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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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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雲上淺酌] 快穿失敗以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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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3 09:45:50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懼內的高人

  跟那些半個身子都化成白骨了、卻還有自主意識的城民相比,或是與那幾個被攔腰斬斷的修士相比,她與夜闌雨能有這個待遇,不用說,定然是㚐㚐的光環在發揮作用,所以劇本才手下留情了。

  簡禾:「……」

  夜闌雨的大腿,一定要抱緊。√

  話又說回來,蜀東這兒的情況聽起來就是疑點重重,既有喪屍這類邪物,又有活人腐爛的奇聞,城外還有一道能置人於死地的濃霧屏障……重點多得讓人眼花寥落,不知從何拾起。

  但是,也並不是無解的難題。

  喪屍雖屬魍魎的一種,卻是殺傷力偏低的一個分支。一般會化作喪屍的,都是些曝屍荒野的屍體,正因它們最易招邪上身。

  但是,聽袁叔所說,在蜀東滿大街作亂的,都是些被安葬在墓中的屍體。這類人有棺材躺,有貢品收,魂靈已算是得到了安養,應該是很安分守己的大兄弟。能把方圓數里的喪屍催化得不得安生、變作喪屍出來遊街的,必定是比普通級還要厲害幾倍的邪祟。

  或許是無意影響,或許是有意操控,但對方是邪怨深重的邪祟之物——這點絕對沒跑了。

  追本溯源,既然這一切的怪像,都是從這批喪屍大兄弟上街的那天開始的。那麼,弄清楚在墓地被破壞之前,蜀東這一帶有沒有發生過什麼怪事、有沒有厲害的邪祟出現過,或許就可以找到頭緒了。

  訴苦到最後,袁叔不忘祭出了NPC最讓人耳熟能詳的一句臺詞,動情道:「兩位高人,求你們救救我們蜀東吧!」

  王存在一旁不住點頭。

  就在這時,那躺在床上的修士忽然呻|吟了一聲,悠悠轉醒了,只是視線卻很呆滯,似乎已被折磨得神志不清。簡禾覺得,換位思考一下,她寧可一直昏著,也不想醒來看到自己的身體潰爛成這樣。畢竟,病痛可以殺死人的欲望,而絕望,卻能將一個人徹底打入地獄。

  聽到這呻吟聲,袁叔與王存一個取藥,一個則小心翼翼地替那修士蓋上被子,都暫時轉過了身去。

  趁這機會,簡禾悄聲搔了夜闌雨的手心一下,對他做口型,無聲道:「問一問。」

  顯然已經get到了她的意思,但夜闌雨卻恍若無聞地撇過了頭。在袁叔與王存兩人轉過頭來時,他面無表情地道:「我們也暫時沒有頭緒。」

  簡禾一愣。雖然疑惑,可她卻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嘀咕——解決了副本就能離開了,夜闌雨為什麼不乘勝追擊?難道他有別的打算麼?

  袁叔與王存都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可失望歸失望,袁叔依舊保持了風度,道:「是我強人所難了。不管如何,兩位既然誤入了蜀東,也算是與我們同患難的一份子了。若不嫌棄,就在這裡住下來吧。雖然條件不好,但起碼能保證安全,或許……還能等到重見天明的那日。」

  夜闌雨客氣道:「那就叨擾了。」

  這地底下雖小,但在挪開障礙物後,空宅還挺多的。基本上人人都可居於房內。不過,凡是身體開始潰爛的病患,則都會集中到一座通鋪的大房子裡,由懂得醫術的城民來輪流換藥照顧——雖然知道這根本沒有意義,但總比把人聚在一起等死要好得多了。

  「看到兩位高人我就想起來,其實我以前也想修道,不過靈根太差了,修不了。」王存一邊帶路,一邊拍了拍自己腰上的破劍,道:「雖然沒有靈力揮動它,不過趕走一兩具喪屍還是可以的。」

  夜闌雨神情淡漠,不予置評。簡禾「哦」了一聲,又道:「你們平時躲在這裡,那吃飯和沐浴怎麼解決?」

  「這裡有糧倉,山後面還有田地。」王存道:「至於沐浴……因為很難把水引到地下來,所以我們都是三五天去一次後山的河裡洗,每次都集結一大幫人,像煮餃子一樣都跳到水裡,這樣好壯膽,還能互相搓搓背。」

  夜闌雨:「……」

  簡禾:「……」

  他們現在這情況,混到同性堆裡洗吧,不對勁,混到異性堆裡洗,好像就更不對勁了……分分鐘會被人當做登徒子給亂棍打出來。這下可怎麼辦呢?

  既然打開了話匣子,簡禾忽然想起了在他們來之前,夜景平所率領的那夥人,也是在蜀東這附近失去音訊的。

  光憑此人當年在著火逃生時的所作所為,就可看出他是個「沒事捅人兩刀玩玩,死前也要拉個人墊背」的狠角色。簡禾其實不關心他的死活,不過畢竟是個叫得出名字的角色,便隨口問了一句:「在我們之前,你們還撿到什麼外來的人嗎?」

  本來不抱希望,誰知王存一拍腦袋,道:「還真有!就在撿到你們的同一個地方,我不久前也撿到了一個重傷昏迷的少年,好像說自己叫景平什麼的……」

  簡禾:「……」那小子居然沒死,什麼狗屎運!好在多嘴問了一句,她可不想在這地下城走著走著就看到他。

  王存道:「說來也奇怪,來了這裡以後,他身上的皮膚都還未浮現出那種黑痕,卻主動要求住到病患的那邊,每天跟著喝藥……葉高人,你認識他嗎?」

  簡禾不語,夜闌雨則冷哼道:「不認識。」

  王存縮了縮脖子:「哦……我們到了。」

  眼前是一座面積不小的小平房,以前應該是個庫房,如今被人以木板隔成了三個小隔間,可以同時分給幾波人一起住。簡禾他們分到的是一個僅有幾平米的小隔間,剛好可以放下一床被鋪。其餘兩個隔間都是空的。

  據說,原本住在裡面是分別是一對夫妻、一對姐妹。兩對裡,都分別有一人的肢體開始潰爛,搬到了病患所住的地方。剩下的另一人也隨之過去照顧他們了。看來這蔓延的範圍確實很大。

  這地方雖然簡陋,但有瓦遮頭已算不錯,哪能挑三揀四?簡禾自己沒意見,但還是下意識地低頭,看身邊這位大爺有沒有反對。

  夜闌雨逡巡了一圈,淡道:「就住這裡吧。」

  王存莫名地鬆了口氣,眼珠子在簡禾與夜闌雨間轉了轉,暗道——他剛剛就發現了,葉高人雖然長得高大英俊,氣度不凡,可是,從來到這裡開始,他們兩人間所有的決定,似乎都是由葉夫人來定奪的。

  這位葉夫人人美,可性子一看就不好相處。與她對視多幾眼,都有種後脖子涼颼颼的感覺。

  沒跑了,這位葉高人……一!定!是!懼!內!

  等沒人了以後,簡禾關上了門,盤腿坐在被褥上,道:「你剛才為什麼不乘機問問他們最近可有發生什麼怪事?說不定有線索呢。」

  夜闌雨說了一個讓她意料以外、又意料以內的答案:「我不確認是否能相信他。」

  簡禾皺眉道:「你覺得他們是壞人,他們在框我們?」

  「原本或許不是。」夜闌雨道:「但是,在這種境況中,誰都可以變成壞人。」

  簡禾琢磨了一下這句話,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謹慎為妙,不要太早亮出底牌。都怪我太急躁了。」

  袁叔與王存未必是壞人。只是,夜闌雨這句話,卻敲響了她腦海裡的警鐘。

  之前的副本,很多都伴隨了系統的提示。且都是些什麼「請向前面的NPC求助」、「請向NPC詢問路線」之類的字眼。

  上帝視角久了,她的腦海裡就會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條公式——沒有壞的NPC,向NPC求助一定能得到幫助。

  可實際上,這不是一條鐵律。遇到居心叵測的NPC的可能性,並不是沒有的。

  來到陌生的環境中,夜闌雨沒有馬上就被眼前之人的悲慘所打動。他先冷靜地摘除了自己被捆綁的可能性,僅是旁觀判斷,另行打聽。後續,既可參與其中,又可獨自行動……可以說是非常理智了。

  夜闌雨卻嗤笑道:「你不是急躁,是傻。」

  簡禾抗議道:「喂……」

  嘲笑的意味很快散去,夜闌雨攤開掌心,淡道:「況且,就算是問他們,也不會有你想要的結果。若他們真心求助,在剛才,早就一股腦地全告知我們了。然而,實情是,除了乾巴巴地重複『突圍失敗』這點以外,他們給不出任何有效的信息——他們對這些怪事的起因,同樣一無所知。」

  簡禾:「……」真幾把厲害。

  夜闌雨續道:「況且,我也隱約猜到了這件事與什麼有關,只是還無法確定而已。」

  簡禾一愣,立即道:「是什麼?」

  「你可還記得,我曾說過,自己在幾年前來過蜀東?」夜闌雨不等她回答,便續道:「這是有原因的。因為當年,在蜀東野郊的一個大湖中,出現了一隻巨大無比的食人魍魎。無數修士前赴後繼,都未能殺死它,反倒被它捲進了水底。」

  簡禾訝然道:「魍魎?居然出過這樣的事麼,那後來怎麼樣了?」

  夜闌雨道:「不了了之。據聞所有人用盡了辦法,也只重創了它,讓它逃了。」

  奇怪。幾年前的夜闌雨也就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為什麼斬殺這麼一隻窮凶極惡的魍魎,會把小孩子帶過去?這能幫什麼忙啊。

  雖然有所疑慮,但現在不是打斷的時機,簡禾道:「你的意思是,這隻東西當年受了傷以後逃回老巢,花了幾年養好傷了,現在又出來作祟?蜀東受其影響,才會變成這樣麼?」

  系統:「叮!劇情進展,鹹魚值—100點,實時總值:1500點。」

  簡禾:「……」

  大大,不用討論了,你已經押對了。難怪這次的副本難度是中級啊!

  「不一定,只是猜測。」夜闌雨道:「所以我們現在要等。」

  簡禾心中一動,道:「等它出現嗎?」

  「嗯。」夜闌雨難得地淺淺一笑,道:「確切來說,是等一場地動。」

  這隻魍魎,現在不知道藏身在何處。不過,它既然能影響到整座蜀東至陰陽顛倒,證明一定就在蜀東附近。若它體型真如夜闌雨所說的那樣龐大,那麼,當它徹底緩過勁兒來,饑腸轆轆地現身時,這附近一定會發生小型的地震。循著地震,才能找到對方所在之處。

  不然,對著空氣打什麼打?

  對方身死,這一切的異狀,便可復原。

  「那這樣說來,我們現在就在這裡混到它出現就可以了。」簡禾托腮,瞄了夜闌雨一眼。

  夜闌雨點頭。

  最大的難題已經想通,簡禾輕鬆了不少。雖然心知不可能,她還是忍不住撩了夜闌雨一句,沖他眨眼笑道:「那麼,萬一它十年都不出現,那我們豈不是十年都換不回來了?我覺得吃虧的是你。」

  「……」夜闌雨看著她,忽然道:「你,叫什麼名字?」

  這是在問她這隻精魄「還活著時」的名字麼?

  唉,就在幾年前,孩童時的他明明親自給她起了個名。他真的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簡禾略有些惆悵,沖他微微一笑,道:「我嘛,叫小禾。」

  「怎麼寫?」

  簡禾伸手沾了點兒灰,在地上一筆一劃寫出了那字,道:「這個禾,禾苗的禾。」

  夜闌雨認真地看著那名字,默念了幾聲,道:「這是你生前的名字?」

  「不記得了,好像是一個小孩兒幫我取的。」簡禾含笑道:「不過呢,我不記得對方是誰了。」

  這麼說是有原因的。

  在剛掉馬的時候,她沒有生硬地說自己與他之間的淵源,是因為確信夜闌雨半點都不記得她。要真這麼說了,「被當做是在強行撒謊攀關係」的可能性,比「兩人眼淚嘩嘩抱在一起回憶往昔」要大得多。

  之前那大半年的30點的心動進度條,八成都拿不回來了。

  但是,簡禾卻還未死心——人的記憶是很玄妙的東西,搞不好哪天他可以憶起一些細節。再對上她今日所說,說不定能把她整個人都記起來。

  思及此,簡禾掃掉了地上的灰,一語雙關道:「記住了吧?可別忘了哦。」

  此時的夜闌雨,還聽不出之中的深意,只不悅且不屑地心想——這又不是什麼生僻的字,看一眼就記得了。為何還要多次強調?

  簡禾想起了一樁,彈響了指節,道:「對了,咱們在這裡的這段時間,沐浴什麼的,要怎麼解決?真的要像王存說的那樣,各自跟著大部隊去洗麼?互相搓背什麼的……」

  夜闌雨冷道:「你敢。」

  「……」簡禾很上道地說:「我不敢。」

  兩人以主僕的關係度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雖然已知道彼此底細,但有時候,一些習慣卻還是改不過來。並且,他們本人都對這種「你主宰、我服從」的模式習以為常了,根本不覺得奇怪。

  若是王存看到這一幕,指不定又會在心裡瘋狂吐槽——懼內!妻奴!妻管嚴!了

  既然不想跟人分享一個浴池,那就只有「自己去」這個選擇了。

  王存說過,這裡的人三五天才出去一次。也就是說,大部分的時間,後山的小河都是無人的。而簡禾與夜闌雨又不懼喪屍,天天出去都沒問題。

  擇日不如撞日。今日兩人都在泥堆裡滾過,衣服早就髒得不行了,夜闌雨又會出汗,要是不洗個澡再睡覺,以他性格,肯定會抓狂。於是,兩人就拿上了武器,趁人不注意,原路溜出,沖後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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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4 08:53:26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一章 洗澡奇遇記

  所謂後山,其實離蜀東之人的藏身之地還頗有一段距離,需要穿過迷霧橫生的荒城,往野郊的方向直上數百米,才能見到比較大的天然水澤。

  深夜的蜀東濃霧未散,冷月淒清,街頭空無一人,連隻貓兒也不見蹤影。偶爾經過一些廢宅時,還會有喪屍被活人陽氣吸引過來,將脆弱的門板撞得咣咣作響,不知何時散架。

  更不用說那些散落在大街小巷的喪屍了——不是每位好兄弟都會乖乖待在家的。只要想像一下「撥開霧氣,猝不及防看到一張腐爛的臉」的恐怖畫面,就足以叫人膽戰心驚、兩股顫顫。

  當然,對於簡禾二人而言,都已經知道了這座城最危險的東西,就是喪屍這種低級小BOSS,根本無需擔心。路上不時冒出的喪屍,都瞬間被霜梧斬成了兩截。紫煙沖天過後,徒留一具被腐蝕過的骨架在原地。

  不多時,兩人就來到了溪流旁。到了這地方,霧散了不少,月光出奇地亮,水面波光粼粼。

  霜梧的劍光比月光更為瑩白,簡禾蹲在了溪邊。

  五官還是原本的五官,但溪中之人眉梢眼角常年流連的陰煞之氣卻是消散了不少,反倒有了幾分清澈溫柔的意味。不知是因為皮相隨心性而變,還是水波晃動影響所致。

  想到這,簡禾來了點興趣,沖不遠處的人喊道:「夜闌雨,看這邊——」

  剛才來的路上,夜闌雨踩到了好幾次所著衣裙的尾擺,此時正忍無可忍地坐在溪邊石頭上,處理這礙手礙腳的裙子。簡禾突然叫他,他抬頭時,還來不及收起原本的表情,一張俏臉陰雲密布,寫滿了「不爽」的惡氣,叫人退避三舍。

  簡禾:「……」

  好吧,能在一張人畜無害的臉上露出那種「下一秒就要吃小孩」的表情,看來的確是芯兒的問題。

  她晃晃頭,以指尖點了點水面,水中的少年陡然消失了。

  話說,這澡該怎麼洗,是個問題。是大家洗各自的原身?雖然,她的原身是夜闌雨塑出來的,可現在彼此的身體裡都裝著意識。四捨五入一下,不就等於是在互摸麼?

  簡禾:「……」

  那麼,各洗各的宿體呢?

  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貌似也怪怪的。罷了罷了,還是洗把臉、泡個腳就算了吧。

  簡禾晃了晃神。趁機讀取了一下心動數值,她驚訝地發現——這數值竟然已經漲到了55/100。

  記得在還未入蜀東之前,它還停留在40/100——那可是在她苦守一個晚上後才得來的結果。可進入蜀東後,還不到一天,居然就漲了15點!看來「換身體」對夜闌雨的刺激實在是大得很啊!

  思緒亂飛,腿有點麻。簡禾乾脆後退了些許,在乾燥的小石灘上屈膝而坐,撐起的手在地上胡亂地摸了摸,摸到了一顆扁平的小石子,在手心轉了轉,忽然心中一動,手腕一旋,朝前拋去。

  奈何,方向太偏,技術太差,石塊只在打了兩下水漂,就擱淺了。

  耳旁風聲襲過,一塊小石子自她身側飛出,「啪」、「啪」地順著深潭的方向飛出,打出了十多圈的漣漪。

  簡禾:「……」

  夜闌雨在她身旁坐下,輕飄飄地瞄了她一眼,彷彿含著淡淡的嘲笑之意。

  簡禾嘴角一抽,道:「我剛才沒發揮好,再來一次。」

  夜闌雨嗤道:「輸就輸了,不要找藉口。」

  簡禾沒理會他,躬身在石灘上找來找去,忽然,頭也不回地朝他一攤手,道:「霜梧借我一下。」

  夜闌雨:「?」

  霜梧如繞指柔一樣捲在了他的腰間,他將它解下來,拋給了簡禾,然後就眼睜睜地看著簡禾把霜梧倒轉了過來,蹲在地上,一臉嚴肅地開始……用劍柄刨挖石地。

  夜闌雨:「……」

  他按住了青筋亂跳的額角。

  「找到了!」有了工具,簡禾瞬間就找到了趁手的石塊,站起身來,擺好了姿勢再度丟出。這回竟真的有了進步,與夜闌雨剛才丟出的距離不相上下。

  可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夜闌雨二指在石地中輕輕一拈,猝不及防,一個黑影飛旋而出。那輕而薄的扁平石頭倏如長了翅膀,不住彈跳飛躍,直至沒入了深潭盡頭的陰影中,仍然沒有停下來,數不清打了多少下水漂了。

  簡禾目瞪口呆。夜闌雨手肘搭在了膝上,揚眉看她,驕傲地宣佈道:「我贏了。」

  簡禾:「……」

  在挫敗之餘,又覺得有點兒神奇——上輩子的那個夜闌雨,居然會跟她蹲在這裡玩這種小孩子的遊戲。這感覺真是奇妙又略微驚悚。

  若要給四位病友排個序,基於上輩子的印象,簡禾一直覺得,夜闌雨是他們中最「純粹」、最「無欲無求」、最「老僧入定」、也是活得最不受勝負與世事牽絆的一個。也是最不像會對這種孩童遊戲感興趣的一個。

  雖然吧,大家都吃「反派」這碗飯,日子都過得挺不容易的。玄衣因身份使然,在世人仇視魔族的時代,永遠不可能過上安寧的日子。賀熠年紀輕輕即被家仇所縛,血戮蒙眼,姬鉞白身為一家之主,也總有被外物牽絆、身不由己的時候。

  夜闌雨成年後離群索居,除了整日與傀儡為伍,瘋魔一樣操練自己的私軍(?),做各種奇奇怪怪的試驗以外,他基本能稱得上是沒什麼欲求與興趣,也沒有爭強好勝的心思,用「圈地自萌」來形容他是詭異地合適。

  他唯一的嗜好,就是收集珍奇異物,譬如失傳的古籍、罕見的蠱蟲之類的。

  只要有人送上能打動他的東西,就能換取其協助——無論善惡,無論對錯。除了「丹暄夜氏的滅門慘案」這個還沒有蓋章定論的黑點外,他最為人詬病不齒的,也就是上面說的那一點了。

  說到這,簡禾又想起來一樁事——五年一度的仙盟大會,大夥兒聚在一堂,最常幹的事,一般就是互相吹捧、展望未來,或者挑幾個臭名昭著的傢伙,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排著隊唾駡一通,再吐幾口唾沫星子,才叫圓滿。

  每次翻來覆去被罵的榜單中,玄衣一般不被稱呼全名,但凡是帶「魔」字的,譬如「魔狗」、「魔族豎子」指的就是他。賀熠的花名就不客氣多了,什麼「瘋狗」、「臭疽」、「爛胚」之類的詞,次次都要往他身上招呼上百遍。而夜闌雨除了「丹暄鼠輩」外,還有「萬家之奴」、「軟骨奴」的諢號,就是在諷刺他為了既得之利,無論對方是多十惡不赦的人,都毫無原則地施以援手。

  唯一倖免的是姬鉞白。雖然他早年也被人當面罵過「輕狂小兒」,但他後來畢竟當上了一家之主,不好當面罵了。但因其行事高調,笑裡藏刀,估計,背後的非議和「雅號」都是少不了的。

  系統:「……」

  簡禾:「……」

  這是不是就應了那句「人紅是非多」?

