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官不聊生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維和粽子] 夫君位極人臣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71
發表於 2022-6-6 08:26:25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然而口出狂言那個人,還很神色平靜,只是他也沒有接下來的動作,好像只是隨口一說。

  賀蘭瓷努力抓住那隻快掉下去的細瓷杯。

  手指還泛著點滾燙。

  過了一會,總算能抬起眼睛來看他。

  陸無憂嘴上說著不客氣的話,唇上卻只掛著淡淡的笑,竟還顯得很溫和:「你怎麼該敏銳的時候不敏銳,不該敏銳的時候這麼敏銳。」

  賀蘭瓷這才找到點自己的聲音,疑惑道:「嗯?」

  陸無憂的指還輕壓著她的手背,道:「你還是人別這麼好了,我很容易得寸進尺的。」

  賀蘭瓷總覺得陸無憂領會的,和她想傳達的,並不是同一個意思。

  至少她其實並沒有想那麼多。

  賀蘭瓷斟酌著道:「我想留你,是因為……」

  陸無憂大部分情況下都很坦蕩,賀蘭瓷也一貫覺得積極交流,有利於消除矛盾,可此刻話至嘴邊,才發覺也很難開口。

  ……想留他,僅僅是因為覺得有一絲不捨。

  陸無憂突然嘆了口氣,又道:「不過在這裡留點紀念也不錯。」

  按著她手背的手指終於游移上去,握住肩膀,淺淺的吻落下來,呼吸也很清淺,像夾雜著嘆息,唇瓣倒是很滾.燙,酒氣氤氳醉人。

  賀蘭瓷後腰抵著桌角,陸無憂吻得很溫柔,但她的心跳聲卻慢慢加上去。

  之前的親吻大都是激烈和刺激的,這一次因為十分輕柔,更多了些舒服的感覺。

  如同細細密密的水流,潺潺不絕。

  賀蘭瓷後知後覺感覺到,陸無憂像在尋找慰藉一般,從她這裡緩慢汲取著什麼——雖然她看出他有點不高興,但遇到益州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想也很正常,只是沒料到,他居然這麼不高興。

  很想問他,但嘴被堵著無法開口。

  而且……這肯定會煞風景。

  夜色已徹底沉下來,只餘燭燈搖曳的火光。

  賀蘭瓷乾脆將手臂搭在他的肩頭,鬆鬆環住,任由陸無憂越發纏綿細膩地吻著,只鼻腔發出輕微的「嗯」聲,近在咫尺,能看見陸無憂闔著眸子親吻時的神色。

  帶一點點的沉淪。

  而且因為過於純粹的親暱感,她甚至也沒法生出太多的警惕。

  唇舌間盈滿了陸無憂的氣息,還是那股冷寂空曠寒潭中若有似無飄散的一絲甜意,乾淨清冽。

  賀蘭瓷想,她其實是喜歡和陸無憂親吻這件事的……

  還沒等她細想,便感覺到陸無憂輕捏了一下她的腰,聲音從略分開的唇中傳來:「……怎麼還在走神的?」

  他睜開眸子看她。

  賀蘭瓷像被抓包一般,微微緊張道:「我下回注意。」

  「行吧。」

  陸無憂輕笑一聲,又吻了上去,只是這次更熱烈了幾分,握著她腰的手也來到衣裙上,輕抽著衣帶,衣裙鬆鬆散開,他順勢扯了扯她的襟口,剝出一塊新雪似的肩頭,素色衣裙襯著,堆雪砌玉一般。

  唇貼了上去。

  賀蘭瓷被他親得縮了下,不由羞恥地拉了下衣襟,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我們現在還在楚府上!」

  陸無憂輕吻著她的肩頭道:「你不是讓霜枝他們擋在外面,我們聲音小點就行。」

  賀蘭瓷回想起自己每回發出的聲音,和陸無憂激烈的動作,頓覺糟糕:「怎麼聲音小……」

  「我動作輕點。」

  陸無憂乾脆抱起她。

  賀蘭瓷攏著自己的襟口道:「要不還是……」

  陸無憂把她放在榻上,指尖沿著她的鼻樑往下滑,眸色漸深,呼吸漸沉:「都這樣了,怎麼還在打退堂鼓的,待會我去把門閂上……反正我們明後日就走了,回上京之後很快也會知道我還活著,不用太在意……」

  胸口其實並不能完全遮掩住,兩管精巧的鎖骨也清晰分明。

  於是,他的指尖又落到了其上。

  賀蘭瓷抵抗的意志搖搖欲墜。

  陸無憂又附耳道:「而且你不是,喜歡刺激點麼?」這種時候他的聲音總帶點蠱惑。

  賀蘭瓷恥道:「……不是這種刺激!」

  他語氣微微散漫:「我還挺喜歡的。」

  結果還是半推半就了。

  興許是因為那不甚明亮的燭燈在暗夜裡透出的光影過於曖昧,又或者今晚陸無憂的親吻實在過於繾綣,氣氛過於合適,再不然就是……真的也挺久沒成事了。

  賀蘭瓷也有一分,自己不太想承認的懷念。

  好在陸無憂也很信守承諾,動靜小了許多,只是這樣輕緩慢送,反而更折磨人。

  賀蘭瓷緊咬著唇,不敢發出半點多餘的聲響,面上霞色一片,凌亂的鬢髮間,螓首也在不停搖晃。

  陸無憂抬頭又去吻她,把嗚咽聲盡數吞嚥。

  好一會,他才在她耳邊,輕嘆著道:「好溫暖。」

  賀蘭瓷眼淚又快落下來了,水光墜在眼睫前,忍不住輕聲道:「……你……你閉嘴吧。」

  陸無憂像沒聽見似的,又低聲道:「不想出來。」

  雖然他很顯然已經盡量話少了,但並不妨礙賀蘭瓷希望他能什麼都不說。

  她張口,洩憤似的一低頭咬住了他的鎖骨,在那裡留下個淺淺的牙印,陸無憂大抵是又笑了一聲,才道:「隨便你咬。」

  恰在此時,門外忽然響起了腳步聲。

  賀蘭瓷頓時一凜,嚇得頭皮發麻,渾身緊繃,身體都有點不聽使喚,就想去推開陸無憂。

  陸無憂悶哼一聲,按緊了她道:「你怕什麼,又不會進來……」

  賀蘭瓷一把摀住了他的嘴。

  更糟糕的是,門外還傳來了對話聲。

  楚瀾的聲音響起:「賀蘭她不在嗎?我還有事情要跟她商量呢,我已經下定決心了……」

  偏陸無憂嘴堵上了,動作卻沒完全停下,賀蘭瓷連忙又把自己的嘴也捂上了。

  ……倒真應了陸無憂那句話,刺激得要命。

  剛才還覺得輕緩,現在不過幾下,就覺得受不了,雪白的足趾都蜷緊了。

  隨後響起的是霜枝的聲音,她咳嗽了一聲道:「那個,我們夫人她今天身子有些不適,回來後已經睡了。」

  楚瀾疑惑道:「真的嗎?我怎麼看見還有燈亮……」

  賀蘭瓷無比懊惱,不應該覺得那燈光弱,就忘記叫陸無憂滅掉。

  好在霜枝還算機靈,又道:「哦,我們夫人她有時候是會點著燈睡的,會覺得比較安心。」

  楚瀾應聲道:「原來如此,是因為……」她猶豫著嘆氣道,「那位嗎……唉……」

  賀蘭瓷看著眼前「那位」唇角還掛著笑的人,只覺得尷尬。

  霜枝也覺得尷尬,連忙道:「不、不是,是我們夫人她自己的毛病,您、您不用擔心……」

  聽見楚瀾道「我知道了,那我先回去了,明日再來」,腳步聲漸去,賀蘭瓷總算鬆下一口氣,也放開了手。

  就聽見陸無憂意蘊悠長地意有所指道:「……你剛才快把我弄死了。」

  賀蘭瓷瞪他,緊張得聲音都有點發抖:「你才快把我……」

  陸無憂在她唇上親了一下,道:「好了,沒事了,那就繼續吧。」

  ……咬一口不夠,她還想再咬他兩口。

  不過,這一回趕在崩潰前,賀蘭瓷總算數清楚了次數,但仍然沒有什麼氣力。

  結束後,陸無憂還沒放開她,在她肩窩和頰邊輕吻著,羞恥心大概是一點點被拉低的,朦朧的光還映照著,地上有散落了一地的衣衫和裙裾。

  扯過來覆蓋上的被縟裡,汗涔涔的軀體還微妙地貼著。

  在深秋近冬,悄然無聲的夜裡,居然生出了別樣的繾綣。

  她側頭看了眼陸無憂,動了下身子,陸無憂悶聲道:「貼這麼近,你最好別亂動。」

  賀蘭瓷微微震驚。

  陸無憂又道:「怕你累著——別這麼看我,我年輕人,血氣方剛很正常。」

  說著,他握住她一隻軟綿綿的手,順著細嫩的指尖往上親。

  賀蘭瓷才發覺,他是真的很喜歡,在這之後,親暱的溫存一會,被握住的手先前被燙傷,但現在早不痛了,只剩下一點微妙的心悸,感覺像是心頭長出一些奇妙的枝丫。

  她嘗試著也捉住陸無憂的一隻修長,指骨分明,又清瘦的手,剛抵到唇邊,他就先不自在地抽手道:「你也……沒必要跟我學。」

  賀蘭瓷腦袋上冒出點疑惑來:「……為什麼不行?」

  陸無憂道:「你也沒必要……」他住口,「沒什麼。」

  燈光還亮著,他身上酒氣散了大半,但眉宇間依舊有熏然欲醉的味道,他五官生得好,此刻更顯,眉梢眼角既風流含欲又勾人心魄,還有平素見不到的幾分浪蕩。

  賀蘭瓷猶豫間道:「……你生得還挺好。」

  陸無憂盯著她道:「你之前已經誇過了。」

  賀蘭瓷道:「哦。」

  又看了她一會,陸無憂伸手揉亂了她的長髮,磨磨蹭蹭起身穿衣,他還是得離開,不然指不定待會又怎麼禽獸。

  賀蘭瓷這會竟又生出了一些古怪的不捨……

  她努力把這種奇怪的情緒壓下去,聽見陸無憂道:「怎麼感覺像在偷情。」

  賀蘭瓷:「……???」

  陸無憂道:「……也挺不錯。」

  賀蘭瓷剛才的情緒倒是消散了一點,提醒他道:「我們名正言順的。」

  陸無憂隨口道:「但我現在名義上是個死人,我們這應該算人鬼殊途,再續前緣,夢中相合,說不定還能夢中遺子……未靈的話本裡似乎見過。」

  賀蘭瓷不由道:「你還是少點看未靈的話本吧!」

  陸無憂一笑,倒沒了之前的鬱色。

  見他快走,她忽然想起件事,「你……之前為什麼不高興?」

  陸無憂動作一頓,笑道:「回頭馬車上再告訴你吧。」

  ***

  第二日,楚瀾還是來找她了。

  賀蘭瓷換上最厚實的衣衫,還圍了領,假裝身體不適躺在榻上。

  楚瀾兜了兩句圈子,就開始抱怨起來:「……我爹非要我嫁人,之前去上京也是為了讓我找找合適的夫婿,但我是真的找不到,他現在要我嫁給他手下的參將,但我實在不願。」

  賀蘭瓷雖然不常在楚府,但也偶爾聽到過他們父女倆爭執,她既為客,還是當做沒聽見。

  不過這個煩惱倒是曾經感同身受過。

  她正斟酌著如何開口,就聽楚瀾道:「所以我決定逃了,我準備去投奔邊關的叔父,你覺得怎麼樣?等我打出些名堂來,他應該就不會逼著我嫁人了。」

  賀蘭瓷:「……」

  還有這種可能?

  楚瀾這時倒有些扭捏,道:「我也沒多少人商量,正好你在,便來問問。你覺得如何?」

  原本的賀蘭瓷可能會委婉勸她多深思熟慮,這聽起來也太不可思議了,但現在的賀蘭瓷思忖了一會,道:「此去安全嗎?」

  「安全得很,我肯定會帶著兵走,而且我小時候就常去找叔父。」

  賀蘭瓷便笑了笑道:「你不後悔便好。」

  她好像也只是在等她這句。

  楚瀾鬆懈下來,立刻又笑道:「對了,聽聞你要回上京的,反正都是朝北,不如,我跟你一起走!」

  賀蘭瓷頓時額頭冒汗:「……那還是多謝好意了,我此行不太方便。」

  ***

  確實不太方便。

  出門前,陸無憂便跟她說了,她在江安城裡有身份在,又相互牽制還算安全,城外他又尋到一夥蕭南洵的人馬,在回京必經之路上等她。

  所以他們並不是徑直回去,而是取道向西,還打算多偽造兩輛馬車,從不同的道路回去。

  ……有陸無憂在的確是安心許多。

  賀蘭瓷踏上馬車,就見他低頭在紙上寫著什麼,旁邊小茶爐上正咕咚咕咚煮著水,還擺著一應茶具。

  感覺到人進來,陸無憂頭也不抬,手指一指道:「你要是想練,可以用這個。」

  賀蘭瓷:「……」

  這種體貼是真的沒什麼必要,而且還略顯羞恥。

  正在默然著,陸無憂突然道:「我那天心情不好是有緣故,本來不太想說。」

  賀蘭瓷也稍微回神,道:「不是因為沈一光和益州的事情……」

  「是,也不是……」陸無憂按著眉心,神色慢慢沉斂下去,「奏章的問題。」

  賀蘭瓷不確定道:「寫得不順利?」

  不太確定是因為這是無法可想的事情,賀蘭瓷見過陸無憂寫奏章,略一思忖後,他下筆幾乎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好像思維從不凝滯。

  「對……我寫了幾次都不太順利,奏本都燒了兩本,不過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就是我可能得再煩惱一陣子。」陸無憂頓了頓道,「想要直言不諱其實在官場上很難待下去,但益州那群蠹蟲自然也是要管的。」

  他捏著筆桿子,手指緊握,神情微凝,眉頭也蹙著。

  一瞬間,賀蘭瓷覺得他握得彷彿不是一支筆,而是一把劍,一柄槍,帶著無法斂卻的凶意,整個人的氣質都凜冽了起來。

  陸無憂直身坐著,清瘦但不單薄,他一向背脊挺直,身姿也似一桿槍。

  賀蘭瓷望著他,怔了怔,心頭湧起一股道不清說不明的滋味。

  直到他身上的氣質逐漸消彌。

  賀蘭瓷動了動唇,忽然莞爾一笑,聲音很輕柔道:「做你覺得正確的事情就好。」

  她爹就是做御史的,她自然大概知道他的掙扎。

  陸無憂微微停了筆,仰頭看她,正想開口,就發現賀蘭瓷在隨身包袱裡翻找了一會。

  「在找什麼?」

  賀蘭瓷把一小包包好的油紙攤開在陸無憂面前。

  「不知道你為什麼不高興,所以先買了一點。」

  是一小包飴糖。

  陸無憂神色微動。

  賀蘭瓷猶豫了一會,伸出指尖,撫了一下他的眉心。

  陸無憂輕輕勾唇道:「怎麼,神女想點化我?」

  賀蘭瓷捏起一顆飴糖塞進他十分多餘的嘴裡。

  陸無憂任由飴糖在舌尖潤開,靜了一會,眸光閃爍道:「你這樣……我會想多的。」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72
發表於 2022-6-7 08:20:52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一章

  取道西折,再至北上,等賀蘭瓷和陸無憂抵京時,已確實入了冬。

  沿途可見的草木逐漸蕭條,寒風瑟瑟。

  以往是賀蘭瓷最難熬的時候,她血氣不足,一入冬就容易手腳冰涼,青州冬暖還好,在上京時,屋內透風不說,又不能時時燃著炭火,也很容易染病——這次興許是鍛煉卓有成效,賀蘭瓷幾乎沒感覺到體寒。

  而且她剛稍打了兩個噴嚏,陸無憂就抓了她的腕診脈,又叫人去買藥。

  賀蘭瓷還試圖勸阻:「我還沒得風寒……」

  陸無憂在小茶爐裡煮著藥,濃鬱的苦藥味蔓延出來,他不由微微皺眉:「這個沒得商量,真風寒入體就遲了,還是你想……」他垂眸,半真半假道,「我親口餵你?」

  賀蘭瓷:「……?」

  疑惑完,她又遲疑道:「你不是很怕喝苦藥?」

  陸無憂:「……」

  重點是在那裡嗎?

  她當真對他寬容得好似越發沒有底線,由不得人不多想,但又……很難去徹底分辨。

  快至上京,遠遠在城外,陸無憂就又把他的官銜牌給掛起來了——說實話,官位並不如何,但科名是著實嚇人,六元及第無人不知,前不久大雍上下學子都還在為這位狀元郎惋惜,可沒想到竟還能見到人打著這個牌子回來。

  就算是他的遺孀,那位賀蘭夫人回來,也不至於……

  正當眾人想著,入城時,卻見那位清雅無雙的狀元郎毫髮無損地掀開簾子踏步而下,仍舊還是當日御街誇官迷倒過眾人的俊俏郎君,而從掀起的簾子下,也能看見他那位豔冠上京的夫人。

  一時間,這個消息如石投水,口口相傳間激起一層層漣漪。

  「陸狀元居然沒死!還和他夫人一道回來了!」

  「果然是文曲星下凡,吉人自有天相!」

  「當日賀蘭夫人出城還有人說風涼話呢……沒想到她居然真的能把她夫君帶回來!」

  ***

  回到府裡,賀蘭瓷總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坐下吃飯,陸無憂還嘆了口氣道:「我都快忘了好菜是什麼滋味了……」

  「你在益州……」

  陸無憂聳肩道:「有什麼吃什麼,倒胃口的事情也很多。」

  賀蘭瓷仔細端詳,是覺得他瘦了一點,便用公筷給他夾了菜。

  陸無憂轉眸看她。

  賀蘭瓷被他瞧得有點不好意思,但很快理直氣壯道:「你也給我夾過。」

  「我那是……」陸無憂夾起賀蘭瓷遞過來的菜,一頓,輕笑道,「覺得你太瘦了,而且也沒吃過什麼好東西。」

  「可……你也瘦了,自己沒發現嗎?」

  陸無憂嚥下去之後,才恍然道:「有麼?」隨後又意有所指,拖著調子道,「你好像也沒怎麼摸我,這麼確定?」

  賀蘭瓷:「……」

  算了,他還是少說話吧。

  院子裡的樹苗比陸無憂離開前長高了不少,頗具雛形。

  他微微驚詫道:「你不是說要好幾年才能長大?」

  賀蘭瓷點頭道:「買的時候是這麼說的,不過,興許養得比較好,就能長得比較快……」

  陸無憂按著樹幹,晃了晃,感受了一下它的結實程度,笑道:「行,茁壯成長,挺好。」

  傍晚歸來,賀蘭瓷張羅著人把東西收拾進府裡,陸無憂則先去淨室沐浴。

  這一路風塵僕僕趕路,路上也不便仔細清洗。

  等她忙完,束著髮去淨室沐浴時,陸無憂已經洗完出來,穿著舒適的寢衣靠坐在玫瑰椅上,一頁頁翻著最新發的朝廷邸報。

  賀蘭瓷仔細洗過,在浴桶裡泡著差點睡著,絞著頭髮出來時,便見陸無憂抬眼看她,然後很自然地過來,長指一縷縷幫她弄乾頭髮。

  她還是很羨慕。

  「……我現在有一點點學成的希望嗎?」

  陸無憂盯著她被蒸得微紅的耳垂,漫聲應道:「還很早,你耐心點。」

  「哦。」

  賀蘭瓷噤了聲,能感覺到陸無憂的手指穿過她的髮,本不應該有更詳細的觸感,但又覺得微微酥麻,她仰起頭看他。

  陸無憂猝不及防和她視線對上,只覺得那雙眸子格外晶亮,且柔軟。

  他喉結不受控地滾動,道:「你要是覺得累,最好別來招惹我。」

  賀蘭瓷只好又低下頭。

  陸無憂的視線下滑至頸,能看見她洗得發紅的肌膚,如白瓷底下透出一層胭脂色的細釉,大概是在他面前不大防備,襟口也沒拉嚴實,鬆鬆散散,若隱若現。

  賀蘭瓷低著聲音道:「現在是有點累,你要不等我睡醒了再……」

  陸無憂一貫穩如泰山的手都差點有點抖。

  「你是不是……」他斟酌著,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得了便宜還賣乖,雖然他向來如此,「太縱容我了?」

  賀蘭瓷也一愣。

  後知後覺羞赧了一下,但她也確實……沒有不願意啊。

  當然興許是陸無憂把某些葷話當日常講,她潛移默化之下,也漸漸覺得,這好像是件很正常會做的事情。

  更何況每回成事前,某人總是先弄很久,把她弄得繃緊身子,舒服下來,軟成一灘水,才繼續接下來的動作,以至於賀蘭瓷之後甚至感覺不到太多疼痛——或者說快樂遠超過疼痛。

  雖說她還是每次都覺得很不可思議,怎麼就能容納得下……

  賀蘭瓷越想越恥,不由捂臉。

  陸無憂自是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只看見她臉紅了,雙手掩面,兩條纖長的腿也不自覺並緊了,透過寢衣下擺,隱約可見白皙精巧的腳踝。

  這地方他握過,一隻手便能輕易環緊。

  不如說她哪裡都還挺纖細的,肌膚又細膩柔滑,包括大腿都……

  指掌間流動的長髮已半乾,陸無憂不由鬆手,撤身,回去繼續看他的邸報,掩飾著眸色轉深帶來的尷尬。

  回來的路上還失控過一次,差點在馬車上就……幸虧懸崖勒馬,陸無憂也不知道是賀蘭瓷的問題,還是他的問題,見不到或者有事在忙,倒也還好,朝夕相對,沒什麼事的時候就……

  賀蘭瓷見頭髮差不多乾了,捂完臉便先上了榻,她也確實累了。

  陸無憂勉強定神看了幾行。

  躺在熟悉的榻上,賀蘭瓷感覺到些許安心,躺了一會,悄悄側眸看了一眼陸無憂。

  身形修長的男子低垂眉眼,似在仔細閱讀,不笑,也不開口說話時,倒真有幾分青松勁竹,皎皎明月似的孤高矜貴文人氣。

  她忽然有點慶幸,嫁給的是他,賀蘭瓷勾著唇角,又沉沉睡去。

  ***

  得知消息,表姐姚千雪第二日一早便來看她。

  「小瓷你終於回來了!擔心壞我了!」姚千雪就差沒把她從頭到腳看個遍,打量完,她又忍不住笑道,「不過沒想到回來的時候是兩個人,你比去之前神色看起來好多了。」

  賀蘭瓷摸了摸自己的臉道:「有麼?」

  姚千雪點頭道:「感覺精氣神都好了不少,就是……」她看著她頸側,疑惑道,「這個天還有蚊蟲……」隨後她反應過來,一瞬間表情很復雜,像是得知自家白菜被拱了,又像是想要揶揄調笑兩句,最後她湊過頭來,低聲問道:「他欺負你,欺負得狠嗎……」

  賀蘭瓷一怔,道:「還、還好吧……」

  姚千雪東張西望了一會,更低聲道:「齊川怕我想多,把婚期提前了,我們過幾日就要成婚了……那種事,到底痛不痛啊?」

  賀蘭瓷又一怔,本著多少為表姐盡點力的心態,努力克服羞恥道:「他,還挺會的,就,不是很痛。」

  姚千雪眼神求知道:「什麼叫挺會的?」

  賀蘭瓷:「……」

  這到底要怎麼說啊!

