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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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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辰冰] 與青丘狐狸少主青梅竹馬的日子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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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13 00:17: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章

  曦元在青丘東山的時候多穿紅衣,但現在進了仙宮,不得不隨別的少主侍讀一般在修煉的時候穿白色深衣,他看上去很不習慣,臉色略臭。聽到後面的青衣弟子好像是在說他,曦元立刻不耐地喊回去,道:「吵死了!」

  青衣弟子立刻噤聲。

  他好像沒想到曦元能這麼輕易地破解術法聽見自己,呆呆地張大了嘴。

  曦元卻沒管他們,逕自坐下。這會兒其他少主侍讀留給他們的位置已經只剩最偏的三個了,不過好在挨在一起,反而正合曦元的意。他一撩衣擺盤腿坐下,文禾和青陽在他兩側入座。

  文禾從一進來,目光就始終停在坐在最前的聞庭和雲眠身上。他看了許久,才恍然初醒似的感慨說道:「想不到聞庭竟然……真的是少主啊。」

  聞庭回天那日,文禾他們都是在場的。

  他們遠遠地看著聞庭渡雷生九尾,都被狠狠地嚇了一跳,完全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青丘少主。

  這可是過去只在傳聞中聽到的稱呼,他們甚至連少主的真實名字都沒有途徑知曉,更不要說想到對方會在自己身邊。

  青陽好像對文禾的話也有同感,他對非要人身坐在道場裡還覺得不自在,坐沒坐相,撓了撓頭道:「那天的雷聲真是太大了!我還以為我的耳朵會聾掉呢。」

  文禾心裡想得卻是別的事,他擔心地將目光移向聞庭身邊的雲眠,說:「也不只是我們,那天雲眠的表情也像是嚇了一跳……最吃驚的應當是她吧。」

  話是不錯。

  其實至今,雲眠都對自己已經身在青丘城的狀況感到不安。她努力在適應新的環境,儘量和在青丘東山的時候一樣,可此時坐在典雅的道場中,看著坐姿端正的少主侍讀的臉龐,甚至是她身邊自然地保持著人身的聞庭,都讓雲眠有種忐忑的陌生感。

  雲眠坐在道場首排的中央,腰背挺得筆直,緊張地將雙手放在腿上,可她仍然覺得自己坐不出其他人那種渾然天成的修挺之感。她能察覺到時不時就有人不經意地將目光落在她身上,讓她感覺芒刺在背。

  不久之後,有一名主位狐官進來,是一名年紀頗長的仙子,七尾山狐,她領著另兩名狐官進來,看起來頗為嚴肅,從氣質和仙氣給人的感覺來看,可能有幾百乃至千歲了。

  她張口道:「從今日起,諸位便將在狐宮作為入室弟子修煉。狐宮不設統一道場,無修煉期限,諸位將有特定的青丘主位仙官為先生,修煉時間更多聽憑各自的先生安排,直至出師,修煉多憑自身。除此之外,入室弟子尚會有一些統一的大課,以及可以選修的修煉課程,部分課程可能會隨先生到狐宮、青丘城以及青丘城外之地進行,具體安排已經寫在放在你們蒲團底下的仙紙之中,你們可以自行查看。」

  這名主位狐官仙子說得十分冷淡,雲眠聞言一愣,忙探身去摸自己蒲團底下,果然摸到了東西。

  蒲團底下放了一個小布袋,除了主位狐官說的仙紙之外,還有一些別的物件。不知道是不是蒲團上有仙術的原因,雲眠之前竟然一點都沒有感覺到。

  雲眠展開皮紙,上面書寫的是負責教導弟子的主位狐官先生們的名字、擅長的內容,入室弟子們參加大課的時辰,還有選修課程的類型。選修課程從仙術、山海地理、山海萬物乃至草藥醫術,應有盡有,即使皮紙上用很小的字,分了三行,居然還是寫得滿滿的。

  布袋中的別的物件,則是狐宮的地圖、記錄包括藏書閣在內的仙殿開放時間的木牌一類的東西。

  雲眠翻動皮紙的時候,道場中也是一片翻動紙張的「沙沙」聲,但沒有人隨意說話。雲眠瞥見聞庭也將蒲團底下的仙紙取了出來,正在翻看,可就在這個時候,卻見那位女性山狐的主位狐官先生看向聞庭,出聲道:「少主。」

  「是。」

  聞庭淡淡地抬頭應聲。

  主位狐官先生道:「您的執教仙官是定好的,一會兒只需要到東道場去便是。」

  「我明白。」

  聞庭一頓,但他似乎對這個安排並不意外,臉上神情依舊未變,十分清冷。

  雲眠聽到聞庭的安排與其他人不同,卻怔了一下,著急地脫口而出道:「那我呢?」

  主位狐官仙子看了她一眼,說:「少主夫人不必驚慌,你可以自由地選寫在仙紙上的執教狐官的名字。若是願意和少主一道,也可以選一樣的。不過今日執教主位狐官大人只單獨見少主一個人,所以您可以先看看別的仙官擅長的仙術內容,明日再考慮要不要與少主一同。」

  她頓了頓,又說:「其他人亦是。諸位從今日下午起便可到各個主位狐官先生所在的道場和仙殿進行試課,執教狐官的名冊會在下月初正式定下,然後各自舉行拜師儀式,你們會有充分的時間考慮適合自己的方向。現在,散課。」

  話完,主位狐官仙子便淡著臉轉身離開了道場,兩名在門口靜候的狐官也緊跟在她身後離去。

  主位狐官仙子一離開道場,道場內的新弟子們就紛紛議論起來。

  雲眠拿著仙紙,還有胡亂翻出來的介紹狐宮的東西茫然地看著,一時不知所措。

  聞庭等主位狐官離開後定了定神,便擔心地轉向她,道:「我等下要到東道場去見先生,你一個人去試課,要不要緊?」

  「我沒關係的呀!」

  雲眠趕緊對他搖搖頭,但她手上還拿著一堆東西,頭上左邊的耳朵明顯為難地歪在一旁。

  她想了想,說:「我會自己弄清楚的。而且我要是想不出先去哪裡的話,可以先和小月或者曦元青陽他們一起。」

  聞庭聽到曦元的名字心頭一緊,但他轉念又覺得哪怕是和曦元在一道走,有認識的人在,也比雲眠一個人在狐宮裡亂轉讓人放心,便點了點頭道:「好。」

  他說:「那我先到東道場去了。」

  雲眠連忙對他揮身後的尾巴道別,說:「你路上小心呀。你不要擔心我,其實你才是一個人呢。」

  聞庭望著雲眠認真在替他擔憂的目光,不著痕跡地淡淡一笑。

  這裡是他家,無論是內院還是外院都十分熟悉,即使是一個人也沒什麼可擔心的。不過他還是安撫地對雲眠道:「我知道。」

  話完,他才起身離去。

  聞庭離開這間新道場的時候,眼角的餘光還瞥見雲眠呆呆地望著他的背影揮尾巴。等他確認雲眠起身後沒去尋曦元他們,而是朝入室弟子中的小月走去,這才大步離開了道場範圍。

  聞庭對自己的執教狐官已經被定好的事情並不怎麼意外,甚至在他歷劫失憶之前就知道會如此。畢竟除了師父之外,他日後更多的還是要隨父親狐主學習修煉,也並非青丘城中人人都可教他。只是想到他先生的人選,聞庭還是不由微微凝神,腳下的步子亦不由自主地頓了下,這才恢復常速往該去的方向走去。

  東道場說是道場,但其實與雲眠他們腦海中想像的場景不同,是個很大的場所,不止有室內修煉的場所,還有露天的校場庭院。

  聞庭逕自踏入寬敞空曠的庭院空地。

  已經有一個人背對著他,站在庭院中等待了。

  那人月白色的簡潔長衫,束髮,雪白的九尾,氣質清淡,手中有劍。

  聞庭上前,俯身行禮道:「主位狐官先生。」

  冬清早已感到聞庭的氣息,聽他出聲便回過頭,微微頷首,平靜地喚道:「少主。」

  眼前的主位狐官先生還是與過去同樣的顏容,面無表情,冷漠少言而英俊,光是站在原地,就給人一種極不好親近之感。只是聞庭以前不清楚他的來歷身份,不懂他到青丘東山的來意和緣由,如今卻覺得悵然,重見冬清,亦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恍然之感。

  他還在青丘狐宮的時候,雖未見過冬清,卻也聽說過他的名字。

  他喪父喪母,但天資出人,生來五尾,但少年之時就已修出了七尾,如今又已修出了九尾,無論是當年在七尾狐還是九尾狐中,冬清的年紀都稱得上是極致年輕。雖說尾巴數並不能完全代表修為道行,但多少有些關係,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年紀的緣故,聞庭生來就是九尾,可他站在冬清面前,卻能感覺得到,冬清七尾時的修為,也遠比他渡靈仙劫之前的九尾要強。

  冬清三年前便是侍書主位狐官之首,這在所有狐官中也是罕見的年紀。如今他生了九尾,只怕仙職還要更高,也不知到了什麼境地。

  冬清在凡間時就對他說過,他是未來的少主執教狐官,即便是少主和少主夫人,也要喚他一聲「師父」。

  聞庭定了定神,恭謙地說:「……先生已好久不見了。」

  「嗯。」

  冬清的冷眸掃了他一眼。

  他同以前一樣不喜歡多說話,也不願費勁解釋,只道:「你的拜師儀式比其他人早些,已定在初六未時。」

  聞庭不必經過試課和擇師,當然也就不必多耽擱一個月的時間,極早定下良辰吉日拜師也是理所應當的。

  他鎮定地點頭應下:「是。」

  冬清移開視線,劍同時順勢移到掌心,道:「你我相識也有三年,想來不必費時再重新介紹認識彼此了。閒話不必再說,你將我上回在凡間教你的劍術,演示給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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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13 00:17:4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一章

  「……是。」

  聞庭再度應道。

  與此同時,他向前邁了一步,將腰間的仙劍拔出。

  聞庭回天已有一個月左右,但回天後就不曾再見過主位狐官大人,因此冬清要讓他演示的,還是正月入室弟子考核前教他的劍術。

  聞庭身上的仙氣在剎那間變了氣勢,他的眼眸中冷光如炬,劍像銳利的風一般從手中擊出!

  儘管距離正月已經過去了兩個月的時間,中間還遇上了聞庭回天,但聞庭在年關考核前夕因為長時間煩悶於生不出五尾之事,修煉比尋常還要刻苦,而在回天之後也沒有疏於修煉,非但沒有生疏,反而愈發俐落疾猛。況且他又生了九尾,氣勢和原來已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東道場的庭院空地就是專用來授課和練劍的,聞庭施展劍術自然綽綽有餘。

  主位狐官看著他自如地在庭院中上下翻劍的身影,即使早就知曉聞庭的天資,還是在看到他的領悟力時吃了一驚,只覺得短短兩個月未見,聞庭的架勢已經完全像變了一個人。按理來說,他才剛剛度過靈仙劫,對靈仙劫過後大幅膨脹的仙氣應該會很不適應,覺得難以掌控,可是看聞庭的樣子,竟然像是已經完全掌控了仙氣,能夠應用自如了!

  實在太快了!

  冬清嘴上素來不說,但他心裡其實是頗為喜歡聞庭的。不止是因為聞庭的天資出眾,也是因為他們的性格有相似之處,冬清不喜言辭,而聞庭亦是如此,他們兩人說話從不用多費口舌解釋,甚至可以說對話很少,可卻自然有默契,互相都能明白意思。這種恰當的距離感顯然對兩個人來說都很合適。冬清以前不曾有過弟子,聞庭正式拜師後,便是他最重要的大弟子,他自會傾盡全力教授。青丘並非沒有更為年長、道行更為高深的九尾狐,但狐主和狐主夫人卻擇了他,除卻倫理輩分的考慮外,亦有這方面緣由。

  可是如今,他看著聞庭吸納知識、領悟心法快到匪夷所思的速度,忽然覺得這個弟子只怕難教得很。即便是他要親授,也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大約過了大半柱香的功夫,聞庭終於將整套劍式演完了。他站直身體,對冬清垂首鞠躬道:「先生。」

  「不錯。」

  冬清含蓄地稱讚道。

  可是聞庭卻對這個誇獎並不十分滿意,他費解地皺眉看了眼自己的劍,道:「我雖也是九尾,也渡過了靈仙劫,但哪怕用同樣的仙術,還是遠遠比不上先生。」

  冬清垂眸看向少主,他還是少年人模樣,但神情卻很認真,是在真心琢磨自己欠在何處。

  冬清聽到他這般隱約帶著自傲的話,倒也沒有生氣,只說:「你生來九尾,未經修煉,即便經歷靈仙劫這三年,修煉的時間也太短了。我年長你數百歲,生九尾時已攢下這數百年來的修為,和磨礪出來的境界,若是這般輕易就讓你超過,你又何必拜我為師?靈仙劫於你而言只是開始,你日後要學的還有很多,不必著急,慢慢來便是。等你到與我現在同齡的時候,定是會比我強的。」

  冬清停頓片刻,平靜地抽出自己的仙劍,改口道:「你如今已經回天,修為不再被壓至三尾,我對你要求會更嚴。現在,來隨我學新的劍式!」

  「是!」

  聞庭本來蹙眉思考,聽到冬清喚他,趕緊回過神來。

  冬清神情清冷,表情極是冷漠,但他拔出劍後還未來得及演示劍式,卻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稍稍一頓。

