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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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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雲上淺酌] 快穿失敗以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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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1 12:33:4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搜魂陣

  簡禾暈乎乎地等恢復意識時,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剛才那片低窪地中了,她蜷著身子,側躺在了一塊冰涼且軟乎乎的東西上。手腕被冒著淡淡黑霧的繩索束在了身前。

  系統:「這是魔牽索。」

  魔牽索,是魔族人以魔氣幻化成形,變出的捆綁用具。奇就奇在,你摸上去是根本摸不到它的實體的,它就像一團漆黑的空氣,卻讓你無法掙脫開。

  好在腿沒有綁,簡禾掙扎著支起了上半身,環顧一周。

  天色蒼藍,岸線茫茫,空氣稀薄而冰涼。這是一片白霧茫茫的水澤,水流幾乎完全靜止,微波蕩漾,平緩如鏡。她坐著的地方,居然是一塊飄飄蕩蕩的巨大蓮葉。

  偶爾,水下會有巨大的黑影呼嘯而過,伴隨著陣陣的獸吼低吟,攪動一池靜水,顛動她身下的這片蓮蓬。

  簡禾:「……」

  難怪沒人綁她的腿了。就這情形,給她一百個膽子,她都不敢從蓮蓬上下去好麼!

  雖然不知道這兒具體是哪,但觀之魔獸成群,魔氣濃郁,那壓迫感之強烈,連她這個沒練過仙功的人都能感受得到。這裡,必然已經離人類的地盤十萬八千里遠了,八成是魔族人的老巢深部。

  簡禾揉著自己的太陽穴,試圖回憶起幾個小時前的事。

  她踩進了法陣裡,隨後就被敲暈帶來了。

  法陣這種東西,魔族和人族都通曉用法。它的作用很廣泛,可進可退,可防禦亦可無差別攻擊。

  它不會逢人就被觸發。每種畫法,都針對了一種特定的目的。唯有契合了條件的人闖入其中,才會催動法陣,震動整塊蛛網,引出佈陣者。

  打個比方,有些弱智的法陣只能辨出性別。人家設定了只對妹子產生反應,那麼,哪怕有一百個漢子到那上面跳一夜的舞,法陣也只會安靜如雞一整晚。

  那麼,她今晚踩的那個法陣,到底是以什麼目的布下的?

  她因為滿足了什麼條件,才會催動了它,然後被逮住?

  還有,昏倒前,雖然只有短暫一瞥,但她記得逮住她的魔族人雙眼澄黃,且彌漫著一股江水獨有的腥氣,應該是個水生型的魔族人。

  而玄衣為赤色雙瞳。不論是哪輩子,身上從沒有過難聞的味道。

  所以她現在到底是在誰手上?

  系統:「宿主,由於你身處額外劇情,從此刻開始,我們將暫停背景介紹與GPS定位兩項功能。」

  簡禾:「你這話說白了,不就是『沒提示了,你自己瞎瘠薄猜吧』嗎?」

  系統:「正解。」

  簡禾:「……」

  唉!系統曾說過,鹹魚值越高,劇情就會被無限拉長。在放走孟漣時,簡禾就有了點預感,在走完【重煉棄仙】的副本後,這條支線肯定還會節外生枝,蹦出一些不可掌控的劇情。

  上一次攻略玄衣到最後,功虧一簣的悲劇還歷歷在目。這回,好不容易才跟賀熠和平相處了那麼久,都走到尾聲了。偏偏在這時候開始了不可操控的劇情!

  這個劇情拉長的時機未免也來得太不湊巧了,敢不敢讓她好好地走完賀熠的劇情線之後才開始啊!

  簡禾淚灑心田,長歎一聲。

  系統:「宿主,你還好嗎?」

  簡禾:「你說我好不好?嗯?我現在覺得你們項目組不該叫【鹹魚翻身】,叫【終極鹹魚王】比較合適。」

  系統:「也不用太絕望。你知道這一次,自己要去見誰麼?」

  簡禾:「……」

  系統:「叮!恭喜宿主成功觸發額外劇情:【告白歷險記】。」

  簡禾一愣,瞬間又坐了起來,不確定道:「你真的要送我去見玄衣?」

  系統:「不錯。雖然沒有背景提示,但我能告訴你,這是個讓你補足攻略玄衣的最後所缺失的那句告白的機會。」

  簡禾心裡蔫了吧唧的小人終於恢復了精神。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倒也不是壞事,還能順便了卻一件遺留至今的大事。

  反正就差一句臺詞沒說了。說完就跑,再回去走完賀熠的劇情線,也完全O幾把K!

  然而,系統接下來的一段話,就給簡禾澆了盆冷水:「宿主,關於【告白歷險記】,有幾條規則要跟你說清楚。其一,情景已改變,所以,你要補說的臺詞,也發生了改變。其二,你作為『封嫵』的最後一夜,玄衣對你好感度已經達到了99%。原本,等說完最後一句臺詞,好感度就會升至100%,並攻略成功。然而,你現在已經轉為使用賬號『卞七』,是不可以繼承『封嫵』的進度條的。」

  簡禾:「……所以?」

  系統:「我方對你有兩條建議。一,用『卞七』這個身份,從0開始,再攻略一次玄衣,直至100%。二,在不劇透、不違規的前提下,讓玄衣確認你是封嫵,並說完指定臺詞。二選其一。」

  簡禾:「……」

  大哥,這聽起來,兩條都是掘頭路啊!

  系統:「理論上,你越快解決玄衣這邊的遺留問題,就越快可以回到賀熠身邊。如果你拖得太久,那遺留問題,可能就會變成兩個了。」

  這話說得不錯。她突然就從賀熠面前消失了。如果玄衣這兒不速戰速決,搞不好賀熠那條線也要黃了。

  花了十分鐘接受現實,簡禾重新振作了起來。就在這時,巨大平展的蓮葉下,忽然鼓起了一個小包。

  那小東西頂起荷葉,繞著簡禾慢悠悠地遊了一圈,才鑽入水中,游到了蓮葉邊緣,冒出了一顆獸頭,好奇地瞅著她,兩隻軟乎乎的腳蹼在背後緩慢打水。

  正是當初在江州城中迷了路的那魔族小孩子。

  居然還會見到這小孩子。簡禾連忙挪近了些,低頭道:「你怎麼在這裡?你還記得我嗎?我們在江州城見過一面。」

  小魔族的腳蹼十分歡快地打著水,搖頭晃腦的。

  簡禾循循善誘:「你應該已經會說話了吧?告訴我這裡是哪裡好麼?」

  小魔族猶豫了一下,才奶聲奶氣道:「這裡是蝕月境的入口。」

  簡禾一怔。

  蝕月境,是玄衣在成年之後所居住的地方之名,是一個依附於山川、以幻術構築的龐大王國。

  ——今時今日的玄衣,已不再是那個要躲躲藏藏地住在信城的魔族少年了。他不需要占山為王,而可以輕而易舉地築起一個與外界隔絕的棲身之地。

  蝕月境的入口,離玄衣是夠近的了,地點沒問題。簡禾鬆了口氣,又道:「那帶我來的是什麼人?他為什麼要抓我?」

  這兩個問題註定得不到解答。因為話音剛落,簡禾的背後就傳來了一個不辨男女、相當陰柔的少年音:「哎呀,你終於醒了。」

  回過頭,蓮葉的上空撕開了一道裂痕,一個身材纖瘦、黑紗黃瞳的少年赤腳踏入了這片虛空。他唇畔掛著一抹微笑,可給人的感覺,卻像是某種寄宿於水底,晝伏夜出的冷血動物。

  隨他步出來的,是一個臉上佈滿了蛇蛻般的印記的少年。

  簡禾心裡咯噔一下。

  這兩個人她都認得。

  皮膚如蛇蛻的少年不必多說,正是當初在嵐城客棧裡,把赤雲宗屠村的真相告訴了玄衣的村民NPC穆笙。

  而前者,名叫夏昊,正是常在玄衣面前刷存在感的得力馬仔之一,對玄衣忠心耿耿,但也有著魔族的典型性格——仇視人類。上一世,她就在這人的手裡吃過不少苦頭。

  穆笙懷疑道:「觸動了法陣的人就是她?這是個完全沒有靈力的普通人吧?她怎麼可能會是……?」

  「你是在懷疑我抓錯人了麼?」夏昊不耐道:「雖然我也覺得她不像是……那位,但既然法陣被催動了,就不能放過。」

  簡禾越聽越不對勁,偏偏他們又不說全,警惕道:「你們要帶我去哪裡?」

  夏昊哼道:「急什麼。一會兒你便知道了。」

  話音剛落,他便提起了簡禾的衣領,把她揪到身邊,大步踏入了剛才撕裂的虛空之中。穆笙也跟上去了。

  自踏入虛空開始,周圍的場景如藕粉般碎裂無痕,高速旋轉、再度凝聚。轉瞬,簡禾已經被帶到了一座高聳的大殿中。

  這是座倚建在半山的宏偉宮殿。欄杆外是望不到底的萬丈深淵。門外的長廊延伸至濃濃的迷霧中。大殿上空,飄舞著無數盞冷色的長明燈,鬼火重重,把人的影子散亂地打在了地上。

  一切都是霧茫茫的,蒼冷且陰鬱的。

  簡禾轉了轉眼珠。

  玄衣居然把自己住的地方弄成了這個鬼樣子。雖然魔族人是不喜歡太強烈的陽光,但也沒必要把一切都整得這麼……了無生趣吧?

  一路被夏昊半拖半押地送到了大殿上,簡禾被粗暴地推在了地上,忽然感覺到一陣銳利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已經猜到是誰了,簡禾百味紛雜地回頭,看到殿上正中,立著一個修長的身影。

  十年後的玄衣,已與她記憶中的那個又甜又易哄、落魄卻不失可愛的魔族少年完全不一致了。

  黯淡的日光自殿外投入,襯得他的眉目倨傲且冰冷,赤色雙瞳幽幽發亮。黑衣之上,銀絲勾著細緻的花紋。一隻羽色雪白的兇悍鳥獸立在了座椅之上,無人敢出聲。

  夏昊一收剛才的玩世不恭,對玄衣低頭恭敬道:「主上,這個人撞入了我們在駱溪附近布下的搜魂陣裡,而且催動了法陣。我懷疑她身上,有……那位的魂絲。所以,特地把她帶回來,由主上定奪。」

  搜魂陣,魂絲……

  耳朵捕捉到這幾個詞,簡禾腦海裡嗡地一聲。

  她知道為啥自己被逮回來了。

  在這個世界的設定中,不管人族還是魔族,都沒有輪回一說。在掛了以後,他們的魂魄會蹦碎成無數片,散入浩渺的天地間。到下一世,這些魂絲會像拼圖一樣重新組合,從而造就出不同的人。

  也是因為這樣,每個人降生的時候,都沒有記憶。因為他們的魂魄是由千萬個陌生人凝合而成的。

  玄衣想做什麼?

  顯而易見,他想復活封嫵。

  但他不可能不知道,死了十年的封嫵,魂魄早就碎裂成無數片、去到別的人身上了。

  所以,他才會布下搜魂陣。

  搜魂陣,顧名思義,就是搜捕魂絲用的。他在找那些身上帶著封嫵魂絲的人。只要把所有的魂絲都抽出來,重新凝合為一,再找到一具軀殼,就可以讓原本那個帶有記憶的封嫵回來。

  只是,簡禾是這個世界的外來者,系統給她轉換身體的時候,是完整地抽出她的魂魄,再放置到卞七的身體裡的,怎麼可能那麼麻煩地按照那個【碎裂—重組】的流程來?

  換言之,這十年間,玄衣根本無魂絲可搜,也根本無人催動過搜魂陣,哪怕是一次也沒有。

  其實夏昊等人不信她有封嫵的魂絲,也是可以理解的。靈氣寄託在魂魄中,就算碎裂也不會消散。如果她身上真的有封嫵魂絲,也肯定繼承了一星半點的靈氣,絕不至於是個完全沒有靈根的普通人。

  不過,哪怕覺得難以置信,夏昊等人也還是迫不及待地把她逮回來了——因為這是十年間,搜魂陣第一次有了反應。

  他們或許以為,她只是「封嫵」的一縷魂絲。可實際上,他們已經抓對人了,她就是100%的「封嫵」。

  簡禾:「……」這算是瞎貓逮著死耗子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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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1 15:44:5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歡迎宿主回到【封嫵視角】

  夏昊一提起「搜魂陣」,傻眼的不僅是簡禾,兩旁的魔族人也都面色微變,竊竊私語,似乎這是個被擺到了檯面上的禁忌話題。

  玄衣兩道銳利的視線直直地迸射到了簡禾臉上,似乎要把她整個人燒穿。

  下一瞬,他便拂袖,大步如風地下了臺階,朝她走來,黑衣獵獵作響。巨大的鳥獸被驚飛,最終不安地落在了燈盞黑色的銅枝上,歪頭看著他們。

  最終,那雙勾著銀絲的靴子停在了簡禾跟前。

  她苦逼地縮在了玄衣的陰影之下,咽了口唾沫,抬起頭來,視線劃過了他玄色的長袍,修韌的腰線,修長的脖頸,直到對上了一雙寒星般沉暗的赤色眸子,內裡翻滾著幾乎要把人吞噬的巨浪。

  簡禾:「完了,我感覺他想扒了我的皮。」

  系統:「……」

  在電光火石間,她腦海裡冒出了很多猜測。所有人都沒料到,玄衣抿著唇看了她片刻,卻是一撩衣袍,屈了單膝跪下,直勾勾地盯著眼前這張陌生的少女的臉,企圖從那上面找到一星半點的熟悉感。

  簡禾輕吸一口氣,並未移開視線,佯裝的迷惑與內心的緊張交織在一起,反倒顯得十分真實。

  明知道投生過後的一縷魂絲,是不可能有記憶的。但這畢竟是十年以來,無望的等待第一次有了回應。玄衣與之對視片刻,依舊從齒縫中,艱難地擠出了幾個字:「你記得我是誰麼?」

  知道!你是我只差臨門一腳就攻略成功的玄衣大大!

  ↑雖然很想大吼這句話,無奈不能OOC。簡禾只能搖頭,乾巴巴地問了三個哲學問題:「你是誰?這是哪裡?你抓我來做什麼?」

  此話一出,瞬間便澆滅了玄衣赤瞳中所有希冀的星火。

  他閉了閉眼睛,像是在嘲笑自己的癡心妄想,拳頭捏得發白。

  這個人並不是簡禾,更不是封嫵。只是恰好得到了她萬分之一的魂絲。他又怎能期盼萬分之一的她,仍然記得他這個殘忍殺了她的魔族人?

  簡直可笑。如果可以選擇,恐怕她巴不得別再遇見他。

  在場無一人敢作聲。

  雖然當初分別的場面很難看,但是,現在十年過去了,玄衣明明都混成一方老大了,卻似乎並沒有多開心。當初那個失敗了的任務裡,簡禾第一次見到玄衣時,他就跟眼前的他差不多大,何等地意氣風發、睥睨四方。哪像現在,一臉的鬱鬱寡歡、生無可戀,活像死了老婆的倒黴男人,一個字,慘!

  簡禾微微一歎,幾分不忍和憐惜,令她神差鬼使地伸出手,像以前那樣,安撫性地拍了拍玄衣的握緊發白的指節。

  只是,還未碰上,就有一股黑霧捲上了她的手腕。下一瞬,她整個人就猛地被往後一拖曳,狼狽地摔在了地上。

  「誰讓你亂碰的?!」夏昊收手,斥了一句,這才轉向玄衣,道:「主上,這個女人是個沒有任何靈力的普通人,剛才還主動伸手,恐防是圖謀不軌。我看,還是早點確定她是否有那位的魂絲,再決定殺或留。」

  玄衣撣了撣膝蓋,站起身來,慢條斯理地道:「你在教我做事?」

  夏昊一驚,臉色發白,冷汗直冒道:「屬下不敢,屬下冒犯了。」

  簡禾:「……?」

  說難聽點,夏昊稱得上是玄衣座下最得勢的狗,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囂張得很。不合心的時候,動輒就對人質拳打腳踢——這類行為,他一向做得得心應手,跟性情暴虐的玄衣,可以說是異常合拍。

  怎麼感覺這一世的玄衣沒有跟他同流合污了?

  玄衣冷笑一聲,輕輕地打了個響指。隨著這聲脆響,這座陰森的大殿即刻碎裂成塵,連同殿上的魔族人,瞬間消失殆盡。四周的景色,已經變成了一座空蕩蕩的寢殿。

  蝕月境完全是他搭建的,秒換場景,輕而易舉。

  幔絲拂動、冷火飄搖,陰森幽暗。

  如無意外,這裡應該是玄衣起居休息的地方。這了無生趣的建築風格,可以說是很統一了。

  簡禾搓著剛才被夏昊撞淤了的手肘,坐了起來,警惕道:「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跟我來。」玄衣冷淡地瞥了她一眼,轉身朝寢殿的內側大步走去。一縷漆黑的魔氣從她身旁升起,捲住了她的身體,把她帶往了玄衣的方向。

  「你做什麼?!我有腿可以自己走!」

  很顯然,對於一個陌生人,玄衣根本沒有憐香惜玉的心態,全然把她的抗議當成耳邊風。來到一幕紗簾前,魔氣消散,簡禾砸落到了地毯上。

  玄衣已經撩開紗簾,走到裡面去了。

  簡禾餘光敏感地察覺到了面前還有一個人,抬眼,她驚得差點心臟停跳。

  紗幕後,是一張寬敞巨大的床榻。層層疊疊的絲綢,柔軟而翩躚。一個穿著赤雲宗的藕色衣衫的少女倚在了床欄上,脖子像是沒有支力一樣,往前垂落,宛若垂死的天鵝。

  玄衣輕柔地給她攏上有些亂了的衣襟,末了,又親了親她的指節。察覺她的頭有些晃,就托著她的額頭,另一手把枕頭重新墊高,讓這少女倚在枕頭上。

  正是這個動作,徹底地露出了少女的正面。其容顏秀致清逸,眼開細縫,眼珠卻凝固在了一個方向,唇無血色,面色灰暗。

  簡禾:「!!!」

  她的腦殼彷彿被一道驚雷劈中了。

  這、這他媽的不是封嫵的屍體嗎?!