  一邊回憶,她手上又是無意識地拈起了一塊石頭,往溪上一拋。

  「啪」、「啪」兩下,石塊沉底。

  可停頓了兩三秒左右,原本已經靜止不動了的石頭卻忽然蹦出了水面!

  簡禾與夜闌雨不約而同地瞬間抬頭,霜梧劍身繃直,殺氣騰騰。

  石子蹦出水面的高度不高,宛如是被抖動出水面的,很快又掉了進去。然而溪水那麼淺,一目了然,下面什麼也沒有。

  兩人面面相覷,下一秒,便感覺到,不光是溪底被流水沖刷得圓滑的卵石在輕微地抖動著,就連他們屁股底下壓著的河灘碎石,都開始微微顫動了起來……

  這感覺是……簡禾一個激靈,站起身來,與夜闌雨異口同聲道——

  「地震了?!」

  「地動了。」

  一個聲音尚且不確定,另一個聲音卻已基本篤定。

  系統:「叮!劇情提示:請宿主循著震動,於野郊的石湖旁尋找副本入口。」

  夜裡的一場災難,雖未地動山搖,那天然的煉劍工場也沒有受到波及,但足以讓蜀東的一些小平房倒塌,放出了裡面的喪屍。

  煉劍工場中聚集了那麼多的大活人,陽氣充沛,蜀東的無數喪屍很快便會聚集到跟前來。察覺到霧中有無數僵硬的黑影從四面八方朝這邊靠近,不少倖存者已嚇得六神無主,嗷嗷直哭。單靠門上的符與那扇門,不知能夠抵抗多久。

  唯有幹掉作怪之魍魎,才能釜底抽薪,讓所有的喪屍瞬間斷電。

  而最有資格做這件事的兩個人,正腳下生風地朝著野郊直去,步履生風,衣袍翻飛,不出十分鐘,就已經抵達了石湖。

  蜀東野郊的這個石湖,面積極廣,站在岸邊,完全看不到對岸。因其周邊怪石亂生、且湖底有無數高塔一樣的石頭聳立起來,頂部露在湖面外,好似無數個小島礁石,因此得名。此時,原本平靜的湖面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平如明鏡的水面中部竟然凹陷了下去!

  止步在了湖邊,簡禾喘了口氣,問道:「看來是很大的一隻東西……而且就躲在湖下面。你,你還記得當年的那隻魍魎是水生的不?」

  如果是水生的,要殺它,要麼就誘它出水,要麼就只能跑到湖上了。

  「是。」夜闌雨捏緊了霜梧的劍柄,沉聲道:「只是,幾年前的它掀起的漩渦,只有今天的三分之一大。」

  簡禾吃驚道:「你是說它短短幾年就變大了三倍?」

  話畢,她又覺得這語氣不太對,連忙改了改,道:「沒關係,不管遇到什麼,我都會小心保護好你的身體,把它完完整整地還給你的。」

  夜闌雨道:「說反了。」

  簡禾:「啊?」

  夜闌雨直視前方,道:「我的身體,我會自己保護。」

  簡禾:「……」

  這話繞個彎兒,弦外之音不就是——「你由我保護」麼?這麼悶騷真的好嗎!

  她照搬原話,道:「那我的身體,我也會自己保護。」

  夜闌雨低聲且快速地道:「……也是我的。」他是主人,她當然是他的。

  水聲太大,簡禾沒聽清,捂著一邊耳朵,疑道:「你說什麼?」

  「……」夜闌雨惱道:「聽不見就算了。」

  簡禾哦了一聲,又道:「對了,你以前不是對付過這東西麼,有沒經驗可借鑒一下?」

  「我以前是來過蜀東,不過,並未參與到它的斬殺之中。」

  簡禾:「……」

  和她猜得差不多,幾年前的夜闌雨就是個小孩兒,怎麼可能讓他上陣殺怪。不過,那樣的話,為什麼要把他也帶來蜀東?

  然而,現在不是詳細問下去的時候。

  兩人踩著湖面的石塊,越發靠近了那個深不見底的漩渦,甚至近到了只剩幾米的距離。漆黑的湖水被胡亂攪動之下,激出了無數的雪白泡沫。巨大的漩渦好似某種史前生物的巨口,在咆哮嘶吼著,簡禾毫不懷疑,所有踏足其中的生靈都將被瞬間撕碎。

  狂猛的氣流與水花瞬間便把兩人的衣衫澆得濕透,強大的吸力讓人招架不住,也幾乎睜不開眼睛了。

  霜梧澄瑩的劍光宛若子夜中不滅的一宿星火。風吹雨打、濃霧襲來,惟獨霜梧劍光未曾熄滅。

  一晃神,霧散,簡禾睜目,發覺身處的環境已大變。

  他們入障了。

  此處,不再是波濤怒號、風雨鞭笞的湖面,亦非讓人窒息的幽深湖底,而是個壁上結滿了薄冰的巨大山洞。不再是一眼能看到底的構造,而是四通八達,岔路眾多,宛如迷宮,無光,無聲,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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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4 08:53:36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二章 手心的罰痕

  環顧一圈,前後左右皆是看不見底的幽黑山道,水聲滴答,寒意絲絲。簡禾用靴子碾了碾靴底滑溜溜的冰塊,訝然道:「迷宮?」

  夜闌雨淡道:「嗯。不過,無論我們往哪邊走,那條路都會無限延長,直到我們去到它想帶我們去的地方。」

  這隻魍魎喜食生人,不會有耐心藏匿太久,現身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很簡單,這東西一開始有動靜,喪屍、地震等怪像就隨之出現。反推回去,蜀東之前一直風平浪靜,證實了這東西被修士圍剿後,在湖底躲了幾年養傷,期間是一直沒有現身過的。此刻必然是饑腸轆轆,亟待果腹,又怎麼可能放任獵物在眼前溜達而遲遲不享用。

  況且,此地陰寒,不宜久留。膠在原地,除了耗掉自己的體力以外,別無益處。故而,明知是陷阱,也還是要往前走。

  「往好的方面想,它之所以只能變出一條路來,就是因為虛弱,不禁打。」簡禾跟玩兒似的踢飛了一顆小石子。冰塊飛散,石粒在半空橫飛到了其中一個迷宮入口:「就走那兒吧。」

  剛才在外面時,仍有淡淡的藍光透過冰層映射在地,讓四周不至於一片漆黑。但從進入迷宮開始,就是徹徹底底的伸手不見五指了,唯有霜梧的劍光在照明。

  好在,通道是前後貫通的,一直有微風送入,涼絲絲地拂在臉上。簡禾心裡鬆了口氣,暗道:好在沒有「黑」和「密封」兩者全占,不然,夜闌雨估計就得當場跪了,他可是發起瘋來連自己人都打的。

  就這樣,二人渾身緊繃地沿著密道走了二十分鐘,卻依舊沒有任何異狀出現。久到連簡禾都難免嘀咕——難道說,這東西的必殺技就是這樣了?想用時間戰術擊潰他們的希望?還是說以為這點雕蟲小技就能把他們累死?

  可是不該啊,食人的魍魎千千萬,如果這隻東西沒有過人之處,那麼,為何幾年前那麼多的修士圍剿它,最終還是沒有成功?

  就在這時,忽然自前方傳來了一道悉悉索索、不加掩飾的腳步聲。人未接近,淆亂的氣息已經傳入耳中。一聽,就知道對方並未修習過仙功。

  簡禾腳步一頓,與夜闌雨對視一眼,停在了暗處。不多時,前方拐角處就出現了兩條人影。由暗至明,漸漸清晰——竟是兩個熟悉的面孔!

  走在前方的人,正是許久未見的夜景平。畏畏縮縮地躲在他身後的,是那天領著他們去暫住地的NPC王存。二人的走速極為緩慢,卻還是時有絆腳的情況。

  一路走來,每每有風吹草動,哪怕只是滴水的聲音,夜景平都會驚懼萬分、疑神疑鬼地揮舞手中的一根長條木棍。招式倒標準,但估計是因為武器不趁手,每每出招,總有些綿軟無力感。

  彼此的距離縮短到五六米了,那兩人好像都沒察覺到他們的存在。

  簡禾:「……」

  這似乎不太對勁。

  王存感覺不到他們躲在這裡,倒還情有可原。但夜景平好歹是個修道的,耳聰目明,聽力與視覺都應是上乘,怎麼此刻看起來跟一個普通人沒多大區別了?

  事已至此,遲早都會碰頭的,躲藏下去也沒意思。

  霜梧劍光一亮,映出了兩張僵硬恐懼的臉。夜景平與王存本就處於草木皆兵的狀態裡,這下更是齊齊嚇了一大跳,鬼哭狼嚎地吼了起來:「啊啊啊!!!」

  夜闌雨冷淡地抱臂望著二人,簡禾將霜梧收回了些,和顏悅色道:「冷靜點,我們不是壞人。」

  王存膽戰心驚道:「……是葉、葉葉高人?」

  簡禾道:「一個葉。」

  辨認出了攔路之人的身份,夜景平的神情就複雜多了,說不清那是痛恨還是恥辱,只聽他咬牙切齒道:「居然是你……」

  此刻有了光亮,簡禾終於發現,夜景平握在手裡一直舞動的,並不是一根長木條,而是他的佩劍!之所以會被錯認成木頭,是因為它此刻黯淡無光,黯然失色,銳氣全無。

  劍無劍光,只有兩個可能。要麼,就是劍沒有認主,這點可以馬上排除了。另一個可能,就是……

  夜景平現在沒有修為!

  所以,他的佩劍已與廢劍無異。

  系統:「叮!劇情進展,鹹魚值—50,實時總值:1450點」。

  簡禾:「……」還真是這樣!

  難怪他身邊沒有帶著傀儡,難怪在黑暗的地方,他的視力與聽力都不好使了——這是因為他腹中空空,根本沒有可以調度的靈力了!

  原來夜家的NPC談論的「那個」,指的是夜景平失去了修為!這傢伙這麼走極端,又愛現,受到這種刺激,難怪會一朝性情大變、因嫉恨而攻擊同門。

  想著想著,簡禾卻忽然一頓。

  不對,不合理。

  修為這玩意兒,跟遊戲經驗值是一樣的,沒了是很可惜,但只要賬號還在,就還是能東山再起,重新積累。然而,依據NPC所言,夜景平不再出現在夜家的學堂已有好幾年時間了,態度極為消極。

  恐怕,問題不僅是「經驗值清空」那麼簡單,而是連「賬號」都毀了,因某件事傷了根基,再也無法修道了。

  系統:「叮!劇情進展,鹹魚值—50,實時總值:1400點。」

  簡禾:「這可真是雙重打擊。」

  對夜景平這種自視甚高的人來說,自己此生再也沒法與仙門結緣,而自己最瞧不上眼的「小雜種」弟弟,偏偏還要一路趕超、越發出色——這可比直接要了他的命還殘酷。

  簡禾直覺他落到這下場,多少都跟夜闌雨有點關係,正欲悄悄看他一眼,前方卻有個黑影衝上前來,她猝不及防下,整個人卻被撞得倒退了一小步。

  撞上來的人正是王存,他扒住了簡禾的袖子,仰頭迭聲道:「葉高人!太好了,你也落到這個地方了……啊,我不是在幸災樂禍,我是說,有了你,咱們終於有希望能出……哇啊!」

  訴苦的話止於一聲驚呼中。王存感覺脖子被領子勒住,下一瞬,他便被揪著領子,毫不留情地扯開來了。驚疑不定地抬頭,王存對上了一張冷若冰霜的臉。

  夜闌雨冷冷道:「不要亂碰。」

  被他瞪著,王存立刻鬆開了手,結結巴巴道:「對、對不起。」

  簡禾了然——也是,夜闌雨有潔癖,估計是不喜歡看到自己的身體被陌生人蹭來蹭去吧。

  殊不知,王存心裡卻是這樣想的:「這葉夫人,長得美是美,醋意還挺大。剛才瞪我那一眼人殺氣騰騰、怪嚇人的。若事先不知道,還以為這是她的捉姦現場了呢……」

  閒話不多說,在王存的解釋下,簡禾無語地發現,這兩人在地震時都在蜀東鎮內,並沒有接近過石湖那片危險地帶——不過這也正常,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找遍整個蜀東,應該也只有她與夜闌雨了。

  話說,離得那麼遠都能中槍。看來,劇本要是想拉誰上副本,哪怕把頭埋進土裡了,也還是免不了被挖出來的宿命。

  簡禾:「……」

  山洞陰寒,王存搓了搓手臂,續道:「我們一轉眼,就落到了這個陰陰森森的鬼地方,四面八方都是這種狹長的岔路,根本找不到出口。可站在原地只會越來越冷,只能碰碰運氣,隨便選一條走了,哪裡知道就遇上你們了。」

  跟他們的遭遇大同小異。這魍魎好像也沒別的招數了,難不成它真的只有「造迷宮」這點本事?

  系統:「當然不止,很快你就能領教到了。」

  簡禾:「……」

  就在這一刻,平地起濃霧。逼仄寒冷的山石迷宮在朦朧中扭曲、湮滅,瞬息之間,障局生變。簡禾已經置身在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一輪曜日懸於高空,暖意稀薄,空氣高曠。

  她置身在了一片冬日的山林中。漫山遍野,落滿了茫茫銀雪,冰棱低掛。靴子踏地時吱吱作響。

  與此同時,夜闌雨與夜景平都消失了,只有一個戰戰兢兢的王存還在她面前。

  簡禾:「……」

  她一口老血卡在了喉嚨。

  這狗屁障局又把她的金大腿送走了!這次還附贈了一個拖油瓶!

  王存連聲道:「怎麼又變了?這裡又、又是什麼地方?!葉高人,你說句話呀!」

  簡禾沒理會,蹲下身來拈起了地上的雪,發現這雪摸著居然一點也不冷。

  就在這時,遠處的林野有馬蹄聲回蕩。簡禾精神一振,立即動身追了上去。

  循著聲音,直入雪林數十米,一個結了冰的大湖出現在了眼前,無數凹凸不平的黑色石塊自冰間凸起,暴露在空氣裡——正是那個無邊無際的石湖。

  湖邊的雪地上,站著一群身著棗紅校服的夜家修士。

  指揮他們搬運武器、搭建營地的人,則是個細眉長目、腰間佩劍的少年。乍一看,相貌還算端正,從髮冠、衣裳到靴子,更無一不是光鮮亮麗、一塵不染。然頤氣指使間,卻流露出一股令人生厭的刻薄之態。

  不是其他人,正是夜景平。

  觀其外表,他顯然與火災發生時差不多歲數。

  除他以外的夜家修士,年紀都在三四十歲左右。與其說是他的「同門」,不如說是崔良安排給夜景平這大少爺的「保鏢」。

  記得夜闌雨說過,他在幾年前曾隨著夜家的修士來過這片石湖。

  現在地點對上了,時間也對上了——莫非她又跑到夜闌雨的神識裡了?

  只是,神識唯有在人的身體極度虛弱時才會溢出,正如當年夜闌雨發著高燒,命懸一線時,她才會被「請」到他的神識裡。現在夜闌雨一沒受傷,二沒生病,哪來的機會溢出神識。

  簡禾暫且按下了驚疑,仗著這群人看不到自己,她背著手,大著膽子,繞著夜景平走了一圈。

  這傢伙的右手裹著一層白紗,白紗下還塗著燙傷膏——火災逃命時的傷還沒好。看來,他們是在火災後不久就動身前來石湖除祟了。

  後方,王存終於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問道:「葉、葉高人,你跑好快……呼,你在看什麼?這裡有什麼東西嗎?」

  簡禾猛地回頭,道:「你看不見湖邊的人嗎?」

  王存茫然道:「啊?湖邊不就是一塊空地嗎?哪兒有人?」

  簡禾:「……」

  王存看不到眼前的東西?

  難道眼前的景象是專門針對她而出現的?

  系統:「不錯,宿主。這就是那隻魍魎的能力,製造幻境。」

  難怪那雪一點也不冷,簡禾奇道:「那我看到的是捏造的情景,還是真實發生過的事?」

  系統:「是真實發生過的。這隻魍魎擁有築夢的能力,可以誘使人看見過往——要麼是痛苦之事,要麼是癡迷之物。前者使人發狂,後者使人忘返,總而言之,都是人的弱點。一旦沉淪其中,就再難抽身離開。你現在用著夜闌雨的身體,魍魎識別不出身體的芯兒已經換了,所以你看到的,都是夜闌雨的記憶。」

  「……」簡禾悚然道:「慢著,那他現在用的是我的身體,豈不是會看到我的任務的相關內容?」

  系統:「那個身體是傀儡,這些幻術對他不起作用。」

  簡禾鬆了口氣,道;「那還好。」

  身旁的王存已經不見了。系統道:「他已經被引到了他的『夢』裡了。」

  事出必有因,這一段肯定是【黑夜中的太陽】副本的關鍵一步。簡禾焦急地逆著修士的身影往回走,四處尋找夜闌雨。一個來回,她就眼尖地在堆放武器的帳篷前找到了他。

  是久違了的mini版夜闌雨。

  帳篷前,二十多把備用的劍捆紮在一起,夜闌雨坐在一張小板凳上,正默不吭聲、心事重重地替人擦拭著劍鞘。

  夜景平是大少爺,年紀也到了,出來歷練歷練還算正常。可夜闌雨出現在這,實在是很格格不入,整一個童工似的。

  簡禾在他身前蹲下,戳了戳他的臉,忍俊不禁——也是沒想到,還能再看一次小時候的他。

  只可惜夜闌雨感覺不到她,更可惜不能用照相機拍下這一幕——這可是少年的他與童年的他難得同框的畫面呢。

  然而,她原來還挺輕鬆的心情,卻在看到夜闌雨微敞的手心時陡然僵住。

  夜闌雨的手心是紅色的。像是新鮮燙傷的痕跡。

  然而,簡禾能肯定,那個讓她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的焰殺咒,足以把他保護得毫髮無損,怎麼可能還會燒傷?

  她想掰正他的手看看,無奈自己現在只是個虛影,只能側身歪頭,湊近了看。

  ——他雙手手心,都是密密麻麻的戒尺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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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4 08:54:1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三章 記憶復甦

  罰跪,乃是夜家懲罰弟子的最常見手段。「懲罰」再升級一下,就是要出動到戒尺的「懲戒」。

  戒尺是一道纖薄且有彈性的薄木條,甩在皮肉上時,會發出「啪」的一下響亮的聲音,長痕紅腫,久久不消。年紀小的孩子,打幾下就會滿地打滾、嗷嗷直叫,年紀大一點的少年挨了罰後,大多也會手顫腳抖、眼泛淚花。

  夜闌雨這雙小手,現在腫得跟豬蹄差不多,絕對不止被打了幾下那麼簡單。不過一個小孩子,何至於這麼對他?