  最後,她兩眼一閉,也湊到姚千雪耳邊說了兩句。

  聽完姚千雪眼神都變了,她抱著自己的腦袋,彷彿很艱難地遐想了一會。

  賀蘭瓷連忙制止她,道:「我走的這些日子還有什麼事情發生嗎?」

  一說到八卦,姚千雪立刻回神,開始滔滔不絕。

  「那個韶安公主還真是親事不利,之前說要讓她和北狄小王子聯姻不成,這次聖上又給她尋了門親事,鎮安王的嫡子小郡王,年紀比韶安公主還小些,結果你猜怎麼著?」

  鎮安王是大雍極少數的異姓王,開國元勳始封至今,跟著太祖征戰天下之後,主動把兵權上交,固守京畿,除去戰功赫赫又低調之外,能存留至今的原因之一,還有與皇室聯姻密切,宗族上下尚了好幾位公主,也出過王妃皇妃。

  姚千雪眉飛色舞道:「誰知道他家鬧出了個天大的後宅醜聞,那位小郡王肩上原本有個五瓣的胎記,出生就有的,還挺出名的,結果他這點年紀,居然膽敢私通了他爹鎮安王的妾室,又反咬一口說是妾室勾引,那妾室也乾脆撕破臉,說他們情好時他肩上的胎記是可以被蹭掉的……鎮安王親自動手拿胰子去刷,還真給他刷掉了那胎記,若兒子多,廢了這個換一個也就是了,但鎮安王就這一個兒子,其餘全是女兒,便知自己親生兒子當年是被換走了……」

  賀蘭瓷目瞪口呆,頓時還有幾分慶幸。

  「本來他和韶安公主親事都快定下,現在上京都傳遍了,也都在找適齡少年有沒有肩膀上帶胎記的……」姚千雪意猶未盡的八卦,「……哦,還有,對了那個康寧侯二小姐和林公子你還記得嗎?康寧侯二小姐最近也不知怎麼回事,轉了性子,也不找林公子麻煩了,好像……怎麼說,變得溫婉了不少,還時不時跑去翰林院探視他,就是林公子露出不願的神色,她還會霎時變臉,都快成一景了,聽齊川說,好像翰林院跟著看戲的也不少,你那位回頭回翰林院,也可以跟著看看,畢竟當初……」她一下又噤聲。

  賀蘭瓷聽她說完,才想起問:「姑父姑母呢?」

  姚千雪笑著道:「都回老家了,也挺好的,我爹還來信說,不著急起復,現在時局似乎不大妙,避個兩年等……」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天空,輕聲道,「等上面的天變了,再找機會回來,而且……」

  賀蘭瓷等了一會,才見姚千雪含羞帶怯地低了頭開口。

  「齊川怕我多想,待我比之前還好。以前我讓他說點情話,比如心悅我之類的,他都不好意思的,最近我只要一說想爹娘,或者露出傷心的樣子,他就什麼都肯說。他還……」她捧著微微泛紅臉,細聲細語,和賀蘭瓷分享她的快樂,「情不自禁親了我的臉,更親密的事情說等成親之後再做……」聲音越發低弱,可那股迫不及待的喜悅倒是越發明顯,「我真的好喜歡他呀!」

  賀蘭瓷有一瞬突然想起了陸無憂。

  然後就看見他從門外晃過去,面上透著幾分似笑非笑。

  賀蘭瓷:「……」

  姚千雪:「……」

  反應過來,姚千雪瞬間立正站好,表情也迅速恢復正常,等他走後,才心有餘悸道:「他怎麼神出鬼沒的……」

  賀蘭瓷心道,因為你來之前,他壓著她剛好被打攪了,不然他一定安安分分待在書房裡。

  ***

  姚千雪所言的變天,確實已像是慢慢開始。

  賀蘭瓷得知消息後,也明白了為什麼臨近京郊時,沒再遇上蕭南洵來找麻煩,他估計暫時應該沒這個心思。

  不久之前,聖上在宮中飲宴時,突發暈眩,竟倒在宮宴上,嚇壞了百官,一直到夜半才悠悠轉醒。

  當然事後他對外宣稱無事,但百官可不這麼想,為了防患於未然,立儲之事又一次被提上日程,禮部給事中首先上書要求為國祚綿延,江山社稷著想,請求聖上早立國本。

  這道摺子很快被按下了。

  但無妨,緊接著禮部另一位給事中,加上戶部一名給事中與都察院一名御史,再次聯名上書,繼續請求早立太子。

  ——這個請求其實不算離譜,早年就已經有不少大臣上書情願過,但一直被聖上以皇子尚且年幼,自己又還在鼎盛時,說不準以後還會有嫡子等等理由拖到現在。

  如今眾人都知道,聖上身體不佳,說不準哪天就駕鶴西去了,若是還沒立太子,只怕又會引出一番奪嫡好戲,雖然現在明面上不說,但朝中已經有人隱隱開始提前站隊,真鬥起來,與朝堂,與國,都是一場劫難,所以不論支不支持大皇子,這個請求都是合乎禮法的。

  可惜在聖上看來,似乎是自己剛身子微恙,這些人就開始巴不得他死,打起了效忠新主子的想法。

  於是,後面上書的這三位,即刻便被降職調任了。

  有的言官見狀,調轉槍頭開始請求讓二皇子早日就藩,他與安定伯小姐的婚事拖拖拉拉還是解了——當然理由是欽天監測過八字不吉,但成不成婚其實與就藩沒有必然聯繫,成婚之後大概率是要滾的,但也可以讓他先滾了再成婚。

  聖上如今膝下一共五位皇子,成年的就兩位,走了聖上明顯偏心的那位,剩下的也就沒什麼懸念了。

  請求冊立太子,可能會觸怒到聖上,但讓成年皇子就藩,是挑不出毛病的。

  可惜聖上自從突發暈厥之後,身子似乎一直不大爽利,近日早朝都免了,聽說麗貴妃衣不解帶地侍奉床頭照顧他,情深不已,在這種情況下,想讓聖上把麗貴妃的兒子趕走,也不那麼容易。

  朝堂上下一時陷入了僵局。

  賀蘭瓷與陸無憂回來時,流程剛走到又一波言官被處罰。

  給事中與御史和翰林同屬清流,大雍為了廣開言路,將給事中、御史定的品階很低,都只有七品或者從七品,導致這幫人彈劾起來顧忌也比較小——反正官小,但因為可以直接上諫,參與議事,監察百官,權利卻不小,任滿後外放也都四五品起步,算是大雍官場內部的一種制衡。

  最初上諫要求聖上早立國本的官員,未嘗沒有投機的心思——大皇子將來要是真的即位了,這肯定會記一筆功。

  但隨著聖上的彈壓,官員們反而都有些坐不住了。

  不止是言官,就連六部的一些官吏,都開始陸陸續續上書,這當中也不知道有沒有大皇子的推波助瀾,總之年末將至,局勢是真的緊張了起來。

  賀蘭瓷聽聞後,沉思了一會道:「這次陣仗好像不小。」

  畢竟以前她爹也有上諫過,但沒有引起這麼大的動靜。

  陸無憂點頭:「再拖下去,要出事。我回京之前,和恩師……」指的應該是那位徐閣老,「通信後,他讓我反正是死裡逃生,先暫避風頭,翰林院目前也不用去了,免得被慫恿。」

  暫避風頭,就是什麼事情也不用做,在家待著就行了。

  但陸無憂還在奮筆疾書寫他的奏章——誰能想到,他一路過來,至今還未寫完。

  夜半,陸無憂仍在書房。

  賀蘭瓷披了件厚袍子,掌燈過去。

  雖然知道他可能不會冷,但還是忍不住帶了件厚衣裳來——畢竟這個人燒東西利索,但大冷天連碳都不燒,剛進去便看見陸無憂正凝眸盯著自己寫完的奏章。

  書房裡冷颼颼的。

  她拿著衣裳,鬆了口氣:「你寫完了?」

  陸無憂輕輕點頭,又搖頭,突然意識到什麼,從懷裡掏出火摺子,低頭把炭盆裡的火給點著了。

  總算多了幾分暖氣。

  賀蘭瓷正想著,就見陸無憂又突然起身,朝她走了過來,賀蘭瓷還微微一驚,便被他攬住了腰。

  她有點緊張地迅速把燈放下,然後更緊張地打量著他,想把衣裳遞給他:「我……是來送衣服的。」

  陸無憂接過,隨手放在一旁,唇已經熨到了她的頸側。

  書房裡很冷。

  陸無憂倒是很熱。

  她緊張極了,陸無憂按著她腰的手還在收緊,一轉身,便把她抵到了書房桌邊。

  這可是書房!

  之前在這裡親她都覺得不太好了,賀蘭瓷從下面拽住他的胳膊,不知道該不該推。

  不過好在,他很快便停下了,只在她耳邊道:「……你覺得什麼是正確的事情?」

  賀蘭瓷:「……?」

  怎麼突然問她這個!

  她難以回神,但還是努力地去想:「就是……不會後悔的事情。」

  陸無憂鼻尖在她頸側輕蹭著道:「那你後悔過麼?」

  賀蘭瓷還以為他又在舊事重提,居然還有一分不悅,道:「尋常瑣事不算的話,我沒有後悔過,都跟你說了,我也沒有……」

  沒說完,就被陸無憂吻上了。

  他很纏綿地親了她一會,有點耳鬢廝磨的意味,把賀蘭瓷都弄得半懵著軟了腰,以為會發生什麼,才徐徐開口。

  「好吧,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現在???」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73
發表於 2022-6-7 08:21:1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二章

  哪有親人親到一半,開始商量正經事的。

  賀蘭瓷腹誹著,但陸無憂就是切換起來異常自如。

  他鬆開了她的腰,將案上的奏章拿起幾冊,神色正經起來些:「關於益州的事情,奏章我一共寫了三份。」

  賀蘭瓷接過,卻發現一冊比一冊厚。

  「第一條路是我把這件事交給恩師定奪,他大概會先將奏章按下,待到合適的時機,再以此事上諫,甚至可以左右朝局,但現在聖上對麗貴妃寵愛未弛,又對朝臣十分失望,只會覺得是拿來攻訐掣肘二皇子,為大皇子鋪路的……」

  隨著他的聲音,賀蘭瓷打開了第一本奏章,確實是遞交給徐閣老的。

  「第二條路則是我暫且不管上敬,只彈劾益州官場上下,但因為此事同樣牽連甚廣,所以仍需斟酌再斟酌,尤其官場上下大都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怎麼分責,怎麼論罪,究竟誰之過,措辭都要異常小心……其中繁難我就不贅述了,你看摺子就知道了。雖說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但運氣好應該能還益州幾年的清明,運氣不好我可能會得罪一大批人,以小彈大,多少要付出點代價。」陸無憂按了一下眉心,「其實原本說不準更應去找賀蘭大人,但我從宮中內侍那裡探聽到了風聲,你爹可能不日就要調任了。」

  賀蘭瓷一愣。

  陸無憂繼續道:「眼下這個時機,正常來看未必不是好事,不過……也罷,這第三條路……」他勾起唇笑時,眉眼上挑,一抹鋒利桀驁的光從他眼中閃過,「就是不管不顧,把事情全部寫明,直接死諫,但我在大雍官場的日子,可能暫時也就到頭了。」

  第三封奏章是最厚的,洋洋灑灑,寫滿了字,筆鋒力道十足。

  賀蘭瓷一行行看下去,觸目驚心,不用看到底,都知道這一封怎樣能引起軒然大波的奏章。

  看到其中某行時,她忍不住道:「益州決堤後的賑災款……」

  陸無憂索性一併都說了:「因為先前已經賑過災了,沒能想到今年雨水大還能再決一次堤,加上益州往年修堤要的錢款不少,戶部已經撥了搶修堤的錢,現在拿不出銀子正在扯皮,北狄那邊似乎又有動向,開春後說不準又要打,九邊還欠餉銀三十萬兩,也拖不得了,不然兵士怕是會嘩變,還有……總之哪裡都缺錢。」

  賀蘭瓷回想道:「可是沿途……」她猛然反應過來,「你繞開了?」

  他們沿途並沒有看到多少流離失所的災民。

  陸無憂道:「免得你看了傷心。」

  原來向西取道,還有這層意思,她深吸了一口氣,一時也心潮起伏,手指捏得發緊,連呼吸都急促了。

  賀蘭瓷慢慢望向陸無憂。

  陸無憂依舊立在書房前,笑容淡下去:「興許還有其他法子,但總體來說並無太大區別,譬如去找大皇子,我不是說過他的人之前找過我,我去投誠自也是可以的……屆時我大概會成為一枚棋子,賭他的運了……」

  賀蘭瓷道:「那你打算如何?」

  「所以我不是在和你商量麼,是忍一時,還是圖一時的痛快,我一個人自然怎麼決斷都可以,但是……」他也慢慢看向她,眸光帶些微的溫柔,語氣也變得柔和了,「你怎麼辦?」

  陸無憂在其他方面坦誠得甚至有些可怕。

  書房內的炭火仍在灼灼燃燒著,賀蘭瓷的手一陣冷一陣熱。

  陸無憂如果真的被貶,被下獄,眼下平靜的生活或許真的會到頭,但是……

  賀蘭瓷把陸無憂的奏章從頭看到尾,胸腔肺腑間都溢滿了難以言說的臆氣,反復擂擊心臟,直教人無法呼吸,她眼瞼澀然,半晌道:「你雖然娶了我,但我並不想成為你的牽絆。」

  賀蘭瓷斟酌著,一字一句慢慢道:「我一路都不清楚你具體在煩惱些什麼,現在總算明白。我們之前曾經聊過,我問你為什麼想做官,你當時的回答我……還記憶猶新,我覺得,只要你還堅定著自己的心,做出的什麼決定,我都不會阻攔。先前說希望你改變大雍,也只是願景,而並非要求。嫁給你的這段日子我很開心,算起來應該還是我虧欠你比較多,所以不要有負擔,我還是希望——你能做你覺得正確的事情。」

  到了現在,她已經完全不去想散夥的事情了。

  賀蘭瓷抬起手,碰了碰陸無憂的頰,道:「好了,別煩惱了。我又不會跑,也不會怪你,你應該也知道我不是那種……」

  話音未落,那隻纖手便被陸無憂攥住了。

  他在她的掌心輕吻,終於笑了聲道:「娘子你倒是挺大義的。」

  賀蘭瓷一愣:「……嗯?」

  他在叫什麼稱呼。

  陸無憂另一隻手從她手裡抽出奏章,捉著她的下巴,再度親了上去——所以這個人真的切換得過於自如——賀蘭瓷還未反應過來,他已經掃開了奏章,把她抱坐到了桌案上,一邊親熱地吻著,一邊去解她的衣帶。

  賀蘭瓷按著他的胳膊,艱難道:「……是在書房!」

  陸無憂含糊道:「我知道。」

  說話間他的手竟已摸到了她的腿,賀蘭瓷的前胸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腿根還在被人用指尖摩挲著,並稍稍抬起,她渾身都在跟著顫,粉霞布滿了整張芙蓉面。

  說話聲也顫顫巍巍。

  「……你等等!我們剛才不是還在聊正事嗎!」

  陸無憂埋首道:「不是談完了麼?」

  賀蘭瓷繼續顫聲道:「那也不能……」

  她努力想把自己架到他腰上的腿放下,陸無憂已輕聲道:「試試嘛……」聲音裡還帶著種說不出的誘哄味道。

  等賀蘭瓷睏倦疲憊地被他從書房裡裹緊了抱出來,很想踢他兩腳但沒有力氣時,眼眸張闔的罅隙間,恰看見窗外一抹柔軟的雪白飄落。

  今冬下了第一場雪。

  雪纏綿無聲地飄落,遍撒向上京的每一個角落。

  還沒等人感慨是祥瑞吉兆,就先出了另一件更糟糕的事情。

  月前,聖上為了給麗貴妃慶生,命人重修崇光殿,並在旁邊建了一座升仙樓——這是聖上近來十分寵幸的龍虎山道士提議的,說是建成之日,能向上天請命,為聖上延壽十年。

  可不巧就不巧在這雪下的。

  日夜不停修築升仙樓的出了事故,有工匠修樓時腳下一滑,竟滾落了下去,砸塌了架子不說,還牽連著竟致使三死七傷,因為工部的一位官吏恰巧就在下面。

  本來此事可大可小,但恰逢朝臣本來就對修築升仙樓耗資頗具一時甚為不滿,如今各部又都缺錢,近日還因為立儲一事和聖上吵得不可開交。

  一時間朝堂上下,更是爭論不休。

  賀蘭瓷和陸無憂的生活仍舊十分平靜。

  前院的雪已積了足有一指,霜枝正領著人掃雪,屋簷和樹梢上也都綴著霜白,她還嘀咕著跟賀蘭瓷道:「我們要不要裝點新雪,我聽說新雪水化了泡茶味道會更好。」

  賀蘭瓷應著聲,卻又有點走神。

  ——「重修崇光殿和新建升仙樓一共耗銀兩百五十萬兩,不計勞工,光是運大量的名貴木材抵京,就是一筆巨大開支。」

  ——「世人都怕死,縱使九五之尊也不例外。」

  ——「但老實說,我很失望。」

  陸無憂在院子中坐著,桌前又橫七豎八地擺了好些酒壺,他人也微醺,看見賀蘭瓷過來,他神態有些散漫地笑:「我決定了。你要不要過來陪我喝一杯。」

  賀蘭瓷定了定神,坐到了他對面。

  陸無憂本來也只是隨口一說,可沒想到,賀蘭瓷搶過他的酒杯,竟一口把酒飲盡了。

  他眸光一閃道:「你怎麼真喝了?」

  賀蘭瓷仍然被辣到,她張口哈了會氣道:「送送你。」

  她甚至都不問他到底做了什麼決定。

  陸無憂忍不住想笑:「你對我還真有信心。」

  賀蘭瓷歪著腦袋道:「可能覺得你是這樣的人吧。」

  陸無憂乾脆又倒了一杯:「那你是不是誤解了,我是個聰明人……」

  聰明人不會以卵擊石,不會頭撞南牆,不會飛蛾撲火,不會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賀蘭瓷搖頭,又點頭道:「但你是個讀書人。」

