼蛇神,平白無故多個敵人。

  「我……我怎麼了?」悠悠醒來的老人還有些暈眩,不曉得剛才發生什麼事。

  「福……爺爺,你病了……」吸著鼻子的少年沒發現方才一時失言喊錯了,兀自哭著。

  「沒事、沒事,等下個鎮子再去看個大夫,吃兩帖藥就好了。」還沒把小少爺送到公子手中,他不能倒下。

  老人吃力的坐起,輕拍眼淚直落的小主子肩膀,要他別哭了,要堅強,沒找到主子前他們要走的路還很長。

  孫如意神情凝重,「老人家,你太樂觀了,這病沒那麼容易好,得好好靜養一段日子,少糖少油,不得飲酒過量,還忌大怒,情緒激動,可即便如此想好全也不可能。」

  他這是得了高血壓,要用藥物控制,無法根治,在現代是十分麻煩的慢性疾病。

  聞言,老人錯愕地看去。「小姐懂醫術?」

  「一點點,不精。」她謙虛的說道。

  「你能治好小老兒的病嗎?」他病急亂投醫,見她能說出他的病況,連忙開口求助,他不怕死,就怕斷了主家血脈,無法向主子交代。

  孫如意搖頭。「難,只能從吃食上著手,多動少油膩,我給你開個藥膳,照著吃能活得長一點,還有你的風寒不算太嚴重,多喝點板藍根熬煮的湯水,不出幾日便會好轉,你是積勞成疾,鬱結於心,想開點自然淤氣盡消。」

  擔心害怕引起血壓升高,又不能得到適當的休息和調養,積鬱在心無法舒開,一旦繃到極點便會如山體滑動,一落而下不可收拾,因此她才及時放血,先留住老人一條命,不致手腳癱瘓或是半身不遂。

  聞言,他蒼老的面容暗了下來。「我這把年紀也沒幾年好活了,只要把這孩子交到他爹手中,我也算是了無遺憾了。」

  「爺爺,你一定會好起來,我……我給你養老,你要看著我長大,等我考上狀元……」

  他們不會一直看人臉色,他會有出息,讓欺壓他的人後悔莫及。

  聽著小主子寬慰的話,老人欣慰的笑了。「好、好,考狀元,我得多活幾年,給你把著門戶。」

  他沒說當管家,但意思到了,聽得懂的人瞭然於心,聽不懂的當是祖孫感情好,吃苦受罪一起當。

  「你們不要講得太快,別說考狀元了,只怕這位小兄弟活不到明年開春。」人命關天,不想多事的孫如意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如意!」氣惱的司徒飄花冷冷喝止。

  「小姐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家公……孫兒有什麼不妥嗎?」老人面有慌色,坐立難安。

  含波水眸往司徒飄花那瞄了一眼,她下唇輕咬,幽然一歎。「他是不是年歲尚小的時候受過寒、落過水,或大冷的天在外待太久?」

  老人驚訝。「是的,被老夫人罰跪,在大雪紛飛的日子跪了一天。」

  「這就對了,他是在那時落下的寒症,又未對症下藥,反而還飲下涼性湯藥,以致寒毒攻心,胸口這一塊氣血凝滯。」她診著脈,根據脈象說出實情,沒有一絲隱瞞。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當年是小孫太醫診治的,他說只是風寒的……」老人失神的喃喃自語。

  小孫太醫……孫開元?

  孫如意驚愕的抬起頭來,與司徒飄花對視一眼,兩人心中都翻起驚濤駭浪,能請動太醫醫治的人家非富即貴,在京中定有一定的地位……這個孩子是誰家的?

  驀地,司徒飄花目中一冷,飄出銳利之色,該不是……杜晦之?

  他在去年七月被派至通州任巡撫一職,專查鹽司,舉凡與鹽有關的事務都要經由他允行方可通關,私鹽絕對禁止,也不接受關說和鹽引買賣,按照朝廷的分配各自領回能賣多少斤鹽的鹽引。

  杜晦之本該在過年前返京向皇上稟明鹽司的運作如何,以及鹽稅多寡,何時上繳,可是等呀等,從元宵開衙一直等到二月二龍抬頭,該出現的人居然一點消息也沒有。

  皇上也有預感是出事了,派了暗衛去查探,飛鴿傳書的回報是:遇襲,不知去向。皇上要追查到底,所以司徒飄花來了,明查暗訪巡撫大人的下落,順便將與鹽商勾結的害蟲給捉出來。

  而這杜家也的確有些骯髒內宅事,跟孩子的身份似乎對得上……

  「寒症要佐以溫補,多吃些桂圓、紅棗、枸杞,或是以生薑、桂枝、麻黃、陳皮、山茱萸、五味子、白朮、茯苓、半夏,黨蔘等煮開當茶喝,這是固本,若是有溫泉,每三日泡一回,一回一刻鐘,把體內的寒氣逼出來。」

  「這樣就能治好嗎?」老人一臉希冀。

  孫如意又把了一下脈,將自己治體寒的藥丟了一顆給小少年,讓他立即服用,她也有手腳冰冷的毛病,正在溫養。「只要不再吃到陰寒的東西,照我所說的調養,十年、八年會好上一些。」

  「什麼,那麼久?」

  她輕咳了一聲,不敢看睜大眼瞪她的老人。「如果用金針探穴逼出寒氣,不出半年小兄弟便會如尋常一般,不再受寒毒所苦。」

  少年整個人怔住,一直以來太醫都說他這是娘胎帶來的虛症,每次喝完太醫開的藥就會變得更虛弱,一到冬天他只能待在屋裡不能外出,七、八個火盆子燒著銀霜炭仍覺寒冷無比。

  原來他並不是天生體弱,而是寒症,還因為吃錯了藥讓寒氣轉為寒毒,以至於怎麼也好不了。

  「小姐會金針探穴?」老人眼露亮光。

  孫如意一頓,悄悄收起手中的銀針。「我祖父會。」

  聞言,他雙眼一亮。「令祖父是?」

  「孫申馮。」

  老人愣了下,「孫申馮?」

  「太醫院院使。」

  老人訝然。「小孫太醫是你的……」

  「二叔。」她接口道:「但我二叔和我們長房不是一路人,我爹是大理寺仵作孫至元,相信你應該聽過他,他還挺有名的。」

  起死無回孫至元,一聲青天冤情清,陰陽鬼差兩地求,不散飛雪六月天。

  京城之所以會流傳這首打油詩,指的是孫至元擅長在屍體上找線索,有時甚至不需要過堂,他一看死者便知死因為何,被什麼所傷,何人出手。

  就因他在驗屍表現十分出彩,很少有他查不出的死因和凶器,因此頗受嚴大人器重,哪裡有命案一定帶上他,故而他又有「京中第一仵作」之稱,凡是家中有冤死之人者,或是不知死者因何而死,通常都會找孫至元到府中瞧瞧,了卻生者一番心事。

  當然,是重金相請,一是家中有死人總歸晦氣,仵作摸過的死人雖多也要去去邪氣,二是封口費,畢竟哪家沒點糟心事,橫死之人總要有個說法。

  「其實要孫院使出手診治不難,只要那孩子的爹是有功之人,便可向皇上請恩,求皇上讓孫院使出診。」一直不出聲的司徒飄花開口了。

  不少人神情奇妙地看向他,好大的坑呀!專給孫院使挖的。

  孫申馮若治不好少年的寒症,他便是醫術不佳,枉為院使,底下有的是人想拉他下來。可一旦治好了,那就是打臉孫開元了,這醫術都是跟誰學的,怎麼治了三、四年還沒把人治好,反而越治越糟糕。

  這下兩父子可就有話聊了,是父親盛名害了兒子,還是兒子無能拖累了父親,百張嘴也說不清楚。

  不過少年的家中也會受到質疑,為什麼治不好孩子,是有意為之或是真被太醫耽誤,有沒有什麼貓膩,又是誰這般心狠手辣,連個孩子也容不下。

  只能說最陰險者非司徒飄花莫屬,他三兩句話就把春風得意的孫申馮父子架在熱鍋上煮,暗笑在心的孫如意小指輕勾,往他手心一滑。

  他樂得差點跳起來,大喊:這是我家如意。

  就在這時,變故陡生。

  司徒飄花臉色驟變,扯下斗笠一扔,將一名跳進道觀內的黑衣人打得倒飛出去,再反手壓住兩名要進觀的壯漢。

  可即便倒了三人,還是有十餘名蒙面黑衣人從正門、窗戶、後堂衝了進來,手持刀劍就要砍殺觀中男女老少。

  「如意,帶著他們躲我身後,不要出聲。」司徒飄花吩咐,他指的是小胖墩和兩個丫頭,以及老人和少年。

  司徒飄花一腳將火堆踢開,散向黑衣人的方向,黑衣人那邊一亮,就很清楚看見他們各自站的位置,四名護衛和四名鎳師便揮劍上前。

  而孫如意等人身處暗處,方便藏身,黑衣人想殺他們還得先找到人,昏暗不清的道觀內容易傷及自己人,頓時亂了套。

  「住手,只要你們交出那一老一少,我保證不動其他人。」為首的黑衣人被火燙著了手背,連忙高聲一喊。

  孫如意這邊的八人無人出聲,卻不約而同往後一看,黑衣人首領便知主事者另有他人,這些不過是隨行之人。

  在孫如意沒開口前,老人心如死灰的抱住少年,老淚縱橫,少年見他哭也跟著哭,這對偽祖孫都以為今天活不了了,畢竟沒有人會為了別人的死活甘願自斷活路。

  「只聽過斬草除根,從沒聽過有人會縱虎歸山,這世上只有一種人能守得住秘密,那就是死人,而我從不相信拿劍對著我的人。」既要人命又豈會收手,不過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先解決首要任務再來收尾。