  幻境裡的夜闌雨對她的存在毫不知情,將劍鞘擦拭乾淨以後,他不自覺地把手插在了雪地裡,以此來緩解手心的隱痛感。小臉煞白,卻倔強地不吭一聲。

  簡禾不忍細看,長歎一聲。

  雖然是幻象,但畢竟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

  讀取時間條後,大大地出乎簡禾的意料的是——她現在所看到的回憶,距離那場火災,只過去了不到十天。

  也就是說,她前腳剛掛,夜闌雨後腳就被帶到了石湖了。

  事情也與他所說的相差無幾——蜀東的野郊出現了一隻嗜殺貪食的魍魎。當地的修士圍剿數次仍無功而返,只能求助於丹暄。

  至於為何會讓年輕張狂的夜景平來充當頭領,也是有原因的。

  夜景平年逾十五,卻至今都未有較為突出的、讓人眼前一亮的表現。別說與那些百年前就以弱冠之齡斬魔狗、留青史的少年名士相比,就算擺到同時代,也照樣被其它世家的子弟襯得頗為失色。

  故而,他才會急不可待地想做出一番成績,殺兩頭魔獸也好、收幾隻魍魎也行,總之能證明自己並非庸碌之徒、讓人也刮目相看就好。

  這一次的石湖魍魎,已經吃掉了不少修士,人人聞風喪膽。但是,夜景平卻想到了另一層——這些被吃掉的人,全些是臨時集合的散修,又怎能與正統世家出身的人相比。之所以丟了性命,多半能怪他們自己倒黴,且技不如人。

  越想,就越覺得這隻魍魎,雖然兇險,但也並沒有傳聞的難對付,不上不下的難度,不遠不近的距離,正是他打響頭炮的最佳選擇。

  不過,「蜀東石湖魍魎」之惡名已經傳到了丹暄以外,唯恐被人捷足先登、搶了他看中的獵物,在手上的燙傷好轉了一些後,夜景平就匆匆見了娘親一面,要求帶隊除祟。

  崔良自然一口應允。由於擔心愛子經驗不足,又為了使其首戰告捷,她特地安排了一群夜家的修士同行,為夜景平保駕護航。

  一行人披星戴月來到了蜀東,卻不巧撞上了今年的第一場雪。石湖結冰了。

  湖下亂石橫生,兼之初雪,冰層並不牢固。冰洞遍佈湖面,幽深望不見底。若是不留神踩空,恐怕瞬間就會順著滑溜溜的冰壁摔入湖底,即便沒有當場身亡,也絕無可能爬回上面。一落進去,必死無疑。

  故而,當夜景平大剌剌地發號施令,要求修士們列隊踏上湖面時,人人都打醒了十二萬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移動著。

  所有人中,只有夜闌雨無傀儡陪伴,也無人跟他說話。誰都看不到,這個孤零零的孩子身後,其實一直有個虛影在如影隨形地陪著他。

  也是他站起來了,簡禾才發現,夜闌雨走路的姿勢有些不利索——確切來說,是每逢彎膝時,就會露出隱忍不適的表情。

  系統:「他被罰跪過。」

  簡禾:「……我才走了十天,他就又是被罰跪又是打手心。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系統沒說話。

  走著走著,忽地踢到了一塊軟綿綿的東西,夜闌雨一愣,低頭,看到了一截被凍在了淺冰層中的人類殘肢。手掌凸出於冰面之外,已經浮腫發灰,五指僵硬成鉤狀,猙獰地記錄下了死亡前的掙扎之態。

  夜闌雨掃了一眼,失去了興趣,漠然地抬腳跨了過去。

  簡禾暗道——真不愧是大大,這心理素質從小就扛扛的。

  那邊廂,夜景平背著手、吊兒郎當地帶著修士們轉了一圈,找到了湖面最大的一個裂口。

  那是一個直徑約為五米的冰洞。十多塊高聳的石頭自湖底立起,冰層繞著這天然的柱子,巧奪天工地造出了一條通往湖下的路,誰也說不清下面有什麼。

  不過,邊緣的冰層中,就凝固了不少人類的殘肢。顯而易見,都是那隻魍魎的零嘴,不過被突如其來的寒潮給凍住了而已。

  一名修士道:「大公子,我打聽過消息,那群散修最後就是在這片石湖上見過那隻魍魎的。據聞,它不作亂時,都躲在湖底。」

  夜景平激動道:「好,來人,都跟我下去看看它是何方神聖!」

  「這麼快?」那修士一愣,否決道:「大公子,這不妥吧,聽聞這魍魎兇悍無比,人人有進無出,我們今日剛到蜀東,這就要進入湖中,恐怕……」

  夜景平的臉色頓時一變。

  他首次帶隊,路上難免考慮不周。這名修士年紀較大,來路上已是處處駁回他的話,夜景平早就積攢了一肚子的氣。雖然隱約覺得對方說得在理,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與之唱反調。

  再加上,目的地已在眼前,還有一道天然階梯帶他們下去。今天夜裡必將又有一場大雪,若放過了眼前這個良機,下一次或許要自己鑿冰才能下去,難度倍增。

  思及此,夜景平終於發難,暴躁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說吧,還要等到什麼時候,等到冰塊全部結起?!等明年開春?!」

  修士未說話,夜景平咄咄逼人地指著他道:「我娘派你們來是當我的隨從,不是指揮我怎麼做事!你們都聽好了,誰不聽我差遣就滾回丹暄去,膽小如鼠、連探路都不敢的廢物,留在我身邊也是礙手礙腳!」

  簡禾:「……」

  大兄弟,悠著點,你很快就要栽個大跟頭了。

  被個少年當眾戳著腦門直罵,那修士臉色不好看,卻也不好與之叫板,只好忍耐道:「全憑大公子做主。」

  「你們六個,到前面去帶路。」夜景平滿意地開始點人:「你們四個,隨在我身旁,寸步不離地保護我,你們六個……」

  他差人點人,只以自己為圓心分佈。夜闌雨年紀最小,卻被完全排除在了保護圈外。很快,成型的隊伍開始順著高聳的石台往湖下走。簡禾擔心夜闌雨行動不利索,會滑倒,好在,他卻走得很穩。她就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旁。

  越往下走,氣溫越低,光線越來越暗,空間卻越寬廣。走到下面,石頭已經完全被凍在了一層厚厚的冰裡面,他們只能踩著滑溜溜的冰塊下去。

  路總有盡頭,來到湖面下二十多米的地方,再轉一彎,前方是條絕路。眾人面面相覷,迷霧憑生,眾人警惕抽劍,夜闌雨亦是瞬間以背扺冰。

  霧散,四周化作了熟悉的景色——正是簡禾在入夢前走過的那個迷宮,如出一轍的岔路、如出一轍的無光無聲。唯一的區別是,夜闌雨記憶中的這個迷宮佈滿了積雪。

  簡禾摸了摸下巴,哭笑不得。看來這魍魎還挺與時俱進,知道根據時節來調整佈局。

  既然是入魍魎的地盤,眾人早就預料到了會入障。只是,抬頭看去,霧氣籠罩,光線暗淡,已經找不到冰湖出口了,再看前方的幽幽迷宮口,難免讓人心慌。

  「這下怎麼辦,大公子,要進迷宮裡看看嗎?」

  「可是這麼多的岔路,該走哪條?」

  「別想了,它把我們引進來,難道只是為了跟我們玩『猜出路』的遊戲嗎?不管走哪一條,肯定都是死路!」

  「可難道就這樣坐以待斃?」

  ……

  說到這,眾人齊齊感覺到了一陣陰風自身後拂來,隱隱帶著重物被拖曳的黏膩聲音。可回頭一看,什麼也沒有。

  至此,夜景平終於有點慌了。但轉念一想,他們人那麼多,打起來未必會輸,一隻魍魎難不成還能翻天了。

  ——若他知道這隻魍魎有築夢之力,恐怕就不會那麼想了。

  夜景平鎮定下來,冷哼一聲,道:「一個二個都慌裡慌張的,丟臉!這有什麼難的,派人去探路不就行了?」

  聽到這,簡禾隱隱湧出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夜景平隨便指了一條路,朝夜闌雨抬了抬下巴,拋了幾根燃條到他手裡,命令道:「你去探路,每走一百步,如果安全,就燒一次的燃條告訴我們!」

  「好、好主意!」

  「大公子所言甚是。」

  簡禾:「……!」

  她四肢的血液都沖上了頭頂。

  次奧!人渣!危險關頭居然把小孩子推出去?!這群不要臉的!

  「探路」,呵,說得倒是好聽。換個簡單粗暴的說法,不就是「給我把這小子弄到前面試探試探,他的慘叫就是我們逃跑的信號」麼?

  這特麼真的是把人往死裡欺負啊。夜闌雨要是沒有反派光環,被這麼搞,早死一萬次了。

  有人確認道:「大公子,就他一個去嗎?」

  「當然,你們都給我留在原地。」夜景平忙道:「好好保護我,知道沒有?!我有什麼閃失,唯你們是問!」

  夜闌雨一動不動,死死地握住了燃條。有人見狀,推搡了他一下,道:「大公子說你呢,還柱在這幹什麼,快去呀!」

  夜闌雨轉頭看了他一眼。

  這修士一愣,本想說的話都卡在了喉嚨裡。

  ——這小孩的眼神,並無虛張聲勢的恫嚇,亦無幼稚無知的驚慌。他的兩隻眼珠很黑,可看他們時,卻不像是在看一群人,而像是在看一灘死肉。

  如同被藏在錦緞的毒針刺了一下,或是透過沒關緊的漂亮籠子,與窺伺的惡鬼對視了一瞬。一種極度危險的直覺,讓這修士的汗毛根根豎起。

  等夜闌雨與之擦肩而過,他才回過神來,暗罵自己沒種,居然會被個乳臭未乾的小孩兒嚇著。

  這是簡禾在短時間內第二次走上這條迷宮,兩次都與同一個人走。但兩次的時間卻是顛倒的。

  簡禾的虛影摟著夜闌雨的肩膀,又悄悄握住了他微微發抖的手。當然,這都是回憶了。要是在這件事真正發生的時候,她還沒被燒掉,那麼,夜闌雨應該不會孤立無援至此。

  不過,在他造出傀儡之前,孤立無援才是他的常態。他們能相處這麼大半年,才是奇跡。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她知道夜闌雨的未來是如何的——這條路再黑,也一定會走到盡頭。

  正當簡禾這麼想時,很應景地,迷霧再起。

  這隻魍魎有兩個招式,第一步,乃是鑄造迷宮,亂人心神。第二步,乃是築夢,製造幻覺。看來,這第二招要來了!

  果不其然,轉瞬,他們已經不在那條漆黑的密道裡了。

  簡禾還是與夜闌雨綁定在一起的,本以為她要陷入一場「夢中夢」裡面了。可出人意料地,她抬眼,看到的還是這座被冰雪覆蓋的迷宮,但細節又有所不同。

  她虛虛地浮在了半空中,下方,是一個兩三米深的冰窟。一塊寬敞的冰塊搖搖欲墜地卡在了狹縫處。夜闌雨伏在冰塊上,抬頭,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正趴在了冰塊的對側,與他勉強維持著平衡。

  ……

  *

  另一邊廂。

  時間調回到了簡禾、夜闌雨、夜景平、王存四人於迷宮中相遇之時。

  一道濃霧將四人分成了兩邊。簡禾與王存一同回到了幾年前的石湖邊上,王存另外入夢。而簡禾,則深深地陷入了夜闌雨的回憶中。

  她不知道,與此同時,另外的二人,亦是落入了一個逼真無比的幻境之中。

  夜闌雨現在用著她的傀儡身體,沒有記憶可讀取,也不算是活人。故而,他被當做是一個附屬的道具,被吸納入了活人夜景平的夢中。

  在夢中幾度浮沉,他恍惚間,似乎看到了一個巨型的石湖。可那些在石湖底下發生過的,已被他忘卻的事,竟走馬觀花一樣在心頭閃過。

  異香撲鼻,絲竹繞耳。

  夜闌雨渾身一震,倏然睜目。

  他在別人的回憶中醒來,剛才在腦海裡閃現的夢中夢,又如潮水般消退了。然而,那種巨大的悲慟和失落感,卻依舊繚繞在他心頭。

  眼前緩緩聚焦。映入他眼簾的,不是方才恍惚閃爍過的危機四伏的冰湖,而是一頂紫紅奢靡的床簾,上面繡著戲水的鴛鴦。

  這是一個飄著甜膩香氣的房間,燈火曖昧,妖媚的女子語笑嫣然,嘻嘻哈哈。

  夜景平在修為盡失以後,自知與仙道再無關聯,在被軟禁之前的幾年裡,經常出入風月場所。此處,正是夜景平其中一段醉生夢死的歲月的重現。

  夜闌雨深吸一口氣,翻身坐起,動作間充滿了少年的瀟灑氣。

  他依舊在小禾的身體裡。不過,原先被他撕作了幾團的衣裳,卻不知為何變成了一襲薄紗,酥胸半露,雪白的肌膚袒露了過半,典型的歡場女子打扮。

  有一隻赤裸的手臂搭在了他的——或者說,是小禾的腿上。

  夜闌雨僵硬地緩緩轉頭,望見了一張醉得酡紅、卻分外熟悉的臉。

  正是夜景平。

  在看到這張臉後,如同火光鞭笞過腦海,剛才,走馬觀花、卻不甚清晰地在夜闌雨心間過了一遍的夢中夢,終於再一次清晰無比地展現在了眼前——

  ……

  「我是……一個能感知到主人情緒的聰明的傀儡。」

  「打掃這種小事,你就使喚我做嘛,把我叫醒就可以了,不用客氣的。」

  「擦窗掃地,洗衣縫補,做飯鋪床,樣樣在行,居家旅行,必備良藥……咳,對不起,最後的兩句是我胡說的。」

  ……

  「你不許這樣抱我!」

  「好好好,不抱就不抱唄,我這不是怕你坐在下面不舒服嘛。」

  ……

  「唉,差不多得了,要斷了要斷了。哎,你真的要咬掉我的手指麼?好了!我知道!我都知道!我錯了!我向你認錯!是我回來晚了,明明保證了馬上就回,卻又食了言。」

  「我不能保證會不會有下一次。說不定,下一次還會比這次兇險。但是,我保證,下一次,我會早一點回來,不會把你扔在這種臭地方一個人待著。有時候,我可能走得有點慢。但是,無論遇到什麼攔路的東西,我都一定會回來找你的。」

  ……

  「別問那麼多了,這是能救你的辦法!我可能會受點兒損傷,但不礙事!等出去以後,你再把我修好就行了!快畫!」

  ……

  記憶一片片湧出,混亂之中,夜闌雨捂住了眼睛,咬牙切齒,嘶啞著聲音,道:「……騙子。」

  修不好的。

  就算做出千千萬萬個傀儡,也再都喚不回當初逗他笑、陪他哭、背過他的那個人了。

  很快,混亂的回憶就轉到了冰洞的那段驚心動魄的經歷中。夜闌雨放下了手,眸光變換。

  飄飄轉轉地,時光飛逝,再度出現在他腦海的,已經是一張全然不同的少女的臉了。

  「我嘛,叫小禾。」

  「這是你生前的名字?」

  「不記得了,好像是一個小孩兒幫我取的。不過呢,我不記得對方是誰了。」

  ……

  夜闌雨深吸一口氣,可置於膝上的手卻猶在顫抖。

  就在這個關頭,身旁攬著他腰的人慢慢酒醒了過來,眯著眼睛,懶洋洋道:「寶貝,怎麼那麼早起來……」

  倏地被拉回了現實,新仇舊怨浮現在心,夜闌雨眸光冷峭。

  親眼目睹著這個淫棍,在自己的夢中,把小禾也肖想成了一名歡場女子——即便是在夢中,他也不允許有人玷污他最喜歡的人……!

  夜景平不像簡禾有劇本在手,更不如夜闌雨能瞬間清醒,知曉自己在做什麼。被拖入回憶開始,他便真的以為自己回到了幾年前,還泡在了歡場的時候,習以為常地在某個妓女的床上醒來。

  一邊說,他的手就有點不老實了,想要順著夜闌雨的腰線往上一摸——卻倏地被狠狠地反扭過手來。夜景平的酒醒了大半,被褥翻動,露出了精神著的下半身。

  夜闌雨靜了,怒到了極致,反而笑了,輕聲道:「你他媽,找死。」

  「鏘——」

  ……

  那邊廂,簡禾尚不知道夜闌雨已經記起了大部分的事,也理清了來龍去脈。

  她還陷在了夜闌雨在石湖除祟的那個幻境之中。

  這塊寬敞的冰塊,看似夠兩人坐下,實則極為脆弱,稍加不慎,即會失去平衡,兩人一同墜落到冰窟之下,再難爬到外面去。

  「他們人呢?!」夜景平怒道:「為什麼是你?!」

  夜闌雨擰乾了衣袖,盯著他,冷聲道:「是你,正好。」

  夜景平冷笑道:「你什麼意思?」

  夜闌雨盯著他,一字一頓道:「你,為何鎖窗。」

  他沒有問出全句——十天前的那場火災,你為什麼要把逃生的窗戶踢上,導致窗框變形,封死了我們的出路。

  但他知道夜景平聽得懂。

  如果不是這樣,他們根本不必用上「焰殺咒」。

  夜景平道:「不為什麼。」

  夜闌雨道:「為何鎖窗。」

  夜景平道:「不為什麼。」

  ……

  如此雷同且無意義的對話進行了無數遍,終於有人忍不住爆發了。

  「你問我為什麼?那我也想問為什麼。」夜景平胸膛起伏,爆喝道:「我爹娘結髮夫妻,恩愛兩不疑,自從你娘,一個最低賤不過的老娼妓出現了,什麼都變了!我爹不再來我娘房間,我娘天天背著人垂淚!他還把你這個小雜種接了回來,讓你認祖歸宗!我就想問,你憑什麼來搶我的東西?!你憑什麼學傀儡術,你憑什麼破壞我爹娘的關係?!」

  簡禾心道:「顛倒黑白。明明是夜勖司發現了崔良給自己戴了綠帽子在先的啊。」

  夜闌雨彷彿沒有聽到他的話,不依不饒道:「為何鎖窗!」

  「為何鎖窗,為何我不能鎖窗?!你不是帶了個傀儡,威風得很嗎?!你不是很有本事嗎?!你……」

  話未說完,夜闌雨胸膛起伏,竟是大叫一聲,猝然暴起,撲在了夜景平身上。

  他人雖小,但畢竟爆發在先,夜景平被他照著頭面狠狠地打了幾拳。反應過來後,也暴怒地開始反抗。兩人就在一塊搖搖晃晃的冰塊上扭打起來。

  夜闌雨的手腳畢竟比較短,漸漸就落到了下風,被拽著頭髮往冰面上砸了好幾次頭,鼻血橫飛,嘴角開裂。夜景平邊砸邊怒道:「去死吧你!滾!滾!」

  簡禾在一旁心焦地想保護他,奈何都是徒勞,她攔不住任何人,也攔不住任何拳頭。

  好在,夜闌雨終究是占了體重的好處,冰塊倏地一歪,夜景平抓不牢,竟直接滑到了冰窟裡面。

  冰窟足有幾米深,以夜景平的身高,饒是跳起來,都無法觸到上部。

  夜闌雨粗喘幾聲,晃了晃發黑的視線。剛才他的小腦袋被狠砸了幾次,此刻嗡嗡作響,要用盡全力才能維持清醒。

  饒是這樣,他還是用了所有的力氣,做了一件事——

  他攀到了石頭的邊緣,然後將那塊歪斜的冰塊重新蓋在了冰窟的入口——按照這裡的溫度,只要不動這塊冰,很快,它的邊緣就會與石頭連在一起,完全封閉起下面的空間。

  再笨的人,在危急關頭都能機靈一回,更何況夜闌雨方才問了同一個問題那麼多次。夜景平終於回過味兒來,如同被敲了一悶棍:「你……你他媽是不是瘋了,還不拉我上去?!我問你,火災以後,夜家宵禁之時,你還偷跑下山,不會就是為了回去翻你的傀儡吧?!你至於嗎,為了一個破傀儡關著我?!」

  夜闌雨怒道:「至於!」

  夜景平全無儀態,敲著冰窟的牆壁,道:「瘋了你!放我出去!!!你瘋了!居然敢關著我,放我出去!!!我要殺了你!!!」

  夜闌雨雙目赤紅,重複道:「至於!」

  一旁重看了過去的簡禾,已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原來是這樣!

  陰差陽錯地,夜景平並未在冰窟中死去,而是凍壞了身子,所以才再也不能運轉靈力,成了一個毫無修為的廢人!

  與她猜測的一般,那冰塊的邊緣,很快就與冰窟入口長合。唯有一點點的縫隙能透入空氣,可裡面的溫度卻會越來越低。並且,冰面上很快就蒙了一層白霧,看不見底下夜景平的模樣了。

  夜闌雨抖著手,想擦掉臉上乾涸的血跡,發現搓不掉,只能作罷。

  簡禾眼睜睜地看著他在原地歇息了片刻。他似乎也知道留在這裡只有死路一條,然而抬頭,頭頂上原有一個小出口,已被冰堵上了大半——若他剛才沒有執意要讓夜景平被冰封上,說不定還是有機會能爬出去的,但現在已經太晚了。

  換言之,他的處境,並沒有比夜景平好多少。

  隨著時間漸晚,外面的光線越來越暗。很快,這小小的一個山洞,就變成了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密閉空間。沒吃的東西,好在,懷裡還有幾根燃條,夜闌雨燃亮了它,然而它只能支持十秒左右的照明。很快,燃條就用完了。

  之後的事,就不必看下去了——因為,簡禾已經完全明白了。

  夜闌雨「曾經被關在了的狹小的幽暗的地方」,就是這裡。他之所以會變得那麼害怕黑暗的密閉的地方,是因為被關在了這裡三日,又餓又黑又冷,只能舔點雪水過活,發起了高燒。

  三天後,他才被夜家前來救援的修士找到。高燒昏迷著被抱出了石湖。那些人鑿開了他下面的冰塊,把夜景平也帶了出來。

  這一場兇險的高燒,讓他忘記了所有過去的事。留下的,只有怕黑怕封閉環境的後遺症。

  ——這些,都是徐徐浮現在簡禾腦海中的劇情。

  而此刻,酷刑才剛開始。

  簡禾虛虛地抱住了縮在角落,開始清點燃條數量的夜闌雨,道:「小黑,不要難過,五年以後,我就會回來了。」

  幻境中的夜闌雨自然聽不見。

  而就在這時,頭頂上被封了一半的洞口,卻忽然傳來了聲音。

  簡禾一怔,抬起頭來。

  什麼聲音?夜家的修士現在就來救人了麼?怎麼跟她讀過的時間線不同?