  這不對勁啊,就算玄衣有辦法保住屍身十年不腐,她也絕不可能這樣坐起來!因為在【夜探赤雲宗】的副本中,她的骨頭早就不可逆地全碎了啊!

  系統:「宿主,這不是封嫵的屍體。是玄衣用封嫵的骨頭做基礎,再以魔氣重塑,以血氣灌養的軀殼。」

  簡禾喃喃道:「封嫵的骨頭……」

  也就是說,十年前,玄衣果然是找不到保存封嫵屍身的辦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腐化,最終變成一堆白色的骨頭。

  但這也正常。天底下只有活人蠱蟲可以讓屍身完全不腐。玄衣沒有它,任憑有天大的本事,也是阻擋不了自然規律的。

  系統:「玄衣不是夜闌雨。如果純用魔氣,沒有這些骨頭打底,就算他再厲害,也塑不出那麼真實的軀殼。」

  饒是這樣,要玄衣親手撿骨,也實在有點太殘酷了。

  簡禾心中五味紛雜:「也對。」

  魂絲被抽走後,如果沒有軀殼裝載,那它很快就會逸散。玄衣早早就準備好了一切,看來是鐵了心要復活她。

  既然這樣,如果她將計就計,乖乖地讓玄衣奪走魂絲,進入前面這具軀殼裡,不就可以順理成章地以「封嫵」的身份回到玄衣身邊,繼承那99%的進度條了嗎?

  系統:「當然可以。但是,宿主,你別忘了你是全部的『卞七』。別的人被奪走了萬分之一的魂絲,可能會失憶或癡呆,但至少不會死。你就不同了,一旦魂絲被全抽走,『卞七』就會瞬間死亡。你積攢到今時今日的【賀熠進度條】,就等於是毀了。」

  簡禾:「……」

  這是個大大的問題啊!

  更重要的是,就算她不願意被抽光,也反抗不了。

  就在簡禾思索這些問題,目光放空地盯著紗幕中的「封嫵」看時,一道冰冷的聲音打斷了她:「看夠了嗎?」

  簡禾回過神來,想了想,問道:「裡面的那位,已經不是活人了吧?」

  玄衣掀開了紗幕,徐徐步出,走到了她面前,輕飄飄道:「你再說她一個字,不論是什麼,我都會立刻割了你的舌頭。」

  簡禾脊背略寒,但她想知道的東西太多了,沒有被嚇倒,眼珠轉了轉,續道:「你懷疑我身上有她的魂絲,所以才問我認不認識你,對麼?你不擔心捉錯人?」

  玄衣勾了勾唇,道:「是不是捉錯人,很快就知道了。」

  簡禾一怔,忽然感覺到所坐之處有些發燙。低頭一看,才發現她所處之地,竟是個小型的法陣。

  下一瞬,一陣強烈眩暈的抽離感自腦仁紮入,貫穿了她的四肢百骸。像是有什麼無形的東西,從她的四肢百骸被強行地抽離出去了。簡禾眼前發黑,猛地捂住了腦袋,倒在了地上。

  玄衣在……抽走她的魂絲!

  她身體的反應,勝卻一切辯解——如果她身上沒有封嫵的魂絲,這個法陣對她根本不會有影響。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的黑幕總算褪去,簡禾發現自己不暈了,觸覺也回來了,可身體完全動不了。

  視線緩緩聚焦,首先映入眼簾的,不是地毯,不是床腳,而是一雙纖細卻毫無血色的手。

  簡禾:「……」

  次奧!她回到封嫵的身體裡了!

  大概是魂魄入體的緣故,很神奇地,這雙手枯白發灰的皮膚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瑩潤,雖然還沒有血絡浮現,但至少比原本像活人多了。

  玄衣的臉近在咫尺,赤色雙瞳正一瞬不移地盯著她,有忐忑,有不安。修長有力的雙手,把她無力的雙手從藕色衣袍上拿起來,握緊,並置於自己的唇邊。

  系統:「叮!歡迎宿主進入【封嫵視角】。」

  簡禾一口老血噴出來。

  不是,她這樣就掛了?!不,呸,是卞七這樣就掛了?!

  賀熠的進度條這就沒了?!

  不僅沒了進度條,還成了個植物人,慘絕人寰啊!

  系統:「你適應好以後,是能有面部表情的。其次,卞七也沒死,你看前面。」

  好在這具身體的眼縫是開著的,簡禾稍稍安定,抬起眼光,便看到了前方,舞動的紗幕之外,法陣光芒熄滅了,卞七倒在了它的中心,嘴角流血,雙眼閉合,毫無聲息。

  原來,玄衣感知不到她身上的魂絲有1%還是100%。那個法陣用了封嫵的碎骨來畫,如果不喊停,就會一直運作,直到曾屬於封嫵的魂絲全部回去。

  可是,若一次過把整個魂魄轉回去,就會超過封嫵的軀殼可以承受的限度。再者,魔氣與碎骨所塑的軀殼,非常不穩定。玄衣敏銳地察覺到法陣在震盪,為求不傷害這邊的軀殼,才中斷了法陣。

  系統:「所以,你現在有50%的魂魄在封嫵身上,50%的魂魄在卞七身上。視角可隨時切換。」

  簡禾:「只有一半……難怪我動不了手腳。那如果我切換回卞七那裡,也會動不了嗎?」

  系統:「動得了。但不建議現在回去,畢竟卞七在昏迷,閉著眼睛,你什麼都看不到。」

  紗幕之後,有氣息微動。夏昊在屏風外站著,低聲道:「主上,您喚我進來,有什麼吩咐?」

  玄衣搓了搓簡禾的手,起身出去,吩咐道:「把地上這個女人關起來,別讓她死了,日後還有用處。」

  簡禾:「……」真是差別對待,不知道如果賀熠看到了會有什麼感想。

  夏昊應道:「是。」

  隨後,他就抱著昏迷不醒的卞七的軀體離開了。

  玄衣靜立了片刻,轉身撩開簾子,單膝跪在了床上,抬眼,卻驟然怔在原地。

  簡禾終於適應好了這具陌生的軀體。像有一股溫暖且熨帖的熱流從脊髓傳上了後腦勺。於是,她緩慢地眨了眨眼睛,小幅度地抬起了下巴。

  按正常來說,單奪回一個人的魂絲,是絕無可能那麼快就做出這種動作的。

  但剛才,法陣持續了那麼長時間都沒停,玄衣應該也察覺到了——卞七的身上有著比常人更多的封嫵魂魄。所以,這行為不算是OOC。

  魂魄不全,說不了話。但那麼久不見了,看到玄衣一臉懵逼,簡禾有點心癢,特別想沖他笑一笑。於是,她不太熟練地、久違地沖他露出一個微笑。

  玄衣像被點了穴一樣,雙眼睜得很大。

  礙於前面沒有鏡子,簡禾也不知道自己笑得醜不醜,正打算再來一次,就看到玄衣的眼眶倏地紅了,胸膛劇烈起伏,一個箭步衝上前來,失卻了理智般,展臂把她擁入懷中。彷彿所有洶湧的情緒,都囿在了這雙顫抖的臂膀之中。

  簡禾猝不及防被抱了個結結實實的,好在,這具身體是沒有呼吸的,不會被勒得喘不過氣來。

  系統:「叮!【告白歷險記】劇情進展,鹹魚值—150,實時總值:3250點。」

  不知過了多久,情緒稍微平復後,玄衣與之平視,輕聲道:「你已經聽得到我說話了吧?你知道我是誰嗎?」

  簡禾佯裝茫然地看著他。

  「沒關係,你只是暫時忘記了。」玄衣撫了撫她的臉,柔聲道:「別害怕,我叫玄衣,我不會傷害你的。」

  今晚,作為暫時不能動的植物人,簡禾終於親身體驗到這十年來,玄衣是怎麼過的了。驚悚的事一件接著一件來。

  首先是吃飯。她不用進食,但玄衣還是會讓人在桌子上擺兩副碗筷,並且讓簡禾坐在他身邊。上菜以後,簡禾發現這些菜,都是曾經的她經常做的,而且大多是熟食!連葷素的擺位,都跟他們在信城時一模一樣。

  玄衣習以為常地挽起袖子,親自替她盛滿了一碗菜,端在她面前,自己才開始吃。席間,他十分沉默,不過這也正常,對著個半死人有啥好聊的。

  簡禾目不斜視地看著他吃完了飯。把飯碗丟下後,他自膝彎下把她橫抱在懷裡,往殿後走去。每走一步,身旁的景色便開始變幻,最終,玄衣抱著她來到了一汪冒著熱氣的泉水面前。

  隨後,他駕輕就熟地除掉了自己的衣衫,又認真地開始解她的衣帶。

  簡禾:「……」

  她悚然了。

  不是她想的那樣吧?玄衣要跟她共浴?看這節奏,不是第一次發生啊!

  把衣衫放到了一邊後,玄衣撩起了黑髮,似乎察覺到她的視線,瞥了她一眼,微笑解釋道:「這是個藥泉。在你沒醒之前,我每晚都會帶你來這裡泡。」

  泉水溫熱,且霧氣嫋嫋,幾乎什麼都看不清。玄衣果然如他所說,只是帶她泡泡,在水裡鬆動關節。饒是這樣,也基本上什麼都被摸遍了。

  起水的時候,簡禾雙側的耳朵都是紅的。玄衣顯然看到了,卻沒說什麼。

  系統:「叮!玄衣爽度+10000,心情+10000。『卞七』血條值+100,實時總值:120點。」

  似乎是害怕她著涼,起水後,玄衣一彈指,兩人就已回到了寢殿之中,且身上都穿好了衣服。

  所以說,這個功能這麼方便,大大你為什麼一定要用手脫衣服呢?

  簡禾望天:「男人為了爽,真是什麼都做得出。」

  系統:「……」這句話融入語境是沒問題的,但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夜裡睡覺,毫無懸念地,也是在他寢殿裡的那張很大的床上一起睡的。

  幾盞夜燈在遠處飄飄蕩蕩,光線很暗。簡禾睡在了裡側,被擺成了面向玄衣胸膛的姿勢。

  玄衣支著上半身,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膀,勾唇道:「以前,你的睡相特別差,不過,這十年都被我擺成了這樣的姿勢,朝著我睡。」

  「……」

  「在沒找到你魂絲的時候,我既希望你醒來,又害怕你醒來。但現在,我發覺自己是高興遠大於恐懼。」

  簡禾上眼皮睏倦地往下掉了掉。

  唉,雖然她很想聽聽玄衣的心路歷程,可這具身體剛剛開始轉變成活人,電量不足,沒法子。

  「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也有很多問題想問你。但白天看著你的臉,總覺得說不出口。」玄衣沉默了片刻,忽然道:「簡禾,你有沒有後悔過把我從覓隱帶走?」

  意識朦朧間聽到這個問題,簡禾一愣,倏地驚醒了。

  「你一定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吧?因為你什麼都忘記了。不記得我,不記得信城、秦南、嵐城、皮影戲、赤雲宗。」玄衣以下巴抵住了她的髮旋,低聲道:「也不記得自己以前是個騙子。不管是好的壞的,你全都不告訴我,真的很可恨。」

  簡禾有口難言,愁眉苦臉。

  「不過,即便是騙,你也已經徹徹底底地還給我了。但我一點也不痛快。」玄衣的聲音有點飄,頓了頓,才一字一頓道:「所以,那次不算數。簡禾,我不需要那種償還的方法,我要你用一輩子來還。」

  簡禾默默地聽到最後,反而睡意全無。

  她並沒聽過自己斷氣後,鄭綏對玄衣所說的那一番帶有強烈洗白作用的話。只在心裡暗道:玄衣現在對她依舊那麼甜,是因為十年的時間,淡化了殺父之仇對他的衝擊,再加上親手殺了她的愧疚心態作崇。

  如果讓他知道,她什麼都記得,剛才在大殿上還要裝不認識他,估計心態就要崩了。

  等玄衣呼吸音平穩後,簡禾有點擔心卞七那個賬號的情況,就叫出了系統,要求切換視角。

  系統:「你要回去?」

  簡禾:「對啊,在這裡動都不能動,被抱著一個晚上,怪膩人的。」

  切換就是瞬間的事兒。簡禾睜開眼睛,只覺頭殼天旋地轉,十分難受。

  看來被抽走魂絲的後遺症還沒退散。

  這是一所簡陋的小木屋,只有一張木床,一張薄被,連燈也沒有。桌底倒是有個水壺,但裡面只有一點點的水。

  簡禾:「……」

  兩個賬號,簡直是超級無敵差別對待,一個天堂,一個地獄。

  系統:「雖然身體很不舒服,但『卞七』的血條值夠用,暫時安全。」

  簡禾嘟囔:「血條值有什麼用,萬一玄衣明天就要把我剩下的一半魂魄抽走,那這個賬號也就廢了,賀熠那條線也就黃了。」

  系統:「那總比遺留兩個問題更好。畢竟,就算你現在切換成封嫵,也只有一半的魂魄,這樣是說不了臺詞的,不能急。」

  「也是。」簡禾鬱悶地翻了個身。後半夜,她坐了起來:「話說,系統,你還是把我切換回去吧,這裡的枕頭有點硬。」

  系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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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1 15:45:0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來踢館了嘿

  蝕月境中,霧鎖丹山,氣溫也低,唯有正午時分才有一點陽光透入。翌日大清早的,簡禾在羽毛般柔軟的被窩中自然轉醒,微微睜開眼睛,旁邊就傳來了玄衣的輕笑聲:「終於醒了,可還真能睡。」

  簡禾:「……」

  她還是只有頭能動,稍微低一下頭,就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被擺成了平躺的睡姿,雙手很規矩地放在了小腹上。

  略一回想,簡禾恍然大悟——昨天夜裡,她做了個夢,夢到玄衣替她翻身和掖被子角。原來是真的發生過啊。

  床鋪下陷,玄衣背對著她坐在床邊,側頭看她,兩眼彎彎,狀如月牙:「不過現在已經不早了,該起來了。」

  簡禾眼珠左右動了動。

  「整天躺在這裡很無趣吧。一會兒我帶你去外面走走。」玄衣一邊說,一邊俯下身來,抱住了她腰,另一手拉著被子裹住了她全身。

  簡禾只能像條毛毛蟲一樣倚到他身上去。在身體變冷前,玄衣已經有條不紊地給她套上了幾件絲衣,最外披上了一件暗紅色的披風,衣領處還綴著一圈灰色的軟乎乎的毛,蹭在臉頰上,非常舒服。

  這時,寢殿大門外的虛空撕裂了一道入口。穆笙踏了進來,在遠處站住,彙報道:「主上,昨天我們捉回來的那個女人,似乎有點兒奇怪。」

  玄衣抬了抬眼皮:「你說。」

  「夏昊把她關到了牢裡後,派人送去了食水。可這女人不但不吃不喝,還從昨晚開始一動不動地躺到現在,愣是沒起來過。」穆笙道:「我隔段時間看她一次,發現她連姿勢都沒換過。」

  簡禾:「……」

  哦豁!這話倒是提醒了她——不能長時間留在某一邊的身體裡,得抽空回卞七那具身體裡活動活動。不然,卞七就會一直維持昏迷狀態。一天半天還說得過去,可時間長了還不嗝屁,肯定會惹來不少懷疑。

  不過,得好好挑個玄衣不在身邊的時機。

  玄衣漫不經心道:「那她死了麼?」

  「那倒還沒。」穆笙噎了噎,道:「依我所見,她是在睡覺。」

  「那就由她繼續睡吧。」

  「是。」穆笙應了聲,又望了眼簡禾,躊躇了一下,道:「主上,我想了很久,有件事覺得還是想跟您說。」

  「怎麼了?別吞吞吐吐的。」

  「您可以找回那位的魂絲,屬下感到很高興。但是,那位是在十年前過世的。如果魂絲真的投生了,被投生的人現在頂多也就十歲十一歲。但我們捉回來的那女人,起碼有十七八歲了。」穆笙咬咬牙,道:「雖然,我聽說過,有的人投生時魂絲不全,天生癡傻。到了一定年齡突然開竅了,其實是因為缺乏的魂絲在那時候才補足。如果硬要解釋,捉回來的那個人,也可能是癡傻到七八歲,才得到了……那位的魂絲。但是,真的會那麼湊巧嗎?」

  玄衣像著了魔一樣,十年如一日地跟一具由骸骨塑起的活死人同食同寢,早已是整個蝕月境的人都心照不宣的事實。但知道前因後果的人不會超過一隻手。穆笙只擔心長久無望的等待、回應驟然來臨的狂喜,會讓玄衣的頭腦被沖昏,再一次狼狽地栽倒在同個人手上。

  誰知道,玄衣卻淡淡道:「穆笙,你以為我沒想過這個問題麼?」

  穆笙一愣。

  玄衣道:「她催動了搜魂陣是不爭的事實。只要她是她,我不在乎她曾經是任何怪異的東西。」

  穆笙怔了怔,隨即了然,不再多言,低頭道:「是。那屬下先出去了。」

  從這位兄弟進來質疑的第一句開始,簡禾就悄悄豎起耳朵聽著,一顆心緊張地懸了起來。不過聽到最後,她就默默地鬆了口氣。

  穆笙大兄弟質疑完了還自帶解答,簡直像是上天派來替她洗脫嫌疑的內應。如果每個NPC都是他這樣的好助攻,任務難度起碼下降一個維度!

  穆笙離開後,大殿恢復了安靜。之後,簡禾的梳頭、洗臉、漱口一系列動作,都是玄衣親力而為的,半點不假手於他人或者魔氣。期間,爽點還蹭蹭地漲了好幾次。

  簡禾眼角抽搐,昨晚的那種悚然感又再度滋滋地冒了出來。

  唉,好端端一個魔族老大,就這樣被生活鍛煉成了高級保姆。非但不嫌累,還覺得很爽,可以說是非常抖M了。

  雲巔之上,山河壯闊,飄飄乎、渺渺兮。

  如他自己所言,著裝完畢後,玄衣就抱著簡禾離開了陰森森的寢殿,來到了蝕月的山頂。來到這裡兩天了,絢爛的陽光第一次落到了她身上。

  山頂邊有課歪脖子樹。樹幹上垂著一張麻繩編織的吊床。可惜,已經坐到這麼高了,還是斷定不出自己的所在位置。

  簡禾愁眉苦臉。

  唉,就算知道自己在哪裡又能如何?她既跑不了,也傳遞不了信息出去。從賀熠的角度來看,她這算是徹徹底底的不告而別了吧?

