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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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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夜天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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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8 00:20:32 |只看該作者
第1000章 除奸


    楊應龍這邊吩咐下去——就專心於佈署防禦,以應對很快將云集海龍屯下的朝廷大軍。此時的海龍屯,已不比上次婁山關般樂觀自信,那般險峻難攻的婁山關一日告破,海龍屯雖更險於婁山關,卻是處於重重包圍之下,它能堅持多久?

    楊應龍的死衛辦事效率還是很高的,幾天裡,有關楊兆龍和陳瀟的消息陸續送到楊應龍案上:

    「楊兆龍數日裡來,常獨自喝悶酒。」

    楊應龍冷然一笑:「膽小如鼠!」

    「陳瀟前日新納了兩房小妾,都是十四五歲的小丫頭!」

    楊應龍微顯鄙夷:「醉生夢死!」

    「楊兆龍曾連續兩次召集心腹議事。」

    楊應龍語氣凌厲:「查清他們究竟商議了些甚麼!」

    「陳瀟借納妾之機,著人下山採辦。卻把自己兩個幼子混在下人之中,悄悄送出了山。」

    楊應龍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查清他們身在何處,統統給我抓回來!」

    又過兩日,楊應龍得到消息,明軍先鋒部隊馬千乘、秦良玉部已經趕至養馬城,南川路、永寧路兩路大軍的先鋒業已趕到,與之匯合。與此同時,葉小天部向海龍屯的東北面也在進發,隱隱與馬千乘形成犄角之勢。

    葉小天這一路只有他自己的本部兵馬,但葉小天可是足足有近兩萬人(旁人是越打越少,可葉小天卻是一邊打一邊募兵,還招收降兵,所以他的軍隊反而在逐步壯大),因此他這一路兵馬,其兵力與實力,還在養馬城的馬千乘三路大軍之上。

    楊應龍正疲於應付,他的死衛又送來了最信消息:楊兆龍連續兩次召集心腹,所議主要內容就是關於最近的局勢。楊兆龍對海龍屯的未來不抱甚麼期許,但並未查到他有什麼不軌舉動,只是難免有些意氣消沉。

    楊應龍聽了不免鬆了口氣,如果楊兆龍真有什麼不軌舉動,那他是一定要殺的。可不管如何,楊兆龍總是他的胞弟,殺死同胞兄弟,心裡總是不太舒服的。

    隨即,有關陳瀟的消息也再次送來,陳瀟借去青蛇囤巡察之機,又把一個幼女和他的側室夫人送下了山。

    楊應龍勃然大怒,立即命人去抓,這邊控制了陳瀟,那邊抓住了他的側室夫人和幼女,楊應龍還未及審問,追查陳瀟兩個幼子下落的探子回報,陳瀟的兩個兒子已經在他忠心下屬的護送下,進入思南。追查之下,他們的蹤跡消失在前往北方去的驛道上,如果繼續追查,恐要進入中原,需時太久。

    楊應龍聽到這裡,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當他的胞弟楊兆龍嫌疑漸去,他的疑心就已集中在陳瀟身上,如今更是認定了陳瀟就是那個內奸。

    陳瀟被帶上了天王閣,臉色灰敗,神情沮喪。一見楊應龍,卟嗵一聲就跪倒在地,顫聲道:「天王,屬下知罪了!還請天王看在屬下多年來勤勤勉勉、忠誠不二的份兒上,饒恕屬下一次。」

    楊應龍一腳將他踢翻在地,怒笑道:「忠誠不二?你私通朝廷,為了保住自家的性命前程,不惜背主求榮。還有臉說忠誠不二?」

    陳瀟愕然看著楊應龍,眸中突然閃過一絲驚懼之色,他忽然明白過來,他本以為是楊應龍發現他在安排後事,將自己的後代骨肉偷偷送出海龍屯,卻沒想到楊應龍居然以為他投靠了朝廷。前一樁只是出於私心,後一樁卻是不可赦的死罪了。