  等等,不太對勁。

  這冰洞這麼安靜,她都能聽見頭上的聲音,小夜闌雨……怎麼可能完全沒反應,好像這聲音只有她聽到一樣。

  而且,這聲音也不像人類敲擊冰層的聲音,而是黏黏膩膩的拖曳聲——就像一條巨大的舌頭在舔弄冰層,又像是觸手在滑動。

  簡禾如臨大敵,站起身來,霜梧劍光淩然,揮散了小夜闌雨、夜景平等人的身影。

  她知道頭上的是什麼聲音了。

  前面說過,石湖魍魎,有幾層招式。

  第一層,鑄造迷宮。

  第二層,在獵物陷入迷宮中時,再把他們拖入夢境。

  而第三層,就是等獵物深陷於夢境不可自拔時,就是它現身、收成、將獵物拆吃入腹之時。

  如無意外,這隻魍魎……現在就要來驗收成果,吃掉她了!

  下一瞬,「喀拉——」

  頭頂的冰層裂開了。

  一隻巨大的血紅色的獸眼,在黑暗中直勾勾地盯著她。

  簡禾咽了口唾沫,眼前卻在這時倏地一花!

  系統:「歡迎宿主回到了【本體視角】。」

  簡禾呆了一瞬,倏然坐起身來,低頭一看,發現自己已經回到傀儡的身體中了。

  她急道:「夜闌雨的身體怎麼辦?!」

  系統:「你換回來了,他自然也就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裡了。石湖魍魎本就是他來打的。等魍魎一死,這裡的幻境就會消散。」

  這是一個裝飾華美的房間,不過空無一人。醒來時,她正靠在了一張貴妃椅上,低頭一看,她身上披了一件白色的外衣,掀開外衣,裡面是一套風格截然不同的薄紗衣裳。

  倒像是有人看不慣她穿得太少,特意給她披了件外套。

  不過,不是說魍魎無記憶可提取、也無夢可鑄的麼?這是什麼地方?難道她像王存一樣,被扯到了別人的記憶裡了?

  簡禾跳了下地,在房中繞了一圈,驚訝地發現了床上躺著一人。

  掀起窗簾,腥膻味撲面而來。床上之人面色煞白,胯間染血,已經昏迷。視線往下一掃,簡禾看到了一截……被切下的軟肉。

  簡禾:「……???」

  次奧次奧次奧!什麼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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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4 08:54:2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四章 相認啦

  啊哈哈哈,這不會是,那啥吧?

  簡禾乾笑兩聲,下意識倒退了兩步,鞋後跟卻不慎踢動了一個輕薄的硬物。硬物與地磚刮擦時,傳來了一陣「鏘——」的清脆金屬摩擦音。

  低頭一看,那赫然是一把沾著血的短匕。

  簡禾:「……」

  得了,兇器也有了。

  彷彿有上百隻神獸在她心上疾奔而過,每隻的頭上都頂著一行加粗血紅的標語,在迎風烈烈招展——

  夜!景!平!居!然!被!閹!了!

  這可不是被斬傷那麼簡單,恐怕這位兄弟後半輩子都要當公公了,真是想像一下就肉痛。

  所以說,剛才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現在石湖的魍魎還沒掛掉,所以,這裡應該是夜景平的夢境。

  再看此地裝飾奢靡曖昧,甜膩的熏香讓人昏昏欲睡,八成是座妓院。

  簡禾能確定,她沒有來過這樣的地方。按常理,夜景平也不可能夢見她。不過,這隻魍魎只能給活人築夢,卻對傀儡無計可施。

  如果沒猜錯,這是夜景平的夢,如同磁鐵一樣將她給「吸」進來,並變成了他夢境中的一個「擺設」了。

  簡禾望天,無語凝噎。

  夜景平是夢見了自己早年在妓院被閹的經歷麼?

  原來他早就當上公公了麼?真是……人不可貌相!

  系統委婉道:「不是夢見。他是在夢境中被實質性地傷害了。」

  簡禾:「……」

  她來之前,與這位苦逼的兄弟共處一室的,就是在使用她身體的夜闌雨了。那麼,系統的話換個簡單粗暴的說法,不就是「兇手是夜闌雨」麼!

  看這受傷的部位與特殊情景,不用問,八成是這傢伙做了些「玷污」夜闌雨的動作,才會被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的夜闌雨給沒收作案工具,直接「哢擦」掉了吧……不對,夜闌雨是用她的身體來動手的,大家都有份兒參與……

  簡禾這邊正心情複雜著,那邊廂,剛才活生生地痛暈過去的夜景平恰好同時幽幽醒來。迷迷糊糊地,他看到自己的床邊站了一個纖瘦的人影。

  緩緩抬頭,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喚回了昏倒前的回憶,瞬間如墜冰窟,毛骨悚然,雙眼一翻,「啊」地大叫一聲,又暈了過去。

  簡禾哭笑不得。

  毫無預兆地,房間一角的鴛鴦金爐「咣」地側倒了,從平坦的木架上滾落在地,鳥喙微彎。隨即,桌面上所有的杯盞酒碟開始嗡嗡震動,泛光的床簾宛若波濤舞動。屋頂落塵,整片空間都在震盪!

  魍魎已死,這片宏大的幻象正在坍塌!

  粗大的房樑裹挾著瓦片一同砸落,可真碰到人身上時,卻只剩下一道虛影。塵埃漫天揚起,倏地化作了潮潤的輕霧,石湖一片平靜。

  遠處的天邊,困著蜀東、使其陰陽顛倒的那道透明的牆壁正在消失,如同一道急劇下落的光圈,銀光閃爍,迎著萬山松濤,壯麗至極。隔閡消失以後,總是繚繞在蜀東上空的濃霧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撥開了,朝霞的金光劈開了虛無的黑暗。

  從障局裡出來後,大家都回到了自己一開始入障的地方。夜景平與王存不知所蹤。簡禾呆然地坐在了石湖水面的礁石上,從髮梢到衣裳無一不在滴滴答答地浸著水珠。

  至此,夜闌雨線的最後一段主線劇情應該也結束了。

  這段漫長的攻略之旅,一路披荊斬棘走到現在,總算看到勝利的曙光了!周旋於四位㚐㚐之中,把負債從5000點減到1000點,實在是不容易啊不容易。

  簡禾抹了把臉,可惜,都還沒高興幾秒,她就聽到系統道:「叮!恭喜宿主完成主線劇情【黑夜中的太陽】,鹹魚值—300點,實時總值:1100點。」

  簡禾:「……1100點?」

  鹹魚值居然沒有一扣到底?!

  系統:「宿主,不用那麼緊張。最後的100點,是與夜闌雨告別前的最後一段短暫且重要的劇情。等完成了以後,自然會扣到只剩1000點。」

  簡禾鬆了口氣,道:「話說,你也差不多該告訴我,多出來的那1000點鹹魚值是什麼了吧?」

  系統:「無可奉告。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這番與系統的嘮嗑,看似很長,實際只在簡禾的腦海裡佔據了短暫的幾秒時間。在旁人看來,她像是還沒從巨大的打擊中恢復過來,在呆呆地坐著。

  就在這時,身旁一道黑影靠近,一隻手用力地拉住了她的手腕,簡禾回過神來,下一瞬,就被人用力地抱住了。

  夜闌雨跪在了石頭上,彎腰抖著手,極力抱住了她。一臂牢牢地圈住了她的腰,另一手五指摁住了她的後腦勺,使彼此的身軀一絲一縷、完好無縫地貼在一起——彷彿不這樣嚴密地抓著,她就會變成魚跳進湖水裡溜走。

  四個病友抱著她不願意撒手的方式,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有那麼一瞬,有種莫名其妙的感慨在她心中閃了一下。簡禾輕輕閉目,耳朵恰好貼在了夜闌雨的心口,聽著裡面「咚咚」的心跳聲。

  印象中,因長期與陰邪之物為伴,夜闌雨的體溫一年四季都比別人涼一些,無論什麼時候碰到他,都會覺得在摸一塊涼玉。可如今,幾層衣服亦擋不住那熾熱的溫度撲在她的臉上。不會撒謊的心跳與顫抖的手臂,已經抵過了他呼之欲出的千言萬語了。

  萬千思緒湧動,耳邊彷彿又響起了剛才在山洞中聽到了、幼年的他那幾下聲嘶力竭的「至於」,簡禾眼睫微顫,垂落在身側的雙手緩緩抬起,用同等的力度回抱了他。

  現在想來,無論哪一世,夜闌雨都不是她遇到的第一個攻略對象。可是,若要論在生命裡佔據的篇幅,四友之中,她與夜闌雨相伴的時間,其實是拖得最長的——童年的相識相依,跨越到了少年時的再見不識,兜兜轉轉又想起了彼此。

  如果這不是個任務,如果從頭到尾都沒有系統的安排,這可以稱得上是一段世間罕有、失而復得的緣分了。

  兩人抱啊抱的,誰也沒有開口說話。不知多了多久,雲後的一縷金光穿透了迷霧,落在了礁石上,湖面微波蕩漾,浮光躍金。

  似乎終於平復了情緒,夜闌雨輕吸一口氣,鬆開了簡禾。天明前的金光自他側面照來,勾勒出了少年的英挺輪廓。

  簡禾坐在地上,等著他開口。

  不過,其實她也猜到一二分了——在入障之前,他還是一副悶騷的小樣兒,連句「保護你」的話,都要拐個彎兒才願意說。在副本裡兜了一圈之後,就變得毫不羞澀毫不矜持,熱情直白了那麼多。

  事出有異,簡禾福至心靈地讀取了一下心動數值。

  果然,進度條上方的數字已經變成了100/100,滿格了。之前,她一直捶胸頓足、以為無法繼承的那截灰色的進度條,此時也已經徹底地淡化消失,融合到了有顏色的長條裡——這是已經繼承了它的象徵!

  很明顯,夜闌雨已經記起了「小禾」是誰了。

  重名不少見,但如果前後的兩隻傀儡名字相同,心思慎密又多疑如夜闌雨,一定會下意識地將記憶中的「小禾」與眼前的她拿來對比。

  這樣一來,她未雨綢繆、故意留下的線索,譬如「自稱是遊蕩的精魄」、「名字是一個小孩兒取的」等,必然會被他抓取住,成為辨認她身份的最有力證據!

  夜闌雨牽住了她的手,露出了一個似哭非哭的表情,啞聲道:「……我的第一個傀儡,就叫做小禾。」

  簡禾「嗯」了一聲。

  「那個替你取名字的小孩兒,就是我。你就是我第一個立契的傀儡。」夜闌雨的聲音有些顫抖,深吸一口氣,才道:「你……還記得我嗎?」

  「我原本什麼都不記得了,就像你一樣。」簡禾摸了摸夜闌雨的臉,溫柔道:「可剛才在障局裡,我看到了你的回憶,就什麼都想起來了。」

  之所以要咬定「自己也是剛恢復記憶」,是有原因的——如果讓夜闌雨知道,她其實什麼都記得,來龍去脈都一清二楚,那麼,這事兒恐怕不好解釋。

  畢竟,既然她能回到第二具傀儡的身體上來,就說明當初的烈火沒有把她的精魄燒碎。假若她還保留著記憶,精魄又還存留在世上,為什麼這麼多年都不出現?

  萬一夜闌雨要追究這個問題,或是想知道她在消失的這段時間做了什麼、看了什麼,那就真的無從解釋了。

  最妥當也最省事的辦法,就是啟動失憶大法了。

  夜闌雨自己就忘了對方,所以,半點也沒懷疑她的說辭。

  說多錯多,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過久,此地陰涼,夜闌雨衣服是濕的,也不適合長久停留。兩人擰乾了身上的衣服,朝著蜀東城內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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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4 08:54:53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五章 阿西吧,同歸於盡吧

  一夜過去,蜀東之內,煉劍工場的門已被撞得搖搖欲墜,門縫中探入了半顆腐爛的人頭。藏身在裡面、還能動的人們兩股顫顫,如臨大敵,抖著手抓起了掃帚、竹竿、長棍等一切能防禦的東西。而突然之間,那顆猙獰的人頭不動了,順著夾緊的門框滑落在地。

  人人呆愣在地,有大膽的人湊近門邊,難以置信地發現剛才還在嗷嗷亂撓的喪屍,竟不約而同地倒了下去,開始消融。

  推門出去,寂寥的長街白骨零落,道道紫煙沖天而起,旭日揮散了陰冷的霧。

  「咣」一身,有人手中的長棍落地了。

  人群中爆發出了劫後餘生的歡呼聲,夾雜著酸楚的悲泣,聽不真切。人群三三兩兩從藏身地撤出,踏過了無主的白骨,將半腐爛的屍首搬到一旁。有的人則馬不停蹄地趕回家中,安葬自己的親人。

  王存是在蜀東城內入障的,故而,在障局消散後,他也是最快回來的一個。他不僅繪聲繪色地跟描述了自己看到的奇景,還把迷宮中的事蹟給宣揚了一番。於是,不到一個時辰,全蜀東都知道了——全靠一個外來的葉高人,他們才能得救。

  於是,等到簡禾與夜闌雨回來時,迎接他們的,就是滿大街的人熱切得讓人發毛的眼神,聲聲呼喚,動情至極,喚得夜闌雨眼角抽搐,簡禾虎軀一震——

  「啊——是葉神仙!」

  「是葉半仙伉儷回來了!他們安全回來了!」

  「大家恭迎葉大仙!」

  夜闌雨:「……」

  簡禾:「……」

  他們的頭銜什麼時候從「高人」升級為「大仙」了?而且,「半仙」、「大仙」這幾個詞,聽起來都很像江湖騙子的藝名啊啊啊!

  被認定為大仙的兩人,自然得到了全城傾力的最好待遇。雖然現在城裡的很多地方都住不了人了,但袁叔還是吩咐人以最快的速度,在城裡最好的客棧中打掃了一個上房,供給兩人使用。

  面前這些任務附帶的NPC,但面對他們質樸的謝意與善意的討好,簡禾還是道了謝,領了情,還問袁叔多要了一些傷藥。

  這些傷藥都是為夜闌雨準備的——與魍魎惡戰一場,豈能全身而退。剛才在湖中心時,空氣裡都是水藻的腥味,且夜闌雨的臂力未見減退,所以簡禾沒有察覺到他身上的異常之處。

  等到上了岸,簡禾才發現,夜闌雨的衣襟與側肋的血已經滲透了衣裳,小腿上更有個猙獰的傷口,像是被觸手之類的東西給搗穿了。草草地包紮以後,依然有被稀釋成淡紅色的血蜿蜒流出,觸目驚心。

  同是BOSS,夜闌雨可沒有玄衣那種任何傷勢都極速痊癒的金手指,必須儘快治療。

  夜闌雨不喜歡別人攙扶他,雖然走得慢,但還是。自從相認以來,無論是面對著蜀東百姓時,還是被領著往客棧走去時,他都拽緊了簡禾的手——不是十指相扣式的牽手,而是把她的手完全包裹在了自己的手裡,未曾有一刻分離。簡直像是個擔心鬆手以後,玩具會碎掉的小孩兒。

  袁叔給他們安排的地方環境很清幽,推開門後,一股塵封的味道撲面而來。王存殷勤道:「葉高人,葉夫人,你們要的傷藥,還有乾淨的衣裳、淨身的熱水都已經放在房間裡了,繞過屏風就能看到。我現在去給你們端點吃的過來。」

  走了一路,夜闌雨的面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差。可到了地方,他卻沒有進去,而是略微虛弱地靠在了門框上,低聲道:「且慢。」

  王存笑道:「葉高人還有什麼吩咐嗎?」

  夜闌雨直視著他,道:「那個與你一同落入障局的人,現在在何處?」

  旁人或許感覺不到,但簡禾已經察覺出了他的殺意。

  在障局中被重傷了的夜景平,迄今還未見到人影,不知是生是死。死了倒是一了百了、死無對證。若是還沒死……雖然他已經沒有靈力了,但也會是一個後患。

  「他不見了。」王存搖頭道:「我是跟他同一個地方掉進迷宮的,可是,我醒來後卻沒看見他的人。問了袁叔,他也說沒見到他回來,現在已經遣人去找他了。」

  夜闌雨臉色一沉。

  從哪裡入障就會在哪裡醒來,這是個鐵一樣的定律。既然王存沒有看到夜景平,只有兩個可能——微乎其微的可能,是夜景平死了,屍首被人拖走了。但更可能是他沒死,自行離開、躲了起來。

  他已經在後悔自己沒有速戰速決了——在夢中,他之所以沒有殺人,是打算借此機會好好地「招待」夜景平一番,折辱於他。

  夜景平劈頭劈腦沖來的每句「娼妓之子」、「小雜種」,他都要一刀一刀地還回去。夜景平辱駡過他母親無數句「老娼妓」,他就偏要讓夜景平在這麼一個地方變成一個徹徹底底的廢人,這才叫痛快。

  然而,障局的變化卻比他想像的更快,似乎是一轉眼,他就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裡,緊接著就是一場與魍魎的惡鬥。由此,也錯過了一個削株掘根的機會!

  王存離開後,夜闌雨輕輕地摩挲了一下霜梧的劍刃,下了個決定,道:「我離開一趟。」

  系統:「劇情提示:『夜闌雨』目前血條值為3點,請宿主全力阻止其尋仇,否則將會有性命危險。」

  系統話才剛說完,夜闌雨的身體就晃了晃,猛地咳出了一口血。

  簡禾雙手撐著門框,攔在了他面前,道:「不行,你看看你自己受的是什麼傷,內傷!這時候還妄動靈力,找死啊你。」

  「我並未傷及他致命之處。」夜闌雨頓了頓,眼中寒芒微露:「怕就怕,夜長夢多。」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來來來,我們進去說。」簡禾半強迫地抵住了他的肩膀,後腳踢上門,把人推到房間裡,按坐在床上,道:「坐好。我不知道夜景平死了沒,但他已經沒有修為了,就算尋仇,威脅也不大,我們可以兵來土掩、水來將擋嘛。而且,這都是你的假設,他也未必會回來啊。倒是你,要是再亂來,萬一走火入魔了,我能不能動都是個問題,還能上哪去找靈丹妙藥給你治傷啊。」

  聽到最後一句話,夜闌雨動容了一瞬。

  不是為走火入魔而擔心,而是因為,他迄今仍不明白,為何一縷精魄會兩度來到自己身邊。若是再一次讓她的這具身體失去了活動力,會不會再也無法喚醒她?他不知道答案,也賭不起。

  此時的他並不知道,這一瞬間的猶豫與退讓,將在不久後,為他們招來了一場意想不到的禍患。

  簡禾道:「還是說,你在擔心夜家的人趕到蜀東後,夜景平會突然出現,然後跟他們告狀?」

  「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夜闌雨凝視著她,道:「但是,我已經不打算回去了。」

  簡禾一怔。

  「在大病過後,我就把最不該忘的……都忘得一乾二淨,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沒有棲身之地,亦無親朋好友,自然而然就繼續留在那裡了。」

  簡禾搖了搖他的手,道:「當年從石湖出來以後,夜家有沒有為難過你?他們知道在冰窟裡發生了什麼事嗎?」

  夜闌雨不欲細談,但看到她面露緊張之意,還是忍不住彎了彎唇,道:「如果我說沒有,你應該不會相信吧。」

  㚐㚐,現在是在追憶你被體罰的黑暗史呢,表情能不能到位一點!苦大仇深點!能不能不要笑得那麼甜!