  這樣一看,那邊的進度條八成要廢掉,太坑爹了!

  簡禾悲憤地咽下一口苦水。忽然,她的思緒被玄衣的聲音打斷了:「對了,簡禾,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簡禾訝異地抬頭,便看到一縷騰騰妖異的黑霧自玄衣的指尖繚繞而出,拉長、成形,逐漸化作了一支通體玄黑的長簫。簫身狹長,皓陽躍動,簫身浮現出了流水般的澄瑩光澤。

  簡禾:「!!!」

  這是玄衣召獸的那支簫!

  跟棄仙、絳儀等本身就很厲害的仙器不同,如果吹奏這支簫的人不是玄衣,那它只會是一支沒有附加屬性的簫而已。

  不過,她記得上輩子的玄衣就算閑出鳥蛋了,寧可去破壞、去撩人打架,也不會有這種閒情逸致來玩樂器。

  沒想到玄衣現在居然要吹簫為她解悶,簡禾倍覺受寵若驚。

  「你一直都不知道我會吹簫吧。」玄衣把簡禾的手放在頰邊,低聲道:「你還活著的時候,我一次都沒有吹過給你聽。但好在,以後還有很多機會。我現在吹得可比以前好多了。」

  簡禾:「系統,玄衣過去十年不會天天都這樣吧?」

  系統:「天天怎樣?」

  簡禾:「天天對著個假人自言自語、絮絮叨叨的。正常人哪個會這樣做?」

  魔氣徹底逸散後,她忽然注意到,這支簫還是跟她的印象有點出入的——末端多了個小孔,垂著一個很不起眼的小玩意兒。

  那是隻犄角玄鱗、圓目利齒、撒開四蹄扭頭奔跑狀的小怪物木雕,雕得倒是惟妙惟肖的,但那木質一看就很廉價,不值幾個錢。小怪獸的角本應是尖銳的,但頂端如今卻變鈍了許多,像是被人經常拿在手裡摩挲。

  嗯?總覺得有點眼熟。

  對了!這不就是她在某年春節的時候,隨手買來送給玄衣、逗他玩兒的一個小木雕麼?

  當初收的時候明明那麼不情不願,沒想到十二年過去了,他不但捨不得丟掉,還要掛在簫上,珍惜到了極點的感覺。

  簡禾望那小木雕若有所思,玄衣見狀,笑了起來,把木雕解下來,放到了簡禾的手心:「這是你送給我的,還記得嗎?」

  簡禾歪頭,假裝聽不懂。

  玄衣無奈一笑,把簫抵在了唇邊。夾雜了泠泠冰雪之氣的樂聲震盪空氣,清冽醇亮、盪氣迴腸,毫無自怨自艾、愁苦蕭瑟之態。一支樂聲,卻似有千軍萬馬的氣勢,展開了一張瑰麗的圖卷。

  曲畢,玄衣收攏長簫,下了通死亡宣告:「簡禾,今天晚上,我就會讓剩餘的魂絲回歸你的體內。你很快就能記起一切了。」

  簡禾:「……」

  哦豁!卞七那具身體是真的要完蛋了。

  該來的還是要來。簡禾口不能言,腿不能跑,對卞七的那個賬號,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

  昨天晚上,玄衣之所以在床前的法陣轉移魂魄,原意只是試探一下她身上是否有魂絲。豈料法陣一催動就停不下來。這一次,為求萬無一失,以及一次過把剩餘的所有魂絲都抽走,玄衣在蝕月的大殿中重新畫下了一道巨大的法陣。

  昏迷不醒的「卞七」早已被夏昊被放到了法陣的對角上。這一次,簡禾則被玄衣抱到大殿的高座上坐著。夏昊等心腹還是第一次看到玄衣把這具身體帶出來,卻都不敢明目張膽地抬頭盯著看。

  在法陣開始之前,玄衣沿著圖案的脈絡走向細看,踱步至昏迷的卞七面前,心中忽然一動。

  正常來說,同一個魂魄至少會散成數百份。幸運一些,也至少要搜集幾十個人,才能湊齊一個魂魄。所以,簡禾能那麼快就在他造出的身體裡微笑或點頭,就說明了這個女人身上,屬於簡禾的魂絲超乎尋常地多。

  投生間歇的年數、魂絲的多寡、這個女人不吃不喝且一直昏睡——這三個異常的地方,為什麼會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真的可以用巧合來解釋?

  神差鬼使地,玄衣心中多了個心眼。他眯了眯眼睛,指尖彈出了一縷黑霧。黑霧飄飄渺渺,倏地潛入了卞七的額頭裡,化作無形。

  一切就緒後,法陣亮起了微芒。簡禾的四肢百骸漸漸被一股暖熱的靈氣充盈滿溢。手背開始浮現出正常人該有的淡青色血絡,溫流潺動,肌膚軟化,越來越像活人了。

  漸漸地,手指和上半身都能動起來了!

  就在魂絲抽離到差不多最後的5%、法陣到了最後的關頭時,似乎是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玄衣倏地抬起了頭。

  大殿之外,閃爍過了一道雪亮的銀光。戾嘯聲止,守門的魔族人劇烈地抽搐了一下,一截銀亮的長劍自他心口穿出。

  斷線的血珠滑過光亮的劍刃。下一瞬,劍尖乾淨俐落地抽回,血噗噗地大股冒出,魔族人脫力地倒在了地上。

  系統:「宿主,賀熠來了。」

  簡禾一驚,猛地坐直了身體,急得張了張嘴,卻發現還是說不了話。

  幾乎是瞬間,夏昊劍已出鞘,高聲喝道:「誰在那裡?!」

  黑幔飄飛,沙沙的腳步聲傳來,一個俊俏的白衣少年手執長劍,氣定神閑、不急不緩地自殿外走來。眉心長痕如同沾了熱血,猩紅得驚人。星霜般的雙目幽幽地散發著詭光。正是賀熠。

  與筵青合體後,棄仙的劍尖又延長了一寸有餘,淩然傲雪,銳利卻輕薄如葉。

  尚未走近,賀熠拖長的、優哉遊哉的嗓音就已經隔著空氣傳到眼前,半真半假、微帶撒嬌地抱怨著:「你這裡也太難找了。」

  玄衣冷冷道:「賀熠。」

  簡禾:「嗯?」

  在她印象裡,賀熠也就是在十二年前與玄衣在信城有過一面之緣,一起看過一場皮影戲,但沒有互通姓名。可聽玄衣這語氣,她怎麼感覺——這兩人之前是見過不止一次的?

  難道在她跳過的這十年間,這兩人發生過什麼不愉快的事嗎?

  蝕月的邊界只有魔族人才可以撕開,穆笙瞪大了眼睛道:「你是怎麼進來的?!」

  「很簡單嘛,用這個不就行了。」賀熠抬手,一顆雙目怒睜的圓滾滾的頭就被拋到了大殿的中心。

  眾人譁然。

  「我在山下怎麼也進不來,迫不得已,只能『請』個魔族人帶我上來啦。」賀熠笑嘻嘻道,劍尖劃地,從陰影下走了出來。

  玄衣翹著手,冷笑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你來做什麼?」

  賀熠一頓,甜蜜蜜的笑容下,凶相隱現:「瞧你這話問的。有人乘我不在,把我的東西偷走了,還不打算還,我還不能親自來要回了?」

  黑幔落地,賀熠終於看到了靜靜地躺在法陣中、跟死了沒兩樣的卞七,唇邊那抹輕挑的笑容當場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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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1 15:45:2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嗚哇開始打架啦

  宏大的法陣之上,卞七像塊破布,孤零零地被扔在其中一角。她脫力的雙手垂放於身側,頭無力地歪向了一側,面如死灰,光澤枯萎,嘴唇微微乾裂,凝著一塊黑色的血痂。衣衫皺巴巴的,胸骨微凸,早已沒有了呼吸起伏。

  不過才分開了一天一夜……

  賀熠頭皮傳來一陣陣的麻意,死死地盯著她的心口,迅速逡巡了一眼這個陣法。再抬頭時,他雙目冒著猩紅的寒光,似阿鼻地獄出來的惡鬼,陰測測道:「移魂陣?玄衣,你對她做了什麼?」

  穆笙等人渾身繃緊,如臨大敵地瞪著他,夏昊幾乎要把後牙咬碎。

  賀熠一個人來蝕月裡挑事——換了是平時,他們仗著人數眾多,且隨時可以撕裂空間瞬移,絕不會忌憚他到這個地步。然而,這一回,移魂陣的圖案畫在了這個大殿的地板上,這就導致了在移魂結束前,這個地方是被鎖定的。

  為了保護法陣,不可瞬移,也無法召獸——魔族人最擅長的事物都被強行鎖定了。算下來,他們反倒是被動的一方。

  賀熠來勢不善。若是他惡意破壞法陣,那麼,所產生的反噬餘波,將會無可避免地讓在場的人都重傷暈死。而無修為者——比如高座上的那具軀殼,以及法陣中的那個女人,恐怕都會抵受不住刺激,瞬間被撕碎。

  無奈,他們身居護持法陣的位置,半數靈力已灌入其中,無法隨意動彈,只能瞪眼乾著急。

  ——這條瘋狗,可真會挑時間來。

  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玄衣卻是不慌不忙地躍下臺階,黑靴踏著無形的空氣,懸於法陣之上,每一步都極為輕盈且敏捷:「你都看出了是移魂陣了。除了移魂,還能做什麼?」

  賀熠訝然,鼓掌道:「別人偷了東西大多都會心虛一陣。想不到玄衣公子卻這麼理直氣也壯。厲害,佩服!」

  夏昊抬頭怒道:「你!」

  「為何要心虛?」玄衣卻半點也不惱,淡淡道:「這個人身上,有半數魂魄都屬於我的妻子。本就不是你的東西,何來『偷』一說?」

  殿上黑紗飄蕩,遠處的座椅上,確實斜斜地歪著一個女人,看不清模樣。

  賀熠心中微動。

  在幾年前,他曾與玄衣有過數面之緣,偶然聽說過他在四處搜魂,似乎要復活一個死人。但他並不關心詳情,也不知其真假,只覺得十分荒唐。

  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賀熠越想越覺得好笑,惡聲惡氣道:「你自己都說了是魂魄,是上輩子的事兒了。她都投生了,身邊早就沒你的位置了,還陰魂不散地巴著人家想再續前緣,你不覺得自己很一廂情願麼?!」

  玄衣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爆喝一聲:「住口!」

  「算了,不爭論這個了。」賀熠的手指摩挲了一下棄仙的側刃,再確認了一次:「那你是真的不打算把她還給我了?」

  玄衣居高臨下道,寒聲道:「在我要回所有屬於我的魂魄之前,誰也別想碰這個法陣,見一殺一,尤其是你。」

  「真的不給啊。」賀熠遺憾地歎了一聲,下一瞬抬頭時,卻已經換了一副表情,眼中寫滿了掩藏不住的露骨殺意:「那我就自己拿好了!」

  鏘——

  棄仙猝然出鞘,冰冷刺骨的白光劃破了法陣上空的空氣!

  站得那麼近,玄衣早已有所防備。雙劍在空氣中鏗然相撞,崩裂出了電光般的鋒芒!兩人就在這片法陣的上空纏鬥起來。

  不僅是穆笙等人不敢移開眼,簡禾亦是看得心驚肉跳、目不轉睛。

  在未來,這二位㚐㚐的地位是平起平坐的,修為也都不相上下。但賀熠如今才十六七歲,吃了年紀小的虧,簡禾本以為他會略遜玄衣一籌。

  然而,真的打起來了,實情卻並非如此——賀熠只要搶回卞七一人,可以不管不顧、像條瘋狗一樣開打,玄衣卻不能——他的軟肋就在這個大殿裡面。投鼠忌器,被太多東西鉗制住了,束手束腳。

  賀熠何許人也,過招沒多久,就看出了玄衣在意的東西。故而,鋒芒所向,劍光直逼地下法陣,刁鑽且毒辣。玄衣眼疾手快,招招接下,可還是有阻攔不及的時候,法陣的圖案被劃得不如原本完整,迸射出的氣流使整座大殿都搖晃了起來。

  陣中的卞七受此波及,雖在昏迷之中,眼角也開始溢出了淚水與血沫。

  簡禾:「!!!」

  次奧!城牆失火殃及池魚,兩位大大過招,受苦的是他們這些雜魚。萬一卞七的身體被毀了,賀熠那條線就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無奈想要張口,卻依舊無法說話。

  系統:「別急,還有最後的2%。」

  卞七的身體開始破損這一幕,顯然已被賀熠納入眼底。他雙目猩紅,宛如阿鼻地獄的惡鬼,耐心接近耗盡。

  無奈,攻比守難,無論劍鋒多快,還是趕不上法陣移魂的速度!

  一聲巨大的嘯鳴貫徹長空,賀熠心口已溢出了一縷血暈,染紅了他雪白的衣襟,砸在柱子上。玄衣倒退數步,卻仍是執拗地守在了陣前,嘔出一口暗紅色的血。

  氣流翻飛,爆炸聲接連響起,上空拂動的黑紗終於抵受不住,碎裂成無數塊,紛紛揚揚地落在了地上,如天降黑雨。

  就在這個混亂的關頭,殿外竟又闖入了幾個不速之客,正是鄭綏和赤雲宗的幾個小弟子。

  在那個晚上,簡禾聲稱自己要去方便,卻久久未歸,鄭綏等人總覺得不對勁,再加上賀熠已從洞中爬出,眾人就一起尋了過去。

  嘟嘟嗅到了那片沼澤地殘留的氣息——有簡禾的,也有夏昊的。他們借此一路追到了蝕月外。可賀熠的動作實在太快了,先一步踏入了其中。

  鄭綏本不想讓幾個小弟子也跟上來,誰知根本攔不住。就這樣,他們剛衝入大殿,看到的就是這麼狼藉的場面。

  ——橫樑倒塌,煙霧散盡。

  迷霧中,玄衣撐起了身體,俊臉上沾滿了火灰,從眉心至下頜的一道長長的刀痕正在迅速癒合。

  「在那裡!」

  「簡公子,你沒事吧?!」

  幾個小弟子衝上去扶起了賀熠,鄭綏吹散黑煙,抬眼,看到法陣前方的人,愕然道:「玄衣?!」

  在十年前,目睹玄衣帶著封嫵的屍體離開以後,鄭綏再無他的消息。

  時隔一年多的一個星夜,玄衣再度現身,隻身一人潛入了赤雲宗大開殺戒。

  事後仙門一片譁然,大罵他是殺人狂魔,泛起大片剿魔的聲音。只有從簡禾口中知曉了一切實情的鄭綏,知道被殺的人,都是當日參與過屠戮覓隱村事件的人。玄衣並沒有不分好歹地亂殺一通。

  只可惜,一方是震怒的師門,一方是封嫵師姐,一方是全村被害、親手殺掉了封師姐、可也為封師姐報了仇的玄衣,鄭綏夾在了三方之間,掙扎許久,最終選擇把這些往事咽進肚子,從未對任何人說起過。

  這麼多年,他雖在仙門,但仍時時有機會聽到玄衣的名字。從這些零星的傳言,他隱約知道玄衣如今行蹤詭秘,很少出現在人前。且除了赤雲宗以外,他沒有對任何宗派出過手。

  原以為彼此不會再見了,誰知,這次那位賀姑娘意外失蹤的事件中,他居然也參與其中了!

  一片黑紗飄向了他,鄭綏一把扯下,順著那方向看去,忽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渾身的血流幾乎在瞬間凍結。

  大殿的正上方,座椅上,端坐著一個容色清麗的少女,微微垂頭,似乎對此情此景毫不關心。

  「封嫵……師姐?!」鄭綏顫聲道,幾乎握不穩長劍,側頭質問道:「玄衣,我師姐為什麼會在這裡?!她不是已經過世了嗎?!」

  玄衣拭掉了嘴角的鮮血,冷冷道:「她只是暫時離開了我。等我復活她,一切都會回到從前。」

  「封師姐的魂魄,在……賀姑娘的身上?」鄭綏難以置信地來回看著二人。

  玄衣道:「正是。你還要幫著賀熠來破壞我的移魂陣嗎?」

  幾個少年第一次看到傳聞中的玄衣的真容,又見師叔與他在說話,原本只豎起耳朵聽著,不敢胡亂插嘴。可一聽到這令人聞風喪膽的名字,他們紛紛大叫起來——

  「賀熠?!」

  「是那個賀熠嗎?!」

  「賀熠在這裡?!」

  ……

  簡禾:「……」

  那邊廂,賀熠擦掉了嘴角的血,遠處的「封嫵」清逸秀致、卻缺了幾分生機的側臉落入他眼底。

  那一刻,他的心臟好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

  塵封已久的舊事如潮水般沖閘而出——

  是了……他小時候,曾經生過一場病,在積雪潮冷的破廟苟延殘喘了幾個日夜。病癒之後,他癡傻了一段時間,忘了很多從前的事。

  新年的雪夜,被野狗搶食的骨頭,皮影戲,撒了蔥花的牛肉夾餅,還有那個面目模糊的姐姐……這些已經消失的回憶,在這一瞬間,驟然回歸了他的腦海。

  原來如此。玄衣要復活的,就是那個帶他看過皮影戲的姐姐!