  他問道:「說來,我還有一事想問你。聞庭,你當初為何會選雲眠為未婚妻?」

  「……誒?」

  聞庭一愣。

  他並非是第一次回答這個,卻沒想到冬清這般性情的人會問。他抬起頭看主位狐官先生,卻見他的神情還是同平時一般淡漠,唯有眉心輕輕蹙著。

  聞庭道:「算是與曦元他們有些關係……起初只是不想讓她被其他人欺負罷了,但現在……卻是真心喜歡她。」

  聞庭說到這個,薄面泛紅。

  他疑惑地看向冬清道:「先生為何問這個?」

  冬清微微凝神,卻回頭看了眼自己拖在身後的九尾。

  他這幾條九尾磨礪了許久未生,後來在真正升尾的時候還出了波折,他當時只有九尾之形而未有其神,卻在那天在東仙宮和雲眠說了話之後忽然有所領悟得以破境。九尾並不是那麼容易生的,可他當時卻有玄妙之感,哪怕他只差臨門一腳,也著實來得湊巧,像是有些快了。冬清並不確定這件事真的與雲眠有關,但他的確是在與她交談後有所感悟,如今想來,難免有些在意。

  他頓了頓,突然問道:「我聽說雲眠在青丘東山是孤狐,但青丘小狐出身年紀都有記錄。她那麼小就一個人在山間,就算是喪父喪母,總也該有個緣由……聞庭,關於雲眠的身世,你可清楚些什麼?」

  ……

  聞庭和主位狐官先生練劍的時候,雲眠正豎著耳朵,和小月一道看仙紙上的內容,遲疑而迷茫地商量該先去哪一位先生的課。

  這會兒新道場中的小狐狸們都已經解散了,主位狐官仙子離開後,入室弟子和少主侍讀們都零散地分散開來,似是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

  小月看著仙紙上密密麻麻沒聽說過的名字也覺得頭疼,煩惱地揪了揪辮子,問道:「團團,你有沒有想試的課呀?」

  雲眠望著仙紙上各種各樣的修煉內容,腦袋裡亦覺得茫然。她搖了搖頭,問:「你呢?」

  「不知道。」

  小月揪辮子揪得更厲害了,眼睛一直在字上掃來掃去。忽然,她的眼前一亮,說:「團團你看,這個狐官擅長農事方面的仙術呢!要不我們一起去試這個吧,等回到東山以後,說不定可以幫我姐姐種甜果子和葡萄啦!」

  「噗嗤——」

  小月興奮的話還沒說完,忽然就聽到頭頂傳來一聲輕蔑的嘲笑聲。小月立刻就瞪圓了眼睛望過去,雲眠亦跟著抬起頭。

  只見她們面前站了幾個白衣少年,是之前少主侍讀中的人。他們雖同其他人一般穿仙服、束木簪,但雲眠看到他們,立刻就認出他們是那些看上去是直接從青丘城進來的人,個個都在腰間佩玉,還有人在頭上加了玉冠。

  這幾個弟子好像是正準備離開道場,正好從雲眠和小月身邊經過,此時聽到小月說的話,他們都用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情望著她們兩個。

  小月的人身是個俏麗的少女,個子和雲眠一般高,頭髮和眼睛都比一般的黑髮淺,是褐色的,倒有些接近於狐形的毛色,並用狐宮的髮帶梳了兩條辮子。她聽出那聲「噗嗤」裡的取笑輕視之意,立刻氣得漲紅了臉,生氣道:「你笑什麼?!」

  笑她的那個白衣少年生了雙狹長的丹鳳眼,模樣有些狡黠之感。明明才是春天,他手中卻拿了把鑲玉石的扇子,放在掌心敲了敲,說道:「小家子氣的見識。你這話在別處說說也就是了,都當了入室弟子,怎麼還光想著回鄉下種葡萄?!」

  小月聽出他話裡的譏笑之意,憋得臉更紅了,道:「為什麼不行呀!」

  那白衣少年說:「你知道入室弟子將來都會做什麼嗎?!」

  小月懵了一下,問:「什麼?」

  他抬起扇子指指窗外,說:「出了這個地方,往外走十丈路,馬上就是仙居仙殿!此後三步一殿,五步一宮,每一個宮殿中都有三五名乃至數十名掌握青丘命脈的狐官,歷代有名的九天仙官,赫赫戰功的天官大將,甚至遷居九天響名仙界的神狐天狐,無一不是出自入室弟子!青丘入室弟子每年只擇五十人,為狐主大人與狐主娘娘傾盡所能培養,一入門便可擇選這麼多名聲顯達的主位狐官拜入門中為一世師生,此等殊榮,不要說在青丘,放眼整個仙界,又有多少人能有此機緣!你以為你是勝過了多少人才能進的青丘城、入的狐宮!若是你只想種葡萄,還修什麼五尾,直接在家裡種就好了,何必來當入室弟子!」

  他頓了頓,又道:「你當狐主大人和狐主夫人每年花費這麼多錢財心思來培養入室弟子,是讓你們去種葡萄的嗎!」

  「我……」

  小月被說得啞口無言,褐色的眸子裡忽然隱隱擒了眼淚。

  她大約沒想到自己只是說了個想回去幫姐姐種果子,就遭了這麼嚴厲的批評,整隻狐狸都懵了。

  雲眠趕緊護住小月,但還沒等她想出什麼話來幫她,對方三人的目光已經落到了她身上。

  那白衣少年見小月要哭了,好像也有一瞬間的無措,但他馬上就和其他人一般看向了雲眠。

  雲眠的確是長得十分漂亮的,尤其是大家都穿一樣的衣服,更顯得出眾。先前所有人都還坐在蒲團上時,道場中的弟子們不分男女就若有若無地看向她,只是這個時候,容貌好像並沒有太大的用處,那少年嗤了一聲,鳳眼微眯,似笑非笑地道:「嘁,少主夫人。」

  話完,便同其他人一般走了。他們一邊走,對話的聲音一邊從哪個方向傳來。

  「你們說少主為何會選這種偏山來的少主夫人?」

  「肯定是因為長得漂亮吧。」

  「對了,你們想好要選哪位主位狐官大人了嗎?」

  「自然!成霄仙君與我家中是世交,我自幼便立下志向,將來定是要從軍的——」

  「我不必想,我從小常到紫楓仙子仙府拜訪,只是差拜師禮而已。」

  「其實我亦是如此,我兄長先前就已經替我問過,說到要習仙法,自然是應該隨文焉仙子……」

  他們說的話,說的人,小月和雲眠都聽得不是太懂,但也能感覺到他們神情語氣間的輕蔑和嘲諷。遭了這麼一通訓斥,小月的臉早就紅透了,雲眠亦沮喪地垂下耳朵。

  雲眠回過神,趕緊取出她偷偷放在小布包裡的手帕幫小月擦眼淚,道:「你別慌你別慌,不要哭了,我們肯定會弄懂的。」

  小月在他們在時還能硬憋著,只剩下雲眠便憋不住了,紅了眼眶道:「嗚嗚……」

  雲眠幫她擦掉眼淚,小月的尾巴急得一直拍地板。後來她眼淚不掉了,但是喉嚨還有點抽噎,迷茫地看著仙紙,說:「那我們要去尋哪位先生呀?要不要跟著他們?」

  跟著他們的話就有方向了,可是小月後半句話說的還是有點膽怯,大約是再碰到那三個少主侍讀。

  雲眠也在想辦法,但不清楚該怎麼辦,只好先搖搖頭,但過了一會兒,她將仙紙拿了起來,又取出了自己帶來本來是想做課記用的紙筆。

  小月慌亂地反復看著仙紙上的名字,可是越暈反而越想不出辦法,還更怕選錯,頭都開始疼了。這個時候,她瞥見雲眠在做什麼事,「咦」了一聲,轉過頭問:「團團,你在幹什麼呀?」

  只見雲眠將仙紙攤平,將狐宮給的資料也一一翻開,將手放在空白的宣紙上。她身上的仙氣一動,靈氣就在宣紙上彙聚,自然地行成字跡。

  仙紙上那些主位狐官的名字和擅長的類型本來是隨意排列的,但雲眠將他們按照最後寫選修課程的方式,重新分配排開,變成「仙術類」「書文類」「鬥術類」「醫藥類」等等,後面再仔細地表明具體是什麼內容。

  本來那一張仙紙上什麼類型的都有,看起來讓人不知該從哪裡入手,但小月看到雲眠重新寫下來的內容,頓時覺得清楚了很多,不知驚喜,亦忍不住驚呼道:「好厲害,團團,原來你能用仙術寫字呀!」

  雲眠是想到聞庭那天用仙術給她繪了地圖,還有原來還在東仙宮跟主位狐官大人、女狐官先生學習的時候,也見過女狐官先生用仙術描繪畫面,就用差不多的方法試了試,意外地效果不錯,而且速度比慢慢書寫快。

  雲眠沒覺得很厲害,畢竟只是用仙術寫幾個字,和畫地圖比起來簡單多了,但看小月很高興的樣子,她還是開心地抖了抖耳朵。雲眠有點靦腆地解釋道:「剛剛那些入室弟子說,狐主大人和狐主娘娘都很重視入室弟子,這些主位狐官先生亦都是名聲顯達的先生,所以我想應該肯定沒有不好的,更重要的是選更擅長的類型,這樣整理一下,可能會更清楚一些。」

  小月摸了摸雲眠用仙術寫下來的字,上面的顏色是漂亮的金色,然後又驚喜地看向她寫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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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分門別類,果然一下子就清晰多了。

  原本這些主位狐官大人大約是按照仙殿,亦或是修為年紀排序的,順序混亂地排在一起時,因為許多狐官擅長的方面相似,乍一看像是同一個類型、同一門課有好幾位狐官可選,讓他們不瞭解青丘城狀況的人完全不知該從何入手。可是雲眠詳細分類整理之後,立刻就能看出其實每位狐官擅長的方向都是不同的,即使都是教鬥術的,也有擅長攻擊、擅長防禦之分,甚至還有不同的武器和招式。

  除了更細緻的類型之外,雲眠還借著狐宮提供的資料,將能找到的主位狐官大人們的修為境界和特點都一併寫下來,放眼一掃,可謂一目了然。

  小月欣喜地說:「這樣果然清楚好多呀!團團,你好聰明!」

  雲眠被她誇得臉紅,連忙擺手:「沒有沒有。」

  說著,她又看向自己整理好的內容,問:「小月,那現在這樣看的話,你有沒有什麼想先試試的課程呀?」

  「唔……」

  小月沉吟片刻。

  雲眠整理好後,她們思考的方向已經比原來清楚了好多,小月看了一會兒,忽然眼前一亮,指向紙上道:「這個狐官大人擅長用仙術種植草藥呢!團團,你想不想一起去試試看呀?」

  小月等了一會兒沒有回音,疑惑地歪了歪頭:「團團?」

  「啊……」

  雲眠慌亂地回過神。

  趁小月重新挑選狐官的功夫,雲眠的思路不小心又轉到了剛才那幾個青丘城弟子說的話身上。

  她雖然還在努力想辦法,但要是讓她說對他們的話全然不在意,也是不可能的。

  雲眠不安地垂下了耳朵,想到他們毫不避諱之言,心臟跳得慌亂,既沮喪又惶恐。

  她聽到小月的話,才慢吞吞地反應過來,看到小月手上指的字一愣,說:「……草藥?」

  「嗯!」

  小月重新看過狐官的名單後,看上去最感興趣的就是這個,十分開心地說道。

  「上面說這位先生除了栽種藥草之外,還擅長一些醫理。好像很有趣的樣子,我們去看看呀?」

  雲眠眨了眨眼,她之前在她和聞庭的木屋前面種過仙草,而且也認識一些山間的草藥,還給聞庭、錦鴻治過傷,給主位狐官大人送給安神的草藥,不算完全不懂,而且儘管她以前沒系統地接觸過這方面的事,也的確對草藥醫理有些興趣。

  反正確定執教師父總共有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完全有時間多嘗試。雲眠立刻點了點頭道:「好呀,我也想看看怎麼種草藥,我們一起吧!」

  「嗯!」

  小月高興地抖抖耳朵。

  ……

  「眠兒的身世?」

  這個時候,聞庭和主位狐官先生亦還在先前的談話。聞庭聽到主位狐官大人一本正經地問起這件事,不由一愣。

  聞庭和雲眠住在一起這麼久,在時機合適的時候,也問過雲眠。他道:「眠兒靈智開得比較晚,以前的事情她都沒有印象了,從有記憶起就已經一隻小狐狸住在山洞裡。不過我當時確定選了眠兒之後,我娘也從青丘東山那裡拿了她的記錄,看過她的身世。」

  主位狐官先生問:「是怎麼回事?」

  聞庭說到這裡,微微皺了眉頭,道:「記錄是有的,但也相當於是空白,沒有記錄雲眠的父母。只說青丘東山的本地狐官,有一日巡山的時候,偶然發現山間多了一隻小白狐狸,好像沒有人照顧,已經髒兮兮的了。當時的狐官立刻問遍了青丘四山和青丘城,可是沒有人家中丟了出生不久的小狐狸。雲眠當時年紀尚幼,未開靈智,身上有仙氣但是很弱,無法肯定是她在仙境中沾上還是自帶的,便也不曉得她是不是能開靈智的狐狸。靈智未開的小狐無法帶到東仙宮亦或是交由青丘的其他人家教養,狐官只好將她放歸山野,只偶爾稍作照料。」

