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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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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雲上淺酌] 快穿失敗以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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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1 15:47:2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大婚

  荒山雪嶺,寒風之中,馬車翻倒,暗無光日。這一行策馬獵魔的仙門子弟,只出了半截劍刃,幽光照得雪地隱隱泛藍,隱隱約約地,能看到有個黑影蜷縮在了馬車的角落。

  剛看到的時候,眾人並不以為意,只當那是側翻的箱子。如今魔獸警戒,那黑影又受驚似的動了動,他們才意識到裡面躲著的,似乎是個大活人。

  看這兒屍塊散落,兵刃折斷,剛才這裡必然發生過一場惡戰。居然還有人活下來,可真的算是大難不死了。

  馬蹄無聲地踩在綿綿的雪上。這一靠近,眾人幽幽的劍光終於映出了車上飄蕩的紅纓,和濺了腥膻血沫的紗簾。

  這竟然是一輛婚車!

  要知道,往往走這條路的,都是要入天下第一仙府——蝶澤的。

  在場所有人心裡都咯噔一下,幾乎是在瞬間,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最近滿城傳得沸沸揚揚的那樁婚事。

  馬車內,剛才晃得她夠嗆,簡禾胃中翻騰,勉強忍住,好不容易才挪開了擋在出口處的梳妝櫃,以手撐地,想要鑽出去。

  只可惜,人倒黴時,喝涼水都塞牙——剛才經過魔獸的一通亂搖,馬車一些木板已經有些微的散架,恰好就把她的一片衣角緊緊地夾在了縫隙裡面。

  簡禾:「……」

  這種婚衣,層層疊疊的,材質上佳,根本無法徒手撕裂。要是被夾住的是最外面那層衣服,脫掉也就罷了。可偏偏,現在被夾住的是她最裡面那件單衣!難不成要當場脫光光嗎?!

  簡禾淚灑心田,一邊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去拉扯,還伸出了一隻腳,用力地蹬那塊木板,以爭取半分空隙,好不容易,終於把衣服扯出來了。

  馬車半密閉的空間裡,忽然滲入了一陣濕潤凜冽的夜風,裹挾著細碎的雪沫,飄到了她的睫毛上。

  簡禾心臟鼓噪,似有所覺地抬起頭去。就在前方,一隻修長的手不急不緩地撩起了簾子,烏髮蜿蜒,獵袍豔紅若楓。

  簾子折起後,絮絮地抖落了凝結成不規則形狀的薄透冰花,墜落在了來者明晰的指節上,如同月下盛開的妖異的花,令人產生了無邊的遐想。

  隨著簾子寸寸掀起,簡禾睜大眼睛,看到了一雙淡若琉璃的淺灰色眼珠。同時,她那張精緻的容顏,也終於暴露在了月光之下。

  在場眾人無一不呼吸微停。

  早就聽說過玉柝的喬家之女的豔名。沒想到百聞不如一見,這麼近距離一看,竟讓人有種心神搖曳的震撼之感,見之難忘。

  只可惜,根本來不及說上半句話刷好感,簡禾胃中的翻騰感終於到達了頂峰,倏地捂住了嘴巴,可還是挨不住,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姬鉞白的袖子,往他靴面嘔了一大口清稀的穢物。

  眾人:「……」

  嘔出堵在心口的穢物,簡禾眼前發花,身子朝前傾倒,軟軟地昏在了姬鉞白懷裡。衣服全濕,凍得發僵,粉腮卻漲得通紅,顯然已經發起了高熱。

  昏昏沉沉地醒過來時,簡禾渾身骨節酸軟,睜眼時,首先映入她眼中的,是一片華美繁複的簾帳,銀紋如潑墨般自四角揮灑出去。

  系統:「叮!劇情進展,鹹魚值—20,實時總值:2980點。宿主,這裡已經是姬家了。」

  簡禾:「我怎麼會暈倒?」

  系統:「體力消耗,以及低溫影響。放心吧,你嘔完以後,血條值就開始恢復了,實時總值是:20點。」

  嘔完以後……

  暈倒前最後那一幕浮現在心頭,簡禾淚灑心田,無語凝噎。

  雖然,她知道姬鉞白此人心機頗深,「一見鍾情」這麼傻白甜的事情,是不會發生在他身上的。可好歹也不要第一次見面就吐了他滿身啊。

  打開進度條一看,果不其然,姬鉞白對她的好感只有5點,也就是「有點印象的路人」的水平。

  就在這時,一張討喜的臉湊了上來,原來是個圓臉的侍女:「喬小姐,您終於醒了。」

  簡禾勉強打起精神來。

  這是個寬敞且華美的房間,玉砌雕欄,紗帳柔軟,鏤空的蓮花燈中,燈芯嘶嘶輕燃,火光溫熱。房間的四個角落各放置著一個有成年人腰那麼高的金色仙獸爐,頭似龍,身如虎,尾若鳳,清香的煙自獸口飄出,逸散在空氣中。

  窗紙上凝結著透明的冰花,屋簷結著冰棱。外面還在下雪,室內溫度居然還溫暖如春,這供暖系統扛扛的。

  這個圓臉的侍女名叫小蕊,是姬家派來服侍她的人。從她口中,簡禾得知她與姬鉞白的婚禮,就定在了三天後舉行。

  三天時間,看似很倉促。實際上,從兩家訂婚到現在,都快有大半年了。宴會的佈置、賓客的邀請、婚服的縫製全都已經準備妥當,原定的計劃就是等簡禾到蝶澤的第二天就行禮的,畢竟人都來了,無名無分地住在這裡終究不是辦法。

  現在,因為她在雪山遇襲,回來後又高燒不退,姑且就把婚禮延遲了三日進行。

  等待的這三天時間裡,按照習俗,簡禾沒有與姬鉞白見過面。為了顯得自己不那麼猴急,更是對姬鉞白的事絕口不問。不過,她也沒閑下來過,每天都有繡娘為她量身、修改婚服,侍女為她試戴頭飾,往往在梳粧檯前一坐就是幾個小時,被幾個人一起擺弄。

  天天這樣,擱誰都受不了,簡禾就與侍女們提出想看點書打發時間。未來的少夫人提的這點小事,侍女自然不敢怠慢,很快,就有人從老庫房搬來了兩大擔子的書,被簡禾指點著放在房間的角落。

  轉瞬,這雞飛狗跳的三天就過去了。

  簡禾還是第一次體驗仙門世家的婚禮習俗。早上三更,她就被人叫了起來,喝了點不知用什麼熬成的米粥,口感很糯。接著便是沐浴、梳頭、往臉上擦東西。簡禾像隻待宰的小羔羊,昏昏沉沉地在鏡子前被擺弄了幾個小時,瞌睡都打過好幾輪了,終於聽到了一個天籟之音:「弄好了,少夫人,您看。」

  終於結束了麼?

  簡禾精神一振,睜開眼睛。只見前方的鏡中,映出了一位清豔佳絕、盛裝打扮的新娘子。這套婚服是真正行禮用的,比她趕路時穿著的那套隆重了不知多少倍。就連最外層罩著的紗衣都綴著玉石,簡直是把明晃晃的金子穿在了身上。

  幾個妝娘都退出去了,只剩小蕊還在。經過了幾天相處,她已經與簡禾混熟了,掩嘴嬉笑道:「少夫人,您真美。二公子今晚一定會為您神魂顛倒的。」

  簡禾嘴角一抽。

  哪壺不開提哪壺。

  不知道是不是系統的安排,喬邇這段時間恰好處於生理期。今晚應該是不用出賣色相了。

  但往後呢?

  她本人經驗匱乏就暫且不提了。就看喬邇這具身體,才十五歲多一點——雖說這個時代,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生小孩都是正常的,但在她看來,這完全就是個沒發育完畢的小屁孩。跟姬鉞白洞房……會散架的吧?

  簡禾愁眉苦臉。

  唉,多想無謂,先躲過今晚再說吧。

  忽然覺得有點兒饞嘴,姬家有一種自製的點心,簡禾最近迷上了它,便讓小蕊去外面幫她取幾塊過來。

  小蕊離開後,簡禾百無聊賴地低頭數著自己穿了多少層衣服,衣袖卻不小心把一塊裝著胭脂的圓盒掃到了地上。

  簡禾:「……」

  那圓盒滾啊滾的,直滾到了房間的深處。簡禾扶著沉重的頭飾,踱步過去,剛撿起了圓盒,耳朵卻忽然聽到了一陣低低的說話聲,隔著緊閉的窗戶傳來。

  「你剛才看到了咱們少夫人沒有?」

  「看到啦!我剛才還幫她穿了婚服呢,那腰細得喲,只有我的一半粗。」

  「唉,我原本以為傳聞有誇張之處呢,見了才知道不假,真是個美人……本來該叫她大少奶奶的,只能說,大公子可惜了。」

  「最可惜的,難道不是欽欽小姐麼?你們也不是不知道,她對二公子……」

  「這都是命啊,你看二公子平時浪浪蕩蕩的不著調,偏偏關鍵時刻就躲過一劫了,而且還不是第一次了。」

  簡禾一愣,原本以為就是幾個侍女在說點無足輕重的八卦,沒想到居然會聽到關於姬鉞白的事兒。

  上個任務,簡禾攻略姬鉞白的時候,他已經是姬氏的家主了。她對他的過往一無所知,這次的劇本也只是一筆帶過。總之,不能放棄任何一個瞭解姬鉞白的機會。

  冰涼的圓盒在手心微微一轉,簡禾屏住呼吸,貓在了牆根,凝神細聽。

  「這話什麼意思?」

  「我也是聽回來的。據說那次的獵魔,二公子原本也是要去的。可臨行前,老夫人好像找他有點兒事,他就沒去了。結果你們都知道,大公子那天就出事了,這不是命好麼?還有,二公子可是『那個』啊。『那個』的人,基本一出生就死了,他卻活了下來……」

  「噓!別說了,你不想活了嗎?老夫人不許我們議論大公子的事兒,還有『那個』,你居然還敢提。」

  幾個侍女跟打暗號一樣,「這個」、「那個」的,完全不知所云。很快,人聲就散去了。

  簡禾慢慢站了起來,心中暗忖:「連家裡的下人都在議論這件事。看來姬大公子是死得有點蹊蹺。還有,她們說姬鉞白是『那個』,『那個』到底指什麼?不治之症嗎?」

  系統:「……」

  就在她胡思亂想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小蕊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索:「少夫人,時辰已經到了。」

  蝶澤,歲邪台。

  據說,這裡從前是片大海,海上有不知名的仙山。在無風的日子,常可以看到無數的蝴蝶翩躚,如雲如霧,無法觸碰,聚散無常,因此得名。

  如今數百年過去,歲月移山換海,當年的「蝶澤」,已經縮小成了一個湖泊,這兩個字,已經被挪為了這座聞名遐邇的仙府之地的城名。人傑地靈,百姓和樂,盛世繁華。姬氏作為鎮守此地的仙門世家,府邸就位於那片傳說中的湖泊邊的山上,歲邪台旁。

  姬家大公子身亡後,偌大一個姬家幾乎等同於即將易主。

  入夜後,歲邪台所有的燈火都點了起來,輝煌明亮,這是這多年都很少見的盛況。賓客滿堂,落座在紅毯了兩側。城下的百姓隔得遠遠的,都能聽到燈火之下熱鬧的絲竹與觥籌交錯聲。

  自她露面,在場賓客幾乎都震動了片刻。就連那日見過她在姬鉞白身上嘔吐出醜的幾個少年,都忘記了那天的醜態,直勾勾地盯著她看。

  被喜娘牽到了紅毯上,隔著半透明的紅紗,簡禾都能感覺到視線像針紮一樣落在自己臉上。可她全程目不斜視。

  這也沒辦法。直到親身體驗了一把,簡禾才知道仙家結婚的流程這麼複雜。從清晨開始,她就被帶到了祭祀祈福的地方,此後不僅滴水未進,一粒米都沒入口,也幾乎沒坐下休息過,堪比酷刑。到現在,她已經恨不得摔在床上睡個大覺了,別說示意,連扭個頭都是對脖子的不尊重。

  系統:「辛苦你了。」

  明亮的燭火之下,姬鉞白紅衣勝火,黑髮整齊地束起,神情淡淡,唇邊銜著一抹淡笑。他的身材頎長且挺拔,她即便穿戴了那麼多隆重的頭飾,也還是被他襯得十分嬌小。

  到了面對面行禮的時候,簡禾抬起頭來,發現姬鉞白正一眨不眨地看著她。沒有任何癡迷驚豔或是喜歡厭惡,僅是一種幽深的審視,讓人捉摸不定。

  簡禾沒有移開視線,與之對視。可心底卻有個疑團升了上來——

  姬鉞白娶喬邇的理由是什麼?

  真愛是不可能的。他在大婚前幾天,都能若無其事地跑出去獵魔。對喬邇,以及這樁婚事,肯定是不以為意的。

  難道是想要喬家的幫助?也不可能,就算他硬是堅持不娶喬邇,不也能名正言順地坐上家主的位置?

  到底是為什麼?

  系統:「問得好,你遲早會知道的。」

  簡禾:「……」

  時辰已到,兩人分執同一根紅緞帶的兩側行了禮。

  終於到了最後的一個環節——向坐在高臺處的姬家老夫人敬酒。原以為敬杯酒就了事了,沒想到在那之前,還要聽一輪祈福的話。

  簡禾:「……」

  好死不死,負責這個環節的,居然是早上祭祀時折磨過她的那個仙士!

  這傢伙是個年事已大的老頭,說話本來就慢,而祈福的話則又臭又長,一旦開始就沒完沒了。當這老頭顫巍巍地帶著一個比白天還粗的卷軸走到臺階上時,簡禾眼前已經有點發黑了。

  別的還好說,她現在又累又餓,只怕自己會聽著聽著就睡著……

  在催眠似的聲音裡,簡禾瞥了四周的賓客一眼,大家似乎都不愛聽這些。可他們打瞌睡不要緊,她打瞌睡就一定會被發現。

  身旁,姬鉞白微垂的眼簾,似乎也有幾分不耐。

  簡禾欲哭無淚,強打精神。可慢慢地,她的眼前就有點模糊了,頭忍不住朝前一晃。這一動,把她整個都嚇醒了。

  大概是晃得太明顯了,身旁,一道似笑非笑的視線打在了她面上。

  簡禾:「……」

  系統:「叮!姬鉞白心情值+100,好奇+100,好笑感+100,好感度+10,宿主血條值+10,實時總值:31點。」

  忽然,腦海裡燈泡一亮,簡禾乾脆破罐子破摔,借著彼此靠得很近的寬大衣袖,明目張膽、悄無聲息地拉住了姬鉞白的手。

  他的手溫度微涼,倒是緩解了簡禾被滿堂的蠟燭熏出的熱意。

  姬鉞白一怔,訝然地微微側頭看她。

  簡禾朝他努了努嘴,又捏了捏他修長的指節,最後輕輕晃了晃。明明還沒跟他說過話,可借用這些手語,彼此之間好像達成了一個秘密協議。

  姬鉞白修長眉峰一動。似乎覺得有點啼笑皆非。

  簡禾鬆了口氣——她覺得姬鉞白已經感應到了她的意思了。

  系統:「……」

  不知過了多久,簡禾頭再次輕輕一點,手指略微鬆脫,卻忽然感覺到手心被輕輕地搔刮了一下,重新被握緊了,渾身一抖,醒了過來。

  霎時,她似乎感覺到自己被一道非常銳利的視線狠狠地剜了一眼。裝作沒發現,微微抬眼,發現狠狠地盯著她的那人,似乎是個穿著青衣的姑娘。

  恰好這時,那位老頭終於念完卷軸上的臺詞了,退了下去。下僕把清酒端到前方,放到了兩人跟前。

  剛端起了酒杯,一道出人意料的溫婉聲音從上方傳來:「抬起頭來,讓我看看。」

  坐在上面的就是姬鉞白的母親。可這聲音……怎麼這麼年輕?

  簡禾心中一緊,抬起頭來,只見座上端坐著一個衣著華貴的貴婦人,看起來只有三十歲出頭,充滿了成熟大氣的韻味。然而,她與姬鉞白長得一點也不像,惟獨那雙灰瞳相同。

  簡禾心中咯噔一下。

  姬鉞白二十歲,這老夫人看起來,頂多就三十一二……這也太年輕了吧?

  系統:「劇本補充:原本的老夫人因為瘋病去世了。現在坐在上面的,是老夫人的妹妹。這對姐妹花都嫁給了原本的姬家家主。」

  簡禾恍然大悟:「也就是說她是姬鉞白的阿姨……怪不得這麼年輕。」

  看到立在下方的一對璧人,老夫人笑了起來,歎道:「果然是個美人。欽欽,去幫我把酒接過來。」

  她身旁立著的青衣姑娘不忿又有些委屈地咬了咬唇,道:「知道了,姑母。」

  系統:「這是老夫人的侄女,叫莫欽欽。」

  簡禾暗道:「剛才剜我的人,似乎就是這位莫欽欽。名字也對上了,她應該就是傳說中那位暗戀姬鉞白的NPC了。」

  仰頭飲酒的時候,姬鉞白痛快地一飲而盡,四周升起了喝彩聲。這酒有點兒嗆,簡禾小口小口酌著,抬眼,發現莫欽欽壓根兒沒眼看,轉過了頭去。

  而老夫人,卻一直凝視著姬鉞白,神情頗為複雜,遲遲沒有喝下那杯酒。

  「禮成——新婦入洞房——」

  「恭喜嘍!」

  「百年好合——」

  「早生貴子,三年抱兩,兒孫滿堂!」

  簡禾:「……」

  在四周熱鬧的恭祝聲裡,姬鉞白放下了酒杯,攬住了她的肩膀,帶著滴水不漏的笑容向賓客道謝。

  被驟然摟近,簡禾下意識抬頭,卻意外地看到姬鉞白輕輕地瞥了眼高臺。眸光中,淬滿了豔麗而冰冷的譏誚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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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2 20:38:0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洞房花燭夜嘻嘻

  系統:「叮!劇情新進展。鹹魚值—5,實時總值:2975點。血條值+10,實時總值:25點。觸發新劇情洞房花燭夜。」

  簡禾一個趔趄:「結婚這麼大的進展才減5點?!」

  系統高冷道:「結婚是必走程序,又不是副本。減5點已經很不錯了。」

  簡禾:「……」

  蛋疼至此!這些數值果然都是系統它老人家瞎!瘠!薄!定!的!吧!

  之前的幾天,簡禾都是暫住在姬家的客房裡的。但成親之後,新婚夫婦豈有分居的道理。才剛把酒杯放下,簡禾就被一群蜂擁而出的女眷喜氣洋洋地簇擁了起來,呼啦啦地架起來往新房去了。

  簡禾:「……」

  是錯覺嗎?她總有種自己是頭豬,被猴急的飼主送進屠宰場的感覺。

  出了婚禮的大殿,即有夾雜著冰雪之氣的風迎面而來,清新寒冷。紅紗拂面,雙頰處,那股因酒意而湧起的微熱終於降了下去,簡禾舒服地喟歎了一聲。

  歲邪臺山石嶙峋、鬼斧神工,姬氏的府邸就坐落於其上,無牆無欄,屋與屋間分隔極遠。姬鉞白的房間,就在一座長橋之後的孤台之上,被一片皎潔瑩白的花海所環繞著。

  幽幽夜色,花海之中,兩雙橙黃色的獸眼躲在暗處,虎視眈眈,喉嚨裡發出了陣陣低吼。由於被囿於法陣之中,它們只能在原地煩躁地來回走動,無法再接近一步。

  下僕們都似乎都有些害怕,不敢大聲說話,也不敢看向那邊。

  和魔獸打交道多了,簡禾瞥了兩眼,認出了這是一種體積雖小、卻十分兇殘的魔獸,喜歡食肉飲血,常在山霧裡兩兩為伴地出現,攻擊樵夫或旅人。

  姬鉞白居然把這種危險的東西養在身邊?

  系統:「他捉來看門的。」

  簡禾:「……」

  可以,魔獸當狗用,這很姬大大。

  夜雪紛飛,一座高大華貴的屋宇出現在了前方,臥室、書房、琴房一應俱全。

  雕花木門徐徐打開,一股暖熱之氣撲面而來。這是個寬敞且雅致的房間,與姬鉞白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擺設甚為簡潔。半透蒙紗的屏風上,繪著流雲與紅楓,詩情畫意。獸爐絲絲吐暖,幽香泠泠。紅燭高燒,暗影幢幢,窗花上貼著「囍」字剪紙。

  按照規矩,從現在開始,新娘就要獨自在房間裡等新郎回來了。

  姬鉞白向來不喜歡旁人踏進他房間半步,此時自然也沒人違抗。木門在簡禾身後哢噠一聲關上了,空氣徹底安靜了下來。

  簡禾把半透的蓋頭拂到了頭頂,在房裡東看看西看看。既然能放她進來,這兒肯定沒什麼重要之物了。硯臺、毛筆、書籍、信件分門別類放好,書櫃角落還放著數個棋盒。

  繞過了屏風,來到了床邊,簡禾摸了摸床褥,發覺它如羽毛般輕軟冰涼,伸手輕按就下陷了幾分,表面還隱隱有水紋晃動。

  這下簡禾可來了興趣了,湊近了些,好奇道:「這是絲綢麼?」

  孰料,這一低頭,被她虛虛地翻起的蓋頭便重新滑了下來,在她側後方,勾住了鏤空的床頭。

  簡禾:「……」

  居然還勾得挺緊,簡禾心下一急,手勁兒沒控制好,耳旁響起了「刺啦——」的裂聲,隨後便是「叮叮噹噹」的落地聲。原來,她頭上的幾支長簪也被扯了下來,梳得整整齊齊的頭髮,瞬間就散掉了一半,亂成了雞窩。

  簡禾:「……」

  撓頭半晌,她乾脆破罐子破摔,把能摸到的長簪都摘下來了,只剩一個簡單的髮髻,再用手梳順它,這樣就清爽多了。

  反正今晚全程都有頭紗遮面,就算少了一件兩件的髮飾,姬鉞白估計也看不出來,就算看出來了,也不會在意。

  拍拍膝蓋站起來,簡禾回到了房間中間的案几邊,頓了一頓。

  案几上擺了十多種菜式,每樣都只有兩三塊,做工精緻,看著就香軟嫩滑。

  從三更到現在,她只喝了一碗謎之小米粥,但到了現在,她已經過了會餓的時間了,反而沒什麼食欲。

  簡禾背對著案几坐下,今天過半時間都是站著度過的,兩隻腳丫已經累得不行了。思及此,她伸直了雙腿,把裙擺撩了起來,捲起了褲腿一看。

  喬邇雙腿纖細白嫩,小腿肚的位置很靠上,至腳踝處自然收窄,線條優美。腳趾頭更是瑩潤可愛,淡粉色的指甲蓋修剪得整整齊齊,雖然腳後跟有點兒破皮,好在沒水泡。

  簡禾把襪子套上,邊輕錘小腿,邊道:「系統,我在雪山遇襲那事兒,我越想越覺得沒那麼簡單。」

  系統:「怎麼說?」

  「事發時顧著逃命,來到姬家後又忙著籌備婚事,無暇思考。但現在想來,疑點未免也太多了。」簡禾凝重道:「我猜,喬家和姬家都有人想破壞這樁婚事。喬瑛是想帶走我,姬家的人,卻想要我的命。」

  巨樹無緣無故倒下攔路可以說是巧合。但那頭魔獸食人的時機,未免也太古怪了。

  如今魔族衰微,雖然魔獸食人的事兒時有發生,但它們襲擊得最多的都是落單的普通人。而那天護送婚車上路的,一半以上都是仙家護衛。

  好吧,就當那頭魔獸真的蠢。那她被喬瑛擄走的時間也不長。但回來後可見,馬匹跑了一些,滿地都是殘缺的無頭屍塊,穿著的都是喬家人的衣服。那麼短時間,一頭魔獸居然把所有人都咬了個遍?