  當年,玄衣如同驅趕臭蟲一樣,把他從那個姐姐身邊趕走了。豈料,風水輪流轉,那個姐姐投生過後,其中一縷魂絲成為了卞七。玄衣苦苦追尋她,她卻來到了他的身邊,相伴在側,甚至連化名「簡禾」都驚人地一致。

  上輩子的那個姐姐,他曾經嫉妒過的、所有給予玄衣的特權,原來早就移交到他手上了。

  這可真是……太有緣了。

  賀熠眼中精光乍現,甩開了幾個左顧右盼的赤雲宗少年的攙扶,以棄仙撐地,搖搖晃晃地走上前來。

  鄭綏的聲音越發清晰。

  煙塵滾滾的大殿,只聽鄭綏啞聲道:「玄衣,如你所言,我師姐早已投生。你已經殺了她一次了,現在還要找她回來做什麼?!你們怎麼可能回到從前?!」

  「你說得對,是我錯手傷了她。我知道不能回到從前了,但我依然無法忍受她永遠消失。」玄衣眼中閃過了幾分隱痛,道:「等她記起一切,我會親自向她請罪,用我一生來償還。」

  與那個姐姐分別以後,賀熠並不瞭解他們之後發生了什麼事。但聽到了鄭綏與玄衣的這番對話,結合憶起的畫面,便什麼都了然了。

  原來那個姐姐,本名為封嫵,是赤雲宗的弟子。是玄衣親手殺死了她,親手放棄了她因愛奉獻出來的特權。

  「哈,玄衣,我原本還以為你是個情種,原來你是個笑話。擁有的時候不去珍惜,現在要假惺惺地復活給誰看?!」賀熠咳出一口血,故意刺激他,連聲道:「你要她的魂魄回來、你收起她的碎骨、你與她朝夕相對,你問過她願不願意嗎?為了滿足自己的癡心妄想,就要來染指我的東西,真噁心。省省吧你,她喜歡的人早就是我了。」

  玄衣眸光冷峭,烏髮輕燃,漫出了妖異的黑霧:「屬於她的魂絲,我半分都不會讓。其餘的我沒有興趣,你大可帶走。」

  「誰稀罕你給的半個魂魄、一個癡傻的人、一具屍體,我要的是完整的她。」或許是潛意識已經知道自己來得太晚,移魂要結束了,賀熠的眼中拉滿了血絲:「封嫵不曾是我的,可卞七,我遇到她的第一天起,她是什麼樣的,我就要讓她變回什麼樣。缺了一絲一縷都不是她。我今天偏要把完整的她帶走。」

  玄衣冷笑:「那你大可來試試。我就要當著你面拿走所有魂絲。」

  法陣已到最後的關頭,棄仙瘋狂嗡鳴,二人再度纏鬥在一起。

  鄭綏腦仁疼痛,在這麼激烈的氣流之下,法陣已經快要撕毀了。這個後果,對誰都沒有好處。他只得暫時放下與玄衣的舊怨,想要加入戰局,阻攔二人。可一切已經太遲。

  「轟——」

  法陣的光芒熄滅了。從陣心的位置開始毀壞殆盡,餘波反噬,造成極為重大的震盪。大殿的幻象崩塌,黑沉沉的大霧呼嘯而起。

  簡禾:「……!!!」

  幾乎是在瞬間,兩人便已分開。玄衣回過身來,第一時間護住了她,但簡禾還是宛若被一記重錘擊打在額頭,被衝擊得當場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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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1 15:45:5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臥槽掉個小半個馬

  簡禾覺得,「喝涼水都塞牙縫」、「潛進水底也中箭」、「縮頭耷腦地看戲也被砸暈」這幾句話都是為她量身定做的。若運氣是一種具象,那麼她的那份,大概早已跌入黑洞。

  不知第幾次暈頭轉腦地甦醒時,落入簡禾眼底的,已非那個彌漫著硝煙的大殿,而是一片廣闊無垠、平展向遠方的天空。

  傍晚時分,雲霞漫天,金紫變幻,宛如油畫中最絢爛的一抹顏料傾倒在幕布上,自由且高曠。

  簡禾:「……」

  這哪?

  那兩位大大終於打完了?

  還是說,地點其實沒變,可剛才那座大殿已經被拆了?

  又或是說,她已經翹辮子了?_(:з)∠)_

  系統的聲音徐徐響起:「沒有。宿主,移魂陣成功了。你的魂魄已經全部回到『封嫵』這具身體裡。」

  最後一刻受到了極強的衝擊,簡禾如今整個人都混混沌沌的,聞言卻一個激靈:「那『卞七』呢?真的掛了?」

  系統:「『卞七』的屍體已經被賀熠帶走了。但我有個好消息告訴你——只要『卞七』的屍身還沒腐壞,你就還能回到她身體裡,並繼承先前的進度。」

  簡禾一驚,大喜道:「你的意思是,賀熠的進度條還沒毀掉是不是?」

  系統:「是。但你得抓緊時間。因為你已經昏了一天了,卞七的屍身撐不了多久。」

  簡禾:「我知道。對了,那天最後發生什麼事了?」

  系統:「他們兩人打起來引爆了法陣。受餘波震盪,幾乎所有人都受了重傷。若不是有修為,離得近的人早就內臟盡碎了。好在,在爆炸前一刻,最後1%的魂絲移魂成功。『瞬移』的功能一解鎖,玄衣就揚手揮散了幻境。賀熠及鄭綏等人,以及卞七的身體,都被彈出了蝕月境,回到了入陣的地方。」

  簡禾:「……」

  不愧是主場的大佬,想轟誰出去就轟誰出去啊!

  不過,按玄衣那個性格,如果不是因為被強行鎖定了技能,恐怕一早就不耐煩地把人轟出去了。

  簡禾揉了揉眼,環顧四周。

  落霞漫天,半紫半黃的火燒雲在天空交織出一幅美麗的畫卷。這裡正是玄衣曾經吹簫給她聽的那座山頂。她就蜷縮在了那張吊椅上。

  簡禾把手舉到眼前,嘖嘖稱奇——這具身體在得到所有魂魄後,竟然連血流、脈搏、心跳都全有了,真神奇。

  心口沉甸甸的,簡禾收手,略微低頭,瞧見玄衣正側首倚在了她懷中,耳朵正巧貼著她的心臟上方。長眉如劍鋒,氣宇軒昂,那乾淨明晰的輪廓,與十年前無出一二。

  原本他倆的緣分會在【夜探赤雲宗】那個副本就宣告結束,豈料兜兜轉轉還會碰上一面——簡禾腹誹,伸出手指,戳了戳玄衣的眉毛,道:「玄衣,醒醒。」

  被戳了不到兩下,玄衣眼皮微顫,倏地轉醒。

  在對上了簡禾清澈平靜的眸子後,他的心臟驟然艱澀地緊縮起來。

  ——正常而言,在只取回一人的魂絲的情況下,簡禾魂魄未全,最先恢復的,應該是控制身體的能力,至於記憶——頂多能想起上輩子的零星片段。

  但是,鑒於那卞七的身上,屬於簡禾的魂絲超乎尋常地多,所以,不能用經驗來論。如無意外,這一次醒來後,簡禾除了能操控這具身體,至少還會恢復一半的記憶。

  這一天一夜,玄衣不知道盯著她看了多久,思潮在心臟最柔軟的地方漫湧、傾覆——在失而復得的欣喜若狂面前,所謂的近鄉情怯、忐忑不安,真的變得太過不值一提。

  兩相對視了許久。玄衣終於開口了,嘴唇微顫,聲音柔和且微啞,鄭重地道:「你記得我是誰嗎?」

  簡禾定定地看著他,吐出了一個名字:「玄衣。」

  被呼喚名字已經是太久前的事兒了。玄衣幽暗的眸子中劃過星火般的驚喜。孰料,簡禾緊接著卻說了句完全出乎他意料的話:「我已經把全部事情都想起來了。」

  玄衣的笑意僵在了臉上,愕然道:「全部?」

  「不錯。雖然是想起了一切,可我的腿卻完全動不了。」簡禾揉了揉太陽穴,佯裝無奈道:「看來是記憶先於身體恢復了,好奇怪啊。」

  原劇本要求她向玄衣表明心跡,任務才算圓滿結束。可現在,時過境遷,玄衣想要的已經不是一句告白,而是寬恕和重來的機會。所以最後一個任務的要求也隨之而變。

  她要繼承全部的記憶才能進行這個遺留任務。可又不能暴露出「卞七」就是100%的她的事實——這種與世界觀相悖的系統操作,只能背著原住民,在暗地裡進行。

  故而,只能假裝魂魄還是缺失的狀態了。

  內心分明察覺到了一絲違和感,可既然簡禾已經回來了,潛意識裡,玄衣不願去細想。他收斂起洶湧的情緒,嗓音微啞地許諾道:「不用擔心,我會把剩餘的魂絲全找回來的。簡禾,我什麼都明白了,如果我當年能聽你把話說完……都是我的錯。」

  簡禾皺眉,道:「你先把手伸出來。」

  玄衣立刻依言照做,把雙手遞上。

  他的手白晳修長,比她的大很多。簡禾看了片刻,鼓了鼓腮幫,忽然發狠,握住了他的手碗,啊嗚一口咬了下去。

  玄衣驚詫地睜大眼睛,手指微微一顫,卻沒有退縮。

  簡禾這一口咬下去,並不是玩玩的力氣,而是像小獸一樣,使勁地、野蠻地用牙齒碾著他的虎口。

  饒是這樣,對於玄衣來說,這點鈍痛根本不算什麼。

  終於咬夠本了,簡禾才鬆開了嘴,一縷銀絲拉在了她的唇間。玄衣的虎口處印了圈整齊的牙印,微微滲著血。

  簡禾端詳片刻,才籲了口氣,道:「好了,這下我消氣了,咱們扯平了。」

  玄衣怔愣道:「就這樣?」

  「對,就這樣。你這麼看著我幹什麼?先說好,我沒有生氣,沒有後悔,沒有恨你,什麼也沒有。頂多是有點兒小怨氣,畢竟原本的身體都用了快二十年了,新的還用不慣。」簡禾用衣袖拭掉了他虎口的血跡。那道微不足道的傷口,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了:「咬你一口,權當洩憤。」

  玄衣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所以,玄衣,不要自責。」簡禾頓了頓,收起調侃的語氣,撫著他的臉,認真道:「我大概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是,你不是已經花了十年來復活我了麼?對我來說,這已經勝卻千萬句的贖罪的話語了。」

  玄衣呼吸稍粗,在稍稍平復洶湧的情緒後,他盯著簡禾,輕聲卻執拗地道:「簡禾,你願意與我重來嗎?」

  系統:「這是玄衣的最後一個心結,也是你的最後一句臺詞。」

  簡禾停頓了兩秒,真心實意道:「當然願意了。」

  聽到這句話,玄衣終於露出了一個如釋重負、洗去陰霾的淡笑。那種即將與心愛之人廝守一生的決心,都明明白白地寫在了他的臉上,令人望之動容。

  系統:「叮!額外劇情【告白歷險記】完成。恭喜宿主成功攻略主要角色『玄衣』!鹹魚值—150,實時總值:3100點。」

  系統:「宿主,『玄衣』這條線搞定了。你現在可以回卞七的身體裡了。走嗎?」

  走是一定要走的,如無意外,這次就是真的拜拜了。

  她的意識離開後,這具身體會變成什麼模樣,簡禾心中有數,遂動了點惻隱之心,決定先把玄衣支開。

  夕陽最後一縷光輝已開始沒入山巒。簡禾搓了搓手臂,道:「玄衣,總覺得有點兒冷了。」

  玄衣如夢初醒,道:「嗯,天要黑了,回寢殿去吧。」

  說罷,就想伸手抱她。

  「不要。」簡禾晃了晃他的手,耍賴道:「我想多看一會兒落日再走。」

  玄衣經不住她微帶撒嬌的語氣,不假思索道:「好,我陪你。」

  「我就是這麼打算的。」簡禾道:「不過,你還是先回寢殿,把我平時穿的那件水藍色的披風拿過來吧。」

  玄衣一愣:「你怎麼知道那件衣服的?」

  「第一次移魂之後的事我都有印象。」簡禾掰手指,煞有介事地數了起來:「你每天替我沐浴的時候,總是偷偷親我。還喜歡把我擺到朝向你那邊的姿勢睡覺。反正你做過的事,我知道的多著呢。」

  玄衣耳根發紅:「這個……」

  簡禾推了他一把:「好了,快去,回來再說。」

  玄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我很快回來。」

  簡禾揮揮手:「行了,我在這裡等你。」

  玄衣的身影消失在了裂縫之中。系統道:「『宿主,卞七』那邊快沒時間了,走吧。」

  簡禾:「O幾把K。」

  在簡禾的魂魄離體後,吊床上的封嫵輕輕合上了眼睛,安詳得像入了睡。血絡迅速從皮膚表面下陷消失,如同精氣被抽乾。

  漸漸地,皮膚表面冒出了一陣淡淡的輕煙,肉消骨碎,衣衫崩塌。

  ——用碎骨與魔氣所塑的身體是很脆弱的。不是指「一碰就碎、一戳就爛」的那種脆弱,而是說,魂魄若是因意外離體,那這具軀殼,就會瞬間崩塌毀壞,魔氣逸散,骨頭零落。

  更殘酷的是,這些碎骨,今後就真的只是一堆廢骨,再也無法用於畫移魂陣或是塑肉身了。

  玄衣從裂縫中踏出來時,看到的就是輕煙散盡的這一幕。

  他全身陡然僵硬,踉踉蹌蹌地衝上前去,然而,剛才簡禾坐過的地方,就只剩下了一堆白花花的碎骨了。

  玄衣的雙目紅得嚇人,把碎骨捧在了手上。

  他保護得那麼好的身體,魂魄卻無端端逸走了——這怎麼可能?!

  巨大的悲慟、迷惑與暴怒攫住了他的心臟,讓他手心都掐出了血。

  然而,就在這時,他卻忽然看到——這堆碎骨裡面,有一塊特別長的白骨。

  玄衣一怔。

  雖然不願意回想,但當年撿骨的那一幕,一直在他記憶深處沒有消散。他清晰記得,簡禾渾身的骨骼,都被他的掌風擊碎成了均勻且指節大小的粒塊。這麼長的骨頭,他從來都沒有見過。

  仔細端詳,這根長骨上,有幾道不太明顯、瑩白色的橫紋。

  ——簡禾身體內裡的骨頭,竟然已經開始長合了。

  玄衣難以置信,瞳孔猛縮。

  魔氣所塑的身體,唯有集齊所有魂魄的時候,骨頭才會開始黏合。

  可是,他明明才移了一個人的魂絲。簡禾也說她的腿動不了。為什麼這些骨頭已經開始長合了?

  莫非卞七的體內,就有著簡禾全部的魂魄?他得到的,早已是完整的簡禾了麼?

  玄衣捏緊了這塊長骨。

  可是,這個世上,每一個投生的人,魂魄必定會先碎裂成無數片。簡禾的魂魄為什麼會跳過這一步、完整地進入一個陌生人的身上?!

  還有,如果她身體裡就有完整的魂魄,簡禾的腿腳早就能動了,她為什麼要撒謊?

  心中思緒紛亂,神差鬼使地,玄衣忽然想起了,自己曾在卞七的身上種下了一縷魔氣。

  因為諸多的巧合,他在卞七身上留下魔氣,不過是為了在法陣結束後,探探她體內還餘下多少殘魂。

  那縷探魂的魔氣,雖然不能定位出卞七所在之處,但它只可附著在活物身上。

  在最後的關頭,法陣爆炸,賀熠也帶著卞七的屍體消失了。在那一刻,魔氣也就逸散了。

  如今,玄衣再度閉眼輕算,猝然睜眼。

  那縷本已逸散的魔氣……竟然重新凝聚了起來。

  卞七的魂魄離體,封嫵復活,卞七死去。如今,輪到封嫵的魂魄離體。那個早已死去的卞七,魂魄重新歸體。

  這匪夷所思的情況,簡直就像是……同個魂魄在兩具身體之間來回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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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1 15:46:1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大大你們的愛好真一致

  簡禾漂浮在了一個白茫茫的世界中。

  系統:「恭喜宿主攻略進度達到1/4。現在為宿主發放玄衣的階段性獎勵,請接好。」

  終於1/4了,不容易啊!加上傳說中的階段性獎勵一同前來,沖淡了剛才離別的愁緒,簡禾精神一振,喜道:「來來來。」

  話音剛落,虛空光芒閃爍,一個長方體的東西落到了簡禾的手心。

  簡禾雙手掬起、接住,定睛一看,驚訝地抬了抬眉。

  嗯?

  她原本以為,所謂的階段性獎勵,會是一些能在任務中使(開)用(掛)的法寶。

  然而,現在她手心上躺著的,卻是個晶藍色的儲存硬盤,正是她那個時代最常見不過的產物。

  它正反面都沒有任何文字,估計是曾受過硬物的暴力碾壓,又在粗糙的地上拖曳了一段,原本平直的主體已然稍稍彎曲,外殼呈蜘網狀皸裂,還刮掉了一部分的漆。

  這玩意兒都損毀成這個樣子了,也沒啥使用價值了。就算手邊有讀卡器,肯定也讀不出裡面的數據了。

  簡禾納悶道:「這就是獎勵?裡面裝了什麼?」

  系統:「雖然你忘記了,但這個獎勵,是基於你自己索要的願望而發放的。」

  簡禾:「不是吧?」

  她跟前任系統簽下那份喪權辱國的合約時,提出的報酬就是這玩意兒?

  付出那麼大的代價,就是為了個破硬盤?

  系統:「是的。宿主,在賀熠的任務剛開始時,我就問過你一個問題:不管是前四個失敗的任務,還是這個融合任務,都缺了一樣很重要的事物。你有答案了麼?」

  簡禾撓了撓頭,道:「猜想倒是有一個。」

  世界上的事兒大多要對比才出真知。有曲才有直,有高才有低。然而,她經歷的這幾個任務,都有著存在感很高的【反派】,卻惟獨缺了與之立場相對、存在感比較出挑的【正派主角】。

  系統:「正是如此。」

  簡禾:「你說的這個,跟我索要的獎勵有什麼關係嗎?」

  還想多問幾句,忽然之間,她卻感覺到身體一沉,白茫茫的世界暗了下去。一股無形的力量捲著輕飄飄的她,倏地往下一拽,進入了一具軀殼中。

  簡禾微微拉開眼縫,發現剛才還在手裡的晶藍色儲存盤已經消失了,應該是被系統收回保管去了。

  她正躺在了一個狹窄且陰暗的地方。身下壓著柔軟的薄錦,兩手被擺在了腹上。四周溫度極低,像是處在一個冰窟裡。

  她不解地動了動身子,發覺衣服上很重,原來上面放了數個冰水囊,幾乎把她全身都掩埋了。抬手摸索了片刻,她還摸到頭頂有塊厚實的板封住了出口。

  簡禾:「……」

  次奧,這是棺材?