  狐官當時肯定是想等等看,等到雲眠靈智開了,再想辦法照顧她,只是沒想到這一等就等到了銜月桂樹枝拜月的年紀。

  主位狐官先生眉頭蹙得愈緊,遲疑地道:「無父無母嗎……」

  「是。」

  聞庭說道。

  「……雲眠的情況是比較少見。但青丘畢竟是天下狐子之鄉,雖說靈狐居於仙境之中,可是平日裡也有不少凡間狐狸自然被青丘吸引,在山間活動,偶爾有凡狐生下了能開靈智、天資異稟的小靈狐,誤闖入仙境中,亦或是小狐狸誤闖仙境後,在仙境中機緣巧合開了靈智,這等事情也是有的,且也有先例。故東山的狐官便想她可能是這樣的情況,沒有再深究。」

  聞庭頓了頓,轉向主位狐官說:「先生忽然問起這個,是有什麼頭緒嗎?」

  「……不,倒也沒有。」

  冬清停頓片刻,就鎮定地回應。

  「只是覺得雲眠與別的小狐相比,似有些特別。」

  聞庭微怔。

  其實冬清先生話說得不錯,雲眠出生在東山的確是有許多令人在意的地方。

  除了她的來歷一片空白,另外,青丘的白狐大多居住在青丘城和青丘北山,東山總共只有雲眠這一隻小白狐。當初他們還在書塾時,他和雲眠一直是書塾裡唯二兩個白的,即便是在集市和村莊,也很少再見到白色的狐狸。

  聞庭想到這裡,忽然道:「眠兒會不會不是在青丘出生,是從別處來的?除卻青丘之外,塗山也有許多狐狸,且都是白狐……」

  與青丘亦或是南禺山相同,塗山亦是一處仙境,只是仙山不大,人數也較少,曾有神女下凡助君王。

  《呂氏春秋》有云:「禹年三十未娶。行塗山,恐時暮失嗣,辭曰:『吾之娶,必有應也。』乃有白狐九尾而造於禹。禹曰:『白者,吾服也;九尾者,其證也。』」

  禹為凡間夏朝第一位君主,三十而未娶無子,遇塗山女。塗山女本為九尾白狐,奉上天之命,下凡證其為王。禹入贅神女塗山氏,夫從婦居,後來大禹外出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凡間傳聞塗山女親自去見他,卻化為一塊石頭,大禹向石頭要子,石頭裂開,出現了大禹的兒子啟。

  人間的傳聞與仙界的情況總歸有些不同,事實上塗山白狐皆為女子,沒有男子,本就是都從石頭中生的。實際情況八成是塗山女奉命助大禹立夏朝,順便按照天命給他留了塊塗山的石頭,石頭裡自然便孕育出了小狐狸。

  塗山所司仙職與青丘不大相同,不過總歸是同源,每隔幾十年總有些來往。至於塗山的石頭裡為何會有公狐狸,亦或者到底是不是公狐狸、興許是凡間記錄出了問題,到如今只怕就只有塗山狐狸清楚了。

  聞庭想想雲眠是小白狐,又是女孩子,即使說是塗山的狐狸,似乎也不無可能。但他細想之後,又自己搖搖頭,道:「塗山一族這些年來沒什麼仙務,幾乎不出塗山,愈發虛無縹緲,連山海地理志上都不怎麼再提了。沒有天命,便沒有再增加人口的必要,這些年來塗山子嗣甚是艱難,十分珍貴,聽說有時石頭裡幾百年都生不出小狐狸。她們管理子嗣比青丘嚴格得多,若是少了一隻幼狐,只怕早就翻遍仙界的找了。雲眠都在青丘十六年了,塗山一點風聲都沒有,不太可能。」

  「興許如此。」

  冬清聽聞庭想得入神,頓了頓,亦道。

  「聞庭,雲眠也未必真有什麼不同之處。不過你原先在東山時沒有記憶也就罷了,但你如今已是少主。你們將來要為夫妻,雲眠之事於你而言是重要之事,你應當多為注意,比旁人更為上心些。」

  聞庭當然是上心的,此時再想也有些在意,儘管不一定真能查到什麼結果,他還是道:「……我曉得。我過兩日會去同母親說,想辦法再查查看,看能否找到些線索。」

  「嗯。」

  冬清頷首。

  對話完畢,冬清也不多言語,只沉默地重新拿起劍,擺出架勢,準備要教他。聞庭一頓,立刻明白冬清的意思,連忙亦跟著擺好姿態,準備隨他學習。

  ……

  聞庭再從主位狐官先生所在東道場告辭出來,已經是黃昏時分。

  晚霞錯落有致,斜暉慵懶。

  聞庭快步獨自回到仙殿書房之中,翻開書頁要看,可是半天也入不了神。

  聞庭心中還想著雲眠的問題,神思頗為恍惚,但恰在此時,卻見狐七從外面踏了進來,表情有些古怪。他一進來就問道:「少主,已經到散課的時辰了,小少主夫人回來了沒有?她看起來還好嗎?」

  狐七的話一下子就將聞庭從混亂的思路中拉回現實世界,他注意到狐七神情擔心,忙問道:「還沒有。眠兒怎麼了?」

  狐七停頓片刻,方才說道:「是這樣的。我今日午時的時候,好像在新道場那邊看到,雲眠仙子和她的朋友與新來的少主侍讀發生了些口角,好像是被譏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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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13 00:18: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三章

  狐七本不是有意看到。

  他今日午時正好到新道場附近辦事,偶然想起今日是少主和雲眠正式隨狐宮修煉的日子,有些好奇少主和小少主夫人適應得如何,便中途改道去了道場。

  狐七是七尾仙狐,他本無意打擾新弟子和同僚做事,就掩去了身形,倒不想到的時候已經太遲,道場中的弟子們已經散了,沒見到少主,倒正好遇到那幾個白衣弟子嘲諷雲眠和她的朋友。

  狐七將事情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說完,他的神情也有些複雜。

  若是要他說,從那幾個少主侍讀話裡好像也的確挑不出什麼錯。入室弟子確實珍重,每年總共只有五十人,狐宮在入室弟子身上投注了相當大的心血,定是不希望入室弟子們庸碌無為的。那幾個少主侍讀更是人中龍鳳,整個青丘所有小狐中的佼佼者,從修為、勤勉程度甚至是品德性情都是很好的,他們年少氣盛,志向遠大也是好事。那個少年出言,多半是聽不慣小山狐缺乏志氣遠慮的話,不過狐七先前與雲眠接觸過,頗為喜歡乖巧友善的小少主夫人,心裡已經有了偏向,哪怕明知他們說得並非全無道理,還是悶著口氣,頗為不快。

  聞庭聽到狐七說法,亦是愣了一下,說:「還有這樣的事?」

  「是。」

  狐七道。

  「那幾個少年都是青丘城出生的孩子,我認得他們。雲眠仙子和如月仙子聽到他們的話,神情好像都有些慌亂。」

  聞庭的臉色稍稍變了變,凝重起來,但他還未來得及回話,忽然,聞庭感到書房外有一抹熟悉的仙氣,同時他的狐耳還聽到遠處已經有腳步聲漸漸靠近。

  是雲眠的腳步聲。雲眠平時歡快,用狐身走路都是帶蹦的,但今日卻有些不同,好像比平時來得沉重,沒有那麼歡快。

  聞庭一頓,忙道:「眠兒回來了,你先回去,我看看她。」

  「好。」

  狐七趕緊點點頭,匆忙行了一禮,倉促地從書房內離開。

  聞庭沉思片刻,亦擱下筆,理理衣袍從桌案後站起來,撤了室內的一些雜物,擺上小茶桌、茶壺和兩盞茶杯。

  雅致的茗香從茶壺中嫋嫋飄散出來。

  雲眠從外頭進來,見聞庭已經在了,似乎怔了一下。但聞庭輕輕地出聲喚道:「眠兒。」

  雲眠受到嘲諷的心情哪怕經過了一個下午,其實沒有那麼快好起來,不過她看到聞庭,還是立刻裝作很開心地豎起耳朵,說:「聞庭,你已經回來啦!」

  「嗯。」

  「你今天和主位狐官先生見面順利嗎?」

  「甚好。」

  「噢。」

  雲眠見聞庭看起來狀態還不錯的樣子,微微安心,她從自己的小布包裡摸出了一些寫好的課記,居然還有幾簇草藥,認真地說道:「我今天和小月一起聽了擅長草藥的師父的課,雖然未必就會拜這位先生了,不過也有許多地方需要溫習。我看一會兒功課修煉噢。」

  說著,她就地在聞庭對面坐下來,將課記攤好,像是努力在記記背背,但聞庭實在太熟悉雲眠的性子與小動作,看得出她其實心不在焉,根本沒有集中精神。

  聞庭歎了口氣,溫柔地道:「眠兒,我走了以後你和小月在新道場的事情,狐七湊巧看到,已經同我說了。」

  「……誒?」

  雲眠呆住,愣愣地眨了眨眼睛,良久才反應過來聞庭話中的意思,沮喪地垂下耳朵,不好意思地說:「你看到啦……」

  已經過去了半天時光,可是那些白衣的少主侍讀說的話依舊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他們所說的話,恰好是雲眠現在最在意的事情。

  雲眠望著面前坐姿端正的聞庭,頗有幾分不確定地問道:「聞庭,我在青丘城裡,是不是顯得很奇怪呀?你和我待在一起……會不會不開心呀?」

  雲眠這句話說得似是躊躇了很久,說到後半句時,她的睫毛低落地垂了下來,放在膝上的手亦不安地挪了挪。這兩個問題,顯然不是雲眠今日才臨時想到的,她已經猶豫了許久,只是直到此時,才終於能說出口。

  聞庭見狀一愣。

  他明白雲眠說得是什麼意思,也清楚那些少主侍讀為什麼會在聽到小月隨口說的「可以回去幫忙種果子」以後生氣。

  有些事他也是在歷過靈仙劫之後才明白的。

  就同當時主位狐官先生讓他和曦元交換試卷是一個道理。

  這個世界上並不是只有一個視角的。出生在青丘城的狐狸們同他一樣,習慣了站在高處往遠方看,習慣了以自己的位置來評估其他人,卻忘了並不是所有人都和他們出生、成長在一樣的環境,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經歷、不同的成長方式,以居高臨下、事不關己的態度評價一切是不公平的,特別是輕率地批評根本不瞭解的人,這是一種骨子裡帶出來的淺顯的傲慢。

  聞庭凝了凝神,閉眼,遂再睜開,緩緩對雲眠說道:「不會,這不是你的錯。」

  他試探地伸出手,不帶情欲地、單純安慰地摸了摸她的頭,說:「你很好。你不需要為了其他人的看法表現得和青丘城的狐狸一樣,他們心中想成就一番大事,卻忘了大事也都是一步一步走的,他們出生時也未必來得比你更強,環境不同罷了。眠兒,你現在的樣子就很好了,你有你自己的經歷和優勢,不必過於著急,即使想要跑得更遠,也可以慢慢來。」

  「嗯?」

  雲眠感覺到聞庭摸她腦袋和耳朵的手很溫暖,也很舒服。

  這說來也是件很奇怪的事,因為雲眠平日裡被年長的狐狸摸頭的次數來得多些,可是聞庭根本比她大不了多少,是一起長大的男孩子。

  可是雲眠還是不自覺地眯了眯眼睛。她雖是喜歡被摸頭,但過了一會兒,雲眠的眼瞼依舊微微垂了垂。

  聞庭看得出雲眠應該是聽懂了他的話,可是情緒上的傷感沒有那麼容易振作起來。他想了想,忽然稍微張開了些袖子,遲疑地道:「眠兒,你想不想過來抱一下?」

  話一出口,聞庭想到兩人之間的狀況,又怕雲眠誤解,匆忙補充道:「這回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作為朋……唔!」

  「想要的!」

  聞庭話還沒有說完,雲眠已果斷地說了一聲。下一瞬,不等他回過神,只感到胸前受到一股衝擊,「咚」的一下懷裡已經多了一個軟軟的少女。

  雲眠撞進來的時候意外的突然而用力,聞庭措手不及,往後傾了一下才將她抱穩。

  他一愣,低頭看向懷中的女孩子。只見雲眠特別熟練地紮進他懷中,手抵在他胸口,眼睛閉著,頭頂起來,用耳朵和頭髮用力在他下巴上蹭了蹭。

  雲眠抱起來很溫暖,聞庭只覺得雲眠的手感好像要比身為男子的自己軟得多,她身上清靈的氣息湊在鼻尖,頭髮上還有沐浴過的香味。說是只作為朋友,但聞庭抱著懷裡的眠兒,還是忍不住心猿意馬了一瞬,唯有靠自控能力將那些自己冒出來的感情硬生生壓住,顯得不露痕跡。