    陳瀟怪叫道:「天王何出此言,屬下只是一時糊塗,不忍家人與我玉石俱焚,所以起了私心雜念,把他們送出山去,屬下受天王賞識,知遇之恩不敢或忘,自然是要與天王生死與共的,豈會做出降敵背主的事來!」

    楊應龍仰天狂笑一聲,瞪向陳瀟,殺氣騰騰:「還敢花言巧語的來騙我!你把兒子女兒乃至你的婆娘,一一送出山去,只是為了替你陳家保留一線血脈?嘿嘿,只要再給你幾天功夫,你那兩個成年的兒子也會被你悄悄送走了吧?」

    這時,陳瀟的長子和次子也被綁進了大殿,不一會兒,他的兄弟、妻妾,乃至這一次被送出山去的側室夫人和年僅六歲的小女兒,都被一一帶了進來。

    陳瀟眼見全家被抓,心膽俱寒,哭訴哀求道:「天王,你真的誤會了呀!我那長子次子,屬下早就對他們說過當下形勢,要他們與屬下一起,為天王效死盡忠,從未想過送他們離開海龍屯。」

    陳瀟的長子和次子點頭如搗蒜:「是啊天王,家父的確是這麼囑咐我們的。」

    楊應龍冷冷地道:「現在你們當然這麼說了。」

    陳瀟急了:「天王,屬下所言,句句屬實啊!」

    楊應龍張開五指,緩緩握緊劍柄,一寸寸將長劍拔出,冷冷地道:「人心隔肚皮,楊某可辨不出你的善惡忠奸。你既然對我忠心耿耿,願意為我而死,那現在就用死,來證明你的忠吧!」

    楊應龍信手一揮,長劍如一泓秋水,橫空一閃,陳瀟的一個侍妾便摀住咽喉,呃呃連聲地驚恐看著楊應龍,喉間指縫鮮血忍不住地噴湧出來。

    一具屍體卟嗵一聲倒在塵埃,那小女孩見母親慘死,嚇得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陳瀟渾身發抖,泣不成聲地道:「天王,屬下真的對您從無二心、從無二心吶!」

    楊應龍不為所動,手中長劍又緩緩舉起,這時一個小女孩的聲音響起:「阿爹!」

    楊應龍劍勢一頓,回首望去,就見一個七八歲明眸皓齒、眉目如畫的小女孩快步跑進來,後邊晚了一步,跟著一臉無奈的田雌鳳,還有這小女孩的生身母親,楊應龍的七夫人甜兒。

    小姑娘叫楊花,楊應龍最小的女兒。楊應龍換了一副慈祥的笑臉,彎腰抱起女兒,道:「花花,你來做什麼?」

    楊花氣鼓鼓地對楊應龍道:「阿爹,秀秀是我的好朋友,你幹嘛要殺了她娘啊。」

    楊應龍垂了血淋淋的長劍,對楊花道:「花花,你可知道,秀秀的阿爹和阿娘,背叛了咱們楊家?這個秀秀,剛剛被她爹爹送出海龍屯呢。你知道她爹爹要留下來幹什麼嗎?他們要殺了你爹,殺了你娘,還要把你也殺掉。」

    陳瀟大聲嘶吼道:「我沒有!我沒有!我真的沒有啊!」

    那個叫秀秀的小女孩也眼淚汪汪地道:「我爹真是送我和娘離開,說我還太小,不要留在山上陪他送死。阿爹從來沒說過要對不起天王的話。」

    花花聽了回首看向楊應龍,楊應龍微笑著看著女兒:「花花,你是信阿爹的話,還是信他們的話?」

    那楊花看看楊應龍,又看看淚流滿面的秀秀,遲疑起來。

    楊應龍對楊花柔聲道:「花花,這世上,誰都可能害你,唯有你的爹娘,不求任何回報,也要寵你、疼你,你說你該信誰?你的爹娘險些被人害死,包括你,你說你還該不該庇護她?