  他們是多餘的,早死晚死無所謂,回頭再來補上幾刀也不遲,反正在這宛如天羅地網的包圍下又能逃脫幾隻小蝦米。

  「找死——」

  聽聲音是女子做主,黑衣人首領也不顧忌了,在他的認知中女人沒多大作用,殺了也不會有人替她尋仇,最多一口好的棺木,找幾個哭靈的,嗔吶一吹送上山頭。

  這種蔑視心態讓他心下一橫,大手一揮命令手下一湧而上,他自個走向偽祖孫倆的藏身之處,想要永絕後患。

  十幾個黑衣人對付八名隨從按理應是探囊取物,輕輕鬆鬆就能將人解決才是,人多勢眾豈有落於下風的道理,可事實上黑衣人就是打不過孫如意的人。雖然有鏢師受傷,但另外四名護衛劍法奇佳,一人對數人游刃有餘,還挑落了蒙面人的面巾,使其露出真容。

  「咦,你是知恩侯府的人?」其中一人是恩國公府的侍衛,和京城中的公侯之家時有往來,因此面巾一掉就認出人了。

  「知恩侯府?」司徒飄花輕聲一喃。

  「不是我不放過你們,是你們自己活得不耐煩,既然知道我們出自何處就更不可能讓你們活命,全給我殺了,一個不留,他們不死就是我們死——」

  原本心生怯意的黑衣人一聽首領的話,立即像吃了千年靈芝般精神大振,沒有人想死,要是不殺光觀內的這些人,死的就是自己,當然要使盡全力奮力一搏。

  眼看著黑衣人不怕死的群起而上,護衛們漸生頹勢,面對拿命來拚搏的瘋子,再勇猛的士兵也會畏戰,何況他們此行護的是孫府大小姐,沒必要為了不相干的人送命。

  不過黑衣人首領倒是吃了暗虧,他本以為對付一個車伕是十拿九穩的事,輕而易舉就能將人拿下,誰知道這位才是裡面的強者,身手之高超乎他的想像,簡直就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

  看著左手臂血流如注的傷口,他雙眼一瞇,眼神陰狠如毒蛇,想著該怎麼把礙眼的人殺掉。

  「你是誰?」黑衣人首領問。

  司徒飄花邪氣的勾唇,平凡的面容忽地光彩四溢。「我是你爺爺,乖孫子,還不快過來行跪拜禮。」

  黑衣人首領冷哼。「我爺爺在陰曹地府等著你。」

  長劍一刺,凌厲無比,劃開無數銀光,藉著劍的反光,黑衣人瞧見了被司徒飄花護在身後的眾人,頓時目光一利。

  「啊!姊姊,我的鞋子掉了!」孫玉疏低頭發現腳上光溜溜的,急得想去拿回自己的鞋。

  「小胖墩,回來!」孫如意大驚失色。

  這臭小子,比泥鍬還滑溜,根本抓不住,一會兒非打他屁股不可。

  「如意,別過去,小心!」司徒飄花驚叫一聲,揮劍拍開刺向孫如意後背的長劍,她的身下護著只著一鞋的孫玉疏,三人的對面是黑衣人。

  但意外常常叫人料想不到,黑衣人首領左手持劍,右手不知何時多了一柄短刃,在長劍被內力震開時,他身子一低,右手鋒利的短刃刺向司徒飄花胸口。

  「呵呵,沒防到我有這一招吧!」這人一死,其他人就難逃一劫,他可以像殺雞宰鴨般一一屠殺。

  「是沒想到,明年的今日會是你的忌日。」司徒飄花持劍一揮,劃過黑衣人首領頸項,一條細細的血痕立現。

  「怎麼可能……你明明……」中了他的匕首,理應穿心而亡。

  司徒飄花冷哼,「總要你先死我才好瞑目,我這人什麼都吃,就是不吃虧。」

  好痛,真要命……撐住,面子比命重要,他絕對不能在如意妹妹面前丟臉……狗娘養的,怎麼還不死,想痛死小爺呀!

  「你……」喉嚨一震動,一道血泉噴出,黑衣人首領來不及多說什麼,人往後仰,再無生息。

  「頭兒死了!」

  不知是誰驚慌失措的喊了一聲,還想搶功的黑衣人們一怔,訝異地看向染紅一地鮮血的男人,不敢相信老大居然這麼簡單就被滅了。

  就在黑衣人群龍無首的當頭,有人率先開口了。

  「啊!」

  「叫什麼叫,你還有心思……啊!」這……這是什麼,他的胸口為何從後而前穿出劍尖?

  不等其他黑衣人回過神,淒厲痛呼接二連三響起,司徒飄花一劍一個將人了結,劍法之快叫人傻眼。

  只是黑衣人全死了,司徒飄花也雙臂打直倒下了,銀光閃閃的短刃插在左胸上。

  「你……你是傻子嗎?誰叫你救我了?」他怎麼可以替她擋刀,她不想欠下這麼大的人情啊。

  「如意,我快死了,你要不要嫁給我,我一死,你就成了富婆,我有很多很多的銀子……」他只想把她從滿是豺狼的孫府帶出來。

  孫如意眼眶一紅,語帶哽咽。「有我在,你死不了,你哪一次死裡逃生不是我救的,這一次也不例外,我一定能救你……青蟬,去馬車上拿我的藥箱,就放在零嘴櫃旁。」

  「是。」

  青蟬剛要冒雨回馬車,躺在地上的男子氣若游絲的將她喚回,還猛地吐出一口血,面色呈現紫白。

  「不……不用了,我知道我的時辰到了,這麼一把刀插在胸口,我想活也活不成……」天下沒有白挨的刀,瞧瞧如意妹妹的眼淚多麼晶瑩剔透,比珍珠還美。

  「胡說,不過一把刀而已,等我把刀拔起來,再用銀針封穴止住流血,縫起來就好了,不出幾日你就能活蹦亂跳。」她雖沒動過開胸手術,不過可以試試,只要心臟未受損造成大出血就還有救。

  看著出血量不多的傷處,孫如意心裡忐忑,要麼刺偏了,未造成重大傷害,只需將刀刃取出進行縫合即可,另一種可能性是她最擔憂的,刀身卡在心臟,暫時阻斷了血的流出,若是將刀子拔出反而會造成大失血。

  「什麼,拔刀?不行不行,我怕痛。」司徒飄花倏地捉住她的手,包在手心放在胸口,一副死也不讓刀子離開身子的模樣。

  「刀子不拔你會死——」她忍不住大吼,眼淚撲簌簌流下。

  「拔了一樣會死。」他將她的手放在嘴邊,一開口就親著了。

  孫如意心亂如麻,只想著救人,她來到這世上後對她最好的人是他,她不能不救他。

  「放手,我要救你。」

  「不放,你還沒答應要嫁給我。」他耍起無賴。

  「你都死了我嫁誰,鬼嗎?」她不興冥婚那一套。

  「你同意當我娘子我就不死了。」

  呸!他會長命百歲,鬼見了他都怕,繞路而行。

  「你怎麼可能……」不對,他中氣十足,不像快與世長辭的樣子。

  察覺有異的孫如意三指按向他手腕,「司徒飄花,你去死吧!敢騙我的眼淚,你腦子被門夾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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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3 04:39:1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溫家人熱情歡迎

  「如意你來了,大舅母可想死你了,幾年不見都長成大姑娘了,漂亮得大舅母都不敢認你了。」

  連趕了幾天路,孫如意一行終於在壽辰的前三日趕到通州的外祖家,一路上的天氣就像晚娘面孔,時而艷陽高照,時而陰雨綿綿。

  他們抵達的這一天正好天晴,天空湛藍得沒有一片烏雲,十分澄淨,偶爾還有忽隱忽現的彩虹,從這邊山頭橫到那邊田地,七彩繽紛,明媚動人,彷彿見到仙女在虹橋上跳舞,喜氣祥瑞。