  陸無憂笑道:「我又不是什麼正經讀書人。」

  賀蘭瓷不由道:「你怎麼說話還反復的!你不是說你自己是正經讀書人……」

  陸無憂慢悠悠道:「所以上回醉酒的事情,你還記得。」

  賀蘭瓷:「……!」

  幸好,陸無憂也沒有繼續調戲下去的意思:「好吧,我雖然是個聰明人,但卻不喜歡什麼蟄伏十年忍耐的戲碼。若真是太平盛世,聖明君主也就罷了,我骨子裡,還是喜歡快意恩仇那套。」

  「要不,再抱一下。」

  雖然未醉,但賀蘭瓷仍有些臉紅。

  天寒地凍,她披了件斗篷——還是陸無憂買的,她猶豫著走過去,被陸無憂一把撈到了自己腿上,手從斗篷卻聽見陸無憂的心跳聲也慢慢加快。

  一聲一聲,清晰宛若在耳畔。

  那股很微妙的感覺又湧了上來,賀蘭瓷的眼眶居然有些發熱,她無法控制自己也伸出手來,腦袋枕在陸無憂肩膀上,手臂抱住了他的身軀。

  陸無憂的聲音很不適時的響起:「……你現在看起來倒很小鳥依人。」

  賀蘭瓷剛才還發熱的眼眶一下子酸澀散去:「你這種時候就不能閉個嘴嗎?」

  陸無憂道:「不行,你投懷送抱,我心跳有點快……」

  賀蘭瓷道:「我才沒有。」

  算了……

  她又抱了抱他。

  陸無憂突然道:「你是不是對我有點上心了?」

  賀蘭瓷無語道:「我到底怎麼讓你覺得我不上心了?」

  陸無憂沉默了一會,又笑了笑,道:「行了,我抱夠了。」不然明早捨不得出門了。

  不料,賀蘭瓷道:「再抱一會。」

  「……」

  陸無憂一怔,語氣微妙地側過頭去:「還說你沒有投懷送抱。」

  賀蘭瓷意識到什麼,也微妙道:「你也太血氣方剛了吧。」

  陸無憂指責道:「你坐在我腿上,還在蹭我,我沒反應大概不是人。」

  賀蘭瓷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剛才還很溫存的氣氛,被陸無憂三言兩語就變成了這樣。

  最後依然是在很尋常的氣氛下,陸無憂起了個大早,帶著奏章,乘車轎去了通政司大門口,等了一會。

  許多官員許久未見他,得知他「死而復生」,都一一前來祝賀,說著什麼「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之類的客套話,一貫長袖善舞的陸六元這次卻只是淡淡笑著,並不多言語。

  他把一封看起來頗厚的奏章遞上,隨後便離開了。

  因為是陸六元的文章,通政司官員命人謄抄副本的同時,也有不少人圍過來準備拜讀拜讀。

  誰料剛看了一會,便驚得頭皮發麻。

  「快去叫上官!這、這奏章要命了啊!」

  「壓不下去了吧……陸霽安不是徐閣老的……他平時不是挺圓滑的,怎麼突然發瘋了啊!」

  「陸六元怕是要倒黴了!」

  又有人忍不住道:「這道奏疏要是傳出去,只怕會引起大風波,整個益州都……」

  「可他字字懇切,若真有其事……」

  「這朝堂上下哪有人敢言啊!」

  「這沈一光我認得啊,原來他竟……死得這麼慘。」

  「可聖上如今……」

  「慎言!慎言!」

  陸無憂走完,又直接去翰林院走會極門遞了一本,結結實實,內閣攔都攔不下來這封死諫的奏疏。

  密密麻麻近萬字。

  「詹事府右中允兼翰林院編撰臣陸無憂謹,臣聞君者以民為重,社稷次之,今臣以死諫君……」

  不止將益州官場上下貪墨說得清清楚楚,如何將益州道監察御史沈一光謀害致死,如何欺上瞞下,甚至這些錢銀都流向何處,都寫得明明白白,包括麗貴妃袒護下,其兄平江伯欺男霸女奢靡成性,最後竟連二皇子都寫了上去。

  後半段則是說青瀾江多段之堤壩偷工減料,九邊軍費拖欠,百姓水深火熱,聖上曾自比堯舜,怎容身邊妖祟作亂,而不以管之——他甚至還罵了龍虎山的道士。

  字字鏗鏘,言辭激烈,通篇都是誠摯之言,讀之慷慨激憤竟不能停。

  可又隱約覺得全是罵聲,罵了益州官場,罵了麗貴妃平江伯二皇子,罵了龍虎山的道士,就連聖上都沒落下,說是怕百年之後史書記載,朝中奸佞作祟,而聖上不能明辨,故而以此死諫,以全陛下名聲。

  如今暫代首輔的內閣徐閣老看完,也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讓他暫避風頭!

  他這哪裡是暫避風頭,是恨不得把天都捅破了!

  奏章傳進禁宮中。

  順帝正躺在榻上,麗貴妃倚靠在他的身側侍奉湯藥,嬌豔雍容的面孔滿是擔憂:「聖上,為了臣妾,再喝一口。」

  「朕實在是喝不……」

  「不喝怎麼能好呢?」麗貴妃手中拿著湯匙輕吹,音色綿軟,越發惹人憐惜,「臣妾以前也不喜歡喝藥,可那時在清泉寺病了,連藥都沒有,還是兄長夜半爬山去替我採藥,摔得鼻青臉腫,才知藥材珍貴……聖上,這藥雖然不是臣妾親手採的,卻是臣妾親手熬的,手都燙破了皮,您就再喝一口。」

  順帝氣順了一些,軟下言語道:「手給朕看看。」

  就在這時,一名太監神色慌張地進來,手裡還揣著一本奏章,看見侍奉床頭的麗貴妃,神色更是不安。

  順帝微微不悅道:「奏章待會再拿來。」

  太監為難道:「可是……」

  麗貴妃反而巧笑道:「聖上看便是了,不用在意臣妾,不過藥還是得喝。」

  順帝心知緊要,還是接過奏章。

  片刻後,只聽一聲怒吼:「來人!陸無憂這個逆賊呢!」

  剛停了一陣子,又開始下雪。

  陸無憂沿著宮中的大道,又走回了會極門,安靜地等待著,雪花盤旋而落在他的肩頭,髮梢,帽緣的雙翅上也覆蓋著一層銀輝。

  這位年輕又清貴俊雅的狀元郎宛若一道筆直挺拔的風景線。

  會極門前還能遙望見內閣和文華殿,距離他並不太遠。

  雪花一片片飄落,陸無憂忽然想起,似乎前朝也有一位編撰在這個鬼地方,帶著一百多名大臣叩闕,大叫著「國家養士百五十年,仗節死義,正在今日」,哭喊上諫。

  至少他還是挺優雅的。

  已經隱約可見錦衣衛的殿廷內衛朝他走來。

  陸無憂平靜地想著,昨晚沒多抱一會,確實有點虧。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74
發表於 2022-6-7 08:21:3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三章

  「臣陸無憂見過聖上。」

  殿內點了香爐,還燒著極為名貴的沉香木,煙氣縈繞間有濃鬱的熏香味。

  透過重重深重的珠鏈,順帝看見了那個垂手行禮的年輕人,他欽點的狀元郎。

  得知他昨夜便已遣送下僕,連府上的投靠的書生門客都一併遣走,上完奏章後,還安靜地等在會極門外,順帝從極度的憤怒中漸漸冷靜了下來——隨之而來的是一抹失望,他曾對這個年輕人給予厚望,朝廷上下不缺清官,也不缺貪官,缺的是能吏,只要能做事,其餘的順帝通常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原本可以成為將來大雍的肱股之臣,但這封讓順帝顏面盡失的奏章,卻已經觸到了他的底線。

  「是誰指使你寫得這封奏章?」

  說話間那封厚實的奏章已經被砸到了陸無憂面前,紙頁攤開,這封花費他近月完成的奏章如今多處被揉皺,幾近撕裂。

  順帝音色沉沉地逼問著:「是不是皇長子?」

  他近日來對大皇子蕭南泊越發不滿,尤其是群臣上諫要他早立皇儲,很難不覺得是羽翼漸豐的蕭南泊在逼他讓權——雖然一直以來他也沒對這個兒子抱過任何期望。

  然而陸無憂聲音格外平靜道:「是臣一人所為,並無人指使。臣與大皇子從無私交,聖上盡可派人查證。」

  「那難道是徐近時派你來的?」

  ——徐閣老的名諱。

  陸無憂仍舊不卑不亢道:「與徐閣老無關,他甚至不知此事,都是臣將自己在益州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盡數寫在奏本上,益州百姓水深火熱已非一朝一夕,臣在益州查案之時更是幾近喪命。」他從袖中取出一卷長布帛,以雙手遞上,「這是臣在益州時收集的萬民血書,纍纍罪行奏本難以盡述,還望聖上明鑑。」

  順帝終於還是高聲道:「只你一人便能查清益州官場上下貪墨,連去向都能查明,陸無憂你是不是太能耐了些?」

  然而陸無憂卻是更加平靜應聲道:「聖上所言甚是,益州之事自然不是臣一人所查,而是如沈一光、王義全等有志之士,以性命相搏,換來的罪證,而臣不過是僥幸得之,將其呈送到了聖上面前,只望聖上能垂憐一顧……聖上寵愛貴妃所生的二殿下不假,難道天下百姓便不是聖上的子民了嗎?」

  「夠了!」

  順帝打斷了他。

  殿內熏香味更濃重,珠簾外的年輕人卓然得像一棵長松,堅韌不折。

  正是因為在宣他進來之前,已讓人將他回京之後的所有言行一併送至案前,知道他是一意孤行,才格外令人憤怒。

  順帝思緒幾轉,突然道:「是因為賀蘭氏?」

  他自是知道自己兒子對那位賀蘭瓷的上心,哪怕明知對方已嫁,都不肯罷休。

  卻聽空氣中響起了一道極淺的笑聲。

  有內侍立刻道:「御前豈容你放肆!」

  陸無憂輕笑著道:「若為妻故,臣更應該小心行事才是,以免行差踏錯連累妻小。」他抬手,將頭頂的烏紗帽摘下,雪已融化,只剩下邊緣一點殘留的水漬,「此次上諫,臣便已置身家性命於不顧,吾妻亦未阻攔,還在臨別前以酒相送……年少不經事時,也覺得自己能為官為民,還盛世以清明,如今既知自己力有未逮,或許不能,便只求——無愧於心。」

  陸無憂被下了詔獄。

  可那封令朝堂震悚的奏章卻傳向了民間,傳向了廣大士子中,甚至被人稱之為「十罵諫疏」,其中所言之益州官場的弊漏,簡直聳人聽聞,然而最離譜的還是說最後的錢銀,都流到了平江伯,甚至麗貴妃、二皇子的手中。

  「——以天下之飢,而肥麗氏之巨。」

  每年百姓已經繳納了巨額的賦稅,被官吏層層盤剝不說,卻還要再被皇室外戚貪墨,著實叫人寒心。

  不光如此,得知陸六元因諫下獄,更是引起了眾位士子的憤慨。

  陸無憂不是一般的文臣,也不是一般的狀元。

  大雍重文臣,重科第,他這樣幾乎百年難得一遇的六元狀元,不僅在百姓心中是文曲星,在士子中也有著巨大的名望。

  不止他所寫的文章每一位士子都耳熟能詳,還有不少往陸府上投遞過文章的,俱都得到了詳細的批復——不能不令人感動。

  就連官場上也為之震動。

  大雍不殺士大夫已久,甚至還有刑不上士大夫的慣例,但這次是真的把天捅了個窟窿,人都進了令人人膽寒的詔獄,那是真的生死難料了。

  若是關進刑部、大理寺,哪怕都察院倒也好,但進詔獄擺明了是要繞開三司。

  內閣此刻也很頭疼。

  陸無憂保是肯定要保的,在這個滿是讀書人的朝堂之上,一味趨炎附勢聖上,反會遭到群臣反噬,所以尤其是死諫,更是一定上書要保——但問題就在於,也會得罪聖上。

  當然,他們料想聖上估計也很頭疼。

  因為順帝愛面子,直接嚴懲了陸無憂,無異於包庇麗貴妃,包庇整個益州,置百姓於不顧,議政不怕死的文人士子大有人在,更何況陸無憂名聲又這麼大,真把人弄死,順帝的名聲大抵是沒有了,史書上也會大記一筆。

  所以他現在處置起來格外棘手。

  許是受到刺激,禮部的一位都給事中也忍不住上諫,稱升仙樓三死七傷之事乃上天降罰,以懲此勞民傷財又無用之舉,如今百姓受苦,聖上卻還一心只為修樓修殿,實在荒唐!

  若說陸無憂之前的奏章還很含蓄,主要是在罵麗貴妃一黨,更多是在規勸聖上,這本奏章就是字字句句指著聖上的鼻子在罵他昏庸了!

  順帝一向愛惜顏面,這次也不降職調任了,直接撤職,拖到午門外杖責一百大板,以儆傚尤,差點把人生生打死在了午門外。

  言官上諫是職責所在,此與阻塞言路無異。

  這件事宛若水入油鍋,頓時炸開。

  如果說之前還算壓著,文官們終於也都受不了了。

  ——讓你立皇儲,你推脫!

  ——讓二皇子就藩,你推脫!

  ——陸無憂為了益州上諫彈劾麗貴妃一黨,被下獄!

  ——禮部都給事中要你別修升仙樓了,多為百姓考慮,被杖責!

  這臣子當得還有什麼意思!

  三司門前都有士子堵門口來罵了,問為什麼不查辦益州一案——偏偏這群人還有功名在身,不好隨便抓了下獄。

  三司的官員也很無奈——尤其是都察院的,這還是我們頂頭上官的女婿呢,我們能怎麼辦嘛!

  而且真要審,這般規模的案子,三司會審不說,還得要聖上親自下指示才行,不然誰也不敢動手。

  一時間,上書上諫絡繹不絕,通政司門口都被堵得水洩不通,而且上諫的也不再是官階低微的言官,禮部員外郎,工部侍郎,戶部員外郎等等也都紛紛開始上書……

  本來馬上京察年到,伸頭一刀縮頭一刀。

  就算這官不當了又能如何!

  幾十年的書難道就這麼白讀了嗎!

  賀蘭瓷從陸無憂出門的那一刻,就知道他今晚肯定回不來了。

  臨走之前,他把府裡外雇來的下人大都遣散了,那些來投奔他住在倒座房裡的窮書生也都給了銀兩送出府,先前二皇子送來的那兩個姑娘也沒有必要再留在府裡了——反正已經不怕得罪了。

  因為兩人這段時日也算安分守己,陸無憂便提前找人幫她們脫了奴籍。

  若顏拿了新身份千恩萬謝走得很乾脆,賀蘭瓷聽聞有媒婆牽線,她不日便要去給一位喪妻的富家老爺做妾,大雍沒有妾不可為妻的規矩,將來也只能看命了。

  玉蓮和府上一位書生互生情愫,既脫了奴籍,剛好決定喜結連理,賀蘭瓷還替她添了點嫁妝——兩支放在匣子裡反正也是浪費的珠釵,玉蓮推脫不肯要,只說已受了夫人大恩,萬不敢再生貪念。

  她從賀蘭瓷這裡得知,她姐姐玉嬌如今換了身份與情郎相守,過得很好,已千恩萬謝過一次了。

  人走得走,散得散。

  陸府空下來,竟一時還顯得很空闊。

  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兩人還未成婚,陸無憂帶她來看時的模樣,只院中幾棵樹苗已亭亭而立。

  霜枝獨自掃著雪,語氣不乏擔憂道:「外面人都說……姑爺他不會真的……」

  賀蘭瓷坐在庭前,伸手抓了一抔雪,寒意襲來,手指不一會便被凍得僵硬。

  「小姐……」沒人的時候霜枝還是喜歡這麼叫,她一把搶過賀蘭瓷的手,拂去上面的雪,「你在幹嘛,別凍著了!」

  賀蘭瓷回過神,笑了笑道:「沒事,就是在想,我們開玩笑說了那麼多次詔獄,沒想到他真有進去的一天。裡面聽說很冷,還很髒,估計他會很難熬。」

  霜枝不由擔心道:「小姐,你還是別笑了!要是不開心,就哭出來好了……」

  賀蘭瓷搖搖頭道:「哭什麼,我還挺欣慰的。」

  她也想過陸無憂會不去上諫,留在府裡過他們的安穩日子,蕭南洵現在油煎火燎,大抵是沒有精力再來找他們的麻煩。

  可又隱約希望著他去。

  希望陸無憂是那樣一個人,希望他能比她想得更好些。

  雖然她已經知道,他是個很好的人,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興許是他第一次帶她去城外看災民,又或者是他們沿途去清丈,他跟她說他為什麼要做官,再最後就是益州這一趟……

  她漸漸對他升起了一種很令人心悸的期許。

  像小時候她看她爹為官,衣著襤褸的百姓前來叩首;像小時候她看那些晦澀難懂的書經;像她在書院裡讀著書不切實際的憧憬——字裡行間寫得其實都是,為人,為臣,為君。

  「我……」她慢慢又綻開個笑,「沒有一刻覺得他這麼好過。」

  此時,有人進來道:「少夫人!呃,好像有人為了少主圍到城門口去了!」

  賀蘭瓷聞言,略一猶豫便道:「備車。」

  大雍門外已經圍滿了不滿的士子,大都穿著瀾衫,頭上扎著方巾,手中拿著一張張印著手印的上書,圍在城樓人作證!」

  「還有被平江伯及其子戕害過的!」

  「請聖上明鑑!請聖上還益州一片清明,給百姓一條生路!」

  「請聖上嚴查此事!」

  「請聖上開明聖聞,聽言納諫!」

  士子們一個個應聲跪倒在地,宛若一片俯倒的稻禾,蔚為壯觀,喊聲震天。

  賀蘭瓷下車來,已看見值守著城門和登聞鼓的官吏正在連番勸說,可顯然並無用處。

  看見她時,那些士子倒是盡皆一呆。

  誰也沒想到她一個柔柔弱弱的女子會出現在這裡。

  五城兵馬司的人陸續趕到了,但一看眼前,也兩眼一黑。

  這幫士子還有國子監出來的,最是麻煩,得革了功名才好動手,不然得罪了大幫士子,是真的後患無窮。

  ——其實本來早該有刑部、大理寺的官員過來,但大家這會彷彿都在裝死。

  值班的官吏愁眉苦臉著,突然一見站在那邊風姿無雙,彷彿聚天地之精華而生,正散發著淡淡輝光的女子,有人登時眼前一亮,過來謹慎道:「賀蘭……夫人,要不您來勸一下這些士子?這我們也很為難啊。」

  賀蘭瓷定了定神,跟霜枝道:「把我帶來的命婦朝服拿來。」

  有人當即鬆了口氣。

  陸無憂名聲大,他夫人名聲也不小,多少應該能起點作用,把他們先勸走了再說。

  賀蘭瓷套上她六品命婦的朝服,深吸了一口氣,看著不遠處那面鼓。

  登聞鼓,也就是傳說中擊鼓鳴冤告御狀的那面鼓。

  「賀蘭夫人,您還等什麼呢。」

  賀蘭瓷道:「對啊,麻煩讓讓。」

  「嗯?」

  賀蘭瓷徑直走向那面大鼓,利索地拿起了鼓槌,心想要發瘋也就這麼最後一回了,不然以後怕是沒有機會了。

  她音色朗朗道:「我不是來勸人的,是來告御狀的。我夫君直言上諫,並無一字虛言,不知為何會被下獄,至今未歸家……朝廷廣開言路,是為國策,上諫理應無過,若朝廷難辨真假,便懇請盡早審理此案,還我夫君一個清白。」

  她說得聲音並不大,但隨著逐漸安靜下來的聲音,每一個字都清晰傳入眾人腦海中。

  就在這時,都察院的官吏也趕了過來。

  後面走來了一個清臒瘦削衣衫陳舊的緋袍官員,賀蘭謹面色鐵青道:「胡鬧!還不快點回去!」

  賀蘭瓷轉頭看她爹,很平靜地一笑:「爹,您就別摻和了。」

  賀蘭謹打死也想不到會有一天,聽到女兒對他這麼說。

  他伸手去搶她的鼓槌,誰知道賀蘭瓷極為靈活地往後退了一步,便避開了。

  賀蘭謹怒道:「把鼓槌給為父。」

  賀蘭瓷毫不客氣道:「您先回去吧。」

  「你知不知道!敲這鼓告御狀是要先被鞭刑的!」

  「我知道。」

  賀蘭謹吹鬍子瞪眼了一會道:「行,你要真想告,為父來告。」

  賀蘭瓷意識到什麼,但已晚了一步,只見賀蘭謹重重一掌砸在登聞鼓上。

  沉悶地一道鼓聲響起。

  幽幽迴響。

  眾人都是一愣。

  賀蘭謹一撩長袍,便跪在了大雍門前,他的聲音亦沉沉道:「沈一光是我的下屬,他的冤屈,亦該由我來為他主持公道。」

  賀蘭瓷也毫不示弱,一同跪在了大雍門前。

  身後有些都察院的官吏也一併跟著跪下。

  正準備去通政司上諫,或者聞訊趕來的朝臣也都停下了腳步,有人跟著跪下了,也有人凝望著前面的皇城。

  天色暗淡下來,雪又開始緩緩飄落。

  跪在城門口的官吏,彷彿不知不覺間,越來越多,有禮部的、工部的、刑部的、翰林院的,員外郎、給事中,主事、大使、副使等等大大小小的官員,甚至還有些從家中得知匆匆趕來的。