  才一天多時間,賀熠就已經把她埋了麼?不要啊!

  好在,沿著蓋子往上一摸,她在頭頂上方摸到了一條細縫,外面是空氣。

  估摸著自己還沒入土,簡禾鬆了口氣。

  棺材板確實沒壓緊,可惜她使盡全力、喘成死狗,它仍舊紋絲不動,像被釘死了一般。

  系統:「是這樣的,意識跟身體融合需要一點時間。不是棺材蓋太重,而是你沒有力氣。歇歇吧。」

  簡禾愁眉苦臉地收回了手。這時,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傳入了她耳中。有人踏進了這所屋子了,簡禾思索半秒,就把手擺放回了原位,閉上眼睛,假裝未醒。

  來者正是賀熠。他手中晃晃悠悠地提著一個裝滿了碎冰的木桶。夕陽西下,黯淡地在地上落下了一道孤零零的剪影。

  這是一座位於山野間的破廟,早已廢棄不用,無人前來。一個孤零零的棺材被放在了破廟正中,詭異又恐怖。不論是誰,誤闖進這裡,應該都會忙不迭跑掉,絕不會有勇氣留宿一夜。

  大傷未癒,賀熠俊俏的臉上還帶有幾分蒼白,風一來就咳了幾聲,習慣性地瞥向棺木。

  那棺材板不過比原來被略略推開了一點,但賀熠卻在瞬間就察覺到了不同。他眼中精光一閃,放下木桶,棄仙悄然出鞘。

  宛如一條多疑的毒蛇般無聲遊弋,他輕手輕腳地靠近了棺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拉開了棺材板!

  發現裡面的人還好好地躺著,沒有偷襲者,賀熠面色稍霽,這才收劍入鞘,趴在了棺木邊上,歪頭看著棺中的少女。

  簡禾能感覺到他的視線在自己臉上逡巡。

  看了一會兒,賀熠彷彿如夢初醒,熟練地把棺材板整個卸了下來。隨後,他心情頗好地把簡禾身上的水囊取出,倒出了裡面已經融化了的冰,換上了新的冰塊,再很有耐心地重新鋪砌在簡禾的身上。

  簡禾:「!!!」

  難怪她身上會那麼冷,難怪卞七的身體能放那麼久,原來是賀熠在用冰塊延緩屍身的腐壞!

  賀熠倒是挺聰明,知道要用冰袋,而非直接把冰塊倒在屍體上。若沒有隔著一層阻礙物,冰塊化了後,屍身泡在水裡,會更容易腐爛。

  感謝大佬,若他沒有這一手,這邊的進度條早就廢了。

  就在簡禾腹誹著時,冷不丁聽到他喚了聲:「小禾姐姐。」

  她還活著的時候,每當賀熠想與她閒聊,或是說些玩笑話,都會用這種微微拖長、有點撒嬌的語氣。

  最初,簡禾以為他發現自己醒了。然而,很快就發現,他是在若無其事地對著死人說話。

  簡禾:「……」

  是錯覺嗎?怎麼這些大佬的興趣這麼一致?

  你們就這麼愛拉著沒反應的人嘮嗑嗎?

  講真,陰風陣陣的破廟中擺著具棺木還不算什麼,反倒是賀熠這樣拉著死人閒話家常的詭異舉動,讓人後脖子一陣陣發涼。

  賀熠不知簡禾的腹誹,他上半身趴在棺木邊,伸手入內,碰了碰簡禾的手,親親熱熱地道:「你聽過天豈山嗎?我小時候居無定所,但在長大一些時,卻在那裡住了三年,現在那座木屋應該還在,風景可好了。你想去看看麼?」

  等了許久都沒人出聲,他才百無聊賴道:「唉,又不回答我啊。」

  簡禾:「……」

  她的額角滾下了一滴不存在的冷汗——如果沒有系統,她能說話才有鬼了!

  「我本來還打算帶你去天豈山看看的,誰知道你這麼不識好歹,睬都不睬我。」賀熠懶洋洋地抱怨了一句,頓了頓,又誘哄道:「我懂的東西可雜了,去過的地方可多了,還在天豈山藏了很多法寶。如果你起來跟我回天豈山,讓你活過來,也不是什麼難題。你真的不起來麼?」

  落日昏暗,風聲蕭索。

  賀熠說完,等了片刻,等不來任何回答。忽然之間,他倒退了小半步,眼中猝然閃過了兇狠之色,棄仙鏘然出鞘。銀光雪亮,狂亂暴烈的劍風把供奉在桌案上那座落滿了灰塵的神像掃落在地。似乎還不解氣,他撲了上去,兇狠地把四周的東西都踹倒、劈斬成碎片。

  不過片刻,破廟內就滿地狼藉,神像落地後滾了幾下,慈悲的面孔變得有些模糊,有些譏諷。唯有簡禾那個棺材沒有被波及到。

  一輪遷怒下來,團在賀熠心口的悶氣也泄光,他心情轉晴,收劍入鞘。回到棺邊後,他把碎冰囊再擺得均勻了一些,把簡禾的手塞到了冰下面,自言自語地下了個決定:「罷了,都那麼晚了,趕路也不方便。明天再問你去不去吧。」

  簡禾不知道,這座破廟其實已經離天豈山不遠了,快馬加鞭幾天就能到。賀熠在天豈山確實埋了不少東西。

  不過,眼下已是初春,冬雪融化,氣溫升高,貿然把屍身從陰涼的地方帶出,舟車勞頓又找不到冰塊冷凍,也許在半路上,屍身就會腐壞。

  偏偏,賀熠又不能棄屍不顧,自個兒回去挖法寶。如果能走,他早就帶著人走了,怎麼可能不上不下地滯留在此地,還天天揪著一具屍體問她的意願。故而,情緒反復失控也不出奇了。

  簡禾在棺材裡數著羊,忽然感覺到阻遏她說話的力量消減了——原來是意識已與身體融合好了。

  賀熠並不知情,他踹開了礙眼的神像,把最角落的一張搖搖晃晃的木桌拖到棺木邊上,大剌剌地躺了上去,枕著自己的手臂,把棄仙壓在了最下方。昨天半夜,負傷的他背著簡禾在這裡落腳,勉力找到碎冰、安頓好簡禾的屍身後,他就是這樣休息的。

  賀熠晃著腿,懶洋洋地翻了個身,出神地看著日暮的餘暉消失在破舊的窗棱上。

  破廟裡沒有蠟燭,棄仙的劍光也被收入劍鞘,入夜後,這裡可以用伸手不見五指來形容。

  就在賀熠滋生出了一些睡意時,棺木中忽然傳出了一個微弱的聲音:「……賀熠,天豈山在什麼地方?」

  「離這裡不遠,往東走幾天就到。」賀熠閉眼,隨口應了句。忽然意識到了一絲不對勁,他猝然睜目,倏地坐了起來,推開了棺材板,棄仙出鞘半寸,雪白的劍光映出了棺中少女甦醒的臉。

  簡禾坐了起來,身上沉甸甸的水囊滑落,佯裝迷惑道:「你往我身上放的是什麼東西?這是哪裡,怎麼那麼黑?」

  賀熠呼吸微微加快,直勾勾地盯著她看。

  簡禾錘著自己的太陽穴,艱難地回憶道:「從白墨軒的密室出來以後,我被一頭魔獸叼走了。之後的事,就好像都從我腦海裡消失了……」

  ——實際上,「移魂會失憶」這個設定是不存在的。但賀熠自己沒試過畫移魂陣,不知其中內情。故而,簡禾的三兩句話,賀熠便理清了其中的緣故。

  卞七這具身體的肉未腐,他無法以碎骨畫陣。可是,她被移走的魂魄還是自動歸位了。這說明,玄衣所塑的那具身體,一定因為意外而被損壞了,才會導致魂魄逸出。

  玄衣大費周章、耗費心血地搜魂又移魂,才兩天不到,居然就毀於一旦了。竹籃打水一場空,還有什麼事比這更可笑麼?

  賀熠驀地笑了出聲,笑聲裡充滿了幸災樂禍之意。

  「賀熠,把我救出來的人是你嗎?」

  賀熠回過神來,止住了笑聲,在半空中牽住了她的手,甜絲絲道:「沒錯。」

  系統:「叮!『賀熠』線的最後一個劇情任務【真正的生辰】觸發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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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1 15:46:2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吃糖,一起回老家

  早春之初的深夜,荒野之地常有魍魎在成群結隊地遊蕩,嚇壞不少趕路人。一隻兩隻不成問題,但當數量多起來時,僅憑一人之力去打,還是挺棘手的。若可以與之錯開,就沒必要自找麻煩了。

  故而,賀熠兩人決定待到太陽升起,才動身離開破廟。

  露宿郊外不是第一次,可當簡禾知道那棺材原本是裝著一個無名兄弟的骨頭的,只不過被賀熠移走了以後,便覺得後背涼涼的,怎麼不肯進去睡覺了。

  她悉悉索索地從棺材裡翻了出來,一股腦爬上了搖搖晃晃的木桌,挨到了賀熠旁邊道:「我今晚不要睡棺材了。」

  賀熠揚眉:「為什麼?」

  簡禾搓著手臂道:「你還說為什麼,躺在裡面多瘮人呀。」

  賀熠「噯」了一聲,道:「不識好歹。我可是幫你把棺材裡面都掃得乾乾淨淨的了,還把我的衣服也鋪在了裡面。」

  「既然這樣,咱們換個位置,你睡棺材好了。」

  「太小了,我躺不進去。」賀熠伸腳踹了棺材一下。

  也是,他若要睡進去,腿就伸不直了。簡禾道:「反正我不要,我寧願睡地上。」

  「哦,『地上』。」賀熠點點頭,棄仙出鞘。破廟內霎時被明亮的劍光充盈,照出滿地尖銳的木屑,已經沒有能躺的地方了。

  都是賀熠剛才風捲殘雲亂斬東西的傑作。

  簡禾:「……」

  「其實嘛,折中的辦法也不是沒有。」賀熠往外讓了讓,拍拍自己身邊,笑道:「跟我一起睡不就好了嘛。雖然擠了點兒,但總比你躺棺材好多了吧,還能取暖,多好。」

  初見面時,在睡覺之前,賀熠半開玩笑半威脅地讓她離自己遠點的那一幕,還歷歷在目,現在的轉變可還真大——簡禾腹誹了一句,看向了這長條形的桌子,狐疑道:「這裡躺得下兩個人?」

  事實證明是可以的。只不過無法一起平躺下來,只能側躺著。簡禾面臨兩個選擇,要麼就與賀熠面對面睡,要麼就後背抵著他的胸膛。

  前者簡直像是在投懷送抱,幾乎要貼到賀熠的心口上去了,呼吸互相噴薄。且姿勢使然,除非她一晚上都直挺挺地躺著,不然,膝蓋肯定會插入賀熠的雙腿之間,交纏起來。至於後者嘛,雖然是面對著棺材的,可好歹比較自在。

  賀熠好整以暇地支著腦袋,看她蜷縮成一小團背對自己躺下了,才隨之躺下,道:「小禾姐姐,晚安。」

  雖然沒有被子可以蓋,但後背抵著有發熱Buff的賀熠,就好像貼著一個暖烘烘的爐子,暴露在清冷的空氣裡也不覺得冷。賀熠睡下去後,十分安靜,動也不動,棄仙被擱在了他手臂下,離簡禾的髮旋沒有多遠。

  簡禾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睛。忽然聽到系統道:「宿主,鑒於任務進度實現零的突破,我方已為你解鎖了二級功能【心動數值查詢】。」

  簡禾睜開眼睛:「什麼東西來的?」

  系統靜了。片刻後,一張畫滿了進度條的圖表就浮現在了簡禾腦海裡。

  三四行未曾開啟,是灰色的,暫且不表。從最上面看起,第一條進度條是玄衣的,顏色已滿,標著100/100。

  第二行寫了賀熠的名字,同樣是填滿了顏色的,但奇怪的是,數字標的卻是45/50。

  簡禾奇道:「上面的數字是什麼意思?」

  系統:「前面是完成度,後面是心動的上限,也就是能投入感情的極致。一般來說,30以上才叫做『有好感』。40以上,是『喜歡』。90以上,才算是『愛且不可取替』。」

  簡禾:「……慢著,這兩位大大的心動上限,為啥會差了整整一倍?」

  系統:「上限是多少都不是重點,關鍵是,格子要填滿顏色。至於為何會差那麼多,簡單點說,玄衣成長經歷讓他擁有健全的『愛』的能力,所以能正常地抵達100。而某類人,因為成長經歷等原因,導致愛的能力有所欠缺,有了情感上的瓶頸。此類人,大多一輩子都不會明白愛為何物,能付出的極點就是『喜歡』了,很遺憾。」

  破廟中很安靜,除了自己的心跳聲以外,簡禾還能聽到賀熠的心臟在她耳後蓬勃有力地跳動著,這個令人膽寒的、惡毒的少年,其實也有一顆與她別無二致的心臟。

  默默聽著系統說話,她微歎一聲,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翌日,天清氣朗,陽光燦爛。醒來的時候,簡禾發現自己竟在夜裡翻了身,轉到了賀熠那邊去了。

  賀熠依舊枕著手臂,難得地睡得很沉,少年的身軀像白楊一樣舒展開來,意外地有安全感。與之相比,她的睡姿就放飛自我多了。腿大大咧咧地曲起,搭在了他腰上,左手攬著他的腰,右手縮在自己胸前,頭抵著他的胸膛,似乎想鑽進他的身體裡,纏住這個暖爐。

  簡禾:「……」

  這種八爪魚一般的令人窒息的睡姿,賀熠居然忍受了她一個晚上。佩服,佩服。她不該嫌他心動上限低,這已經夠喜歡她了。

  系統:「……」

  更可怕的是,簡禾視線下落,就看到了他的衣襟上,自己剛才嘴唇抵著的地方,有塊小小的水漬。

  簡禾:「……」

  簡禾自然不會自毀形象。所以,睡覺流口水這點小插曲,悄無聲息就被她掩飾過去了。

  若騎馬去天豈山,幾天幾夜就能到達了。無奈,賀熠是高窮帥,沒有馬匹,很多陡峭的山路都寸步難行,只能繞開大山前行。

  好在,兩人不趕時間,乾脆就拍板決定以一座座城鎮為站點,邊走邊吃邊看看,悠悠閑閑地朝著天豈山進發。

  在路上,駱溪白家無頭新娘的事兒在仙門傳得沸沸揚揚。在那場鬧劇過後,家主白墨存病情急轉直下,翌日便身亡了。由白二爺坐上了家主的位置。

  在茶館中,簡禾聽了不少版本的逸聞,有的說白家是得罪了德高望重的仙門勢力,有的說白墨存奪人所愛,慘遭報復,反正,基本都偏離真相十萬八千里遠。但唯一可以確認的是,現在已經不會有人抓她去續命了。換了這個號以後,簡禾第一次可以不用縮頭耷腦、鬼鬼祟祟地在大街上走,可以說是快活極了。

  一個月後,兩人終於抵達了天豈山。

  這期間,鹹魚值紋絲不動,仍穩定在了3100點。而賀熠的心動值則從45緩慢提高到了47。看來,等他生辰的事件過去後,就能填滿數值了。

  這地方,說是賀熠的老家,也不確切,畢竟他只在這裡住過短短的三年。只是,父族公孫氏早就被他親手挑了,虯澤的賀家,雖然還存在於世上,但早已與他們母子斷絕了關係。思來想去,天豈山反倒是賀熠在世上唯一的一個還存在的落腳點。

  此地風光優美,曠野無涯,早春嫩綠的林海被風吹得颯颯作響,蔚為壯觀。同一座山上,就分佈了數條人類的村莊。暮色之中,林中漸漸升起了炊煙。故而,已經有修好的山路了,挺好走的。

  但賀熠從來都不是個會為難自己的人,但凡遇到要爬高爬低的地方,他就會痛快地帶著簡禾御劍。這回也是,咻地一下,他們就抵達了山上一條小村子。

  此地沒有明顯的圍欄,村屋散在地分佈在綠野之中,相隔較遠。野花款款綻放,偶有獵戶踏著暮色、踩著山路歸來。織婦坐在門前織布,前方有幾個垂髫小童在玩耍。那與世無爭的氣氛,讓人想到了書裡寫的世外桃源。

  兩人在當風口降落。

  簡禾感歎道:「這裡風景真好。我感覺在這裡住,都能多活幾年。」

  「那我們就在這裡多住幾年唄。」賀熠俐落地收劍,以麻布包裹,背在了身後。名動仙門的利器,被遮擋後變得平平無奇起來。

  山風鼓起了簡禾的衣袖,帶來了無數飛舞的花瓣,芳香沁人。

  她驚喜地抬手接住了一片,道:「這花居然會飛起來。」

  ——記得上個失敗的任務,她帶著錯誤的劇本狂戳賀熠的痛點。造成的後果,給她留下了極深的陰影。即便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這次遇到的也是少年時的賀熠了,她仍放不下上一輩子的成見。

  故而,從一開始,她就對這個狠毒且喜歡隨時翻臉的少年,有了很重的防備心。

  移魂當天,在激憤之下,賀熠說了些什麼,可能連他自己都記不清了。簡禾卻一字不漏地聽了進耳,在這段輕鬆愉快的時光中發酵出了一種可以稱作是信任的東西,心中的堤防已經悄然軟化了很多,不知不覺也會脫口而出一些真心話了。

  「當然咯,這裡是兩座山的狹縫,風特別大。如果是冬天,吹的就是雪了。」賀熠把黏在自己臉上的一片花瓣撚走,勾唇得意道:「怎麼樣,好看吧?」

  這一笑,眼睛微彎,浮現出兩個小小的梨渦,居然有幾分意外的無邪。

  「嗯,而且味道也很香。」簡禾捧住了滿手的花瓣,心情也輕快了起來。

  賀熠當初所住的地方,是最西面的一座小木屋。

  「小禾姐姐,到這邊來。」賀熠親熱地拉起了她的手,慢悠悠地往西側走去。

  路上碰見了幾個採花歸來的村野少女。這小地方比較封閉,大家都彼此認識,突然有兩個生面孔出現,賀熠又年輕俊俏,身姿挺拔,即便衣著樸素,又藏起了棄仙,迄今也是殺人放火的事做得比較多,可那種出挑泠然的氣質,仍與普通人拉開了巨大的差距。

  幾個村野少女面上飛紅。等兩人過了後,卻又回頭看個不停。

  這一走,就走了快十分鐘。簡禾暗忖:「他剛才明明能直接御劍飛到這裡,難道就是為了讓我看看那山澗飛花的景象,才故意在那邊停下的?」

  遠遠朝山邊看去,幾株高大的樹下,果然坐落了一層小木屋。

  ——三年來,無人居住也無人維護,居然還沒倒塌,這房子質量扛扛的。

  推開柴扉走入院子後,賀熠的腳步卻倏地頓住了,手已警惕地抵住了棄仙的劍柄。簡禾一怔,也發現了異樣。

  前面的木屋中,亮著燈,還傳出了些微的聲響。

  裡面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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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你怕雷聲?