    想想看,如果不是爹發現了這一切,死在這裡的就是咱們一家人,他們背叛了爹爹,依舊可以榮華富貴,秀秀依舊可以穿最好看的衣服,吃最好吃的美食,有她的爹娘寵她疼她,可你那時呢?」

    楊花聽父親說著,漸漸露出憤怒的表情。

    楊應龍把女兒緩緩放下,把劍柄塞到她的手裡,又用自己的大手握住她的手,蹲在身子,在她耳邊柔聲道:「花花,你是我楊應龍的女兒,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子,你要記得,你是不同尋常的。愛恨情仇,大是大非,你要比一個尋常男子還要分辨的清楚,還要擔當的起來!」

    楊應龍緩緩看了滿臉淚水的秀秀一眼,聲音漸冷:「他們背叛爹爹,背叛楊家,就是咱們的大仇人。花花,秀秀是你的朋友,阿爹不殺她。你來殺!」

    楊花小小的身子顫抖了一下,可是扭頭看到父親鼓勵的眼神,稚嫩的小手卻不由自主地握緊了那口劍。楊應龍握著女兒的手,緩緩舉起了她手中的劍,對準了秀秀小小的身子。

    「不要!花花,我們是好朋友啊,你不要殺我!」

    秀秀驚恐地叫起來,想要往後退縮,但是侍衛的大手牢牢摁在她的肩上,讓她動彈不得。

    「花花……」

    秀秀絕望地叫,花花畢竟還是一個八歲的孩子,她害怕地閉上了眼睛,但是攥著劍的手,卻始終不曾鬆開,任她的父親握著,對著秀秀,狠狠地捅了下去。

    「楊應龍啊!」

    天王殿上一聲鬼魂似的慘叫,陳瀟雙目充血,渾身篩糠似的抖:「楊應龍,你沒人性啊!你個喪盡天良的狗東西,我陳瀟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楊應龍展顏一笑,道:「你做人都只是我的一條狗,做鬼,難道我就會怕了你?」

    他從正呆呆發愣的女兒手中取回長劍,緩緩指向陳瀟的次子,微笑著問道:「眼看著全家人一一死在自己面前,那是什麼感覺?你放心,你一定會死的比他們誰都慘,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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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2
發表於 2016-5-18 00:21:01 |只看該作者
第1001章 收穫的季節


    陳瀟的被殺比起趙文遠的叛逃,給海龍屯帶來的影響更大。

    一則,陳瀟的身份地位相當於播州帝國的內閣首輔大臣,是首相,遠比趙文遠這個播政家政大管家身份更為高貴,帶來的衝擊和影響自然也大有不同。

    二則,陳瀟和趙文遠都是土官,都有自己的地盤和部屬,而陳瀟是陳氏土司家族的當家人,趙文遠只是趙氏土司家族裡在楊應龍面前最得寵的那一個,他並未能一統趙氏,坐上家主寶座。

    趙文遠叛逃,把親信都帶走了。陳瀟被殺,他的親信部屬卻要經歷一場大清洗,而這個過程中,執行者們難免公報私仇,難免會搞擴大化,結果鬧得人人自危。

    葉小天在假扮胞兄葉小安期間,也曾對臥牛嶺搞過一次大清洗,但是那次大清洗的背景環境不同,而且他行雷霆手段大肆清洗的多為新近「加入」臥牛嶺的人,這些人根基尚淺,原本很是鬱悶了一陣子的「老臣子們」,反而揚眉吐氣,這也使得臥牛嶺的局勢迅速穩定下來。

    可海龍屯現在是個什麼局面?外有大軍壓境,步步緊逼!前有趙文遠叛逃,人心惶惶。此時大阿牧陳瀟被殺,其部屬親信遭到大清洗,對海龍屯帶來的震盪實是難以平復,而且楊應龍此時也顧不上去平息內部因此產生的騷動了。因為,馬千乘兵行神速,在匯合了兩路大軍後,已經迅速開拔到了海龍屯下。

    陳氏家族的主要成員都在山上,自從趙文遠叛逃,楊應龍就下令所有親信大將必須把他們的至親嫡系全部帶上山來,於是這些人無一漏網地被楊應龍幹掉了。

    陳氏家族的宗干嫡系可以上山,可陳氏土司的領地和子民卻是沒法帶上山的,所以在他們的地盤上自然也留了人打理。在獲悉陳瀟及家族嫡干子弟全部被殺後,留守家園的陳氏子弟二話不說,包袱都沒打,直接打開寨門降了朝廷。