  不論是臣子,還是士子,此時都彷彿只是一群單純想要衛道的讀書人。

  漸漸跟著跪下的還有一群不入流沒有品階的官吏,就連原本守在城門外的兵士,也都有人跟著跪下了——就算大字不識,陸六元那篇「十罵諫疏」也早已在街頭傳頌。

  像是滄海中的一粟,卻又逐漸聚少成多。

  密密麻麻跪滿了一地。

  冬日寒風瑟瑟,落雪很快鋪滿了地面和周身,一片皚皚雪白,竟映得宮門外也漸漸亮堂了起來,悲憤的叫喊聲不絕於耳。

  「聖上!臣這官不做了!請您聽聽眾人之言吧!」

  「這天大的冤屈,皇天昭昭,怎能容許!」

  「天道難違,這升仙樓不能再修了啊!」

  「聖上,我們今日所請都是為了您,為了這天下啊!」

  「幾十萬百姓正在受苦受難,今日若不直言,死後我如何敢見聖人,如何對得起我這幾十年來讀過的聖賢書!」

  有人說著說著,還哭了起來。

  有年邁的老臣體力不支,強自支撐著,也有人以頭搶地,嗑得滿臉血痕。

  還有人趁機道:「聖上!還請鏟除奸佞,早立國本!」

  二皇子失勢之日,便是大皇子得意之時。

  內閣如今的三位閣老聽聞,也是從府裡即刻趕來。

  他們上諫,聖上不聽。

  下控,也控不住文臣們激憤的心——官都不當了,還有什麼可畏懼的。

  他們夾在兩邊,也實難做人,如今朝局儼然已不受控,索性,三位內閣輔臣都乾脆一併遞交了辭呈——這也是大雍官場常規之舉。

  哪個閣老沒遞過十七八封辭呈都是少有的,只是三個人一併請辭卻是少見。

  但細想下來也不奇怪,能坐穩內閣輔臣位置都是上能得聖上信賴,下能得百官支持。

  反之,那毫無疑問是寸步難行。

  禁宮中。

  順帝聽聞消息後,看著那三份遞上來的辭呈也是怒從心頭起。

  麗貴妃的哭泣聲還彷彿在耳邊。

  「……臣妾、臣妾都在宮中,也不知這些事,想來是兄長他以前窮怕了,才會……只是洵兒他確實是不知情的,臣妾知道朝臣都看他不順眼,可是、可是……他只是性子急了些,絕做不出那些事來。」

  「聖上,若真是為難,臣妾這些珠寶首飾都不要了,現在就令後宮中削減用度,都給您拿去賑災……」

  此事不止關於麗貴妃,也關乎他的顏面和權柄。

  可叩闕聲還是連綿不斷從外面傳來,吵得人無法歇息。

  終於,順帝無奈地按著眉心,被內侍攙扶著,走出門外。

  就看見殿門外,三位內閣大臣,和一併尚書高官,也都跪在了門口。

  「你們先把宮門外的人都給朕勸走。」

  三位內閣大臣早已達成默契。

  這已經逐漸上升到了皇帝與文臣之間的角力,也不可能再退一步了,更何況這件事本就是臣子佔理。

  「聖上,勸不動啊……」

  「老臣當真已是盡力……」

  賀蘭瓷聽聞聖上決議要清查益州一案,並且暫停了升仙樓的修築,將修築的錢暫且拿去給益州賑災,抵償九邊軍費並犒賞邊軍時,纖細的身軀在寒風中搖搖欲墜,已快在宮門外力竭。

  被霜枝半拖半抱地帶回去後,她久違地染了風寒,迷迷瞪瞪過去好些時日。

  好在府裡尚且溫暖,也不缺藥材。

  姚千雪前來看了她三次,賀蘭瓷總算有所好轉,床頭花瓶裡插了兩支臘梅,淡香沁人,霜枝道:「都是府門外的人送的,現在府門外每天都來好多人送東西啊!」

  賀蘭瓷點了點頭。

  姚千雪第四次登門拜訪,見她終於氣色好了,才咬著牙道:「小瓷,你想不想去見他?」

  賀蘭瓷道:「怎麼見?可詔獄不是……」不讓親眷探視的。

  「齊川畢竟是錦衣衛的官,我讓他找門路想了辦法……可以讓你進詔獄一次,不過只能進去一炷香的時間,再多恐怕就會有風險。」

  寒冬臘月的詔獄,是真的冷得直結冰。

  門欄都有一層細霜,賀蘭瓷裹緊了身上的斗篷,戴著帷帽,小心邁步進去,提前打點好的官吏對她恭恭敬敬,引著她進去,指點道:「就在裡面,夫人放心,狀元公沒大礙,就是稍微吃了些苦頭。」

  賀蘭瓷道了聲「多謝」。

  裡面更是冷得刺骨,還時不時能聽見一些淒慘的叫聲,和鐐銬撞擊的聲音,她深吸一口氣,才又往前走,最終停在一扇牢門前,摘了帷帽,用手輕叩。

  「多謝提醒,不過應該還沒到放飯時辰吧,而且我著實是……」

  賀蘭瓷一愣。

  出聲說話的那個人挑起桃花眼也一愣。

  兩人面面相覷,陸無憂先忍不住開了口:「你怎麼瘦了這麼多,有沒有好好吃飯?」他好不容易養起來的。

  賀蘭瓷:「……?」

  該我說這話吧。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75
發表於 2022-6-7 08:21:53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四章

  詔獄位於錦衣衛的北鎮撫司,關押的大都是聖上親自下詔的罪臣,不經三司,或可謂之為大雍私獄。

  無窗無棱,四壁皆是堅硬石牆,水火不侵,不見天日。

  透過牢門邊的燭光,還能看見石牆上斑斑血跡,此刻因為過於嚴寒,滴水成冰,森森鐵欄上,也結著一層細霜,上面倒掛著些許冰凌。

  賀蘭瓷甚至還能聞見經年累月的血腥味,和一些從遠處飄來的淡淡腐味,不由讓人心臟揪緊——也幸虧是在冬日。

  她所熟悉的人此刻正屈膝背靠著一面牆,燭光明明滅滅,映著他的身形容貌,陸無憂一向是俊逸如水,面容清雅的,但現在除了那雙眸子還沒什麼太大分別,他的面頰輪廓明顯消瘦了一些,溫潤感稍褪去,更趨向於俊朗,有種以前不曾有的鋒利感。

  像那些桀驁嶙峋的脊骨被催發出來。

  她被陸無憂打岔搶了話,只能慢半步道:「就別說我了,我在外面想吃什麼都有,你呢?」

  陸無憂一時沒回話。

  賀蘭瓷在打量他,他也在打量賀蘭瓷,臨出門前飲酒的那晚,他還好好摟抱過,知道她身上有幾兩肉,好不容易把人養成朵人間富貴花,這才過去多久,她就又看起來像不食人間煙火了。

  精巧的小臉困在斗篷裡,下頜都窄了幾分,還帶著點病懨懨的白,唇色也沒那麼明豔,人如柳枝,纖腰束素,似風一吹便倒。

  賀蘭瓷又走近了一步,幾乎貼上欄桿。

  陸無憂道:「你要不要進來?」

  賀蘭瓷一頓,剛才那牢頭沒替她開門,她猶豫道:「要不我去問……」

  「不用問了。」

  陸無憂站起身,手上多了根銀絲,三兩下,那牢門就開了。

  「……」

  賀蘭瓷欲言又止:「你……」

  隨後很快反應過來,縱使以陸無憂的身手,出入詔獄不成問題,但他依然困在這裡,是因為他逃跑了,便真成了亂臣賊子,那道字字泣血的奏章也不會被重視,他以身困於獄中,畫地為牢,是為了在不公義中,尋求公義。

  她沉默著,陸無憂已經拉開了門。

  裡面更加幽暗陰冷,還有股潮濕的氣息,搭配著時不時還能隱約聽見的慘叫聲,更加令人不寒而慄。

  下一刻,她就跌撞著,被陸無憂扯進了懷裡,他人雖瘦了,力氣卻沒小。

  賀蘭瓷回過神,發現陸無憂在用他的手,量她的腰,之後又去摸她的脈。

  片刻後他道:「你病了?什麼時候病的?」

  賀蘭瓷忍不住,一把攥住陸無憂的手道:「只是天冷染了風寒而已,已經好了!」她跟青葉說如果給他傳消息,不用告訴他自己跪在宮門口的事情,免得他不安心,「是你來探監還是我來探監!我還沒問兩句呢!你在裡面到底過得如何?難熬嗎?剛才的牢頭說吃了些苦頭,什麼苦頭?有……」她聲音緊張,「用刑嗎?」

  「想什麼呢?我怎麼可能有事。你幹嘛去了,病歪歪的,總不能是……」陸無憂拖著調子,語調微揚道,「想我想的?」

  賀蘭瓷:「……」

  真是不能指望他那張嘴。

  反正人都在他懷裡了,賀蘭瓷索性去扯陸無憂身上的衣衫。

  陸無憂握住她的手,低頭看她:「你……也不用這麼熱情。」

  賀蘭瓷充耳不聞似的,繼續扒他的衣衫道:「給我看看,不然我不放心。我帶了傷藥,而且只有一炷香的時間,別墨跡了……」

  陸無憂乾脆拉著她一起倒在了草榻上,然後語帶不滿地拽著她的手道:「只有一炷香,你還扒我衣服……」

  賀蘭瓷騎在陸無憂身上,動作一停。

  「那什麼是不夠,但……親一會還是可以的。」她小聲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個姿勢,這個語氣說這個話有多形似引誘,尤其她細軟的耳尖還微微紅了,誘人的唇瓣輕抿著。

  陸無憂差點就想把人按倒親上去了,不過他反應過來,微微側頭道:「算了,我現在可能不太乾淨。」

  賀蘭瓷輕聲道:「……我又不嫌棄。」

  他身上也沒有什麼奇怪的味道。

  「我嫌棄。」陸無憂往後一靠,順便把被她微微扯開的衣服攏上了。

  賀蘭瓷在微弱的燭光下,忽然看見不遠處地上碗碟裡的殘羹冷炙,心口酸了一下。

  陸無憂也看見了自己沒來得及收拾的,聳了下肩道:「好吧,這地方飯真的很難吃,比我娘做得還難吃,著實難以下咽。」

  賀蘭瓷:「……」

  他娘知道會氣死吧。

  陸無憂從她表情裡看出來,莞爾道:「要是不信,以後你也吃一次就知道了。」

  賀蘭瓷咀嚼著「以後」兩個字,心頭安了幾分,然後連忙想起她身上帶的,掏出兩個貼身布包給他。

  陸無憂接過,一包是他很熟悉的飴糖,另一包是三個還冒著熱氣的肉包子。

  「只有這個比較好帶,我等剛出爐的,應該還熱著……」

  肉包子潔白鬆軟,散發著米麵清香,以及直白的鮮美肉味。

  他略剝開外面的紙包,剛想咬下,聞到一股淡淡的她身上的香氣,手一頓道:「突然有點不捨得,怎麼辦?」

  賀蘭瓷無語道:「肉包子而已!」

  「……你剛才貼哪放著的?」

  賀蘭瓷胸口微燙:「別廢話了!快點吃。」

  陸無憂笑了笑,動作依舊優雅,但速度很快地嚥下三個包子——可見確實是餓了。

  賀蘭瓷托著下巴,等陸無憂吃完,不等他反應,便突然將膝蓋支進了陸無憂腿間,身體傾向前,手撐著他的身軀,唇貼到了他的唇上。

  大抵沒想到會被偷親,陸無憂微微一愣。

  賀蘭瓷趁機去解他的衣帶,然後動作極快地一把扯開了他的衣衫,她剛才就覺得他一直若有似無地阻止她解他衣衫一定有問題,陸無憂猝不及防——或者說對她也一直沒有什麼防備——光裸結實的胸膛袒露出來,卻見其上有一些縱橫的鞭痕,和些許結痂的血印及青紫。

  賀蘭瓷鬆開了唇。

  陸無憂再想阻攔也來不及,他用拇指腹蹭了一下自己的唇,略微指責道:「你用美人計,使詐。」

  「……是你先不老實的。」

  賀蘭瓷怔怔,還沒看仔細,他又把衣衫攏起來道:「一點點皮肉傷而已,還沒我爹小時候用藤條抽得疼。」

  「再給我看看。」她繼續動手,「還有,你爹小時候抽你幹什麼?」

  「別了,真的不嚴重。詔獄的刑罰和廷杖一樣,都分『打』、『著實打』、『用心打』,講究多得很,我這個就是意思意思弄點痕跡,免得我進來和出去差不多,他們詔獄不要面子的嗎……」陸無憂按住賀蘭瓷作亂的手,發覺她在這裡待久了,手指越發冰涼,便渡了一點熱氣過去道,「我爹那是小時候覺得我坐沒坐相站沒站相,還不好好習武,天天看閒書——哦,他覺得四書五經都是閒書,只有武功秘籍才是正經要看的。」

  賀蘭瓷感受著陸無憂渡過來的熱氣,抽手道:「不要浪費。」

  陸無憂解釋道:「內力這玩意用了還能再生的。」

  「那你也多留點。」賀蘭瓷還不是很信,「傷得重不重,你讓我都看過了再說……話說天下還有父母不想讓子女讀書的嗎?」她微微驚訝。

  「出去再給你看。」陸無憂笑道,「當然有,他們覺得只有手上的兵器才能殺人,不知道有人可以兵不血刃而退敵千里之外,刀槍劍戟是兵器,我手下的筆亦是……」他聲音壓低,「你看我不就是用一支筆,將整個上京的天都捅破了,比我直接刺殺蕭懷琸都好用。」

  ——他已經從直呼二皇子姓名,到直呼聖上的姓名了。

  越發肆無忌憚。

  賀蘭瓷沒他心態這麼好:「別說大話了,你現在還在詔獄裡!萬一他真的對你動了殺心怎麼辦!」

  陸無憂道:「那倒不會,哪怕是在詔獄裡偷偷殺我,成全的也是我的名聲——就算沒法位極人臣,我也能進個忠義節烈之臣名錄之類,而毀的是他的名聲……他此番會妥協,說到底也是不想他名聲太難聽,停修升仙樓徹查益州,估計滿朝臣子現在都在讚他聖明,什麼愛民如子,千古名君,堪比堯舜云云,皇帝有時候也挺好哄的,特別是好大喜功的那種。君臣博弈,就是君把臣當棋子,臣把君當傀儡,彼此都以為自己是掌棋人,大雍百年來都是如此,權柄此消彼長,細說起來還挺沒意思的,都沒什麼新鮮的……」

  領她進來的牢頭,在外面小聲道:「夫人,一炷香快到了。」

  賀蘭瓷眼見衣衫是沒法再扒了,有點不甘心,剛把藥瓶放下,就聽見陸無憂道:「不用,我自己有。好了,別擔心我了,你夫君無論如何死不了,你再瘦下去,我要是忍不住越獄了,可全完了。還有,若有人為難你,你可以先住回你爹府上,益州如此,他就算調任過去,蕭南洵也沒本事再害他了。」

  「我知道。」賀蘭瓷定了定神,「只是一點風寒,我沒事,你……以後打算怎麼辦?」

  陸無憂淡淡道:「這得先看我的處置何時下來。」

  賀蘭瓷也沉默了一下。

  「好好活著,我不知道下次什麼時候才能再來看你。」

  「不用來看我了。」陸無憂語氣很尋常道,「你能進來我猜八成是你那個表姐夫的功勞,他還囑咐人對我好點,一次也就罷了,多來幾次怕會有風險。」

  賀蘭瓷點點頭:「那我就不來看你了。」

  陸無憂動唇道:「但要想我。」

  賀蘭瓷繼續點頭:「嗯。」

  陸無憂忍不住笑道:「你『嗯』什麼呢?真會想我?」

  賀蘭瓷無語道:「不想你我去想蕭南洵嗎?哦,我還確實想過……可惜當初,沒有多砸兩下他的腦袋。」畢竟他也不好把出城攔她這件事捅破。

  陸無憂挑著眼眸道:「提他幹嘛,煞風景。」

  賀蘭瓷積極認錯:「……行,我的錯。」

  牢頭又在催促。

  賀蘭瓷準備起身:「鎖……」

  「沒事,我一會再給它鎖上。」

  賀蘭瓷猶豫著,又看了他一眼。

  陸無憂坐在地上,垂著眸子,顯得格外沉寂,詔獄裡緊要的犯人都是一人一間,相距甚遠,他平時衣食住行都講究,嘴也從不閒著,但現下卻因為一件本與他無關的事情身陷囹圄。

  雖然陸無憂說得輕巧,可在這裡不見天日,不知歲月的等著,其中苦楚不用言明都能知道。

  這個人還格外愛逞強。

  她終於又軟著腰肢,俯身靠過去——反正也一回生二回熟了——柔軟的唇在陸無憂的唇上輕輕碰了碰,他警惕地按緊衣襟,賀蘭瓷輕笑了聲,心跳聲微微加快,她按著他的肩膀,一股沒來由的衝動沖破了羞恥,她試探著伸出一點舌尖,在他有些乾澀的唇上潤了潤,甚至差點伸進去。

  陸無憂的另一隻手迅速箍住她的腰,呼吸也沉了幾分,剛想勾住賀蘭瓷的舌,理智清醒了一瞬,手漸漸又鬆開,聽見賀蘭瓷道:「親一下而已,沒想算計你。」

  「……你這還不叫算計?」陸無憂低啞著聲音道,「你走了,待會我怎麼辦?賀蘭小姐,你好狠的心。」

  他都沒敢造次。

  「呃……」賀蘭瓷沒考慮這個,「你忍一忍……早日出獄。」

  她把斗篷又裹緊,起身出去了。

  撩完就跑。

  陸無憂看著那個纖細又迅速的背影,差點被她氣笑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76
發表於 2022-6-7 08:22:14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五章

  益州一案,從沈一光之死,到修築堤壩錢銀被貪墨,再到賑災錢糧等零零散散其他的貪污,規模數額之大都令人震驚,至於他們上下包庇,上敬的對象更是駭人聽聞。

  即日,聖上便已責令益州所有涉案官員停職押解回京審理,上到正二品的河道總督,下到江安城八九品的經歷、知事,大大小小共計七十八名官員。

  可以說,自順帝即位以來,這樣規模的案件,幾乎一隻手都能數得清。

  益州一應事務暫交由其他不涉及此案的官員管理,或從臨近的州府調派人手,另外朝廷也已任命了部分新的官員,攜著賑災糧餉一併奔赴益州——值得一提的是,原都察院左都御史賀蘭謹即將調任益雲總督,不過他在宮門口跪那一下,人又病了,一時半刻估計還不好赴任。

  三司原本要開始忙著京察,現在也全部歇了,上下都在整理益州往年的卷宗,往來的奏疏,每年呈報給戶部的賬目等等,與陸無憂所提供的證據及後來陸陸續續又有人呈交的罪證一一比對。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的門口,時不時都能看見探頭張望的士子。

  皇城門口那聲勢浩大的一跪,亦有無數百姓圍觀,街頭巷尾都是議論此事的,據聞已經有戲班著手以此事編戲本子了。

  當然也有感慨的。

  「果然虎父無犬女,那天我真瞅見賀蘭小姐跪在雪裡,瞧著都快凍成玉雕了。」

  「我也看見了!可給人心疼壞了……」

  「唉,陸狀元人還關在牢裡呢,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放出來……」

  「陸狀元為民請命,才落得入獄,這可都是天大的好人啊!聖上既已下令徹查益州,那遲早會還陸狀元一個清白吧!」

  「是啊,不然這只怕會寒了天下百姓和士子的心!」

  此外,熱鬧的還有平江伯府——不時有人丟兩塊泥巴爛菜葉之類的到府門口,逼得麗貴妃的兄長平江伯不得不讓府衛守在外面,免得再有人造次。

  平江伯幾個平日裡鬥雞走狗的兒子這幾日全被關在府上,他們還嚷嚷著不樂意。

  「爹,我都跟人約好了出門吃酒。」

  「聖上這麼寵姑媽,讓姑媽求求情就是了,有什麼大不了的。」

  「就是,爹你怕什麼呀!」

  「最多就是罰罰俸,斥責一二,又不會動真格的,而且聖上看起來也撐不了兩年了,表兄將來不是還要即位的嘛……」

  平江伯也很煩躁,他厲聲道:「都給老子閉嘴!一群小畜生!就是你們姑媽讓你們最近老老實實在府裡待著!別他媽再給老子生事了!一天到晚就知道惹麻煩,還得老子給你們擦屁股。你們現在趕緊仔細想想,到底弄出過多少條人命,都收拾乾淨了沒有!」