  簡禾:「?」

  裡面會是什麼人?

  賀熠一走就是好幾年,又沒有提前與誰聯繫,哪會有認識的人提前替他打掃屋子。

  至於仇敵……他仇家滿天飛,有人在這裡伏擊,倒是一點也不奇怪。但是,對方會蠢到把燭火都點亮、還發出聲音來暴露自己在屋內的事實嗎?

  「吱呀——」一聲,柴門被推開了。讓簡禾意外的是,從中鑽出的,竟然是一條膘肥體壯的黑狗。緊隨其後的,是一個年約五六歲、紮著沖天辮的女娃娃。

  回彈的門被咣當一下撞開,一個身著布衣的少年氣急敗壞地追了出來:「你還跑?!我看你跑到哪裡去!」

  說罷,他便一手揪住了那小孩的後衣領,另一手還抓著塊濕漉漉的抹布,抹布上沾了不少污穢之物。

  小姑娘乾嚎起來,抽噎道:「你欺負我!你打我的狗!我要告我娘去!」

  「你去告啊!」少年勃然大怒,擰著小姑娘的耳朵罵道:「說了多少遍,給我拴好你的狗,一天天的盡給我添麻煩,我看你是皮癢了……」

  雖說眼前上演的是雞飛狗跳的一幕,但是,在判斷出對方不過是毫無靈力、不足為懼的普通人後,簡禾便察覺到賀熠緊繃的肩線下落了些許,跟玩兒變臉似的,眸中凶光消失,取而代之地,優哉遊哉的笑容重新浮現在了唇畔。

  就在這時,那布衣少年的餘光終於瞥到站在籬笆旁的兩人,倏地,敦厚的臉上閃過了幾分訝異與窘意。

  系統:「叮!恭喜宿主觸發了隱藏劇情熊孩子之搗亂。」

  簡禾:「???隱藏劇情是什麼東西?」

  系統:「如果說劇本所寫的情節等於樹枝的主幹,那麼,『隱藏劇情』就是那些因為篇幅問題而被省略了的細枝末節。就算不展開,也不會影響主線的流暢度。可一旦被觸發並完成,就進一步豐滿角色的形象,加深人物複雜度。」

  簡禾:「……」

  過(被)往(坑)的經驗告訴她,在進度條快要ver的時候出現變數,往往會造成很坑爹的後果。更何況,這隱藏劇情的名字——熊孩子之搗亂,從字面意義上,就有一股深深的不祥之感撲面而來。

  思及此,簡禾心底一片悚然,立刻道:「拒絕進入。」

  系統:「叮!駁回請求:NPC已就位,劇情已開始,無法拒絕。」

  簡禾:「……」

  次奧!

  強買強賣!!霸王條款!!!

  那邊廂,那布衣少年已經意識到屋主回來了。他提溜著那小姑娘的衣領,一張黝黑的臉漲得通紅,手忙腳亂地解釋了一通。原來這是一對兄妹。那小姑娘不知從哪撿了條又髒又頑劣的狗回家,天天漫山遍野地追著那狗瘋跑。

  賀熠從前住過的房子太久沒人居住,門已半開。就是那麼湊巧,今天那條狗從籬笆下鑽了進去,大肆搗亂。這布衣少年四處找不到妹妹,直到聽到犬吠聲,摸到此處,翻身進去,看到滿地穢物,才發現大事不妙,立刻動手收拾殘局。

  哪能想到剛收拾完,就被屋主逮個正著了。

  聽完前因後果,那小姑娘還在乾嚎,賀熠興味索然地撇過了頭,簡禾只好擔當起溝通的角色。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大事——這位NPC少年不僅擦乾淨了穢物,還把別的地方都擦得一塵不染,相當於掙了個免費保姆上門來。

  等那對兄妹離開後,簡禾摸了摸下巴。

  說好的熊孩子之搗亂呢?居然那麼簡單就過了?

  據劇本所言,賀熠真正的生辰還有快三個月的時間才到來。因為那就是進度條的最後一段了,在等待的這段日子,再也沒有任何緊迫的任務擋在前頭。而先前開啟的隱藏劇情又毫無動靜,簡禾就既提心吊膽、又心安理得地在這裡住下來了。

  天豈山上的人以獵戶居多,並沒有種田的習俗。所以,不論是食物、柴枝,還是用來做衣服的動物皮毛,都是從大山裡來的。

  恰逢初春,山上百獸甦醒,正好是它們最饑餓的時候,此時打獵的危險性陡然增高。安全起見,近段時間的獵戶都是三五成群地進山,經驗豐富的老獵戶,動輒也得消失個三四天才拖回一頭獵物。

  然而,賀熠在瞎了的時候,都能淩空以小石子打碎烏鴉的頭骨。現在目標變大了,就更簡單了。他總能在很短的時間內就獵到獵物,並只取它身上最鮮嫩的部分,與簡禾一起吃。還把吃不下的獵物作為報酬,送給織戶,讓她們把動物的皮毛做成被褥、衣服等。

  這種略有些封閉的日子,看似是一潭死水,但如果一起生活的人是賀熠,就半點都不覺得無趣了。轉眼間,這種安逸的日子就過了快兩個月。春末逝去,初夏來臨。

  近段時間,簡禾在籬笆圍出的院子裡,搗鼓了一個燒烤用的胖墩墩的土台。那對熊孩子兄妹送了不少調料過來。

  火光灼灼,獸肉被架在簡陋的網上,滋滋地冒著肥油,涮上一點調料,入嘴滾燙,外脆內嫩,別有一番風味。簡禾拉著賀熠吃了頓野味。

  那絕佳的口感,讓簡禾徹底上了癮,連續吃了好幾天,報應終於來了。

  這天清晨,簡禾剛醒來,就發現自己的喉嚨十分腫痛,咽口水都成問題。而且,上唇的黏膜,以及舌頭都傳出點刺痛的感覺,原來是口腔潰瘍了。

  中午,她整個人都萎了,苦著臉慢慢地挑著飯菜吃,話也說不清楚,只能大著舌頭、口齒不清地說話。

  看到她這副倒黴相,雖說很不應該,但賀熠還是肩膀聳動,嗤嗤直笑,道:「看吧,小禾姐姐,我早就說過讓你節制些的了。這就是你不聽我勸告的下場啦。」

  簡禾:「……」唉。

  剛一歎氣,手中的筷子就一個不小心戳到了嘴唇內側的潰瘍。簡禾嘶嘶地呵了半天的氣,才鬱悶地喝了口涼水漱口,艱難地咽了下去。

  「好了,不逗你了。」賀熠止住了笑聲,坐了過去,伸手掰過了簡禾的臉道:「來嘛,轉過來,嘴巴張開,讓我看看哪裡腫了。」

  已經習慣了服從他說的話,簡禾猶豫了一下,顫巍巍地把嘴巴打開了。

  「我看不到,你再張大一點。」賀熠捧著她的臉,湊近看了半天,才訝然道:「啊,裡面真的腫了,真可憐。」

  你也知道可憐!

  簡禾淚灑心田,點頭附和。

  「小禾姐姐。」賀熠沒收手,歪頭看了片晌,眼中微光一閃,笑道:「你的嘴唇長得真可愛。」

  簡禾一愣,下意識偏開了頭。賀熠倒也沒有強迫她,就這樣鬆開了手。估計,剛才又是一次他興之所至的惡作劇吧。

  「我剛才看過,你的喉嚨沒什麼大事,這幾天多喝些水,慢慢就會好了,沒到要找大夫的地步。」賀熠往她的杯子裡倒了些水,嬉笑道:「不過嘛,難受一段時間肯定是免不了的啦。誰讓你吃那麼多上火的東西呢。」

  簡禾是因為沒有鏡子,所以才看不到自己咽喉紅腫的程度。賀熠這話,跟她自己感覺的也差不多。她撫了撫喉嚨,慢慢地點了點頭。

  「好了,家裡的肉快吃完了。」賀熠起身,取過了棄仙,揮揮手道:「我進山了,太陽下山前回來。」

  賀熠走時,外頭是陽光燦爛的。然而,不到兩個小時,天空即已隱隱傳來了夏雷聲。

  山巔之上,漫天壓抑的烏雲往下壓來,讓人喘不過氣來,銀龍在雲層後舞動。山雨欲來,濕潤的風自敞開的窗戶縫隙鑽入,捲起竹簾、啪啪地拍打著窗欄。

  簡禾原本是靠在窗邊,借著日光在看書,不知不覺打起了盹。窗戶被風撞得嗙嗙作響的聲音驚醒了她。她連忙把書擱在一旁,起身關窗。

  只是,上半身才探出去幾分,一股濕潤的水汽就迎面撲來,將她的額髮、嘴唇都沾濕了。

  頃刻間,滂沱大雨傾盆而下,如銀河倒瀉,在天地間拉出一道氣勢磅礡的水幕。

  天豈山這一帶的氣候很乾爽,很少會下這麼大的雨。甚至,這個虛擬世界的天氣,向來都很穩定,就像被程式操控著一樣,不論春夏秋冬,天空都明朗澄澈、風和日麗。就是下雨,不過也就是毛毛細雨的程度。

  這還是簡禾第一次看到這樣的雨勢,不由十分震撼。

  天空昏暗低壓,水聲如密集的擂鼓捶打在大地上。風雨飄搖中,草木枯枝亂飛,挺拔的樹木劇烈搖晃,似乎隨時會被颶風連根拔起,或是被劈落的閃電燃著。原先還算平整好走的山路變得泥濘不堪、滑不溜秋。

  就算關好了窗戶,也還是有風從縫隙吹進,蠟燭滅了好幾次,簡禾只好找一個燈罩把它罩起來。

  山中下雨,蛇蟲鼠蟻出動,反倒不利於人在內打獵。故而,所有進山的獵戶都在第一聲雷聲響起時,就急匆匆地折身返回、歸家躲雨了。

  簡禾原本以為賀熠很快就會回來,誰知道,直到黃昏,太陽幾乎完全下山,烏雲之上的天空黑透,滲不入半點光芒,賀熠仍然不見蹤影。

  而雨勢卻未曾有減弱的跡象,反而越來越大。整片大地都被攏入了茫茫的煙雨世界裡。

  心底繚繞著的不安愈加深重,簡禾在家裡來回踱步,暗忖——賀熠應該不會有閒情逸致在山林中淋雨,久久不歸,莫非是遇到危險了?

  可是,在劇本中,他人生最重要的轉折,重煉棄仙副本已經被漂亮地拿下了。按理說,應該沒什麼人能威脅到他的生命了。他會被什麼東西絆住呢?

  就在這時,薄薄的柴門之外,傳來了一陣紛亂的敲門聲,力道大得幾乎可以用捶打來形容:「有人在嗎?!」

  這道聲音,赫然就是熊孩子之搗亂的那個NPC哥哥。

  簡禾一愣,隨即一個箭步衝到門邊,不假思索地拉開了門。

  這少年渾身澆得濕透,心急如焚之下,他說話也有些顛三倒四的。簡禾好半天才聽出,原來這少年的妹妹今天傍晚又不見了,原以為她又是帶著狗去哪兒瘋跑了。誰知等到雨勢漸大,也不見她的人回來。少年心急如焚地打著傘四處找。來到林邊,終於找到了渾身淋濕、嗷嗷大哭的小姑娘。

  一看到兄長,她就拉著他的袖子,哭嚷著叫他去救人。

  原來,山泥鬆軟,她剛才差點順著泥沙落入河中,被吞噬生命。好在,那一瞬,劍光一閃,她被路經的賀熠提溜上去了。無奈,下一刻,輪到了賀熠腳下的泥鬆塌,她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賀熠落入了一個深洞裡,洞口瞬間就被泥石掩埋了。

  簡禾心臟一沉。

  原來如此——不是熊孩子不發威,而是這個隱藏劇情,直到現在才算是真正開始!

  「簡姑娘,你不要害怕,我現在就找人一起去搜山……」

  「我也一起去,多個人能找得更快。」

  少年一愣,簡禾已打著傘與之擦身而過,匆匆地消失在了雨幕中。

  走在外面,方知風雨之勁。雨水幾乎是斜著從四面八方打來的,別說一把小破傘了,就算把全身都用塑料布包裹起來也沒用。剛入山林,簡禾的衣裳就已被打得濕透,沉重地黏在了皮膚上。

  雖然有地圖可看,不至於迷路。但腳下的泥土確實很鬆,一不留神就會踩空。水鏈不斷從簡禾的睫毛墜落,她伸手抹了一把,乾脆把已經有些彎折的雨傘別在了腰間,以雙手抓著樹木和藤蔓平衡身體,慢慢地往前走,這樣就穩妥多了。

  沒過多久,簡禾終於找到了賀熠掉進去的地方。幸好,那被封死的山洞口的泥塊已被雨水沖掉了一些。簡禾再用雨傘刨了幾下,泥塊就散開了。

  簡禾已經被澆成了落湯雞。以雨傘著地,她鑽入了山洞中,終於喘了口氣。借著從洞外透入的電光,簡禾往前走去,心中有絲猜疑慢慢浮起——

  她原以為,賀熠是被山泥埋住了,甚至是昏迷了。可是,剛才那山洞的泥塊其實並不堅固,她用一把彎折的雨傘,都可以輕易地刨開。進來後,更能察覺這山洞裡有空氣,也不存在呼吸不了的可能。

  那麼,賀熠為什麼會出不來?

  洞裡有什麼東西困住他了麼?

  洞穴其實很淺,拐過彎,她看到了前方傳來了棄仙的光。等眼睛適應了洞中的光線後,靠在角落裡抱膝低頭坐著的人,不是賀熠又是誰?

  不像是受傷了,棄仙也還在……

  簡禾愕然——莫非賀熠怕黑?

  可這怎麼可能?不管是在分屍魍魎的副本中,還在沒有燭火的破廟裡,都沒見過賀熠露出過什麼異樣啊。

  雪亮冷酷的銀色電光,星流霆擊地鞭笞向大地,倏地照亮了整個山洞,也映亮了兩人濕透的面容。

  下一瞬,雷霆巨響穿透耳膜,勢不可擋。在這樣浩渺的自然之力下,連洞石都在顫抖。棄仙嗡地一震。

  簡禾眉毛一跳,心中忽然浮現出一個十分詭異的想法。

  不是吧?

  賀熠他怕打雷的聲音?

  系統:「叮!劇情新進展:鹹魚值—20,實時總值:3080點。」

  簡禾:「……」

  居然猜對了!

  兩輩子了,這竟是她第一次知道賀熠的弱點。不,確切來說,是第一次知道他原來也有弱點。

  萬萬沒想到,大大您殺人放火都不害怕,到頭來,居!然!會!怕!打!雷!

  這跟您一貫的心狠手辣、酷炫狂霸拽的人設完全不符合啊喂!居然還有點可愛是怎麼回事?!

  系統:「正常。這個世界一年也沒有幾次下大雨的,你哪有機會看到。如果不是觸發了隱藏劇情,今天也照樣不會有雨。」

  簡禾沉吟了幾秒。

  她沒有特別害怕的事物。但也知道,因各種原因,世上確實有些人會害怕一些日常生活中常見的東西,譬如深海、尖銳的物體、娃娃等。

  看到這些普通人習以為常的東西,他們會呼吸急促、覺得窒息,甚至會動彈不得。雖然不知道賀熠跟雨天打雷有什麼淵源,但估計,是在幼年時,曾經在類似的雷雨天發生過不愉快的事,以致於今後每一次的打雷,都會回想起當時的滋味。

  有些人的恐懼心是可以通過鍛煉而減輕的。反其道而行之地盯著畏懼的東西看,就算無法根治,神經也會變粗一些。

  問題是,這個世界十年都不打一次雷,饒是賀熠有自虐練膽的心,也根本找不到機會去鍛煉啊!

  這時候要怎麼辦才好?