  聞庭輕輕地歎了口氣,伸手安撫地摸摸她的頭髮,說:「你不要擔心,入室弟子以後修煉的機會還很多,時間還很長。你有足夠的時間來展示你的優勢。」

  那三個少年畢竟是少主侍讀,他們同聞庭、雲眠之間的關係都要比其他入室弟子來得更為緊密,以後恐怕多得是見面的機會。

  雲眠埋在聞庭胸口點點頭,她這會兒心情已經比之前好了不少。她覺得趴在聞庭懷裡好舒服,和晚上團在一起睡覺差不多,這時,雲眠反應過來,徵求聞庭意見地詢問道:「對了,聞庭,你覺得我選哪一位先生來得好些呀?道場的那位主位狐官先生說我也可以和你選一樣的,要不我也和你一般試試隨冬清先生一道修煉吧?」

  聞庭一頓,雲眠願意和他一起,兩個人天天待在一起,對聞庭來說當然感覺是最好的,但是他轉念又想起冬清少言嚴厲,並且冬清先生的名字實際上不在執教狐官的名單上,是只專心教授他一人的,雲眠一起跟著過來拜師是可以的,但也怕她要從頭學起,一時跟不上,未必是最好的選擇。

  聞庭斟酌片刻,便說:「你我也未必要總在一起的。反正距離決定還有一個月,你先到處試試再說,冬清先生這邊,你也可以先來嘗試看看。」

  「嗯!」

  雲眠認真地點點頭,她又使勁蹭蹭聞庭下巴,從他懷裡鑽出來,可再看向自己擺在功課邊整理好的先生名單,似也有些為難。

  ……

  於是第二日,雲眠沒有再和小月一起,而是自己選了另外一位先生,獨自匆匆往道場跑去。

  雲眠以為自己起得已經很早,但沒想到她到道場的時候,裡面竟已經有了人。那人著白衣,身上頗有些書卷氣,看到雲眠一路小跑進來,先是愣了下,繼而才意外地笑著朝她打招呼道:「團團。」

  「文禾!」

  雲眠沒想到一進來就會見到認識的人,倒是吃驚,不過看到是文禾,又覺得是在情理之中。

  她其實也有些好奇曦元、青陽和文禾他們都選了什麼先生,但最近都沒有聚在一起的機會,便無法詢問。

  雲眠主動問道:「你今日也是來試先生的課嗎?」

  今日這位先生,說來也不是第一次相見了,正是先前他們還在東山的時候,冬清先生介紹給雲眠和文禾,教授他們兩人學習仙法、在狐宮擔任文職的女狐官。

  文禾聽雲眠問,溫柔地輕輕頷首,靦腆地回答道:「是。」

  雲眠又自然地問道:「那你昨天是去了哪位先生那裡呀?」

  文禾聽到此處,似是稍微怔了一下,這才回答:「我昨日就在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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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13 00:18:1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四章

  文禾笑著說道:「你應當還記得當初我們一起在東仙宮學習仙術時,是這位女先生教得我們吧?當時除了仙術,她還教了我們一些詩文書法,教的仙法對我們這些不善鬥術的弟子來說也很實用方便。」

  說到這裡,文禾面露些許崇敬之色。

  「我未來亦想在狐宮中從文職,先生當年所教所授,皆是我心中所欲。當時做的課記,我至今還時常拿出來翻看,取之無禁,受益無窮。我當時便決心將來還要跟隨先生修煉,同她學詩詞文章,故而問了先生的仙職職務,這幾年來偶爾有書信來往,向她問疑求教。我早已想好要拜先生為師,將來亦在從文仙官中任職,故而昨日宣佈擇師後,我第一時間就來了這裡。」

  文禾說得不覺激動,眉宇間的確有仰慕神往之情,但因是同雲眠解釋,他說完似又有點羞澀,說:「……我是不是說得太以自我為中心了?」

  「沒有沒有。」

  雲眠聽得呆呆的,待回過神來,趕緊擺擺手。

  她又問道:「那曦元,還有青陽呢?」

  文禾說:「青陽也跟著在東仙宮教過他的武官去了。他很振奮地說他當時和那個武官打了好多架都沒贏,對方好厲害!這回過了兩年多了,他想再去試試,昨天好像又輸了,不過那位狐官先生很喜歡他,還偷偷拉著他一起喝了幾口酒。青陽昨天晚上回來得比較晚,但人很高興,手舞足蹈地說今天還要再去,我看他這樣下去應當也就順勢將師父定下來了。」

  他說到這裡好笑地彎了下嘴唇,搖搖頭,然後才接著說:「曦元的話好像還沒完全確定,不過他好像傾向於擅長的仙術綜合一些的先生,亦或是也會選擅長鬥術的吧。」

  雲眠似懂非懂地「噢」了一聲,雪白的耳朵微垂,看上去有些出神。

  在她聽來,原來曦元他們三個都和那些青丘的少主侍讀一樣,即使還沒完全確定,也大致有方向了。

  雲眠不禁悵然地道:「原來你們都早就決定好啦。」

  「也不算是吧。」

  文禾淺笑地說著。

  「只是順水推舟、隨心所至罷了。昨日那位主位狐官仙子讓我們看到名單的時候,看到那麼多先生,我其實也有所動搖的,但想來想去還是最喜歡這裡。而且說是有一個月的時間試課,可事實上早點定下來,先生也可以教得多些。」

  他一頓,忽然望向雲眠,有些落寞地道:「……其實我昨日,還以為你也會立刻就來這裡的。」

  「誒?」

  雲眠詫異地抬眸,卻正迎上文禾的眼眸。

  文禾對上雲眠的視線,似是慌亂了一剎,不由微微紅了臉。

  他慌張地試圖解釋道:「你看,當初我們在東仙宮一起隨先生學習的時候,不是都和先生相處得很好?而且我也都擅長書畫和溫和一些的仙法,女先生也是之前就相處過的先生,她也一直都頗看好你……」

  文禾越說,聲音越輕。雲眠只當他是詞窮,也感激文禾一番勸說給建議的好意,點點頭道:「嗯!我會考慮的。」

  文禾望著雲眠清澈的杏眼,似有幾分無奈地輕歎了口氣。

  他凝視著她,停頓片刻,忽然轉了話題道:「對了,團團……少主回天之後,你同聞庭,現在如何了?」

  「聞庭?」

  雲眠沒想到文禾會突然問起聞庭的事,下意識地歪了一下頭。

  文禾說:「因為聞庭……不是就是少主嗎?這件事當初大家都沒想到,就連聞庭自己好像都沒有。你被接去狐宮舉行及笄禮的那段時間,聞庭看上去失落壞了。他那一陣子,整個人的感覺都不一樣了,聞庭向來是頗為內斂的性子,可是那段日子他幾乎整天整天的不說話,面色冷漠,只是一個人一直瘋狂地修煉,仙氣也很壓抑。我們還一直擔心……你要是始終不回來,他會不會出什麼事。」

  文禾想到那段時間的聞庭,竟是不由打了個寒顫。

  那個時候書塾已經休課了,但狐官偶爾還會組織準備參加入室弟子考核的小狐狸修煉。曦元肯定是不會再露面了,但文禾有空的時候仍然會經常過去跟著聽聽,就是借著那個機會見到過聞庭。

  聞庭那時從和雲眠一起生活,變成了獨自住在他們兩個人空蕩蕩的木屋裡,而且臨近入室弟子考核,眼睜睜看著別的弟子紛紛提升了境界,聞庭的五尾卻始終沒有一絲生出來的跡象。

  文禾知道聞庭的性子素來清冷,可是那一個月的時光,聞庭差不多整日都是黑著臉,一次都未曾笑過,文禾甚至沒見到他主動和別人說哪怕一個字。他每天除了瘋狂的修煉就是練劍,仙氣波動也非常厲害,整個人都像是籠罩著一層黝黑的陰霾。

  雲眠聽到文禾的描述,不由心頭一跳,下意識地捏緊了自己的袖子,問:「我在狐宮辦及笄禮的時候,聞庭表現得很不高興嗎?他沒能來參加……看起來很遺憾嗎?」

  「嗯。」

  文禾肯定地點頭。

  他想想,又道:「不能只用遺憾來形容,比那要嚴重得多。那個時候聞庭又不知道自己是少主,他可能以為你被接走之後,就不會再回來了。」

  雲眠眼神有些驚慌。

  文禾不清楚聞庭情緒不好的緣由,雲眠卻是知道的。

  她腦海中想起的是那一夜,她匆忙從狐宮回到木屋,卻在黑暗中被聞庭壓在地上,他吻了她,向她表白。

  聞庭那一天給人的感覺很不一樣,和平時完全不同。

  雲眠將手探入袖中,摸到一根細長之物。

  那是聞庭那天不服氣似的在最後親手替她簪入髮間的簪子,他親手為她一筆一筆雕刻完善出來的仙品。

  聞庭替她的及笄禮準備了很久,因為注意到她羨慕別的小狐狸,所以精心為她籌備了禮物。可是最後他卻沒能出席,也沒能及時將發簪給她。

  雲眠一直對這件事有所在意,可回天之後,聞庭就再沒有提起,而這一會兒,她的心臟砰砰地跳了起來,張口想要再同文禾說話——

  「先生來了!」

  這時,文禾慌忙說了一聲,然後迅速地理好衣服坐正。

  道場外果然已經有女子優雅的身姿。

  雲眠趕緊回過神,也匆匆將她想說的話咽了回去,慌亂地將做課記用的紙筆擺好,準備開始聽女先生上課。

  ……

  「庭兒,你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這日,狐主夫人正在處理事務,抬頭看到從仙殿外進來的人,不由意外地笑了一下,溫和地問道。

  聞庭走到殿中,向狐主娘娘微微行禮,道:「娘。」

  他說:「我有一事想勞您幫忙。」

  「噢?」

  狐主夫人倒是難得聽到兒子有所請求,而且從他略有疑慮的面容來看,似乎還是頗為重要的事,便問道:「是什麼?」

  聞庭今日是轉為雲眠的事情來的,與冬清先生交談過之後,他便的確相當在意雲眠的身世,甚至昨夜都未曾睡得太熟,所以今天儘快將手頭要事處理完,就第一時間過來見母親了。

  聞庭抬手擰了擰太陽穴,認真地說:「娘,關於眠兒的身世……可否勞您再找狐宮仔細地查一次?我知道之前已經從東山調過記錄,可是眠兒出生模糊,情況較為少見,我還是想再仔細確認一回,看看是否能找到她的父母……」

  狐主夫人聽到聞庭的請求是有關雲眠的,且是這事,一怔,但思索片刻,覺得他在意雲眠,也是少主日漸成熟、考慮周全的好事,算算狐宮年關剛過不算繁忙,便笑著道:「可以。正好最近有幾位要下訪的狐官無事,就派給他們辦吧,我會讓他們往儘量詳細的方向尋。」

  「謝謝娘。」

  聞庭感激母親溫柔,朝她感謝地一笑。母子兩人又寒暄了幾句,聞庭這才回仙宮修煉。

  狐主夫人亦正忙著,送走獨子,她便重新執筆蘸墨開始寫字。只是過了一會兒,她又聽到屋外傳來小聲的撓門聲。

  狐主夫人微愣,笑著道:「進來吧。」

  仙殿的門被小心翼翼地打開,這回門檻後面先冒出來的一對小小的白耳朵,雲眠害羞地往裡面看了一眼,這才十分仔細地看著自己的腳,一小步一小步小心地跨過門檻跳進屋內,這才跑到狐主夫人面前,乖巧靦腆地打招呼道:「嗷嗚。」

  狐主夫人聽到這句特別標準禮貌的青丘官話,忍不住抿唇一笑,心道怎麼剛送走兒子,小兒媳婦也跑過來了。

  狐主娘娘用袖子輕掩唇角,不著痕跡地藏了藏笑,這才問道:「眠兒,你怎麼也來了?」

  雲眠跑過來向狐主娘娘提請求,其實是有些難為情的,但她想到聞庭,又振作起來豎起耳朵。雲眠認真地道:「狐主娘娘,我能不能借一下東西……」

  ……

  聞庭從狐主夫人那裡回來,就又逕自自己去了書房。他在那裡處理狐主與狐主夫人給他佈置的功課、自行修煉,還溫習了冬清先生教授的功課,大約過了一個時辰,他才起身往臥房的方向走。

  雲眠好像已經在屋內了。

  聞庭現在晚上會和雲眠團在一個屋子裡睡,有時白日也會一起看書修煉,但因為狐主娘娘有叮囑的關係,他們大多是狐身相處,雲眠自己也有房間,相對私密的事都會各自分開,因此聞庭快要進去時也沒有多想,只是自然地推開了門。

  可是下一刻,等聞庭看到屋內的景象,他的頭腦剎那一熱,只覺得渾身血液只往腦袋上沖——

  砰!