  幾個兒子面面相覷,都沒了主意。

  「爹,你別嚇我們啊,這誰還記得……」

  「都是些無權無勢的賤民罷了,還能翻出天去?」

  賀蘭瓷也是病好之後,才知道她爹也病了。

  當時跪在大雍門外,滿腦子都是熱血上湧,只緊緊盯著那隱在夜幕中的皇城,對四周聲響充耳不聞,想著就算天長地久地跪在這裡,跪到力竭倒地,跪到身死當場,也絕不想認命——完全忘了父女兩人身子骨都算不上硬朗。

  於是,雙雙病倒。

  不過得虧她還有這些日子跟著陸無憂鍛煉起來的身體底子,人又年輕,病好得比以往都快,還能去探視她爹。

  賀蘭謹坐在榻上咳嗽著。

  賀蘭瓷小心問道:「您的腿……」

  就見賀蘭簡抱了個大壇子過來,興奮道:「爹!您看我留著這鹿血果然有用吧!我去廚房給您熱一下,您快喝了!喝完保準就能好了!」

  賀蘭瓷和賀蘭謹對視了一眼,想起了鹿血是哪來的,都有點一言難盡。

  果然沒心沒肺是最快樂的。

  賀蘭謹沉默了一會道:「別來看我了,先顧著你自己的身子吧。霽安那裡,老夫會再上諫,就算拼著我這把老骨頭,也不會讓他一直冤屈下去。」他又咳嗽了一聲道,「當然,他不是我女婿,我也會如此。」

  賀蘭瓷不由笑了:「謝謝爹。」

  對話竟意外平和。

  「你也……」賀蘭謹嘆了口氣道,「長大了。爹以前總拿你當個弱女子看,現在想來是小看了你。爹以後會盡量……少管你些。你和霽安好好過,他這次吃了不少苦頭,但爹沒看走眼,有臣子錚錚鐵骨如此,縱使猶有奸佞,我大雍筋骨不折,基業不毀,吾心甚慰。」

  因著群臣上諫的事情,姚千雪和宋齊川的婚事都推遲了一些時日,總算趕在新年前辦完了。

  賀蘭瓷恢復鍛煉,精神好些後,還去吃了喜酒,蹭了蹭喜氣。

  姚千雪歡快得像隻喜鵲,從大清早就在問:「我這妝會不會太濃?和我這身嫁衣配嗎?天吶我今天真的要嫁給他了!不是在做夢!」

  賀蘭瓷笑著哄她:「別擔心,表姐今日特別美。」

  只是看著那邊新人喜盈盈拜堂,她思緒飄遠,很難免地,又想起陸無憂。

  賀蘭瓷記得花未靈曾經說過,她和陸無憂的生辰都在正月前後,原本還琢磨著要怎麼給他過,長壽麵賀蘭瓷都偷偷學著煮了兩回——自己吃掉了覺得味道還不錯。

  可惜現在全無用處了。

  不過陸無憂雖然人下獄,但名聲卻前所未有的大噪起來。

  每日送帖子送禮的比他剛中狀元那會還多,只是還有些是投帖子給她的,不是說仰慕,而是說欽佩,對賀蘭瓷而言,也著實有些新鮮。

  她在府中等著等著,還等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待看見魏二小姐時,賀蘭瓷是真以為對方是來找茬的,故而打點起精神,客客氣氣寒暄。

  誰料,她還沒說兩句,魏蘊已經先開門見山道:「我是來看看你還好不好的,有沒有人找你麻煩。」

  賀蘭瓷:「……?」

  魏蘊語氣有些不耐煩:「那傻子那天也跪在宮門外面了,跪得人都病了,還在擔心你和你家那位,我說他傻,他還要絮絮叨叨在那裡跟我說大道理,什麼為國死節,什麼忠孝恩義,什麼大丈夫本當如此……」

  賀蘭瓷反應了一會,才發覺她這個「傻子」說得可能是林章。

  「雖然我覺得你和陸無憂也挺傻的,不過算了,他可能做夫君不行,做臣子還行,總之……」魏蘊神色不大自在道,「我就過來看看。」

  賀蘭瓷遲疑著道了句:「多謝。」又一下想起姚千雪和她說的那些八卦,更遲疑道,「魏……夫人不用太在意我,我與林公子並無半點私情,之前更是並不相熟。」

  魏蘊突然面色微紅道:「這我知道!你都對陸無憂生死相許了,還能對他有什麼意思。」

  賀蘭瓷:「……」

  突然聽到人這麼說,她竟然還有幾分羞恥。

  「你不要多想!我對林章才沒有什麼……只是覺得他人傻,逗起來好玩罷了……」

  說完,她人就走了。

  等傳訊再押送,一來一回,也費去不少時日。

  只是三司也沒料到,在押送回來之前,益州官場似已分崩離析,迫不及待上書認罪撇清自己——他們已經知道陸無憂未死,賀蘭瓷去益州種種交好行徑便都顯得其心可誅,更何況陸無憂一個區區普通翰林,如何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逃脫,還找到罪證,八成是因為益州官場有內鬼,先把人賣了。

  雖說是押送回來審理,但也不是每個人都一定會落罪,那個內鬼說不定就能借此戴罪立功,逃脫罪責。

  彼此懷疑之下,更是不惜落井下石。

  而最令人痛快地莫過於,由於聖上的默許,平江伯與其子在上京所為的纍纍罪行也被徹底清算了,若說益州還是天高皇帝遠,平江伯在上京的跋扈行徑,上京百姓都耳熟能詳,連家僕都敢公然打死人,然後賠錢了事,百姓還敢怒不敢言。

  ——畢竟平江伯一向以國舅自居。

  公堂之上,他的幾個兒子起初還趾高氣昂,待發現往日那些對他們畢恭畢敬的官員此刻紛紛面帶冷笑,然後一樁樁一件件把他們做的陳年醜事,連著人證物證一併數出來時,才開始有些臉色變了。

  「都是冤枉啊……」

  「都是這些刁民想害我們!」

  「一定是偽證,你們找來的偽證,我明明……」

  再加上那些證據確鑿,流入平江伯府上的貪污銀兩,最終平江伯被褫奪了爵位,罰銀五十萬兩,幾個兒子被判流放,就連麗貴妃也受了牽連,降位為妃——雖然仍是四妃之首,但也算堵住了眾人之口,給了個交代。

  二皇子雖未處置,但聖上責令他去太廟祭祖兩個月。

  這樁案子是真真正正的,把天都給捅破了。

  二皇子一黨在朝堂之中,也是大受打擊。

  朝中上下都盛讚聖上聖明之至,乃是經天緯地的明君,是上天之幸,百姓之福,溢美之辭不絕於耳,暫時也沒人催立國本了,還紛紛上書要聖上保重龍體,內閣也是又勤勤懇懇忙碌起來,算君臣之間達成了微妙的和諧。

  那日在大雍門外叩闕的官員只部分意思意思罰了點俸,斥責兩句,也無傷大雅。

  所有人都覺得這件事陸無憂居功甚偉,早該被放出來加官進爵,可他仍然被關在詔獄。

  直到新年後,陸續開始有人上書請命。

  民間也隱隱有了一些非議。

  又過了半個多月,陸無憂遲遲未到的處置終於下來了。

  ——陸無憂此次雖揭發益州罪行有功,但也有負聖恩,公然斥上,無君無父,今日奪去御賜的麒麟服,及翰林院詹事府一任官職,貶謫為晃州隨原府推官,即刻赴任,不得停留。

  這會眾人也都不住唏噓。

  晃州,又名荒州,這鬼地方就在大雍和北狄的邊境,至於隨原府,名字都是隨便起的,隨緣隨緣,更是當中最窮最破,最鳥不拉屎雞不生蛋的地方。

  名為貶謫,實為流放,何其慘也。

  陸無憂本來在翰林院做的編撰,兼詹事府的右中允,正六品的清流,有連中六元的科名,又得徐閣老的器重,可謂前途一片光明,熬幾年資歷升到翰林院學士,只要不出什麼大錯,那調任正三品的侍郎和入閣也就是一步之遙。

  京官也一向默認比地方上品級更高,上京的正六品外放出去相當於地方上的四五品了。

  可如今他外放去做個七品小官,還是那種窮苦之地,不然除非哪天聖上想開了,否則算是仕途盡毀,很難再回來了。

  時日就這麼一天天如流水般過。

  賀蘭瓷再見到陸無憂的時候,已經不知過了多少個晝夜。

  她照舊像是陸無憂去益州時一樣,自己做著自己的事,獨自在清冷的府上來來回回,可每一刻都被無限拉長,白天黑夜,漫長似永遠到不了盡頭。

  彷彿詔獄裡囚的不止是他一個人。

  因為得到消息晚了一步,陸無憂是自己乘著馬車回來的,賀蘭瓷還裹著厚衣裳,手中捧了個小手爐,坐在庭前望著府裡的樹苗發呆,看雪花撲簌簌墜地,就聽見了一陣平穩又輕快的腳步聲。

  她下意識朝著門口望去。

  原本不抱期待,可眼瞳卻驀然睜大了。

  已經換了青衫披著長氅的年輕男子,仍舊姿態挺拔地從門口進來,他微微鬆了衣襟,頭上還沾了點雪花,然後徑直朝她走來。

  賀蘭瓷還眨著眼睛,愣愣著不敢置信。

  那個無所不能卻又看起來瘦削了不少的年輕男子朝她俯低了身子,然後倒了下來,賀蘭瓷慌忙把小手爐往旁邊一丟,張開雙臂接住他,耳畔清潤的聲音響起:「——我回來了。」

  賀蘭瓷仍未回神。

  只是呆呆抱著他,眼眶慢慢紅了。

  陸無憂的身軀沉甸甸壓過來,腦袋枕在她頸上,呼吸輕緩,悅耳的嗓音低低的:「怎麼反應都沒有的?真不想我?」

  賀蘭瓷這才終於有點回神,按著他的胳膊道:「……沒反應過來。」

  想說好沉,可又分明覺得他輕了。

  陸無憂一笑,還未再開口,就聽見賀蘭瓷輕聲道:「想的。」

  都快想出錯覺來了。

  剛才第一眼看到,還以為不過是幻覺。

  陸無憂竟一時也沉默了,擁著她,好一會,才慢慢鬆手,起身道:「我得先去沐浴。」

  「……」

  賀蘭瓷無語了一瞬,拽住他的衣袖,還有點戀戀不捨:「你衣裳不都換了,不用這麼急。」

  陸無憂道:「不行,不洗乾淨怎麼親你。」

  賀蘭瓷更加無語,但她也跟著起身,亦步亦趨道:「那我幫你洗。」

  陸無憂一頓,猛然轉頭看她道:「你是殼子裡換人了嗎?」

  她理直氣壯:「你不都幫我搓過背了。」

  陸無憂道:「但我們挺久沒見了,我會害羞。」

  賀蘭瓷也不兜圈子了:「是不是傷還沒好,上次的那些,還沒看仔細,你讓我再看看……」

  陸無憂揉了一下她的腦袋道:「怎麼感覺你越來越熱情了,不過不用,反正……」他低著嗓子道,「你遲早能看到。」

  賀蘭瓷:「……」

  這人在人人膽寒的詔獄待了月餘,居然只像是出了趟遠門回來。

  陸無憂去淨室的背影,只身形清瘦了,肩膀倒還寬闊了幾分,可以停風雪,可以載河山。

  她沒忍住還是叫住了他。

  陸無憂腳步稍頓,微微側頭看過來:「怎麼了?」

  賀蘭瓷咬了咬下唇,道:「那你想我了麼?」

  陸無憂大概是根本沒料到她會這麼問,腳步一轉,又走了回來,停在賀蘭瓷面前。

  她下意識仰頭,總覺得他是不是還長高了點。

  陸無憂低首,唇在她髮梢上輕碰,一根冰冷的長指蹭了蹭她的面頰,隨後便聽他笑意綿長道:「大概是如果我所思所想能具現之,你現在應該已經下不來床了……」

  「……???」

  能讓她的感動再持續一瞬嗎。

  賀蘭瓷耳尖紅了幾分,默默道:「……你去洗吧。」

  陸無憂輕笑著,又蹭了蹭她的小臉,才慢慢垂下眸子,他輪廓鋒利了不少,雖然俊美翩然依舊,但桃花眼帶來的那股輕浮浪蕩被沉斂氣質壓下去一些,勾人也仍是勾人,但多了股說不出的味道。

  讓人恍惚間覺得他比起少年,更已逐漸像個男人。

  「那再聊一會吧。」他輕嘆著,把自己的處置跟她說了,繼而道,「我也不記得過去多久了,感覺我像坐了三年牢似的,時時刻刻想越獄,甚至還在想我越獄再回來應該也不會被發現,不過那樣未免顯得有點不太負責……處置下來,比我想得好些,我還以為我會被削職為民,戴著鐐銬流放三千里之類的,不過說實話,晃州那個地方我也不是很想去。」

  賀蘭瓷捉著他蹭自己臉的手。

  「那你打算……」

  「意思意思往晃州去,然後中途改道回家,先回去逍遙兩年,等蕭懷琸差不多死了再說,如果……」他唇角勾起一抹略帶譏誚的笑來,「他真讓蕭南洵上位了,估計距離亡國也不遠了,我再考慮要不要荊軻刺秦王。若是蕭南泊上位,便再看看。說實話,我真的不太喜歡他們蕭家人。蕭南泊和他爹才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不是和他的正妃感情甚篤嗎,那你是沒見過他養在城外的嬌妾,要不是他小麗貴妃,哦不現在是麗妃不少,我還以為他對自己的庶母有什麼想法。對了,蕭南洵府上幕僚有蕭南泊的人,污了他未婚妻安定伯小姐的清白來拖延婚事這個陰損主意就是那個幕僚出的,準備日後拿來做把柄,可惜中途被你救了人沒事——還真是壞到一起去了。」

  賀蘭瓷本來還想說什麼,聽完倒是沉默了,眼中隱隱有些憂愁。

  那位大皇子她也沒見過幾次,印象中被蕭南洵欺辱得厲害,又因為父皇的偏見而顯得格外可憐,可誰能想……

  陸無憂蹭完她的臉,乾脆蹭她的手,捏著她的手指,細細摩挲,感受著什麼一樣,同時語氣隨意道:「我家那邊,就是我之前跟你說過的,聽起來很天方夜譚,但確實是這麼個……比較自由的地方。你跟我過去,大概沒人敢欺負你,有人覬覦,可以直接揍他,你想親自動手都行……」

  賀蘭瓷被他蹭得手指發癢,一把扣住他的手,怔怔道:「可是,你不想官居一品,位極人臣,革新吏治……治國平天下,為萬世開太平了嗎?」

  她把陸無憂說的話復述了一遍。

  這話再聽起來格外羞恥。

  陸無憂靜默道:「你什麼時候記性這麼好了?」

  賀蘭瓷小聲道:「我記性一直也還不錯。」

  繼而,陸無憂很快便想起自己當時,還說過這麼一句「我答應你,只要我做一天官,便做一天好官,不管權位高低」。

  他頭一回覺得自己記性太好也很令人頭疼。

  賀蘭瓷又繼續小聲道:「我還沒去過晃州……」她欲言又止,「你要是實在不想,就算了,我可以跟你去……」做壓寨夫人的。

  陸無憂捉著她那隻溫軟又柔滑的纖手,把五指慢慢嵌進去,扣住,沉默了良久,久違地咬牙切齒道:「行,我明天就去晃州赴任,推官是吧,七品就七品。」

  賀蘭瓷瞬間眼眸一亮,緊握住他的手,眼瞳發光地望向他:「真的?」

  陸無憂:「……」

  ——他算看明白了,他夫人比他還憂國憂民。

  那能怎麼辦呢。

  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77
發表於 2022-6-7 08:22:33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六章

  聖上要你即刻赴任,不得停留,就是必須得立刻離開上京,哪怕是傷重不支的,抬也得抬出上京。

  因而甚至沒來得及做什麼道別,賀蘭瓷和陸無憂就已經上了去往晃州的馬車。

  只是,現下隨著馬車顛簸,也不知道是誰更難熬一些。

  賀蘭瓷合著眸子,聽見陸無憂的聲音響在她耳畔:「你要是還不舒服,便躺著。」

  她確實有些坐不住,腿都在發軟,襟口袖間還有遮掩不住的痕跡。

  本來陸無憂沐浴後,便去榻上睡了,她收拾完行囊,不放心,猶豫著悄悄爬上榻,去看他的傷,結果被陸無憂抓個正著,他按著她就親了。

  賀蘭瓷也沒怎麼反抗,只伸手去脫他的衣衫。

  結果被陸無憂輕執著手腕,按在榻上,親得越發肆意。

  她掙扎,但又不敢掙扎得太用力,最後他的衣衫沒怎麼脫,自己的倒是被脫得差不多了——現在回想起來,居然還有點氣。

  一番無度索取之後,賀蘭瓷也沒力氣了,甚至有點搞不清楚,誰才剛從詔獄出來。

  最離譜的是,她都從裡到外被他親透親熟了,不知道渡了幾回,陸無憂竟然衣衫還沒脫,從頭到尾衣冠楚楚,就是不給她看他的傷。

  但是有時候,碰到他的胳膊胸膛,會有些輕微的身體反應,又能明顯感覺到他是帶傷的。

  知道這人一貫顧惜顏面,又愛逞強,大抵也是不想讓她擔心才不給她看。

  可是……賀蘭瓷悶不吭聲地撐著馬車壁,努力穩住身形,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

  陸無憂慢悠悠道:「又沒讓你下不來床。」

  「……」

  賀蘭瓷繼續悶不吭聲。

  陸無憂便又道:「好吧,我昨晚是急了些,但應該也……沒多粗暴。」他不太確定,「不然你讓我看看?」

  賀蘭瓷道:「……你倒是先讓我看看!」

  陸無憂莞爾道:「你昨晚不是見過,還嘗過了?」

  賀蘭瓷不由抬高音調道:「我說你身上!」

  陸無憂隨口道:「都說了沒什麼,只是淤青未消,看起來有些嚇人,怕你大驚小怪,要不……」他似乎建議著道,「你現在給我看看,我也給你看?」

  「……」

  賀蘭瓷居然還真動搖了幾分。

  可是……轉而又很羞赧,說不定那處還留有痕跡和某些東西,到現在還微妙地脹痛著。

  陸無憂倒是隨口胡說罷了,知道她臉皮薄,雖然好像也在一點點恥度降低,但該羞恥的時候也還是會羞恥,比如不太想給他看結束後的身體,還喜歡把臉埋進軟枕裡——當然這點也很可愛就是了,讓人想沿著她的後頸與蝴蝶骨,一路親到尾椎。

  馬車在沉悶的羞恥中,越駛越遠,不過很快便被攔住了,隨後外面響起了刀槍劍戟碰撞,打鬥的聲響,還有人道:「就是這輛馬車!上啊!」

  賀蘭瓷想去掀簾子:「怎麼了?」

  陸無憂按著她,語氣閒適道:「估計是刺殺吧。你就別動了,也不是什麼大事……」

  賀蘭瓷道:「……?這還不算大事!」

  陸無憂一笑道:「我把益州官場上下得罪了個遍,不知道多少人受牽連,再加上被削爵的平江伯一干人等,想把我除之而後快的人不要太多,這一路估計都不會太平安。不過不要緊,現下也沒有藏拙的必要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一路殺過去便是了。」