  晶瑩的水珠不斷順著她的髮梢往下落。每走一步,鞋底就會擠出一灘冷水。

  假設這時候有人來偷襲賀熠,他的戰鬥力會受多少影響不好說。但最起碼,在恐懼心與求生欲之間,必定是後者會取勝。

  賀熠之所以一動不動,任由她走近,估計已經知道來的人是她了,貿然碰他,應該不會被一劍捅上天。

  思及此,簡禾撐著膝蓋蹲了下來,與之平視。

  賀熠毫無反應,看不到表情。棄仙的暗光之下,他拼命拽著衣服、冰冷且蒼白指尖無所遁形。

  簡禾沒問了,她貼著他的身側,背靠洞壁,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與在白墨軒的密室中一樣的坐姿,可彼此的立場卻好像換了過來。

  倏地,洞中漏入的銀光再度炸出一片雪亮。可這一次,簡禾卻已摟住了賀熠的肩膀,堵住了他的耳朵。那陣可怕的雷聲被隔絕在一雙小小的手掌之外,似乎朦朧了很多。

  賀熠渾身一震,更緊地拽住了衣袖,抿唇不言。

  雨還在下,那下雷聲過後,簡禾便悄悄鬆了手,轉為落到少年瘦削又結實的肩上,無聲地、有節奏地拍著。

  雖然喉嚨還很疼,可這種時候,就應該說點什麼來轉移賀熠的注意力。無奈書到用時方恨少,簡禾愁眉苦臉,搜腸刮肚都找不出什麼童話,只好現編一個故事了:「賀、賀熠,我跟你說個傳說。在很久很久以前,天上有個神女,嫁給了一個打鼾聲特別重的丈夫!」

  系統:「……」真是個特別智硬的開頭。

  簡禾:「……」

  雖然賀熠未必有心情聽,但有點人聲在旁邊說話,總比兩個人抱團沉默要好。

  雨勢未停,簡禾就這樣,在雷聲響起前先捂住賀熠的耳朵,雷聲過後就繼續說故事。可惜,這故事本來就是她隨口編的,為了拉長劇情,她絞盡腦汁,安插了各種離奇的元素進去,越說到後面,鋪得太大了,就有點兒難以自圓其說。

  簡禾口乾舌燥,心中暗忖:唉,她為什麼要這麼認真?賀熠到現在為止,半點反應都沒有,應該也沒有認真聽吧。

  然而,想是這麼想,她卻神差鬼使地沒有停下來。圓了結局以後,簡禾乾笑兩聲,道:「哈哈,不好笑嗎?那我再說一個好了。從前,地上有個……呃!」

  賀熠鬆開了拉住自己衣服的手,一聲不吭地拽緊了她搭在他手臂上的手。彼此的手都是冷冰冰的,卻不期然地激起了一片微熱的雞皮疙瘩。

  簡禾抽了抽手,發現抽不動,遂小心翼翼道:「賀熠,你這樣我就沒辦法幫你捂住耳朵了哦?」

  賀熠的回答是稍稍偏了偏頭,親昵無聲地把額頭抵在了她的鎖骨處,如溫弱的雛鳥般依偎著她,可握著她手的手勁,卻一點也不小。

  簡禾怔了怔,默許了他的動作。

  隱隱中,她覺得有什麼不同了。倚在她肩上的,不僅僅是一個少年的頭。似乎還有某些難以言喻的東西,艱澀地打開了緊閉的門,悄聲往她的方向傾斜。

  雷聲依舊很密,可雨勢卻逐漸變小了。也虧得這山洞裡面地勢較高,才沒有被淹到。因為已經不需要她捂耳朵了,到後半夜,就這樣倚靠著彼此,簡禾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翌日,天光微亮。

  感覺到身體微晃,簡禾輕輕睜眼,就訝異地發覺場景變了,自己趴在了賀熠的背上,走在了一條山路上,身上還套了賀熠的外套。

  雨後天晴,林間霧靄清新濕潤。草葉上結滿了露水,一切都顯得那麼美好。

  為了不讓她滑下來,賀熠走路的時候維持著一個稍稍彎身的姿勢,應該是很累的,可他穿過她膝彎下的手卻絲毫不見有顫抖,穩得一塌糊塗。

  簡禾的手臂動了動,攬住了他的肩膀,轉了轉頭,頭很沉重,不自覺地往邊上一滑。

  賀熠輕聲道:「別亂動,你淋了一晚的雨,發起高熱了。」

  唉,難怪醒來後,狀態跟鹹魚差不多。

  簡禾頹然地重新倒下,把臉貼在了賀熠背上。

  就在這時,系統的聲音在她腦海中唱歌兒一樣響起,充滿了喜悅歡騰的氣息:「叮!恭喜宿主,賀喜宿主!劇情重大突破:賀熠心動數值上限up!」

  簡禾:「???」

  她顫巍巍地打開了進度條的頁面,看到賀熠那一欄,赫然從48/50變成了48/60。

  簡禾:「……」

  好似被一個從天而降的神他媽大錘錘砸碎了她的天靈蓋,簡禾嘴唇顫抖,耳膜嗡響,眼前發黑,這次是真的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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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1 15:46:5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生辰,拜拜

  在狂風暴雨裡淋了一夜,再兼之臨門一腳、大受打擊,簡禾直到午後才蔫蔫地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她熟悉的小木屋了。

  窗外烏雲逸散,只餘幾縷薄雲徜徉在山邊,金燦燦的陽光落在了。

  雨後的涼風輕輕地吹動了竹編的橫簾,窗棱上就劈里啪啦地落下雨水。

  賀熠正一言不發地倚在了窗邊,盤起雙腿,迎風而坐。

  腿間放了個瓷碗。可惜,從她這角度看,瓷碗有點反光,不知道裡面是什麼。

  山風鼓起了他洗得有些發白的衣袍,紮起的烏髮在肩側繚繞,綬帶飛舞,很尋常的一幅圖卷,不知為何讓她看出了幾分快意飛揚的少年滋味。

  原本穿的那套濕透的衣服已經被換下了,但身上還是出了層薄汗,估計是讓被子給悶出來的。雙手伸出來,扇了扇衣領,總算涼快些了。咽了口唾沫,她意外地發現,明明瞎編了一整個晚上的童話故事,自己的喉嚨居然還沒有之前的腫痛。莫非賀熠給她灌了什麼特效藥?

  聽到了動靜,賀熠倏地一怔,回過了頭來。對上視線後,他便往地上輕盈一跳,端起方才的瓷碗,走近了她,伸手探她額頭,道:「哎,真的不燒了。」

  簡禾撫了撫喉嚨,道:「這裡也沒怎麼痛了。你餵我吃了藥嗎?」

  「沒有。」賀熠舉起了她的手,示意她看大拇指的邊角,有個被針紮過的細孔:「我用針替你放了點兒血。」

  難怪好得那麼快。簡禾坐起身來,看到賀熠已經端了個杯子過來,修長且白晳的指頭抵住了淡青的瓷面,令人賞心悅目。杯中盛滿了微溫的水,還浮著一塊黃澄澄的果肉,白煙溢滿了甘香之氣。

  他在床邊坐下,把杯子遞到簡禾跟前,道:「來,喝了。」

  簡禾:「嗯?」

  簡禾喊不出這果實的名字,只知道它長於深山峭壁之上,曬乾以後,就是一味有消腫涼血功效的藥材。

  簡禾嗅了口杯口冒出的熱氣,心裡燈泡一亮,道:「難道這是你昨天進山摘回來的?」

  這樣就一切都解釋得通了——昨晚那熊孩子差點滑到河裡的地方,通往山壁的路。沒有別的理由會去那邊。

  賀熠懶洋洋道:「這有什麼法子,誰讓你歸我管呢。」

  「那還真是多謝你管我了。」簡禾心裡一暖,吹涼了茶就仰頭飲了下去。

  這茶聞著是香,喝下去後才發現口感頗為苦澀。可苦澀之餘,又有一股涼意劃過喉嚨,那陣乾裂火辣辣的感覺霎時就淡了不少。

  剛放下杯子,賀熠就從懷裡取出了什麼,道:「來,小禾姐姐,張開嘴巴,餵你吃點東西。」

  簡禾哦了一聲,聽話地張開了口。

  下一瞬,一顆小小的硬糖就被餵到了她口中。簡禾用舌頭轉了轉,把它壓在舌根下,一股甜絲絲的蜜意就蔓延開來,驅逐了殘餘的苦澀。

  「好吃嗎?」賀熠托腮,忽然詭笑了一下,道:「你不怕這是毒藥?」

  簡禾奇道:「毒藥是那麼甜的麼?」

  「我又沒吃過毒藥,怎麼會知道。」捉弄不成,賀熠無趣地把糖紙捏成了一團,正要隨手丟掉,卻又在半空收了回來,把它重新平展,津津有味地舔掉了沾在上面的糖衣:「小禾姐姐,你真是傻透了,小孩兒都知道要看看是什麼才吃,你倒好,別人餵你什麼都吃。」

  「我也不是誰餵我都吃的。」簡禾眨了眨眼睛,道:「我只吃你餵的。」

  既然退了燒,又不是半身不遂,簡禾穿好衣服,就下床四處走走了。賀熠不知晃到哪裡去了,去了搗鼓中午飯,簡禾推門出了院子,看到門邊擺了幾籮筐的雞蛋和蔬菜。

  系統:「那是熊孩子之搗亂的兩位NPC送來的賠禮。」

  簡禾哦了一聲,回頭看到她拉著賀熠堆起的那個小燒烤土台。昨晚雨太大,她都沒來得及去找東西蓋住它。現在一看,它顯然已被賀熠打掃過了,枯葉、污泥清理得乾乾淨淨的。

  簡禾在籬笆外的籐椅上坐下吹風,正好趁現在能看看進度條的情況。

  孰料,打開了進度條,她意外地發現數字從清晨的4八/60變成了60/60,已經滿了!

  簡禾:「???」

  雖然不知道在這幾個小時內,賀熠大佬他腦補了些什麼,又或許是開了竅,總而言之,好感度雖然晚了點兒,但還是漲上去了。

  然而,簡禾還沒高興多久,到了夜裡,這進度條的數字又變了變,從60/60變成了60/61。但因為有了白天的經驗,這回,簡禾已經鎮定很多了,她就要看看這到底是巧合還是必然。

  不出她所料,一天後,進度條再一次自動填滿,變成了65/65。

  簡禾大喜。

  她已經摸清變化的規律了——每天早上,上限值都會自動往上漲些許,不多不少,也就一兩點。到了夜裡,它就會慢半拍地自動漲滿。故而,她根本啥都不用做,坐享其成就行了。

  系統說過,心動上限是多少都不要緊,最關鍵是填滿顏色。這樣發展下去,只要在賀熠生辰的晚上,趁著心動上限值還沒升高的時機結束任務就行了,也不是非得等到100點。

  轉眼間,一個月就過去了。

  滿打滿算,賀熠現在才剛到十七歲。人常道出名要趁早,四位病友都遵循此金科玉律,早早成名。可如果較真點兒,名聲最狼藉、幹的事最犯眾怒的,賀熠必然拔得頭籌。真難想像那麼多毀三觀的事,都是出自於一個未成年之手的。

  家裡食材還有剩餘,那對NPC兄妹送來的雞蛋、調料、蔬果也還有一半。故而,大清早的,兩人就下山去了天豈山附近的小鎮去,弄了兩壺小酒回來。

  夏意漸濃,沒有光污染的大山,夜空星河滿瀉,反倒看不見月亮在哪裡了。

  佳餚滿桌,簡禾用筷子戳開了兩塊黏在一起的鹵肉,抱怨道:「沒想到天豈山下面的小鎮居然那麼小,沒有客棧,沒有布莊,什麼也沒有。好不容易找到個小破酒館,卻買不到長壽麵,生辰不吃這個,總覺得缺了點什麼。」

  賀熠心道:「難怪她今天在山下轉來轉去,還以為她在找什麼呢。」面上則訝然道:「上次不是吃過了麼?」

  「怎麼能一樣?上次的麵都泡到發脹了,所以我才想帶你去現場嘗新鮮的啊。」

  「這有什麼,我們來的路上不就經過了很多地方麼?」賀熠甜甜一笑,道:「過段時間,我們在這裡住得悶了,就一起下山,四處去走走,看遍九州大好風光,何必擔心吃不上?」

  哪有什麼以後,今天就是最後一天了——簡禾腹誹,但她絕無可能在此說破事實,只好笑了笑,點頭輕聲道:「好,那我明年再帶你去吃。」

  酒過三巡,兩人在樹下納涼。賀熠今晚估計心情不錯,貪杯喝多了一點兒,簡禾正漫不著邊地跟他說著話,卻發現他已經趴在手臂上,似乎是睡著了。

  系統:「叮!恭喜宿主完成主線劇情真正的生辰。鹹魚值—80,實時總值:3000點。」

  簡禾查了查心動進度條,數字剛好停在了80/80的位置。

  系統:「宿主,可以走了,趁現在吧。」

  簡禾放下了酒杯,看向賀熠,若有所思。

  這一段路,雖然開始得很不情願,過程也是相當的曲折,好幾次都覺得要掛了,好在命運還算眷顧她,讓她有驚無險地走到今天。

  沒人會不喜歡俊俏的少年對自己親近,更何況賀熠還經常對她撒嬌。上輩子的那個青年的賀熠給她留下的陰影,已經被眼前這個鮮活跳脫的少年沖淡了很多了。明知他們是同一個人的不同階段,但簡禾卻不再害怕他了。

  只能說,拿著真劇本和假劇本攻略的差別真的太大了。

  系統:「……」

  「我是時候走啦。」簡禾探身,伸手將一縷黏在賀熠唇畔的黑髮撩開了,認真道:「說真的,賀熠大佬,少年時的你比青年時的你可愛多啦。」

  系統:「走了?」

  簡禾:「好,走吧。」

  意識被抽離以後,卞七的身子失去了支力,伏倒在了石桌上。其唇若塗丹,雙頰微紅,泛著酒氣,面上的胎記反倒被襯得不太明顯了。這模樣,看起來不過是醉酒後小憩一會兒。

  再睜眼時,簡禾已經回到了那片白茫茫的空間裡。

  系統:「叮!恭喜宿主成功攻略主要角色『賀熠』。攻略進度達到2/4。現在為宿主發放階段性獎勵,請接好。」

  第一次送了個破硬盤,這次會是啥呢?

  簡禾翹首以盼,掬手抬頭。

  誰知道,虛空中白光微現,掉出來的,居然還是上回那個晶藍色的儲存盤!

  簡禾:「???」

  不過,與上次相比,這回的儲存盤還是有點兒不同的——劃痕仍舊,但微彎的身體已經變直了。

  不等她細看,儲存盤就碎成了光點。飄渺的光點於半空中飛舞片刻,重新凝聚成了一本書。

  略有些泛黃的書頁在半空中嘩啦啦地翻動著,粗略一掃,就看到整本書,似乎只有前面的一小部分有文字,後面全是空白頁。

  這是什麼東西?也是階段性獎勵?

  等抽風的書頁靜止下來,好像重力回歸,懸在頭上的書本徐徐落到了簡禾手心。她忙不迭將它擺正,定睛一看,霎時愕然地睜大了眼睛。

  無他,只因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印在上面。

  封面正中,是這樣一個標題:

  迷境公司‧擬真人遊戲初成品——《仙途》測試報告

  標題下方,清晰地印著幾行稍小的字:

  測試員工編號:xt0021

  測試員工姓名:簡禾

  負責測試角色:溫若流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方寸之美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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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1 15:47:0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豪門二少的淘氣小嬌妻(?)

  迷境公司,《仙途》,遊戲測試報告……

  這幾個陌生的名詞在她眼前晃來晃去,簡禾心臟咯噔一下,不自覺地手指撫上了它們。

  在被星軌列車撞飛以後,她近一兩年的記憶就出現了大片的空白,尤其不記得自己在帝都星的經歷。做的是什麼工作、為何會被解雇、為什麼會摔進軌道,還被撞飛……全都給忘得一乾二淨了。

  系統:「宿主,這本測試記錄書,是你歇菜前一刻還隨身攜帶著的東西。你對它有印象嗎?」

  簡禾一噎,老實道:「這個嘛,完全沒有。」

  系統:「我也料到了。你連自己在哪撈過金都忘光了,哪裡還會記得這種細節。」

  簡禾:「……說的也是。」

  多說無謂,她的目光停在了標題底下的那幾行小字上。

  凡事都要講求證據,既然這封面明確寫出了她的員工姓名和員工編號。如無意外,那份被她遺忘到了爪哇國、在帝都星幹了一年就被解雇的工作——就是在迷境公司擔任遊戲測試員。

  這遊戲測試員,工作具體內容是什麼?

  簡禾心中狐疑,再看負責測試角色那一欄——安排給她測試的角色,是溫若流。

  總覺得這名字有點兒耳熟。仰頭思索片刻,簡禾陡然一驚。

  不為別的,只因這個名字,與她目前所經歷的一切,是有所關聯的!

  ——要知道,她現在正在苦逼地經歷的這個融合任務的大背景,就是一百多年前的那場仙魔大戰!

  那個時候,九州動盪不安而又靈氣四溢。魔族人撕裂邊界,從密境闖入九州,在這片大地上耀武揚威,戕害生靈,肆意辱殺仙門子弟。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仙門在忍無可忍之下,揭竿而起,與之背水一戰。

  ↑這已經是簡禾背得滾瓜爛熟的內容了。

  可關鍵是,當年首先站出來掀起這場聲勢浩大的剿魔大戰的宗派,就是今時今日的仙門兩個大佬——赤雲宗、叢熙宗。

  亂世出英雄,更容易出少年英雄。

  溫若流是誰?叢熙宗的名人,與同宗的師弟澹台憐、隔壁的赤雲宗的弟子謝子堯、鄔焱,還有千仞宮的沈長虹,都是那個腥風血雨的時期就赫赫有名的傳奇人物。

  再簡單粗暴點說,這幾位都是坐擁大批迷弟迷妹、光環滿身、手錘魔族狗頭、一鍋端掉魔族老窩的仙門祖!師!爺!爺!們!

  簡禾:「……」

  次奧次奧次奧!

  越來越玄幻了。她是什麼狗屁遊戲測試員?祖師爺爺溫若流是她負責過的人物?

  那麼她現在在哪裡?難道就在《仙途》這個遊戲裡面嗎?

  玄衣、賀熠等人,又跟《仙途》有什麼關係?

  系統:「不,宿主,這裡不是遊戲。除此以外,我就不能透露更多了。」

  簡禾:「……」

  早就猜到了以系統的尿性,什麼也不會劇透。簡禾下定決心,翻開了第一頁。但這一看,她的頭頂就浮起了一個巨大的問號。

  剛才快速翻動的時候,她明明看到這本書前小半都有字。可現在一看,那字卻跟滲了水一樣,快淡出個鳥來了,舉高放低,也還是啥都看不清。

  簡禾:「系統,上面的字呢?你別跟我說這也會掉色。」

  系統:「封面已經透露很多信息了,後邊兒就沒墨水了。如果你想看後續的內容,就加油提高任務進度,書頁內容就會重新浮現出來了。」

  簡禾:「……」

  把期待還給她!