    陳瀟的領地在甕水,翁水東面就是湄潭。葉小天在湄潭收了趙文遠,把趙文遠的兵也收編到了自己旗下,鬥志昂揚奔甕水而來,摩拳擦掌地正打算大打一場,卻不想陳家子弟直接開了城門,出城投降了。

    於是,葉小天兵不血刃,又佔了甕水。

    葉小天大喜,這真是天從人願,他本來只想在征討楊應龍的過程中,迅速整合思州四府,除掉石阡童家這個隱患,把白泥等三司據為己有。卻不想楊應龍倒行逆施,接連把趙文遠和陳氏家族推到了自己一邊。

    趙家在湄潭地區,毗鄰餘慶,餘慶則毗鄰已為葉小天所有的石阡。陳家呢?在在翁水,毗鄰趙家的湄潭,如此一來,就把銅仁、石阡、餘慶、湄潭、翁水連成了一線。

    而在這條線的下方是哪兒?就是白泥、草塘、黃平這三塊葉小天本就準備要納入囊中的領土!

    所謂氣運加身之人,就是種種的偶然與必然交織在一起,本來會有無數種可能的發展,可是他遭遇這些可能的時候,常常是好的結果。

    這其中有運氣的成份,但是有沒有一些曾經的幾乎被人忽略了的條件,那就很少會引起別人的注意了。

    比如趙文遠遊而不擊,伺機投敵,為何專要等葉小天趕到?在別人而言,這就是葉小天的氣運。在趙文遠而言,則是因為他和葉小天早就打過交道,他瞭解葉小天的為人品性,他不擔心葉小天會殺降冒功。

    再比如此時的陳氏家族,他們既可以投向翁水西南邊的馬千乘,也可以投向東北面趕過來的葉小天,兩人的軍隊此時距翁水的距離差不多。他們為什麼選擇了葉小天?

    這裡邊有沒有趙文遠先投了葉小天並受到了公正的待遇的原因,有沒有葉小天扮葉小安上海龍屯時,此時負責陳家的負責人曾經與他有過一面之緣,一起喝過酒的原因?有沒有楊應龍勾搭過馬千乘的母親,馬千乘對播州恨意較深的考慮?

    或許這些都是有的,但在別人而言,卻未必會考慮到,他們會本能地認定,這就是葉小天的氣運。一旦他們認定葉小天此人有大氣運,那麼會怎麼樣?

    沒人覺得自己有本事與天斗,與天意氣運所鍾的人斗。如果可能,他們希望自己能和有大氣運加身的人站在一邊兒。於是,趙文遠和陳氏家族此時的負責人陳東對葉小天更加信服了,其他尤在觀望的一些土官,也把準備投效的目標放在了葉小天身上。他們開始更加關注葉小天的一舉一動,思量是否前往投效。

    而葉小天卻也很會做人,在他忽然發現不只白泥、草塘、黃平三地,甚至就連甕水、湄潭、餘慶三司也有可能落入自己手中的時候,對趙文遠和陳東就更是待若上賓了。

    千金市馬骨,圖的是各方豪傑紛紛往赴。何況趙文遠和陳東不是一堆枯骨,這兩位都有一份豐厚的「嫁妝」,葉小天這番表演,對正急於尋找新主子、尋找新出路的土官們來說,無疑是一道福音。

    此時,白泥方向,於珺婷和展凝兒兩人業已出兵,對白泥安撫司展開了進攻。她們攻擊的進度並不快,步步為營,壓力是一點點地施放在白泥田氏身上的。因為臥牛嶺掌印夫人田妙雯的親筆信,已經被她們分別送到了白泥田氏大小土官們的手上……

    其實呢,就是以田妙雯名義所寫的一封勸降書,印刷了數百上千份,用望樓吊鬥在上風頭撒了滿城,田氏家族乃至白泥城的百姓幾乎都看得見。在大軍壓境的情況下,這聲來自白泥田氏同族之人的呼喚,相信會有許多人聽進心裡。