  而姬家的護衛,要麼就連皮帶骨連衣服都被吞了,要麼就是根本沒死,馬匹並非被驚跑的,而是被他們騎跑了。他們到現在也不見人,是因為幕後主謀也想到了這一層,為了假造他們已經死了的假像,肯定不會讓他們有機會再出現了。

  把這些不正常之處,從頭到尾串聯起來——那一天,幕後主謀先以樹木攔路,再引來魔獸食人,既能殺人,又能毀滅現場,讓人摸不準到底死了幾個人。而姬家的侍衛,表面上是護送她,實際卻是幫兇。

  如果這個猜測是對的……那麼,喬瑛大兄弟中途殺出來把她搶走,是真的帶她躲過了兩個死劫。否則任務早over了,該燒香拜佛感謝他了。

  屋內空氣溫度漸高,獸爐中偶爾發出「劈啪」的聲音,除此以外,別無噪聲。火光暖洋洋的,令人感覺十分愜意且安心。漸漸地,簡禾就有些犯睏了,剛才那陣被夜風吹散的醉意,也再次湧上頭了,看來這喬邇的身體酒量不太行。她支著腦袋,在案几上打起了瞌睡,最後乾脆趴在了桌面上。

  不知過了多久,她迷迷糊糊間,聽到了門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伴隨著低低的說話聲。

  小睡了一會兒,簡禾總算有點精神了,立刻清醒了過來。

  木門打開,僕從魚貫而入,在屏風外的桌子上放了些醒酒湯之類的東西。不是對傳聞中的少夫人不好奇,也能隱約看到影子,可他們卻都低著頭,不敢隨意窺視。妥當後,便都一聲不吭地退了出去。

  「哢噠」一聲,門關上了。

  一道修長的影子落在了半透明的屏風上,在朝這邊走近。

  簡禾站了起來,繞過了屏風,便有一陣被酒意氤氳過的熏香撲面而來,姬鉞白就在她一臂之遠的地方。

  他的紅衣稍有些歪斜,領口微敞。面上薄有醉意,魅氣與風流繚繞而生,窗外飛絮的細雪與花瓣,瞬間都被襯得失去了顏色。

  簡禾脫口而出:「啊,你回來了,餓不餓?」

  不知是不是錯覺,掃到她臉的那一刻,姬鉞白顯然愣了愣,面上閃過了幾分古怪的神情。

  與剛才在大殿的那種辨不出喜怒的審視截然不同,像是有些訝然,恍然後,便流露出了幾分好笑之意,嘴角微微一勾。

  簡禾:「……」

  他笑什麼?

  「還真是有點餓了。」姬鉞白移開視線,往案几上一掃,輕笑道:「夫人在等我回來麼?」

  夫人……

  姬鉞白天生就是一副性感華麗的聲線。說到這兩個字時,尾音彷彿帶著小鉤子,在輕輕搔刮著人的耳膜。明明沒有別的意思,也讓人耳根發熱。

  一旦開始說話,氣氛就沒剛開始那麼僵硬了。

  簡禾厚著臉皮走上前去,挽住了他的手臂,把他往桌旁帶:「我也沒吃多少東西,來,我們邊吃邊聊。你先坐下,我去把剛才的醒酒湯也拿過來。」

  走出屏風一看,原來侍從拿進來的不僅有醒酒湯,還有幾碟小菜。簡禾整個盤子端了進來,一碟碟擺在案几上,把筷子分給了他。

  有人陪著,簡禾的食欲總算回來了。玉柝與蝶澤相距甚遠,風土人情南轅北轍,所以現在臺上的很多菜式,搜索喬邇的記憶,都是沒有見過的。不過味道卻特別好,不愧是坐鎮於盛世之地的世家。尤其是那個燉肉香汁澆蓋炒飯,令人口水直流。

  不過,簡禾卻分辨不出這是什麼肉,好奇道:「這是什麼動物的肉?我從來都沒吃過。」

  「這是三天前那頭襲擊你的魔獸的肉。」

  簡禾筷子一抖:「真的嗎?」

  「當然是說笑的,嚇到你了嗎?」姬鉞白支著頭,玩味道:「這是歲邪台下湖中的閻魚,你是玉柝人,沒有吃過也很正常。至於那天晚上的那頭畜生,在留下獸皮後,我已經讓人把它的肉剁碎,讓我豢養的魔寵瓜分得乾乾淨淨了。」

  「嚇到倒沒有,我膽子可沒那麼小。不過,它畢竟吃過人肉,吃的還是我身邊人的肉。要是我們再吃回它的肉,總覺得而有點兒膈應。」簡禾鬆了口氣,又有些困惑地道:「我才知道魔獸也會吃同類的肉。聽說有些動物是不願意吃的。」

  「為了不餓肚子,它們有什麼是吃不下的呢?」姬鉞白凝視著碟中的肉,雙眸幽暗:「不過,還是比不得人類。虎毒尚且不食子,可人若感覺到利益受損,莫說同類相殘了,就是連手足、母子這種關係,都能面不改色地殺掉。」

  簡禾心裡咯噔一下。

  姬鉞白的娘親和哥哥,一個先發瘋了幾年才病死,一個則死於獵魔遇襲,均非正常死亡。試問她能不多想嗎?

  現在不是細想的時候,簡禾鎮定了一下,才誠懇道:「對了,我還沒有親口向你道謝,多謝你在那天救了我。要不然,我早就淪為那頭魔獸的腹中餐了。」

  如果喬邇死了,哪怕罪魁禍首是魔獸,喬家人肯定也會責怪姬家保護不力——人都到蝶澤了,居然還防不住一隻小魔獸。這樣一來,兩家就算不掰,也會有隔閡。

  雖然她現在還摸不準到底是寧可毀壞兩家的關係,也要弄死她,但姬鉞白是可能性最低的一個。更何況,現在她都嫁給他了。萬一她掛了,喬家人的憤怒定會從整個姬家轉移到他一個人身上。

  簡禾:「……」

  這麼看來,她現在反而跟姬鉞白是同一條船上的!

  喝掉醒酒湯後,姬鉞白拭了拭唇角,道:「很晚了,我們也更衣睡覺吧。」

  「這麼早就休息?我一點也不睏。」簡禾坐直了身子,道:「不如再聊會兒天吧。」

  「夫人真的不累?」姬鉞白托著下巴,揶揄道:「你剛才不是小睡過一會兒麼?」

  簡禾倏地抬頭道:「你怎麼知道的?」

  「夫人睡醒後一定沒照過鏡子吧。」姬鉞白冷不丁伸出手去,在她唇角一抹,那白皙的指頭就沾了一點油亮亮的紅色胭脂,促狹地笑了起來:「胭脂,沾到全臉都是了。案几上似乎也有。」

  簡禾:「……!!!」

  她有種不好的預感,謔地站了起來,衝到了房間裡的銅鏡前一照,一句「鬼啊」差點脫口而出。

  鏡中映出的,不是什麼絕代美人,而是個妝容糊掉的吊死鬼。臉一塊白一塊青,炭黑的眉粉薰染成八字形,紅色的口脂出了界,一張精緻的菱唇,活生生變成了血盆大口。

  簡禾:「……」

  系統:「我本來是想提醒你的,可你跟他聊得太歡,不好打擾。」

  由於是隆重的婚禮,今天早上,那侍女往她臉上撲了差不多一斤的粉,還細心地描繪了眉毛和嘴唇的形狀。能保持的時候是很美,可糊掉以後,簡直堪比夜叉、可瞬間止小兒夜啼。

  簡禾眼睛被辣,不忍直視地閉了閉眼。

  難怪姬鉞白進來的時候,看到她時表情這麼古怪!原來從那時候開始,她就是頂著這麼一副辣眼睛的模樣跟他說話的。姬鉞白居然忍了她那麼久——不管是指「忍著不笑」,還是「忍著不吐」,這涵養都足以讓人佩服到五體投地。

  好在,房間裡就有打好的水,溫度正好。簡禾認命地開始洗臉,不斷有污水自她指縫落下,直把粉腮都搓紅了,臉頰才恢復了瑩潤乾淨。衣襟也濕了大片了。

  乾淨的衣服就在床邊,簡禾大感丟臉,無可奈何,還是磨磨蹭蹭地回到了床邊。姬鉞白已經蹬掉了靴子,穿了件月白色的單衣倚在了床頭,玩味地看著她,就像發現了好玩兒的東西。

  看姬鉞白這幅表情,應該是沒有獸性大發的可能性了。

  簡禾悶不吭聲地取過衣服,躲在了屏風後換掉,呲溜一聲鑽入了被窩裡,捲住被子一角,蜷縮在了角落。

  倒不是別的地方不能睡,可一來床夠大,下面有地暖,也只有一張被子,何苦為難自己呢?

  姬鉞白支著頭,望著她通紅的耳根,笑道:「夫人,你可以往我這邊躺一點。」

  「……不用了,這樣就好。我睡了。」

  說完這話,簡禾就擺出了不想再聊天的態度,閉上了眼睛。不知道姬鉞白在身後做了些什麼,片刻後,燭火熄了,室內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系統:「叮!姬鉞白心情+500,好笑值+500,宿主諧星指數+2000。」

  簡禾:「……」

  艸!又有奇怪的東西覺醒了,諧星指數是什麼鬼?!

  而且,姬大大看到她出醜卻那麼開心,剛才不提醒她,其實就是想看笑話的吧?!

  懷著複雜的心情,簡禾打開了心動值的頁面一看,已經從5漲到了15點,換成字面,就是從「路人」變成了「有些許好感的路人。」

  這升幅之低,系統也有些許意外。

  30點算是「有好感」。這個數值,一般來說,是很容易達成的。就算是剛認識的普通人,只要印象不是太差,一起吃過飯聊過天,自然就能漲到30了。

  就像玄衣,簡禾第一次在破廟跟他促膝長談時,心動值就有30點了。之後的漲幅才會突然變慢。

  系統若有所思:「姬鉞白剛才笑得那麼開心,原來對你連『有好感』都算不上。」

  簡禾睜眼,道:「所以,他一點也不容易攻略。」

  賀熠的心防難以攻破,與他為伴膽戰心驚,但起碼還有一個目標可以看得著,且攻破之後,他那些喜怒無常、翻臉殺人之類的惡行,都不會再施加在你身上了。

  而姬鉞白則截然相反。他看似是四個病友最接近正常人的一個,可她卻摸不著他心防的所在地,連看也看不到。

  世上的事物,對姬鉞白而言,若非珍寶,便是垃圾。對待後者,他要麼肆意玩弄,要麼利用殆盡,榨乾最後的價值才丟棄。而最大的問題就是——他的言行舉止迷惑人心,不是刻意偽裝,而是天性如此。與他為伴,一不小心,就會錯估自己在他心裡的地位,以為他對你柔情蜜意就是愛上了你。實則人家心如止水,心動值壓根兒沒動過。

  回想那四個失敗的任務,雖然劇情都跑偏到十萬八千公里遠,可好歹,另外的三位病友對她的好感度都有一定程度的積累——雖然都不達標。

  而姬鉞白,卻是唯一一個開局好感為0,結束了還是0的大大。

  雖然與姬鉞白相處起來很愉快,但毫無疑問,他也是帶給她挫敗感最強的一位病友——因為,她中途的一切努力,她以為他已經動心了的表現,其實都是會錯了意,是自作多情。

  簡禾感慨萬千:「系統,你們的心動數值查詢,真是個造福宿主的發明。」

  不然估計這次也得黃了。

  系統:「……」

  翌日清晨。

  按照規矩,今天早上,他們得出席姬家的清宴。

  清宴顧名思義,就是無葷菜的素食餐,只有姬家人自己出席。

  自從前任老夫人過世後,由於與現任老夫人並非母子,關係不親,姬鉞白一般很少與她一起吃飯。每三天一次的清宴也擱置了下來。

  但這次情況不同,姬鉞白是姬家未來的家主,他的夫人就是未來的主母。帶她出席在這樣一個場合,就意味著她正式成為了姬家的一份子。

  昨晚是淩晨才入睡的,可簡禾實在太累了,這一覺睡得很沉。這張床舒服得躺下去後就不想爬起來了,對睡慣了破廟、棺材的她來說,怎一個爽字了得。

  簡禾愁眉苦臉:「唉,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以後沒有那麼好的床睡,我估計得失眠很久。」

  系統:「……」

  醒來的時候,想像裡不堪入目、四仰八叉的睡姿沒有出現。但她擠到了床的中間去,像個小嬰兒一樣斜斜地蜷縮在姬鉞白身旁,鼻尖抵住了他的衣袖。

  聽到門外侍從催促的聲音,姬鉞白眉宇一動,倏地睜開了眼睛。簡禾也打了個呵欠:「早啊。」

  姬鉞白坐起身來,青絲傾瀉滿身,月白色的衣襟敞開,露出了平坦結識的胸膛。他伸手撐住了枕頭,卻忽然像是被什麼東西紮到一樣,倏地縮回了手,可指尖已經冒出一顆小血珠了。

  簡禾也清醒了:「什麼東西?」

  姬鉞白在唇上拭掉了血珠,回頭,在枕頭下摸索了一下,抽出了一根鋒利的金釵,面色古怪。

  簡禾:「……」

  完了完了,肯定是昨天晚上摘頭飾的時候,漏了一支在床上沒發現!

  不用問了,這一看就是她的東西。姬鉞白不會以為她想謀殺他吧?

  簡禾一把將它奪了過來,道:「這個呢,其實是玉柝那邊的風俗。」

  姬鉞白揚眉:「風俗?」

  「對,風俗。把新娘的髮飾藏在枕頭下,可以讓夫妻琴瑟和鳴,恩愛和睦。」越編越像真有那回事似的,簡禾乾笑了幾聲,道:「哈哈哈,有趣吧?」

  姬鉞白目不轉睛地望著她,意味深長道:「嗯,很有趣。」

  簡禾:「……」

  怎麼覺得他的「有趣」意有所指?

  系統:「叮!恭喜宿主觸發新劇情雙生子的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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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雙生子的詛咒

  遙想當年,封嫵還在赤雲宗的時候,不時就要與同宗之人聚一聚,商談仙門的近況。大家找個地方坐下乘涼,或坐或站、蹺二郎腿的、盤腿而坐的的人比比皆是,不拘小節,氣氛十分輕鬆。

  而姬家人雖然有血緣牽絆,但人與人間的關係卻複雜多了。簡禾想到一會兒得以乖寶寶的坐姿跪坐全程,簡直苦不堪言,兩條腿已經提前感覺到發麻的滋味了。

  兩人起得有點晚,好在,匆匆到場以後,清宴壓根兒還沒開始。

  梅林前、空曠的石地間,站著十多個衣著華麗的佩劍少年,正三三兩兩地聊著什麼。

  仙門世家的子弟最重視排場和儀錶,姬家也不例外。晴空下,少年們俊秀的臉龐如生煙的白玉,俊彩飛揚,秀逸稚氣,眉宇間十分相似。

  不過就算不看臉,看瞳色也能辨認出來。在此之前,這個任務裡,簡禾見過NPC都是黑褐色眼珠的。姬家人瞳色特別,不管老少,在燦爛的日光下,眼珠都呈現為溫潤沉穩的深灰色,簡直是如假包換的血統證明,一看就知道是同族之人。

  這麼看來,瞳色淺淡、在日光下趨於銀灰的姬鉞白,反倒像個異類。

  看到姬鉞白與她出現,眾人都停止了打鬧,乖巧地朝兩人見禮:

  「二公子。」

  「少夫人。」

  簡禾:「嗯?他們叫姬鉞白二公子?怎麼叫得這麼生疏?」

  系統:「小時候當然不是這麼喊的。長大以後,身份不同了,不好再像以前那樣叫,就都改口了。」

  簡禾點點頭。

  姬鉞白的父親沒有兄弟,而原本那個發瘋後掛掉的老夫人,只生了一對雙生子。所以,這些少年們,雖然冠了這個姓氏,但其實與姬鉞白的親緣關係挺遠的。

  饒是如此,他們心裡卻像是十分喜歡姬鉞白。稱呼聽著是生分,但親近信賴之意卻半點不少,卻都寫在了臉上。

  說了一輪恭祝的話語後,他們就按捺不住,摩拳擦掌地問起了姬鉞白獵魔的事。

  姬鉞白挑了些能說的說,眾多少年已經聽得如癡如醉。

  一個藍袍少年滿臉羨慕,道:「真好啊,我爹壓根兒不讓我獵魔,說我年紀小,太危險了。」

  姬鉞白揚眉,莞爾道:「你的確還小。」

  「二公子,連你也這麼說。你馴服第一頭魔獸、帶著它出現在仙盟大會時,不也才十六歲麼?我過完年就十七了……唉,我爹忒古板,還說我不學好。獵魔有什麼不好的呀,多威風啊。」

  「那你瞞著他不就行了。」

  「我不敢啊。」藍袍少年喪氣道:「他說了,要是我敢偷跑去獵魔,他就用咱們姬家的家法伺候我。我哪敢啊。」

  少年們一聽「家法」二字,齊齊打了個冷戰:

  「那確實是不敢!」

  「你還是聽你爹的話吧!」

  簡禾:「……?」

  姬家的家法是什麼鬼,他們至於怕成這樣麼?

  難道是藤條燜豬肉?

  「硯奚,你爹不讓你去也是為了你好。」另一個少年勸道:「我在公孫氏有個好友,聽他提過幾句:近來這段時間,野郊之地魔氣甚濃,還出現了用途不明的陣法。你又沒什麼經驗,若是出了意外,恐怕應付不了。」

  姬硯奚吃驚道:「什麼?有這樣的事?你說清楚點。」

  「此言不假。我還聽聞,在魔氣最濃的地方,有人偶然聽到了簫聲出沒,時高時低,時聚時散,每逢那時,就能看到異常兇猛的魔獸在濃霧中出沒,簡直就像是有人在用簫聲操控著魔獸。」那少年道:「反正我已經想到是誰了,你們呢?」

  眾人臉色一變。姬硯奚遲疑了一下,壓低聲音道:「不可能吧。我聽說玄衣在屠戮赤雲宗後,就行蹤成謎,再也沒誰見過他的蹤影了。簫聲只是巧合吧。」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魔族人能幹什麼好事。」

  簡禾微微一歎。

  也對,現在時間倒退了三年。被賀熠燒了個乾乾淨淨的公孫氏,還活蹦亂跳著。而玄衣,也在苦逼地四處搜魂當中。三位病友的生活呈平行線的狀態,還沒有交集。

  話說,玄衣人都不在江湖飄了,江湖也還是有他的傳說啊。

  姬鉞白漫不經心地評價道:「瘋狗罷了,不必在意。」

  簡禾:「……」

  沒想到,你們是這樣互相嫌棄的大大。

  很快,少年們的話題又繞回了獵魔上。

  「硯奚的箭法那麼差,十箭九空,還有一杆射回頭。要真碰到獵物了,搞不好先射傷自己人呢。」

  說完,大家就笑成了一團。

  就在這時,他們的身後忽然傳來了一聲重重的咳嗽聲。

  簡禾納悶地回頭,便看到幾個姬家的中年人站在那裡,正嚴厲地望著這邊,為首的一個容顏蒼老、神態端肅,目帶警告。活像看到了街上的壞小子勾搭自己的寶貝閨女。

  剛才還手舞足蹈、高談闊論的姬硯奚立刻慫了,小聲道:「二公子,少夫人,我爹喊我,我先走了。」

  在長輩的盯梢下,少年們像做了虧心事,各自散開了。

  簡禾眉頭皺起,發現姬鉞白唇邊那抹淡笑已經悄然消失了。

  人員到齊,清宴開始,剛才的少年們都在父母身邊落座了,一個個跟乖寶寶似的。

  昨晚見過的老夫人,就端坐在了正中的案几上。她的侄女莫欽欽也陪在她身邊。

  雖然說是清宴,但其實端上來的每一道素菜,都做得十分精緻可口,並不比葷菜差。無奈,自從人員到齊後,宴席的氣氛陡然一降。人人都低頭猛吃,別說談笑碰杯了,連聊天的都沒有,死寂沉悶,令人窒息。再好的佳餚,也食不下嚥了。

  簡禾:「……」

  要是不說,根本不知道姬家昨天才辦過喜事,說辦完喪禮還比較恰當。

  姬鉞白卻像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用餐氛圍,自若地挽起袖子夾菜。受他感染,簡禾也放平了心態,邊吃東西,邊思索剛才看到的那一幕。

  顯而易見,姬鉞白在姬家小輩之中人氣頗高。至於他們的父母——雖然沒有繼承權,但從輩分上說,也算是姬鉞白爹娘那一代的了,卻明顯很不待見姬鉞白,甚至不想讓自己的孩子與他接觸。

  那種不喜,甚至已經露骨到流於表面。

  為什麼呢?