  賀蘭瓷:「……!」

  陸無憂似反應過來一點,道:「你要是不想傷人性命,我讓他們下手輕點。」

  賀蘭瓷也知道這樣風險更大,猶豫了一下,搖搖頭道:「不必。」

  陸無憂強調:「我是個良民,又不是山賊,不過自衛罷了,總不能束手待宰。」

  賀蘭瓷點頭表示理解。

  說著,陸無憂稍稍掀開簾子道:「少夫人說了,不用留活口了。」

  賀蘭瓷:「……」

  因為此去晃州,路途遙遠,為求盡快抵達,中途他們還改乘了船。

  賀蘭瓷頭一回乘這麼大的船,一時還很新鮮,站在船艙外面不住張望,看著湖面粼粼千層的細波,眼眸裡也像倒映著湖光,碎金閃閃。

  陸無憂剛想給她講講,就發現她面色微變,突然按住了腦袋。

  「……你怎麼還暈船的,之前不是劃得挺開心的嗎?」

  賀蘭瓷躺在船艙的榻上,面色蒼白,格外虛弱道:「那個沒這麼大……」

  陸無憂按了按她的脈息,有些想笑又有些不忍道:「待會靠岸我們還是走陸路吧。」

  賀蘭瓷一把抓過他的手道:「水路不是快些?」

  陸無憂道:「但你這樣……」

  賀蘭瓷堅持道:「我還可以,適應一會就好了,我們早點去晃州。」

  小臉繃得煞白,嘴唇緊咬,但就是很固執,陸無憂也不知道說她什麼好,在她那張漂亮臉蛋上親了親,陸無憂道:「好,我叫人去給你熬個藥,喝完說不定能好些。」

  她喝苦藥依舊熟練而且毫無知覺似的。

  等她喝完,陸無憂才道:「你就這麼想去?晃州並不是什麼好地方,也沒什麼風景。」

  「我知道。」

  賀蘭瓷點著頭,思忖了一會,斟酌道:「可是就這麼回家,你不會不甘心嗎?」

  陸無憂沉默片刻,笑道:「以後也不是沒有機會。」

  所謂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陸無憂到江流書院念書,比她還早,雖說不是什麼正經讀書人,但他自小離家,背井離鄉,人生至今可能有一半以上的年月,都在讀經史,熟悉官場,瞭解民生,不然不會對這些都如數家珍。

  是他年少的理想與抱負。

  他的人生也一直很順風順水,哪怕陰差陽錯娶了她,得罪了二皇子,也仍受聖上器重,前途無量。

  可他依然選擇了上那封奏章。

  將前途盡數押上,吃盡苦頭,人生多年的努力付之一炬,這個決定並不輕鬆,也不像陸無憂表現出來的那樣無所謂——不然他不至於在益州猶豫那麼久。

  明知結局如何,仍舊義無反顧。

  「不過……」陸無憂語氣尋常道,「既然答應你了,便不會再改。只是我那會有些生氣,在詔獄裡閒來無事,總想著,在其位,不謀其事,縱使是君王依然是不稱職的。文臣官至內閣輔臣,都是歷經百般磨難,而君王卻只需要投個好胎,還挺不公平的。堯若讓位給其子丹朱,則未必有如今的堯舜美名,秦二世而亡,不也正是未擇其賢者。」

  賀蘭瓷不由緊張道:「你真打算荊軻刺秦王?」

  陸無憂莞爾道:「想什麼呢?只是想明白,我當官,不為君,為民——不過氣憤還是有的,原本想先冷靜一段時間。但既然你想,去晃州也好,那地方是真的天高皇帝遠,窮得叮噹響,興許連錦衣衛探子都沒有。」

  很快,隨著賀蘭瓷暈船的症狀好轉,她也對晃州的荒涼有了一點直接的認識。

  船隻越往前開,越少,本來寬闊的河面,也日益狹窄。

  陸無憂道:「我們行船沒帶什麼貨物,吃水不深,所以還能前行,貨船到這裡,大抵只能擱淺了,因而幾乎通商不到——這也是晃州這地方窮的原因之一,其他的無外乎臨近北狄邊境,易被劫掠,不利於農耕,再加上窮山惡水民風剽悍,易出盜匪,官府管轄不力,收稅也收不上來,只能益發窮困。對了,雖然河窄,若是漲潮,這裡亦有水患。」

  賀蘭瓷聽完陸無憂的描述,也感覺到前途一片灰暗,但她努力安慰他道:「陸大人,我對你有信心。」

  陸無憂斜眼看她道:「推官只掌一府的刑名。」

  賀蘭瓷循循善誘:「那剛好,你可以先從陸青天做起。」

  陸無憂輕笑道:「你倒是幫我安排得挺好。」

  然而,剛等他們進了晃州境內,就遇到了第一波的麻煩——水匪。

  對面的船隻足有他們這艘船的兩倍之大,舢板上站滿了手持兵器的大漢,喊聲震天,還有些舉著弓箭的,大聲嚷嚷著:「快把值錢的金銀細軟留下,不然今日就叫你們都葬身魚腹!」

  陸無憂的船上,除了船伕,其餘全是他的人,大家都很神色淡定,甚至顯得有些興奮。

  船家瑟瑟發抖道:「諸位……」

  陸無憂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別怕。」隨後對賀蘭瓷道,「你覺得那艘船如何?」

  賀蘭瓷遠遠觀望道:「還不錯……」

  陸無憂笑道:「你去船艙裡待一會,很快就好。」

  賀蘭瓷點頭應聲,帶著霜枝躲進去,又忍不住道:「我能偷看嗎?」

  陸無憂體貼道:「船艙裡面有窗戶。」

  話音未落,陸無憂已御起輕功,瞬息之間身形便移動到了對面船上,身旁的人也摩拳擦掌活動手腳,和他一併移動過去。

  霜枝第一次見,忍不住驚道:「小姐,姑爺他會飛!」

  對面船上的人和她發出了一樣的驚呼。

  「我勒個去,對面那群人居然會飛!」

  「我之前聽說過!這好像叫什麼輕功!就在那什麼武林大會,還是問劍大會上一群人就飛來飛去的!」

  「你他媽現在說有什麼用!」

  「我們是不是碰到硬點子了……」

  「快、快開船!」

  「來不及了啊,老大——」

  霜枝看得目瞪口呆,拽著賀蘭瓷的衣袖:「小、小姐,你、你快看啊……」

  賀蘭瓷習以為常道:「淡定。」

  剛才還囂張不已的水匪,很快一個個被捆住手腳,蹲在地上瑟瑟發抖。

  匪船也被收繳了,陸無憂跟在自己船上巡視似的,閒庭信步帶著賀蘭瓷下船艙去看,只見裡面堆了不少的金銀細軟,還有些布匹、香料之類的貨物,陸無憂轉頭問她道:「你要登記造冊嗎?」

  賀蘭瓷:「……」

  她應該是沒有在做壓寨夫人吧。

  陸無憂繼續道:「等到隨原府看有沒有人認領,沒有就先充公。」

  賀蘭瓷定了定神道:「好。」

  ……他們應該還是正經在做官的。

  等他們回到舢板上,只見似是領頭人的大漢不甘心道:「兄弟,你哪條道上的?都是出來混的,事情不要做的太絕,我可是蒼山幫的人!東西你可以都拿走,把我們人放了行不行……」

  陸無憂彎下腰,手中一旋,閃出飛刀,跟在益州對曹顯安似的,故技重施用冰冷刀身拍著他的臉,溫柔卻又迫力十足地笑道:「蒼山幫什麼幫派?介紹一下。」

  一股濃烈的殺意四散。

  四周的空氣都彷彿瞬間冷颼颼起來。

  大漢冷汗直流道:「你、你知道了可別害怕!我們蒼山幫可是晃州三大幫之一!」

  陸無憂若有所思,看他的眼神彷彿是「你們這樣的肥羊居然還有兩個」,大漢立刻又道:「我們幫派上下一共幾千,不對,上萬人!兄弟你掂量一下!要是被發現了,就算你們會飛也逃不掉的!」

  短暫思索,陸無憂莞爾一笑道:「放了你們也可以,從今以後,你們跟著我混就行。」

  大漢懵逼:「……!」

  陸無憂笑容一收,霎時變臉,語氣冷森森道:「不然那就全殺了吧。」

  這會不止大漢了,他旁邊的其餘人也連忙道:「唉等等兄弟!大哥!你讓我們考慮一下啊!你還沒說你哪條道上的呢?你什麼幫派啊!」

  陸無憂便又笑道:「不好意思,在下是隨原府新赴任的推官,順便來招個安。」

  大漢們:「……???」

  霜枝也驚呆了。

  賀蘭瓷幫她把快掉下來的下巴合上,心想陸無憂不愧是……出身,黑吃黑用得可真熟。

  等他們乘著新船往隨原府繼續進發時,賀蘭瓷在船艙裡一邊登記贓物,一邊輕聲道:「你家不是江湖幫派出身的嗎?這邊的幫派……」

  陸無憂則正在按照他逼問的口供,畫晃州附近的幫派分佈圖,隨口便答道:「我是名門正道出身,這種地方匪幫怎麼會認得。」

  「這還有區別?」

  陸無憂道:「當然,相提並論會讓我覺得很丟臉的。」

  賀蘭瓷忍不住道:「但你看起來好熟練。」

  陸無憂頭也不抬道:「因為我家還有一半是邪門歪道,不過已經從良了。」畫完圖,他也忍不住感慨道,「難怪晃州這麼窮,這鬼地方快自立了吧。就隨原府推官這個職位,我前面任命了三任,全請辭跑了,才會被蕭懷琸栽到我頭上,可真是辛苦他了。」

  賀蘭瓷道:「那你怎麼打算的?」

  陸無憂笑笑道:「安內必先攘外,先從剿匪開始吧。」

  賀蘭瓷不由道:「……你是不是說反了?」

  到隨原府之前,陸無憂又去好一通恐嚇,把一群大漢嚇得乖如鵪鶉,賀蘭瓷這邊總算統計完了,還稍微又有點暈船,所幸很快船便停了。

  隨原府的渡口也是淒淒慘慘。

  推官雖然官職不高,但在府衙裡也算是掌實權的,僅次於一府的知府、同知和通判,奈何新官到任,連個迎接的人都沒有。

  下了船去驛站換馬,卻發現破破爛爛的驛站裡連匹馬都沒有,只有一個看門的耳背老頭子:「啊?馬?馬都被騎走了!什麼?驛丞?跑了呀!」

  剛才那個領頭大漢搓著手舔臉道:「大人,我們有馬,就拴在那邊的小林子裡。」

  陸無憂:「……」

  賀蘭瓷:「……」

  這還真是官不如匪。

  朝著隨原府府衙所在的原鄉城走近了,終於勉強感覺到人煙,到了城門口,遞上文書,城樓上才有人下來,客客氣氣道:「不知推官大人前來,卑職有失遠迎,不過後面這些是……」

  陸無憂隨口道:「我請的護衛。」

  大漢們立刻挺胸抬頭,趾高氣昂。

  賀蘭瓷戴著帷帽,微微覺得有點羞恥。

  來人疑惑地看了一眼後面滿身匪氣的人,道:「好、好的,卑職是隨原府的經歷趙磨,推官宅也為您打掃好了,請移駕府衙。」

  陸無憂道:「不知府台大人何在?」

  趙經歷緊張道:「府台大人身體微恙,在外修養。」

  「那同知和通判……」

  趙經歷道:「上任同知剛剛請辭,還未任命,三位通判大人一位身體抱恙,一位母親剛過世,守孝去了,只有一位柳通判大人在府衙裡。」

  說話間一行人已經走到,賀蘭瓷抬眼便看見了比驛館好些,但仍然有些破破爛爛的府衙大門口,竟然還升起了幾分奇妙的熟悉感。

  剛走到門口,趙經歷去通報,還未到一時,便聽見一個人疾步而出,高聲道:「陸大人,陸大人你可終於來了啊!可算給我盼到了——」

  一個身著地方六品官袍的矮胖青年滿臉激動地朝著陸無憂撲了過來。

  陸無憂輕鬆閃身避開,他客氣道:「見過柳大人,不知我們可否認得?」

  對方毫不介意道:「不認得,但是陸六元鼎鼎大名我還是聽過的,如今府中事務繁雜,還請陸大人盡快開始公務……」

  說話間,賀蘭瓷和陸無憂都看見了,後面桌案上,堆積成山的文書,都快從案上掉下來了。

  賀蘭瓷是聽說過懶政的,但是沒想到一府上下能懶成這樣。

  一時,她還有些驚愕。

  柳通判按著額頭道:「對了,我先去睡會,我已經連續工作了七個時辰了,我頂不住了……」

  說完,這位柳大人就朝著通判宅滾了過去。

  陸無憂和賀蘭瓷面面相覷,陸無憂率先一步邁進去道:「先來看看吧。」

  賀蘭瓷遲疑道:「我也要?」

  陸無憂轉回頭,指尖輕點了一下她的腦袋,道:「我又沒帶師爺,除了你還有誰?」

  這地方雖然窮,亂七八糟的事務卻不少。

  賀蘭瓷摘了帷帽,從桌上拿了一摞文書,看了起來,陸無憂則拿了另一摞,青葉帶著霜枝指揮其餘人去推官宅裡放行李,陸無憂把為首那個大漢和府裡另外一個吏員叫過來,準備問話。

  陸無憂剛想開口,就發現兩人都在盯著賀蘭瓷發呆。

  大漢和另外一個吏員突然感覺到一陣極其森冷的殺氣飄出來,彷彿周圍驟冷,兩人頓時回神。

  賀蘭瓷毫無所覺,邊看邊問,和陸無憂對坐在案前,竟彷彿回到了兩人的書房裡。

  「瓷瓷。」

  嗯?

  她抬頭看他,等等,他叫她什麼?

  賀蘭瓷還在怔愣著,陸無憂已經很自然而然道:「你過來一下。」

  「幹嘛?」

  他把椅子搬過來道:「你坐那麼遠怎麼商量。」

  賀蘭瓷想也是,這桌案還蠻長的,她腦袋湊都湊不到陸無憂那邊去,於是便坐到了他邊上,聽見陸無憂低聲道:「先把不同事務分門別類吧,我看有狀紙,有縣衙遞送的,還有……」

  他還沒說完,就看見身側的漂亮姑娘捲著袖子,已經興致勃勃開始幹活。

  「陸……」整理著,賀蘭瓷剛想開口,又想起他方才那個令人羞恥的稱呼,覺得他可能是因為覺得有外人在不方便叫「賀蘭小姐」。

  自己要不要也從善如流一下。

  她猶豫著羞恥了一瞬,也改了口道:「霽安,那個……你不是說要先剿匪的嗎?!」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78
發表於 2022-6-7 08:22:52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七章

  「你剛才叫我什麼?」

  陸無憂聞聲,正壓著紙頁的手指一頓,隨後桃花眼便揚了起來,有波光瀲灩。

  「……」

  她又不是沒叫過,陸無憂這麼意外做什麼。

  還是……他還不滿意,想讓她再換一個?

  賀蘭瓷琢磨著,難不成要叫「夫君」、「相公」之類的,可又隱隱覺得有些肉麻,還沒琢磨明白,就聽陸無憂又道:「再叫一聲。」語調頗不正經。

  旁邊還有人看著呢。

  賀蘭瓷忍不住正了正色道:「大人,我們先忙公務吧。」

  陸無憂這才又收回了視線,把尾音拖回來道:「行吧,那晚上再叫……匪自然是要剿的,不過不是得師出有名。」說著,他抽出了其中一張狀紙遞給賀蘭瓷。

  賀蘭瓷接過一看,是本地百姓狀告附近流寇劫掠的,看日子,都過去半年有餘了,顯然他們指望本地官府剿匪是很不現實的。

  「這類關於盜匪的先放到一起,一會合計看看他們到底做了多少惡。」陸無憂一邊看,一邊嫻熟地分類,「什麼婚姻嫁娶、戶役、繼立、債貸等等雞毛蒜皮的,待會先處置了。其他縣衙的事情,還得請教那位柳通判——等他睡醒吧。」

  賀蘭瓷也一行行看下去,歡快地應聲:「嗯。」

  「對了……」陸無憂突然想起,「大雍律你熟嗎?不熟的話我帶了……」

  賀蘭瓷抬眼看他道:「我爹是左都御史。」

  「嗯?」

  「他以前在刑部的。」

  陸無憂繼續笑著道:「嗯?」

  賀蘭瓷道:「家裡擺得最顯眼的就是那本大雍律了,很難不看到。」

  她本來想說自己滾瓜爛熟,但又覺得過於託大,還是謹慎為上。

  陸無憂指尖在文書上輕點著笑道:「那剛好,過段日子要真去剿匪,我估計沒工夫天天坐堂,到時候你就替我暫代一下。」

  賀蘭瓷一驚:「……!你真不找師爺了?」

  「都跟你說了,你不就是……」陸無憂口氣仍很尋常,「當然,你要是不想做的話,我再找找別人。」

  雖說賀蘭瓷也聽過有些女子給夫或父兄為幕僚,但……

  她也不好意思高興的太明顯。

  掩飾似的翻著手下的文書,賀蘭瓷一本正經道:「想做的。」

  陸無憂看著她唇邊微微翹起的嘴角,轉頭對那位裝作什麼都看不見的吏員道:「來跟我說說你們隨原府的情況,順便把其他卷宗賬本之類也都拿過來。」

  柳通判睡了兩個時辰,就從他的通判宅裡爬起來。

  剛起來便聽見公堂裡驚堂木響,他整個人都一驚,知府老爺久疏政務,一時間他還以為是對方突然轉了性,或者是他產生了錯覺……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府裡來了新的推官。

  他連忙穿衣洗漱出門,匆匆趕去。

  大冬天還怪冷的,隨原府的府衙公堂裡燒了炭火,暖烘烘的,外面圍滿了看熱鬧的人,男女老少皆有,還有一波波等在堂下似是準備上堂的百姓。

  公堂之上,正當中坐著那位俊逸出塵,姿容不凡的狀元郎,而他右首則是他那位豔冠上京,容貌美得異常不真實的夫人,此刻她正拿著筆,垂頭快速記錄著什麼。

  出現在他們偏僻窮陋的府裡,這畫面居然還顯得有點過分奢侈。

  外面的百姓也是議論紛紛。

  「這位公子哥真是新來的官?怎麼長得像畫上的人似的……」

  「他夫人才是呢!我從來沒想過人能長成這樣。」

  「他們真是要審案啊!」

  「你剛來的吧?剛才都審完十七八樁案子了,全是當堂決斷!」

  柳通判走到近前,就聽見堂下的人叫道:「大人啊,是她家婆婆自己要把孫女賣給小人為奴的啊!小人錢銀都給過了,現在又來問小人要人,哪有這個道理。」

  堂下另一婦人哭道:「奴家當日生病,並不知情,哪知婆母偷偷將小女拿去賣人……」

  旁邊則有一老婦怒目而視道:「誰讓你這賤人鬧到公堂上來的!」

  雙方吵成一團。

  新來的陸大人一拍驚堂木,則淡淡道:「先將此二人,拖下去杖八十。」指老婦和買主。

  眾人皆驚。

  「大人!您在說什麼呢!」

  「為何要打我們!」

  陸無憂繼續淡淡道:「依大雍律,略賣子孫為奴者杖八十,若買主知情,並與犯人同罪。咆哮公堂則一律杖二十。你們繼續。」

  雙方實不敢鬧了,連聲求饒,開玩笑,八十杖打下去,命都要少半條。

  隨後才聽陸無憂不緊不慢地開口宣判,婦人方破涕為笑。

  賀蘭瓷奮筆疾書,心頭還微微詫異,不過之後憶起民間讀書人以外識字的都是少數,至於大雍律,非刑部官員仔仔細細讀過的人也不多,百姓不知而犯法並不稀奇。

  那邊陸無憂已經拿卷宗開始下一樁案子了。

  「這速度也太快了吧——」

  「我怎麼感覺他一天能審完過去知府老爺一個月,啊不,一年的案子!」

  賀蘭瓷抄完判詞,瞧見帶著驚奇眼神的柳通判,隨即便看向陸無憂。

  陸無憂回了她一個「很快休息」的眼神,迅速定奪完,便宣佈暫時休堂,明日再審。

  賀蘭瓷繼續把判詞抄完,才擱筆,揉了揉手腕,還沒進後堂,就被陸無憂捉住了腕:「累了沒?我是不是速度快了點……」

  「還行……」賀蘭瓷點點頭道,「你語速挺慢的,我再練練,速度加快點就能跟上了。」

  柳通判跟著後面進來,站在門廊,咳嗽了一聲,表示自己也在。

  賀蘭瓷迅速且偷偷地,把手從陸無憂掌中抽出來。

  陸無憂有些不滿地瞥了她一眼,不過很快便笑著對柳通判道:「柳大人,我任本府推官,掌刑名。知府不在,我擅自開堂,不知是否僭越?」

  柳通判聞言倒是笑得跟朵花似的,胖臉看起來格外和藹:「陸大人,稍等。」

  他矮胖的身子迅速滾去閣庫,不多時拿了個方盒子過來,道:「來,陸大人,這是本府的官印,先前由我暫管,如今就先託付給你了……我再去睡會。」

  有人願意幹活,他再睡個回籠覺,豈不美哉!

  奈何他人還沒滾走,命運的後頸脖就被拽住了,陸無憂語氣也很和藹道:「柳大人且慢,關於在晃州剿匪,下官還有許多事要與柳大人相商。」

  柳通判懵逼:「……???我們什麼時候要剿匪了。」

  他眼裡就差寫著「你瘋了?」。

  陸無憂氣定神閒地笑道:「就現在。來人,泡個茶,柳大人我們坐下來慢慢談。」

  賀蘭瓷莫名起勁,自動自發準備去泡茶,被陸無憂一把攥住胳膊:「沒讓你泡。」

  「嗯?但我也會。」

  「你給我泡就行了,給他泡幹嘛。」

  柳通判:「……」他定了定神,苦口婆心道,「陸大人,雖然我很能理解你志向遠大,但是剿匪此事我勸你還是作罷,你知道我們官衙上下一共多少人嗎?這晃州的盜匪又有多少人嗎?不瞞你說,這晃州的盜匪有三大幫,又稱三大害,加起來可能足有上萬人,堪比一支民兵。我們在府城裡解決一點百姓疑難就行了,沒必要去招惹……」

  沒必要去送死啊!活著不好嗎?