  聞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背過身去,慌張地猛力關上了門,手倉促間只來得及捂住通紅的臉,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

  雲眠在屋子裡換衣服。

  他反應得很快,其實沒來得及看清楚什麼,卻還是看見了散落一地的雲眠的衣物,可單是如此,也足以讓人浮想聯翩。他腦海中一片空白,眼前也不知是真的看到還是沒看到的畫面反復晃晃而過,讓聞庭的臉越來越燙,呼吸也變得局促起來。

  這個時候,房間的門卻從內側打開,雲眠像是根本不曾察覺有何處不妥地開了門,高興地說:「聞庭!你回來啦!」

  聞庭腦海裡還是那一地的衣物,閉著眼睛,神思慌亂。

  可是雲眠拽了拽他的衣服,然後張開了自己的袖子,歡快地對他道:「聞庭,你看,我將及笄禮那天的禮服借過來了!好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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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13 00:18: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五章

  雲眠特意去和狐主夫人重新借了禮服,可是她見聞庭老半天沒回頭,疑惑地歪了歪頭:「聞庭?」

  聞庭頭腦裡還全是那些先前的畫面,他哪裡敢回頭,根本不敢直視雲眠的臉。

  可是雲眠在後面又扯了扯他的袖子,困惑地問:「你怎麼不回頭看我呀?」

  聞庭只好回過頭來。

  然後他眼前的光景剎那間明亮起來。

  狐主夫人曾為及笄禮當日給雲眠準備了好多套禮服,最後定下來的,卻是一件隆重華美的深青禮衣,素紗中單,蔽膝隨裳色、紋青丘五尾狐之形,莊重而不顯得俗氣,正襯得雲眠膚色白皙、顏色亮麗。她一頭烏髮披散在身後,身段顯得窈窕婀娜,杏眸明麗地望著他,似是含星。

  雲眠期盼地道:「這就是先前娘娘替我及笄禮準備的禮服,是不是很漂亮?」

  聞庭以前只見過狐主夫人在祭祀亦或是主持朝會之類的場合穿過禮服,卻還是第一次見與他年紀相仿的女孩子穿著如此隆重正式的華衣,尤其還是雲眠,竟是完全呆住,半晌說不出話。

  他眼見著雲眠歡喜地在他眼皮底下跳來跳去,似是換了衣裳正在興頭上,見他良久沒有回話,又去牽他的手要和他一起回屋子裡。只是雲眠一回過頭,看到地面上灑了一地的雜亂衣服,「啊」了一聲,趕緊咚咚咚跑過去,飛快地將脫下來的衣服全都捲起來,然後「唰」地一下全都藏進了棉被裡。

  聞庭:「……」

  雲眠一系列動作做得很是歡快,她沒一會兒就又迅速地跑了回來,高興地重新牽他手道:「可以走路啦!」

  「……嗯。」

  聞庭慌亂地應聲,隨她走到屋中。

  雲眠拉著聞庭在屋裡面對面坐下,然後微有幾分羞澀地調整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裳。

  畢竟是禮服,穿起來比尋常服侍要來得複雜些,雲眠及笄禮那天有好幾個女狐官圍著她幫忙,今天卻只有她自己摸索著模仿當時的樣子穿,難免費勁,雲眠也不確定自己真的穿得很好。

  聞庭看著雲眠整理衣衫,目光不自在地往周圍瞥了瞥,這才困惑地出聲道:「眠兒,你今日……呃,怎麼會特意穿著如此?」

  雲眠開心地說:「我今天同文禾一塊兒修煉上課的呀!他跟我說了之前的事,他說你在我被接到狐宮以後,人看起來就不一樣了,每天都很低沉壓抑的樣子,也變得很少說話。你本來是想參加我的及笄禮的,還一直在為此做準備,可是後來卻沒能出席,難為你還特意為我做了髮簪……」

  雲眠起初語氣還是雀躍的,但越說越是低落沮喪,雪白的耳朵也輕輕地垂在了頭髮上。

  她知道這種希望落空的感覺,很傷心,也很難受,光是想想,就讓雲眠心尖抽疼。

  她愧疚地將袖子張開,把整件衣服展示出來,給聞庭看,認真地說道:「所以我就去跟狐主娘娘要來了當時的衣服,我想我們兩個人可以重新辦一次及笄禮。這樣的話,你就也算是過參加過我的及笄儀式,也看過我及笄的樣子啦。」

  「……!」

  聞庭一愣。

  他沒想到雲眠會認真地說出這麼一番話。

  他的確有那樣一段時間。那段時間,因為雲眠被狐宮接走,他的五尾始終無法和其他人一樣生出,他以為以後可能無法再見到雲眠,又受到靈仙劫回天前仙氣暴躁的影響,變得焦躁、暴戾,自己想起,都覺得五味交雜,沒想到雲眠還在惦記這個。

  這時,卻見雲眠小心翼翼地將一支細長的簪子從袖中取了出來,正是聞庭之前贈她、親手做的那一支。雲眠十分珍惜地將香木雕的簪子遞到他手上,說:「仙殿沒有辦法佈置得和當時一模一樣啦,不過我想用你送給我的簪子。聞庭,能不能麻煩你幫我上簪呀?」

  聞庭怔怔地接過。

  雲眠又不知從哪裡掏出來一張很長的皮紙,攤開來放在自己面前。雲眠看著上面的字,一字一頓鄭重地念道:「青丘雲眠,年芳十五,祥鐘華胄,久昭慧雅。」

  是祝詞,及笄禮用的祝詞。

  聞庭一愣,但過了一會兒就反應過來,喉嚨一滾,淡淡地跟著念了一遍道:「青丘雲眠,年芳十五,祥鐘華胄,久昭慧雅。」

  話完,他抬起手,溫柔地去碰雲眠的長髮,替她挽起一簇,親手將自己做的木簪加在她的髮間。

  雲眠早就像及笄禮那天一般端正地坐好了,她低下頭,覺得髮絲間隱約有點癢。

  等聞庭將髮簪加好,雲眠眯了眯眸,正要抬頭去看皮紙再往下念祝詞,卻不想聞庭鄭重地跪坐在她面前,已閉上眼,清聲朗朗,從容地將剩下的祝詞念了下去。

  雲眠呆呆地看著他,有時會忍不住核對皮紙上的內容,卻發現一字不錯。聞庭念完祝詞睜開眼,撞上雲眠錯愕的神情,一頓,解釋道:「我過目不忘,先前知曉你要辦及笄禮後……湊巧看過。」

  「噢……」

  雲眠以前聽過少主有這樣的名聲,但在東山時學的東西,好像都是聞庭以前學過的,所以不太明顯,這時才反應過來。

  然而聞庭想了想,又一展袖取出一把琴來,清朗地撥弦彈奏。

  古樸莊重的琴聲雅然響起,亦是及笄禮上奏過的禮樂,聞庭親自彈奏,替她補全了。

  雲眠驚訝地說:「原來你會彈琴呀!」

  聞庭又是一頓,回答道:「幼時無事,湊巧學過。」

  雲眠睜大了眼懵懵地看著他。

  此時她看聞庭垂首安定地彈琴的樣子,忽然從他清俊的容顏上看出了些貴公子的感覺。

  聞庭身上其實以前也有這種感覺,只是他們住在東山木屋的時候,屋子裡自是沒有琴呀棋呀這些東西的,聞庭自己也沒有提過。所以這一刻雲眠看他彈琴,這種感覺才一下子分明了起來,在狐宮的這段時間,她已經看到聞庭輕鬆地維持人身修煉、處理狐宮事務、品茶,還有同狐主、狐主娘娘以及主位狐官先生下棋。

  聞庭過目不忘,學什麼東西自是都要來得容易些。

  雲眠傻乎乎地看了他一會兒,突然想起自己還有一件事沒做,下意識地將手探入袖中,可是因聞庭專注地在彈琴,她一時不知該不該開口。

  聞庭注意到雲眠的為難之處,他長袖一動,從手底流出一縷仙氣,琴弦微動,他讓琴自己撥弦繼續將禮樂奏完,然後把它放在一邊,問雲眠道:「怎麼了?」

  雲眠忙從袖子中找東西,說:「就是……」

  她不久就摸到了自己特意準備好的東西,可是在即將取出之時,又忍不住有一絲猶豫。

  雲眠不禁紅了臉,這才忐忑地將她藏在袖子裡的另外一支髮簪拿了出來,羞澀地說:「你送了髮簪給我,我是應當要回禮的。可是我一時也找不出什麼合適的東西,這個……」

  雲眠取出來的,是她當初為自己做的那支小花樹枝的簪子。雲眠當初以為她不會有別的及笄禮的簪子,自己偷偷一點點挑著能從山林裡找到的東西仔仔細細做的。雲眠在此之前只看過幾眼其他人的髮簪,不清楚怎麼做,也沒好意思告訴其他人,只能自己一個人摸索,做出來的成品比聞庭的要簡陋粗糙許多,但她當時也是耗盡了心力、自己很滿意喜歡的。

  雲眠歉意地說:「這個是我當時給自己做的簪子,雖然一看就是女孩子用的,對你來說可能沒什麼用處,而且和你做的相比,實在太簡單難看了……」

  雲眠頓了頓,著急地道:「但是我現在暫時只能找個,你別擔心,我會馬上去研究看看怎麼做男子的髮簪,然後儘快再做一個合適的給你……」

  她愧疚地垂下耳朵道:「聞庭,對不起,我之前到狐宮來的時候,沒能立刻回去,也不知道你準備了髮簪,還有及笄禮的事……」

  「不,沒事。這個就很好。」

  聞庭立刻從雲眠手中取過她自己做的那支簡單的小樹枝花簪,果斷地打斷她,然後將花簪如獲珍寶一般慎重地放入袖間。

  他看著雲眠因為他的關係想辦法補了及笄禮,看著她因為擔心他之前的狀態而對自己根本沒有做錯的事心懷內疚,看著她羞澀地將她親手做出來的很喜歡的飾品贈給自己……

  聞庭內心早已震動,不知該從何說起,卻明顯地感覺到了他胸中強烈的悸動。

  要壓制住這股悸動很難。

  他壓抑著感情,抿了抿唇,說道:「眠兒,我現在可以親你嗎?就這一次……」

  「誒?」

  可是還沒等雲眠反應過來,也未經她的同意,聞庭已經靠過來了。

  雲眠只覺得他的臉一下子靠近,身上的氣息轉瞬就到了鼻尖,她被籠罩在他的陰影中。

  室內的熏香青煙嫋嫋飄起,一旁昂貴的古琴還在自行撥弄琴弦,彈奏著清雅的樂聲。

  在古典樸雅的禮樂琴聲中,聞庭低下頭,捉住雲眠的手環在他肩上,重重地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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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這個吻來得很快,雲眠只望見聞庭垂下眼瞼的面容彎腰靠近,下一刻,他就吻在了她的唇上。

  他身上有一種讓人感到舒服的優雅清冽的氣息,聞庭柔軟的嘴唇碰上來的時候,雲眠的心臟忽然狠狠地跳了一下。

  不過這一下心跳,很快被融化在灼熱的吻間。

  聞庭的指尖冰涼,似是還帶著琴弦的溫度,但是身體卻滾燙。雲眠雙手搭在他的肩上,依偎在聞庭身上,被他俯身擁在懷中。

  他溫柔地觸碰摩擦她的嘴唇,像是珍惜地觸著易碎的珍寶,但雙手卻有力地環著她的腰,像是要與她融為一體。聞庭的嘴唇不斷吮著她的唇瓣,鼻尖輕輕相碰,空氣漸漸騰起暖意。

  雲眠的腦海中一片空白,她揪著聞庭的衣服,呼吸卻變得亂了,只覺得兩個人的溫度完全化在一起。她以前不懂聞庭所說的愛意,但此時卻從他的吻中朦朧地察覺出了些不同來,聞庭的感動、感激、興奮和其他一系列複雜的情緒,除此之外,好像還有別的懵懂的情愫,但她還來不及細想,就又被聞庭重新帶入回這個吻中。

  「嗚……」

  古樸的琴音還在持續。

  也不知過了多久,聞庭才緩緩地放開了她。

  雲眠睜開霧濛濛的眼睛,正看見聞庭垂眸望她。

  他的眼睛像是溫柔的夜色,聞庭靜靜地抬起手,十分輕柔地撫摸她的長髮。

  雲眠穿的還是那身及笄禮上的華服,頭上簪了他為她雕刻的髮簪。聞庭吻她是一時難以克制的衝動,可是此時望著雲眠的模樣,仍百感交集,他不由微微抿唇,鄭重地道:「眠兒,謝謝你,你贈我的髮簪,我會妥善地好好保管。」

  「誒?真的嗎?」

  雲眠本來還沉浸在親吻中,此時聽到聞庭的話,一下子就將先前的念頭拋到腦後,轉而高興地翹起尾巴。

  但她轉念又擔心地道:「可是這個髮簪真的有點簡陋,而且你也用不上,要不我之後還是再研究一下男子髮簪的做法,重新做一個新的給你吧?」

  「不必。我很喜歡這個。」

  聞庭回答。

  說著,他像是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一般,重新將已經藏進袖間的小花簪拿了出來,起身走到臥室的桌案邊上,將小花簪仔細地插在筆架邊上。

  雲眠做的小花簪本來就是山裡尋來的小樹枝和小花,用了仙術保持嶄新的狀態,與筆架的樣子頗為相襯,放在那裡,看起來立刻就從一支髮簪變成了裝飾品,還甚為風雅,和倒掛的毛筆相映成趣。