  姬家大公子死因查不出可疑之處,也已離世半年,一切皆成定局。姬鉞白就是下任的家主了。都這個時候了,為什麼還會對他公然表露出敵意?

  不論是因為什麼,都肯定不是涉及原則的大事。不然,那些小輩不可能那麼喜歡姬鉞白。

  簡禾:「……」

  唉,這個家裡,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真的很詭異。

  這次的副本名也是。不像以前的xx怪、xx魍魎那種簡單粗暴的標題,看名字就能猜到大致內容。

  雙生子的詛咒。

  不用問了,「雙生子」肯定就是說姬鉞白和他兄長。

  那「詛咒」指的是什麼?

  誰下了詛咒?誰又中了詛咒?詛咒的目的是什麼?

  簡禾暗歎一聲,雖然謎團很多,可苦於目前線索太少了,思來想去,還是毫無頭緒。

  系統:「宿主,這是個推理難度為鬼畜級,通關難度為中級的副本。真相或許會很出人意料,也許要到最後一秒,謎底才能解開。」

  簡禾:「這似乎是第一個推理難度為鬼畜級的副本?」

  系統:「不錯。之所以判這麼高的難度,是因為你得到的提示比從前任何一次都少,所以會感到寸步難行。」

  「……夫人?」

  忽然之間,手背被輕輕地拍了拍,簡禾如夢初醒,才發現自己碗中的豆腐,已經不知不覺中被她用筷子戳成篩子了。

  姬鉞白眼中劃過一絲暗光,低聲道:「在想什麼,想得那麼入神。」

  無端端地,簡禾的後頸閃過了幾絲涼意。鎮定了一下,她靈機一動道:「我就是在想,你們姬家的家法很嚴嗎?為什麼剛才那些小輩那麼害怕?」

  姬鉞白一怔,驚奇地睜大了眼睛。

  下一秒,他便笑了出聲。方才的陰霾與試探,似乎都是錯覺。

  「笑什麼呀,告訴我啊。」

  「不急。」姬鉞白淺笑盈盈,揶揄道:「等夫人哪天犯了家規的時候,我再告訴你家法為何物。」

  簡禾鬱悶道:「那你們家規多嗎?」

  「倒也不多,只有一條。」

  「是什麼?」

  姬鉞白笑而不語,將一個瓷白的小碟放到了簡禾面前。

  碗中已經裝了十多個剝了殼的蛇仁。這是一種外形醜陋,宛如蛇頭,但實際口感很香、爆炒後風味更佳的果子。殼很堅固,難以剝開。但豈會難得倒姬鉞白。蛇仁在他手中就像沒有外殼的軟物,「喀拉」地捏一下,殼就裂開了。

  簡禾不客氣,接過來就往嘴裡送。

  吃到一半,她又感覺到了一陣惡狠狠的視線在自己臉上剜了一下。抬頭,坐在遠處的莫欽欽已經錯開了視線,在老夫人的耳邊嘀咕著什麼。

  簡禾一哂,沒有理會。

  午時,終於熬完了這種氣氛沉悶、了無生趣的活動,姬家似乎還有事要商議,姬鉞白必須留下。

  這種活動並不強制家屬參加,簡禾跪坐了一個早上,腿酸得很,不想再留下了,就打道回房休息了。

  回到房間,躺了片刻,卻又睡不著,簡禾乾脆坐起來,看了一下心動數值,姬鉞白的數值提高到了20點。還不到「有好感」的程度,但至少,存在感已經比原來的更高了。

  簡禾:「……」

  劇情任務毫無線索,感情進度龜速爬行。唉,不論是哪一世,姬鉞白都如此棘手。

  系統:「宿主,不用擔心。因為我們提供的劇本提示太少了,所以,會相應降低NPC的智商。待會兒,就會有冤大頭送上門來為你解惑,請把握本次機會。」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了幾聲低低的獸吼聲。伴隨著一個冒冒失失的聲音:「哎,你要把我棋子叼哪去……」

  這聲音很耳熟,簡禾精神一振——冤大頭來了!

  推門出去,她瞧見一隻藍得發黑的鳥兒正在穿過花林上空,豔紅的鳥喙中叼著一枚玉石棋子,在往這邊飛來,姬硯奚一邊慌慌張張地追在後面,一邊喊叫著想讓它停下來。這動靜驚動了花林中的兩頭魔獸,故而才會有那幾聲嘶吼。

  簡禾吹了聲口哨,那隻鳥兒就落在了她肩上。

  姬硯奚氣喘吁吁地停在了幾步之遠,道:「少、少夫人,麻煩幫我抓住它。」

  「這是你的仙寵麼?」

  「不是,不然怎麼會不聽我的指令,也不知道是從哪飛來的野鳥兒。我正準備玩十獸棋呢,它叼了我棋子就跑了。」

  簡禾腹誹:「世界上哪有那麼巧合的事。不用問了,這天外飛鳥,肯定是系統安排的。」撫了撫藍鳥的後背,它便乖巧地把棋子放到她手心,拍拍翅膀走了。

  姬硯奚:「……」

  「行了,跑得那麼急,你先休息一下吧。」簡禾端詳手中的棋子,正正方方的底座上,端坐著一頭雕刻得十分精細的獅子,背上插有雙翼:「這叫做『十獸棋』?怎麼玩?」

  姬硯奚自小就愛跟在姬鉞白身後晃,明著是喊「二公子」,其實在心裡,一直把姬鉞白當成哥哥,小時候就喊過他一段時間的「二哥哥」,後來被爹痛斥過,才改了口。

  眼前的人是姬鉞白的妻子,姬硯奚愛屋及烏,毫不猶豫地、恪守禮儀又十分詳盡地答了她的問題。

  原來,這是蝶澤近來最流行的遊戲,規則類似於簡禾那個時代的古早遊戲鬥獸棋。但是,這兒的棋子並不是老鼠、大象、老虎等尋常的野獸,兩個陣營,分別執十枚仙獸與魔獸的玉棋。

  簡禾想起姬鉞白的房間裡也放著棋盤,難不成姬鉞白也喜歡下棋?或許,這能成為刷好感度的切入口。

  不,這個往後再議。現在要抓緊NPC智商低的時間來套點話。

  簡禾捏了捏這枚棋子,道:「硯奚,你很喜歡下棋吧?」

  「當然了。一方棋盤雖小,可陣勢萬變,其樂無窮。」

  「那就正好了。我知道一種棋子遊戲,規則比十獸棋複雜,還可以幾個人一起玩。」簡禾齜牙一笑:「它就是——大,富,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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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2 20:38:3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玉花神女節

  似乎是覺得這名字挺拗口的,姬硯奚狐疑道:「……大,富翁?」

  「大富翁。」簡禾點頭,三言兩語地把大富翁的大致玩法介紹了一下。這也屬於星際時代已被淘汰的古早遊戲,其實具體的規則,她也不太記得了,有些細節只能省略。

  但這種玩法,在這個時代聞所未聞。再加上,為了平衡任務難度,系統把姬硯奚的智商強行下了線,寥寥數語,他已聽得雙眼放光,被吊足了胃口。

  等到這時,簡禾才好整以暇道:「這遊戲規則特別多,現在也才說了一半,還沒到最好玩兒的地方。可我說了那麼多,喉嚨有點乾了,想休息一下。不如現在就換你說了吧。」

  姬硯奚道:「我?說什麼?」

  「我有些關於姬家的事想問你。作為我教你大富翁的交換,你告訴我答案,如何?」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答得出你的問題。」姬硯奚道:「你問吧。」

  簡禾:「……」

  系統太可怕了,果然是智商下線了!不然,對這樣唐突的問題,正常人都會抱有警惕之心的吧?!

  她感慨道:「如果你們的NPC平時也能保持在這樣的智商水平,又好哄又好上鉤,那這些任務一定會事半功倍。」

  系統:「想得美。」

  回歸正題,簡禾想了想,道:「你爹似乎很不喜歡姬鉞白,是嗎?」

  姬硯奚睜大眼睛,下意識就矢口否認道:「沒有……」

  「不僅是你爹,還有很多姬家的長輩,似乎都對他沒有好感。」簡禾不為所動,凝視著他,道:「為什麼?」

  姬硯奚皺著眉,熬不住似的歎了一聲,似乎是有口難言。半晌才吶吶道:「這個……原因很複雜,一時半會兒道不完。」

  嘴巴還是撬不開,只能換個問法了。雙生子和詛咒兩個關鍵詞,後者太虛無縹緲,姬硯奚那麼小,問他也未必會知道。簡禾瞎蒙道:「是不是因為姬鉞白是雙生子?」

  姬硯奚臉色大變。

  簡禾:「……」

  居然蒙中了。這位小弟弟把一切都寫在臉上了,真的太好懂了。

  「是。」姬硯奚躊躇道:「我大概知道為什麼……但原因挺荒唐的,做不得真,我自己也不當一回事,知道了也沒什麼意義。」

  「有沒有意義,由我自己說了算。」趁他懵,將他蒙,簡禾胡謅道:「你不用有心理負擔。其實我已經瞭解大體事實了,現在不過是想換個人證實一下而已。你悄悄告訴我,我不會聲張。」

  「……那好吧。」姬硯奚猶豫再三,壓低聲音道:「其實,整件事跟一個詛咒有關。」

  第二個關鍵詞也來了,簡禾一凜:「什麼詛咒?」

  「我小時候喜歡黏著二公子玩。每次回來後,我爹都會斥責我一頓。我原本也搞不清楚原因,問他為何生氣,他就板著臉不說話。直到有天,我隨著二哥哥去歲邪台後山玩,不小心從樹上摔了下來。」姬硯奚撥開了自己垂在頰邊的髮絲,露出了光潔的額角上的一塊小疤痕,低聲道:「其實傷口也不深,但當時流了很多血,二公子急急忙忙地抱著我回來,我娘險些被嚇壞了。我爹打了我,說我一天都跟『災星』為伍,終於把自己也害了,以後不許再去找二公子。」

  封建迷信要不得——簡禾腹誹,面上則道:「之後呢?」

  「我當時害怕得哇哇大哭,我娘馬上站起來制止了我爹。他的那句『災星』,似乎只是情急時脫口而出的。上藥後,我哭累了,就睡了。在朦朦朧朧間,我聽到了我爹娘在說話。」姬硯奚回憶當初,複述道:「他們說,咱們姬家以前有位家主,夫人前後身懷有孕數次,都因各種問題沒生出來,註定是命中無子。到了花甲之年,他夫人為他誕下了一對雙生子。老來得子,本來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可從那時起,家中就開始接二連三地發生不幸之事。直到那雙生子的弟弟因故溺亡,家中黴運就倏然消失了。之後,又發生過幾次這樣的事兒,凡是有雙生子降生,就會伴隨很多不好的事。所以,到了後來……」

  簡禾:「???」

  不是吧,難道副本的「詛咒」,指的就是「凡是雙生子出生,就會有不幸出現」?

  系統:「沒那麼簡單。」

  姬硯奚吞吞吐吐的,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簡禾回過神來,追問道:「後來怎麼樣了?」

  「我聽說,後來,為了不讓厄運隨著雙生子而來,凡是誰家生出了雙胞胎,都會把繈褓中的弟弟……」姬硯奚飛快而小心地道:「掐死。」

  簡禾脊背湧起了一股寒意:「掐死?!」

  不是吧,姬鉞白家裡有這種兇殘的傳統?難怪他說起虎毒不食子時,態度那麼奇怪。

  回想起來,賀熠也是因為出生時天現不祥之兆,才會被公孫氏厭棄……原生家庭對一個人的影響真是太大了。

  這麼說來,那天她聽牆角時,侍女語焉不詳地說姬鉞白是「那個」,難道指的是——他是雙生子中的弟弟?所以才說他命好,不然一出生就會死了。

  飛快地琢磨了一下,又發現了悖論。

  如果姬硯奚的情報是真的,那麼,姬鉞白還在繈褓時,應該就被弄死了吧?怎麼可能活蹦亂跳地長到二十歲?

  而且,這事兒,姬鉞白本人知道嗎?

  「我只聽爹娘說過一次。從那時起,我才明白為什麼長輩們如此忌憚二公子,尤其是大公子過世後,他們可能也把它歸咎到二公子身上了。我自己是不信的,怎麼能把家族的興衰怪罪到一個小孩子身上去?而且,我對這個傳說真實性也存疑。虎毒不食子,二公子不就好端端地長大了麼?這就說明了,不是每一對父母都那麼狠心,會因為虛無縹緲的傳聞對親生子痛下殺手。」

  簡禾沒做聲。

  她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不然姬鉞白的態度不會那麼怪怪的,可又抓不住哪裡有漏洞。

  姬硯奚一頓,有些低落,道:「不過,我自己不信是一回事,從那之後,我爹就對我嚴加看管,沒過多久,還把我帶離了蝶澤。少夫人,我敢說,我跟你說的這些,同輩裡的知情人不超過三個。你可千萬不要說出去。如果讓我爹知道我亂說話,一定會家法伺候我的。」

  簡禾籲了口氣,許諾道:「你放心,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那我的事就說完了,現在告訴我大富翁的規則吧。」

  簡禾連忙把能記起來的都一股腦倒出來了,最後比劃了一下棋子的形狀,姬硯奚匆匆丟下了一句:「我回去後命人替我打造一副。」就離開了。

  姬硯奚這小孩兒還挺夠意思的,幾天後,他差人送了一個錦盒來,竟然就是一副大富翁的棋子!

  簡禾:「喝水不忘打井人,不錯。」

  系統:「……」

  不過這副棋子暫時沒有用的時間。因為三天後,蝶澤即將迎來一年一度的玉花神女節。

  蝶澤這種奢靡之地,向來少不了這樣的活動。這次的節日,就是為了恭送寒冬離去、乞願來年風調雨順才舉辦的。

  屆時,街上會有遊行的花車經過,車上有裝扮成神女的少女赤足跳舞,反彈琵琶,灑下碎豆、麥穗與花朵。空氣裡花瓣飛舞,清香盈盈,人們夾道觀看,若是能被神女的麥穗打中,來年就可避害驅邪,平安地度過。可以說是一個既浪漫又熱鬧的節日。

  簡禾原本是沒聽過這習俗的。只是覺得歲邪台下似乎比別的時候都熱鬧。到了傍晚,她就被幾個侍女逮住了,換上了一襲色彩鮮嫩的裙裳,又被摁在了鏡前細細地描唇、梳頭,遂不明所以地回頭,道:「怎麼了?」

  小蕊笑嘻嘻道:「少夫人,二公子讓我們給你好好打扮。一定是想帶你去玩兒。」

  「去哪玩兒?」

  小蕊科普了幾句,雖說語言貧乏,但簡禾已經能想像到那個盛況了,心裡也有些雀躍。

  自從融合任務開始,她的日子就過得十分苦逼。這還是她第一次參與這種舉世矚目的盛事。

  「少夫人,閉眼,我們要為你上珍珠粉了。」

  她們手裡拿著的,就是那天給她撲粉的工具。簡禾嘴角一抽,道:「不用那麼隆重了吧。」

  身後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姬鉞白的聲音由遠及近,道:「夫人不喜歡,那就撤了吧。」

  侍女們連忙收起了工具,姬鉞白已經站在了簡禾的身後,微微一笑:「走吧,帶你看看玉花神女節。」

  這一趟出門,兩人連隨從都沒有帶。

  來到了蝶澤城中,簡禾總算明白,為何這裡會被稱為第一仙府了。金銀闕,玉金山,夜色皎潔,層樓疊嶂,宛如發光的寶塔。人流絡繹不絕,熱鬧非凡。一城的繁華,足以抵得上她見過的地方。

  花車的巡遊要在子時才開始。就在花車會通過的道路上,有許多酒肆,二樓早已被占滿。但若想要感受一下被花瓣撒滿頭的熱鬧,就得在人潮裡擠擠。

  在等候的過程裡,簡禾甚至看到了那天的幾個小輩也夾在人群中。不過,他們一看到她身旁的姬鉞白,就知道是人家夫妻來約會,都假裝沒看到,忙不迭地溜了。

  簡禾提議道:「難得來一次,我們就站在下面看吧。熱鬧。」

  「好。」姬鉞白攬住了她的肩膀,道:「那夫人可得握緊我的手了。」

  子時一到,在百姓的歡呼聲中,花車巡遊終於開始了。從大街的盡頭開始,一輛綴滿了珠玉彩帶的花車慢慢地轉向這邊,妙曼的少女于上方翩翩起舞,樂聲泠泠。當花車經過時,人人都揚手,想要抓住從上方落下來的花瓣。

  簡禾終於知道姬鉞白那話什麼意思了——站在下面雖然是很爽,但要是不雙手交握,身體緊貼,恐怕很快就會被人潮擠散。姬鉞白長得高,倒不成問題。可她的這具身體太嬌小,為求平衡,簡禾只能以背貼緊姬鉞白的心口站立了。

  忽然,身體一下騰空了。簡禾一驚,姬鉞白的手正穿過了她的膝彎之下,把她當成小孩兒一樣,整個人抱了起來。

  一下子,視野就開闊清晰很多了,能把整條大街的盛況都攬入眼中。

  頭頂的酒肆二樓,姬硯奚幾個小輩道:「你們看下面,那不是二公子他們麼?」

  「奇怪了,他們怎麼有包廂不坐,偏要到下面去擠?」

  「這你就不懂了,這是人家夫婦的情趣呢……」

  ……

  讓姬鉞白抱起來,眼見幾輛花車都過了,簡禾還有點意猶未盡,但還是很有良心地搖了搖姬鉞白的肩膀,道:「好了好了,放我下來吧,像個小孩子似的。」

  旁邊,一個坐在父親肩上的小孩兒轉過了頭來,好奇地看著這麼大個人還被抱起來的簡禾。

  姬鉞白笑了,道:「不看了?」

  「看。但已經看得差不多了,我們換個地方,坐下休息吧。」

  姬鉞白到了空曠的地方才把她放下,定睛一看,忽然一怔,從她的黑髮上摘下了一道金黃色的麥穗:「原來你被麥穗丟中了。」

  簡禾接過了它,笑眯眯道:「那我來年一定有好運氣。」

  街上的百姓還在簇擁著花車往前走。他們沿著街的邊緣往前走,在一處小酒館前停了下來,打算就在這裡休息一下。酒館中的人多已半醉,剩餘的人,見到簡禾雖然貌美,但卻作已婚打扮,都識相地沒有上前來打擾。

  坐下後,簡禾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有點兒空空的,稍微撩起裙擺,這才發現,她的鞋子不知何時已經丟了一隻了。

  簡禾:「……」

  姬鉞白:「……」

  簡禾:「你,想笑就笑吧,不用忍。」

  此話一出,姬鉞白忍不住了,放聲大笑起來。

  簡禾扶額,淚灑心田。

  自從換個地圖,不知為何,她就開始了不斷在姬鉞白面前出洋相。白白浪費了喬邇這具名副其實的美人身體,走上了諧星之路……這大概也是一種詛咒吧?

  好在,走過這條街就有賣鞋子的地方了。姬鉞白囑咐簡禾坐在這裡等候,便轉頭踏入了夜色中。

  在等待的時候,簡禾打開了心動數值,意外地發現短短幾天,進度條就漲了一大截,變成了30/100。

  唉,終於是對她有點兒好感了,前路艱難啊。

  如果沒有進度條,依照姬鉞白的表現,她至少會給他估40點以上。

  簡禾:「……」

  不得不說,姬鉞白的喜好竟如此鬼畜。別的男人都喜歡仙女類。而這位㚐㚐,反倒越看到她瞎鬧、越看到她出糗,他就越喜歡……

  上輩子,她完全走錯了路子啊。原來,與其裝模作樣,還不如不管不顧、放飛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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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2 20:38:4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 摸摸你

  玉花神女節從子夜才正式開始,故而,等到簡禾與姬鉞白一起踏出小酒館時,大街上仍是熙熙攘攘。燈火通明的屋宇宛如發光的寶塔,流火如梭,銀花滿樹。

  就算知道這不過是個任務世界,也還是會為景象的真實程度而震驚。在這種繁華之地浸泡久了,可能有人會不願意回到現實中去吧。

  就在這時,一片冰涼的雪花落到了簡禾的臉頰上,倏地化成了水珠。天公不作美,霓節飛雪,裹挾著冰霜之氣而來。花車上的神女畢竟是肉體凡軀,抵不住大雪,紛紛矮下身,躲到了花蕾燈籠之下。街上的行人則鑽入了兩旁的屋簷下躲避。

  簡禾兩人正好散步到了一處酒樓門口,撩開簾子後,掌櫃上前來,看到兩人衣著不凡,就知道來了貴客,直接越過了擁擠的大堂,把他們往樓上的包廂雅座帶去。

  按姬鉞白的本意,是下雪了路不好走,所以現在這裡暖和一下,等姬家的人驅車來接。

  「不用啦。天氣這麼冷,山路又黑又滑,車子也不好走。」簡禾道:「況且我正好餓了。乾脆就在這裡吃點東西,現在也差不多天亮了,說不定吃完東西,雪剛好就停了。」

  從幕簾透出的料峭的燈火掠過了姬鉞白的紅衣,他微微一笑:「也好。」

  就在這時,他們已經擦身而過的一個雅間的簾子忽然被掀了起來,一個少年探出了上半身,驚喜道:「二公子,少少少夫人!果然是你們,我還以為聽錯了呢。」

  正是姬硯奚。入內一看,暖烘烘的一個包間之中,除了坐著剛才在路上亂晃的幾個姬家的少年以外,還坐著兩個長相幾乎一模一樣的青年,衣著素淨,容顏溫潤,自帶一股凜然正氣。觀之腰間佩劍,必然是仙門中人。

  簡禾:「……!!!」

  次奧次奧次奧!這兩位兄弟是熟人啊!