  但是孫如意卻連笑都帶著愁色,因為這樣的好天氣只是假象,在放晴三天後,外祖父壽辰過後的子時,東南方將會飄來很大一片烏雲,蓋住整座通州城,一陣電閃雷鳴後開始下雨。

  起初雨勢很小,沒人在意,入夏的雷陣雨稀鬆平常,在江南常見到,每年三月一直到七、八月都會有雨,秋雨過後便入冬了。

  可是這一次不同,連夜雨的隔日下午便下起傾盆大雨,而且越下越大,大到讓人懷疑老天爺是否生氣了。

  溝渠裡的水滿了,大小湖泊連成一片,一眼望去全是白浪滔滔的汪洋,人和牲口都泡在水裡,奄奄一息。

  雨一直下,不曾停歇,被雨水泡軟的山壁再也支撐不住,嘩啦啦地往下崩塌,帶動泥沙和石頭,形成泥石流。

  半座通州城皆埋在土石之中,耕種起家的溫府就在那半邊城裡,因為是溫老爺子的六十大壽,所以在外的子孫親戚都來祝賀,熱鬧一番,連著三天都在歡笑之中,誰知接下來等著他們的就是滅頂之災。

  重生前的原主接到消息時整個人都傻了,全族一千九百人無一生還,等同滅族。

  因為沒有外祖母、外祖父、舅舅們護著,二房才敢大膽的迷暈她,將她送入東宮當太子的玩物。

  「大舅母,你還是沒變,一樣那麼年輕貌美,我一眼就認出你了。」

  溫氏是同輩中最小的,上面五個都是哥哥,故而在溫府十分受寵,溫大老爺家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也都各自成家了。

  其實眼前的一大票溫家人孫如意一個也不認得,全憑原主的記憶一一拼湊,但嘴甜一點總沒錯。

  「貧嘴,還打趣大舅母,我都當祖母了,瞧!穿紅衫子的是你大表嫂,兩個在她腳邊跑來跑去是你的小表侄,還有穿天青色儒服的是你二表哥,去年剛考上舉人,第七名,那個圓臉的是你二舅家的表妹……」

  溫大太太傅氏是個話癆,最喜歡東家長西家短的串門子,她話一說起來就沒完沒了,說上三天三夜也不嫌累,還每次說的都不重樣,這幾條街的事沒有她不清楚的,說是包打聽一點也不為過。

  不過也因為她健談,大家都決定由她來招呼孫如意姊弟,她沒停過的嘴巴讓孫如意能很快融入溫府,在傅氏的提點下孫如意大半的人都能認個臉熟,不過小一輩的跑來跑去,倒是沒記住幾個。

  這些人都與她有血緣關係,是她至親的親人,就算會被天罰她也要救他們,這也是原主的遺願。

  「大嫂,你別拉著如意東扯西扯,都把她扯暈頭了,咱們這族親少說一、兩千人,你叫她怎麼認得完。」溫三太太陸氏打趣道,她左眉下方有顆笑痣。

  她剛入門時就搞錯了,把二姨婆喊成三姑奶奶,把大伙笑得牙都快掉了。

  「三舅母。」

  「乖,你娘的身子骨好些了嗎?這一嫁到京城裡,想去瞧瞧都覺得路遠。」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見到小姑子一回,那個倔強的性子喲,死了兒子就不見人,真氣人。

  陸氏和溫氏是自小玩到大的姊妹淘,是姑嫂中最能說心裡話的,可惜各自成親後便疏遠了,少有往來。

  「娘的情形好多了,能下床走幾步了,就是不愛說話,常望著遠處發呆。」她能幫娘的有限,心結還是得自己解開。

  陸氏歎了口氣。「也是個命苦的,能走幾步就算好,這過的是什麼日子,跟混吃等死有什麼不同……」

  因為感情好,陸氏什麼都敢直言,她就是氣小姑子的不思振作,好好的富貴日子過得成日與藥為伍。

  「呿!說什麼呢,在孩子面前說這些幹什麼,老爺子過壽是喜慶的事,說些歡喜的。」

  怕提起外甥女的傷心事,傅氏以肘輕推了陸氏一下,讓她別把天聊死。

  「是,我這張不討喜的嘴少說為妙。對了,你不是還有個弟弟嗎?怎麼沒見人?」再怎麼也得見一見,免得日後見著了不相識。

  一提到小胖墩,孫如意笑瞇眼。「先前在外祖母那玩了一會兒,小孩子覺多,玩累了就去睡了。」

  陸氏一聽,笑得有幾分憐惜。「你也累了吧?從京城到通州也有一個多月路程,整天待在馬車上你也辛苦了。」

  她蟀首輕搖。「不累,不辛苦,能見到外祖母、外祖父,幾位舅舅、舅母、表哥、表弟、表姊、表妹們,我很開心,有這麼多人陪著我,我覺得很窩心。」

  「聽說孫府四十無子方可納妾,你們三房都有子嗣,就是孩子生得少,你娘……那是傷了身子,以後你想來就來,我讓你表哥去接你。」傅氏疼寵的摸摸她的頭。

  「嗯!謝謝大舅母,三舅母也疼我。」這才是親人,沒有算計,沒有利益至上,相互關懷,彼此扶持。

  「好了,你也回房休息,看你眼眶下方有一大片陰影,想必好些時日沒睡好覺,距你外祖父壽辰還有幾日,你養好精神才能容光煥發的跟他老人家賀壽。」把孩子累著了他們也心疼。

  孫如意一點頭。「嗯!我就打個盹,一會兒喊我。」

  「好,喊你。翠竹,帶表小姐到秋香院,你就在那院子侍候了,不得怠慢。」傅氏鄭重吩咐。

  「是。」

  *

  穿著一身綠的翠竹領在前頭,孫如意閒庭信步的在後頭走著,她意態慵懶的邊走邊看四周的景致,有些詫異溫家人的富裕。

  這座五進宅子將近三、四十畝地,有小橋閣樓、玉砌雕欄,太湖石堆起的假山,滿覆荷花的小湖,美得叫人驚歎。

  這便是江南美景,如詩如畫,明媚秀麗,帶了點小家碧玉的嬌羞,又有大家閨秀的婉約和嬌柔。

  「表小姐,到了,這裡便是秋香院,表少爺就在其中一間屋子,與你相隔不遠,奴婢就在院裡侍候,你若有事喊奴婢一聲。」翠竹一福身,等著溫如意吩咐。

  她也是有眼力見兒的人,不敢輕慢嬌客,她是家生子,從小在溫府出生、長大,自是瞭解府中五位老爺對姑奶奶的疼寵,愛屋及烏,表小姐更是掌中寶,馬虎不得。

  「嗯,你下去吧,我喜歡清靜,小胖……玉疏少爺睡醒後再引他到我屋子,我小歇一會,叫青黛一個時辰後來喊我。」她的丫頭也累了,就讓她們歇歇,免得精神不濟,站著都打盹。

  「是。」翠竹退下了。

  眉間有些倦色的孫如意只想好好睡一覺,養足了精神好應對接下來會發生的事。來了幾年,她還是不習慣有人跟前跟後,寬衣解帶,她有手有腳可以自己來,獨立慣了最不耐煩僕婢成群,因此她在孫府的流花院用的人並不多,還不到孫如玉的一半,人少安靜。

  「沒幾天了……」眼前畫一般的景色快要不復存在了,取而代之是泥沙淹沒的荒涼和哀聲四起的哭嚎。

  大自然的力量相當可怕,不是人力所能抵擋,在她來的那個年代也無法阻止天災到來,只能在災後做些能力所及的補救,讓逝者安息、生者得到安置,重建家園。

  思及此,她幽幽歎息,寬了外衣往床上一躺,她真的蹈了,眼皮備感沉重的合上,她想她能睡很久。

  忽然,快睡著的孫如意感覺腰上多了一股沉力,她驚得清醒,放聲一喊,「誰?」

  「別慌,是我。」身後傳來男子低沉的聲音。

  「司徒飄花——」她咬牙切齒地道。

  「唔!我的好妹妹,哥哥等你好久了……啊!別掐,疼呀!掐疼我,疼在你心,何苦來哉?」輕佻的語氣帶著歡喜,似笑輕語飄若春風,鑽入白玉般的耳朵裡。

  「把手拿開。」他這人只會得寸進尺,不懂規矩。

  他呵呵的低笑。「我覺得放在這裡很合適,日後我天天放著,守著我家如意妹妹。」

  「我不是你家的。」她氣也不是、惱也不是,遇到這種臉皮厚的,她根本拿他沒轍。

  「早晚的事。」他回京就去提親,把人定下來,看誰跟他搶。

  司徒飄花目光一沉,多了冷意,他在離京前留了眼線,賞花宴後,太子便讓人將孫如玉抬入宮中,原本封為良媛,但不到一日便降為奉儀,在東宮大發雷霆,責打宮人,直言抬錯人了。

  他一聽,頓時明白怎麼回事,心中的怒火直衝雲霄,差點想找人滅了太子,斷其子孫根。

  看來他得扶持別人了,太子無德不堪重任,該換人坐坐儲君之位,五皇子德配正統。

  「你想多了。」他太自以為是了。

  「是你想少了,除了我,誰敢和太子搶女人?」司徒飄花說得狠厲,放在她腰上的手臂一緊。

  孫如意一驚。「你是說?」

  「孫如玉進東宮了。」

  孫如意忽覺喉頭乾澀。「那不是她想要的嗎?在祖父和二叔的安排下,她遲早都是太子的人。」

  「但是你我都曉得,太子想要的『孫如玉』是誰。」

  太子自視甚高,呼風喚雨慣了,絕不會死心,他認為天下美女盡歸他所有,他想要誰就要誰。

  蘇如意默然,蛾眉輕蹙,難道命運真的無法扭轉,她只能重蹈原主覆轍?