  聞庭說:「就先放在這裡吧,我每日都能看見。」

  雲眠眨了眨眼睛,見聞庭放在了他們兩人都能看到的地方,不由很是驚喜。

  她說:「嗯!那我以後也常在這裡看書修煉。」

  聞庭看出雲眠眼眸中明亮的雀躍之情,情不自禁地隨著她抿唇淡笑,道:「……好。」

  ……

  不過,雲眠要正式安定下來好好修煉,首先要選定合適的先生。

  這日之後,雲眠依舊嘗試著按照名單上列出來的主位狐官先生,還有她比較感興趣的偏向內容到處試課,看起來十分充實忙碌。

  聞庭因為已經定下了冬清先生,倒是相對安穩。他每天看著雲眠抱不同的功課回來,歪著耳朵拿筆書寫,有時遇上聞庭湊巧擅長的項目,他還會坐過去幫她。

  然而這一日,雲眠照例還在外院試課,聞庭同主位狐官先生練過劍後,正坐在書房中翻看書論,狐主娘娘身邊的女侍卻恰在此時進來尋他。

  那女狐官簡單地行了個禮,站在離他還有一定距離的位置,畢恭畢敬地垂首道:「少主,狐主夫人說有事要見您。」

  狐主夫人是很少派人這般矜重地過來請他的,肯定是有什麼要事。聞庭心中一頓,轉念就有了猜測,他立刻起身道:「勞你帶我去見母親。」

  「是。」

  女狐官拱手。

  兩人很快就到了狐主夫人所在的仙宮,聞庭被帶入內殿。狐主夫人已經在殿中徘徊等待了,只是聞庭剛一看清母親微蹙的眉頭,還有些許焦慮的神情,就知道結果恐怕不是太好。

  他心裡一沉,但還是上前行禮,問道:「娘。你今日叫我過來,是不是我之前請求你的事,已經有結果了?」

  「算是。」

  狐主夫人頷首。

  她頓了頓,才往下道:「庭兒,我重新命仙官去東山查了雲眠的身世,可是依舊沒有查到。」

  「……!」

  儘管已經從狐主夫人的臉色中猜到結果,可是聞庭還是不禁失望。

  狐主夫人亦歎了口氣。

  「這回派到東山去的,都是性格頗為嚴謹的仙士仙子。他們重新問了東山的狐官、住在附近的居民,也儘量尋了過去可能見過雲眠的人,還用了回溯的仙法,但畢竟已經過去十多年,能找到的信息很少。最早能探知到的,就已經是眠兒是一個人住在山洞裡的小狐狸了。因是我的天令,仙官們也順道問了西北南三座偏山和青丘城,都沒有相關的線索,再尋,應當也尋不到什麼。」

  說著,狐主夫人將一卷皮紙交給聞庭,說:「結果就是如此,你自己看吧。」

  聞庭將皮紙接過,展開看了看,果然如狐主夫人所言。下凡調查的天官們已經調查得極為細緻了,可是和雲眠在東山的記錄一樣,沒有什麼新的內容。

  狐主夫人看著兒子稚氣未脫的面容,有點擔憂於他,開解道:「庭兒,你關心眠兒的確是好事,不過眠兒的身世可能的確沒法找得再深了。青丘有時也會有從外頭闖進來的小狐狸,不是回回都能找得到來路。」

  聞庭也清楚這樣的情況,只是他聽主位狐官先生提起後,就忍不住直覺感到在意。從理智上,聞庭曉得狐主夫人說得清明。

  他皺著眉頭,深呼吸一口,長長地吐了氣,對狐主夫人道:「……我明白,謝謝娘。不用再讓狐官們下凡麻煩了,不過我自己還是會一直留意,若是東山的狐官們又發覺了新的線索,也希望他們能通報一聲。」

  「可以。」

  這當然是目前比較契合實際的方法。

  狐主夫人淡笑一下,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

  然而另外一邊,雲眠對聞庭和狐主夫人已經為她費了一輪心思的事情並不知情,這個時候,她還在琢磨選定執教先生的事。

  雲眠將她的想法整理了一遍,重新列在紙上。

  在狐宮的日子過得頗快,如今距離月初時開始試課的日子,已經過去二十多天了。現在不知不覺已到了月底,離最終確定執教師父的日子只剩下幾天,眼看著除了一開始就目標明確的那些從青丘城來的少主侍讀外,別的目標模糊亦或是本沒什麼想法的少主侍讀、入室弟子們,也紛紛做好決定,雲眠卻還有些茫然。

  她托著腮,低頭看著自己寫在仙紙上的字。

  經過大半個月,她差不多試過了所有自己比較感興趣的先生,最後將想拜師修煉的範圍縮小到了三位主位狐官先生身上——

  教授草藥和醫理的狐官。

  當初教過她和文禾,擅長詩詞書文和相關仙法的女先生。

  還有冬清先生。

  雲眠對這三位先生教授的內容都感興趣,但只能拜一位先生為師的話,又有些拿不定主意。雲眠最後想來想去,仔細地把自己對三位先生感興趣的地方都列了條目單子,可是還是拿不定主意。

  雲眠看著自己列好理由的仙紙讀了又讀,最後沮喪地變成小白狐,「嗷嗚」叫了一聲,糾結地在地毯上滾來滾去。

  小月拖著尾巴連蹦帶跳地從外面進來的時候,正看見雲眠在滿地打滾,她吃驚地問道:「團團,你在幹什麼呀?」

  說著,她也在雲眠身邊躺下,咚咚咚地滾了兩圈,好像覺得還蠻好玩的。

  這裡是狐宮內院,按理來說小月只是入室弟子,是沒辦法進來的,但她今日是過來和雲眠一起修煉的,提前打過招呼,外面守衛的狐官便順利地放行了。

  小月已經決定好了,她到處試了幾回課,還是覺得隨主位狐官先生學種植仙草花果方面的仙法最有意思,而且詢問過後才得知,其實青丘城和偏山都有種植方面的仙職,不單單是回家種果子才有用。小月對那天那幾位少主侍讀嘲諷她想法的話還有些介懷,但想來想起,還是沒管他們會怎麼想,開開心心地認準了先生,已經固定修煉了半個月。

  雲眠正在打滾的時候碰到小月進來,稍微有點不好意思,她害羞地和她互相碰了碰尾巴打招呼,匆忙地解釋道:「沒什麼嗷,只是我還在考慮執教師父的事。」

  話完,她將寫好的那張仙紙往旁邊塞塞,叼了別的功課出來,想和小月一起看。但她見小月在旁邊跳來跳去,好像有什麼話想同她說的樣子,又歪了歪腦袋,問道:「對了,你早上說有事想同我說,是什麼呀?」

  小月一下就興奮地豎起耳朵,道:「團團,你還記不得記得,我們明日要上大課啦!」

  「……嗷?」

  雲眠愣了一下,這才回過神來。

  她當然是記得的。

  狐宮的入室弟子除了各自拜師隨先生一起修煉的單獨課業之外,還會有所有入室弟子一道上的大課,以及除了主要修煉內容外的選修。目前選修課還沒有定下來,而因為拜師選定主要先生這件事比較要緊,這個月幾乎都是小狐狸們自行試課……現在到了月底,大約是大部分小狐狸們已經將課業確定了,而讓大家聚在一起交流,也更有利於尚未下定決心的小狐狸們分享想法做決定,所以狐宮才終於安排了第一次大課。

  然而相比較於小月的歡快,雲眠聽到她提這個,心裡卻是「咯噔」一下,第一時間想到的並非激動,而是之前那三個著白衣的少主侍讀。

  說來也巧,雲眠到處試課,可是從那天之後,她就再沒碰到過他們。

  如今時隔一個月,她和那三個少主侍讀,終於要再次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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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聞庭,明天你也會一起去嗎?」

  雲眠和小月一起玩到黃昏,但等聞庭回到仙殿,兩人快要睡覺的時候,雲眠想想還是不安,將小爪子搭在聞庭身上,有點猶豫地問道。

  雲眠說得顯然是明日要去上大課的事。

  聞庭也是今年入室弟子中的一員,自然是不能離群的,他用尾巴圈住雲眠,頷首道:「會的……怎麼了?」

  「噢……」

  雲眠點點頭,但繼而又搖搖,說:「沒什麼嗷……」

  雲眠只是想到那三個少主侍讀,以及她還從未嘗試過的大課,心裡還有一點忐忑。好在她聽到聞庭也會去,期待之餘亦多了幾分心安。

  雲眠開心地眯起眼睛,貼著聞庭在他下巴上用力蹭蹭,舒服地舒展自己身上蓬鬆的白毛。

  聞庭將她往自己身邊摟了摟,溫柔地輕輕舔了舔她額間的紅印,說:「睡吧。」

  「嗷!」

  天色已暗,屋內昏黃的燈火朦朦。

  雲眠就著聞庭的尾巴往他肚子上一窩,團成一個小球,呼呼睡了起來,不久就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聞庭靜靜地在一旁看了她一會兒,看著雲眠的身體規律地一起一伏。

  聞庭微微一頓。

  事實上,他也想到了之前那幾個少主侍讀的事。

  雲眠對當時之事,顯然還是在意的。

  那幾個少年出身青丘城,皆為世家,青丘城之人性情驕傲,這是他們的優勢所在,亦是容易被一葉障目之處。他們不瞭解雲眠,要讓他們改觀青眼,並非是件容易的事。

  聞庭漆黑的眼眸在昏暗的屋室中定了定,他這才傾身,平穩地用仙法將屋內的燈都熄滅。

  房間墮入一片黑暗之中。

  聞庭將雲眠摟好,蹭了蹭她,合上眼瞼,亦緩緩睡去。

  ……

  次日,是個陽光清澈的晴日。

  時隔一個月的時光,這是除了初一那天外,入室弟子們第二次全部聚在一起的大課,自是有種難言的隆重。

  幾乎是一大清早,所有的弟子們都已經聚集在了道場中,仍舊是普通的入室弟子著青衣坐在後面,少主侍讀著白衣坐在前面。

  雲眠和聞庭兩個人還沒來,第一排蒲團的正中兩個位置尚且空著。

  那天曾與雲眠有過接觸的三個少主侍讀已經到了,正在交談。其中一人看到空著蒲團,不禁問道:「如今我們入室已有近一個月了,這段時間,你們見到少主了嗎?」

  少主侍讀按理來說與尋常入室弟子不同,是要經常陪同少主讀書習課的,少主並非只隨冬清先生習仙術,還有不少雜學類的東西要學,日後也會有只有聞庭和少主侍讀才會上的小課,但因現在還要讓少主侍讀們也選定各自的執教師父,所以暫時沒有安排。

  聽到那個少年的話,另外一個身材清瘦的侍讀搖頭道:「不曾。少主的執教師父早定,這一月來只隨冬清先生修煉,平日裡也極少離開狐宮內院。我們也都忙著同先生修煉、適應環境,還沒有機會見到少主。」

  「少主從過去……就神秘得很。」

  最後一個白衣少年遲疑地說道。

  「他從少年起就有天資出人之名,自幼在狐宮修煉鮮少外出,十二三歲又去了東天。之後少主說要歷靈仙劫,便匆忙定下了少主夫人和少主侍讀,接著久久不曾有消息,也不知他是何時去的凡間,如今看樣子應當是回來了……歷代狐主之前也都為少主,但似乎都沒有現在這位少主這般神出鬼沒,幾乎未曾現於人前。」

  一人說:「我聽說是少主少時曾感風寒,狐主夫人為護他身體康健,這才不太讓少主外出。且少主功課繁忙,的確也沒有多少餘裕。」

  白衣少年問道:「……你們說,他的天資當真如同傳聞中一樣嗎?」

  這個問題一出,三人都有些沉默。

  大家都只見過少主一面,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可是提起過去就多有傳聞的少主,又難免覺得好奇。

  過了好一會兒,先前那個在雲眠和小月說話時偶然聽到、遂插嘴教訓的鳳眼少年眉頭蹙起,頗有幾分嫌棄地道:「少主許是卻有幾分才華。入室那天,我用仙氣探了他的底,完全沒有探到邊際的跡象,仙靈之氣亦十分純淨。我父親亦是九尾狐,是千年餘方才修出的九尾,我不知少主與他誰修為更高些,可少主的仙氣給我的感覺與在父親面前很像,甚至靈氣更為乾淨。只是……」

  少年面容出眾,俊逸的眉毛擰得更深,說:「只是沒想到少主說是千百年一遇的天才,在擇選伴侶一事上竟也這般膚淺。仙界女子相貌隨不似凡人那般不可長久,但終歸也是身外之物。少主日後要承青丘狐主之位,他的夫人也將為狐主娘娘,需為青丘仙境做主為擇,重要的狐宮事務,都要由狐主與狐主夫人兩人同時看過,尋常事務也足有一半要交由狐主娘娘處理……少主怎能以容貌為標準,擇目光短淺、胸無大志的女子為妻?而且那位小少主夫人,看起來天真無邪、無憂無慮,根本不似勤勉之人,聽說是少主直接以少主夫人的身份擇上來的,少主侍讀考核不算通過,也根本沒有參加入室弟子考試……這樣子,當真能有多少修為?」

  這少年生了雙風流的鳳眼,卻是三人中最為較真之人,眼裡揉不得沙子,說起此事,語氣不免憤慨。

  另外兩個人對視一眼,顯然也有這等擔心,但還沒等他們開口討論,道場的門一開,又有人進來了。

  是聞庭和雲眠。

  他們兩個進來時,整個道場為之一靜。三個少主侍讀本來還要繼續聊天,但看到少主和少主夫人正主入內,皆是一愣,彼此對視一眼,默契地不再開口。

  雲眠按照青丘城修煉的習慣化成了人身,因是第一次大課,她難免有幾分忐忑。

  她一踏進道場,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他們的座位正後方的那三個眼熟的青丘城少主侍讀,他們好像本來正在交談些什麼,一見到他們兩人就噤了聲。雲眠敏銳地感覺到他們的視線從她身上掠過,像是有探究之意,還隱隱有些不以為然。