  左邊那位,不就是在分屍魍魎的副本裡,被賀熠用折斷的棄仙懟了個通天、還把他的劍也搶走了的孟漣嗎?!

  照此來看,他旁邊那個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必定就是被孟漣的兄長孟或了。

  姬硯奚搓了搓手,向姬鉞白介紹道:「這兩位前輩是我們剛才在路上遇到的,公孫氏的客卿。」

  孟或與孟漣隨即起身,報出了姓名。既然有緣遇到,雙方寒暄一輪,就坐到一塊了。

  時間倒退回三年前,如今,琮因和筵青這對佩劍,依然懸掛在他們的腰間,劍鞘青芒泠泠,細索纏繞,如鏤荊棘。

  這位大兄弟必定猜不到,現下如日中天的濱陽公孫氏,會在三年之後被一個惡剎般的少年屠掉。自家兄弟則相繼品嘗被奪佩劍的恥辱。孟漣還好點,至少撿回了一條命。他自己就沒那麼好運了,與賀熠交手三次,最終還是慘死了在他手裡。

  原來,剛才花車巡遊時,在擁擠人潮中,有個五六歲的小姑娘撞到了姬家少年們的身上。把她抱到了稍微空一點的地方後,這姑娘才驚魂未定地說出了自己還有個弟弟,但在剛才,他們被人潮沖散了。

  姬家少年們一聽還有個小豆丁在那黑壓壓的人流中,都暗道不妙,連忙抱起了小姑娘,逆著人流往回找。就在一個街角處,跟孟漣兩人不期而遇。他們的臂彎裡抱著一個酣睡中的小娃兒,正是這小姑娘的弟弟。

  險些釀成的慘劇以虛驚一場結了尾。雙方各抱一個小孩,啼笑皆非之餘,不知怎麼的,生出了點惺惺相惜之意。一同把小孩送回家後,天上恰好下起了大雪,他們便相約一起進酒樓喝點酒了。

  簡禾在桌旁坐下。喬邇這具身體貌美,不管是什麼人,見到她的第一眼,大多都有所震動。孟或與孟漣也難免,但一瞬間的驚豔後,他們的態度便恢復平常,坦蕩且守禮,沒有半分冒犯之意,很容易便讓人想到「皎皎君子」這四個字。

  孟漣溫和一笑,道:「實不相瞞,我們此行正是要往濱陽去。路經蝶澤時,聽說玉花神女節就在今晚舉行,便特意前來,想要一睹盛況。沒想到竟然會有緣遇到各位。」

  小二掀開了簾子,進來上酒了。這家酒樓最有名的就是桑落酒,取的是蝶澤那片仙湖的湖水所釀,入口香醇綿甜,滿口清香,令人欲罷不能。因為價格不菲,還有個別稱叫「斗酒千金」。

  姬家的少年本就有幾個好友是公孫家的人,和孟漣兩人有了共同話題,所以氣氛熱絡得很快。室內紅爐美酒,窗外白雪飛舞,很快就有人借著酒興,提出要玩最近在坊間流行的遊戲。

  這個遊戲,其實有點兒像擊鼓傳花——桌面上有一個沙漏,一個玉匣子,匣子中擺放著數十枚方方正正的刻著單字的玉棋。其中一人手裡捏著長短不一的酒籌——當然,露在外面的一端是齊平的。抽到最短那一根的人,要從玉匣中抽一顆棋子,圍繞著上面的字,只用一句話,編一個故事的開頭。

  隨後,酒籌重新洗牌,剩餘的人兩兩為一組,各自用一句話,給出兩個版本的故事走向。由現場的人評判誰的版本比較好,輸了的人就要罰酒。

  等沙漏裡的沙粒流完,就算是一輪。如果恰好結束的時候,當下正在編的人無法把故事說圓了,也要罰喝酒。

  因為誰說得更好是沒有固定標準的,全看現場觀眾評判。為了增加難度,一般而言,眾人會傾向於選擇更為刁鑽的版本,這樣,下一個人會怎麼照著編下去,才算是有看頭。

  系統:「宿主,接下來的劇情中,將會得到不詳的雙生子相關線索,請注意別漏聽了。」

  簡禾:「知道了。」

  根據四位病友「熱衷把自己慘兮兮的過去編成故事,供人欣賞」、「故事的主人公其實就是自己」的黃金定律,而現在又準備玩編故事的遊戲,可以知道,待會兒姬鉞白編出來的故事,十有八九會映射現實。

  酒籌轉瞬就被抽個精光。姬硯奚抽到了最短那根,另一手則執了一枚刻有「獸」字的棋子,率先編了個故事開頭:「很久以前,在一座深山的山谷之中,生活了一對魔獸。」

  下一對抽到的是「衍」字。左邊那人道:「某天,大批魔獸湧入了山谷。」

  第二個是孟或,他道:「母魔獸身懷六甲,生出了兩個蛋。」

  聽到「兩個蛋」時,簡禾指節微蜷——果然,編造的故事開始在有意無意地與「雙生子」這個關鍵詞靠攏了。

  姬鉞白氣定神閑地聽著,面上沒有露出任何異色。

  孟或的版本取勝。下一對,搖出的玉棋上篆刻了一個瘦長的「偏」字,恰好輪到了孟漣與姬鉞白來編故事。

  孟漣想了想,道:「蛋破殼以後,出現了兩隻體積不同的小獸,它們一個偏愛跑動,一個偏愛睡覺。」

  姬鉞白托腮,悠悠道:「蛋破殼以後,略小的蛋中爬出了一頭畸形醜陋、不堪入目、令人作嘔的畸胎。略大的蛋中爬出的小獸則漂亮又健康,父母由此格外偏寵後者。」

  簡禾聽得認真,不想錯過任何一個字,但完整一句話下來,她心底卻冒出了一陣詭異的寒意。

  慢著,有點兒不對勁。

  根據情景,姬鉞白代入的,應該是那個魔獸的弟弟。但他卻形容它是「畸形醜陋、令人作嘔的畸胎」。橫看豎看,這個幾個詞,都跟高挑俊美的姬鉞白完全扯不上關係吧?

  雖然百思不得其解,但簡禾暫時找不到邏輯關係,只能暫時將疑惑壓下去。

  因為姬鉞白說的故事更獵奇,還有著慘兮兮的陰暗基調。之後,眾人便開始圍繞著小魔獸來展開故事,怎麼慘就怎麼編,故事越發漏洞百出、奇葩難圓。

  而讓簡禾失望的是,姬鉞白就只參與了剛才那一次。她想旁敲側擊地多聽他說幾句都沒辦法。

  沙漏即將漏完之際,最後的一對人是姬硯奚與簡禾,玉棋上刻了個「絕」字。

  姬硯奚絞盡腦汁,才憋出了一個結尾:「終於有一天,這隻醜陋的小魔獸受不了折磨,自盡了。」

  眾人噓他。

  「硯奚,你也太敷衍了吧。」

  「就是,這麼生硬的結尾,三歲小兒也會編,虧你說得出來!」

  ……

  姬硯奚:「……我實在圓不了了。」

  「其實也不是圓不了。」簡禾靈機一動,化用了醜小鴨的故事,道:「終於有一天,這隻醜陋的小魔獸受不了父母的對待,離家出走,途中險些落入懸崖。那一瞬,它的背上突然伸展出了漂亮的翅膀,脫胎換骨,絕處逢生,從此天高海闊任它闖蕩。原來它是一隻仙獸的蛋,只不過是因為一個意外,才混入了魔獸的窩而已。」

  孟或靜了片刻,感慨道:「歷經艱辛,終得圓滿。我喜歡姬夫人的這個結尾。」

  「我也是。」

  「不敢當不敢當。其實這個結尾,也是我從別處聽來的。」簡禾擺擺手,忽然察覺到姬鉞白已經放下了酒杯,雙眸如最幽暗的子夜,正定定地注視著她,不知道在想什麼。

  系統:「叮!姬鉞白陰暗度—50,宿主淨化力+100,血條值+20,實時總值:21點。」

  酒過三巡,一縷金燦燦的陽光自窗外漏入,原來外面已是旭日初升,雲銷雪霽。短暫的一面後,孟漣兄弟帶著琮因、筵青雙劍,消失在了晨光中。

  回到了姬家,昨天一晚沒睡,大家都回房睡覺了。剛才在路上還沒感覺,回到房間後,頭一沾枕頭,簡禾就沉沉地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窗外已是暮色四起。房中沒有點燈。姬鉞白就在她身旁,支著頭,安靜地側躺著。

  簡禾拉開一條眼縫,於昏暗的室內勾勒著他的側臉,思索著他說的那個故事。

  偏愛哥哥的父母,漂亮健康的哥哥,醜陋畸形的弟弟……

  一個身體畸形的人,再怎麼裝腔作勢,至多就能在靜態時騙騙眼力不好的人。一旦有所動作,一切的偽裝都會無所遁形。絕無可能做到騎馬、射箭、獵魔這類高難度的事情。

  「畸形」可以pass了,那「醜陋」呢?

  簡禾心裡忽然閃過了一個荒謬的猜測——如果,他這個故事是在映射他自己,那有沒有可能——姬鉞白易容了?

  喬邇的喬家就特別擅長易容之術,自然也知道如何鑒別。世界上最難辨真假的易容術,用的是人皮製作的面具。這種面具輕薄涼軟,戴上後甚至能透出真實的血管顏色,栩栩如生,不像用死物所做的皮,戴上去跟糊了三斤粉差不多。

  它唯一的劣勢,就是需要定期更換,否則就會失去彈性。還有一個無法消除、只能掩蓋的破綻,就是在耳後能摸到一根細細的線。

  摸,還是不摸?

  要是這裡不摸,就洗清不了她的懷疑,之後,或許也不能找到那麼好的機會了。

  簡禾猶豫著,像隻警戒的倉鼠,觀察了姬鉞白許久,才悄聲地支起了上半身,挪近了些。

  桑落酒的氣味幽幽的香氣,醉人心脾。湊這麼近了,他還沒有轉醒跡象,長髮蜿蜒於臉畔,耳朵若隱若現。

  簡禾屏住呼吸,朝姬鉞白的耳畔伸出手去,想要撩起他的頭髮。

  就在指尖快觸到他皮膚時,姬鉞白倏然睜目。昏暗的暮色中,他的臉龐半暗半明,淡灰色的瞳孔幽幽發亮,像一把啜滿了黏稠的血的鋒冷兵器。半點不見沉睡之後的迷蒙,彷彿一直都是清醒的。

  簡禾心臟一緊,強烈的求生欲令她的手在半空中強行拐了個彎,落在了他的臉頰上,手心冷汗涔涔。

  姬鉞白沒有動,只輕輕地扼住了她的手腕,目若寒星,不發一語,沉沉地望著她。

  有那麼一瞬間,簡禾感覺到,這段短暫的日子以來,他們互相維繫的那些柔情蜜意、相敬如賓的表像,似乎出現了一道裂縫,洩露出了令人膽寒的真實。

  姬鉞白在他們之間劃了一條界限。當簡禾即將要對它發起衝鋒時——他揚手,拒絕了她的靠近。她甚至沒能靠近那條高壓線,便被擋住了。

  但是,這似乎是第一次,簡禾隱隱約約摸到了他的心防的位置——它不再是一個虛無縹緲的東西了,

  這個情形,按她一貫的做法,其實只要像從前那樣,說些玩笑話緩和氣氛,插科打諢,就能蒙混過關了。但出於某種不知名的原因,簡禾心臟鼓噪,非但沒有退縮,還湊近了些許,舔了舔有點乾的嘴唇,神差鬼使道:「姬鉞白,我剛才做了個噩夢。」

  「……」

  「在喝桑落酒的時候,你說了一個故事,裡面有一對魔獸兄弟。不知道為什麼,剛才在夢裡面,我總是不斷看到一些跟這個故事相關的情景。」簡禾凝視著他,道:「姬鉞白,我想聽完故事的後半截,你可以告訴我嗎?」

  姬鉞白慢慢地鬆開了扼住她手腕的手,淡道:「既然做噩夢了,聽得越多,豈不是會越難忘記?」

  簡禾卻搖頭道:「不對。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就是因為一直記掛著後續,才會夢到它。」

  姬鉞白沒做聲,翻過身,背對著她。

  不怕他拒絕,就怕他不回應。姬鉞白這個轉身,簡禾有種攻守位置倒轉的感覺,莫名地飄飄然了起來,拽住了被子,像毛毛蟲一樣扭動著湊近他,拉了拉他的衣服,道:「來嘛,說嘛,不要假裝沒聽到,我知道你還醒著呢。我們可是夫妻呀,堂都拜過了,禮都行過了,一輩子都要在一起的,你還這麼生分,連個小故事都不肯編給我聽。」

  聽到一半,姬鉞白睜眼,喉結微微一動。

  簡禾卻看不到。只知道無論她怎麼搖來晃去,姬鉞白都不理她,終於有點兒洩氣了,嘟囔道:「小氣鬼。」

  卻忽然聽到姬鉞白道:「那個故事也沒多長,三言兩語就結束了。你真的想聽?」

  簡禾精神一振:「想。」

  「那對魔獸兄弟破殼以後,漂亮的哥哥茁壯成長了。而醜陋畸形的弟弟,卻因為外形而遭到了父親的嫌棄。」姬鉞白涼涼道:「當場便被溺死了。」

  簡禾一怔。

  等等,這個走向不太對,如果魔獸弟弟一出生就被溺死了……那她眼前的姬鉞白是誰?

  本來以為故事到此戛然而止,沒想到還有後半段。姬鉞白輕聲道:「然而,在溺死了自己的孩子後,這個父親很快就後悔了。不是後悔殺子,而是後悔在妻子生產完、還未恢復元氣時就殺了那小魔獸。那頭母魔獸,因為喪子而大受打擊,陷入了癲狂之中。」

  角色也對上了——姬家殺掉雙生子弟弟的習俗,發了瘋的前任老夫人……不過,時間還是對不上。前任老夫人是臨終前那段時間才發瘋的,之前那十幾年,沒聽說有什麼瘋病。如果姬鉞白的說法是真,那這老婦人,起碼已經瘋了二十年了吧?

  簡禾拽住他衣服的手慢慢上移,輕輕地搭在了他的手臂上,這一次,姬鉞白沒有再甩開她了:「後來呢?」

  「為了安撫發瘋的妻子,他只好想盡辦法,從別的地方弄來了一個長相漂亮、瞳色相近的小魔獸,偽裝成被他殺掉的孩子,送到了妻子面前,稱『之前的畸胎是個誤會,這才是我們的孩兒』。母魔獸的瘋病,因此不藥而癒,這一家子,也重新過上了美滿的生活。」

  簡禾一陣心驚肉跳。

  ——原來如此。難怪他作為雙生子的弟弟,卻能平平安安地活了那麼多年。難怪了他與父系那邊的姬家少年、還有現任的老夫人,在長相上沒有半點相似之處,惟獨瞳色相近。難怪之前掌管家事的,一直是姬大公子,而他卻浪浪蕩蕩,風流快活,四處獵魔。

  因為姬鉞白身上流的,根本不是姬家的血,跟實權沾邊的事兒,自然沒有他的份兒。只不過,時也命也,本來不屬於他的一切,竟然被命運送到了他的手裡。

  這樣一來,也可以排除掉姬鉞白易容的可能性了。

  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簡禾道:「那麼,後來的那頭小魔獸是被搶走的嗎?他原本的家人呢?」

  姬鉞白道:「那些,就是跟這個故事無關的內容了。」

  簡禾張了張嘴,但話到了嘴邊,卻又咽了下去。罷了罷了,雖然還有很多想問的,但姬鉞白能告訴她那麼多,已經很出人意料了。來日方長,剩下的,就另找機會再問吧。

  簡禾拍了拍他的手臂,認真道:「姬鉞白,謝謝你跟我說那麼多,這個故事,只會有我們兩個知道。」

  姬鉞白漫不經心道:「一個無趣的故事罷了,你愛說便說,我不在意。」

  「好吧。你不在意,是我自己想保守秘密。」簡禾笑眯眯道。

  系統:「叮!主線劇情更新:鹹魚值—100,實時總值:2850點。」

  簡禾渾身舒暢,打開了心動數值的頁面一看,心動值也飆升到了40/100。

  一下子升了10點,簡直是個飛!躍!的!進!展!

  一場風波過去,簡禾想起了什麼,支起了上半身,把手腕遞到了姬鉞白面前,道:「你快看,你剛才把我手都捏紅了,你手勁怎麼那麼大啊。」

  姬鉞白抬了抬眼皮,瞥了她一眼。

  「你啊,連睡覺的時候,都要防備著有沒有人靠近,不覺得很累麼?其實我剛才也沒想做什麼,就是覺得你長得好看,想摸摸你的臉。」

  原本是想趁機解釋下自己的可疑舉動,但說著說著,簡禾的嘴巴就有點兒不正經了:「你說,你這麼討厭別人摸你吧。你剛才要是沒跟我說完整個故事,搞不好,我之後每個晚上都會做噩夢,睡醒以後就天天亂摸你,哈哈哈哈哈哈……」

  還沒笑完,就有一道黑影從頭上覆了下來。簡禾被壓得幾乎透不過氣,身體都陷入了羽毛般柔軟的床鋪中。姬鉞白扼住了她的手腕,伏在她身上,微微笑道:「原來夫人做了噩夢喜歡亂摸人。你這麼說完,我倒有點後悔這麼快把全部都告訴你了。」

  簡禾:「……」

  她苦不堪言,暗道:「早知不嘴賤了。」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拍擊聲。小蕊的聲音在外傳來,慌張又驚懼,道:「二公子!少夫人!出事了!」

  系統:「叮!主線劇情不祥的雙生子中副本人皮面具成功被觸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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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2 20:39:0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章 真心話,大冒險

  系統:「宿主,這個副本的撲殺難度為中級,推理難度為中級,人生危險指數為高級。一共有兩條規則:其一,你必須保證『喬邇』的血條值不低於20點。其二,必須在五天以內解決它。否則就算成功了,獎勵也會減半。」

  簡禾:「……?」

  好像又有一個奇怪的數值被點亮了!【人生危險指數】到底是什麼鬼啊啊啊!

  話說,這次的副本名稱,依舊是如此地直白奔放,在營造出毛骨悚然的感覺之餘,還分析出BOSS的特殊癖好。

  【人皮面具】,顧名思義,這次的BOSS,多半喜歡扒人家的皮來製成面具易容。

  據現有的資訊來看,她迄今遇到過的魍魎,害人的方式各不相同迥異,有的把受害者吃得只剩一堆白骨,有的挖心奪舍,有的把受害者分屍,再將殘缺的肢體縫補起來。然而,即便是這樣,它們要的都是完整的身體。

  只是,這次的副本卻強調了是「面具」。難不成,這次的魍魎居然奇葩得不要身體,只要一張薄薄的面皮?

  這跟在光天化日下蒙面脫褲衩有何區別?根本沒有遮蔽原型的作用啊!

  簡禾:「……」

  多想無謂,還是得親眼看看什麼情況。

  簡禾與姬鉞白互相看對方一眼,迅速從床上爬了起來。小蕊在門外焦急地站了沒多久,兩人就已穿戴整齊,開門出來,趕到了歲邪臺上。

  殘紅暮色如血。那晚舉行婚禮的大殿燈火通明,好不熱鬧。到場一看,不僅所有的姬姓弟子都來了,連同侍衛、家僕、侍女全都聚集在此,有的摘菜老婦連手臂都還濕著,就被齊齊喚到此處,人人面露惶惑。姬家老夫人端坐在堂前,眉頭緊皺。

  就在空地的中間,放著兩個濕漉漉的木擔子,白布蓋著一長一短的兩具屍體,滲出了些微的血水。一個二十多歲的婦人跪伏在了二人之間的空地上,以拳捶地,嚎啕大哭,髮髻散亂,腮旁掛滿了淚痕,已沙啞失聲。

  姬家的小輩們已經見過白布下的屍體的死狀,均是面色凝重。周邊的議論聲嗡嗡聲不斷——

  「地上的兩人是誰?」

  「是那侍女的相公和孩子,真是造孽了。」

  「怎麼回事?怎麼會一死死倆?」

  「這說來就話長了……」

  在穿過人群時,簡禾耳朵豎起,已經從敬業的圍觀NPC的口中,聽完了大致的事情經過。

  跪在空地上的那名二十多歲的侍女,名叫小萍,正是那個剜了簡禾好多次的莫欽欽的貼身侍女。她的相公也是姬家的下僕,因為養得一手好馬,平時都在歲邪台的犀閣裡照料馬匹。

  兩人身在其位,各有其職,尤其是小萍,一個月有一半的晚上都要睡在莫欽欽的房中。所以,雖然是在同一個地方住,但夫妻倆幾天不見面也是常態。那小孩兒是他們的獨子,平時跟著她相公生活,四五歲的年齡,很頑皮,常常能看到他在歲邪台奔跑著玩耍,但也很聽話,不會隨意跑到危險的地方去。

  夫妻倆昨晚才一起吃了飯。今天傍晚,莫欽欽在房間裡午睡,小萍在外面,有點睏倦,便伏在了桌上打了會兒瞌睡,期間做了個噩夢,看到了自己相公與兒子血肉模糊、沉入塘中的死狀,尖叫著醒來了,活生生把莫欽欽嚇醒了。

  很多人做了噩夢,在醒來後不久就會忘記。可不知怎麼的,這回,小萍醒來後,夢境的細節越來越清晰,她發現夢裡出現的那個池子,跟歲邪臺上一個人工挖建的蓮潭很像。

  時值冬季,如無意外,那蓮池的水面是結了層薄冰的。冰中凝結著枯草與枝條,穿出了幾支乾枯發黑的水蓮,無花無魚。可當她衝到池邊時,發現薄冰已經裂開了,似乎真的有人掉下去過,和夢中的景象重疊了。

  旁邊就豎著幾根繫著粗網的長竹竿,莫欽欽指使下僕打撈。不多時,就從淤泥裡撈出了兩具已經僵直涼透了的屍體,那死狀竟然與小萍夢中的一模一樣。

  姬鉞白緩步前行,原本還在議論紛紛的眾人都噤聲了。

  姬鉞白折起了衣擺,在兩具屍體前半蹲而下,伸手掀開了白布的一角。那股淡淡的血腥氣瞬間濃郁了起來。簡禾也隨之蹲下。

  在看清底下兩位的遺容時,饒是她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寒毛還是一根根地倒立了起來。

  這兩具屍體,死了還不到幾個時辰,皮肉青灰,凹陷發脹。其餘地方的皮膚都是完整的,惟獨是臉上的皮膚,竟然成片地撕了下來,範圍上至額頭,下至下頜與頸部的折角,左右到達雙耳之後。看得出,這是用極薄的刀片來削的,袒露出了底下滲血的肌肉,森白的兩排牙齒微張,堪堪地吊著兩顆眼珠子。

  簡禾:「……」

  果然切合了副本的主題——人皮面具。

  小萍看到這一幕,淚珠再度湧出。她膝行數步,哽咽著說出了幾句NPC既定臺詞:「二公子!老夫人!莫小姐!我相公與我孩兒橫屍在前,死不瞑目!一定是因為滿腹怨氣,才會在臨終前托夢給我,讓我看見他們在何處被害。你們一定要替我做主,抓住兇手啊!」

  簡禾拍拍膝蓋,牽著姬鉞白的紅衣站了起來,忍不住看了小萍兩眼。

  只要修過道的人都知道,人死了以後,魂魄就會碎裂投生,哪裡會有「向故人托夢」一說?