  不,她是逆天而來,絕不跟命運妥協,她要走自己想走的路,誰敢攔阻她寧當玉碎。

  「如意,我不是一時興起拖你進恩國公府鋰這渾水,而是心裡有你,我發現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人比你在我心中重要,我心悅你已久,非你不娶。」她只能是他的。

  說到「非你不娶」四個字時他咬字特別重,聽得孫如意差點笑出聲,卻又動容他話中的真心誠意。

  「你可不可以別邊說對我有意邊佔我便宜,登徒子的行徑不代表你能心想事成。」孫府只是小打小鬧的泥沼,恩國公府才是龍潭虎穴,沒有決心誰敢誓死如歸的跳下。

  聞言,司徒飄花將人摟進懷中,對她的耳根子吹氣。「不行,軟玉溫香是獎勵,我得好一陣子見不到你,先攢點如意的氣味,以免相思成疾,老想著你而辦不好差事。」

  「找到杜大人了?」原本想拉開腰間大手的孫如意忽地一頓,面上有些許複雜神色。

  「有消息傳來,有人在通州城外一百里處的天遙城見到神似杜晦之的男子,但不知是不是他。」那人穿著粗布短衫,一副農家人的打扮,住在一個離通州城甚遠的小村落。

  「所以你得去查看?」

  「嗯!我的人已先行去那邊查探,一方面確定此人的身份,一方面也是為了保護他,據說他手上有鹽商與地方官員金錢往來的證據,有了那份名單我便能下手捉人了。」

  這樣事情也就簡單多了,他不用一一潛入官員府中,看誰私下違背朝廷禁令,以公謀私知法犯法。

  「那你什麼時候動身?」少了他不時在身邊出沒,孫如意心裡有些不習慣,他像春天的河流,夏天的風,讓人舒心。

  孫如意不得不承認自己有點依賴他,原本不哭的她也為他哭了,一路南下的陪伴他始終對她呵護備至,雖然中途偷偷和車伕換了,可仍有他的貼心,讓她感動於心。

  夜宿道觀那晚的廝殺真是驚心動魄,若沒有他在,只怕他們都逃不過,如重生的原主一般白來一回,什麼也改變不了,命運的齒輪照樣運轉,天意不可違。

  「還沒走就想我了?」他取笑的以指往她面頰一拂。

  「正經點。」她張口咬住他指頭,警告他別胡來。

  誰知被這舉動鬧得臉紅的還是自己,他順勢在她口裡胡攪一番,俯下身輕啄一下又退開,開心的笑著,像是欺負了小姑娘的壞小孩。

  「我很正經,還沒離開我就想你了,想把你打包帶走,塞在我胸口。」

  回京後他考慮向皇上提出將皇家暗衛統領的令牌上繳,他會有自己的小家,為了妻子他不能再往危險裡闖,他也不放心恩國公府內的鵬魅題鱸,怕他們傷害她。

  「我問什麼你說什麼,少轉移話題。」他說話老是轉著圈,故意把她的思緒拉走。孫如意冷著臉用後腦杓對人,不想看他嘻嘻哈哈的嘴臉,越是理他,他越是來勁,鬧得她哭笑不得。

  見她真的惱火了,司徒飄花斂起笑,將頭枕在她頸邊。「不用擔心,我很快就回來,只是帶個人而已,不會有什麼凶險,在你回京前定能趕到。」

  他不會讓她一個人上路。

  「不必太早回通州……」她一咬唇,懊惱話說得太快。

  「什麼?」司待飄花一顆心盡在孫如意身上,想著怎麼拐她入門,一時分心未聽見她說了什麼。

  她心裡撲通撲通跳得好快,想著要不要告訴他那件大事,但是又唯恐有變數,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造成恐慌,最後還是決定按下不提。

  「沒什麼,你慢慢來,別急,我還要在通州待上一段時日,恐怕沒那麼早離開。」

  「恐怕?」這話聽來像是要發生什麼事。

  看他面有疑色,孫如意把話一轉。「對了,你要帶上那對祖孫……不,主僕,他們在通州不安全。」

  借火的一老一少原是知恩侯府的老僕人和杜晦之的獨子杜謹夏。

  杜晦之乃知恩侯庶子,因嫡母知恩侯夫人無子而將其記在名下成為嫡子,再由知恩侯親自上奏請立為世子。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誰知杜晦之在當了十年侯府世子後,知恩侯夫人忽然身懷有孕,十個月後生下一子,與杜晦之相差整整二十一歲。

  想當然耳,庶子再親也親不過親生兒子,知恩侯夫人自然想把世子之位拿回來,讓親生兒子繼承侯府。

  可是那時候杜晦之已經坐穩世子之位,而她的兒子尚在襁褓之中,她又不能明著叫杜晦之讓位,只能徐徐圖之。

  因此她對杜晦之一家態度丕變,不是妄加罪名加以責罰,便是嚴令其妻小學規矩,將他們折磨得死去活來,要不是有杜晦之護著,兩人只怕早已不在人世,只剩白骨一堆。

  只是杜晦之受皇上器重任命為代天巡撫,代替皇上巡訪民間冤情,他這一去便半年沒有消息,更有傳言說他早已身故,知恩侯夫人一聽認為機會來了,便暗中下了死手,屆時就能以杜晦之一房無嗣為由,名正言順將世子之位移轉給她兒子。

  「我讓人將他們安置在天涼寺,不過……」司徒飄花從懷中取出一物,往細膩如脂的皓腕一扣。「不准取下,我忙了一夜才弄好的。」

  「這是……」她抬腕一瞧,腕上多了一條赤金打造的鏤空海棠花手鏈,鏈子下方垂掛著一對白中透藍的同心結玉墜。

  他得意的笑著道:「就是那救了我一命的獸形雙色扳指,我怕套在拇指上不小心被自己弄掉,因此用一條紅繩綁住掛在脖子上,那夜黑衣人的短匕往我胸口一刺時正好被扳指擋了一下,刀尖滑向左肩入肉半寸,而扳指由一而二削對半,可這東西是你送我的,我捨不得扔掉……」

  司徒飄花想了又想,無意間看到扳指的斷面形似孫如意曾畫過的同心,他便一刀一刀刻出兩心相連的形狀,一邊一半,兩個合起來便是心心相印,斷玉重塑。

  孫如意看了很喜歡,扣上了結就不拿下來,時不時看上兩眼,然後瞇上眼一笑,想著那傻子得意不已的狂笑。

  本來還想告訴他若數日後通州有事不要著急,往高處尋她便是,可是她話還沒來得及說,人不知不覺便睡著了,直到翠竹來喊她起床用膳才迷迷糊糊睜開眼。

  那個說要和她永結同心的男子已經走了。

  *

  「你說的可是真的?」溫老爺子頭髮半白,驚喜不已的撫鬚大笑。

  「是真的,如意哪敢哄外祖父,外祖父六十大壽是喜事,如意便喜上加喜,給你添福添壽,義捐五萬石大米和棉被舊衣給天涼寺,等天涼之後再分給通州附近的窮苦人家。」

  她用溫老爺子的名義將糧食衣物送往城外的天涼寺,既是祝福也是未雨綢繆。

  天涼寺位於天涼山的山頂,地勢極高,是山洪暴發中少數避過一劫的地方,寺廟之廣足以容納數萬香客。

  「好,做得好,心存善念便是蒼生之福,咱們沒少那口吃的,拿出來施惠於民就是大善,你娘把你教得很好。」不愧是他們溫家的好苗子,心思正,胸有乾坤。

  孫如意抿唇淺笑。「如意是跟外祖母、外祖父學的,你們是大善人,自家的小輩怎能不跟著走善路。」

  溫家富了以後就想回饋鄉里,鋪路造橋、興辦義學,蓋了一間專門收留無主屍首的義莊,請了一名孤苦老人照看,每到青黃不接的季節還會搬出粥桶接濟窮苦人家。

  不是每一個家有餘糧的人家都肯行如此善舉,天底下多的是富而不仁的有錢人,只想著苛刻農民使自己更富,不思他人之苦,極力搜刮油水,踐踏別人的勞力所得。

  好人應該有好下場,種善因、得善果,溫府是眾所皆知的積善之家,造福百姓無數,所以不該有滅門之禍。

  「就你會說話,聽得外祖母心裡歡喜,來,過來,讓外祖母瞧瞧,都大姑娘了,長得跟你娘一樣好看。」溫老太太稱讚道,那鼻兒和小嘴簡直和女兒一模一樣,就那雙眼睛像她爹,眼神正直清明。