  簡禾輕哼道:「你知道我不信就好。趕緊從實招來。」

  「崔良並非不想追究。」夜闌雨沉吟了一下,才道:「當年,正是因為夜景平一意孤行要入石湖,才會導致隨行的修士幾乎全軍覆沒。死了這麼多人,居然不是因為剿魔收妖,而是為了替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的逞能與任性買單,未免有以權謀私之嫌。而我與他從冰窟出來後,都各自在床上躺了很久。等他記起來要告狀時,事情已經過了快兩個月了。」

  簡禾點頭,道:「我懂了!她兒子捅出那麼大的簍子,肯定會連累到崔良。她巴不得別人趕緊忘記呢。好不容易才過了兩個月、好不容易事情的影響才淡化了,崔良才不會笨得重提舊事。」

  夜闌雨道:「而且,據我所知,夜景平的修為並不是在一夜之內消失的,而是日漸減少,足足兩月才徹底流空。」

  一開始靈力變得滯澀,正常人都會把原因歸咎到了「身體未癒」上。可等身體恢復後,夜景平的靈力非但沒有回來,還要徹底流空——這時候才想起要告狀,告狀的對象,還是那個在床上躺得比他還久的夜闌雨……而在此之前,他又曾在課堂上刺傷同門。眾人自然就會認為,夜景平是受了過大刺激,才會盡說些瘋話。

  ——當然,這一系列的發展,順利且幸運得讓人感到匪夷所思。若夜闌雨沒有反派神他媽金手指的庇護,而是個普通的NPC,把夜景平折騰成那樣了,鐵定不死也半殘。

  簡禾展開了他的手指,那結著一層薄薄的繭的掌心上,已經看不到那縱橫交錯的戒尺痕了:「你是因為下山去火堆裡挖我的……遺骸,所以才會被罰打戒尺麼?」

  夜闌雨靜了半晌,頷首。

  這是更久遠之前的事了。

  當初火災發生後,他是在夜家、自己的那座小柴房裡醒來的,身邊空無一人。

  據說,當時的那座酒館已經燒得只剩一副骨架。掌櫃上了二樓,無意中在瓦礫中找到了一個昏迷的小孩子。

  按理說,這麼大的火,就連神仙之軀也會燒融。那小孩兒卻靠在了一坨焦黑的東西上,臉頰潔淨,衣襟無塵,好似被一道透明的保護層攔住了。

  掌櫃走近一些,發現這焦黑的東西,伸出兩條的長條形物體,搭在了小孩的腰上。看形狀,倒像是一個人在用自己的身體於烈火中緊緊摟抱著他。

  掌櫃既震驚又感慨,想伸手把小孩兒抱出來。然而,他的袖子剛掃到那個焦黑的東西時,它瞬間就碎成了粉末,被風吹散了,再也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這是別人告知夜闌雨的、關於他的傀儡小禾的最後一件事。那天他翻牆下山,可蹲在瓦礫裡翻了很久,也只能摸到混雜著泥塵的火灰。

  除此以外,世上再無那人存在過的痕跡。

  前塵之事,多說無謂。洗漱過後,簡禾翻出了袁叔給的傷藥,遞給了夜闌雨。

  若說賀熠擅毒,那麼夜闌雨對藥則頗有研究。辨別過氣味後,夜闌雨反過瓶子,手心躺著一顆清香的藥丸。

  簡禾湊上去,道:「怎麼樣?這藥能用嗎?」

  夜闌雨道:「是最普通的祛瘀藥,沒多大用,聊勝於無。」

  簡禾「哦」了一聲,給他倒了杯水,看著他咽下去,才找來了乾淨的布巾與傷藥,打算替他處理傷口。

  他的小腿,雖然一直在流血,但其實只是皮肉之傷,清洗包紮後,不日就能養好。簡禾扔掉了染血的布巾,正準備掀起他的衣服,夜闌雨卻擋住了她的手,抗拒道:「我自己來。」

  簡禾驚訝道:「怎麼了,你害羞?」

  夜闌雨立即道:「不是。」

  「不是害羞,那你擋著幹什麼。」簡禾托腮,打趣道:「你連我大腿都坐過呢,讓我看看又不會少塊肉。」

  說罷,就上手強行脫掉了他的衣服。

  夜闌雨:「……」

  衣服剛掀起來,簡禾打趣的表情就頓住了。

  剛才走路時,夜闌雨有好幾次都捂住了他右邊肋部,面露隱痛,再加上衣服有血,簡禾只當他是撞傷了。沒想到,這一塊的肌膚竟然變黑了。

  不是表面被塗黑,而是如墨汁一樣、從體內漸染滲出的黑痕。

  這樣的痕跡,他們都在這幾天見過無數次了——這是蜀東的「陰陽顛倒」的邪陣未破之前,絕大多數的城民身上出現過的黑痕。

  換言之,這是身體腐爛的徵兆!

  根據經驗,在半月以後,這塊肌肉就會腐爛,並從此處逐漸蔓延到全身去!

  簡禾不死心地用手指輕輕地碰了碰,沒有掉色:「不是已經殺了那隻魍魎了麼?怎麼還會出現這種東西?」

  抬頭一看,夜闌雨的眉頭已經皺了起來。簡禾立即不敢碰了,暗道:「不應該啊,這種一沾就腐爛的Bug級詛咒,怎麼會纏到夜闌雨身上去?難道劇本有疏漏?」

  夜闌雨自己把衣服放了下來,道:「不必擔心,這與蜀東人身上的黑痕是不一樣的。」

  蜀東人之所以腐爛,簡單粗暴點說,就是因為那隻魍魎一直沉睡在湖裡,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他們。所以,等這東西開始作威作福時,蜀東人身上的腐爛之症隨之爆發,一個接一個地倒下。

  既然這隻東西能遠程讓人腐爛,近距離就更不用說了。夜闌雨正是在斬殺對方時被擊傷的。只要能在肌肉腐爛前遏制住,黑痕就會消失。

  簡禾:「……」

  看來是她多慮了。

  㚐㚐就算遇上了Bug級的危機,也一定有Bug級的辦法來解決,此乃萬古不變黃金定律。

  簡禾晃了晃那瓶祛瘀的藥丸,歎道:「我們只剩半個月的時間找解藥了,很緊迫。」

  想也知道,能消除夜闌雨身上痕跡的藥,不說世間罕有,但至少,絕不會是那種爛大街的、誰都能找到的普通草藥。往往,只有在某些大宗派或是世家的藥閣找到。譬如她還是封嫵時,就為了一味混元金丹,在晚上偷偷混入赤雲宗……

  簡禾一頓,倏地抬頭,脫口而出道:「夜家的藥閣!」

  夜闌雨點頭,道:「我想說的,就是此處。」

  無須煩心上哪裡找、丹藥的種類齊備、且他們可以自由出入的地方,也就只有這裡了。

  系統:「叮!恭喜宿主觸發主線劇情,請與夜闌雨在十五天之內抵達丹暄。」

  系統提示出來了,說明這一步沒錯!如無意外,幹完這一票,最後的100點鹹魚值就能到手了。

  兩人在桌旁坐下。正事有了著落,簡禾的心情也輕鬆了起來,給他倒了杯水,道:「橫豎都是要回去,不如順便把藏在昭明嶺的那些傀儡帶走吧?」

  夜闌雨道:「我本來就是這樣打算的。」

  帶有凶性的傀儡有多難才能鬥出一隻、他到底耗費了多少個日夜在其中,沒人會比他更清楚。即使沒有受傷,他也會回去帶走屬於他的東西,絕不會讓自己的心血白白流落在外,甚至拱手讓給他人。

  簡禾道:「離開了丹暄後,接下來去哪裡好?」

  「還沒想到。」夜闌雨有些乏力,半趴半撐地伏在桌面上,瞟了她一眼,道:「你覺得呢?」

  簡禾身子前探,嘻道:「那要求可就多了。首先,不能太偏僻的,第二,風景要好。不要天天下雨,不然衣服難乾,最重要的是,不能太遠。」

  夜闌雨聽著,有些恍惚。

  小時候,他忘了聽誰說過這樣一句話——人世間有兩大極樂之事,一個叫「虛驚一場」,另一個叫「失而復得」。

  曾經以為已經永遠失去的東西,再一次回到自己身邊,那種極致的滿足與後怕,比尋常的安樂團圓還要刻骨銘心一百倍。

  等簡禾數完,他才慢悠悠地接腔道:「為何?」

  簡禾道:「要是太遠的話,你怎麼把那麼多的傀儡都運走啊?列一條長隊?不覺得有點兒像趕屍麼?」

  夜闌雨:「……」

  「要再加一個條件,去的路要偏僻。」簡禾喃喃了一句,道:「難啊。都怪你,做那麼多的傀儡,跑路也不好跑。」

  夜闌雨道:「是怪你。」

  在重新塑出了新的傀儡以後,明明一切都步入正軌了。可是,冥冥中卻有種奇怪的念頭,鞭策著他,提醒著他——有一些失去的東西,或許可以用「喚醒盡可能多的傀儡」這個辦法找回來。

  原來這種預感是對的。

  簡禾不知其心中所想,奇道:「這怎麼就怪我了?」

  夜闌雨笑了笑,柔聲道:「確實是怪你。」

  王存端著吃的東西來的時候,微微推開了門縫,恰好就看到了這一幕。

  那位葉高人正趴在了桌子上,枕在自己的手上,歪著頭凝視著他夫人,又專注又柔軟。

  王存竟然忍不住紅了臉,不由自主地悄聲倒退了開去,覺得不該在此時去打擾他們。

  他書念得不多,不知怎麼形容剛才那一幕給他的感覺,只是模模糊糊地生出了一個讓人臉紅心跳的想法:「葉高人用那種眼神看自己的夫人……他一定特別特別喜歡她。」

  兩天過後,蜀東外的那座密林的瘴氣終於散盡了。當日,簡禾隨著夜闌雨去探路後,就一去不回了。留在原地的人自然不會猜到他們會誤打誤撞、真的摸到了蜀東,而是認為他們已經喪生了。

  本就心不齊,這下,眾人更是為去留問題發生了內訌。一開始還嘗試著往前走,然而,在見到了那具被腰斬過了、兩個上身縫在一起的夜家修士屍體後,眾人嚇得魂飛魄散,翌日的天亮,就忙不迭地帶上隨身武器與傀儡,將馬車棄於原地,退出了這片邪門的森林。

  有傀儡探路,本身又註定不會參與到副本裡,還真的讓這幾位NPC平安離開了森林,並緊急傳信給了丹暄。

  那邊廂,弟子搭了一批又一批進去,丹暄那邊的人早已動身前來,收到信後,意識到事態遠比想像的嚴重,遂也棄了隨身行李,御劍前來。於第三天的夜裡,雙方匯合。

  那天晚上,正好是蜀東地震、簡禾等人入障的日子。在外面的夜家眾人驚魂未定,決定翌日清晨就動身入內。結果,第二天,白茫茫的瘴氣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消減,且進且停,艱難地抵達丹暄後,展現在他們面前的,卻不是他們想像中的慘烈地獄,而是風波過後,百姓開始重建家園的情景。

  城民都口口相傳,稱兩天前,有個「葉高人」殺死了魍魎。聽其描述,肯定就是夜家的某一個弟子。

  可是,進了城的弟子那麼多,光聽「高挑」、「特別俊」這些泛泛的形容詞,根本無從確定這個弟子是誰。想找人直接指個路吧,卻被告知這位「葉高人」已經走了。

  *

  系統要求簡禾二人在十五內回到丹暄,但從丹暄去蜀東的路上,就算騎馬、就算熟悉路線,也要半個月的時間。還要趕在黑痕開始腐爛前找到丹藥,時間非常緊迫。

  好在,夜闌雨對這附近的水流交通依稀有印象。離開蜀東後,他們找到了流經附近的一條大江,此江綿延數州,可順流直抵一個離丹暄只有幾里路的渡頭。

  當日夜裡,他們就坐上了船。沿途的兩岸山峽,綠水松濤,美不勝收,但兩人都沒什麼欣賞的心思,終於在第十五天的傍晚趕回了丹暄。

  丹暄天氣一貫潮潤,他們抵達時,天上正在打雷。

  電光若星流霆擊,鞭碎了漆黑的天幕。不多時,滂沱冷雨迎頭襲來,狂風怒吼,渡頭邊的一葉扁舟吹得劇烈晃蕩,若非綁著繩索,或許早已被捲入了滾滾的江流中。

  天公不作美,無奈,留給他們的時間實在是不多。往好的方面想,有時候,雷聲反而能掩蓋很多異響。

  踏著泥濘的山路,二人朝著山上疾奔而去,泥點濺起,細小的水珠在微動的蓑衣上飛彈著。

  若要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出夜家,就得穿那襲棗紅色的校服。否則,就得翻牆硬闖。但這會觸動到攔在外側的結界,驚動巡邏的人。

  而自從那天在障局中匆匆一面,夜景平就像一個氣泡一樣,徹底在蜀東蒸發了。一個活人,更是一個受了重傷的活人,絕無可能獨自在陌生的地方藏匿那麼長時間。別的不提,他至少需要人協助他吃喝拉撒。

  簡禾能想像出的最壞可能,便是夜景平通過某種方式,比他們先一步回到了夜家,並與崔良通了氣。他知道她是夜闌雨的傀儡,所以,這筆帳肯定會算在夜闌雨頭上。搞不好,一跨入府門,等待著他們的就是天羅地網。

  但這只是最壞的假設。畢竟,夜闌雨既然出手傷他,正常來說,肯定就是做好了「再也不回來夜家」的準備。夜景平絕不會傻到認為「我在家裡挖個洞、夜闌雨會自己跳進來」,更不會猜到,夜闌雨真的有不得不回來的理由。所以,他在府中設陷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果不其然,二人順利地進入了府門,避過了巡邏的人會經過的地方,一路摸到了藏藥的殿閣。

  滿牆的藥櫃看得人眼花繚亂。而因起擺放無序,只能一排排櫃子這樣尋找。夜闌雨需要的藥偏偏非常多,合共有十多味。直到時間逼近了子夜,終於只剩下兩種藥沒找到了。

  就在這時,一道震撼天地的驚雷筆直地打在了遠處的山上,彷彿整座山的石頭都在顫抖。從藥閣的窗戶,能看到雪亮的電光猙獰地燃著了樹冠,並順著風向,以極具的速度蔓延向遠方。

  好死不死,這山火蔓延過去的方向……恰好直指了那片藏有傀儡的荒林!

  系統:「劇情提示:請宿主與夜闌雨分頭行動,宿主留下取藥,夜闌雨趕在山火前找到傀儡。」

  簡禾道:「這樣下去不行。我們得分頭行動,你先去那邊看看,我留下來,把剩下的藥找全。」

  夜闌雨倏然抬眼,斷然拒絕道:「不行。」

  「我們進來大半夜了,都沒人巡邏,也就剩下一點藥沒找到了,你在與不在,都沒有區別。」簡禾道:「你要是不放心,就把霜梧留給我。要是這樣還打不過,我就……我一個人總有辦法逃跑的。」

  這番話,其實就是現下唯一的兩全之計。夜闌雨卻定定地看著她,道:「我留下,你去。」

  「如果火燒到那裡了,我沒法子讓它們從土中離開,去了也無濟於事。」簡禾頓了頓,輕聲保證道:「我保證,我會保護好自己的。」

  密集若擂鼓的雨點,隱隱作痛的肋下,以及簡禾循循善誘的話……無一不在鼓動著夜闌雨的心臟。

  確實,在預見不了未來的危險性時,無人會甘願讓心血付諸東流。

  可是,當年,他相信了她的那句「不會有事」,最終失去了她。他這一次,還應該相信她麼?

  內心鬥爭了許久,夜闌雨閉了閉眼,艱難道:「萬事小心。」

  「我知道了,囉嗦。」簡禾推了推他,輕鬆道:「快去,別妨礙我。」

  夜闌雨離開後,簡禾分別在東西兩側的藥櫃上找到了所有的藥。此時距離淩晨十二點還有一個小時左右,足夠讓她去與夜闌雨匯合了。

  只是,系統支開了夜闌雨,卻把她留在了這裡,真的會那麼順利麼?

  事實證明,簡禾再一次押對了劇本的尿性。

  砸落在瓦片上的水聲模糊了她的聽覺,直到身後那人走到了距離她一兩米的地方,簡禾才驚覺過來,一回過頭,她眼前就被一道朱色的符咒打上,瞬間全身僵硬,絲毫都動不了了。

  而就在朱符之後,是一張恨意滔天的臉。

  簡禾:「……」

  哦!她這張烏鴉嘴!

  「看到我沒死,很驚訝嗎?」夜景平陰測測道:「沒想到吧,我居然會在障局消散後,在蜀東遇見了一個倖存的同門,由他的傀儡引路出城,將我連夜送回了丹暄。」

  簡禾:「……」

  她剛就在想他是怎麼回來的,這位仁兄就自帶解答了。

  不過,兄弟,冤有頭債有主,閹你的人不是我啊啊啊!

  簡禾憋屈地維持著僵硬的姿勢,卻苦於說不了話,只得仰天長歎。

  系統:「主線劇情進展,鹹魚值—100,實時總值:1000點。」

  簡禾:「現在就結束?!」

  系統:「宿主,雖然任務結束得很突然,但這個身體後續已經不需要你來操控了。為了你的身心健康著想,請立刻閉眼,不要參與後續的情節。我要抽走你的意識了。」

  ……

  那邊廂,趕在了山火襲來之前,夜闌雨喚醒了所有的傀儡,命起藏於另一處高地,隨即隻身朝著來路返回。

  在去的路上,他一直心神不寧。或許是因為當年的事,總有些杯弓蛇影,覺得放心不下。

  雷聲漸止,靴子踏在山路的聲音就越加明顯。

  從傀儡最新的藏身之地到夜家府邸,需要經過一座古舊的吊橋。橋身極長,有半數都藏匿在霧中,看不真切。其實底下也不是深淵,不過只有幾米深,只是因為憑空凹了一大塊山路下去,前人覺得不好走,才特意修了個石橋。

  踏上石橋的第一步,夜闌雨卻驟然靜了。

  ——橋上搭著薄薄的板子,橋身由無數根柔韌鋒利的鋼索纏繞連接而成的。山谷常有風吹拂,石橋也會隨之微微晃動。

  而此時,分明風聲呼嘯,橋身卻是巋然不動。

  靜聽風聲片晌,捕捉到了一陣破空而來的嗡鳴聲,夜闌雨瞳孔猛縮,猝然急退數丈。

  「咣!」

  他剛才站著的地方,已被一把尾帶細索的長刃破空穿透,木板瞬間碎裂!

  夜闌雨森然地抬頭,只見長橋對面的山上,已經密密麻麻地站了一派身著棗紅衣裳的夜家修士。無須點火,劍光足以照亮夜空。

  其中,不乏那日與他一同前往蜀東的門生。

  夜闌雨迅速掃視一眼,知曉以他藏於林中的傀儡數量來說,這些人並非是他的對手。

  只是,這個陣勢……卻讓他的手指開始微微發抖了。

  不是因為怯場,而是因為,某個讓他瘋狂的、黑暗的猜想,已經開始在他心中翻滾發酵,越發地清晰……

  兩相對峙間,一人開口道:「夜闌雨,在蜀東之中,你縱容手下傀儡殘殺同門,可有此事?」

  不等他回答,又有人搶白了。

  夜景平大傷初癒,還需要人攙扶。本就因為不知去哪裡找夜闌雨而苦惱,哪能想到他的傀儡自己送上了門來。傀儡都來了,夜闌雨一定也在附近。所以,他才會速速調配了一群修士,前來截住他。截住他之後要做什麼,還沒想清楚,但總之不能讓他太好過,最起碼也要押回去家裡拷打一番,不可輕易饒過他。

  在那之前,先罵罵總歸是沒錯的。夜景平開腔罵道:「雜種即是雜種,學了那麼多年的家規,都還是不懂規矩、無法無天。既然你不懂得如何管教傀儡,自會有人替你管教!」

  聞言,夜闌雨倏然抬頭,神情幾乎能以戾氣橫生來形容,一字一頓道:「你什麼意思?」

  夜景平朝身邊人說了句什麼,那人招了招手,即有兩個弟子拉著一個東西來到了橋邊,用力一拋,滾落到了橋下。

  那是一具少女的身體。卻也不能稱之為完整的身體。

  因為她的頭與身是分離的。

  身趴在髒汙的泥地上,被暴力擰扯而下的頭顱,則恰好滾到了他的靴前。

  即便遭到了如此殘酷的對待,她的雙眼卻是合得好好的。彷彿在前一刻,已經預料到了、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夜闌雨的腦海嗡嗡一片,卻強自冷靜了下來。

  沒關係,傀儡壞了也不要緊。就算擰斷了頭,也還是能修好……!

  「刷——」

  一支流矢破空而來,刺穿了他的肩胛。夜闌雨卻是渾然不覺,將少女的頭顱珍惜地擁在懷中,抖著手為她接上頭顱。

  然而,分明已經修好了,她卻是毫無動靜。

  正如過去他遇到的每一個毫無靈魂的傀儡。

  充訴於夜闌雨耳中的,只有嗡嗡的雜音,和一聲聲自嘲的、自責的慘笑聲——好不容易才想起了一切,好不容易才失而復得,好不容易才有機會彌補過去……為什麼還是選錯了?

  他從一開始就選錯了,錯得離譜。

  重要的人,他不該放她自由,而該牢牢地縛在身邊,藏在錦盒裡,含在嘴裡。妥帖地呵護著,一寸不離地守著。這才是最契合他心思的做法……!

  夜闌雨拳心已扼出了鮮血,面容扭曲,雙眼漫出了一片猩紅的血霧。氣急攻心之下,竟把原本不暢的靈力以暴力的方式衝開了,耳朵也渾渾噩噩地捕捉到了些許聲音——

  「我早就覺得你這個傀儡不太對勁了,查遍古書,才看到一個『精魄附體之傀儡、如假似真』的說法,跟你這種情況特別像。我已經幫你畫了符陣,把附在它身上的精魄打散了,今後再也不會來糾纏於你……」

  其實夜景平這幾日忙著養傷,哪有時間翻閱古書。之所以故意這樣說,只是因為他發現了,夜闌雨似乎把這個傀儡看得特別重要。同等的傷害,落在那隻傀儡的身上,比直接落在他身上的傷害更甚。多說幾句刺激他,就更加暢快。

  而就在這時、就在他的眼皮底下,那匍匐在地的少年,卻是緩緩地直起了身子,抬手拔出了自己肩上的羽箭。箭身拉出了一絲皮肉,有人驚呼了一聲,只見底下的夜闌雨雙眼低垂,可眼白已是徹底的血紅之色。

  一種不祥的預感,讓某些人忍不住後退了小半步,道:「他什麼情況……」

  「發狂了!他發狂了!傀儡會失控殺人的!」

  「你傻了嗎?!怕什麼,他已經沒有傀儡了,發狂又如何?!」

  ……

  夜闌雨猝然睜目。

  與此同時,藏匿於漫山遍野、被畫了惡符的傀儡,聽到了主人無聲的詔令,從藏身的樹後、土中鑽出。

  黑雲低壓,暗無天日。雷聲已止,然而,丹暄的腥風血雨,卻在此刻才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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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4 08:55:04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六章 最後1000點鹹魚值

  意識被突然抽出,簡禾原以為會緩衝一下,好歹讓她看看後面發生了什麼事。然而,在一陣天旋地轉過後,她就已經身處在一片虛空之中了,什麼都沒看到。

  系統:「叮!恭喜宿主成功攻略主要角色『夜闌雨』,鹹魚值實時總值:1000點。四位主要角色已攻略完畢,現為宿主發放獎勵:稱號升級為【究極鹹魚】,請再接再厲,獲取更高階的稱號。」

  簡禾:「還有更高級的稱號?」

  系統驕傲道:「當然有了。」

  簡禾:「……」這些鬼畜的稱號,聽著聽著就習慣了。

  系統又道:「叮!恭喜宿主進入最後的1000點鹹魚值考驗,成功觸發【究極世界線】!安裝包【無定向喪心病狂豪華劇情包】雲連接成功,啟動高速下載。」

  簡禾:「……?」

  等一下,這是什麼操作!