  如果非要說這是親人間的心靈感應,也不是行不通。但是,那種情況下的夢,往往都是在過去發生過的事情上加工渲染而成的。

  小萍能夢到那麼詳細的內容,連親人的死狀、拋屍地、時間都分毫無差。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兇手設了一個障局,引小萍入內,讓她看到了丈夫與兒子被殺害的真實場景。

  只不過,障局解開後,小萍把這當成了是在做夢。

  簡禾嘀咕:「你不覺得很奇怪麼?」

  姬鉞白道:「嗯?」

  簡禾分析道:「你看,平常害人的魍魎,因為害怕招來仙家之人,肯定會把屍首有多深藏多深。這次的,卻好像巴不得我們快點發現它在幹壞事一樣。」

  那邊廂,小萍的哭嚎還在繼續。老夫人揉了揉眉心,道:「小萍,你且放心,我們一定會為你討回公道。」

  老夫人身後的莫欽欽忽然冷哼一聲,道:「蝶澤這地方向來豐泰平安,就算有魍魎害人,也絕不敢跑到姬家來撒野。況且,它們會只撕一張臉皮?姑母,我看這事兒根本不用查了,兇手一定是人,而且,我已經知道她是誰了。」

  簡禾嘴角微微一抽,有了種即將被大鍋砸中的不詳預感。

  有人道:「莫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

  「兇手是誰?」

  莫欽欽指著簡禾:「就是她。」

  此話一出,眾人譁然,尤其姬家幾個少年,對簡禾印象都很好,紛紛嚷了起來——「無憑無據」、「豈能血口噴人」、「空口無憑」。

  莫欽欽柳眉倒豎,叉腰尖聲道:「我血口噴人?!好,我問你們,兇手不吃肉、不奪舍,只殺人剝皮,還專剝臉上的人皮,恕我直言,我只會想到三個字——易容術。玉柝的喬家,不正是仙家的易容好手麼?」

  簡禾:「……」

  她算是看懂了。

  難怪那隻魍魎主動暴露兩具屍首的所在地!因為它想演一齣栽贓嫁禍的大戲。

  不過,這齣戲編排得太多漏洞了。雖然很多的疑點,似乎都指向了她,但其實細節處根本經不起仔細推敲。

  簡禾嚴肅道:「莫姑娘,不要侮辱我們喬家的易容術。」

  莫欽欽:「……」

  「人皮面具若要剜皮,肯定不會選擇小孩或是男人,前者太薄,後者太粗糙。只有外行人才會犯這種錯。」簡禾煞有介事道:「我要是有這麼通天的本事,肯定會選個姑娘來下手。比如說莫姑娘,你的皮就足夠嫩了。」

  姬鉞白眼中閃過了一絲笑意。

  此言有理有據,又透露出了些許獵奇的知識,姬家的少年們則小雞啄米般連連點頭。

  不僅道理上信服,情理上,他們也不信喬邇是兇手——雖然有點兒缺德,不過說實話,論容貌,莫欽欽與喬邇之間大約隔了二十個《春光寶鑒》的醉仙姑娘。

  ……試問喬邇有什麼道理害人,她反倒應該提防別人看上她的臉吧?!

  莫欽欽漲紅了臉,怒道:「狡辯!」

  說罷,又轉頭,跺腳道:「你們看什麼看啊!」

  姬硯奚等人忙不迭眼觀鼻鼻觀心,道:「沒看,沒看。」

  場面開始雞飛狗跳起來了,老夫人看不下去,加重了聲音道:「欽欽,莫要胡攪蠻纏,查案要緊。」

  姬鉞白若有所思地看向了燭火,忽然道:「給我一根你的頭髮。」

  小萍不疑有他,拔下了一根給他。

  簡禾定了定神。剛才她就猜測,這次的兇手,是先設下了障局,把小萍引入其中,再在她眼前殺人。所以,小萍看到的並不是噩夢,而是真實發生的情景。

  看來姬鉞白也想到一塊去了。現在就是驗證的時刻了。

  姬鉞白將這根頭髮放到了火上,默念一句符咒,奇異的一幕出現了——髮絲遇火即燃,妖異的紫煙從髮絲上騰騰地冒出,迷人視線。

  「好多紫煙!」

  「果然是與魍魎之物接觸過!」

  「一定是入過障局,才會有這麼濃的紫煙……」

  確定了是魍魎滋事,姬家便命人安葬了兩具橫陳在地的屍體。

  走出大殿時,姬硯奚幾人湊上來,八卦道:「我想知道,那個易容術真的是剜女人的皮的嗎?」

  「要用藥水浸泡嗎?」

  「少夫人,你剜過嗎?」

  簡禾煞有介事道:「這是商業機密。」

  少年們失望地耷拉了肩膀。

  簡禾覺得有點好笑,但又有些擔心。

  麻煩的事現在才開始。

  凡是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人的魍魎,必然是披著人皮的。但姬家上下人口眾多,難以一個一個排查下去。

  再說,如果察覺到危險逼近,魍魎可以偷偷逸走,換一副身體,從男變女,從老變小,都是分分鐘的事兒。

  簡禾長歎一聲。

  現在唯一能確定的,就是那隻魍魎對她懷有惡意。再想想看系統新增的【人生危險指數】,如無意外,這隻魍魎對她有殺心。

  不僅如此,它還比一般的魍魎要狡猾,知道迂回法——不是為了滿足食欲或色欲才殺人,而是為了迂回地構陷她。

  這是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進化,就好比是單細胞生物有了思考的能力。

  但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它雖然狡猾地想出了嫁禍之法,但暫時只是動物水準的狡猾。它仿了易容的剜皮手法,卻不知道如何選擇對象,才會有那麼大的漏洞。

  如果它高明一點,就未必有那麼容易解釋了。

  系統:「有懷疑對象嗎?」

  簡禾一頓:「有的。」

  進入姬家以來,有存在感的角色就那幾個。一個小蕊,一個莫欽欽,一個姬老夫人,十之八九是這三人其中之一。

  系統:「叮!劇情進展,鹹魚值—50,實時總值:2700點。」

  簡禾:「!!!」

  哦豁!蒙對了!

  繼續。

  把時間再往前推,之前,姬家就有人不希望她嫁給姬鉞白,所以在出嫁的中途設下了陷阱。

  一山不容二虎,一個地方不會有兩個BOSS。故而,在山野設陷阱的,和與這次剝了人皮的,應該是同一個人。

  這人必須調動得了姬家的侍衛。所以,可以首先排除人輕言微的小蕊。

  系統:「叮!劇情進展:鹹魚值—50,實時總值:2650點。」

  剩下的兩人裡,莫欽欽對她的敵意表現得極為露骨,比如今天就急不可耐地想坐實她的罪行。而且,事發的時候,她就與小萍在同一個屋子裡,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構造出一個障局。

  但,也不能排除姬老夫人的嫌疑。畢竟,莫欽欽姓莫,不姓姬,看起來在歲邪台也沒啥話語權,姬家的侍衛聽從她指令的可能性太低了。

  簡禾輕輕揉了揉眉心。

  雖然已經排除到最後了,然而,還是缺乏必要的鐵證。

  如果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拿到她們的頭髮,就能確定人選了。

  而且,身邊那麼近的地方就有一隻魍魎,姬鉞白知情嗎?

  系統:「宿主,你更懷疑是誰?」

  簡禾沉吟片刻,道:「30%是莫欽欽,70%是姬老夫人。」

  當夜,姬家宵禁。

  不知道是否應了那句月黑風高殺人夜,今晚窗外竟然沒有一絲月光,連星星也沒有,惟獨雲層後透出殘紅的暗光。雲下則飄飄揚揚地落著細雪。

  在任務世界裡,每晚都有皎皎明月懸掛在天。這樣的天象,實在很罕見。估計也是因為這樣,簡禾留意到姬鉞白一個晚上,看了好幾次的天空。

  其實就算不宵禁,簡禾也不打算離開姬鉞白這條金大腿的身邊。

  她翻出了之前姬硯奚送她的那副大富翁,在矮桌上攤開:「來來來,我教你玩點好玩的東西,比十獸棋好玩多了。」

  姬鉞白拈起了一枚玉雕小房子,悠悠道:「這是何物?」

  「這是住宅。」簡禾一把奪了過來,道:「好了,你別搗亂,我在分揀呢。」

  姬鉞白一哂,拎起另一枚:「為什麼要分開?這兩者有什麼不同?」

  「當然有了,你左手的那枚多了個煙囪,所以是旅店。」

  姬鉞白:「……」他評價道:「稀奇古怪。」

  「好玩著呢。一會兒你就知道我厲害了。」簡禾拋了拋骰子,道:「玩之前,我們先設個賞罰制度。贏了的人可以讓輸了的人回答任何問題,不許回避,不許說謊。或者在臉上畫畫……輸一次畫一隻王八。當然,具體哪種懲罰,要讓輸的人自己選擇,怎麼樣?」

  姬鉞白點頭,爽快道:「好。」

  哎呀,上鉤了。簡禾心中竊喜,表面則道:「好,一言為定,我們開始吧。」

  她的本意,是想欺負姬鉞白不熟悉規則,趁此機會,多瞭解一些任務的信息。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依姬鉞白的性格,如此地注重儀錶,是絕無可能讓人在自己臉上畫烏龜的。想來想去,就只剩一條路可選了——乖乖回答問題。

  豈料,玩了沒多久,簡禾就笑不出來了,兜裡錢越來越少,直接被姬鉞白摁在了地圖上摩擦。

  兩個時辰後,簡禾叕一次破產了。

  「不玩了不玩了。」簡禾把棋子一推,挫敗地把額頭磕在了地圖上,鬱悶得無可複加。

  不可能啊,她明明準備大展身手,好好地玩兒一下姬鉞白的,為什麼他才第一次接觸大富翁就能殺得她片甲不留,這不科學……

  「承讓了,夫人。」姬鉞白笑吟吟道:「這次是回答問題,還是畫……嗯,王八?」

  簡禾:「……」

  枉喬邇一張巴掌大的精緻小臉,如今額頭、雙頰、下巴都各畫了隻翻肚子的王八,綠豆小眼,粗短四肢,惟妙惟肖。眉毛倒八,菱唇四周還多了圈絡腮鬍,似乎也沒什麼空間可以讓姬鉞白施展他的畫技了。

  「又是畫畫?」姬鉞白佯裝歎息,道:「夫人的嘴巴可真嚴實,完全不給我瞭解你的機會呢。」

  雖是這樣說,他卻是心情頗好地執起了毛筆,筆尖沾了點兒墨水,揶揄道:「來,夫人,抬起臉。」

  她讀了一下心動數值,發現它居然已經漲到了45/100。

  簡禾「……」

  可怕!太可怕了!姬鉞白果然喜歡諧星類!或者說,他喜歡這種控制主動權的感覺。

  罷了罷了,不管怎樣,漲了就是好事。

  願賭服輸,簡禾閉上了眼睛,雙手撐在了桌子上,視死如歸地把臉湊上前去,道:「畫吧畫吧,隨你發揮,揮斥方遒。」

  等了好一會兒,都沒有感覺到筆尖落在自己臉上的癢癢感覺。簡禾悄悄睜開了一條眼縫,便有一塊柔軟的布巾沾了水,落到了她臉上,擦掉了上面的墨蹟。

  沒想到……

  簡禾心中微動,被擦拭得一隻眼睜著一隻眼合上,訝異道:「你不畫了嗎?」

  姬鉞白道:「今天晚了,留著下次。」

  簡禾:「……」

  果然沒那麼簡單就放過她啊!

  「好了,閉眼,擦不乾淨了。」

  簡禾聞言,合上了眼,嘴上道:「下次?你不會特意選家宴前夕在我面上畫吧?」

  姬鉞白揚眉,訝然道:「原來還能這樣做。我原本還想不到,夫人這麼一提,我似乎有點興趣了。」

  簡禾抗議道:「喂……不行,我現在要加一條規則,你只能在沒別的人在場的時候畫。」

  姬鉞白手一停,似乎終於忍不住了,放聲大笑了起來。

  好不容易,簡禾的臉上才恢復了潔淨。

  時間已經很晚了,簡禾眼皮開始往下掉。

  往往這個時候,姬鉞白也會隨之休息。可在這天晚上,他收拾了棋盤後,卻面色如常道:「夫人先去休息,我去書房看一會兒書。」

  其實這個臥室裡也是有張書桌的。但是,出門右轉,卻挨著一間小書房,藏書頗豐,推門出去,後方還有一扇門,外面是一個小水塘,頗為幽靜。可惜的就是裡面沒有地暖,只放暖爐,還是挺冷的。

  雖然今天傍晚命案剛出,簡禾心裡依然存有幾分不安。但姬鉞白就在一牆之隔處,又耳力靈敏,有什麼事,一喊他就聽得到了。簡禾點了點頭,鑽入了被窩裡。

  孰料,這一覺睡到了半夜三四點,簡禾醒了過來,往身後一摸,察覺到身邊根本沒人,她自己橫七豎八地把一張床都占了。

  簡禾迷迷糊糊地心道:姬鉞白居然還沒回來?

  莫非在那邊看書睡著了?不是吧,這麼冷也能睡著?

  系統:「叮!劇情提示:請宿主進入書房,觸發下一步劇情。」

  簡禾的睡意瞬間跑光了。她坐起身來,披上了衣服,摸索著推開了房門。走廊空無一人,飛雪肆虐,暗夜無月。探頭往右看,書房裡根本沒有光亮。

  養在花林中的兩頭魔獸雙眼幽幽發亮,虎視眈眈地看著這邊。

  不過,在這住了幾天,簡禾知道它們聽姬鉞白的話,只會咬闖入者,不會咬自己,心裡並不害怕。她輕手輕腳地推了推書房的門,門是鎖著的,可居然沒鎖緊,用力一推就開了。

  書房中空蕩蕩的,可通向池塘的那扇門卻虛掩著。簡禾被凍得一個哆嗦,躡手躡腳地走上前去,湊到門縫處一看,霎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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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3 09:30:3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當肉墊,人生的奧義

  天幕無光,暗雪如細鹽。

  書房後方的那個小塘,並不深,底鋪鵝卵石,無花無魚,乾枯的蓮草被紛紛揚揚的雪點打得微微晃動。雖然不像今天那個撈出兩個受惠者的池子那樣,表面結滿了冰,但也已經凝成了一層薄薄的冰痂。

  就在這冰冷刺骨的泉中,岸邊濕漉漉的石頭上,無聲無息地伏著一個人。

  紅衣折疊在旁,綴滿雪花的烏髮撩到了一側的肩部,上半身不著寸縷,膚色蒼冷,肌肉線條緊實優美。

  美人出浴,當然很賞心悅目。但問題是,這可是下雪的天氣。

  難不成這是在修煉?

  可這種修煉方法,簡直聞所未聞——雪天泡冰水,或許能在短時間裡刺激靈氣暴漲,但長此下去,絕沒有半點好處。

  引水入內的獸口下結著細細的尖銳冰錐,其一雙獸眼是用夜明珠打造的碎石,堪堪照亮了這一片景色。

  簡禾踱步走近,等眼睛適應好光線後,終於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姬鉞白全身的皮膚,浮滿了一指寬的豔紅色細烙痕,好似有生命力的鋒利荊棘,細繞糾纏在了蒼白的膚色之上,甚至從脖頸處朝上蔓延,從下頜爬上了側臉。

  那豔紅如殘血的色澤,恍若是寄生在他身上的某種東西失了控,裹挾著鋒銳的邪氣,猛然暴漲開來。

  簡禾:「!!!」

  次奧,咒烙!

  不是吧,姬鉞白身上居然有這種玩意兒?!

  在仙魔大戰時,叢熙宗的祖師爺爺們,就曾經創出了一種叫做「一蓮托生」的術法。顧名思義,就是以血為契,把施術者與被施咒者的生命牽繫在一起。一旦前者死去,後者亦不能苟活。在非常時期,這種術法在牽制魔族、押送犯人上,都發揮了不可取替的作用。

  不過,在剿魔一戰結束後,估計是覺得這術法過於霸道邪門,一旦流傳廣泛,很容易招致禍患。叢熙宗當時的宗主忍痛燒掉了溫若流、澹台憐等人留下的珍貴手書。

  從此,理應再也沒人知道這個術法的畫法了。

  但事實證明,當初的手書並沒有燒乾淨,還是有一兩頁殘存,並洩露了出去。故而「一蓮托生」是失傳了,但某些對它趨之若鶩的仙門世家,卻想盡辦法找到了手書,試圖復原它。

  想也知道,術法這種東西,差之毫釐便謬以千里。不論怎樣,他們都不可能完美地還原出「一蓮托生」的真正畫法,但也被他們搗鼓出了一個粗製的仿製山寨品——咒烙。

  原版的「一蓮托生」是即時畫下、即時生效的,而且,施術者對他的囚犯有單向的控制權力。這仿冒的咒烙,在畫下以後,要等很漫長的時間才能生效,少則一年,多則十年,並且,它的影響是雙向的,即如果囚犯死了,施術者雖然不用死,但身體狀況也會大受打擊。

  簡禾恍然。難怪她隨口一說今晚沒有月亮的時候,姬鉞白的樣子有點奇怪,頻頻看天——這是因為,每逢天象異常的時刻,咒烙的毒火便會在人體內亂竄,積攢至半夜到達頂峰,如同有灼熱的火焰烤炙皮膚,唯有用冰水才能緩解這種灼燒感。

  姬鉞白身上的咒烙是誰下的?

  誰想控制他?

  被下了咒烙的時間越長,它在皮膚上蔓延的面積就越廣。姬鉞白連側臉都有了血色的紋路,這玩意兒,必定已經在他身上存在十年以上了。

  系統:「不錯,這是上一任的姬家家主在把他抱回來時,在他身體裡種下的。」

  姬鉞白的便宜老爹算盤可以說是打得啪啪響。他把姬鉞白抱回來,只是把他當做安慰自己夫人的物品。也就是說,等那位夫人過世,姬鉞白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所以,他才會在幼年的姬鉞白身上種下這玩意兒。

  等自己夫人離開人世,就能順理成章地把這個非親生的小孩也帶走,為姬大公子接管家業掃平道路。況且,咒烙是邪物,人身體的靈氣會自動消耗一部分來拮抗它,直至爆發失控。

  簡禾:「……」還真是完美地詮釋了「過河拆橋」這個詞的含義。

  簡禾:「但是,他的便宜老爹死了那麼久了,為什麼姬鉞白沒有事?」

  系統:「因為上一任的家主並沒有用自己的血與姬鉞白締結咒烙,用的是自己夫人的血。即那位發了瘋的老夫人。而這份『我死了你也別活著』的權力,是可以通過食肉來轉移的。」

  簡禾悚然。

  慢著,這句話信息量太大了。

  現在控制著姬鉞白的人,吃掉了原本的老夫人的肉。而魍魎之物就有食人肉的惡癖。

  也就是說,姬鉞白多半是受制於現在潛伏於府中的那隻剝皮怪的。

  這就很不妙了。不論姬鉞白是否知情,如果到了打起來的時候,那隻魍魎要是掛了,他豈不是也會死掉?

  迎著寒風,她在池邊蹲了下來。這麼冷的天,再正值毒火最嚴酷的時刻,就算泡在冰水裡,他身上仍然是冒出了許多冷汗。

  系統:「叮!劇情進展提示:請宿主在20分鐘以內,把該咒烙轉移到自己身上。」

  簡禾:「這東西能轉移?!」

  不可能吧,不然,姬鉞白又不是吃素的,會任由它在自己身上存在十多年?