  孫如意走了過去,一隻柔萸被溫老太太握住。「外祖母這是變相的誇自己嗎?我是娘生的,娘是外祖母的女兒,我們三代都是美人兒,外祖母是老來俏,美得天生麗質。」

  這話一說,圍在溫老太太身邊的女眷都笑了,連帶子孫輩們也都擠眉弄眼,看看哪來的麗質天生。

  「聽聽,這才是人話,你們一個個皮猴就得跟如意多學學,我這是老來俏,不是滿臉皺紋。」溫老太太非常開心。

  有個小外孫女在身邊逗逗趣兒,日子多暢快呀,人也老得慢。

  「是,你老人家有了如意就瞧不見我們這些兒媳了,黃花菜一過了季節就蔦了,怎麼比得上小花骨朵兒。」傅氏故意說著酸話,還一臉苦的捂著面說自己老了不能見人,把眾人都逗笑了。

  「去去去,你都幾歲的人了還好意思和小姑娘爭寵,如意就是長得好,水靈水靈的,小嫩臉跟朵花兒似的,讓人越看越喜歡……」溫老太太臉上的笑花越開越大朵,怎麼也停不下來。

  隔輩親、隔輩親,老人家一上了年紀最樂見小輩,左摟一個、右抱一個,那比吃了靈丹妙藥還快活,每天笑三回能增十年壽。

  「娘說的是,如意是京城長大的,一看就大氣,大嫂這朵老黃花都枯了,少了那麼一點點靈氣。」溫二太太蘇氏說到一點點時兩手故意拉得很開。

  「走,扯後腿的走遠些,我不認識你。」傅氏假意推人,手一揮當是嫌棄。

  「偏不,我就要纏著你,纏久了你就熟了。」蘇氏也是有趣的人,人家一推完她又纏上去了。

  「你呀!臉皮真厚。」傅氏取笑道。

  「不厚怎麼跟你做妯娌?」蘇氏眨眨眼。「不過如意都捐了五萬石白米,咱們當舅舅、舅母的可不能小氣,我們這一房就捐五萬石白面,今年的收成似乎不太好,入夏後時陰時晴,田里的稻子都長不好……」

  稻花是開了,可是雨水一打又落了,結的穗子幹幹扁扁的,看來秋收的作物至少要短兩成。

  蘇氏不知的是糧食並非短缺,而是顆粒未收,剛結花苞就泡入水裡了,水一退全爛在田中央。

  「一個白米、一個白面,你們是想逼死我呀!還不快幫我想想捐什麼好……」傅氏扶額,一臉苦惱。

  「藥材。秋風涼,再說秋天一過就入冬了,雖說通州的雪沒京城下得多,可還是凍人,咱們有棉襖穿,別人住的卻是茅草屋,有備無患總是好的,我祖父是太醫院院使,所以我一想到的便是與救人有關的藥材。」孫如意幫著出主意。

  聽她一席話,溫家人若有所思。

  傅氏頻頻點頭,「如意,你開個單子,咱們在城裡剛好有間藥鋪,大舅母讓人收拾一些也送到天涼寺,天冷時煮一大鍋祛寒的湯藥供人取用,也算是功德一件。」

  大家身體好了不染疾,城裡也平靜些,不起時疫。

  她想著做好事也是保全自身,前年的疫情鬧得人心惶惶,若是人人都不生病也安心,少賺一些無所謂。

  「好,我寫給大舅母。」孫如意當下提筆寫下些常用藥材,主要是驅風解熱,治腹瀉,以及少許的心疾用藥。

  她一寫好,馬上就有人取走。

  「這孩子就是好,人美心也美,你在京城你娘給你相看人家沒?」溫老太太疼外孫女,想把她留下。

  面上一僵,孫如意笑笑裝羞。「這事如意如何知曉,外祖母問錯人了,而且上頭還有祖父、祖母做主,沒得我們小輩的事。」她撫了撫細腕上繫著的同心結墜子。

  「哎!說的也是,京城是個重規矩的地方,凡事都由長輩拿主意,哪能咱們說了算。」溫老太太略顯失落,肥水不落外人田是行不通了,不知哪家兒郎有福氣。

  「好了,先入席,自家人先弄個家宴賀壽,晚一點再正式宴客,男賓、女眷分桌而席,老大家的,上菜的事你多盯著點,別出差錯,老二、老三家的負責看著下人做事,老四、老五家的……」

  溫老太太吩咐下去,五個媳婦全動了起來,溫家老爺們則安排迎客和招待,遠道而來的族親還得租下幾間客棧才住得下,沒有一個歇著的,全在外頭奔波。

  看到小輩們一個個磕頭拜壽,兒孫滿堂的溫老爺子滿意的呵呵大笑,一個一個叫起。

  兒子、孫子都孝順,一個不缺,媳婦們也是能幹,合力撐起這個家,雖是偶有口角,但無大過,只是看見牽著弟弟上前的外孫女,溫老爺子心裡還是有點遺憾。

  他就溫氏那麼一個女兒,當初嫁的也是京中子弟,前幾年夫妻和順,婆媳相處也好,一年總能回娘家探望雙親一、兩回,誰知後來卻是最命苦的,嫁入醫藥世家反而日日與藥為伍,吃的飯還沒有喝的藥多。

  行過家宴後,地方仕紳和親朋好友陸續上門,門口溫五老爺帶著下人擺桌收禮,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大紅燈籠吊滿宅子,前後左右紅得喜氣,每個燈籠下方懸掛著竹編染紅小牛,溫老爺子屬牛,象徵牛氣烘烘,一牛頂山,身強體壯。

  這是大吉利,老人家就圖個壯碩的身子,越活越年輕,百病全消,長命百歲,腿骨強健能日行萬步。

  「咦!這是什麼?」三姨婆家的小媳婦忽的大叫,低下頭拍打著大腿。

  「什麼什麼,你在喊什麼,沒事別亂喊……啊!什麼往我臉上撲,我眼睛瞧不見……」

  「哎喲!怎麼有蟲子一直飛來飛去……」

  「天呀!這麼多的飛蟲打哪來的?快來人,把它們打死……嘩!我的老天爺,要出大事……」

  陸氏撲過來護住溫老太太,她倒是個大膽的,捉住一隻蟲子放在手心一放。「是大水蛾。」

  「大水蛾?」眾人一頭霧水。

  溫老太太面色沉重。「大水蛾就是白蟻,又叫大水螞蟻,聽說有大水蛾出沒便是要發大水了。」

  民間有此一說,白蟻現,大水發。

  幾個媳婦著急的朝溫老太太靠攏,一邊喊著讓下人用大掃把將蟲子掃出去,一邊讓女客全聚集在一塊,往蟲子少的地方避一避。

  但是大水蛾實在太多了,連男客那邊也在喊,整個屋子全是飛來飛去的大白蟻,它們肆無忌憚的朝人身上撲,落在髮梢、頭上,管你又叫又跳依然義無反顧。

  在一團混亂中,唯有孫如意異常冷靜地將弟弟帶到無光的暗處,背向外將小胖墩護在角落裡,冷眼旁觀青蟬、青黛一臉驚慌的在她身後揮蟲,尖叫聲刺耳得快將耳膜穿破。

  她不是不關心溫老太太和溫家眾人的安危,只是這大水螞蟻就是她引來的,用以發出警訊,讓人及時防汛。

  有種藥人類聞不到,可是對白蟻卻有十足的誘發性,所以要引來白蟻並不難,困難的是放藥,不過這事有司徒飄花代勞,彈指間就能完成。

  「用火。」

  「什麼用火,如意你說清楚!」放火燒房子不成。

  「白蟻是驅光性蟲子,聽過飛蛾撲火嗎?它們也一樣,點上火燭或火把,它們便會往火裡飛去。」

  「是嗎?我試試。」傅氏吩咐下人點上燈油,集中放在一起,果然一隻隻飛蟲投向燭火,或是繞著火光飛。

  見蟲子死了一地,更多的火被點亮,白蟻也變少了。

  「娘,這麼多大水蛾,真的會發大水嗎?」

  明明天空萬里無雲,白天時天氣還很炎熱。

  「這……」溫老太太也不確定。

  孫如意趁機出聲道:「都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老天爺都示警了,由不得我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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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3 04:39:4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尋回如意表真情