  而且,「無定向」、「喪心病狂」什麼的,一聽就不是好東西啊啊啊!

  無奈的是,「拒絕」二字還未出口,系統歡快的提示音就響了起來:「安裝包下載成功,與宿主捆綁完畢,三級功能『賬號跳轉』解鎖成功。」

  簡禾:「……」

  唉,在當初,玄衣錯手殺掉她時,記得是剩下了50點的鹹魚值。這麼一丁點的遺留問題,卻在後面橫生枝節,蹦出了那麼多不可控的劇情。

  而現在,還有1000點的鹹魚值擱在那裡沒動過,足足有前者的二十倍之多。要是那麼輕易就結束任務,就不是她所熟知的系統作風了。果然不出所料。

  系統:「宿主,如我前面所說,目前任務的總進度已經走到了80%。只要把這個安裝包裡的劇情填補完畢,並完成終極的任務,你最後的1000點鹹魚值就能完全扣除。」

  簡禾:「可是,還有攻略人物嗎?這裡可有1000點那麼多,到底是幹什麼的?」

  系統:「很快你就知道了。結束後,積壓至今的獎勵將一次全發放,已經勝利在即啦。」

  簡禾無語凝噎,愁雲慘淡。

  不知為何,她有種「搬磚卻被無良老闆拖欠工資」的即視感……

  也罷,濕了身就不怕再下水。既然拒絕不了,只能學著去適應、去接受了。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就算上了賊船,也要當個快樂的海盜。

  其實,往積極的方面想,最難啃的四位BOSS她都啃過了,還堅挺地活到了現在,這可是曾經四連敗的她想都不敢想的事,可以說是生存技能滿點了。世界上還有什麼事能難倒她!

  系統:「我要說的就是這麼多了。宿主,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簡禾舉手道:「有。我想知道夜闌雨的毒解了沒有?任務結束得太突然了,之後發生什麼事了?」

  辛辛苦苦地找了一晚上的藥還沒交到夜闌雨手上,她就掛了。而夜闌雨一步三回頭地離開藥閣時,他的眼神,簡禾形容不出來,如今仍歷歷在目。

  雖然,不管後續如何,她都插不了手了,可是,簡禾依然無法做到事不關己、不聞不問。

  系統倒是很很爽快地把後續概括了一下。

  它之所以急匆匆切斷了任務,就是為了避免簡禾在不必要的情況下,體驗活生生被頭身分離的滋味。反正現在都離開了,文字描述也遠比親身體驗蒼白,所以也不怕告訴她。

  聽完,簡禾啞口無言,心情複雜。

  說真的,她離開得那麼難看、死狀那麼兇殘,絕對會給夜闌雨造成一輩子的心理陰影的吧?!

  系統:「這段劇情,是為夜闌雨叛離丹暄夜氏的催化劑,亦是使得邏輯更充分的條件。」

  滅族……

  傀儡是不死的。如果她意識沒抽走,那麼,即便被擰斷脖子也無礙。可偏偏任務就在那時結束,在夜闌雨看來,這就跟「夜景平殺了她」沒區別了。

  難怪在劇本中,夜家人的死狀,全是「被人以暴力拽斷頭顱肢體」。這未必比一手捏碎心臟更快,但卻是一種破壞力極大、讓仇人萬分痛苦、自己萬分解氣的殺戮方式。

  想必,是夜闌雨暴走的時候,傀儡感知到他洶湧的殺意,自然而然地就用了「以牙還牙」的方式來報仇了。

  簡禾輕歎一聲,隨即,就被系統帶往了最後的一段劇情裡了。

  *

  將醒未醒之時,簡禾就感覺到心口彷彿被一塊巨石壓住了,呼吸極為不順暢。心臟「砰咚、砰咚」地微弱跳動著。

  是久違了的心跳聲。

  這次的身體,終於是個活人了麼?

  在等待意識完全操控這具身體時,簡禾閉目,靜靜地數著心跳的節拍,驚訝地發現這身體的心臟似乎有點問題。跳動時快時慢,時動時歇……像是身體剛開始顫巍巍地運作,心臟還不懂得怎麼「跳」、肺也還不知道怎麼呼吸比較好,一切都陌生得很。

  隨著知覺的恢復,簡禾感覺到了自己身處於一個非常寒冷的地方,空氣陰陰森森的,連屁股坐著、後背倚著的地方,也冷得人直打顫。

  她在什麼地方?

  簡禾眼睫一動,指頭微微一蜷,慢慢睜開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置於膝上,秀美且白皙的手。然而,她的手腕卻被一根緞帶給捆住了,不知是什麼材質做的,泛著奇異的暗色光澤,柔軟且貼合皮膚,完全沒有給她留下一絲一縷的空隙去掙脫。

  簡禾懵了一瞬,兩手試著分開,卻發現壓根兒扯不動。

  隨即,她就發現了一個更悚然的事實——不僅是雙手腕和雙足腕,就連她的嘴巴,也被一道乾淨的布條封住了,只能「吚吚嗚嗚」地哼出聲音,或者用舌頭頂動布條。

  簡禾:「???」

  什麼仇什麼怨,一上來就來這齣……這不會是綁架現場吧?

  她使出全身的勁兒,扭動掙扎了片晌,直至大汗淋漓,仍沒用,只好脫力地放棄。

  好在,至少脖子還能扭動。簡禾扭動著坐起身來,靠在了牆上,狐疑地環顧一圈,眼珠溜溜地轉。

  這是一座空蕩蕩的大殿,從天花板上垂落了不少白色的紗帳,半遮半掩地擋住了來自於外面的日光,陰陰森森的。

  這大殿的主人,似乎不太喜歡太陽,更愛層層疊疊的遮擋。

  她靠牆坐在了一張白玉床上,體溫都捂不熱這塊剔透的白玉。寒風自微敞的門窗拂入,雖伸長了脖子也看不見外面的時節,但估計是冬天。

  就在床的不遠處,大殿的中央,還有一把翻倒的椅子。

  除了這兩樣還算有生活氣息的家具外,就沒有人生活的痕跡了。

  視線下落,簡禾疑惑道:「嗯?」

  雖說光線不怎麼好,可能看到大殿的地上,卻落滿了不少被砸碎的東西,瓷片、木碎、珠子,應有盡有。柱子上,也有數道劍風掃過的刻痕。

  很顯然,在不久前,有人曾在這裡大肆破壞過一場。

  一串資料緩緩滲入腦海。原來,在丹暄與夜闌雨一別後,時間又往後躍了十年。跳過了姬鉞白、賀熠的兩段,時間的棋子,輕巧準確地落到了賀熠的任務結束的一年後。

  也就是說,那「無定向喪心病狂」的終極劇情……竟然是無縫地接續在她把四位病友都攻略完之後的麼?簡禾用舌頭徒勞地頂了頂唇前的絲帶,心底詭異地湧現出了一種不太妙的預感。

  往往,她的預感都很準確。

  就在此時,殿中層層疊疊的紗幔微微拂動了一下。兩個一樣高大修長的身影一前一後地踏了進來。簡禾精神一振,由於隔得太遠,暫時只能看到兩個模糊的影子。

  隨之走近紗帳,身姿終於越發清晰。一陣清幽的梅香若有似無地逸散在空氣中。

  簡禾一怔,呼吸微促——這個熏香的味道,總覺得似曾相識。

  沒有給她思考的功夫,來人已撩起紗簾,露出了一截明豔若楓的紅色長袍,一張輕薄的黃金面具之下,是一雙澹澹生煙、攝人心魄的淺灰色眼珠。

  簡禾:「……!!!」

  姬鉞白。

  彷彿嫌一顆炸彈不夠,緊隨其後,又有一人緩步踏入,雪色長袍,神色淡漠,不怒含煞,俯視著她。

  轟隆——

  又是一道驚雷劈到了簡禾的天靈蓋上,劈得她魂飛魄散、不能言語。

  夜闌雨。

  兩尊大佛近在咫尺,結伴出現,簡禾險些跌坐下地。

  慢些,別慌,先換算一下時間。

  姬夜二人是同齡人,此刻均已二十有五。

  去年,姬鉞白年滿二十四歲,名正言順地在姬家宗祠點燈,繼任了家主之位。坐擁天下第一仙府之地,身居極權之位,如今,人人見之,都要尊稱一句「姬家主」,而非當年的「姬二公子」了。

  那張四年前還不見蹤影的冰冷而美麗的黃金面具,此時正貼合無比地覆在了他的上半張臉上。

  而身後的夜闌雨,身材也已經拔高到了與姬鉞白相差無幾的地步,輪廓更為深刻,端是一派森然的俊意。

  那襲丹暄夜氏的棗紅校服,果然,也已經被一襲白衣取替了。

  一切都和上輩子重合了。

  簡禾:「……」

  其實,他們兩個同時出現並不奇怪。在幾位病友中,唯獨這兩位㚐㚐之間並沒有不可化解的矛盾,所以關係還算比較和睦。哥們是稱不上的,但還算有兩句話可聊。

  兩人並不知道她心中的驚濤駭浪,簡禾冷靜了些許,也察覺出了他們對她這具身體的態度區別。

  與夜闌雨相比,姬鉞白顯然要更緊張。先一步拂開紗帳、上下打量了簡禾一番後,他才輕輕鬆了口氣,回頭望了夜闌雨一眼,道:「我還以為你急著把我叫來,是她出了什麼事。」

  「確實出了點事,但不是壞事。」夜闌雨走到姬鉞白身邊,提示道:「心臟。」

  姬鉞白一怔,抬手觸上了簡禾的心口,屏息細聽。

  因為他傾身的動作,他與簡禾免不了湊得極近。簡禾一緊張,本就不規律的心跳就跳得更快了。

  隔了一會兒,夜闌雨勾唇道:「聽見了?呼吸有了,心跳也來了,好跡象。」

  「會跳了。」姬鉞白喃喃了一聲,閉目低聲道:「你要的東西,我已悉數為你找全。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我才能帶走她?」

  夜闌雨抱臂,淡道:「急不來。用傀儡的身體招魂本就兇險,就算今天讓你帶回去了,遲早也要把她送回我這裡。」

  簡禾:「……」

  隨著腦海資料的緩緩湧現,再結合兩位大大的對話,她再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是她蠢了。

  她現在,在一具傀儡的軀殼裡。

  但是,這個殼子有內臟、心跳、呼吸,除了沒有思維與魂魄外,就與活人無異了。

  ——這是姬鉞白找夜闌雨交易所索求的傀儡,相貌與喬邇一模一樣。

  這也是夜闌雨取出了一截自己的骨頭,從自己的骨血分離出來的、獨一無二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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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4 08:55:17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七章 超凶.JPG

  難怪她感覺自己的心跳非常不規律,呼吸也時斷時續的,那是因為這具殼子才剛剛接納了她的意識,也就是說,剛投入使用不久!

  在滿心的不可思議下,簡禾用指甲掐了掐自己手心的肉,果真有了一陣輕微的痛覺。

  擁有了呼吸、心跳、血肉的傀儡,說實話,跟活人也沒什麼區別了。沒有注入意識時,這具殼子也是「活著」的,就類似於一個處於昏迷狀態的人。

  這也太神奇了。古往今來,再高明的傀儡師,也只能用「以物造物」,無法取代上帝的職能——「以物造人」,捏出一副栩栩如生的生命系統。好比前面有塊軟鐵,你可以把它打成刀劍,可以把它拿去鑄橋,但你不能要求它跨過天塹,變成活物。

  夜闌雨居然可以做到,真不是浪得虛名的。

  系統:「也沒有那麼玄。正是因為無法『以物造人』,才需要用活人身上的部分來築基——血肉易腐,所以一般是骨頭。否則,根本無法憑空捏出那麼真實的細節。而且,唯有傀儡師本人的骨頭,才能撐住這具軀殼的穩定性,讓它不至於崩盤。」

  取出自己身上的骨頭,聽起來就很痛……簡禾指節蜷了蜷,遲疑道:「他用了身上的哪根骨頭?」

  系統:「肋骨,一小截。」

  確實,肋骨是人身上少有的取出來後不會致命致殘、也不會影響外觀的骨頭了。不知過程如何,但夜闌雨又沒有馬仔,多半是自己動手的,真是想想就覺得疼。

  所以,回過頭去想——能讓他犧牲至此、以傷害自己為代價來製作這個傀儡,姬鉞白一定給予了他足夠吸引力的報酬,甚至是……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那麼,姬鉞白想做什麼?

  很顯然,他想喬邇回到自己身邊。

  搜魂陣那種霸道的術法,不僅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還得廣泛撒網四處佈陣,外加曠日持久地等待。而最必不可缺的,就是亡者的碎骨。

  玄衣當初能揪到她,除了因為馬仔眾多、自己也等得起之外,也是因為他手上有封嫵的屍身。

  而姬鉞白這邊不同。她當初是因為咒烙發作而灰飛煙滅的,壓根兒沒有留下半塊骨頭,姬鉞白哪有材料去搜魂?

  仙門術法千千萬,招魂的法子肯定也有。無奈的是,這做法屬於逆天而為的舉動,有相關記載的書籍幾乎都屬禁書。有的則只有兩三行字,沒有具體步驟。有的則失傳已久,只有殘片。

  而不幸中的唯一大幸是,因邪術反噬而亡的人,魂魄當場碎成魂絲後,是無法馬上投生的,得在世間遊蕩數年才行。只要還沒有投生,只要能找到招魂法,都還可以找到她。

  一方面擔心時間拖得太長她會消失,一方面又憂懼她的精魄會被仙門修士打散,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讓姬鉞白在某座仙魔大戰時留下的古墓中找到了幾頁關於招魂法的殘片。紙頁發黃,落滿灰塵,還缺頭去尾的,並不完整,但足以讓他欣喜若狂地推出個大概了。

  ——這種招魂法,也可以說是一種獻祭法,需要亡者的生卒時間與地點。精魄被招回來後,能活多久,就會相應地蠶食施術者多長的壽命。而且,還不一定能成功。萬一精魄在回來前就被打散了、去投生了,那就招不回來了。

  簡禾:「說白了,它跟搜魂陣最大的不同,就是適用面和對施術者的傷害度了吧。」

  系統:「不錯。一個針對投生後的魂絲,一個針對滯留在世間的精魄。後者要付出的代價比前者多得多了。」

  九州的人多是多,可生卒時間與地點都相同、又同樣因咒烙這等罕見的邪術而死的精魄,基本沒有重合的可能。只要招魂術成功了,招回來的就一定是「喬邇」。

  而姬鉞白,想要喬邇100%地回來,就還缺了一具肉身,故而,才會走上了與夜闌雨狼狽為奸(?)、做地下交易的道路。

  隨著招魂術的展開,精魄會一點一點地回來,身體也會一點一點地擁有生命力——從開始呼吸,到擁有心跳,這都是招魂術成功的徵兆。一步步,她會越來越像活人,記憶也將如潮水一樣回來。

  ……當然,這不過是最美好的一種可能。

  實際上,招魂失敗的概率遠大於成功。若沒有最後這1000點的鹹魚值,姬鉞白是絕無可能等到她回來的。

  彷彿有一根小小的刺戳了自己一下,說不清是愧疚還是心虛,簡禾有點不敢看姬鉞白近在咫尺的眼睛。

  所幸,姬鉞白還沉浸在了招魂初步成功的喜悅感中,並未注意到她神情有異。

  平靜下來後,姬鉞白撫在她心口的手朝上觸了觸了簡禾的唇角,道:「為何綁著她的嘴巴?」

  若是沒有戴面具,簡禾覺得他的眉毛應該是蹙著的。聞言,她連忙「吚吚嗚嗚」地掙扎了幾下,示意他解開。

  「懶得收拾。」夜闌雨瞄了淩亂的大殿一眼,直白且乾脆地道:「她會用牙齒咬開手上的繩索。」

  簡禾:「……」

  好了,她總算知道為啥這座大殿像是被拆遷隊光顧過一樣了。

  這具身體太特殊了,它雖然是個傀儡,卻幾乎不聽夜闌雨的指令,兇悍無比。這一地狼藉,都是她空降到此前,這具殼子搞的破壞啊……

  夜闌雨哪有閒情逸致伺候別人老婆,難怪會把她綁起來丟到一邊去,眼不見為淨了。

  「既然已開始招魂,以後就不要再綁著了。」姬鉞白手指輕輕一劃,不由分說地拉鬆了布條的結,淡道:「待我夫人醒來了,發覺自己被綁成這樣,我又不在身邊,她會害怕。」

  簡禾無聲地「哼」了一聲,心道——晚啦,我已經發現啦。

  夜闌雨瞄了一眼靴旁的碎片:「你賠?」

  姬鉞白坦然道:「我賠。」

  夜闌雨抱臂道:「你收拾?」

  姬鉞白點頭道:「我收拾。」

  得此保證,夜闌雨沒意見了,無意再觀看,轉身離去了。

  簡禾:「……」

  她輕輕地晃了晃頭,布條順著雪白的肌膚輕飄飄地落到了膝上。果不其然,她的唇側已經被勒出了一道紅印,活像隻被塗花了臉的貓兒,滑稽地拉出了兩條長鬚。

  「都成什麼樣子了。」姬鉞白忍俊不禁,拂開衣擺,坐在了床邊,揉著這道紅痕,似乎想把它消下去。

  被揉得有點疼,簡禾眉頭抖了抖,卻沒有反抗。

  從招魂術開始籌備時,姬鉞白就見過無數次這具傀儡的身體。第一次見到她時,那張與喬邇長得一模一樣的臉,的確讓他恍惚了好一陣子。但是,在那之後,無論是昏迷還是搗亂的她,都沒有勾起過姬鉞白的憐愛之心——因為他清楚知道那是假的,在邇邇的魂魄回來之前,她不過是一個恰好與他的妻子長相相似的死物而已。

  可今天這一面,卻多出了一種奇異的感覺在他心底徜徉著。

  或許是招魂術第一步的成功沖昏了他的頭腦,他竟然覺得,這個傀儡的小動作,「吚吚嗚嗚」地掙扎的神態,都無比鮮活,簡直像是記憶中的那個邇邇回來了一樣。

  而很快,他就發現了這種怪異的感覺來自於何處——今天的她,似乎乖過了頭。

  系統:「警告:檢測到宿主有OOC傾向。」

  簡禾:「?」

  系統:「宿主,在他們眼裡,你還沒被『招魂完畢』,即沒有人性與記憶。之前好幾次,你都表現出了極強的攻擊性,這一次也不能例外,你要凶點才行,這樣太溫順了。」

  系統這番話並非在誆她,簡禾匆匆抬眼,發現了姬鉞白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有點訝然於她今日的安靜。

  可問題是,她現在手腳都被五花大綁著,該怎麼才能「凶點」啊!

  系統:「挽救機會還剩3秒。3,2……」

  時間不多,簡禾一著急,盯著姬鉞白近在咫尺的手指,冷不丁地湊上前去,「嗷嗚」地張開了口,猛然咬住了他的指節,還用牙齒示威似的碾了兩下。

  咬人了,姬鉞白微微睜目。

  這力度卻可謂是毫無殺傷力,他揚了揚眉,沒有縮手,任其咬住,就像縱容一隻小貓在親昵地啃他的手。

  簡禾:「……」

  姬㚐㚐,你這反應,似乎跟我想像的有點不同啊?

  系統:「不夠凶,再咬一截。」

  姬鉞白的手長得漂亮,且十分乾淨,簡禾屈辱地、凶巴巴地繼續往前吞了一指節。料不到,姬鉞白卻屈起了手指,指尖抵住了她上頜的那塊敏感的軟肉,輕輕地頂了一下。

  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簡禾竟是輕微哆嗦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聲非常羞恥的哼聲。

  系統:「這具殼子是新品種,所以身體的敏感度有點高,多習慣就好了。」

  簡禾:「???」

  這是什麼羞恥的設定啊!