  系統:「咒烙的生效速度跟該者體內的靈氣基礎相關。天賦越強,生效越慢。姬鉞白身上的咒烙無聲無息地存在了十多年,直到五年前才第一次生效,被他察覺。」

  簡禾:「真的是我?」

  系統:「真的是你,也只有你可以。理論上說,只要轉移了,血契就被破壞了,那隻魍魎死不死,都沒法威脅你們任何一人了。」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簡禾扶額,道:「『理論上』。還有,為什麼是我?」

  系統:「你忘了喬邇家裡是做什麼的麼?」

  簡禾一怔,茅塞頓開。

  喬家最擅長兩種業務,一者是易容術,二者是煉丹。喬邇未必打得過魍魎,但是,她從小泡在丹藥香中長大,珍稀丹藥當甜品吃。兩歲時更因為中了毒,被家人用以毒攻毒之法,以魔獸的血肉餵養了一段時間。如此獨特的經歷,讓她滋養出一具百毒慢侵的身體——中毒不是不會發作。卻會比其他人延緩很多。

  簡禾:「……」

  也就是說,她跟一條長了腿四處跑的人參沒多大區別。

  系統:「正解。別的人沒這種身體條件,作為破壞血契的代價,一轉移就會死去。關鍵是,要是中途出了問題,結果就是拖著姬鉞白一起死,這便是他遲遲沒有找替死鬼的原因。而你嘛,過程可以很順利,副作用起碼延遲一年才會發作。到時任務也結束了,你沒有後顧之憂。」

  簡禾道:「姬鉞白會答應娶我回來,莫非就是看中了這點,想借我來解除咒烙?」

  系統道:「一半一半。他只知道你家擅長煉丹製藥,但並不知道你是根可以救他的人參。」

  簡禾:「……」

  果然是打算利用她的,或者說打算透過她利用喬家。

  她就說嘛,姬鉞白也不像是會被美色迷惑的人。現在他的動機總算說得通了。

  簡禾長歎一聲,伸手一探,發現了姬鉞白身上那些血色的烙印仍舊十分滾燙。

  還剩15分鐘。簡禾試圖把人從池中拖出來,卻因為太重而做不到,只能自己退讓,咬咬牙跳入了池水中。

  霎時,好似有幾千根針在密密地紮著她的肌肉和關節。

  冷!

  簡禾淚灑心田,哆哆嗦嗦地咬破中指,與姬鉞白十指緊扣,在彼此的手心中,畫了一個圖案。此過程持續了大概十分鐘,結束以後,姬鉞白眉頭舒展,咒烙消失。

  而邪物入體後,因為暫時沒有發作,簡禾沒有任何感覺。但那跌到5點、岌岌可危的血條值已經說明一切了。

  再凍一會兒,估計她就玩完了。簡禾僵硬地動了動快要結冰的手,想了想,把兩人手心的血色圖案都擦掉了。再踩著池壁的鵝卵石,像隻笨拙的烏龜在往外翻肚子。

  就是那麼不湊巧,池壁上沾著不少苔類,簡禾猝不及防,腳下一個打滑,下一秒,視線倒轉,就這樣頭朝下紮入了水中。

  簡禾:「……」

  一口氣嗆不過來,在昏迷前的最後一秒,簡禾看到了水中飄蕩的淒豔紅色衣角,心中閃過了一個崩潰的念頭:「不是吧,這就要掛了?!」

  好在,等醒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躺在了臥室的床上了。

  空氣暖熱,檀香隱隱。

  系統:「時間過去兩天了,宿主。」

  而就在她昏睡的這兩天內,歲邪台竟又發生了一樁慘案。

  這一次出事的,是三天前還活蹦亂跳、跳出來指責簡禾的莫欽欽。

  屍體是小萍發現的。這位NPC也是可憐,連續兩次見到身邊的人以這種血腥的方式死去,眾人來到時,她趴在了屋外,嘔得面青唇百,兩股顫顫,尿濕了褲子,被人攙扶了下去。

  莫欽欽的死狀,才是最令人心驚的。

  就像簡禾那天的戲言一樣,莫欽欽一張姣好的臉上已經被剝了皮,露出了鮮紅的肌肉。她的嘴巴張得很大,死狀驚恐,好像是在臨終前看到了很難以置信的東西。更可怕的是,她鮮血淋漓的面上,口唇周圍的肌肉被刀子劃得稀巴爛,似乎是有人嫌她多嘴,故而在她屍身上洩憤。

  簡禾原本是渾渾噩噩的,但一聽這消息,瞬間就清醒了。

  兩個懷疑對象,莫欽欽已經死了。

  那麼,兇手是誰,其實已經呼之欲出了。

  那天在大殿中,莫欽欽大聲說「兇手是人」,或許就是因為這樣,引來了那隻魍魎的忌憚。而簡禾那天就調侃過莫欽欽,說如果要剝皮,就會選她的臉。這一次,那魍魎就選擇了同樣的方式,還原了她說過的情景,給不明真相的群眾製造出了一種「簡禾被莫欽欽指認為兇手,說中心事、惱羞成怒而殺人」的假像。

  簡禾:「……」

  有學習能力的魍魎真的太可怕了。如果她沒有恰好高燒,在床上動彈不得,搞不好很難洗清本次嫌疑。

  摸了摸身上,衣服已經換過了,看來不是幻覺。而且,舌根處也有陣甘香苦澀的味道,像是有人給她餵過參湯。

  忽然察覺到旁邊有道視線,她微微側頭,姬鉞白坐在床邊看著她,一雙淺色的眼珠沉默地與之對視。

  不幸中的大幸。看來是在關鍵的時刻,姬鉞白及時醒過來了,把暈菜了的她抱給回來了。

  簡禾拎起衣領扇了扇風,道:「你餵我喝了什麼,嘴巴好苦。」

  姬鉞白淡淡陳述道:「你看到了。」

  簡禾的動作停了一瞬,若無其事地打了個哈哈。道:「是啊,我看到了。這也沒辦法嘛,我看你去了書房那麼久,以為你在那邊睡著了,這才摸過去的。」

  姬鉞白直勾勾地看著她,道:「你知道我不是想問你這個。」

  被轉移者會瞬間死去,簡禾卻還活蹦亂跳著,顯然不合常理。

  「誰說我不知道。因為你醒來的時候,發現身體的咒烙不見了,而我又倒在了你旁邊。所以你認為我把咒烙引到自己身上,已經死了,對吧?結果我只是昏了,現在又醒過來了。」簡禾道:「其實事情沒有那麼複雜,我的確是轉移了,但我卻不會有事。」

  說罷,簡禾就把喬邇小時候曾經發生過的事告訴了姬鉞白。只不過,她沒有告訴姬鉞白,雖然她能延緩咒烙發作一年左右,但這玩意兒終究是解不開的。

  「……延緩?」

  「不錯,至少能延緩個十年八年。而且,在喬家書庫失火前,我看過一本古籍記載,我的體質是可以慢慢把毒性排解的,至多半年就能恢復如常。沒有什麼壞影響。」

  反正,姬鉞白應該是看不到她發作的時候了。既然這樣,又何必說實話給他添堵。既然任務一結束,她就會掛掉,就不要讓姬鉞白認為她是因為咒烙而死的了吧。

  姬鉞白直勾勾地看著她。

  玉柝喬家之名,他早已有所耳聞。確實,在半年前,當得知婚約落到他頭上時,處處受制的他,想到的並不是什麼喬家之女的豔名,而是如何去利用她背後的喬家為自己擺脫困境。

  禮成以後,判斷出喬邇此人並無心機,極易接近。他便開始若有似無地佯裝親近她。宛如一頭狡猾的豺狼,只不過是因為想要雞舍裡的雞,而對守門的狗百般親近。那條守門的狗兒並沒有識破他的意圖,反而高高興興地打開了門,主動送了上來,還翻過肚皮給狼摸。

  目的達成了,他該很高興。然而,卻因為這並不是自己去奪取的,而是對方親手奉上的,姬鉞白反而有種陌生的不知所措感,和鬱結在心口的一口悶氣。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在他長大的環境中,從未見過像她這樣的人。輕而易舉地信了他,對他的毫無保留,沒有一點是出於利用心理的。

  「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麼?」簡禾心道:姬大大這表情肯定是想多了,面上則笑了笑,調侃道:「好了好了,不用那麼感動。換了是別人我才不管呢,娶到了我,很走運吧?」

  姬鉞白凝視著她,千言萬語在心口翻滾而過,最終都沒有出口,只剩下一句複雜而澀然的話:「是。」

  已經很晚了,簡禾喝了點水,又躺了回去,捲住被子。片刻後,房中燭火暗了下來。身旁床鋪微微下陷,姬鉞白上床躺在了她身後,伸手輕輕地搭住了簡禾的腰。

  想到解決那隻魍魎的時間,已經剩下不到三天了,簡禾轉過去,道:「姬鉞白,先不說這個了。我忘了自己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與你商量——我出嫁的路上,不是曾經遇到了一頭魔獸麼?可我後來左思右想,卻覺得這裡邊大有問題。」

  姬鉞白睜眼,簡禾列出了自己當初想過的內容,道:「我懷疑,有人曾經暗示過姬家的侍衛,在關鍵時刻對我動手。」

  姬鉞白梳理了一下她的長髮,道:「我當初就已經發現了。起碼有一半人佯裝戰死,實則都跑掉了。」

  簡禾吃驚道:「你怎麼確認的?」

  姬鉞白簡潔道:「看遺留在現場的武器數量。比起來時的人數,武器少了將近一半。」

  簡禾一怔,茅塞頓開。

  是啊,仙門中人,管你是侍衛還是主子,武器的重要性都是無可比擬的。尤其是剛目睹過魔獸食人的侍衛們,給他們一百個膽子,也不可能丟下自己的劍跑掉——不然從哪裡又竄出一隻,這可怎麼辦?

  反之推論,如果他們真的遭到了不測,魔獸又不吃兵器,草叢裡肯定會散落著無數刀刃。這的確是個無法抵賴的證據。

  心裡已經基本確定了兇手是誰了,簡禾道:「如果我沒猜錯,被附身了的人,就是姬老夫人吧。當初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五年前,發瘋的聶思情在自己臥室中暴斃身亡。」姬鉞白指節輕輕敲了敲簡禾的肩膀,道:「在那之前,我大致知道自己身上被施加了某種禁咒,但不確定是什麼。直到她暴斃的那個晚上,咒烙第一次發作了。」

  聶思情就是原本的家主夫人的全名。現任的老夫人,則名喚聶思茆

  簡禾點頭,道:「如果她真的是暴斃而亡的,你不會活過那個晚上,所以你才產生了懷疑,對嗎?」

  「不錯。」姬鉞白淡道:「下葬之後,我翻出歲邪台,去了墓地,挖出了棺木。聶思情的屍身已經被咬得稀巴爛,而且並非野獸所為,而是人的牙齒。血肉被撕咬啃食,融入另一具軀殼中,所以,咒烙的控制權也被轉移了。」

  聶思情與聶思茆只相差一歲,聶思情死時,年歲頗大,已經是個半老徐娘。而聶思茆看起來卻那麼年輕。引邪上身,似人非人,通過汲取鮮嫩的生命,確實能保持青春。但久而久之,邪性侵入大腦,人會變得越來越糊塗瘋狂,連親人的血肉也不放過。

  從聶思茆吃掉聶思情的血肉開始,她就已經被那隻魍魎完全控制了。

  那麼,從那時起的一切,殺姬大公子、殺小萍家人、殺莫欽欽……的,就都是那隻東西了。

  「那麼,聶思茆……不,應該說是附在她身上的魍魎,知道自己手上捏著咒烙這個把柄嗎?」

  「不知道。」

  故而,他才沒有貿然出手,以免打草驚蛇,以免讓那東西知道自己手中的籌碼。所以,他才會想利用與喬家結親的機會,悄無聲息地斬斷那東西對他的牽絆,再下殺手。

  「沒事,就算它現在知道了也沒用,因為你們之間的聯繫已經被切斷了。它再也威脅不了你了。只是我想不明白,它為什麼要處處針對我?」

  姬鉞白難得一笑,道:「夫人覺得是為什麼?」

  「在婚前殺我,會影響的是整個姬氏。婚後殺我,被問罪的八成是你。我原本以為是它見不得你好,想破壞喬家和你的關係,才想殺我的。但現在看來,是我把它想得太複雜了。它不計後果地對付我,不是因為要對付你才想殺我,而是因為單純地想我從你身邊消失。」簡禾頓了頓,乾笑道:「它該不會對你有那種意思吧?」

  系統:「叮!劇情進展,鹹魚值—50,實時總值:2600點。」

  簡禾:「……」

  還真是!厲害了,跨物種暗戀啊!

  「等等,我忽然想到了一個辦法。」簡禾靈機一動,道:「既然它這麼想殺我,我們就來一個將計就計、引蛇出洞,如何?」

  翌日。

  簡禾大病初癒,正常來說是要在屋裡休養一段時間的。可很快就傳出了消息,說少夫人跟二公子提了個要求,想要在姬家裡修個玩樂的地方,用來招待自己的親友。這也就罷了,明明姬家才剛死了人,府中人人鎬素,她卻張揚著說想看蝶澤最有名的戲班。為此,還與二公子吵了一架。

  這一架吵得有多激烈,大家不知道。總而言之,簡禾那天晚上沒有回房,而是怒氣衝衝地搬到了新搭建的地方,與二公子開始了冷戰。

  簡禾獨自一人在那個新搭建的地方住了一夜。無風無浪,十分平靜,沒有任何東西來找她。

  可簡禾並不氣餒。

  翌日白天,姬鉞白帶了姬硯奚幾人下山喝酒去了,似乎是下去散心的。那天晚上,簡禾還是只有一個人留在房間中。

  夜深人靜,只有燭火輕燃的嘶嘶聲。

  系統:「宿主,最後一個晚上了,如果明早那東西還不來,任務就超時了。」

  簡禾搖頭,篤定道:「它會來的。」

  那隻魍魎不知道姬鉞白身上的咒烙,在這個家裡,它既害怕他,也戀慕他。而昨天,估計它是摸不準姬鉞白與她到底是真吵還是假吵,所以觀望了一日。

  而現在,姬鉞白已經大搖大擺地下山了,不在歲邪臺上,即便簡禾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救她。

  那東西見到這麼難得的機會,絕對會沉不住氣來找她。

  系統:「你認為她會怎麼對你?殺了你?」

  簡禾一頓,道:「我看未必。」

  就算殺了她,還會有下一個『喬邇』出現,姬鉞白才二十一歲不到,這麼年輕,老婆死了,又沒多深厚的感情,不到幾年,他肯定會再娶一個。

  那魍魎頂著聶思茆的身體,永遠都是姬鉞白的小姨,難道再眼睜睜地看著他娶老婆?再殺幾個人嫁禍他的新妻子?

  這些都治標不治本,也太迂曲了。

  魍魎的行為很直白,代入其中,簡禾覺得,若她是那東西,她會趁這個機會換副皮囊,變成『喬邇』。這樣,豈不就能以妻子的身份順利留在姬鉞白身邊了?

  這麼一想,還真是毛骨悚然。

  多想無謂,剩餘時間就是等待了——等待那東西找上門來。

  到了子夜時分,遲遲無人出現。雖說房中早已有了佈置,但簡禾的神經卻崩得很緊,仍然沒有半點睡意。雖然佯裝是在翻書,但在這個危機隨時會出現的晚上,她其實一個字都沒有看進去。

  這個新搭建的地方,位於歲邪台的深處。在淩晨時分,偌大的房中,只點著數根蠟燭,只有簡禾一人。

  忽然,其中的一根蠟燭閃爍了一下,「撲」一聲熄滅了。

  與此同時,門外傳來了兩聲象徵性的敲擊聲,便被輕輕推開了,門鎖如同是無形之物。

  簡禾暗道:「還真是急不可耐。」

  窗外,悉悉索索地下著細雪。門外站著一條濕漉漉的身影。老夫人髮髻微濕,面色青灰、了無生氣,面頰處泛著暗灰色的屍斑,沖她咧開嘴微笑了一下。

  艸艸艸艸艸!因為要來殺人,居然就頂著真面目出現了,連妝都不化了!這也太不敬業了吧!

  簡禾後背爬滿了冷汗之餘,又有不合時宜的幾分啼笑皆非。

  現在還不能跑,她定了定神,放下了書本,面上佯裝驚訝,道:「老夫人,您怎麼來了?外面下雪,快進來吧。」

  「我來看看你呀。」老夫人笑著走上前來,那張麻木僵冷的臉也越發地清晰,濕冷臭穢的吐息讓房間也低了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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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3 09:30:4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小姬姬。」

  剩餘的幾盞燭火挨個滅掉,無聲寒夜,風雪飛舞,房間裡漆黑一片,帶著黏膩水聲的腳步聲擦過地面。窗外透入的黯淡冷光落在那東西的側面,走來的分明還是個人,可投射在牆壁的影子,卻已經是一隻佝僂著背的怪物了。

  簡禾心臟怦咚怦咚直跳,卻佯裝不知情,一手端著書看,另一隻手則悄無聲息地放到了檯面之下,握緊了一個粗糙的東西——那是一把短劍,必要時可用以自保。

  不過,她緊張歸緊張,倒沒有多害怕。畢竟以前還在用「封嫵」那個賬號時,獨自面對魍魎的情形也不少了。

  就在這隻剝皮怪走到了簡禾跟前兩米處、即將踏上矮桌前的坐墊時,簡禾心中有數,忽然抬頭道:「老夫人,您身上都濕了,不如我去屏風後找一件新的衣服讓您換上吧。」

  剝皮怪站住了,吐著濕臭的穢氣,幽幽道:「我不想要新衣服。」

  話音剛落,即有一絲濃郁的臭氣逸散在了空氣中。

  近在咫尺的簡禾首當其衝,毫無防備之下吸了一大口,頓時被熏得眼白發綠。

  臭成這樣,不用猜了——這隻魍魎一定是正在脫下穿著的人皮。

  要不然,在人皮密實的包裹之下,這種自帶的體味怎麼可能會冒出來。

  簡禾捏了把汗,反問道:「那你想要什麼?」

  剝皮怪思考了片刻,慢慢地沖她咧開了嘴。這是個十分瘮人的表情,全臉唯有口唇那一圈的肌肉在動,屍斑蔓延的臉部,宛如掛著發脹潮濕的腐肉:「我想要……你的皮。」

  簡禾:「……」

  就知道你要這麼說!

  幾下令人毛骨悚然的骨節斷裂聲響起,眼前的「聶思茆」的脖子歪擰到了一側,屍體失重,趴倒在了地上。聶思茆怒睜雙眼,身體卻像是被吸走了精氣,瞬間消瘦,衣服也扁塌了。

  與之相對,她平坦的後背被頂了起來,一個人臉般的凸起在皮下游走著。

  刺啦——

  惡臭的屍身皮開肉綻,從空殼中,鑽出了一隻似人非人的怪物。如同蜘蛛與人的結合體,渾身發黑,雙眸無珠,往外隆起,正中心橫裂了一張橫跨全臉的血盆大口,動作如風,猛地撲向了她!

  就是現在!簡禾迅速抬腳,蹬翻了前方的案几,同時敏捷地往側面一滾。案几砸在了魍魎的身上,把它砸得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好幾步。

  就在這一瞬,原本黯淡無光的地板之下,倏地亮起了一圈暗紅色的符文,把剝皮怪困在其中——這竟是一個藏在了地毯之下的驅邪法陣!

  當剝皮怪偽裝成人時,是無法觸發它的。只要誘它爬出了皮囊,法陣才會啟動。

  剝皮怪痛苦翻滾數下,已經意識到自己上了當,然而已經被法陣裹挾住了,全身的爛肉開始往下掉落,如同被烈焰烤炙,痛苦哀嚎,聲音直刺耳膜。

  大概是不甘心就此死去,倏地,它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怒嘯著往簡禾的方向撲來,似乎想把她也拖進法陣中。

  簡禾:「!!!」

  沒想到這東西如此頑強,在劇痛之中還不忘爬起來拖個替死鬼。簡禾敏捷地往旁邊滾去,卻倒黴地咬到了自己的舌尖,霎時眼前一黑:「嗚……」

  鏘——

  幽暗的夜空被一道酷厲的寒光劃亮,簡禾捂著嘴巴,眼前一花,隱於暗處的姬鉞白已經閃電般地擋在了她身前,劍尖挽花,流轉著澄瑩之氣,刺穿了剝皮怪的額心。

  「啊啊啊啊——」

  剝皮怪尖叫一聲,頭顱轟然裂開。好在,炸裂出來的髒東西都被擋在了法陣上方透明的牆壁之外。

  垂死的它倒落回法陣中,很快被紅光所籠罩,深紫色的邪氣在屋中暴漲,瘋狂湧動。

  姬鉞白這才回頭,把眼前發黑的簡禾從地上拉起,急切道:「邇邇,有沒有事?!」

  邇邇……

  簡禾一愣。這似乎是姬鉞白第一次這麼喊她。平時調笑她時,總是漫不經心地叫她「夫人」,情急之下,喊的卻是真名。

  簡禾搖搖頭,鬆開了捂住嘴巴的手,唇上已經滲出了一點血絲,但那都是舌頭被咬破流出來的。

  瞧見她吐血,姬鉞白瞳孔微縮,簡禾一看就知道他誤會了,連忙打手勢,結結巴巴地解釋道:「咬、咬傷了。」

  姬鉞白一愣。

  說話間隙,簡禾又不小心碰到了舌尖,整張臉都皺了起來,一臉倒黴相:「嘶嘶。」

  姬鉞白:「……」

  見狀,他似乎鬆了口氣,眼底還滑過了一絲無奈的笑意。

  砰砰幾下,緊閉的房門被撞開了。以姬硯奚為首的幾個少年提劍衝了進來,鋥亮的光芒頓時照亮了一整個房間。

  一個密封的房間裡,若有太多活人的氣息,就會被剝皮怪察覺。他們又不似姬鉞白那樣會隱藏氣息。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們只能在遠處的樹下蹲守。看到有紫煙沖出,收到了訊號,才一窩蜂地衝了進來。

  看到法陣中的魍魎已經溶解得只剩一灘血水了,滿天都是紫煙,眾多少年目瞪口呆,七嘴八舌道——

  「好重的邪氣!」

  「這煙也太濃了吧,這隻魍魎殺過的人起碼在十個以上。」

  「不不,絕對不止!我去年在虯澤遊學時,就見過一隻害了二十六口人的魍魎,邪氣冒得也沒這個厲害。」

  姬硯奚繞著法陣的外緣走了一圈,納悶道:「可是,我們畫的法陣,也並沒有多複雜。如果它真的吃了那麼多人的話,力量絕不僅於此,總不至於那麼快就被消解掉吧?」

  「對啊,好奇怪。」

  簡禾拉了拉姬鉞白的袖子,互看一眼,便一同在聶思茆的屍體前蹲下。

  少年們也圍了上來,姬硯奚捂著鼻子,將聶思茆的屍體翻了個身,臉部朝上。果不其然,聶思茆的五官有些發皺。

  簡禾心中一動,接過了一塊布巾,輕輕繞著她的耳後擦拭了一下,摸到了一根細線。輕輕一拉,便有一張輕薄的皮被扯了起來,露出了底下的另一張臉。

  這具屍體上,竟然戴了好幾層的人皮面具!