  孫如意的一句話讓溫家人決定往高處遷移,他們的落腳處便是位於山頂的天涼寺,通州地帶的最高處。

  百餘年來不管水淹幾百里,天涼寺從未遭一次水患,甚至還成為百姓的避難所,不少逃難的人只管往山上跑,一直到了天涼寺才敢放心大哭,在菩薩面前跪求家人平安。

  溫老爺子是第一次帶著家族借住天涼寺,因為人數眾多擔心佔用太多禪室,便和住持商量借用一處空地搭起棚子,並以雨布覆蓋,地面架高鋪上竹床或竹墊,以防雨勢過大。

  他原本並不相信會發大水,江南四到六月的確是下雨季節,偶而連下幾日雨是常見的事,實在不必大驚小怪。

  但是白蟻來了,不只是溫府,半座通州城白蟻肆虐,他們聽了用火能驅蟲的話也跟著用了,百來戶人家清出小山一座的蟻屍,數目之多叫人咋舌,無人不心驚膽顫。

  聽了派出去打聽消息的人回報,加上不知誰喊了一聲「大水螞蟻發大水」,所有人都慌了,府裡女眷害怕得頻頻抽泣,溫老爺子壽辰也不過了,說走就走。

  相鄰幾戶人家看溫府舉家避難,大包小包的行李和馬車,他們遲疑一下也跟著走了,只留下一些不信邪或還在觀望的人家。

  溫家人剛在天涼寺住下,原本無雲的天空開始烏雲密佈,沒多久雷電交加下起大雨,雨勢之大連小孩子都嚇哭了,不敢睡覺。

  隔天,更多的人上山想借住天涼寺,很快地天涼寺裡裡外外全是人,近百間的禪房也不夠用了。

  好在溫老爺子事先叫人搭好了一排棚子,老人、小孩和婦人先行入住,青壯男子冒雨搭建更多能遮雨的棚子,天涼寺在山裡,不怕沒木頭砍,人多力量大,多搭幾間不成問題。

  最麻煩的是糧食,就算有帶也撐不了幾天,這時女眷們就慶幸了,為了給老爺子積德積福,稍早捐了不少白米、白面和藥材,東西早已送上來了,人雖多了一點還是能撐上十天半個月,若真有了水患,朝廷會派人前來賑災。

  「咦,那是什麼聲音?」

  雨連下了數日,沒有停歇的跡象,上山躲災的百姓沒法下山,憂心忡忡的等雨停,人心惶惶不知所措,只能一個挨一個勉強入睡,睡在寺內大殿的一個男人忽然驚醒,神情慌亂的搖著身邊的族叔。

  「哪有什麼聲音,快睡,沒事……」轟隆——轟隆——嘩啦啦——

  那族叔話還沒說完,遠處傳來令人頭皮發麻的泥沙滾動聲,地面的震動把所有人都嚇醒,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有些大膽的跑到寺外一瞧,一道閃電劃過一絲光亮,看清情況的人頓時驚駭的往後一跌,腿軟的站不起來。

  「山……山崩了……」

  「什麼,山崩?」

  又有不少人跑進雨中往下眺望,黑暗中隱約瞧見對面的山少了一半,滾滾流動的聲響好像整片大地在狂嘯。

  「天呀!山真的塌了……」

  「啊!你們看,山上的土石滑進我們城裡了,城牆都擋不住!」

  「我的宅子,我的宅子……」有人開始大哭,他本以為只是發大水,水退了還能搶救一二,沒想到不只是水,靠山的半座城全沒了。

  「嗚嗚!我爹還沒出來,他說要守著家裡的三頭豬……」另一人哭嚎,他不該聽爹的話自己離開,早知如此扛也要將人扛走。

  「我二叔還在城裡,我要回去救他!他是私墊的夫子,他不能有事!」一名年輕男子哭著要下山,想要救打小扶養他長大的親叔叔,二叔讓他先到天涼寺等,他隨後就到,可是現在永遠也到不了……

  「別犯糊塗了,你看這雨還在下,你還沒走到城裡就被水沖走了!」兩個大漢一左一右架住年輕男子的胳膊,硬把他拉進寺裡。

  不是每一戶人家全都出來了,或是落下一、兩個善後的人,或是不肯離開的,眼看著土石都把屋子埋了,他們幾乎沒還有生還的可能,不少人為親人的逃生不及而痛哭失聲。

  「幸虧我們聽了如意的話,要不然……」陸氏打了個冷顫,不敢往下想,一想她自己都害怕。

  「噓!少說兩句。」傅氏輕聲一噓,眼角往窗邊一瞟,抱著弟弟哄睡的孫如意面色沉靜,睜著眼看向窗外的雨。

  溫家人都不想提他們先行上山的原因為何,因為擔心別人會想太多,用異樣眼光看孫如意,她才以為外祖父積福為由捐獻五萬石大米,沒幾日就發大水了,這其中是否有牽連?難道她能預知會有大事發生,因此事先儲糧?

  或是被妖魔附身,招來禍事,由於本身不吉,所以天降雷霆,欲斬妖除魔,這才降下大水?

  謠言雖然止於智者,但在天災人禍之下誰又能理智,若是有人跳出來指稱是妖孽作祟,心中恐慌的百姓定會盲目跟從,相信發大水是妖人所為,將孫如意除之而後快。

  故而溫老爺子要家人三緘其口,不能提及孫如意,對外只言白蟻示警,他們覺得不妥才上天涼寺暫避,捐糧一事純屬巧合,也許是上蒼心存良善,不忍眾生受苦,這才有了溫家人的善舉。

  「如意,你睡一下,別硬撐,身子骨受不住。」

  這雨還不知道要下多久,老是不睡哪成。

  孫如意頸肩僵硬的轉過頭。「外祖母,我睡不著,想到那些沒來得及出城的人,我心裡好難受。」

  她原本可以救更多的人,讓他們逃出生天,但是她什麼也不能說,只能用隱晦的方式暗示眾人,只能心痛地看著依然有許多人陷入危險之中。

  「這是他們的命,老天爺早就安排好的,誰也沒料到剛築好的堤防跟豆腐一樣,不堪一擊。」溫老太太語帶唏噓,念了幾句經文,希望往生者能去到他們該去的地方。

  通州城外有條大河,河面寬廣能行船,每年四到七月會伏汛,因此年年朝廷都會發銀子下來,讓通州知府補強、增高,修建更堅固的堤防,以防河水氾濫造成百姓生命財產的損失。

  以往的河水不高,並未釀成災害,通州知府章大人便叫人鋪點泥沙,做做樣子草率了事,把朝廷撥下的銀子拿去給自己建了一座莊園,還私下把莊園附近的田地全部撥到自己名下,佔地有千畝之多。

  其實大家都知道章大人的所做所為,可是沒人敢說一句不是,他是通州最大的官,等於是這地頭的一片天,天要遮天蔽日誰又阻止得了,除非不想活了。

  不過這次發大水他難辭其咎,上面真要查是掉腦袋的事,畢竟山會崩塌最大的原因便是他把莊子建在該山的半山腰,為此砍伐了不少百年樹種,還挖了很多泥土填地。

  果然古代也有豆腐渣工程,不論到哪都有害群之馬。

  「外祖母,我沒事,就是怕雨聲、雷聲嚇醒了弟弟,我等他睡熟了會瞇一下,你去歇著吧!我撐得住,不用擔心。」

  不撐得住行嗎,雨還會再連續下十天,更大的災難還在後頭,土石淹沒只是開始,接著山洪暴發,河水暴漲,本來只是半座城池毀了,隨著水位的節節高昇,另一半也淹了。

  河水、雨水、土石流三管直下,通州城外的農田和村落也難逃一劫,十室九空,存活下來的人口十不存五。

  「真是苦了你,孩子,要不是回來給你外祖父祝壽也不會遭難。」溫老太太面有愁色的躺下,身邊的傅氏將蓋在身上的被子拉一半包住她。

  要是我不回來,你們也會在那堆土石之下。孫如意在心裡苦笑著,若非原主重生,只怕天涼寺這些人早已是水下亡魂。

  看著外面的雨,聽著土石滑落聲,天微微亮了,她慢慢蓋下眼皮,在夢裡,她看到醫生男友和院長千金正在舉行婚禮,他們手挽著手走上紅毯,相視而笑。

  莫名地,心很酸,不知不覺眼角流出一行淚,她感到很孤單,沒有人愛她……

  *

  「……如意、如意,你在哪裡……如意……回我一聲……求你了,如意……不要有事……」

  誰在叫她?

  啊,這聲音好熟,好像是……司徒飄花!