  望見她眼泛淚光,被欲嘔感弄得眼眶泛紅,姬鉞白的心情卻似乎頗好,慢悠悠地抽回了手,修長的指節上已經印了一圈小小的牙印。他輕笑評價道:「還挺凶。」

  簡禾:「……」

  為什麼要用這麼愉悅的語氣說話,這麼抖S真的好嗎!

  姬鉞白笑了一陣,用袖子替簡禾擦了擦唇角,解開了她手上的繩索,自言自語道:「奇怪,我總覺得你今天看起來,特別像原本的你。」

  簡禾:「!!!」

  她暗暗驚詫於他的敏銳,卻沒有表現出來,依舊佯裝出茫然的模樣。

  下一瞬,一個輕柔的吻落在了她的額頭上,黃金面具的冰涼觸感在肌膚上貼合了一下,就又離開了。姬鉞白的呢喃細語傳入她耳膜:「……邇邇,早點記起我,我只擔心……時間不多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

  話畢,他直起了身子,那陣蠱惑人的幽幽梅香倏然散開。簡禾下意識就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系統的警報音又陰魂不散地響了起來:「警告:檢測到宿主OOC。」

  這樣主動挽留他的動作,是這麼久以來第一次遇上。姬鉞白一愣,眼中流露出了幾分驚喜,可下一刻,簡禾就把他的手塞進了自己的牙齒間。

  那絲迸濺出的璀璨光澤,漸漸在他眼中消散了。

  看來……還得磨上好一陣子。

  一陣腳步聲自紗帳後傳來,夜闌雨撩起了簾子,淡道:「日落了。」

  與夜闌雨不熟悉的人,不會明白這句話的含義。而姬鉞白卻清楚,這是逐客令的意思。

  自丹暄夜氏覆滅以後,人人都說夜闌雨行蹤詭秘,肯定是躲在了一些人跡罕至的地方。其實,他一直都待在了九州的汾嬰,與蝶澤相距不遠。

  儘管相距不遠,可每一次,姬鉞白能見到簡禾的時間都是有限制的。因為每逢落日之後,汾嬰山上都不會留客,這幾乎是夜闌雨的一種慣例了。

  別人不知道他要做什麼,簡禾可清楚得很——這可是他搗鼓私兵、訓練傀儡的時候,怎麼可能放別人在場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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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4 08:55:38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八章 掉馬前奏

  姬鉞白一走,彷彿也帶走了這座空蕩蕩的大殿的人氣。

  滿布劃痕的石磚上,日暮的餘暉一寸寸地褪去。汾嬰山靜得宛如雲間的宮闕,聽不到一絲一毫的走獸飛禽聲,也看不見嫋嫋升起的炊煙。

  樹梢的老根疏影橫斜,在陡峭粗糙的山壁上輕晃,乍一看下去,似是無數瘮人的骨手破土而出,垂落在半空,伺機著要把所有靠近的活物吞噬。

  乘著沒人注意這邊,簡禾三下五除二,把綁在自己腳踝上的繩索也鬆了。

  這具殼子果然不是普通的傀儡,換了是以前,她飆到1000點的戰鬥值時,連鐵杆都能徒手拗彎,哪會被這區區一條繩子束住。

  話又說回來,系統雖說「填完最後的1000點劇情」,任務就能結束。可實際上,簡禾卻對「具體該做些什麼」缺乏清晰的概念。以前一對一的時候,目標很清晰,就是走一遍四位病友的個人軌跡,並將好感度刷滿。

  現在,四條好感度進度條都滿格,而且,上輩子,簡禾從未試過同時面對他們四個人,曾經可以先知的事情,如今都變得不可預測了起來,讓人心裡七上八下的。

  系統:「宿主,好問題。我正要給你激活新數值呢。叮!恭喜宿主完成『新場景適應劇情』,成功激活特殊數值【地獄Bug條】!」

  簡禾:「……地獄?Bug?」

  伴隨系統一聲宣判,星火般的光芒由左至右劃閃而過,第五條進度條出現在了面板裡。其長度與心動數值進度條一致,可卻平均分成了四個均等的空格,上方標的數字亦是0/4。顯然,對應的就是四個病友。

  簡禾感覺自己的額角微微抽痛了起來:「說吧,這又是什麼東西?」

  系統歡快道:「如宿主所知,【鹹魚值】就是進度條。而【地獄Bug條】則是一個可以幫助宿主更好地明白時勢的神秘指標。」

  「……」簡禾:「可問題是,它代表什麼?不幸值?心情值?我連它代表什麼都不知道,它的浮動對我來說有意義嗎?!」

  系統:「這個就要靠你自己領悟了。另外,關於最後需要填補的劇情,宿主也不必擔心,它會在合適的時候觸發,並發佈不同的任務。從頭到尾,你唯二需要遵循的、在任何時候都不變的硬性條件,就是:【絕對不能向攻略對象主動透露身份】、【絕對不能讓任何一位攻略對象死去】。」

  簡禾:「……」

  前面的那條要求簡直多餘,她怎麼可能會主動暴露底牌?而且措辭也怪怪的,不能「主動透露」,那「被動透露」、「托馬斯回旋透露」之類的就可以了嗎?

  系統:「意思是,不可由你主動告知身份。其餘方面,只要不違背身體的客觀要求、主線劇情的要求,就都不拘束你。」

  至於後面的那條……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互毆,也要雙方在同一個重量級,才能對彼此造成傷害,否則就是單向毆打了。雖然不知道四位病友誰頭頂的光環更亮、誰的生命力更頑強,但是,能致他們於險境、甚至重創他們的人,一定是另外的三位好朋友。

  那問題就來了,這四尊大佛要是真打了起來,哪兒有她這種炮灰插手的機會,恐怕才剛摸到戰場的邊兒就會被掀飛了吧?!這要求是真‧死亡詔令啊!

  系統:「你總有辦法的。」

  一陣足音由遠而近傳來,簡禾跳了下地。可雙足落地之時,她的視野卻暗了一下,天晃地動的眩暈感如約而至。夕陽的餘暉無聲褪去,耳膜好似隔了一層厚厚的水幕,聲音變得極為遙遠。聽覺、視覺同時被切掉,周身都有了一種已融化在空氣中的讓人不寒而慄的錯覺。

  簡禾大睜著一雙盲眼,實在是站不穩了。可想到這大殿都是尖銳碎片,實在不想用自己的臉去嘗嘗它們的厲害,唯二兩件家具,最靠近自己的就是背後的床。簡禾踉蹌著倒退了幾步,卻分不清東南西北前後左右,終於癱軟,跪倒在地,兩手撐地。

  不知過了多久,也似乎只過了一小會兒,簡禾腦海嗡嗡作響,感覺到有人在她身前停了下來。與這人接近時,她周身的冰寒徹骨感開始回暖,阻隔在耳中的潮水轟然褪去,視野重現光明。

  簡禾頭昏腦漲地睜目,映入眼簾的是一截勾著銀絲、如紗如霧的袍角。

  她的左手撐地,而右手——按下落的軌跡,原本應該恰好按在一塊尖銳的瓷片之上的,如今,卻有一隻蒼白修長的手在半空握住了她的小臂,手心安然無恙地懸在了空中,距離那可劃破血肉的銳角只有一點點的距離。

  「又不行了麼?」夜闌雨低語一句,探出手來,放在了她的額上,好似邊握著貓爪、邊給貓看病的主人。

  本來就是剛被摸索出來的獨一無二的仿製品,又加了那麼多重的禁咒在身,這具殼子又還沒成熟,只要少看一會兒,就會有諸多狀況冒出。

  簡禾輕輕地籲了一口氣。

  夜闌雨的吐息是冰涼的,好似體內根本沒有熱度,神色清冷,如霜似雪。但奇異的是,彼此的肌膚相貼不到片刻,就明顯有一股難言的親昵感與歸屬感就湧上了簡禾的心口,好似打了針強心針一般,方才籠罩在眉間的那陣陰寒徹骨之意,竟在瞬間消散。

  簡禾虎軀一震,倏地清醒了。

  系統:「是不是有種『充電』的感覺?正常。」

  傀儡的活動能源就是主人。而這具殼子更是直接從夜闌雨的肋骨捏來的。換言之,簡禾現在就是夜闌雨的一部分。同源的骨血相互呼喚,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每一滴血液,都在叫囂著想要回到主人的身體裡去。尤其是在身體不穩定的時期,就越會被這種感覺所囿,不但主觀上情不自禁、客觀上也必須黏著夜闌雨。

  簡禾:「……」

  哦擦,這具殼子的限制怎麼那麼多?

  不過也能理解為什麼姬鉞白暫時帶不走她了——依照這狀態,恐怕她人還沒離開汾嬰就會陷入二級昏迷,然後又得被送回來。何必這麼折騰呢?還不如多給點耐心,讓夜闌雨完完全全搞定她,再前來把她乾乾淨淨帶走。

  靈力在夜闌雨手心微微發亮,烏髮無風自動。殿中非常安靜,可他的耳中卻聽見了極其嘈雜的喧囂聲,像是無數股的力量在她的體內碰撞、撕扯。

  過去,她每次出狀況,都能聽見類似的雜音。不過,從未有一次的反應像今天那麼劇烈,簡直就像是這軀殼已經承接了一個完整的魂魄,而因為灌入過猛、又在瞬間充盈了四肢百骸,身體的骨架才會險些散掉,發出這麼大的聲音。

  不過,這又怎麼可能呢?

  招魂法的殘卷,雖是姬家發現的,但作為復活喬邇的報酬,如今也已經從姬鉞白手上移交給他了。翻閱過無數次,天下間,沒人比他更清楚,招魂術是一點一點地召回亡靈的,不可能瞬間歸位。

  除非……招魂術並沒有成功,而是召回了一個不得了的東西。

  可問題就在於,如果這東西可以在他的眼皮底下瞞天過海,借招魂法為名,上了傀儡的身,借此來托生,那麼,這隻凶魄的法力得高深到什麼地步,才能瞞過他這個主人?

  心中一旦起疑,不證實一番,他無法安心。

  一簇危險的暗芒於夜闌雨的眼底微現。

  此時的簡禾還不知道,自己帶著系統、淩駕於世界的規則之上,隨意跳轉軀殼的事情,竟然被夜闌雨從另一個角度誤打誤撞地懷疑上了。

  待她唇上血色恢復時,夜闌雨思忖片刻,倏地鬆開了手,轉而提起了她的衣領,把簡禾當成小雞一樣直接拎了起來。這手勁之驚人、動作之粗暴,與他那張蒼白陰柔的臉,簡直毫不相稱。

  「你是誰啊你!」簡禾手腳並用地掙扎了起來:「停停停,不要這樣提著我的衣服,我很不舒服!」

  招魂術開始以後,上一刻還是癡癡呆呆的人,半天以後就衝破了聲門,重新擁有了說話的能力,也不是沒有發生過的事。不過,簡禾還是留了個心眼的——就算魂魄已經全了,「喬邇」也絕無可能見過夜闌雨的。故而才有第一問。

  「會說話了?」夜闌雨輕掃她一眼,對她的要求置若罔聞,一手掀開了紗帳,反手將她拋在了床上,語含警告,冷冷道:「不要動。」

  簡禾被壓在了白玉床上,冷得打了個哆嗦。脖子癢癢的,原來是夜闌雨的五指已經撫上了她的脖頸,那冰涼的指感,宛如蛇信子在遊移舔舐她的皮膚。

  簡禾:「……」

  不是吧,又來?

  上輩子,夜闌雨就幹過「第一次見面時扭斷她的脖子」這種鬼畜的事,以確認她的忠誠度。可現在,她這殼子好歹也是姬鉞白預定的老婆,說句不好聽但謎之符合情景的話——打狗也要看主人啊!

  ……夜闌雨總不至於那麼喪病,又要扭斷這具來之不易的身體的脖子吧?

  剛這麼想,脖子的扼力就驟然加大了。

  簡禾:「……」㚐㚐心,海底針。

  自從這具殼子有了呼吸,就開始能品嘗到窒息的恐懼。更不用說,她現在已經有了痛覺。同樣是掐脖子,兩次所帶來的身臨其境感是截然不同的。扼力加重以後,簡禾條件反射地蹬動雙足,拼命地仰起了下頜呼吸,雙手同時想去掰開他的手,卻在半空被夜闌雨的另一隻手握住,壓在了頭頂。任憑她如何抵抗,都紋絲不動。

  難道真的要重演一次發生過的事了麼?

  罷了,反正系統總有機會讓她回來。

  簡禾的反抗逐漸微弱,視死如歸地閉上了眼睛。

  從反抗到放棄,她所有的動作都被夜闌雨看在了眼裡,登時一陣無語——眼前的少女,由始至終最激烈的反抗動作,也就是那樣,他一隻手就能壓制住了。

  如果真的是凶魄借身,在感知到了死亡威脅,為了這具來之不易的身體,它必然會用盡全力來反抗。若剛才那幾下掐手踢腿就是她全部的實力……這世界上,哪會有這麼弱的凶魄?

  無語之餘,方才那絲懷疑也煙消雲散了——看來,是他想多了。這隻傀儡太過特別,他沒有相關的經驗,或許那些嘈雜的聲音、以及她恢復的速度快,都屬於正常現象。

  簡禾淚灑心田地挺屍了片刻,忽然察覺到——夜闌雨是掐住她脖子了,卻沒有下殺手,維持在了一個感知到死亡的威脅、卻又還能呼吸到一點空氣的程度。否則,以他的力氣,她的喉骨早就被捏碎了。

  簡禾後背滾下一滴冷汗,悄悄地睜開了眼。眼睛卻被一隻手捂住了。指縫之外,淡光微閃,暮色之中,夜闌雨的烏髮輕輕飛揚,一股溫暖的靈力通過他的手灌入她的眉心,流淌到她的四肢百骸。

  簡禾低咳了幾聲:「……謝謝。」

  夜闌雨掃了她一眼。之前的那段時間,他跟這個傀儡一直處於「你追我捉、你鬧我綁、你倒我修」的相處模式,像這樣說話倒是挺新鮮的。

  不過,向一個對自己有殺心的人道謝,未免也太可笑了。他嗤笑一聲,道:「你要謝一個想殺你的陌生人?」

  簡禾道:「想歸想,你不是沒有殺麼?」

  這句話不知哪裡刺到了夜闌雨的耳朵,他冷哼一聲,道:「可笑,因為沒有做到最後一步,之前的事就可以一筆勾銷了?一個身中九十九刀之人,因為致命的第一百刀未被捅下,之前的九十九刀就可以忽略不計了?」

  話畢,他又覺得與一個心智記憶未全的傀儡較這些莫名其妙的真的自己,也是啼笑皆非。

  「也不僅是這樣。」簡禾撫住心口,道:「雖然你看起來很凶,但不知道為什麼,一碰到你,我就有種很熟悉、很懷念的感覺,總覺得你不會殺我。」

  字裡行間,都是在暗示夜闌雨「我不怕你,是因為這殼子是你身體分離出去的」,以打消其疑慮。

  話畢,覆在她眼睛上的手忽然被拿開了。簡禾眨了眨眼睛,適應了昏暗的光線後,就聽夜闌雨淡道:「既已有了神智,若不想被我關進地下,就老老實實地待在這裡。」

  待在這裡?

  簡禾微驚,一軲轆爬了起來。夜闌雨這是準備把她關在這個燈也沒有的空屋子裡?這跟監獄有何區別?能不能不要這麼苦逼!

  系統:「劇情提示:宿主,追上去。」

  簡禾急急忙忙地踢上了鞋子,可一下地,就在那一瞬,方才籠罩在她頭頂的那陣天旋地轉感竟又沖上了腦門,且比前一次更為劇烈。簡禾踉蹌了一下,一頭撞上了夜闌雨的後背。白衣上開出了朵朵妖嬈的血花。

  夜闌雨反應極快,反手接住了她。

  「啪嗒」一聲,一滴血珠滴落在了他的靴上。簡禾晃了晃腦袋,抬手一觸,難以置信地發現自己竟然又淌出了鼻血。

  簡禾:「……」

  系統:「說了這個殼子不穩定了,暫時不能離夜闌雨太遠。這不是又倒了麼?」

  簡禾眼前一黑,軟倒在地。

  再醒來時,她已經不在剛才的那張白玉床上了,而是身處一個陌生的房間裡。與剛才那個一看就是堆砌雜物的大殿相比,這兒一看就是人住的地方。有床有桌有椅有杯碟茶碗,燈火輝煌,丹爐暗香隱隱,收拾得井井有條。

  她被放在了一張綿軟的地毯上,卻感受不到半分寒意的侵襲,只因下面燒著地暖。

  總而言之,橫看豎看,都像是從乞丐窩來到了金銀堆。

  不用說,有這種待遇的,必定是夜闌雨本人的房間。

  事實上,簡禾也沒有猜錯。不知到底是劇本的鍋,還是意識進入了陌生身體的連鎖反應,她現在只要離開夜闌雨十米以上,就會倒黴。要麼就鼻血狂流,要麼就暈倒砸地。

  夜闌雨心中厭煩,萬分不願與人共享同一片私密空間。不過,他厭惡麻煩,自然也不會自找麻煩——如果這具傀儡有點閃失,姬二絕無可能善罷甘休。也只能不情不願地把簡禾留著。

  時過境遷,簡禾又一次睡在了夜闌雨房間的地板上——當然,是睡在屏風之外。

  夜闌雨睡覺時,素來不會發出任何多餘的聲音,只有輕緩的呼吸音,讓人分辨不出他是睡熟了還是在閉目養神。

  不過,簡禾知道,他可淺眠得很,任何風吹草動都能察覺。這點跟賀熠非常像,唯一的不同,便是賀熠驚醒時,會不問緣由地殺人。夜闌雨雖然沒有那麼野蠻,但免得討嫌,還是別亂靠近了。

  房中燈火通明,照樣沒有熄燈。第一天的晚上,簡禾枕在了自個兒的手臂上,琢磨——她是越來越看不懂系統想讓她做什麼了?不單止主線劇情沒激活、1000點鹹魚值死水一般毫無進展,而且,現在的這個情形,不就等於有條無形的鎖鏈把她跟夜闌雨綁在一起了麼?簡直是災難Bug級的劇情走向……

  Bug……對了,說起Bug,【地獄Bug條】這條謎之指標冷不丁地躍入了簡禾腦海。

  才第一天,它應該不會有啥變化。簡禾不太抱希望地展開了它,登時訝然。

  這是因為,【地獄Bug條】的均等的第四格,竟然已經填上了大概1/10的顏色。而其餘的三格,則還是空白的。

  簡禾一頭霧水。

  如果說這四格代表的是四位病友,按攻略的順序來看,有了顏色的這一格,應該就是夜闌雨吧?

  那麼,這填上的顏色是什麼意思?總不可能是心動數值吧。

  才第一天,恐怕沒那麼快能明白其中深意。簡禾默默思索著,不知不覺便睡著了。直到後半夜,她打了個顫,蜷縮在地,凍醒了過來。

  山上的半夜是很冷的,單靠地暖而無被褥,實在有點強人所難。

  簡禾痛定思痛,一溜煙地爬了起來,可鬼鬼祟祟地走了一圈,房中卻無任何被褥,夜闌雨床上倒是有一張,可她手搆不著。

  簡禾:「……」

  她躡手躡腳地趴在了屏風外,用指節敲了敲木棱。可惜木質影響,敲擊聲極鈍,夜闌雨朝內側臥,毫無反應。

  敲了半天都沒反應,簡禾撕了張宣紙,揉它成了一個紙團,朝裡扔去。

  系統:「……」

  宣紙根本沒碰到床沿就落地了。簡禾探手,正欲把它撿起。一道淩厲的劍風忽地平地而起,驚魂未定,簡禾的心口已被一把冷硬而發鈍的劍鞘抵住了。

  劍未出鞘,鞘身盤滿了發啞的銅銹,微微滲紅,嗡鳴不息。

  床帳之中,夜闌雨和衣散髮,坐於床上,持劍的手鏗然不動,道:「你鬼鬼祟祟地在做什麼?」

  簡禾舉手投降,道:「沒有啊,我就是有點兒冷,想要張被子。」

  「……」夜闌雨收劍,似是要發作,但最終忍住了,將身旁的被子扔了出去。

  「多謝多謝。」簡禾喜滋滋地接了過去。

  今晚不知為何總是噩夢連連,醒來之時,前事仍然歷歷在目,故而醒來之時,夜闌雨的心情極差,正輕輕地揉捏著自己的眉心,就聽到了身後又有一個聲音傳來。

  簡禾探頭進來,小聲道:「再給我一個枕頭吧……」

  話沒說完,一個枕頭已經擲了過來,夜闌雨一手支在了膝上,冷冷地看著她。

  又是這種久違了的、想要把她一腳踹出去的表情——簡禾很有眼色拾起枕頭,把頭一縮,麻溜地滾了。

  按原本的時間,無論有沒有要事,姬鉞白每隔三日都會來一趟,雷打不動,十分規律。可簡禾與夜闌雨被迫「綁定」了兩日後,卻一直沒有等到姬鉞白的現身。

  是日清早,夜闌雨便動身下了山,自然也要帶上簡禾這隻跟屁蟲。

  不過,就簡禾個人而言,她還是很願意下山的——自賀熠的任務以後,她的每一次跳躍,都是在不斷地往「過去」走的,已經與這個世界真正的時間點脫節了太久了。她太想知道仙門最近可有發生過什麼大事了。

  在山上探不出、也絕不可以流露出探究的心思,唯有趁這個機會,在人多口雜的地方多聽些信息回來。

  汾嬰山上鳥蛋都不多一個,料不到山下竟是一座頗為熱鬧的小城。才剛進城,就有許多驚豔的目光黏在了簡禾的身上。

  小地方的人大多沒見過世面,看到美麗又貴氣的人就挪不開視線,遑論簡禾現在的外貌,是一等一複製了坐了「玉柝第一美人」之位多年的喬邇。不過,饒是有人想要搭訕,卻無一不會被她身旁那位周身帶煞的公子所懾,訕訕地空出了一條路來。

  也是這趟下山,簡禾才發現,原來夜闌雨與她目的也差不多,一者是來採購,二者就是來親自打聽消息的。

  他那些數不清的馬仔,多被他使喚去搬食材等重物上山。而貼身的衣物,或是畫符要用的紙筆硯臺之類的東西,則都是他親自去挑選的。

  畢竟,傀儡這種為殺生而誕生的陰寒凶物,充沛的陽氣可能會刺激到它們。若非為了大開殺戒,最好還是別大規模下山。

  而更重要的原因是,雖然終日圈地自萌、躲在山上搗鼓自己的私藏,可夜闌雨說到底,也還是個活人。長年累月與一堆假人為伍,再愛安靜的人都受不了。時不時下山,正好能哢擦掉「在沉默中變態」的苗頭。

  看到夜闌雨一臉平靜地站在了花花綠綠的裁縫鋪裡,掌櫃的兩個還流著鼻涕的小孩則躲在了柱子後,既好奇又兩股顫顫地看著他,簡禾就覺得有點好笑。

  要是他們知道,眼前這位就是那個傳說中三頭六臂、青面獠牙、要把他們抓回去生吃的惡鬼夜闌雨,恐怕會嚇得直接尿褲子吧?