  而且就那點俸祿,這地方也沒可能陞官,大家混口飯吃而已。

  如果是以前賀蘭瓷可能會讚同他,但如今見過陸無憂無數行徑,她莫名也生出了一些樂觀的信心,便道:「柳大人,事在人為,你且相信他一些,而且……」她把整理好的卷宗和文書拿過來,「晃州的盜匪罪行纍纍,確實攪擾得民不聊生,長此以往,晃州只怕會越發窮困。」

  柳通判聽她溫言細語說話,神情一晃,偏偏眼前這位美得不像話的夫人還模樣十分認真,他差一點就信了!

  清醒過來,柳通判只覺得格外可怕。

  這對小夫妻怕不是一起在發瘋吧!還要把他忽悠上賊船!

  他斟酌著道:「要不,陸大人你真有什麼想法,你與你夫人自己決定吧……就不用捎帶上本官了,你要是因公……」殉職了,「我會為你向朝廷上報的。」

  陸無憂道:「那府衙上下,我都可以差遣?」

  柳通判顫聲道:「……你別把人都折騰死了就行。」

  陸無憂微笑道:「那自然不會,不過還有些其他事。」他找出賬本來,「剿匪還是需要些本錢的,今冬的稅好像只收上來三成不到?我看了下,似乎欠稅的都是本地的大戶?」

  他才來幾個時辰啊!這人是不是過於勵精圖治了?

  柳通判無語地點頭道:「是這樣沒錯,但是這些大戶,陸大人你最好也別去招惹。」

  「為何?」

  柳通判壓低聲音湊過來道:「其他地方的大戶都是家中有人在上面做官,不好招惹,但我們這的大戶不光如此,有的還和對面做生意的……」

  對面自然指的是北狄。

  這裡是邊境,雖然理論上兩國通商受嚴格管轄,但晃州越靠近邊境越是三不管地帶,通商利潤又巨,總有上面有人的鋌而走險。

  ——河道限制的只是普通商賈與尋常百姓。

  陸無憂語氣淡淡道:「依大雍律……」

  柳通判連忙道:「陸大人你小聲點。說是這麼說,但真要追究,很得罪人的,而且沒這些大戶在這裡鎮著,我們這城郭都不安全。」

  陸無憂道:「多謝柳大人告知,你去歇息吧,我去收稅了。」

  柳通判一愣:「啊?陸大人你……」

  「放心。」陸無憂平靜道,「我現在最不怕的,就是得罪人。」

  陸無憂轉頭對賀蘭瓷道:「我一會回來,紫竹他們給你留下。」

  賀蘭瓷猶豫道:「這裡還算安全吧,你要不多帶點人去?」

  「不用了。」陸無憂把之前那個為首的大漢叫過來,「你叫什麼?待會把你的人叫上,跟本官上門收稅去。」

  大漢忙緊張搓手道:「小人孫李,不過不知道這個稅要怎麼收?」

  陸無憂道:「你們平時怎麼收,就跟我去怎麼收。」

  大漢「啊」了一聲道:「可我們平時……」他瞬間反應過來,頓時臉上露出了「嘿嘿」的快樂笑容,「小人明白了,這就讓兄弟們抄傢伙!」

  看著陸無憂一行人搖搖擺擺離開,柳通判怔愣了好久仍回不了神,他懵懵道:「這些……都是什麼人啊!」

  賀蘭瓷好心告知:「剛招安的水匪,好像是那個叫做蒼山幫的人。」

  柳通判目瞪口呆,手指微顫,指著遠處道:「敢問夫人,陸大人他……他怎麼做到的。」

  跟在賀蘭瓷身後的霜枝忍不住探出頭來,指了指上面道:「可能因為姑爺他會飛。」

  賀蘭瓷點頭。

  柳通判:「……???」

  賀蘭瓷輕聲道:「不打擾柳大人了,我也去忙了。」

  說完便走了。

  她也確實挺忙的。

  陸無憂一走了之,她得把卷宗又重新收拾回去,還要看看霜枝他們把推官宅收拾得如何。

  這府衙雖然破破爛爛的,大倒是挺大的,官署後面還有諾大一個官宅居所,知府、同知、通判、推官和六房吏員各有住處。

  賀蘭瓷前前後後檢查過推官宅的屋子之後,出於一種本能的擔憂,她叫人找來了梯子,然後爬上了屋頂。

  ——這屋頂它確實不行。

  陸無憂客客氣氣,先禮後兵上門討債。

  他名聲本來就大,上頭越是有人越是不可能不知道他,再加上他長得好,善言辭,且極其的能忽悠,一張嘴堪稱舌燦蓮花,往日高傲閉門不出的大戶此刻也都有些犯難。

  「陸大人,你真打算去剿匪?為民除三大害?」

  「你所說的,打算疏通河道的事情可是真的?」

  「……還打算修堤引渠?」

  「這河道衙門能支持嗎?」

  餅畫得倒是挺大,銀子要得也很凶,一副兩三年內要大治隨原府的模樣。

  陸無憂笑得溫和有禮:「本官確實是如此打算的,不瞞你說,我身後這些便是已經被本官招安的盜匪。晃州盜匪為患,朝廷甚是重視,此次聖上派我前來,便是打算要處理此事,以穩固邊境,讓百姓安居樂業……至於河道衙門更是用不著擔心,先前那位河道總督不是已經換了?」還是他親自彈劾下去的。

  換個人說這些話可能只是徒惹人笑話,但陸無憂侃侃而談說得煞有介事,且他確實上能連中六元奪得文魁,在翰林院混得如魚得水,下能去益州查案把天給捅破,二皇子都被他逼去祭祖了,他最後還能從詔獄全身而退,樁樁件件聽起來都很傳奇,不像是個尋常人——哦對,還娶了那位名聲同樣很大的賀蘭小姐。

  外加他本人看起來真的格外真誠。

  他身後那些號稱已經被招安,凶神惡煞的盜匪也很有說服力——和恐嚇力。

  總之陸無憂走完幾戶人家,空手而去,滿載而歸。

  孫李跟在他身後,滿臉興奮地恭維道:「大人,你這一趟去,比我們劫十趟賺得都多啊!」說著他又嘆氣道,「小人在蒼山幫混得其實也不怎麼好,劫來得大半還得交給上面。」

  陸無憂倒沒多興奮,只道:「以後改改措辭。你念過書麼?識字麼?」

  孫李搖頭道:「這世道能活下來就不錯了,誰還有功夫學那個啊……啊,當然,大人你讓小人學!小人立刻去學!」

  陸無憂沒說什麼。

  等他快走回官邸,突然聽見有人道:「仙女!」

  「是仙女下凡了!」

  「真的是仙女!不是我眼花!」

  仰頭望去,只見不遠處的屋頂上,立著一個白衣蹁躚的少女,冬日裡的暖陽斜輝,映照在她的髮梢、裙角,周身每一處,都氤氳出淺淺的光來,那沐浴在湛湛清光裡的容顏也渾不似真人,彷彿只是個日影投射出來的幻覺,海市蜃樓一般,一碰即逝。

  還有不知情的百姓正在原地握手許願。

  陸無憂腳步一頓,看見她熟悉的動作,還短暫地憶了一下往昔,心道,那不是仙女下凡,那是我夫人又在修屋頂了。

  他索性身形騰空,虛踏兩步,用輕功直上屋頂,腳尖剛踏上,就聽見「咯吱」一聲瓦片脆響。

  「這屋頂……」

  賀蘭瓷斟酌道:「我覺得真的可能會漏。」她纖指指著,「那邊都裂開了。」

  陸無憂還沒來得及檢查這個危房,仔細端詳過,也覺得一言難盡道:「稅收上來一部分了,要不我們先修修官宅。」

  「不用。」賀蘭瓷捲袖子,「我上回見過,可以自己動手試試。」她居然還又點點頭,「果然還是能派上用場的。」

  陸無憂:「……」

  「怎麼又飛來了個神仙!」

  「神仙把仙女從屋頂上抱下來了!我真的沒眼花?這是我能看的嗎……」

  「……你們醒醒,哪有神仙穿著官服的!那是新到任的推官陸大人,我剛還在府衙裡見到過!」

  「胡說八道!不是神仙他怎麼會飛!」

  賀蘭瓷被陸無憂抱下來,還掰著手指在跟他算:「雖然我們帶了行李,不過還是需要添置些東西。明日一早我去市集看看,聽說這邊東西比上京便宜不少,早知道我不帶這麼多了……」

  她嘀咕著。

  陸無憂下意識道:「那我明天跟你一起去?順便也了解一下當地。」

  「你案子不審了嗎?」

  「早點去不就行了。」

  賀蘭瓷思忖道:「那卯時不到就要起來,你起得來嗎?」

  陸無憂還真掙扎了一瞬,才道:「你多親幾口,我大概就能起來了。」

  賀蘭瓷很懷疑:「如果親了你還起不來怎麼辦?」

  更大可能是拉著她一起睡。

  這人有這個前科。

  陸無憂笑道:「那你親努力點。」

  賀蘭瓷默默道:「這是我努力的事情嗎?不是應該你努力嗎?」

  陸無憂輕笑了一聲,忽然道:「瓷瓷。」

  賀蘭瓷一愣:「現在沒別人。」

  「和別人有什麼關係。」陸無憂低頭看她,清逸的眉眼很柔和,「我想換個稱呼而已,還是你更喜歡『賀蘭小姐』?」

  賀蘭瓷是真的覺得有點過於肉麻了,家人也至多不過叫她「小瓷」。

  不過她糾結了一會,還是很慷慨地道:「你想叫什麼就叫什麼吧。」

  說完,抱著他的脖子想下來。

  陸無憂手臂輕輕上拋,顛著她道:「待會收上來的錢糧放庫房裡,我不太放心這邊的官吏,你跟著一起去看看。」

  賀蘭瓷驚呼一聲,兩條腿都在空中掙扎著亂蹬了幾下,才瞪著他道:「陸霽安,你趕緊放我下來!」

  陸無憂彎眸道:「不要。」

  賀蘭瓷:「……」

  她雙手攬住陸無憂,快速在他臉上親了一口,陸無憂一頓,賀蘭瓷趁機迅速爬了下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79
發表於 2022-6-7 08:23:08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八掌

  隨原府的官宅住起來,實際還要更破漏一些,屋瓦薄脆不說,外頭罡風一吹,裡面紙糊似的窗戶就嘩啦啦響,年久失修的屋身彷彿也在跟著晃蕩,很有幾分茅屋為秋風所破的味道。

  難怪另外幾位官員都找理由避走了——這裡既沒油水撈,權柄又小,日子又苦,還得處處受限。

  唯一慶幸的是,隨原府近日沒下雨下雪,今冬也不算過於嚴寒,賀蘭瓷盤算著用炭,覺得還是能撐得下去的。

  爐火漸漸燒旺起來。

  賀蘭瓷記賬記得手指發紅,剛對著爐火烤了會手,就被陸無憂從後面抱起來,放到榻上。

  「烤那個幹嘛,那個還不一定有我暖。」

  賀蘭瓷掙扎道:「我有腿,你不用一直把我抱來抱去的了。」

  陸無憂把人放下,忍不住自己也一併和她躺到榻上去,捏了捏她的腰道:「還不是你太輕了,抱起來跟沒重量似的,你長胖點我不就抱不動了。」

  賀蘭瓷根本不信他的鬼話:「我長成現在十個,你都抱得動吧。」

  「你怎麼這麼聰明。」陸無憂輕笑道,「不過還是想把你養胖點。」

  賀蘭瓷現在有剛到地方的新鮮勁,所以看起來還很精神,但事實上跟著他馬不停蹄奔波至今,中途還暈船,小臉都瘦尖了一圈,興許還沒有巴掌大,因而似越發不食人間煙火。

  陸無憂捏完她的腰,索性又翻身上去,順著她纖細的腰腹一路往上,直至胸前,以指丈量。

  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老古董床發出「咯吱」一聲慘叫,彷彿就要散架,被縟雖然都是新鋪的,但淡淡陳舊氣味仍然揮之不去。

  陸無憂的手指靈活,且力道沉沉,賀蘭瓷幾乎瞬間軟下身子,輕喘著氣,眼眸也有水光,她不由緊張擔憂:「這床……不會塌了吧。」

  以陸無憂以往的動靜來說,真的很有可能。

  「明天叫他們修繕一下,屋頂不是也要修。」

  離得近了,陸無憂能看見她的眼瞼下有一層淡淡的,不仔細看不出來的青黛,以往是沒有的,他的指尖移到她的頰邊:「總不能真的讓你修。」

  賀蘭瓷些微不滿道:「為什麼不行?」

  「怕你學藝不精,風險太大。」陸無憂笑道,「你真想學,跟在旁邊看就是了,下回再讓你上。」

  賀蘭瓷思考片刻,還是屈辱地點了頭。

  隨後她又咬了點唇,很小聲地紅著臉道:「你一會,別弄太久,我們明早還要……」

  陸無憂的指尖在賀蘭瓷的眼瞼上輕輕摩挲,垂著眼眸道:「先好好睡一覺吧,我還沒那麼禽獸。」

  賀蘭瓷懷疑看他。

  陸無憂語調慢慢道:「把你弄壞了怎麼辦,反正來日方長。」

  手掌漸漸覆蓋上賀蘭瓷的眼眸,帶著一股令周身溫暖的熱力。

  爐火仍舊不曾停歇,屋內越發暖了。

  很快賀蘭瓷四肢都如同泡在水裡,暖融融的,剛想再開口,人已經有些睏倦。

  這次是她,聽見陸無憂對她道:「辛苦了。」

  賀蘭瓷掙扎著想說,其實也沒有那麼辛苦……或者說,雖然辛苦,但也挺開心的,在益州時就覺得,到這邊越發能體會到陸無憂說的「自在」,不過連她自己都沒想到自己其實這麼睏,意識潰散得飛快。

  醒來時,賀蘭瓷渾身都鬆快了,剛睜開眼睛,就發現天光大亮。

  她一懵!說好的去市集呢!

  陸無憂怎麼人都不在了!

  霜枝聞聲進來,指了指旁邊已經燒盡的香道:「姑爺已經去開堂了,走之前還點了助眠的香,說讓小姐你多休息一會……」她還點頭道,「時辰還早,要不要再睡會?」

  賀蘭瓷已經爬起來穿衣了,很緊張道:「那現在誰在給他記判詞?」

  「好像是本來的書吏。」

  微妙的危機感讓她動作更快,三兩下便穿好衣裳,綰好髮,起身洗漱。

  連著幾日,隨原府新來的推官都大清早便開堂審案,把幾個月,甚至幾年積壓的案子一樁樁拿出來審問,而且他三言兩語問完,就能精準下判,家長里短的小事更是不出一息便能解決。

  令圍觀百姓不由都嘖嘖稱奇。

  地方官的任期考核,往往與本地的訟案多少掛鉤,自然是越少證明當地越天下太平,所以地方官衙為了讓老百姓少遞狀紙,也是絞盡腦汁,要麼把息訟期死命延長——說著不違農時,拖幾個月的都有,要麼找各種理由不與審理。

  像隨原府之前最為離譜,知府告假,推官無人到任,闔府上下只有柳通判一位,一個月開個兩三回堂審案,且他對刑名不甚熟悉,為人又謹慎,一樁案子能翻來覆去問半天,還不敢決斷,導致隨原府的牢裡現在都還堆著不少關押,未被審問的犯人。

  因而誰也沒想到,這位長得跟神仙似的推官老爺會如此雷厲風行。

  而且他還在官衙門口的佈告欄上貼出告示,說每月的放告日延長,每逢二四六八皆可來。

  本來冬日,就不是農忙的時候,不出兩天,隨原府的府衙門口就被老百姓們堵得水洩不通。

  還有隨原府治下其他縣的百姓慕名前來告狀,一時間熱鬧非凡。

  更何況,就算不告狀,來看看那兩個彷彿天上掉下來的漂亮人兒,也能大飽眼福,不虛此行。

  因為來看的人太多了,陸無憂還問過賀蘭瓷要不要戴帷帽。

  賀蘭瓷糾結了一下,決定還是不戴了,因為都知道她是他夫人,那些老百姓也沒人敢造次。

  她午休去歇息的時候,還聽見外面老百姓在道:「那位推官老爺還是鼎鼎有名的狀元郎呢!」

  「那怎麼來咱們這旮沓了?」

  「肯定是咱們去年祭拜的時候靈驗了!天上掉下來個好官,要帶咱們過好日子呢!」

  「就是,你沒看李二叔家那個案子原本都拖了半年多了,吳員外家的管事都逍遙法外好久了!這次直接被陸大人關押下獄!大快人心!」

  賀蘭瓷嘴角又翹起來一些。

  最後等她和陸無憂一道去市集的時候,已是幾日後,陸無憂給自己放了一天假,穿著常服悠悠閒閒跟她出門——這人果然不太能起得來。

  賀蘭瓷拿了個小冊子,比對著上京的物價,得出結論,有的本地可產的,像是瓶瓶罐罐價格確實便宜,但絹布絲綢之類需要從大雍腹地買進的,則價格高昂的多。

  走出了賣雜貨的地方,前面一段霍然開朗,有不少穿著奇裝異服的商人,還琳瑯滿目擺著些她甚少見過的物什,比如一整張的虎皮,連著虎頭滴著血,掛在檯子上,甚是招搖。

  她不由震驚。

  陸無憂隨手指了旁邊的毛絨絨的純白狐圍道:「邊境,上京不可見的稀奇玩意自然多些。要買麼那個,還挺適合你。」彷彿知道賀蘭瓷在想什麼,他還補充道,「這邊都很便宜。」

  賀蘭瓷微微顫聲道:「不用了……不可能便宜吧。」

  她看到了東珠,色澤晶瑩,光華熠熠。

  當初麗貴妃眉心就曾綴著一枚碩大的東珠,這種蚌珠需要下水人力採摘,一顆難求,價值千金,現在她看見彷彿隨手擺在那裡的一顆顆東珠。

  陸無憂道:「比尋常物什貴當然還是貴的,但不會有上京那麼離譜的價格,相對便宜,也可以以物易物。這玩意轉手賣去上京,就能大賺一筆。」他拿起一顆掂量了一下,袖底翻出一柄銀光璀璨的匕首,問對面的商人,「這個換嗎?」

  商人接過他手裡的匕首端詳,吹毛斷髮,實在是柄寶刀,最終笑著點頭,用帶著邊塞口音的聲音道:「換。除了你手裡那顆,你要不再挑兩顆小的,能給夫人做個耳墜子什麼。」

  陸無憂拿完,轉手就塞進了賀蘭瓷手裡。

  賀蘭瓷只覺得手心一燙,像捧著個巨大的火盆,欲言又止。

  往前走了一段,陸無憂才慢悠悠道:「那柄匕首在上京賣不到二十兩,但這東珠你拿回上京賣,能賣個三四百兩吧,血賺。留著,等哪天我真的把家敗光了,說不定還能救個急。」

  他以為賀蘭瓷會不收。

  誰知道,她站住腳步,突然道:「那多買點,回上京賣,豈不是能……」

  陸無憂道:「當然,不然這窮鄉僻壤哪來這麼多大戶?」

  賀蘭瓷琢磨著也是,她在庫房裡幫陸無憂清點他挨家挨戶上門討要的稅,錢糧折算起來居然能有近兩萬兩銀子。

  她人都傻了,一度懷疑陸無憂是去上門打劫,還很小心謹慎地把他拽進庫房裡,拴上門,輕聲緊張問他有沒有幹什麼不合律法的事情,大家早做商量。

  結果陸無憂先是笑,笑完之後,把她抵在門板上親,一邊親一邊含含糊糊道:「不,用嘴和腦子換的。」

  親到賀蘭瓷都在他懷裡軟下來,才把自己畫大餅的事情跟她說了。

  賀蘭瓷攀著他勉強站穩:「你真打算疏通河道和修堤?」

  陸無憂摟著她的腰道:「有這個打算,不過河道衙門還能商量,指望朝廷撥款是不可能的,只能自己想辦法。」他語氣尋常道,「這裡通路確實不便,我們走陸路,可能要比水路晚半個月到,但水路狹窄,吃水淺又不利於行商,所以哪怕是單純為了我們日子好過點,能把水路拓寬,河道疏通了,也會舒服很多——不像現在想要張做工好結實點的床都沒有。」