  孫如意睜開眼睛,剛想站起來卻發現動不了,太久沒走動腳麻了,她伸手揉腿,按壓穴道,取根銀針紮了兩下,這才稍微好些。

  她看了睡睡醒醒的小胖墩一眼,卿咐青黛和青蟬照看一下,在擠了一屋子女眷的禪房裡,她艱難的走了出去。

  雨依然下得很大,隱隱約約的,她聽見自己的名字,忍不住眼眶蓄滿淚水,沒想到在這千難萬難的時刻,居然還有人惦記她。

  不由自主地,她回了一句。「我在這裡。」

  按理說在這瓢潑大雨中是聽不見她低啞的嗓音的,可是才一眨眼,她被人緊緊抱住了,那人渾身濕透,全身冰冷,她卻覺得異常溫暖。

  「你來了?」

  「嗯!我來了,我……我找不到你……如意,要是失去你我該怎麼辦?如意、如意、如意……不要離開我……我不能沒有你……如意……我的如意……」

  一滴、兩滴、三滴……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滴濕了肩頭,流進她衣襟裡,不由得面上也濕了。

  耳邊不斷迴盪著呼喚她名字的聲音,宛如山谷中的回音,好似不高喊這兩個字,司徒飄花就會徹底崩潰。

  「我沒事,還在呢!別怕,我……我等著你……」鼻頭發酸的孫如意幾乎說不出話,為了眼前幾乎斷腸的男子,她硬是說了兩句,讓他定下心來。

  她有些懊悔當初只讓他幫忙放吸引白蟻的藥,沒有來得及暗示他幾句之後會發生的事,讓他擔心壞了,不過她因此得知他的心意,也算意外收穫。

  「我找不到你,如意,我好怕自己遲了一步,我找了好久都不見你……如意、如意……死了很多人,飄在水裡,不是你……如意……我……我受不住……」司徒飄花哭得止不住淚,整個人語無倫次,緊緊抱著失而復得的摯愛。

  「你找了多久?」她喉嚨發緊。

  「一天一夜了,我聽見通州城發大水的消息,我……」他哽咽地全身都在打顫,「我馬不停蹄的趕來,可是水太深了,馬動不了,之後我找到一條小舟,整整劃了幾十里……」

  他那時什麼也不求,只求她活下來。

  「傻瓜。」她笑了,卻笑得淚流不止。

  一句傻瓜,他又將人抱得更緊,緊到幾乎要揉入骨子裡。「如意,真的是你,我找到你了,找到了……如意……」

  「嗯,找到了,我在,我一直都在,沒有我,你要是受傷了誰幫你治療?」

  她現在終於知道,自己就是為了他而來,穿越千年時光,在不存在的時空與他相遇,兩個不被愛的人彼此相愛。

  他哭了,卻也笑著。「真好,你還在,我沒丟失你……如意……」

  聽著他口中的一聲聲如意,她知道他只是想確定她真的還在他身邊,因此她也一再回應他,「我在,我在呢!」

  在禪屋的走道上,大雨不住的往內潑灑,緊緊相擁的兩人濕了一身而不自覺,彷彿天地間只剩下他倆。

  「你怎麼找到天涼寺來的?」孫如意好奇地問。

  此時的通州城恐怕已是汪洋一片,一眼望去除了水還是水,不見人蹤。

  「木盆子……」他鼻子一抽,努力忍住內心的狂躁和暴怒,他不是好脾氣的人,卻願意為她化為繞指柔。

  「木盆子?」什麼意思?被木盆子砸了頭,突然靈光一現?孫如意失笑自己的胡思亂想,在這時候還能自娛。

  「我撈到一隻木盆,裡面坐了一個七歲大的孩子,他說有看見溫家人出城了,說要上山,溫二老爺給了他一包糖……」因為那包糖,孩子活下來了。

  溫府在通州算是地方望族,很少有人不曉得,小孩看著一行車隊往城外去,貪玩地跟在馬車後面跑,溫二老爺見他討喜,隨手給了他糖吃,他才記住了這家人是誰。

  「咯咯……這就是好人有好報,那孩子呢?你把他帶來了?」

  「嗯!我讓他上了小舟,通州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剛一到地兒他二姑就衝出來了,抱著他大哭,但他爹娘……」拼了命讓孩子活,自己卻被大水沖走了。

  「不說了,你一定又累又餓了,跟我來,我拿吃的給你。」

  寺裡蒸了饅頭,每個人六個,是兩天份的量,一次做好可以省柴火,但溫家捐米捐糧捐藥材,因此他們可以隨時取用。

  「走不動了。」他兩條腿僵硬如石。

  「什麼?」

  司徒飄花剛說完不久就倒下去了,但雙手還是緊抱著孫如意,連帶著她也一起倒下去,摔在他懷中。

  「真好,軟玉溫香……」有她做伴,他死也甘心。

  「放手,讓我起來。」被人瞧見了不好。

  每個人只專注在外頭的天氣,無人注意廊道上的小動靜,大家都自顧不暇,哪有心思說三道四,他們只盼著天氣趕快放晴,好回去重整家園。

  只是孫如意有些難為情,兩頰飛紅地推著身下男子讓他放開手,這年代對女子很嚴苛,禮教的束縛極為嚴格,男女授受不親,否則一句不鹹不淡的流言就能毀了一個女人的清白名譽。

  「不放,我喜歡抱著你,我怕你又不見了。」他真的慌了,無法想像沒有她,往後人生他該怎麼辦。

  孫如意鼻酸,強忍住幾乎奪眶而出的淚水,「你不吃點東西不行,萬一你倒下了,誰來保護我?」

  「如意,你真好……」這個時候只有她會在意他,關心他是否吃飽穿暖,有沒有受傷。

  「我不好,我現在在生氣。」她佯怒。

  他一聽反倒很開心,壓下她的頭重重一吻,「不生氣,我什麼都聽你的,你給我當娘子,管著我。」

  「德性!」孫如意碎了一口,臉紅得像蒸熟的壽桃,又香又軟,手指一戳一個窩。

  「扶我,如意,我真的沒力氣。」他低聲的撒著嬌,一副氣虛力竭的模樣,連下顎都長出青須了。

  看著原本意氣風發、傲氣十足的玉面公子憔悴不堪,一臉髒污,她心疼的歎了口氣。

  「把手搭在我肩上,你自個兒也使點勁,我這點小身板可扛不住一座山。」

  聞言,心情放鬆的司徒飄花放聲大笑,驚動其他在寺中之人,紛紛探出頭一瞧。

  「如意,看來你非嫁我不可了,這些人都瞧見你輕薄我,你可要對我負責。」他挑了挑眉。

  輕薄?他真敢說!

  孫如意借力使力將人扶起,再一口氣把人抬高,忽地重量壓身,她顛了一下差點翻倒。

  「你可真重,把通州的泥沙全背在身上不成?」

  她一步一步的挪著,死拖活拉的將司徒飄花帶進溫家女眷所在的襌房,青蟬見狀連忙上前幫忙,一主一婢扶著他走到小胖墩睡的臥榻,將人放在睡得正香的孩子身側。

  「如意,這是誰?」

  幾個溫家女眷連忙湊過來,看他體力耗盡的樣子,又是熱湯又是肉夾魏的送上前。

  「他……一個車伕……」她心虛的看向還有力氣勾唇的男人,眼神不自在的轉開。

  此時的司徒飄花臉上還貼著面色蠟黃的人皮面具,一身又是泥又是土的十分狼狽,菜乾似的勁裝皺得像粗布,一看就是幹粗活的,不像翩翩貴公子。

  「是車伕呀!那也要讓人吃飽喝足了,外面這天氣誰也不好過,能幫一點是一點……啊!別噴我身上!」

  嗚嗚嗚,全是湯汁了,黑稠稠的不好洗啊……

  「苦。」司徒飄花一臉歉意的說道,他以為是真的湯,一口下肚才知帶著微苦,這才噴了出去。

  憋著笑的孫如意重新給他倒了一碗。「防風寒的,裡面加上防風、生薑,桂枝,香蕎,辛夷,蒼耳子……」

  這藥廚房煮了一大鍋當茶水喝,誰覺得頭重了、身子發熱了就去喝一碗,以免病了。

  *

  「放……放晴了……」

  「天啊!雨停了,雨真的停了……」

  「看,出太陽了,好暖和。」

  「娘,可以回家了!」

  小孩高興的往上一蹦,牽著爹娘的手就想回家,但是兩人一動也不動,他們臉上沒有一點笑意,反而嚎啕大哭起來。

  一個人哭,其他人也跟著哭了,每個人眼中只有悲傷,更有種不知該何去何從的茫然。家在哪裡,要怎麼回?

  他們看不見呀!從山上往下望就是一座泥城。

  從發大水那天開始又連下了十餘天雨,如今雨停了,城裡的水卻還沒完全消下去,至少要再三、四天才能進入。

  而那堆積的泥沙把回家的路都給堵住了,若不下死力清一清,肯定過不去,那些泥巴堆得比人還高。

  更重要的是田毀了,作物沒了,顆粒無收,接下來的日子吃什麼?