  雲眠抖了抖耳朵,硬著頭皮和聞庭一起在道場最前面坐好,由於他們兩個進入道場後,周圍太過安靜,時間便有些難熬。

  也不知過了多久,道場外才傳來沉穩的腳步聲,一個狐官大步跨入門中。

  第一個月的排課還沒有正式固定,過來的小狐狸們只知道是所有入室弟子都要參與的大課,卻還不清楚到底是要學什麼內容,但眾人此時一見到進來的狐官的模樣,包括雲眠在內,都不由吃了一驚。

  這名狐官一看就是個身強力壯的武官,他身高足有八尺,皮膚黝黑,身材亦十分魁梧,乍一看便能讓人感到孔武有力。

  雲眠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強健的武官,不禁愣住。

  只聽這武官大聲地道:「今日不在這裡修煉,你們都隨我來!」

  話完,他便大步離開道場。

  道場中的入室弟子許多都還處在錯愕之中,但等聽到狐官沉穩的步子聲,他們趕緊紛紛回過神來,倉促地跟了上去。

  「你知道今日要做什麼嗎?」

  一個少主侍讀問鳳眼少年道。

  鳳眼少年回答:「……不清楚。」

  不過不用多猜,他們沒多久就到了地方。武官領他們到的地方,是外院範圍內的一塊寬闊的練習之地,幾人看到場地上的情形,都微微一頓。

  武官說道:「你們這一月以來,在狐宮應當已見過了許多仙官,對自己將來的方向,都已有所打算。但你們既為狐宮的入室弟子,即使有了方向,也有許多內容是不可避免、必須懂得的!身為狐宮弟子,在戰場上,決不能絲毫沒有一戰之力!今日,我帶你們來此,就是想簡單地看看你們原先使用武器的基礎、是否有將仙氣與武器之間結合的能力!」

  話完,他便側過身,將自己身後的場景,完全展示出來。

  青丘武官帶小狐狸們來的地方,是狐宮訓練用的靶場。

  看到天空中整整齊齊豎起的幾十排靶子,小狐狸們微微一怔。

  不止是青丘,幾乎每一個仙境的仙城讓弟子們挑選合適的武器時,都會從射箭開始。因為要教授仙力與武器之間的搭配,將仙氣注入箭中射出去的效果,是最為直觀的。

  青丘城出身的弟子們幾乎全都會射箭,他們甚至早就都有了趁手的武器,從小到大類似的訓練不知做了多少次。武官面無表情,大手一揮,五十二把仙弓就整整齊齊地出現在所有人面前,鳳眼少年為首的少主侍讀們幾乎只在看到靶場時頓了一下,就熟練地伸手拿弓,準備就緒。

  別的入室弟子就沒有那麼從容了,能夠進入狐宮的弟子都資質不凡,但他們中有許多以前並未接觸過弓箭,今日卻要當眾練習,不免緊張。

  小狐狸們按照武官的要求列成一排站好。

  青丘城的少主侍讀三人站在一起,其中一人小聲問道:「你們覺得,少主射箭會如何?」

  少主身為狐主獨子,定然是會射箭的,只是大家都曉得他隨狐主練劍,又拜冬清為師父,卻不清楚他箭射得如何。眾人與聞庭接觸甚少,都有些拿不準。

  「……希望不錯吧。」

  鳳眼少年隨口說道。

  射箭是用仙氣練習武器時很基礎的項目,雖說不必練得和慣用的武器一般熟練,但箭射得越好,通常也意味著對仙氣的掌控能力越強。

  這一會兒,他們的視線都不約而同地落在了聞庭身上。

  只見聞庭站在隊列一側,衣衫整潔,後背筆直。他皮膚白皙,下巴微抬,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清傲之氣,不止是身後的九尾,哪怕穿著一樣的衣服,亦天然與其他人不同。

  武官先生的目光正威嚴地在所有弟子身上掃來掃去,一看就是在尋人第一個去嘗試。

  青丘城的弟子大多顯得從容不迫,還有人躍躍欲試,未曾練過射箭的入室弟子們則顯得猶豫,看上去有些緊張。

  這時,武官的凶眸將視線投注在了聞庭身上。

  他說:「少主,便由你先來吧。」

  「是。」

  聞庭輕輕頷首上前,走出隊列。

  他本來就引人注目,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頓時都集中在了聞庭身上。

  武官顯然是認識聞庭的,他見聞庭出列,就隨意地抬起手,將本就十分遙遠的箭靶用仙術又推遠了許多。

  「這麼——」

  這下即便是見過世面的青丘城少年也有些吃驚於武官給聞庭的難度,震驚地瞪大了眼。

  然而下一刻,卻見聞庭鎮定地拉開弓弦,根本沒怎麼準備,「嗖」地放出一箭。

  動作極為優雅、流暢。

  然後在空中相隔數百尺的箭靶上,「砰」的一聲,正中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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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這輕鬆的一箭讓靶場的入室弟子們都吃了一驚。

  然而聞庭並未停留,緊跟著流利地拉弦又是一箭。他眉間輕蹙,步伐微移,一步一箭,一轉眼就是十箭。

  靶場內一片寂靜,鴉雀無聲。

  聞庭站在靶場之上,離眾人十步之遠。他的寬袖被微風鼓起,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身子挺拔,氣質淡雅靜默如竹,只見他緩緩放下玉弓,從容不迫。

  十支仙箭,無一不是不偏不倚穩穩紮在箭靶中心。

  靶場內的入室弟子,包括少主侍讀在內,全都安靜至極地凝視著那十支箭,一時間誰都發不出聲音來。入室弟子之列,就連呼吸聲都小了許多,他們沉寂地緩緩遙望少主的身影,所有人眼中頓時都多了許多仰慕、重敬、審視、嚮往的意味,「少主」一詞在眾人心中的形象,忽然間鮮明了起來。

  聞庭遠遠站在仙靶之前,他回身對武官行禮道:「先生。」

  聞庭的箭術先前就由這位先生教授,他見聞庭歷經三年,射箭的能力非但沒有退步,反而因對仙氣的控制能力增加大為精進,甚是欣慰,頷首道:「你做得很好,甚令我驕傲。」

  「多謝先生。」

  聞庭謙虛地回答,但立於人前,身上仍是那般清傲之態。

  「少主……」

  鳳眼少年遠遠地望著聞庭的身姿,見到他剛才射箭時的身姿、使用仙氣時遠超尋常同齡之人的熟練與強大,竟有一瞬間的恍惚。

  他們本身在青丘城已極為優秀,從小到大即便在仙城中也少有對手,可是聞庭那般,除卻他天生九尾和酷似狐主、狐主夫人的相貌,要能有射箭那一剎那的氣勢能力,鳳眼少年也自認做不到如此。

  仙界從不崇敬權貴,但敬重修為、風骨與人格。

  鳳眼少年先前還在擔心少主名不副實,但這一刻,胸中竟情不自禁地湧現出欽佩之情。他轉頭去看兩名同伴,卻見他們神情恍然,好像亦是如此。

  傳聞中的少主,便像是眼前這般……

  幾人立得筆直,但在少主射完箭直立在前時,他們卻同其他入室弟子一般忍不住微微恭敬地低了頭。

  雲眠亦站在人群望他,她已經見過許多次聞庭射箭了,可見他在這麼多青丘選出來的弟子面前如此出眾從容,還是會有特別的感覺。忽然,雲眠見聞庭瞥眼往她這裡看來,忙站在人群中朝他開心地搖了搖尾巴。

  聞庭一頓,收回視線。

  聞庭那一眼不止看到了雲眠,還看到了先前那幾個青丘城的入室弟子。他略略定神,思索片刻,便抬頭對武官道:「先生。」

  「嗯?」

  那武官本得意地要拍聞庭的肩膀,見他有話要說,就自然地俯下身,像是要認真聽聞庭說話。

  聞庭道:「先生,等下可否……」

  雲眠遠遠地瞧見聞庭對武官小聲說著什麼,她努力想聽,可是他們之間用了仙術,竟是聽不清楚。

  那武官聽完聞庭說的話,像是有些錯愕,看看手中名冊,又看看在場的少主侍讀,過了一會兒才點頭道:「可以。」

  「謝謝先生。」

  聞庭神態倒是平穩,他認真地道謝,自行回到隊列中。

  雲眠歪了歪頭。

  鳳眼少年他們一直看著聞庭,亦是不由介懷。

  可是此時,與聞庭對話之後,武官的樣子像是有幾分為難,他將名冊拿在大掌間翻看,一邊翻一邊道:「那麼下一個是……」

  「我來!」

  還不等武官將話說完,少主侍讀中的一個少年已經不耐地自行上前。

  武官聽到有人主動要試吃了一驚,但看清長相,又看看名冊上的名字,遂大笑道:「本就該到你了,過來吧!」

  話完,他就要將仙靶重新移近,聞庭用的仙靶本來就不適合所有人,更何況這個弟子還不是青丘城來的。

  然而還不等武官動手,只聽那個弟子張揚地出聲制止道:「不用動了!我會射箭,一樣的距離就好,還弄近做什麼?!」

  說完,還不等武官反應,那少年已自然地引弦射箭,只聽「嗖」地一聲,飛矢已銳利地沖向箭靶,緊接著深深地紮在仙靶邊上。

  「嘖!」

  男孩重重地嘖了一聲。

  鳳眼少年本還在不自覺地思索聞庭和武官之間的小聲交談,但靶場上突然發生的狀況將他的注意力從那裡拉回來。他重新看向前方,待看到那個正在射箭的少年,便皺眉道:「這人是誰?」

  那個少主侍讀同其他人一般十六七歲的年紀,但眉宇間卻有些乖戾之色,明明所有少主侍讀都要著白衣,他卻有意反抗似的在外面披了一層紅紗,顯得分外囂張昂揚,不好招惹。不過雖說個性乖張,但好似也的確有些資本,幾人說話間,他已經飛快地射出了五六箭,居然也有一半是幾乎射在中心的。

  鳳眼少年從入室第一日就注意到了他,但之後就沒有再碰到。儘管都是少主侍讀,可終究還是第一個月,大家都很繁忙,入室弟子之間若是沒有一同上過課,大多都還不大認識,只作臉熟。

  他的同伴回答道:「我知道,他選過我選的先生一次。這個侍讀名叫曦元,青丘東山來的,三年前少主侍讀考核的第一名……就是他。」

  「噢。」

  鳳眼少年若有所思地應了一聲,打量地看向曦元。

  過往以來的少主侍讀和每年的入室弟子考核,頭名乃至前幾名大多都出自青丘城,從偏山來的狐狸奪得第一是很少見的,當初結果公佈,包括他們在內的其他青丘城弟子,都很是大吃了一驚。

  鳳眼少年自己是排在第三,排第二的是另一個青丘城來的女侍讀。他的同伴分別是第四、第七。

  得知曦元竟然是當初的第一,幾人看他的目光,都不由變了許多。

  鳳眼少年亦是在意,但還不等他多想,武官已經報了他的名字,他趕緊收拾好心緒,鄭重地挺胸上前。

  ……

  後面幾個少主侍讀,射箭的距離都調回了正常的範圍。

  今年的少主侍讀總共有六人來自青丘城,他們在射箭上都不會有什麼問題。最後兩個射箭的是文禾和青陽,文禾不擅武鬥,但好歹當初對射箭有過接觸,而青陽則信心滿滿,將弓拉得漲滿,射得十分有力。

  射箭的速度比預想中要快,一轉眼十個少主侍讀就輪完了。

  鳳眼弟子已將除他與同伴之外的少主侍讀特點和能感知到的修為全都記下,微微鬆了口氣,問其他人道:「這樣是不是就結束了?剩下的應當就是一般的入室弟子了吧?」

  這個武職狐官很顯然是按照當初考核的名次來決定射箭的順序的,少主侍讀先來,之後才輪到入室弟子。入室弟子的情況鳳眼弟子也會記,但因為將來接觸恐怕不會像少主侍讀那麼多,因此不必那麼盡心。

  他的同伴正要回答,然而這時,卻聽武職狐官出聲喚道:「下一個……雲眠仙子!」

  聽到雲眠的名字,那三位少主侍讀便都愣了下。

  然而雲眠站在隊列中等著喚自己,一直都很緊張,好不容易終於聽到自己的名字,忙道:「是!」

  說著,她趕緊像其他人一般拿著玉弓上前。

  說來奇怪,雲眠本來以為按照尋常,她應該是跟在聞庭後面,第二個到前面去射箭,卻沒想到被排到了第十二個。雲眠的腦袋有些發懵,但好在這並非特別要緊之處,她只當是因自己當初少主侍讀的考核不算前十名,所以被挪後了,趕緊匆匆忙忙地站在該站的位置。

  雲眠一從隊列中走出來,整個靶場都頓時為之一亮。

  她拖著和聞庭一般雪白的尾巴,耳朵又尖又軟,一頭烏黑的長髮,眉心還有一朵紅蓮。因為今天要射箭,雲眠中途就將自己身上的衣服理得挺直整齊、方便活動,明明都穿著同樣的仙服,陽光灑在她身上,卻像是比別處要明亮些,宛若浮了一層淡淡的華光。