  系統:「好了,宿主,準備到下條主線了。」

  迷迷糊糊中,簡禾感覺自己坐在了某個搖搖晃晃的地方。頭失重地往一側歪了歪,一不留神,就磕到了旁邊的牆壁上。

  這下,簡禾睫毛一抖,倏地睜開了眼睛。

  這一抬頭,便看到有一塊長長的飄逸柔軟的赤色綢布遮擋住了自己的視線。

  光滑華貴的寶石串成的珠簾兒從頭冠垂落,垂墜在頰邊,相互輕輕撞擊,發出了圓潤的啞聲。

  簡禾:「嗯?」

  伸手輕輕摘下了紅綢,又將珠簾撥到了耳後,簡禾坐直了身子,疑惑地環顧四周。

  跟剛到賀熠的任務時有異曲同工之妙,她這次竟然也是在一輛在行進中的馬車裡醒來的。

  但是,兩個空降地點不可同日而語。這次的馬車裝潢華麗,底下墊著柔軟溫暖的毛氈,落腳無聲。矮桌下,金色仙獸暖爐口吐輕煙,暖氣撲面。前方的雕花折疊門上,兩個微彎的扶手烏木圓潤,鑲嵌金絲。

  簡禾:「嗚哇,連這種地方都鑲著金,真壕。」

  系統:「……」→_→

  窗戶關著,但透過紗窗紙,能仍能看到外面的景象——這是一支行進在山林中的馬車隊,兩旁古木參天,枝頭落滿白雪,漫山遍野,銀妝素裹,顯然正處於冬季。

  長路寂寥,寒風凜冽,雪地留下一串馬蹄印,車輪軲轆聲綿綿不絕於耳。

  簡禾喃喃道:「這次也是冬天啊。」

  低頭看自己的這身行頭,如無意外,原主應該是個在出嫁途中的新娘子。現在的馬車裡沒有高腳椅。在她的意識接管身體的前一刻,原主竟然是一直保持著跪坐的姿勢的。也不知道是哪兒的千金小姐,在私密的空間還這麼講究,未免也太無趣了。

  簡禾:「……」

  無端端就想起了卞七出場時,也是在逃婚的路上啊。

  噫!她到底是跟「新娘」這個身份多有緣啊。

  周圍也沒人,何必虧待自己。簡禾把兩條腿從屁股底下解放了出來,舒展伸直,錘打著發麻的肌肉,才舒服地鬆了口氣。不僅腿麻,頭上的髮飾也很沉,才頂了這麼一會兒,脖子已經有點兒酸痛了。

  簡禾試探性地伸手動了動,發現鳳冠摘不下來,只好悻悻地作罷,東摸摸西摸摸的。

  左手邊有個小小的梳妝矮桌,忽然想起到現在都沒看過自己長啥樣。簡禾湊上前去,礙於系統的前科,她不抱多大希望地一瞅,霎時訝異地揚眉。

  說實話,做任務以來,她就沒見過幾個長得難看的NPC。但是,好看到原主這種地步的,還是第一次見。

  目測十五六歲的年紀,就生得一張無可比擬的玉雪容貌,雙眸燦燦,烏髮如雲。窈窕纖柔,骨肉勻稱,胸前兩團亦是鼓脹不已。

  一般人穿嫁衣,尤其是這種一層紗疊著一層紗、鑲金繡玉、金絲勾邊的衣服,如果沒有奪目的外形相襯,很可能會被衣服喧賓奪主。

  而原主,卻非但沒被搶走半點風頭,反而因此被映襯得更為明豔。

  別說無鹽女卞七了,就連仙氣飄飄的封嫵,在這一位面前,都敗下了陣來,被甩了好幾條街不止。

  系統:「上次你說我給你找的身體越來越弱雞。我就預告過這回的身體會很棒,感覺如何?」

  簡禾誠心誠意道:「系統,你真的太夠意思了。」

  一層層拉開梳妝桌的抽屜,在最後一隔,竟讓簡禾找到了一樣不應該有的東西——一個綁好的包袱。包袱底下,還壓了把鋒利的剪刀。

  簡禾:「???」

  沒有作聲地打開了包袱的結,裡面裝的,竟都是些衣裳細軟,還有些便於攜帶的銀兩和首飾。怎麼看,都覺得是跑路專用的套裝。

  簡禾:「……」

  慢著,她這不是在嫁人的路上嗎?

  把這個藏在馬車裡,怎麼看怎麼不對勁啊喂!

  就在不好的預感氤氳得越發濃郁的時候,關於這個任務的數據,終於姍姍來遲地傳輸進她腦海中了。

  原來,這會兒的時間,又跳躍了幾年。

  此時,距離她在赤雲宗被玄衣一掌拍碎骨頭,剛好過去了七年。而距離她進入卞七的身體與賀熠相遇,則還有三年的時間。剛好卡在了前兩個任務的中間時段。

  簡禾若有所思道:「我還以為任務的時間只能不斷往前推移。」

  系統:「你有我,所以不受時間桎梏,可以在這個世界隨意跳躍。」

  簡禾點點頭,開始讀起了資料。剛起了個頭,她就知道了自己這次要攻略的是誰了。

  姬鉞白。

  說實話,在四位病友之中,撇開人品和性格不評論,單看外形,簡禾最喜歡的一個,就是姬鉞白。

  烏髮紅衣,玉面雪膚,笑容玩味。連仙器「絳儀」,也是通體發紅,纏繞著金索的長劍。

  若說賀熠是少年的稚氣與清甜,那姬鉞白就是極致的豔麗與風流恣意。

  用這種詞匯來形容一個男人,似乎不太對勁。但簡禾暫時也找不到更合適的詞語了。

  記得上輩子,直到任務失敗,她被絳儀穿心而過、升天的時候,姬鉞白都沒有娶妻。這輩子多了這個改動,還挺不錯的。有了這個身份,應該更容易接近他吧。

  繼續往下看。當讀到自己目前的身份時,簡禾一愣,懷疑自己看錯了。

  再看一眼,一口甜腥的血就湧上了她的喉頭。

  她這次所附身的原主,名喚喬邇,是九州玉柝城的喬家獨女。

  俗話說,三十六行,行行出狀元。喬家雖然家業不大,但卻特別擅長煉丹煉藥、以及易容之類的奇術,在修道界也有一席之地。

  而比這兩者更出名的,就是喬家之女喬邇的豔名。更有傳言,喬邇體有暗香,出汗時,那陣香氣就會越發濃郁,引人遐想。

  那麼,這風牛馬不相及的兩位,到底是怎麼扯上關係、還要成親的呢?

  這淵源就得從一百年前說起了。那時,仙魔大戰剛剛結束,大街小巷都在傳唱仙門名士打魔狗的童謠。尚仙的風潮正處於最高峰。很多年輕人都撂下了家業的擔子,頭腦發熱地想去修道。

  喬家與姬家的祖先因為機緣巧合,在同一宗派下修行過,結為知心好友。學成歸家後,兩人還一直有書信往來。分別娶妻、成家立業後,甚至還結下了婚契。

  所謂的婚契,跟建立在特定兩個人之間的婚約不同,是建立在兩個家族之間的。潛臺詞就是:我們是那麼好的朋友了,如果下一代正好生了一男一女,又年齡相仿,那就讓他們結為夫婦,我們親上加親吧。

  結果呢,雙方都生了兒子,這事兒就沒成。這樁婚契,只好往後推了一輩。到這一代,喬邇是喬家獨女,而姬家則有對雙生子,這事終於成了。

  也就是說,喬邇真正的婚約對象,其實不是姬鉞白,而是他的兄長。

  簡禾那口老血終於沖上了喉頭。

  這是要她跟姬鉞白合演《我與嫂嫂的禁忌二三事》嗎?

  系統:「……別慌,繼續看。」

  大概是命中註定有一劫,就在半年前,姬鉞白的長兄在獵魔時遇襲,正式領了便當退場。

  雖然人是死了,但婚契卻沒有廢掉。就這樣,這樁婚事兜兜轉轉,還是落到了浪蕩的姬鉞白的頭上。

  簡禾抹了把臉。

  這還好點。

  罷了,跟姬鉞白的事還在後頭。

  現在,就有個真正讓她眼前發黑的難關橫梗在前。

  ——她附身的原主,自小就有個青梅竹馬,即是喬家的養子,名叫喬瑛。

  這傢伙,從小就跟喬邇一起長大,根本接受不了她嫁人的事實,卻礙於身份一直壓抑自己。

  在得知姬大公子過世後,喬瑛高興得簡直要在房間裡放鞭炮,認為這是天意。豈料,沒高興兩天,婚契還沒失效的消息就把他整個人都砸懵了。

  人不能胡亂刺激,這不,被連續打擊了兩次,喬瑛破罐子破摔,慫恿原主與他離開這裡。並且,因為蝶澤離渡頭很近,他就跟原主約好了,會在今天半路來接她離開。

  簡禾:「……」

  好了,她現在總算知道為什麼這裡藏了個包袱了。原來真的是準備逃婚用的!

  這算啥?豪門二少的淘氣小逃妻?

  簡禾:「系統,也就是說,那個喬瑛大兄弟,現在隨時都有可能來搶親?」

  系統:「不錯。宿主,你千萬不能被喬瑛帶走。否則,你與姬鉞白的關係,將從一開始就破裂,今後再也無法修補,也沒有進一步發展的可能了。」

  簡禾:「還用你說?就算姬鉞白對我沒意思,就算他是為利益而娶我,他也不可能喜歡剛見面就被人綠的感覺吧。」

  就在這時,一直勻速行進中的馬車,忽然一剎。

  外面傳來了家僕驚疑不定的聲音——

  「怎麼會這樣?」

  「你們是怎麼探路的?!」

  「我們今早來看的時候,這棵樹還沒倒下的啊,奇怪了……」

  情況有變,簡禾回過神來,反手把梳妝桌的抽屜推上,撩開了紗簾,探頭出去道:「怎麼停下來了?」

  近距離看到她,四周的下僕面色微紅。

  一個侍女道:「小姐,前方有棵大樹倒下了,把路給攔住了。我們的人現在正在嘗試能否把樹給挪開。若是過不了,那就只能另尋一條路了。」

  簡禾探頭一看。果然,前方的雪地上,一棵足有約五人合抱粗的樹橫倒在了路中。

  從這裡下山,再走一天多就能到達蝶澤。大雪封山,如果想開闢一條路,恐怕比較麻煩。

  就在眾人犯難時,車隊的最末傳來了刀劍相擊的聲音。一個騎馬的人影快速掠來,外面守門的車夫被他一掌劈暈。

  下一瞬,一個少年推門進來,與簡禾對上了視線。

  他相貌普通,輪廓粗獷,果然跟喬邇不是一個爹媽生的,正是喬瑛。

  系統:「系統劇情路遇搶親掉落,請宿主切勿被喬瑛帶走。」

  簡禾:「說來就來,這也太快了吧!」

  喬瑛拉住了簡禾的手,把她往自己馬上帶:「邇邇,趁現在快跟我走。」

  簡禾:「……」

  她力氣根本不夠他來,無從解釋,一下子就被他提了過去。

  喬瑛一抽馬鞭,馬蹄踏雪,大雪紛揚,朝著遠處密林奔去:「抓穩了,我馬上就帶你離開這裡,再也沒有人能找到我們了。」

  簡禾像個麻袋一樣,在馬背上被顛得七暈八素,無奈根本下不了馬:「你等一下!先把我放下來,有話好好說。」

  「一會兒再說,我已經在渡口準備好船隻了。」

  不是啊,兄弟,我跟你不熟,我不想跟你私奔啊!

  再這樣下去,肯定會被帶出這片山林。偏偏又不能亂跳馬,否則摔暈自己,就更加反抗不了了。

  簡禾在包裹中摸索了片刻,忽然觸到了那把剪子,心中一動。

  在馬匹踏水跑過一處淺澤之際,簡禾閉眼翻身,往水中一滾,同時用剪刀用力地紮了馬屁股一下。

  駿馬吃痛,狂嘯一聲,撒開四蹄往前衝去。

  「邇邇!」喬瑛驚呼,雖然已經看到她落馬了,但馬匹正處於狂怒狀態,根本不聽他使喚,載著他一路往前,很快就消失在了林蔭中。

  在隆冬落水,那滋味就像被冰封住了表皮四肢一樣。尤其是,現在的天色已經漸漸昏暗了,氣溫更低。

  河面打轉轉的碎冰被壓到水底,咕嚕嚕地冒著氣泡,好在,這裡的水流很慢,也不算深,簡禾濕了大半的衣服,哆哆嗦嗦地爬上了岸。

  系統:「快天黑了,密林危險,請宿主儘快回到車隊之處。」

  抖掉了冰晶後,簡禾撥開枝葉,往剛才車隊的地方走去。

  頂著西斜的日光不知走了多久,終於回到了剛才車隊的地方。可奇怪的是,這兒的馬車東倒西歪,馬匹都不見了,人也沒了。

  難道都去追她了?

  就在這時,身後的草叢處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聲音,一隻少女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以作寬慰。

  簡禾微驚,低頭一看,隨即鬆了口氣。

  她認得這片袖子,是剛才答她話的那個侍女的衣服。看來,剛才馬車隊的人就在這附近找她。

  「其他人在哪裡?咱們先回馬車裡再說。」簡禾握住了她的手。

  然而,這一握之下,她卻發現這隻手毫無力度和重量,甚至可以整隻被她輕而易舉地拉扯到前面來。

  ——這是一隻已經被咬斷的手!

  與肩膀的連接處,還黏著白骨與皮肉,顯然是被巨型的獸類硬生生撕扯下來的!

  饒是曾經見過許多可怕的boss,可驟然近距離看到屍塊,簡禾心臟險些停跳。像被火燒著一樣,她把這隻手扔在了地上,倏地轉頭。

  悉悉索索聲,一頭巨大的魔獸,正躲在了陰影下,虎視眈眈地看著她。

  簡禾渾身緊繃,如臨大敵。

  她現在不是封嫵,這隻魔獸也不可能那麼巧就是玄衣的手下。它是一隻真真正正食人肉、飲人血的野生獸類。那泛著血光的牙縫裡,夾帶了咬碎的人肉,還有混雜著腦漿與頭髮的皮肉。

  看來,就在她被喬瑛擄走的時候,那支留在原地的車隊,也遭到了食人魔獸的襲擊。

  如果這麼說,反倒是喬瑛變相救了她一命。

  系統:「宿主,找地方躲起來。」

  不錯,那幾輛馬車就是她唯一的掩體了。思及此,簡禾倏地回頭,衝向了馬車,鑽入其中,緊緊地關上了門。

  然而,幾輛馬車對於一頭魔獸而言,好比是大塊的積木。雖然裡面裝潢華麗,整體比較重,但翻動起來,還是不難。

  簡禾現在總算明白當日分屍魍魎的副本裡,阿汀被困在晃動的船艙裡的滋味了。只是她又絕無可能鑽出馬車,只能用力地抓住固定的東西,並強忍嘔意。

  很快,意識到光以搖晃,是搖不出她的。魔獸隔著紗窗,粗喘著氣,噴出的氣體既熱又腥,「呵呵」地咬著木門,很快就把木頭咬了下來,前門大開。

  簡禾縮到了最裡面,情急之下,撿起了桌下的香爐往它身上扔去。這點攻擊根本不痛不癢,它倏地弓起了身子,瞳孔縮成細線,做出了攻擊的姿勢。

  大概是人在極端緊張的時候,視網膜會把攝入的景象放慢幾倍播放。簡禾倚在了倒錯的馬車內,清晰地看到巨獸弓身,蹬腿,張開佈滿利齒的獸口。

  可下一秒,這一系列流暢的動作,卻凝固在了半空。

  佈滿血絲的橙黃獸眼邊緣,露出了一星炫目的金光。簡禾甚至能聽到那縷金光裹挾而來的透明勁道,撕開了空氣!

  下一瞬,金光倏地灌入了它的眼球之中,拖曳著絢麗的尾羽——那竟是一杆淡金色的長箭。

  隨著一聲悠長的獸吼,單隻眼球爆裂。衝力帶著眼球的組織與血肉飛濺滿空。簡禾連忙用手擋臉,翻過身去,才沒有被噴到。

  遠遠地傳來了歡呼的聲音——

  「不愧是姬二,我都看不清,你就射中了。」

  「唉,追了老子一晚上,終於追到了。」

  「咦,這裡是怎麼回事?怎麼那麼多……馬車?」

  巨獸在地上痛苦地扭動著。流矢的「嗖嗖」聲破空而來,三箭齊發,灌入其另一隻眼球。

  簡禾爬起身來,撥開了馬車破了的紗簾,瞧見空地的邊緣,正立著幾騎人馬,沒有攜帶火把,僅以劍刃的光照明。

  為首之人,年約二十一二歲,紅衣獵獵,烏髮輕揚,星夜的暗光於他俊美深邃的臉上浮躍,極淡的灰色眼瞳泛著蒼冷的豔色。

  而那張在三年後與他形影不離的黃金面具,此時根本不存在。

  大腿終於來了,簡禾鬆了口氣,暗道:「果然,我就記得姬鉞白從來都沒有戴面具的習慣。這位大大到底是經歷了什麼,才會面具不離身?」

  就在他的馬前,立著兩隻通體雪白、形似豺狼的魔獸,顯然已被馴服。

  深夜、背弓、仙寵、成群結隊的年輕人,毫無疑問,這是在獵魔了。

  說起這話題。在以前,仙門的人逮到魔獸,是見一隻殺一隻的。馴養魔獸作戰寵的這股歪風邪氣,就是幾年前的姬鉞白給帶起來的。

  雖然很多德高望重的長輩都在背地裡斥他是「輕狂小兒」、「養魔為患」,但礙不著年輕一輩的爭相模仿。甚至,由於姬鉞白箭法奇準,尤其擅長在殺魔的時候,在不損壞魔獸的表皮的前提下一擊斃命,故而,很多同輩的仙門少年,都很喜歡在他出來獵魔時跟來湊熱鬧,偷偷師。

  有人環顧一周,道:「這頭魔獸剛才應該食人了,你看,那裡有隻斷臂。」

  「如果早來幾步,說不定就能救下一兩人了。」

  馬車前,那頭魔獸雙眼已盲,劇痛纏身,奄奄一息,翻滾數周,終於不動了。

  那兩頭雪白色的魔寵上前來,嗅了嗅這頭巨獸,忽然聞到了什麼,朝著簡禾的方向警戒地低吼著。

  遠方談笑風生的眾人頓時一愣。

  「慢著,那馬車裡,好像還有人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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