  沒糧、沒錢、沒屋子住,人哪還活得下去,百姓們看不到明天在哪裡,只能哭乞老天爺憐憫。

  「朝廷會派人南下賑災吧?」看到通州城的慘狀,孫如意心裡自然難過,想著能為他們做什麼。

  「難。」

  「難?」她一睜目。

  司徒飄花趁沒人注意時往她鼻頭一點。「是很難,通州離京城太遠了,且不說路程,就算剛遭了災就速去通傳,還得等調糧送糧、指派官員,沒有一個月是辦不到的,若是路上再耽擱,八月中能到已是萬幸。」

  「那人不是都餓死了!」她氣憤。

  「人們總會找到活下去的路。」他殘忍的說著,天災帶來的傷害無法避免,朝廷能做的就是收拾善後。

  她一聽,眼眶就紅了,「不能幫幫他們嗎?」

  「能力有限。」

  不是不能幫,而是幫不了,這是朝廷的事,歸皇上管,他們不能做得太過,否則日後被人知曉了,只怕會被冠上野心勃勃,施小利博名聲的罪名。

  不管司徒飄花願不願承認,他就是恩國公府的五公子,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代表恩國公府,因此他們做任何事都得小心謹慎,不能讓人覺得他們有收攬民心的意圖,否則很容易引起皇帝的猜忌。

  恩國公府像一坐大山壓在司徒飄花的頭上,他不能當官,不能去邊關打仗,更不能有雄心壯志、豐功偉業,別人能做的事,他都不行,只能當個無所事事的紈褲子,打馬縱街,飲酒作樂,犯幾件不大不小的錯事。

  之後他加入皇家暗衛,更是為了表示司徒家永無二心,效忠皇帝,不讓子子孫孫威脅到朝廷。

  「那由我出面呢?」她還有點私房,能勉強應付一下。

  司徒飄花看了她一眼,目光深幽,「你不方便,還是你外祖父、舅舅們出面才穩妥。」

  「為什麼不能是我?」她不服。

  因為她是女子,世人對她有歧見?

  他笑了笑,「因為你和我綁在一塊,你出頭就等於是我默許,而我的背後是恩國公府。」

  孫如意先是一怔,而後恍然大悟,面上多了惱色,「朝廷的事兒真多,做件好事還要被猜忌。」

  只要為了百姓好,誰來做都成,難道人死光了還能高喊吾皇萬歲萬萬歲嗎?沒仗打的將軍只有等死的分。

  「不只事多,還挺棘手,通州知府跑了。」他說得雲淡風輕,像在閒話家常,眼底卻是冷意森森。

  「跑了?」

  「他還涉入私鹽一案。」

  「你找到杜大人了?」唯有杜晦之手上的名冊才能確定誰涉入其中。

  私鹽買賣比貪瀆重更罪,前者誅三族,後者只死一人,若是輕判則奪官流放,罪不至死。

  「嗯!」不容易呀,他差點跑斷兩條腿。

  「他沒事吧?謹夏就只剩他爹了。」父子團聚她終於也能安心些,主僕倆千里迢迢尋人總不好落空。

  「不好。」對他而言糟糕透頂。

  「怎麼了?」哪裡不好?

  「他被人救起,失去部分記憶,名冊是有,縫在他的腰帶裡,但一堆證據他忘記藏在哪邊了,還有救他的是女子,他說要帶她回京。」司徒飄花撇嘴。

  當他是杜府家僕嗎?說帶人就帶人。

  「什麼?帶名女子回京?」

  呵呵,這算什麼,帶個女人回去給謹夏當後媽嗎?這堂堂巡撫大人的作法還真令人詬病。

  就算是失憶時下的決定,如今既然已經知道真實身份,怎麼也該試圖想出兩全其美之法,只顧著堅持要把人帶回京,真是自私又給人找麻煩。

  「他說那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要報答她的救命之恩。」

  司徒飄花冷哼,也就把人撿回去,供他吃住罷了,跟客棧沒兩樣,給銀子就算報恩了,矯情什麼。

  「說什麼冠冕堂皇的話,我看是早有私情,暗通款曲了,不要臉的狗男女……」什麼巡撫大人,去守城門吧!

  「如意。」他沉聲道。

  孫如意不快的瞪著眼前人。「不許替他帶人,要報恩是他自己的事,有本事自個兒想辦法,想當惜花者,呸!」

  瞧她一臉憤慨,司徒飄花好笑在心頭,悄悄握住她的手。「我不做這種事,我只心儀你一人,你不讓做的事我絕對不做,天地可表,日月可監,司徒飄花永不負孫如意。」

  「我若是死了呢?」女人最在意的一件事。

  他不假思索的回答,「陪你一起赴死。」

  孫如意只是隨口一問,並非真的要他生死相隨,但他義無反顧的堅決倒讓她心口一柔,汩汩流暖,「我不求生同時,死同槨,若有一天你身邊有了別人,不要留我,我們析產別居,老死不相見。」

  這世間對女人很嚴苛,她不會說和離,獨自離開,佔著名分還是能做自己的事,同時又不用受夫家、娘家的拘束,自得其樂,眼不見為淨心自寧。她不想去恨曾經愛過的人,他不過是不愛了而已。

  司徒飄花一聽,居然一把將人抱住,「娘子,為夫這廂有禮了。」

  「你……你這是在幹什麼,快放開我……你這個瘋子……」沒瘋也無救了,腦子進水了。

  見到孫如意被個車伕無禮,溫家老老少少怒氣沖沖的挽起袖子,連小侄子也拿起吃剩的半顆饅頭砸人。

  小胖墩覺得好玩也想在後頭跟著,青蟬連忙抱住他。

  「不放……哎!誰砸我……」

  「把我小姑姑放了——」小小溫家侄子氣勢洶洶,挺起小胸脯喊話,讓身後的大人看得好笑又欣慰。

  「我是……」司徒飄花正想解釋,可沒人給他機會。

  「我不管你是誰,把手從我表妹身上移開!」溫大少爺冷著臉,只想把這其貌不揚的車伕大卸八塊。

  他很感謝表妹的提醒,若不是她,溫家人早就不在了。

  司徒飄花生性反骨,人家不要他做的事偏要做,一臉嘻笑的將身前人兒整個抱入懷中,「外祖父、外祖母,各位舅舅、舅母,表哥表弟,表姊表妹們,我抱我家親親娘子你們別眼紅,來日去了京城,我包山包海陪吃陪玩。」

  什麼鬼呀!誰跟他有關係,胡叫一通,不知所謂!溫家人被他的厚臉皮驚得目瞪口呆,反而不曉得該說什麼。

  「誰是你娘子,別胡說!」孫如意急得快跳腳了,面色嫣紅,又羞又惱,杏目圓睜似在瞪人,又似嬌嗔。

  「都生同時,死同槨了,還不是我娘子。」他振振有詞。

  生同時,死同槨……溫家人的目光齊齊射向孫如意。她急忙辯解,「聽話要聽全,我說了『不求』!」

  所有人的視線又轉向司徒飄花。

  「那析產別居又怎麼說?若不是我娘子就不用別居了。」他得意的翹唇,坐實兩人的關係。

  「你挑我語病……」可惡,他太奸詐了。

  「如意,這是怎麼回事?」溫大老爺聲音宏亮的問。

  「這……呃……那個……」她略帶心虛的低下頭,像作賊被人逮到似的,「他……他是恩國公府的五公子。」

  「什麼!」眾人大驚失色。

  「司徒飄花見過各位,我和如意兩情相悅,情投意合,一等回京就上孫府提親,以後都是一家人。」他拱手作揖。

  眾人一陣無語。

  忽地,適才出頭的小侄子嫌棄的一指,「你太醜了,配不上我如花似玉的小姑姑。」

  溫家人一聽,一致贊同的點頭。

  「真傷心呀!以貌取人。」他佯裝難過。

  「司徒飄花——」孫如意不許他欺負人。

  「沒事、沒事,哥哥我玉樹臨風,風流倜儻,千年難得一遇的美男子,天上謫仙下凡來。」他邊說邊撕下人皮面具,一張風華絕代的丰神玉顏令人屏息。

  「啊!真好看!」小表妹脫口而出,一開口自個兒也臉紅了,連忙用手捂面,覺得難為情。

  司徒飄花不以為意的牽著認定的未婚妻小手走向溫老爺子。「老爺子,我對如意的心意千金不換,不過當務之急是通州城的情況,你們想過如何回去嗎?」

  溫老爺子看了幾個兒子,眉頭一擰。「朝廷會派人過來嗎?」

  「會,但遠水救不了近火。」他老實說了,同時也透露通州百姓艱難處境,除了自救別無他法。「首先等水退了之後要清淤,一邊清一邊將屍體放入義莊,要盡可能一起收埋,以免屍體擱置太久腐爛,惹來疫情。」

  「人手呢?」溫大老爺舉手發問。

  「人手……」他看向溫大老爺,「以糧食換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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