  賀蘭瓷覺得陸無憂說得輕巧:「但是這需要很多人力,錢銀,以及……你知道怎麼疏通河道嗎?」

  陸無憂理直氣壯道:「當然不知道,所以我剛修書一封給我外伯祖父,讓他介紹點能幹的人來。」

  賀蘭瓷這才猛然憶起,他外伯祖父周固文就在工部任職,還是都水清吏司的郎中,對這些水利工事也應當很熟,她不由道:「所以你昨天寫家書是在寫這個???」

  陸無憂笑道:「不然你以為?」

  她跟他成婚這麼久,壓根就沒見過他怎麼寫過家書。

  「……還以為你日子過得太苦想家了。」

  陸無憂隨口道:「絕不可能,我壓根就不怎麼糾結於情……」他頓了頓,岔開話題,「對了,人手剿完匪不就有了,至於銀兩我這不是正在籌……」

  「發什麼呆呢?」

  賀蘭瓷托著東珠,把思緒抽回來,糾結道:「那我們要也想辦法賺點嗎?不然你收上來這些錢銀……」估計也是不夠的。

  陸無憂道:「自己做生意太麻煩了,也有風險,沒必要事事親力親為,我已經準備去找東風不夜樓——就是那個和我家有往來的商號,讓他們也稍微出些,等真的疏通以後往來貨運,可以免徵或少徵他們船稅或關稅,具體還可以再商量,反正商人為利,也不會讓他們吃虧……說不準,晃州境內的兩國通商也可以稍微規範一二。」

  賀蘭瓷想了想道:「我姑父以前在戶部,對這些應該很熟,我也去信一封幫你問問。」她晃了一下神,「你真的在被貶謫嗎?」

  陸無憂聳肩道:「改善生活而已,總不能晃州窮苦,我們也得過窮苦日子,話說……」他轉眸看她,「你要捧著那個東珠多久?」

  賀蘭瓷臉頰一紅,猶豫著,揣兜裡了。

  恰好他們又路過一個首飾鋪子,這邊不管是髮簪還是耳墜、戒指、項鏈都格外風格粗獷,別有風情,陸無憂見她看去,有些意外,難得賀蘭瓷會對這些感興趣,怕她不好意思,他立刻停下腳步道:「我在這等你。」

  賀蘭瓷略略遲疑,還是點點頭,快步走了過去。

  停在攤子前,賀蘭瓷低著頭,指向一枚男子髮簪,小聲問商人:「這個多少錢?」

  陸無憂等到賀蘭瓷回來,才見她臉頰似乎比走之前還更紅一些。

  她嘀咕道:「你還說這裡便宜……」

  陸無憂忍不住逗她:「所以你是買了幾百兩嗎?」

  賀蘭瓷抬高聲音道:「我都沒帶那麼多銀子出來!」

  「我帶了,你真要是想把鋪子買下來,也不是……」

  陸無憂話音未落,就看見賀蘭瓷攥著什麼,手忙腳亂地往他懷裡一塞,塞完,她偏過頭,頰邊緋色一片,含糊道:「我沒怎麼買過這些,要是你不喜歡……」

  他低下頭,只見自己的掌心,正擺著一枚嵌了銀紋,簪身如蟒,色澤漆黑古樸但造型風騷張揚的男子髮簪。

  簪身上帶著她手指緊握殘留有的餘溫。

  賀蘭瓷還在有些窘迫地輕聲道:「不是特別貴,我就是一眼看去,覺得還挺合適……」

  好一會,她才聽見陸無憂輕而低的聲音:「給我的?」

  賀蘭瓷緊張道:「……都塞你手裡了。」

  陸無憂似乎也意識到這個問題很傻。

  隨後,他很快便一根根手指收攏,握住那枚簪子,彷彿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般,輕笑道:「在你眼裡我就這個形象?」

  「……所以你不喜歡嗎?」

  「當然喜歡。」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80
發表於 2022-6-7 08:23:2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九章

  陸無憂嘴上輕飄飄說著「當然喜歡」,但簪子收進懷裡,便也沒有拿出來。

  賀蘭瓷仍有些忐忑,畢竟這簪子造型實在招搖,陸無憂不管人如何離經叛道,外表看去永遠是溫文得體,清貴優雅的翩翩公子。

  只是她看到,不知道為什麼心頭一動,縱使有點肉疼,但還是掏錢買了。

  正想著,發現自己垂在身側的手驀得被人攥住了。

  賀蘭瓷一驚道:「怎麼了?」

  陸無憂說話的語調都在輕飄飄的上揚:「沒什麼,怕你走丟了。」

  「才不會。」賀蘭瓷下意識反駁,又忍不住四處看,「大庭廣眾……」

  這麼握著手,似乎有些不成體統。

  但她想要抽手,陸無憂卻又攥得很緊,甚至他拇指還撩撥似的,在她的掌心微妙地劃著圈。

  賀蘭瓷抽手不成,猜測陸無憂是不是要以指為筆,偷偷跟她說什麼,辨認了一會,發現他只是單純地,毫無目的地撩著她的掌心。

  就好像這是什麼很有趣的事情。

  她掌心都微微發燙,還有些輕微的酥麻感,不自覺低首道:「你打算就這麼握著麼?」

  陸無憂慢悠悠道:「要不是在外面,我想做的,當然不止這麼多。」

  「……」

  她猶豫了一下,又道:「你不試試嗎?」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話有歧義,她連忙道,「我是說簪子!」

  陸無憂卻跟沒聽見似的,轉頭一副很驚訝的表情看她道:「如果夫人有這個想法,我可以去那邊借個帳子。」

  「……你正經點!」

  「好吧。」陸無憂笑道,「這不是有點捨不得。」

  賀蘭瓷覺得他在找藉口:「我之前不是送過你荷包……」也沒見他捨不得。

  「那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你那時只是單純想要繡個荷包給自己的夫君罷了。

  至於夫君是誰,並不重要。

  賀蘭瓷沒等到陸無憂的回答,卻見他突然指向遠處道:「那邊是馬市,要去看看嗎?運氣好的話,說不準能碰上你想要的好馬。」

  都不記得是多久前的事了。

  想起之後一連串的麻煩,賀蘭瓷心有餘悸:「還是不用了。」

  陸無憂道:「主要是,我們驛館也需要幾匹馬,剛好去挑挑看。」

  賀蘭瓷想著也是,頓時眼前亮了幾分,道:「那我跟你去。」

  好久沒騎馬,賀蘭瓷還有些懷念。

  踩著馬鐙,肆意奔騰了一陣子,身上都跑出薄汗來,賀蘭瓷才身體鬆快地從馬背上下來。

  陸無憂正在付銀兩,叫人待會把馬匹送去隨原府的驛館,順便打聽著什麼。

  賀蘭瓷湊過腦袋來聽。

  陸無憂揉了一把她的長髮,道:「走了,那邊還有新鮮羊肉,你要不要嘗嘗?忘了跟你說……」他眸光中閃過些許得色,「我肉烤得還不錯。」

  知道陸無憂或許會些廚藝,但從來沒見他動過手。

  商販的羊肉是現殺現宰,有些羶味,但看起來異常新鮮,陸無憂找了個火堆,叫人搭上架子,手指間刀片一旋,動作極為利索地切肉,串籤,倒了點酒,又撒上不知是什麼的香料,然後便放到火上烤。

  賀蘭瓷其實很少見他動刀動手,托腮坐在一側看。

  那柄小刀在陸無憂指間,彷彿有生命一般,旋轉間銀光爍爍,上下翻飛切割,如臂指使,很是花裡胡哨,但好看也是真好看。

  剛才旁邊都不由自主有人開始圍觀。

  不一時,羊肉上了色,一粒粒油脂從肥而不膩的羊肉上溢出,順著肉籤下流,登時一股濃鬱的烤肉味噴香四溢,令人口舌生津。

  陸無憂動作嫻熟地旋轉著肉籤,又加了些香料,淋上點醬汁,還擠碎一隻青果,將汁水澆滴上去,香味便更重了,肉還在滋滋作響,表皮金黃酥軟,色澤極為誘人。

  賀蘭瓷都有點忍不住,眼睛發直。

  陸無憂莞爾道:「口水擦擦,一會就好。」

  賀蘭瓷回神,薄怒道:「我沒有流口水。」

  「行了,差不多了。」陸無憂遞過去一串,「稍微吹吹,別燙到嘴。」

  入口是賀蘭瓷都沒想到的美味,極其直接的鮮美多汁,肉都很大塊,表皮烤得焦酥香脆,內裡的肉卻很嫩,軟而不柴,配合油脂,鮮嫩得幾乎入口即化。

  賀蘭瓷吃完一串,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光天化日這樣在眾人面前,手口並用地吃肉,當真毫無形象可言。

  但是……她把最後一塊肉嚥下去,小聲道:「能不能再給我一串?」

  陸無憂看她紅豔豔泛著油光的唇瓣,忍不住靠近了一點。

  賀蘭瓷嚇了一跳。

  這周圍可都是人!

  陸無憂盯著她的嘴唇,神色淡定地取出塊帕子,幫她擦了擦道:「想吃多少都有,別撐到就行。」

  ……他剛才一定是想親她吧。

  賀蘭瓷腦子裡沒來由冒出這個念頭。

  她接過帕子,按了按唇道:「回去再親。」

  「嗯。」陸無憂應聲,帶點笑意,又遞過去給她一串烤好的。

  「不過你這是哪學的?」

  陸無憂道:「不是跟你說過,小時候因為我娘老愛下廚,我和我妹苦不堪言,只好自力更生,偶爾會打些野味,給自己加餐,所以被迫學的,不然誰想做這麼麻煩的事情。當然你嘗著味道不錯,大抵也有這邊香料的功勞,有不少上京都不常見的……」

  賀蘭瓷琢磨著道:「你要是覺得麻煩,我可以學……」

  陸無憂不假思索道:「給你做不麻煩。」

  賀蘭瓷端著手裡的肉籤,只覺得心口又被撞了一下似的,她掩飾似的低下頭咬了一塊肉,然後意識到剛才烤了半天,陸無憂自己都沒吃,不由又抬頭,把自己沒咬過的部分遞過去:「你還沒吃……」

  陸無憂輕聲道:「你再勾引我,我等不到回去了。」

  「……!」

  賀蘭瓷只好又低頭默默吃肉,還沒咬上兩口,突然聽見有人道:「大人!不好了!」

  她和陸無憂一併抬頭,就看見那個叫孫李的大漢衝進來,緊張又興奮道:「又有水匪了!您還去剿嗎!」

  陸無憂道:「說具體點。」

  孫李搓手道:「就是大人你不是讓我們盯著嘛,我們剛才看見又有水匪去攔行路船了,這不快馬加鞭就來找你了……那個水匪,和我一個幫派的,我們以前不太對付……」

  他「嘿嘿」笑著,言語裡充滿了幸災樂禍的快樂。

  陸無憂和賀蘭瓷對視了一眼。

  賀蘭瓷迅速放下手裡的肉籤道:「公務要緊,走吧。」

  陸無憂頓了頓道:「……行吧。」

  和陸無憂隨行的人本來也在吃吃逛逛,這會得了消息,剛好買了新馬,一群人即刻便縱馬趕往渡口。

  原本陸無憂還想讓賀蘭瓷先回府衙,誰知道她騎上馬毫不猶豫地就跟了過來,倒把霜枝留下收拾沒吃完的烤羊肉——自然是絕不能浪費。

  渡口處和他們來時所見差不多。

  一艘匪船攔路在中央,被堵截的則是兩艘客船,他們過去時,剛進行到水匪大搖大擺踩著鋪過去的艞板,準備去對面搜檢金銀細軟。

  賀蘭瓷一勒韁繩,還有些意外,因為被劫掠的客船上有不少穿著瀾衫,頭戴方巾的年輕人。

  晃州窮苦,大部分是往外走,很少有往這來的,至多不過是回鄉,但應該也不會有這麼多讀書人。

  她正想著,就聽見其中一個書生模樣的人大聲道:「陸六元!是陸六元啊!」

  水匪領頭的頓時惱怒道:「亂叫什麼!什麼五元六元的!」

  這時更多的人看到岸邊上的陸無憂、賀蘭瓷一行。

  「還有賀蘭小姐!」

  「陸大人,我們是為你不忿,特地來尋你的!」

  「陸大人為國為民,實為我等之楷模,如今竟被貶謫到此等苦寒之地,我等自願前來追隨!」

  此時,就連孫李都有些詫異地看向陸無憂。

  他光知道這位大人看起來很有本事,且很能打,對他為何來,怎麼來到隨原府的卻是並不知曉。

  正在劫掠的水匪領頭人亦是一無所知:「都胡嚷嚷些什麼!快給老子閉嘴,免得老子揍你們!」

  他自然也看見岸上的人,雖然為當先男女的容色恍惚了一會,不過很快清醒過來,這伙人就算是官兵,現在手裡又沒箭又沒船,還能游過來不成?

  他們搶完就開船走了!

  再說了,當地官府知道他們是蒼山幫的,早不管他們了!

  剛想到這裡,卻發現對面還站了個熟悉的人:「孫老二,你怎麼在這?幫主還在問你這幾天人呢!」

  孫李挺著胸膛道:「許老三,我已經是這位大人的人了!」

  陸無憂:「……」

  賀蘭瓷:「……」

  許老三開口都覺得荒唐:「你投誠了?你是腦子栽進水坑裡了?這他媽跟著官府的人能有什麼出路!你還他媽得意!馬上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行,我回頭就去告訴幫主!你……」

  他話音未落,陸無憂先動手示意。

  身後人已經摩拳擦掌,從馬背上飛身而下了。

  「……!天啊這群人居然會飛!」

  「我們好像抵抗不住啊……」

  「他們不講武德!」

  「陸大人的侍衛也未免太……」

  眼前的一幕是如此得令人熟悉,只是被揍的換了個對象。

  孫李覺得格外身心愉悅,心道自己果然沒白投誠,又策馬過來靠近陸無憂道:「這些人小人都認得,待會勸他們投降就交給小人了!」

  陸無憂道:「往那邊去點。」

  孫李:「嗯?」

  陸無憂道:「擋到我夫人了。」

  「哦哦……」孫李立刻讓開。

  賀蘭瓷看著打鬥,還沒回神,聞聲才側頭,詢問道:「待會還要登記造冊,把贓物充公麼?」

  陸無憂道:「自然,不過……」他也轉頭道,「你也太上道了吧。」

  賀蘭瓷誠懇道:「我們不是很缺銀兩嗎?」

  客船上的人自是聽不到他們的山賊對話。

  他們只能看見剛才還氣焰囂張的水匪被揍得七零八落,毫無還手之力,劈裡啪啦兵器掉了一地,人也很快被捆縛起來。

  為首一個穿青衣的小哥,還笑得靦腆道:「諸位不用擔心,水匪已經被我家大人收拾了,只管讓船家靠岸,拿了行李下船便是。」

  「多謝這位兄台。」

  「萬分感謝,在下這就去……」

  賀蘭瓷看見那些書生陸陸續續下了船,有獨自一人的,也有攜家帶口的,老少皆有,俱都走到岸邊,朝著他們的方向鞠躬。

  有了秀才身份後,不止會減免賦稅,還可以到處游學,離籍也相對方便,只是賀蘭瓷沒想到真有人追到這裡來。

  兩人從馬背上下來,也很客客氣氣回禮。

  不過,陸無憂還是很現實地道:「多謝諸位高義,但隨原府也是確實窮困,若是待不下去,也不用勉強。而且本官任本府推官,不一定有時間吟風弄月,談論詩文。」

  「陸大人不用介懷,我們也只是讀罷『十罵諫疏』後,心有震動,自願前來。」

  「知道陸大人公務繁忙,我只願能在帳下為幕僚,鞍前馬後,為陸大人分擔一二,不用給幕酬。」

  「吾等亦是。」

  「在下是想尋個清靜地方讀書,覺得陸大人在,興許能感受些文氣,不會過多打擾。」

  七嘴八舌說了一通後,還有人道:「尊夫人亦是巾幗不讓鬚眉,當日在大雍門外敲響登聞鼓那一跪……」

  賀蘭瓷頓覺不妙,連忙出聲道:「不用提我了!」

  然而對方卻是慷慨激昂道:「……口言『還我夫君一個清白』,當真令人震撼不已,有賢妻若此,夫復何求,當此生無憾矣,令在下欽佩又羨慕。」

  賀蘭瓷想跑路了。

  她伸手去搆韁繩,就想上馬,誰料,一隻手突兀伸過來,一把拽緊了她的胳膊,不讓她跑。

  陸無憂的聲音亦貼了過來道:「夫人,這段我怎麼不太清楚?」

  「陸大人竟還不知?啊,那時陸大人應當還在詔獄中,出來後又立刻動身前往晃州,故不知曉也不奇怪。」

  又有人體貼道:「就是陸大人遞了那封死諫的奏疏後,被下了詔獄,士子們為陸大人鳴不平,在大雍門外哭跪,尊夫人亦敲了登聞鼓鳴冤,大雪天的,在大雍門外跪了一晚上,還有賀蘭大人和一眾官員,才讓聖上最後改了心意……」

  陸無憂聲音仍舊溫和道:「多謝告知。」

  做歸做了,但當時是憑著胸口那一腔熱血,頭腦發熱,以一種近乎發瘋的心態為之,現在猝然被人提起來,賀蘭瓷是真的覺得有點羞恥。

  等送走人,她低著腦袋,被陸無憂扯上了同一匹馬,聽見他道:「哭跪那段我知道,但我不知道你也跪在外面。」

  賀蘭瓷解釋:「怕你擔心,就沒讓青葉跟你說。」

  「所以你當時的風寒……」

  賀蘭瓷嘴硬道:「跟那個沒關係。」

  陸無憂環著她的腰道:「天天說我不老實,你自己也不怎麼老實。」

  賀蘭瓷張了張嘴,最後決定閉嘴。

  陸無憂還貼在她身後,胸膛溫暖,溫熱呼吸撩得她後頸微微顫慄,她忍不住往前俯低身子,道:「要不,我還是換匹馬吧……」

  「那可能有點晚了。」

  陸無憂一隻手緊按著她的小腹。

  賀蘭瓷拚命岔開話題道:「那些讀書人你打算怎麼辦?」

  「將來府事變多,自然需要人手,到時再行安排,還要和柳通判商量一下。」

  「那剿匪呢……」

  陸無憂口不停頓道:「我已經著人又打探過了。晃州這邊的三個幫,蒼山幫最簡單,只是烏合之眾,拳頭說話,打贏即可,幫主是個沒什麼腦子的莽夫,我打算分而取之,一點點蠶食,最後再打上門去。另外兩個幫,一個叫義勇幫,只劫掠富戶,幫主似乎讀過幾年書,手下還有個軍師,是舉人出身,我準備到時只身前往去招安,權衡利弊,他應當會願意出人疏通河道,最後一個叫青蓮教,這我很熟,是個邪教。」

  他嘴上說話,但摩挲在她腰腹卻越來越燙,賀蘭瓷隱約感覺到自己在被什麼頂著。

  她咬著唇,努力繼續道:「邪教你怎麼熟了?」

  「我娘那個教派以前就是靠這個坑蒙拐騙人進來的,當然現在已經改了,都在懲惡揚善,不過套路卻是很熟的,唯騙人爾。所以可以從這方面下手。」

  隨著陸無憂越來越快的語速,馬蹄奔騰,不一時,便到了隨原府的官宅。

  他抱著賀蘭瓷飛身下馬,顛簸中也不給賀蘭瓷掙扎的機會,就徑直把她抱進了臥房裡,隨手合上了門。

  門外眾人倒是都一副眼觀鼻鼻觀心,什麼都沒看到的模樣。

  賀蘭瓷被陸無憂放下,背脊著床,聽見「咯吱」一聲,清透的瞳眸還微微怔愣著,陸無憂已經低首含住了她唇,輾轉間,衣帶鬆散,外頭仍是天光明媚。

  她剛送給他的那枚簪子,也「啪嗒」掉落在了榻上。

  陸無憂在她唇齒間,還品嘗到了一絲烤肉的滋味,他還一口都沒吃,因而越發覺得飢餓。

  加固了也依然顫顫巍巍的床板發出不堪承受的聲音。

  賀蘭瓷掙扎著搶出一句:「……要不等晚上!」

  白天會有人聽到的。

  陸無憂勾著眼睛看她,桃花眸像浸過水似的,偏偏眸色又深得像是寒潭幽淵,他輕輕咬了一口她的唇瓣道:「我倒也想等,但你看看你一整天都在幹什麼?」

  這人不講道理。

  賀蘭瓷不由道:「我就送了個簪子而已!也沒幹什麼啊!而且……」

  她支支吾吾,不好意思提大雍門外的事。

  「我當時也是……一時頭腦發熱……沒你想的那麼,你不用太在意……」

  陸無憂抓住她無可攀附的手腕,按在她頭頂,笑得染了幾分妖異道:「別想了,還是先祈禱這床能撐得住吧。」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6-9 05:21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