  買完了衣服,夜闌雨自然不會用自己的尊手提著,輕輕打了個眼色,就有個埋伏在暗處的小傀儡提著山包似的東西,顛顛地往山上走。貨物之巨大與其身形之瘦小形成鮮明對比,簡直像是螞蟻扛著花生在走路。

  簡禾:「……」

  總覺得酷炫的「傀儡術」也可以改名叫「保姆術」呢。

  ……話說,當年還在夜闌雨手下混時,她不就曾經被當成是保姆使喚麼?

  自古以來,集三教九流、五花八門的小道消息於一體之地,無外乎就是酒樓、茶館,或是風月場所。汾嬰山巔有積雪經年不化,只在盛夏時融化作涓涓細流淌到山腳,捊一口生飲,已是甘甜不已。置入茶葉,倒入銅壺,懸於紅泥火爐,待茶香四溢時,陪著茶點入口,則更是人間至味。所以,在這座與山同名的小城上,茶館林立,幾乎每走幾十米就有一家。

  汾嬰規模最大的一家茶館就在前方,旗子甩動著。夜闌雨卻視而不見,在橋頭轉了個彎。簡禾奇怪道:「怎麼走這個方向,你不是要找茶館麼?」

  夜闌雨道:「我要去個地方。」

  「哦。」簡禾自覺跟上:「去哪裡啊。」

  「茅房。」

  「……」

  ……

  簡禾覺得,連人家上廁所也要跟著,就有點變態了。

  前方,幾間民舍的空地上,幾個穿著布衣的小孩兒蹲在地上,撿了根樹枝在沙地上畫畫。簡禾沒事幹,便湊上前去,蹲了下來,黃沙上,被樹枝橫七豎八地畫出好幾個奇形怪狀的「人」。

  那幾個小孩兒感覺到有人靠近,回頭一看,紛紛被她的容貌驚得小嘴微張。

  簡禾笑道:「你們在做什麼?」

  幾個小孩面面相覷,一個年紀稍大的、不怕生的男孩脆生生道:「我們在比賽,看誰畫得比較好。」

  簡禾伸手拈起了一點沙子,指著一個四足著地的圖案,嗤嗤笑道:「這是魔獸?」

  一個小孩兒正在換牙,門牙漏風道:「才不是呢,這是那個大魔頭,夜……蘭玉!」

  簡禾:「……」

  她認認真真地打量了一下那幅四不像一樣的圖,再想想夜闌雨本尊,實在是覺得,這張圖畫得有點委屈他了。

  幾個小孩還在兀自爭論——

  「是夜闌雨啦。」

  「有什麼區別嘛,反正你們知道我說的是誰。」

  「他的名字好怪,好多筆劃。」

  有孩子掰著手指數數,數到最後自己也糊塗了:「有多少筆劃來著,一、二、三……」

  「反正就是難寫,長得也難看。」

  「等等。」簡禾哥倆好地摟住了兩個小孩兒的肩,哭笑不得道:「你們見過夜闌雨本人嗎,怎麼知道他就長這樣了?」

  幾個孩子齊齊搖頭:「沒見過啊。」

  缺牙的小孩危言聳聽道:「沒見過才好呢,見到他的人都被他吃啦。」

  簡禾道:「他有什麼厲害之處?」

  「有有有。我聽說,他有五頭十臂,眼睛還會發出綠光,滿嘴尖牙,滿臉皺紋,滿頭白髮,一口就能吃掉一個嬰兒。」

  簡禾連連點頭。

  時間才過去多久,夜闌雨就在「三頭六臂」的基礎上多長了兩個頭四隻手了?這真的不是章魚麼?

  「我娘還說,他喜歡趴在我們的屋頂上,哪家小孩子不睡覺,他就會召喚他的手下,把小孩子都抓走,抓回去煉不老仙丹!」

  「這就不對啦。」簡禾搖了搖食指,煞有介事道:「你們剛才不是說他滿臉皺紋滿頭白髮麼,要是煉了不老仙丹,他應該容顏不老啊,怎麼會有皺紋和白髮呢?」

  「這!這……」

  「你們聽得不全,我教你們畫點更厲害的。」簡禾撿起了樹枝。

  夜闌雨出來時,看到的恰好就是這一幕。

  簡禾蹲在了地上,在沙地上畫著什麼,一圈小孩蹲在旁邊,眼睛放光,好像小兵跟隨著崇拜的司令,還不時發出「哇——」、「好厲害!」、「他真的會飛嗎?」之類的聲音。

  玩上癮了,簡禾笑得前俯後仰,不自覺地,就又搭住了兩個小孩兒的肩膀,先是在肩上有節奏地輕拍幾下,隨即抬手,由下至上地揉了揉小孩兒的耳朵與頭髮。

  夜闌雨僵立在原地,猶疑而難以置信。

  兩下短、一下長的拍肩,順著肩膀朝下一揉,然後親昵地揉他的耳垂與髮旋。

  這套曾在他童年時,往他身上招呼過無數次的……非常熟悉的動作軌跡,讓眼前的這個陌生的背影,與他記憶深處的人重合到了一處,連軌跡也一模一樣。

  人或許能短暫地偽裝成他人。但有時候,一些本人都沒留意的私人習慣,或是小動作,卻會在不經意間出賣自己。

  簡禾還在那嘻嘻笑,肩膀卻驟然一緊,被人用力從地上拉了起來。回過頭,她對上了一雙血紅色的眼睛。

  簡禾:「……」

  完蛋了,她身後的沙地上,還遺留著她敗壞夜闌雨形象的罪證,轉眼就被正主抓個正著了。

  幾個小孩兒都懵了,簡禾心裡七上八下的,可她很快發現,從逮住她開始,夜闌雨的視線,都沒有從她身上移開過,死死地盯著她,好似要盯出一朵花來,手勁在緩緩加大。

  難道他還沒看到地上的畫?

  那他怎麼這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簡禾朝後探出一腳,悄聲掃平沙地。狗膽包天地毀滅罪證後,她才有恃無恐地揚揚眉,道:「怎麼了你,抓得我那麼緊?」

  此話一出,夜闌雨緩緩地閉了閉眼睛,鬆開了手。

  不可能的。

  姬鉞白的結髮之妻喬邇,比他年少六歲,並在十五歲時香消玉殞。

  而小禾是在他八歲半那年開始出現在他生命中的。那個時候,喬邇早已出生在世上。一個魂魄,又怎麼可能同時出現在兩個地方?

  不過,小禾中間確實消失了好幾年。據她所說,還曾失去過記憶……

  但這也是不可能的。世上怎會有魂魄能在兩具身體中來回跳動?若是這樣,喬邇早該在第一次離魂時就死去了!

  如今,眼前的這具傀儡的身體裡所裝載的,正是失去記憶的喬邇之魂。而屬於他的小禾的精魄,早就在十年前被夜家之狗打碎了。

  夜闌雨睜目,眸子中飛快地掠過一抹沉黯的痛色,與濃得化不開的恨意。

  他真是瘋了,怎能草率至此,看到一兩個相似的動作,就心神大震、險些誤認了她人?

  簡禾彎腰,把幾個流鼻涕的小孩子都催回家後,回過頭,忍不住倒退了小半步,道:「你到底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夜闌雨置若罔聞,一步步地朝著茶館的方向走去。簡禾只得跟上,心道——既然他不肯說,或許看看進度條能有幫助。

  把面板一點開,簡禾就意外地發現——【地獄Bug條】的第四格的進度,漲到了4/10。

  簡禾:「……」

  不是,這到底是什麼意思,漲得那麼快,她有種很不妙的預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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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4 08:55:4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九章 多人副本開啟

  汾嬰的茶館,人潮終年絡繹不絕,唱曲人在臺上抱著琵琶咿咿呀呀、半彈半唱,可台下卻幾乎沒人是在認真聽的。流裡流氣的少年靠在窗臺上剝花生,佩劍束冠的修士端坐於大廳正中,高談闊論,仙門近來發生的奇事經他們之口,一樁樁地散播在空氣中,而那些與他們萍水相逢的人的故事被不厭其煩、翻來覆去地談論,竟然比臺上唱曲的歌伎還吸引人。

  小二捧著小食碟穿梭在嘈雜的環境中,餘光察覺到有人進店,回過頭去,看到一對驚為天人的仙侶,頓時雙眼發亮,恍惚間覺得原本稍顯寒酸的小店都被襯得蓬蓽生輝了起來。

  夜闌雨心情不好,也不知是誰惹了他。簡禾只好充當了交際的角色,朝店裡張望了一下,道:「夥計,有位置嗎?」

  小二熱情道:「有有有,必須得有。兩位客官這邊請!」

  卯足了勁兒把長椅擦得蹭蹭發亮後,他做了個「請」的姿勢,簡禾與夜闌雨面對面落座。屁股剛沾到凳面,簡禾就聽到了一聲來自於後桌的石破天驚的驚呼聲——

  「賀熠可當真是條瘋狗,誰招惹上他就誰倒黴啊。」

  「你消息沒錯?他是真的在一夜間,就把玄衣布的一百多個法陣全挑掉了?」

  「千真萬確。」

  「哇!他哪來的膽子去弄魔族人?」

  一個帶著輕微不齒的聲音嗤道:「他十六歲時還燒了濱陽公孫家呢,還有什麼喪盡天良的事是他做不出來的?」

  「這兩人明面看著八竿子都打不著,什麼時候結過仇麼?」

  「肯定有仇,不然,他怎麼就偏偏跟玄衣過不去,簡直像是在洩憤。」

  「依魔族人那殘暴的性子,居然沒把他逮住抽筋剝皮,可真罕見。」

  「你怎麼知道沒打起來?賀熠都快一年沒出來興風作浪了,說不定……人已經死了呢?」

  隔了一會兒,有人故作高深地總結了一句:「狗咬狗。」

  ……

  空氣十分吵雜,嬉笑怒駡、各種聲音都有。可簡禾偏偏沒有漏掉這些對話的半個字,全聽了進耳。越聽,她就越是如坐針氈、心虛不已。

  雖然無人知道罪魁禍首是誰,可這不代表她就能完完全全地把自己摘除出去,再心安理得地把一切都這當成故事來聽。畢竟,她正是出手攪亂了兩段人生、把兩個原本不相干的人「拖」了下水的關鍵力量。

  話又說回來,原來在她離開「卞七」的殼子後,賀熠曾經去找過玄衣的麻煩麼?不過,當初在蝕月境時,賀熠是親眼目睹過玄衣用搜魂陣把她的魂絲從「卞七」身上轉移到「封嫵」身上的。

  那麼,當他發現「卞七」又突然沒了呼吸以後,第一反應就把鍋甩到了玄衣的身上去,倒是一點都不奇怪。

  唉,都過去一年時間了,依然有人將此事當做是茶餘飯後的消遣話題,且細節詳盡、版本多多。可想而知,在它真正發生的時候,鐵定是鬧得仙門魔界齊齊譁然,人盡皆知,也讓玄賀二人在兩界再次刷了把臉熟。

  雖然這些人說賀熠生死未卜,但鑒於系統前面說過的「四個病友都不能死」的要求,賀熠現在多半還是活著的,只是不知道躲到哪裡了而已。

  系統:「是的。宿主,我會密切為你檢測四位攻略角色的血條值,若任何一方出現了血條急劇掉落的情況,你有義務趕到他身邊,遏制住這種情況。」

  簡禾:「啊?我又不知道他們的實時方位,又不能時空跳轉,怎麼『趕到他身邊』?」

  系統:「很簡單,切換賬號就可以了。」

  簡禾:「……」

  居然還有這種喪病的操作?

  一碟爆炒過的花生放在了二人面前,嫋嫋的茶香飄開,簡禾回過神來,拈起了一顆花生,借由「剝花生」的動作來掩飾自己的動搖。

  囫圇吞棗地吃了兩三顆後,簡禾忽然感覺到一道視線鎖定在自己臉上。

  抬頭,坐在她對面、原本還在側首看街景的夜闌雨,正以一種專注且複雜的眼神,注視著她。

  「……」簡禾被看得脊背毛毛的,把花生碟往他那邊推了推,道:「你看我幹什麼,你也吃啊。」

  夜闌雨搖了搖頭,垂眸看著杯中盈盈的茶水,茶葉打著旋兒在顫動,霧白色的蒸汽蒙住了他的雙眼。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再也遏制不住,飛快地迎風長大。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明明已經提醒自己不要多想了,可是,從坐下開始,他卻忍不住續看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彷彿想透過這層皮囊,看到裡面去。

  夜闌雨將杯中的茶水飲盡,沒有答話。

  簡禾示好卻吃了個閉門羹,悻悻然,只好繼續剝花生。正當她琢磨著「夜闌雨想來這裡打聽什麼消息」時,忽然有道身影旋風般衝了進來。

  那是個頭戴兜帽、手纏繃帶,衣著詭異且密實,身材又十分高大的男人。他踉踉蹌蹌地衝進了茶館,肩膀撞上了一個端茶經過的小二。猝不及防下,兩人一同狼狽地摔在了地上。

  杯盞落地時叮叮噹噹的碎裂聲,瞬間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把比自己還瘦弱幾分的小二撞倒後,這男人居然一時半會兒還爬不起來,蜷在了地上瑟瑟發抖,像是發了急病。

  看熱鬧的人面面相覷,一時沒人上前。小二眼冒金星,一骨碌爬起身來,順手就想扶起他,道:「客官,你這是怎麼……啊!!!」

  還未看清動作,就聽見小二的一聲慘叫!那蜷縮在地的男子飛撲到他身上,目露紅光,張口就朝小二的臉上咬去!

  小二條件反射地把手臂送到了他齒間,被咬了個正著。忍痛將那人踹開後,這男人的兜帽落了地。在看清了他的廬山真面目後,滿座都泛起了一陣驚叫——無他,只在密不透風的衣裳之下,此人的肌膚竟泛著一層濕潤可怖的血色,肌肉的紋理上分泌了一層黏膩的汁液,簡直像一隻被融掉了皮膚的怪物,喉間「呵呵」作聲,人不似人、鬼不似鬼。

  見了光後,伴隨著一聲淒厲的慘叫,他不斷於地上翻滾,可全身肌膚、連同口腔都滋滋地蒸騰出了蒸汽,一顆顆大如雞卵的血泡被氣吹大一樣鼓了起來,又瞬間破裂!

  一時之間,眾人紛紛倒抽涼氣,簡直是在目睹一場酷刑,卻沒人敢伸手去碰他。

  「哢噠」幾聲,骨骼的脆響聲不斷響起,這人就在日光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縮成了一具變形的屍體,血水橫流,地板上已被燙出了一個焦黑的痕跡。

  小二嚇破了膽,抖著手拉起了自個兒的袖子一看,好在牙齒和肉之間隔了層衣袖,才沒有被咬出血來。

  驚疑不定之聲嗡嗡四起——

  有人捂鼻道:「這、這不會是疫病吧?」

  「不可能,我從來都沒見過這麼、這麼……」這人「這麼」了半天,終於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詞:「這麼噁心的疫病。況且,也沒聽過哪種病是見光就死的。」

  「他剛才一出現就咬人,莫非是魍魎附身害人?」

  這話一出,人人的眼中都寫著「怎麼可能」四個大字。魍魎是不及人聰明,可好歹也有趨利避害的本能,與其選一具弱得跟紙糊一樣的宿體,還不如以真身上陣呢。

  ……

  簡禾想:「被陽光照到,融化而死……這種死法簡直聞所未聞。」

  她尾隨在夜闌雨身後,拂開人群,定睛一看,那具屍體已經融得連骨頭都沒了,自然也沒有任何物證留下。

  到底是為什麼要安排這一齣?

  簡禾看向門外,忽然眼尖地發現了階梯上躺了個包袱,正是此人剛才掙扎倒地時落下的。立即有人用劍鞘把包袱提了過來。這包袱體積雖小,可還挺重,三下五除二解開,才發現裡面躺著的,竟都是些銅銹色的、紋路如水扭曲的晶石,逸散著淡淡的漆黑魔氣。

  「這是什麼東西?上面怎麼會帶著魔氣?」

  「半透明的,說是石頭嘛,也不像……」

  這一次,就連有了好幾次前世經歷的簡禾,也沒見過這種東西。

  她扯了扯夜闌雨的袖子,低聲道:「你認得這是什麼嗎?」

  夜闌雨將其中一枚握入手中,表情有些奇異地吐出了三個字:「焚骨石。」

  修士們紛紛側目,方才那名在人群中談笑風生的修士轉了轉手中的晶石,奇道:「這就是焚骨石?」

  一名看熱鬧的門外漢不解道:「焚骨石是什麼東西?」

  修士道:「這說來就話長了。大家可還記得,在一百年前被封住的那道魔界之門?」

  一百年前那段崢嶸歲月,魔族人肆虐九州,就是通過一道連通魔界異域的「門」而來的。

  當然,此門並非日常生活中的那種帶鎖的、有形的、可以開合的木門,而是一個扭曲的巨大旋渦,撕裂了空氣,猙獰地浮在了半空中。

  通過這道門,魔族人不但可以運送傷員回大本營,還能源源不斷地遣來數以萬計的戰鬥力,可以說是一個鑲金的外掛。

  別說比靈力了,就連在戰鬥人員的數量,人類都被對方碾壓得毫無還手之力,只有挨打的份兒。直到赤雲宗、叢熙宗聯手攻入,以玉石俱焚的方式封上了魔界之門,頹勢才終於逆轉。

  在此戰中,幾乎所有參戰人員都葬身於此。赤雲宗的鄔焱與魔族人同歸於盡,他的師兄謝子堯亦戰死於陣前,沈長虹以血肉之軀為祭,封住了魔獸的步伐,爭取到了極其寶貴的時間。而進入旋渦的溫若流、澹台憐,也是不知所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轉眼間,百年已逝。昔日的戰場的魔氣仍未散盡,血氣怨氣糾纏嘶吼。方圓百里內,還是一片荒涼空曠的蠻荒之地。而作為古戰場的遺留物,那兒遍地都是這種帶著魔氣的、喚作「焚骨」的晶石,還衍生了一些不怕死的人,偷偷跑進古戰場去挖這種石頭出來倒賣。

  這話題一打開,立即就有人想了起來:「話說,汾嬰跟蝶澤間不是隔了個渡頭麼?最近這時節……從古戰場乘船奔流而下,來汾嬰簡直順風順水。」

  「那麼說,這個人應該是剛從古戰場出來,還沒來得及把焚骨都賣出去就出事了?」

  「不用說了,這肯定是私自跑進古戰場的報應啊……那地方,有修為的人進去待久了,也都會損害心性。何況是這種莽夫?」

  「有損心性是真,可我從來都沒聽過倒賣焚骨石的人會是這副死狀啊。」

  「肯定不是個例。看來古戰場那邊最近不太安寧,那些玄門之主可有得煩了。搞不好仙盟大會也要提前舉辦了。」

  ……

  系統:「叮!恭喜宿主觸發多人副本之【仙盟大會】,鹹魚值—100,實時總值:900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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