  雲眠走到靶場邊上,身體微微一動,忐忑地擺出了要射箭的姿勢。

  「……哦,還有她。」

  鳳眼弟子看到雲眠從隊列中走出來,亦怔了一下。但他還記得那天在道場聽到的雲眠仙子和她友人的對話,心中已認定她們是目無遠見、滿心只想著玩樂的淺薄女子,偏生因為美貌得了少主的喜歡,未付出任何努力就出現在了其他人耗費無數心血才能踏入的地方,連帶著對少主的觀感也打了折扣。

  在青丘城,他從未聽到過有人說學習仙術是為了給家裡種葡萄這種話。

  鳳眼弟子對這位少主夫人還頗有些不滿和鄙夷,不禁道:「攀附之流,何足掛齒!胸無大志之輩,怎麼可能盡心修煉?少主未免……」

  但下一刻,他稍稍一頓。

  武官開始移動給雲眠使用的箭靶了。

  武官總共準備了好幾排箭靶,一排十個,每換一個弟子上來射箭,箭靶也會相應的更換一排。按理來說,雲眠應當會換一排新箭靶,可是輪到她時,武官卻像是有意調整了一下,將舊箭靶中的一排挪了上來。

  鳳眼弟子一眼就看出,這是他當時射的那一排,仙靶上遺留著的,正是他射完箭的箭孔,位置完全可以一一對應。只是鳳眼弟子熟悉自己射的箭靶,雲眠卻不然,少主夫人好像沒有注意到,依然尋常地調整弓弦。

  鳳眼弟子看到武官這個不同尋常的舉動,稍感到有些疑惑,但他頭腦向來聰穎,忽然靈光一閃,便下意識地看向站在另一側的少主——

  少主仍舊鎮定地站在遠處,面無表情。

  鳳眼弟子卻直覺不信少主此時的無動於衷,他記得之前少主與武職狐官先生說過話,鳳眼弟子猜到武官此舉多半是少主的叮囑,但卻猜不到少主此舉的用意……

  為何要將他的箭靶給少主夫人用?她箭射得難道能比他好不成……

  嗖!

  鳳眼弟子的思路還未想完,他們眼前已有箭光一閃而過。

  鳳眼弟子在看到箭的剎那心頭不禁淩亂地跳了一下,他下意識地抬頭朝雲眠的方向看去——

  雲眠將玉弓端得筆直,後背如小松柏般堅定,她身姿窈窕、相貌清靈,但認真起來,身上又有一種別樣的感覺。

  少主侍讀們抬頭的剎那,雲眠正好射出一箭,她的動作意外地熟練俐落,飛矢離弦,銀箭頓時閃過一道寒光,如疾風一般地沖了出去!

  砰!

  下一刻,離弦的箭,穩穩地紮在了靶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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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13 00:19:2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九章

  雲眠在東山的時候,因為南禺山的鳳凰們過來入讀過一段時間的關係,是學過射箭的。

  看到這出乎意料的漂亮一箭,不止是鳳眼少年,之前不認識雲眠的入室弟子們也全都愣住了。

  那鳳眼少年還有幾分慣性,不自覺地道:「莫不是湊巧……」

  他話還沒有說完,雲眠下一箭已經飛了出來,和之前一樣漂亮流暢,且又是正中紅心!

  鳳眼少年一怔,望著雲眠,不由噤了聲。他詫異地呆在原地,失言之餘,看雲眠的眼光也與之前不同了。

  雲眠仍舊認真地射著箭。

  她其實沒怎麼聽見鳳眼少年他們這會兒說的話,但知曉要在眾人面前射箭,還是頗為忐忑。

  想到他們之前在道場中之言,雲眠的耳朵有點傷心地垂了下來。她因為晃神,沒有注意到她的箭靶上原來已有箭孔,滿心滿眼只有好好射箭,不要給對她很好的狐主娘娘丟臉,也不要讓聞庭替她擔心。

  嗖!嗖!嗖!嗖!

  四支箭順應著她的想法飛出,每一箭都穩穩地紮在的仙靶正中的紅心上!

  雲眠當初為了練習射箭,很是早起晚歸了一段時間,日日天不亮就偷偷到後山練習,那個時候留下的成效,直到現在都還有助益。

  儘管在鳳凰弟子他們回去之後,練習射箭的作用沒有以前那麼大了,但雲眠是乖巧認真的性格,哪怕不知道有什麼用,還是會像每天溫書一個時辰一樣,在固定時間乖乖去練箭。

  有時候聞庭也會陪她,握著她的手教她,不知不覺就堅持了下來。

  鳳眼弟子失神地看著雲眠。

  在辰時澄澈透明的晨光中,雲眠持弓射箭的身影,無疑稱得上堅定清靈。

  其他入室弟子那裡也不知不覺沒了聲息。他們雖不像鳳眼弟子那樣直言說過,可也的確不清楚雲眠原來在青丘東山的情況,沒想到雲眠這般乖巧羞澀的模樣,用起仙術來,居然很不錯。

  十支箭很快就射完了。

  雲眠輕輕舒了口氣,轉頭向武職狐官鞠躬行禮。

  「阿念……」

  鳳眼少年的同伴喚他小名,頗有幾分茫然地道。

  鳳眼少年的視線卻專注地注視在雲眠射好的箭靶上。

  武職狐官這會兒忙著記錄成績,雲眠的箭還插在箭靶上並未收起,對照著他之前留下的箭孔,一目了然。

  雲眠發揮很好,十箭幾乎都射在靶心上。相比較而言,鳳眼少年雖然自負志存高遠,可箭反而沒有他覺得小家子氣的雲眠射得準。

  他自以為是優勢的距離,並沒有他想像中大……亦或者說,他個人本身,未必比這個不知是從偏山何處來的小少主夫人強。

  鳳眼少年一愣,立刻轉頭去看立在一旁的少主。

  雲眠射箭的順序,還有她用的箭靶,應該都是少主囑咐武職狐官換的。那天他聽到雲眠與好友聊天,不屑她們談話忍不住出聲的事,少主肯定知道了。

  這倒也沒什麼,這裡是狐宮,鳳眼少年當初說那番話就沒想過要瞞著少主,倒不如說讓少主知道,讓他重新考慮一下反而更好。但少主雖不認同卻沒有主動來找他挑破,而是迂回地用這種方式……他是想讓他知道什麼?他是不是就是想告訴他這個?

  鳳眼少年還有些理不清思緒,但聞庭亦並未回頭看他。雲眠射完箭後,別的入室弟子射箭也很快就要開始,他不久就被同伴拉去看了。

  ……

  這個時候,聞庭的目光正專心地看著雲眠,雲眠射好箭,就高高興興地跑回他身邊,對他道:「聞庭!」

  「嗯。」

  聞庭低頭凝視著湊到他眼皮底下的眠兒。

  雲眠十分歡喜地道:「我射好箭啦!發揮得比平時要好呢!」

  聞庭看她這般,嘴角亦不禁掛上了一絲難以覺察的笑意,他頷首道:「……嗯,我看到了。」

  雲眠興奮又焦急地蹦了兩下。

  若是按照她的本心,她是想要變成小狐狸和聞庭一起勾尾巴蹭蹭,最好再一起玩的,但礙於這裡還有許多入室弟子在場,她知道這樣不太好,才勉強忍住。

  但聞庭心中卻有些柔軟,他伸出手,但在快要碰到雲眠腦袋時又收了回來,輕咳一聲,轉口誇讚道:「你這陣子,平時也會在課餘練箭的呢。」

  「是呀!」

  雲眠雀躍地回答。

  兩人又隨口聊了幾句,雲眠便回到原來位置站好,然後拉長了脖子也去看入室弟子的射箭成績。

  入室弟子射箭有好有壞,不同弟子擅長的內容不同,也屬正常,武官沉吟片刻,根據入室弟子們的能力做了不同的標記,遂張口洪亮地道:「離散課還有一些時間,接下來你們兩兩對應,有慣用武器的人互相比試,沒有慣用武器的自行射箭!我會輪流過來指點。」

  話完,他一雙大掌用力一合,發出響亮的「啪」的一聲,就示意狐狸弟子們各自散開。

  巴掌聲一響,入室弟子們彼此看看,便各自散開了。

  雲眠一直認真地聽著武職狐官的安排,聽到到了這一步,頓了頓,便也握著弓去練射箭了。

  聞庭有慣用的武器,約莫是要和其他人一起練習的。

  練習射箭的入室弟子和可以兩兩對應的弟子們很快分散開來,五十二個人分散在整個靶場上,人數看起來並不多。雲眠也找了一排箭靶自己專心射箭,可是沒過多久,卻忽然聽到有慣用武器的弟子那邊傳來一聲慌張的慘叫——

  「啊!!」

  這一聲慘叫在兵器相接和飛矢中靶的聲音中顯得分外清晰,一時間,靶場上所有人都朝那個方向望了過去,雲眠亦是如此,然而看到那邊的情況,她就微微一怔。

  發出叫聲的是那個生著一雙風流鳳眸的少主侍讀,他單手捂著右肩,肩膀上血流如注,鮮紅的血已經浸透了衣衫。這個少年似是以扇為武器的,此時他常備在身邊的扇子也被鮮血浸透,五官痛苦,額頭上瞬間出了虛汗,看起來十分狼狽。

  鳳眼弟子對面的少主侍讀正極為慌張,他不知所措地道:「對不起!你平時修為一直比我好,我以為你能接住的,所以才沒……」

  鳳眼弟子痛得難言,但他也心知不能怪同伴。他們相識數年自有默契,是他心不在焉。

  他剛才還在思索他射的箭靶,還有那位少主夫人射的箭,久久不能平靜,不知不覺就走了神,連同伴鋒利的武器已經雜著仙術劈下來了都沒有注意到,如此才受了傷。

  恰在此時,慌亂之中,他竟是在這裡遠遠地對上了那位少主夫人的眼。

  鳳眼對上杏眸,頓時心虛地閃了閃,挪開了眸子。

  武職狐官大聲地道:「愣著幹嘛!快去外頭叫醫官來!」

  話完,他又回頭問弟子們道:「你們!有沒有這陣子習過醫理,亦或是準備拜醫官為師的!不用太厲害,會一點止血就行了——」

  武職狐官一邊說話,一邊就從身上脫下衣服,像是準備用自己懂的仙術幫忙緊急治療。

  雲眠遠遠地迎上那鳳眼少年的眸子,頗有些錯愕,但轉而聽到武職狐官的話,趕緊舉手道:「我上過課!我會一點的!」

  「快過來!」

  雲眠趕忙跑過去。

  她這一陣子一直在煩惱自己到底應該選哪位先生的課,由於最後定在三位主位狐官先生的範圍內,她儘量將這三位先生能上的課都上了。

  冬清先生性情清冷,深居簡出,雲眠隨他學習的時間大多極早,甚至早於辰時,意外地能和其他先生錯開。因此除了隨冬清先生學術法之外,雲眠還學了相當一部分醫理有關的仙術和文書有關的內容。

  文書的內容暫且不論,醫理有關的仙術現在立刻就用上了。

  雲眠在東山時就認識一些可以止血的草藥,她這陣子到處上課帶的東西多,翻了翻袖子,居然找出來一株,她帶在身上的小包裡也有許多簡易的工具。雲眠高興地抖抖耳朵,熟練地抱著罐子拿著杵子「篤篤篤」搗藥,然後放到藥碗裡攪拌,還用仙術簡單地煉化了一下。

  鳳眼少年雖然疼痛,但意識還是清醒的,他不知所措地看著雲眠這般仔細地替他準備臨時藥物,看起來還十分擅長的樣子,心情極是複雜。

  草藥很快就準備好了,雲眠正準備用手帕包起來給鳳眼少年敷上……

  這時武官已經扒掉了鳳眼少年的上衣,見雲眠好像要親自給他敷藥,便對她做出了制止的手勢,然後自己用大掌將雲眠手上的草藥接過,回過頭,狠狠地一巴掌把草藥糊在了鳳眼少年受傷的肩膀上!

  鳳眼少年:「……」

  雲眠準備好的草藥,很快順著武官強壓的仙氣融入了鳳眼少年的傷口之內!

  雲眠這會兒已經暫時忘了兩人之間還有不愉快的事,擔心地湊過頭問道:「好點了嗎?草藥會有用嘛?」

  鳳眼少年望著她的樣子,已著實不知該說些什麼,先前的糾結也多半化作窘迫,若非失血後臉色蒼白實在紅不起來,只怕表現還要明顯。

  他勉強點了點頭,沙啞地試著道:「……多謝你。」

  雲眠立刻開心起來,說:「不客氣呀!剛剛那棵草正好是碰到你們那天,我和小月一起在教種植的先生那裡修煉種的呢,幸好我還帶著,能用上太好啦!」

  鳳眼少年:「……」

  鳳眼少年的心情更複雜了。

  他皺著眉頭思索片刻,忽然伸手抓住了雲眠的手,往掌心裡一摸——

  雲眠沒想到他會這麼做,措手不及,不能順利躲開,慌亂之間,已被對方摸到了虎口。

  鳳眼少年本就是在意雲眠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他迅速地往她掌間試探,然而下一瞬,卻是一愣。

  雲眠的虎口和指尖,真的有練箭留下的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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