  姬鉞白看了在場的少年一圈,淡道:「人肉易腐,偽裝得再好,也會與真正的活人有所不同。所以,魍魎奪舍後都會躲著活人生活。這次的魍魎,正是不斷地殺人取皮,定時更換,再以妝容偽裝,才不會顯露出腐肉的感覺。」

  「只取皮,不食肉,所以這麼不經打。」

  「也對。你們想想看,它奪的是老夫人的舍。『老夫人』總不可能躲開活人去深山裡生活嘛。它也只能不斷剝皮,留在這裡,才不會惹人懷疑了。」

  簡禾舌頭正疼著,無法說話,只能在心裡糾正:「不對,這隻剝皮怪並沒有奪舍,而是被原本的聶思茆自動請上身的。如果不是正主給了機會,它也不可能越過重重障礙,與聶思茆融為一體了。」

  一個少年恍然大悟道:「難怪老夫人這幾年看起來那麼年輕了。」

  「你們看。」姬硯奚的劍出了半寸,劍光照亮了屍身露在袖外的手,上方的皮肉浮現出了中老年人才有的溝壑與斑點:「它一定是只剝臉部的皮,身上部分呢,就貪圖方便,平時用衣服遮著。」

  「這些人皮都是誰的?」

  「誰知道呢,它總有辦法弄得到。」

  「真噁心,怕是已經殺了不少人了。」

  ……

  少年們七嘴八舌片刻才消停。姬鉞白淡道:「今晚發生的事,不可與任何人提起。」

  姬硯奚點頭,認真道:「嗯,我們知道分寸。」

  等人動身把地上的屍身拖走時,簡禾忽然有了個奇怪的想法,道:「系統,你說,姬鉞白看到這隻東西暗戀他,會有什麼感想。」

  系統:「誰說是暗戀的?」

  簡禾:「啊?它不是暗戀姬鉞白?那它為什麼想殺我?」

  系統:「魍魎是沒有感情的。只不過,它跟聶思茆以融合的狀態過了不短的一段歲月。所以,才會把自己對食欲和性慾的渴求,與人類的一些情感混淆,但歸根結底,跟人類的『喜歡』不是一個層面的。如果姬鉞白到它手了,難保它會不會看上他的臉。」

  簡禾:「……」原來如此。

  系統:「叮!主線劇情【雙生子的詛咒】完成。鹹魚值—200,實時總值:2400點。」

  現在想想,這個副本的名字其實是十分直白的。當初,她百思不得其解的「詛咒」,既指姬家關於雙生子的不詳預言,也是在暗示姬鉞白身上的咒烙。

  其實,某種程度上,「雙生子弟弟會招致不幸」的預言是成真了的。姬鉞白雖然是抱養回來的,但自從他來了後,上任家主早死,前老夫人發了瘋,後一位老夫人不得善終,姬大公子被自己人所害——真正流有姬家血液的人都死光了。蝶澤的一大仙門世家,居然落入一個外姓人手中。

  簡禾:「……」

  無語凝噎。

  要是上一任家主能看到這一切,搞不好會後悔得吐血三升,棺材板都壓不住了吧。

  迄今不到一個月時間,鹹魚值就已經過半了。大概是因為她來到姬鉞白身邊的時機太巧了,剛嫁過來,就被迫捲入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個重要分水嶺——掃清通往家主之位的障礙。

  之後的400點,就沒那麼容易解決了。

  姬家老夫人死因並不光彩,只好對外宣稱因急病去世,姬氏滿門鎬素。

  據稱,在這個消息傳出的那一天,曾有看姬鉞白不順眼的姬家老頭子衝上了歲邪台,大發雷霆。

  簡禾不知姬鉞白是如何解決的,但她知道並不需要為此擔心。

  畢竟,在印象中,姬鉞白這個位置是坐得很穩當的——上一輩子,在距今的十年以後,簡禾親眼所見,每個姬家人都把他奉若天神,要是說難聽點,就是老鼠見了貓。沒人再提他的出身,亦無人敢像今天那樣對他指手畫腳。

  估計,是在坐正位置之後的那幾年立了威。

  喪事告一段落後,也終於到了簡禾與姬鉞白回玉柝的日子了。

  玉柝與蝶澤相距甚遠,而喬家父母又無法拋下家業遠度而來。所以,按照習俗,在成親的一個月以後,簡禾就要與姬鉞白一同回門,拜見父母。

  雖然這期間發生了很多事,但好在,並沒有耽擱這個時期。

  原本嘛,聶思茆那一輩的老人都死了,姬鉞白即將坐上家主之位,鐵定是很忙的。但姬家的歷任家主,都是在二十四歲後才能入姬氏宗祠點燈繼任。也就是說,姬鉞白雖然已在慢慢攬過實權,但卻要在幾年後才能名正言順地被喚上一句「家主」之名。

  故而,他現在反倒很閑。

  一個月後,兩人帶著隨行的家僕數人,坐上了前往玉柝的馬車。因為喬家父母在那邊盼著,所以遊山玩水之類的活動,只能留到回來的時候做了。

  十天後的一個夜裡,眾人在玉柝之外的一家酒館中落腳。其實,現在驅馬車過去也是來得及的,但姬鉞白道:「夜裡拜訪,難免要驚醒一府的人。還是等明日一早再上門去吧。」

  簡禾點點頭:「也對,反正也不差這一天半天了。」

  這酒館很小,也只能提供十多個房間的住宿。好在並沒有多少客人,姬鉞白一行人湧入,就把大堂坐滿了一半。掌櫃好久沒看到一次過有這麼多的客人來了,連瞌睡都不打了,分外熱情地給他們擦拭椅子。

  再看看這行人的打扮——腰間佩劍,華衣綬帶,氣度不凡,一看就是仙門的大老爺們。連忙偷偷掐了把小二的腰,讓他去後堂把廚師叫醒,準備起來幹活,千萬別怠慢這些客人。

  看出了簡禾二人是主子,掌櫃熱情道:「兩位客官想吃些什麼吶?」

  簡禾翻開了桌子上的菜單。這兒已經離玉柝很近了,上面寫的菜式,都是喬邇從小到大常吃的。玉柝人口味偏辣,蝶澤姬家的飯雖然好吃,但還是缺了點兒刺激。受身體的記憶影響,簡禾都有點兒饞了,一連點了十多個菜,興致勃勃道:「我點的這些呢,都是玉柝特別好吃的。」

  看到她如數家珍的模樣,姬鉞白笑道:「夫人喜歡吃辣?」

  「不只是我喜歡,玉柝人的口味比較偏辣,還有酸的也喜歡。我們有一家老字號,就盛產一種辣醬。」簡禾說了半天,忽然醒悟過來,訕訕道:「對了,姬鉞白,你吃不吃辣?我讓掌櫃做多幾個不辣的給你吧。」

  「無妨。我也想試試看夫人喜歡吃的東西。」

  「好啊,不過你要是吃不下,不用勉強,我不會笑話你的。」簡禾抽了兩雙筷子,遞給了姬鉞白,道:「玉柝雖然沒有蝶澤那麼繁華,但也有很多好玩兒的地方。明天見到我爹娘之後,有空了我就帶你挨個去看、挨個去吃,你一定會喜歡的。」

  「聽起來,夫人以前經常上街玩耍。」

  簡禾的笑容一僵。

  喬邇確實是經常上街玩的,但想也知道,喬家父母肯定不會放她自個兒出去。所以每次,她那個便宜弟弟喬瑛都會充當護花使者,陪著她滿大街跑。

  簡禾:「……」

  次奧,她居然把喬瑛這個大麻煩給忘到腦後了!

  這位大兄弟當初還做出過搶婚的舉動——好在,那天,見過現場的人要麼死了,要麼就逃了,她又一句話都沒提過,姬鉞白應該是不知情的。

  簡禾頭疼了起來。

  這次回家,八成還會見到這位仁兄。雖然她能理解喬瑛的悲憤之處——「自己養的白菜被豬拱了」。然而,姬鉞白絕非好惹的主,但願這位兄弟別做出什麼過激舉動,阿門。

  發呆的時間已經超過兩秒,簡禾回過神來,乾笑道:「這個嘛,也不算經常出去吧,每次都會帶著侍從一起去。這次就不帶別人了,就我們兩個去。」

  姬鉞白柔和道:「好。」

  掌櫃寫好了菜單,小二接過,轉身離去,前往廚房。這時,堂後步出了一個半老徐娘,懷裡抱著酒罈子,對掌櫃嬌斥了一聲:「好重,相公,還不來幫我拿。」

  「來了,娘子。」掌櫃涎著臉,道:「放著讓我來就好了,這麼重,我捨不得你搬呢。」

  ……

  遠方掌櫃夫妻打情罵俏,你儂我儂,姬鉞白托著腮,若有所思地望了片刻,眼珠輕輕瞥向了簡禾。

  簡禾道:「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姬鉞白輕歎一聲,道:「不過是有點羨慕罷了。」

  羨慕?

  納悶地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發現那邊的掌櫃夫妻的互稱,已經從「相公」、「娘子」變成了「死鬼」、「甜甜」了。

  簡禾嘴角一抽,腦補了一下自己這麼喊姬鉞白,雞皮疙瘩抖落一地。

  偏偏,姬鉞白幽幽道:「成婚那麼久了,夫人還是對我連名帶姓直呼。」

  簡禾:「……」

  其實姬鉞白說的話倒是提醒她了。仙門世家跟尋常家族沒什麼不同,結了婚就會互稱「相公」、「娘子」。在蝶澤時也就罷了,地方大,跟其餘姬家人一天也碰不上一次面,她愛怎麼叫怎麼叫。

  可這趟回家,難免會跟喬家父母朝夕相處。要是再連名帶姓直呼姬鉞白,就太生分了。

  簡禾道:「可我家父母都是以名字相稱的。」

  姬鉞白好整以暇:「嗯,邇邇。」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簡禾道:「我也喊你名字吧,現在就給你取一個昵稱吧。」

  姬鉞白微笑道:「好。」

  「讓我想想看,昵稱啊……嘿,可還別說,你的名字念起來讀音是『月白』,還挺像姑娘家的。」簡禾說著說著,不正經道:「要不就小白?」

  「夫人是在喚狗麼?」

  「好吧,你不喜歡。那就小鉞?鉞兒?不行,有點像『月兒』,太像女孩子了。」簡禾叨叨了一會兒,忽然突發奇想,拍桌狂笑起來:「我想到了,就叫『小姬姬』,小姬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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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3 09:31:0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不小不小,真的不小

  酒館之中,所有人都默契地保持著沉默,唯有簡禾放肆的大笑聲在酒館的半空中回蕩著……回蕩著……

  姬鉞白放下了酒杯,眯起眼睛看著她,光滑的瓷面「呲」一聲迸出了一條小裂縫。

  恰好,小二端菜上來,見狀驚叫一聲:「呀,茶杯裂了!」

  「見好就收」的道理簡禾還是懂的,尤其是在接收到危險訊號的這一刻。萬一惹惱了姬大大,被他用傳說中的家法伺候,那可就麻煩了。

  系統:「說到底,你還不知道姬家家法是什麼呢。」

  簡禾:「不用說,你看姬硯奚那群人聽到家法都抖成什麼樣了,肯定不是好東西。」

  思及此,簡禾輕咳一聲,止住笑聲,換了副端肅的表情道:「哎,說笑說笑,這個話題一會兒再說。好咯,菜也上了,動筷吃飯,早點睡覺!」

  玉柝的菜式以酸辣為主,魚肉嫩滑、酸湯新鮮,表面飄著一層薄薄的辣椒紅油,光是聞味道,就勾得人食指大開。於玉柝人而言,這堪稱人間美味。對於蝶澤人來說,這些食物與他們平時所吃的大相徑庭,口味刺激,令人欲罷不能。

  無奈想吃是一回事,吃不吃得了是另一回事。沒過多久,眾人終於抵受不住在口腔裡徜徉的麻意,不斷地以茶漱口。

  混雜著香麻之氣的鮮魚肉在舌上化開,簡禾感覺到了無上的滿足,偷偷瞄了姬鉞白一眼。

  沒想到,姬鉞白還挺能吃辣的,摻雜了赤紅色的辣椒片的肉菜被他優雅地放進嘴裡,眉毛也不帶變一變的。不過,到了最後一味麻辣酸湯,姬鉞白的長眉終於微微皺了皺。

  好似發掘到了他一個隱秘的地方,簡禾興奮道:「終於辣到了?!」

  姬鉞白放下勺子,道:「不辣,倒是太酸了。」

  「要我說,是你們蝶澤人的口味偏甜才對,連清宴上的竹青糕上面也摻了糖絲。」簡禾撇撇嘴。

  心中卻模模糊糊地浮現出一個想法——奇了怪了,玄衣、賀熠、姬鉞白三人,雖然並沒有露骨地表現過,可三人的口味實際都是無甜不歡。

  在往天豈山走的路上,賀熠的嘴裡永遠都含著一種晶亮亮、甜蜜蜜的紅果實。而玄衣則嗜甜更甚,這也是唯一入得了他尊口的人類食物了。

  當年,他們在信城住時,城西有個挑著擔子吹糖人的老頭兒,手巧得很,每個自他爐中被挑出的糖人,皆是穿紅戴綠、表情討喜、栩栩如生,胸前掛著紅色的「福」樣糖字。

  大概是因為自個兒的獸形是身披玄鱗的,人形也成天都穿得黑魆魆的,所以,第一次看到這種五彩斑斕的玩意兒時,玄衣就有點兒移不動腳步了,在攤前繞了幾次,偏偏還裝作不在意。

  街上有玩「屠魔」遊戲的頑劣小孩兒朝玄衣丟小石子,被簡禾趕跑了。她從兜裡東摸西摸,摸出了僅剩的三個銅板,買了一隻糖人,塞到了玄衣的手中。

  玄衣輕輕轉了轉它,傲慢地評價了一句:「哄小孩兒的玩意。」

  簡禾卻搖頭道:「我可不是誰都會哄的。比如剛才那幾個朝我們丟石頭的,改天我兜裡有錢,就雇幾個孩子王打他們屁股,然後在他們面前吃糖人。」

  玄衣:「……」原本還板著臉,聽到最後,終於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一路上,他並沒有像平日那樣,囫圇吞棗地吞下了糖人,而是拿了一路,差不多走到家時,才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嚼了兩口,他就眉毛一擰,直言它味道過淡。

  簡禾狐疑地扯下了一小塊糖人,放入口中。瞬間,一絲甜意在舌下化開。她腹誹道:「這糖料明明調得很好。這都覺得不夠味兒,玄衣大大的味覺太恐怖了!絕對是兌勾過黃連!」

  ……

  過往的回憶一晃而過,簡禾一閃神,發現桌上的菜已經幾乎被掃空了。

  一頓飯下來,人人吃得渾身冒汗,口乾舌燥,喉嚨彷彿要噴火。侍衛們個個嘴唇豔紅,如同塗了口脂,十分滑稽。然而為了保持仙門風度,大家寧可忍著熱汗,也不願意扇動自己的衣領來納涼。

  大家如此捧場,簡禾也不忍心再折騰他們,看來這群人都是吃不得辣的。姬鉞白揮揮手,眾人就散了,各自回房去,沐浴的沐浴,漱口的漱口。

  這種野外的小酒館住宿條件很一般,回到房間後,簡禾發現這裡的床只有姬家的一半大,而且只有一張被子。

  從前,跟姬鉞白雖然睡一張床,但大家隔得還挺遠的,跟分開睡沒啥區別。而今晚的這個配置,就意味著她必須跟姬鉞白緊貼在一起睡了。

  簡禾:「……」

  她猶豫半秒,就蹦了下來,打算出去讓小蕊找多一張被子來。誰知道,剛推開門,姬鉞白恰好走到了門外。他抬手抵住了門,低頭道:「夫人這急匆匆的,是要做什麼?」

  「瞧大大您這問的,我還不是怕大家貼得太近,你會仗著夫妻關係獸性大發嘛。」

  ↑如果說了心裡話,估計系統會以OOC的理由狂加她幾百點鹹魚值。

  簡禾只能咽下這句話,乾笑道:「那啥,被子只有一張,我怕我半夜冷,睡不著。」

  姬鉞白道:「睡不著?正好。」

  簡禾道:「啊?什麼正好?」

  姬鉞白支著門,玩味道:「飯前的話題 『一會兒繼續』,不是夫人自己說的麼?既然夫人睡不著,正好能與我徹夜詳談。」

  簡禾:「……」

  她腦海裡彷彿奏響了一陣喪鐘聲。

  完了完了。

  早知道就不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都怪她嘴巴癢,看到姬鉞白心情好,就忍不住占他幾句便宜,好比老虎不發威、亂摸它屁股。

  這不,秋後算帳的時候來了。

  姬鉞白摟著她的肩往房間裡帶,側頭對門外的侍女們道:「出去。」

  顯然,眾多侍女都擁有NPC必帶技能——眼力見。一看就知道這兩人裡該聽誰的話,瞬間像兔子一樣溜了,順帶把門也帶上了。

  幾乎是整個人被半提著帶到了床邊。識時務者為俊傑,簡禾在床上一滾,雙手合十,坐起身來,討饒道:「慢著,姬鉞白,你大人有大量,宰相肚裡能撐船,我就是開玩笑的,你可千萬別往心裡去。」

  姬鉞白撩開衣擺,坐了下來,給自己斟了杯茶,「嗯」了一聲,示意繼續。

  「還有就是……」簡禾絞盡腦汁,靈機一動道:「你一點都不小!」

  姬鉞白:「……」

  他猝不及防,被茶嗆到了,猛咳了起來。

  簡禾眨巴著眼睛看著他,捕捉到了他唇角一瞬間的笑意,立刻站了起來,道:「你笑了,你根本沒生氣嘛。」

  可這一站起來,那一瞬間,卻有一股無端強烈的刺痛感自她小腹處閃現,如同淬了劇毒的火燒鞭子,閃電般地流過了她全身。

  簡禾不知道這陣痛楚是從哪來的,更不知道自己到底露出了什麼樣的表情。只能看到姬鉞白猛地站了起來,以及他衝上前時,被茶水打濕了的豔紅衣角。

  下一秒,她已雙眼緊閉,朝前栽倒,不省人事了。

  這一暈倒,並沒有持續多久。

  簡禾恢復意識、尚未睜眼時,剛才那種難以言喻的苦楚已經消失了。但她能肯定那不是幻覺。

  這是怎麼回事?

  系統:「宿主,你忘了自己身上轉接了姬鉞白的咒烙麼?這玩意兒又不會代謝掉,其毒火會隨著時間而慢慢侵入你四肢百骸,直到你抵受不住,隨聶思茆一起死去。」

  簡禾:「可喬邇體質特殊,就算真的接了這個燙手山芋,我起碼也能撐個一年半載的吧?怎麼那麼快就出現問題了?」

  系統:「換了是普通人,在轉接的那一瞬就會掛掉了,你還嫌自己不夠慢?」

  簡禾:「……」

  哦豁,醍醐灌頂!

  系統:「剛才你品嘗到的痛楚,實際上,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發生。只不過大部分時候,它都被你的靈氣遏制住了。可惜,你的天賦並不上乘,偶爾靈氣動盪,便會有剛才的洩露情況出現。」

  簡禾:「……那照此下去,我最後會怎麼樣?」

  系統:「兩個可能。其一,你自身的靈氣與咒烙的毒火的平衡被人為打破。其二,沒被任何東西干擾,乾耗一年時間。但結果都是一樣的——就是這具身體徹底化灰。」

  簡禾愁雲慘淡。

  唉,也就是說,不管怎樣都是死路一條,還是死得忒慘的那種。

  不過,這個殼子,應該不至於耗到灰飛煙滅的時候。

  這樣也好,不至於給姬鉞白留下心理陰影。

  系統:「放心吧,他探不出來你身體情況。」

  簡禾輕輕蜷動了一下指節,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躺著的,正是剛才自己踩著的那張床。原來,時間才過去了兩分鐘不到。

  頭上覆上了一片陰影,姬鉞白面上的愕然和緊張還來不及收起來,簡禾就立即反應了過來,哈哈一笑,道:「瞧把你嚇得,臉都白了。不用擔心,我都習慣了。」

  姬鉞白一愣,擰眉道:「習慣?這是何意?」

  簡禾擺手,道:「不用擔心,我這個人體質特殊,每個月的月事前夕,都會有那麼幾次腹痛。可能是太久沒吃辣了,今晚吃了太多,刺激到了自己,才會這樣。」

  姬鉞白盯著她,道:「當真?」

  「當真。不信你探探我的脈,好著呢。」簡禾挽起袖子,把手伸到了姬鉞白面前:「來來來。」

  其實,就在剛才短暫的時間裡,姬鉞白就已經探過她的脈象了,確實沒有任何異常之處,頂多就是有點兒虛弱。

  見到她暈倒的情狀,他第一時間懷疑的,是那轉接到她身上的咒烙的毒火在作怪,可遊走一圈,卻沒有發現跟自己當初相同的跡象,身上也沒有暗紅的紋路浮現。

  現在,簡禾又這樣大力保證。在自己的判斷的基礎上,姬鉞白不由就更加信了一層,終於緩緩鬆了口氣,握住了她的手,塞到了被子裡。

  「你怕我著涼嗎?」簡禾笑道:「你對我真好哇。不過我現在好得很,只除了有點兒頭暈。」

  「既然不舒服,那就早些休息。」姬鉞白伸手,修長的五指蓋住了簡禾的眼睛,溫度略有些涼,自言自語道:「也許是趕路太累了。」

  簡禾搭嘴道:「那回去的時候,我們就慢慢走唄。繞路去別的地方看看。」

  姬鉞白沒再做聲了,但手卻一直輕輕搭在她眼上。

  剛才無端端地受了一次苦,現在空氣安靜了下來後,簡禾確實有點累了,慢慢沉入了夢鄉中。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到蓋住自己眼睛的手拿開了,但是,卻沒有光亮隔著眼皮干擾她的睡眠。估計是有人早已細心地先把燭火熄滅了。

  半睡半醒間,簡禾感覺到兩片冰涼、柔軟的物事在自己的眼皮上輕輕吻了吻。一夜好夢。

  翌日,眾人養足了精神,包好了行李,連馬匹也餵飽飽的。

  因為今天要正式回門,小蕊與幾個侍女特地起了個大早,把睡眼惺忪的簡禾逮到了桌前,梳妝打扮。

  這個時代,也存在著「追趕潮流」一說。蝶澤那種繁複華麗、奪人心魄的妝容,就受到了九州多地姑娘的追捧,堪稱是文化的風向標。可在玉柝,卻沒有刮起這陣風,不論是少女還是婦人,打扮都是清清淡淡的,宛若清水芙蓉,柔軟嬌俏。

  不過,在很多年前,玉柝的姑娘也曾追逐過蝶澤那邊的審美。直到這邊出了一個豔名遠揚的喬邇,不施脂粉地走在街上,都有數不清的少年郎為之駐足拋花。就連對著從她身邊吹過的風,都有人醉心地嗅個半天,就想驗證一下喬邇身帶異香的傳聞是不是真的。

  玉柝的姑娘見狀,就都紛紛丟掉了粉盒與胭脂,學起了喬邇的打扮。

  這次,大概是為了入鄉隨俗,小蕊等人總算沒有往簡禾臉上撲上幾斤粉了。照了照鏡子,簡禾滿意地點了點頭。

  一行人沿著官道行進了小半天,山高水闊,松濤無垠。

  古樸的青磚高牆遙遙立在了遠處,城門之上,刻有「玉柝」兩個古樸的大字。

  作為本地白富美,又嫁給了仙門世家的高富帥,姬喬兩家成婚的佳話早就被傳唱得眾人皆知。在城門處換成了馬匹,一穿過拱門,就能看到黑壓壓的父老鄉親都湧到了街上來,一個個好奇地支著腦袋看他們。少年們爭先恐後地站高,當簡禾看向他們的方向,就能引起一陣輕微的騷動。

  仙家之中,向來不乏豐神俊朗的少年,尤其是姬氏,更是以美姿儀著稱。

  少女們在茶館二樓睜大眼睛,看到了好看的少年,就大膽地往他們身上撒花瓣。這倒沒有別的意思,僅是表達「小哥哥你真好看」的意思。

  一時之間,滿空皆是粉色的花雨,蔚為奇觀。

  姬鉞白雖然一直安分守己地與簡禾雙馬並行,可丟到他身上的花瓣卻是最多的,男女都有。

  簡禾肅然起敬——沒想到玉柝的百姓如此熱情,連已婚青年都不放過。果然是一群合格的顏控。

  蝶澤並沒有這種文化,雖然早就有所耳聞,但現實還是比想像誇張得多。姬鉞白從髮絲上摘下了一朵半開的小花,置於手心,有些怔愣。

  「好玩兒吧,哈哈哈哈哈!」簡禾道:「是不是跟玉花神女節有點像?」

  姬鉞白道:「好在丟的不是什麼重物。」

  簡禾道:「說起這個,我以前讀過個故事。就說有個美男子,每次出去都會被人往他身上丟東西,不過人們丟的是瓜果。結果你猜怎麼著?」

  姬鉞白道:「他被砸傷了。」

  簡禾胡謅道:「錯啦。他每次都把瓜撿回去,之後,就靠著倒賣轉手這些瓜,發家致富,成為一代瓜商。」

  姬鉞白:「……」

  簡禾又道:「又說有個美男子,身體虛弱,每次出去都有很多人圍觀。但這一次,大家都只是靜靜地看著,沒有亂丟東西了。你再猜怎麼著?」

  姬鉞白說:「不會如何。」

  簡禾:「又錯啦。我不是告訴過你這個美男子身體虛弱嘛,那麼多人看著他,他有壓力,空氣不流通,就掛了。」

  姬鉞白:「……」

  一段短短一千米的路走了快半小時,眾人才幾乎有點狼狽地來到了喬府門口。圍觀群眾終於沒有再追上來了,眾人連忙抖落自己衣服上的花瓣。

  和那些動輒就把仙府建在山上、擺出一副不食人間煙火姿態的世家不同,喬家接地氣得多了,不僅開門賣丹藥,府邸也是坐落在玉柝城中,與熱鬧的大街僅僅一牆之隔。

  此時,府門已經大開。簡禾在姬鉞白的攙扶下下了馬,便看到一對中年夫妻相攜站在了階梯上,面帶激動。一看就是喬邇的爹娘。

  就在喬家夫婦的身後,站著一個膚色黝黑、一臉苦大深仇的少年,不是喬瑛大兄弟又是誰。

  簡禾:「……」兄弟你果然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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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3 09:31:1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家法

  在嫁到蝶澤以後,簡禾就立即進入了副本、經歷了一連串的事情,似乎這任務已經過了很久了。但其實滿打滿算著,從喬邇出嫁到現在,也才過了一個多月的時間。

  喬家早已為來人安排好了住宿房間。而簡禾本身的房間就足夠寬敞,況且回門豈有住客房的道理,故而,喬家的父母讓人提早把她的房間打掃乾淨,讓小夫妻兩人入住。

  當今世道民風開放,對女子的約束很小。但喬家在禮教姿態方面,卻對喬邇相當嚴格。回想當初出嫁的途中,明明馬車上只有自己一個人在,喬邇還全程保持著跪坐這種反人類的姿勢——原來都是有跡可循的。

  吃飯的時候,喬家父母詢問了一些簡禾在姬家生活的家常細節。端到飯桌上的,都是玉柝當地有名的菜式。但喬家顯然考慮到了女婿的口味,漂在湯麵的辣油還沒有昨晚的一半厚。可酸湯的酸度,卻比昨晚的更甚。

  大概是因為世上不愛吃辣的人比不愛吃酸的人多得多了,根本沒人考慮過這層。

  簡禾悄悄瞄了身旁的姬鉞白一眼。瓷碗端到他跟前時,他臉上仍帶著淡淡的笑容,什麼都沒說,面不改色地端起瓷碗。然而,在咽下去時,他輕輕搭住碗沿的修長手指輕輕地蜷了蜷,眉頭也不著痕跡地皺了一下。

  簡禾覺得有點好笑——姬鉞白這模樣,跟那些被迫喝藥的小孩好像哦。

  她在懷裡摸了摸,不著痕跡地往姬鉞白的手中塞了一樣東西。姬鉞白一怔,並沒有低頭,而是悄聲在手中摸索了一下,發現那是一顆糖。

  依據喬邇的記憶,簡禾大致知道該以怎樣的語氣跟這對便宜父母相處,倒也沒有露餡。而真正讓她難以適從的,是坐在她正對面的喬瑛。

  這位兄弟從落座開始,一雙發紅的虎目就直愣愣地看著她,飽含痛苦與哀怨,寫滿了「被老婆戴了綠帽子,還被迫與橫刀奪愛的姦夫同台吃飯、不能發作」的絕望。

  系統:「宿主,某種程度上,你的形容是非常貼切的。」

  簡禾:「……」也對。

  這麼聽起來,這位仁兄的遭遇真是慘絕人寰啊!不過,要是讓他繼續這麼盯下去,遑論是心思細膩的姬鉞白了,就連傻子都會發現不對勁吧。

  簡禾如坐針氈,只好儘快把飯扒完,拉著姬鉞白跑了。

  午後,兩人分別換了衣服,溜到了城中的大街上。玉柝的衣服從紋飾到顏色都十分淺淡,但即便這樣,一襲素衣的姬鉞白仍有一種揮之不去的如刀豔色感。

  小蕊等侍女難得出趟遠門,剛才來的時候,就對沿路看到的玉柝衣裳十分感興趣。簡禾乾脆就放了她們自由活動,所以這一次,他們身邊沒任何隨從跟著,樂得自在。

  路上有不少人認出了他們,但與白天入城時熱鬧的景象不同,當街坊察覺到這是人家夫妻出來逛街,都很識相地沒有上前去打擾。

  簡禾把人帶到了城東的一家糕點鋪前。

  姬鉞白輕輕抬眉,道:「『糖心彩』,這是糕點鋪?」

  「沒錯。它的招牌菜就叫做『糖心彩糕』。裡面的餡兒可甜了,據說是把麥芽糖、杏仁碎等東西熬成膠,在它們還熱乎乎的時候就倒進麵團裡,一咬下去,那些餡兒就滋滋地從裡面流出來。」簡禾往裡張望了一下,喃喃道:「招牌還沒撤,看來還有得賣。」

  姬鉞白很自然地取出了錢袋,放到了簡禾手中。不一會兒,簡禾就帶著兩個冒著香氣的紙袋出來了。

  簡禾率先咬了一口,甜意在舌上化開,果然是人間美味。可要是連吃幾塊,那甜味就有點兒封喉了,讓人想喝點水中和。

  姬鉞白道:「吃不下就給我。」

  簡禾求之不得,忙不迭把剩下的幾塊都給了他。

  今天一路下來都是這樣,一座玉柝城的面積,還不及四分之一的蝶澤大,可兩人走走停停,到了天黑,居然才逛了兩條長街而已。

  夜裡,明月如霜,華燈初上。簡禾摸著吃得圓滾滾的肚子,與姬鉞白商量道:「天黑啦。咱們都出來一整天了,最後再去一個地方就回去吃飯吧。你有什麼想做的?」

  最後一個地方……

  姬鉞白思索了片刻。驀地,一個有些陌生的詞語飛快地在他心間閃過,他脫口道:「皮影戲。」

  簡禾納悶。

  嗯?又是皮影戲?

  猶記得,當年還在玄衣線上走著的時候,他也曾經主動要求過要看這玩意兒。結果,那天晚上,他們就在暗巷裡碰見了跟野狗搶食搶得歡的幼年賀熠。這出場實在讓人印象深刻,所以,她才會把那晚的事記到現在。

  奇了怪了,怎麼各位大大都有這麼相似的執念,都要看皮影戲?

  雖然摸不著頭腦,但這倒也不算多難滿足的要求。玉柝的皮影戲攤子是流動的,常在城南出現。無奈的是,當兩人來到城南時,恰好趕上了皮影戲攤主的收攤。

  簡禾遺憾道:「沒趕上啊,看來是天註定不讓我們看啦。」

  姬鉞白立在了簡禾身旁,靜靜地看著攤子被收走、熱鬧的人群遠去。

  他以前不是沒看過皮影戲,也不是小孩子的年紀了,不會因為「沒玩上預算中的東西而傷心」。可不知為何,此景此景,他的心臟卻好似被一種遙遠而模糊的、難以名狀的艱澀感攫住了。

  就彷彿,他並不是錯過了一場皮影戲,而是一個被寄予了所有的希望、卻最終破滅了的賭注。

  「……姬鉞白?」直到簡禾在他面前晃了晃五指,姬鉞白猛地回過神來,定了定神,微笑道:「趕不上就趕不上吧,我不過隨口一提,擇日再來。」

  同時,心裡也覺得啼笑皆非——也不知道剛才的那種情緒是從何而來的,估計是一時魘住了。

  披著月色,兩人回到了府中,恰好趕上了晚飯時間。這回,喬瑛終於不在飯桌上了。據喬母所說,原來就在她嫁人後不久,喬瑛已經與戚家的小姐訂了親,今晚是戚家少爺的生辰,他被叫去喝酒了。

  簡禾:「?」

  原來那位大兄弟居然也要成親了。雖然看起來不太情願,但是,若能往前看,總比一直蹉跎在原地好得多了。

  晚飯過後,喬父讓姬鉞白留下來陪他下棋,估計是要近距離考察一下女婿的性格。簡禾則被喬母拉去說了些話。

  這期間,簡禾一直都保持著那種跪坐的姿態。起來的時候,腿都有點兒發麻了,身體明顯地晃了晃,小蕊連忙上前來扶住了她。對此,喬母卻沒有任何表示。

  唉,白富美不好當啊。喬邇雖然衣食無憂,人又長得美,但從小在禮儀方面就被管得那麼嚴,連在家人面前都要端著這幅姿態,還不如在才認識了一個多月的姬鉞白面前輕鬆呢。

  月上中霄,姬鉞白還沒回來。喬父的棋癮一起,沒幾個小時都不會停,但姬鉞白那種心思深沉的人,應對起來應該是遊刃有餘的。簡禾洗完了澡,打了個飽嗝,溜達到了喬府景觀最美的一個荷塘邊上,繞著它走圈圈,散步消食。

  不知過了多久,背後的花叢處,忽然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聲音。這裡是從花廳出來、走向她房間的路,簡禾第一個反應是姬鉞白回來了,可轉念一想,姬鉞白走路像貓一樣輕盈,不可能發出這麼大的腳步聲。一回頭,果不其然,站在她後方的,正是喝得醉醺醺、雙頰通紅的喬瑛。他醉眼朦朧,腳步蹣跚地上前了兩步,喃喃道:「邇邇。」

  視線往下一掃,他的衣服上還有一堆穢物,估計是剛吐過。

  簡禾不忍直視。

  看起來這位兄弟醉得不清啊。得,跟醉鬼是溝通不了的,尤其是這種失戀的醉鬼。雖然是不太地道,但還是趕緊溜掉比較安全。

  似乎是察覺到了簡禾的退意,喬瑛的呼吸聲就驟然變大了。他大步追了上來,用力拉住了簡禾的手,咆哮道:「邇邇,別走,別離開我!」

  簡禾:「……」

  喬邇本尊留下的感情債,看來是註定躲不過了。簡禾愁雲慘淡地看了一眼天,打算速戰速決,組織了一下語言,道:「喬瑛,你看,我都成親了,現在過得挺好的。而且,我今天聽爹娘說,你已經與戚家小姐訂婚了,聽起來也很不錯。以前說過的話,就忘了吧。」

  「邇邇,我不是自願結親的,我心裡從來都只有你一個。只要你願意,我隨時可以帶你離開這裡。」喬瑛激動道:「我其實什麼都懂,你不用在我面前掩飾你的心了。」

  簡禾:「……」

  她心裡浮現出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不管這位大兄弟腦補了什麼,但大概,都是想多了……

  喬瑛道:「當初你我情投意合、情定三生。可這一切都被姬家的婚契毀掉了。我懂,你為了不毀壞雙方祖輩關係,為了不讓爹娘傷心,才會在我騎馬搶婚的時候,不隨我離開,情願委屈自己,嫁給一個素不相識、弱不禁風、長得跟女人似的小白臉!」

  簡禾:「……」

  不啊,兄弟,你是真的想多了。要是當初跟你走了,我還做!個!屁!的!任!務!啊!

  而且這話說得,一下子就把姬鉞白黑了個透,要是讓本尊聽到,估計就完犢子了。

  喬瑛道:「可現在一切都不晚,只要你點頭,我隨時都能帶你離開。我們還是能過上從前說過的那種生活,你在家相夫教子,我在外……」

  得快刀斬亂麻,簡禾搖搖頭,打斷了他,同時堅定地抽出了自己的手,一語雙關道:「喬瑛,實不相瞞,我在雪山的時候撞到了頭,所以,對於以前的事,其實都記得不太清楚了。以前的『喬邇』已經死了。」

  喬瑛愕然不已。

  「但是,我還記得你和爹娘都是我重要的家人。」簡禾撓了撓頭,笑了笑,道:「至於姬鉞白嘛,我沒有『被迫嫁給他』,也沒有『委屈自己』。雖然,我一開始是有點兒怕他,不過到了現在,我已經知道了他很好,我很喜歡他,這跟對爹娘和你的喜歡是不一樣的。所以,不要再說什麼帶我走的傻話了。」

  不然還怎麼做任務啊!

  喬瑛雙眼發紅,哀怨地低下了頭。

  雖然有些於心不忍,但機會難得,簡禾慢慢地把手背在了身後,用長輩的語氣語重心長道:「總之呢,今晚你說的話,我就當做沒聽過。至於戚家小姐嘛,你如果真的不喜歡,就跟她說清楚,該賠禮道歉的賠禮道歉,不要禍害了人家姑娘。」

  系統:「宿主,放心吧,在劇本中,喬瑛與戚家小姐是天定的良配,琴瑟和鳴,兒孫滿堂,是個好結局。」

  簡禾喜道:「那就太好了!」

  那邊廂,喬瑛張嘴道:「我……」

  「不要駁嘴。」簡禾回過神來,甩手「啪」地拍向了喬瑛的後背。

  他痛得渾身一抖,站直了身子。

  孺子可教也,簡禾滿意地點點頭,續道:「要是決定娶呢,那就要一心一意地對她好,不要張口閉口就什麼『被迫娶她』,這多渣……」

  還沒說完,喬瑛突然又扯高了聲音吼了起來:「阿姐!阿姐!你的腿!腿!」

  簡禾聲音一停,納悶地低頭一看,頓時驚出了一頭冷汗。

  剛才倒退了幾步,她的腳後跟恰好抵住了水塘的邊。

  不知什麼時候,一條通體橙黃、頭部呈三角形的小蛇竟從水中淤泥鑽出,盤旋著她的鞋面,正準備捲上她的小腿,嘶嘶地吐著蛇信子。

  因為四周空氣溫度較低,她又顧著跟喬瑛說話,竟然沒有察覺到蛇的存在!

  雖然說不出名字,可簡禾知道這種蛇有劇毒,若被咬傷,五步之內立即封喉斃命。就算喬家有丹藥,馬上去拿,估計也夠嗆。

  這種毒蛇是怎麼混進喬府的?聽說不久前,喬府才新修過蓮池,難道是在運泥進來的時候,把蛇給混在裡面了?

  「阿姐,我馬上去給你拿丹藥……」

  話未說完,空氣中便傳來了「颯」的一聲風聲。簡禾眼前一花,感覺到有什麼堅硬的東西擦過了自己的腿。下一瞬,一個身影飛速掠上前來,倏地拉開了那條快要捲住她腿部的蛇。

  簡禾定睛一看,蛇頭竟已凹陷了一塊,被石子擊得腦漿迸裂。

  一道冰寒若雪的銀光微閃,劃過了姬鉞白幽暗的眼底。蛇的七寸被匕首刺中,全身猛地一抽,沒了聲息。

  喬瑛:「……」

  面對著同樣的困境,自己只想到去找丹藥,對方卻乾淨俐落地解決了問題,回想起剛才對姬鉞白大言不慚的評價,他的心中不由閃過了幾分羞赧。

  蛇尾最後一下的輕微掃動,恰好掃過了簡禾的鞋面。她微驚,不由自主地想要躲開,卻忘記了後面就是個池子,不小心岔腳踩了進去。

  蛇是解決了,可人也蹩了腳。

  簡禾:「……」

  蹩了腳已經夠倒黴了。可她心裡現在更關心的,卻是——姬鉞白是什麼時候來的啊啊啊!他聽了多少啊啊啊!

  ……不會把諸如「逃婚」、「情定終身」、「情定三生」、「弱不禁風的小白臉」的話都聽進去了吧?!

  因為時間已經晚了,簡禾輕微動了動腳踝,感覺應該不是很嚴重,便示意不用驚動大夫了。姬鉞白把她抱回房中,簡禾坐在床上,拉起褲腿一看。這具身體的皮肉都太過嬌嫩,明明不覺得多疼,可看著已經腫了一點了。而且,腳後跟那兒還磕破了一點兒的皮。

  蹩了腳應該先冰敷,到過一段時間再熱敷。姬鉞白皺著眉,蹲在床前,讓簡禾把腿踩在了他膝上,用涼水浸濕了布巾,給她敷住了腳踝。

  水中加了喬家自己製造的藥粉,不知道原理如何,總而言之,明明只是冰敷而已,腫塊就消散了許多。照此看來,明天應該就能消掉了。只能說喬家不愧是煉藥煉丹的一把好手。

  房中的氣氛十分沉默,俗話說,沉默的火山爆發時最嚇人。簡禾有些悚然,試探著道:「你剛才是不是聽到什麼了,說話呀。」

  姬鉞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簡禾眨了眨眼。

  上輩子,她不是沒見過姬鉞白生氣的模樣,不過那時候,他一生氣,她就涼了。

  類似於現在這種狀態,她還是第一次見——說沒生氣嘛,也不太像。但看起來,卻完全沒有上輩子可怕,至少,她沒有一種「隨時會被他幹掉」的危機感。

  新奇,實在是新奇。

  系統:「叮!劇情提示:請宿主踢姬鉞白一腳。」

  簡禾:「?」

  思索了片刻,她狗膽包天地用沒事的那隻腳丫輕輕地踢了踢姬鉞白的胸膛一下,道:「真生氣了?你說話呀。要是有誤會,我可以解釋的嘛,最多,我讓你用家法打我一下了。」

  下一瞬,她這隻作惡的腳就被姬鉞白捏住了。倏地,整個人的視線都倒轉了過來,變成了趴在了姬鉞白的膝上。

  一道風聲襲來,就在她愕然的時候,臀部已經被用力地打了一下了。

  簡禾:「!!!」

  臥槽!

  她扭動了一下,連滾帶爬地從姬鉞白膝上竄了起來,縮到了床裡面,悚然道:「你做什麼?!」

  姬鉞白居高臨下道:「夫人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姬家的家法是什麼嗎?」

  簡禾:「……」

  次奧次奧次奧!

  騙鬼吶!這!是!哪!門!子!的!家!法!啊!

  明明是羞恥普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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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6-20 0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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