    馬千乘可沒有葉小天那麼好運,養馬城,他是很費了一番周折,硬生生地打下來的。前面是龍爪囤,這一關,他還得打!龍爪屯的後面是青蛇囤,青蛇囤後面是海云囤,海云囤的後面才是海龍囤,險峻陡峭,飛鳥騰猿亦難翻越之地。

    他們兩人選擇了不同的路,當葉小天踏上收穫之路的時候,馬老弟得過五關斬六將,一路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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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
發表於 2016-5-18 23:53:23 |只看該作者
第1002章 活脫脫一個天王

  
  龍爪囤,馬千乘打得辛苦無比。
  
  夫妻倆並肩上陣,親自督戰,用了四天功夫才拿下龍爪囤,軍士傷亡無數,大軍疲憊不堪。好在此時劉大刀率領主力業已趕到,所以將他們撤了一下暫作休整,另派了其他軍隊擔任攻堅任務。
  
  此時,安大公子安南天業已率領安家土兵加入了貴州葉夢熊一方的討逆大軍。從貴州方向進逼播州的一共只有兩路軍馬,在八路大軍中只占了四分之一,安南天參加的是左路軍。
  
  安南天本著痛打落水狗的精神,甫一加入,便搶下了先鋒官的活兒,在烏江之上架設浮橋,於十六日奪下落蒙關,攻至大水田,佔領桃溪莊。
  
  土兵的軍紀大部分都是很糟糕的,哪怕他們出兵的目的是正義性的。燒殺搶掠自然不可避免,再加上安南天也不像秦良玉一般嚴厲約束子弟,所以安家土兵火焚了桃溪莊,這處世外桃源因為楊應龍的野心和安家兵的散漫,被夷為白地。
  
  宋家一直關注著安家的動靜,當安家出兵之際,宋家也立即派了宋天刀,加入了貴州方面的西路軍,並主動請纓成為先鋒。
  
  其實這兩大世家實力絕對是有的,只要他們願意,他們甚至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徵調出一支超過葉夢熊組織的朝廷軍隊的龐大軍隊。但是他們是千年世家,大勢已成,進取心比起葉小天的孤注一擲就差了許多。
  
  所以他們遲至此時才出兵。而且動用的軍隊數量依舊是少數,是真正的協同剿叛。但求無過、不求有功的心理早已深入安宋兩家的骨髓,這一點即便是以安宋兩家的掌門人之雄才大略,卻也不能避免。
  
  但是這兩家人的加入,並不在於他們自己能出動多少兵馬,而在於其政治意義。安宋兩家這是明確表態站在朝廷一方了,對其他各方土司將產生什麼影響可想而知。
  
  附庸于播州楊應龍的小土司們因為他們的加入。軍心更是渙散。毫無鬥志可言。而這些土司們之間由古到今歷經千年,多多少少總有些可追溯的親戚關係,這時自然都拿出來用了。
  
  前方戰事打得火熱,各方土司卻是信使不斷,串連的、商量的、接洽的、準備易幟的,哪怕是正面戰場上打得你死我活的,私下裡都在頻繁進行著接觸。
  
  黃平安撫司眼見如此情形,也不得不考慮自己家族的未來了,黃平安撫司位於播州的最南端。本與水東宋家接觸就極為頻繁,此時自然想投奔宋家。
  
  只是宋家投入戰鬥比較晚,此時還沒渡江,黃平安撫司剛剛派人去與宋家接洽。于珺婷就派了信使來。
  
  于珺婷一面對白泥安撫司實行武力征討,一面大撒傳單,利用田妙雯的身份進行攻心宣傳。雖然白泥田氏早已自成體系,但是與銅仁田氏畢竟是共同的祖先,在形勢岌岌可危時,這一點就成了他們倒向臥牛嶺的關鍵因素。
  
  眼見田雌鳳與田飛鵬、田一鵬等白泥田氏嫡系都在海龍屯上,且帶走了田家最精銳的兵馬。如果硬抗必然會被於小妖女毫不留情地抹殺,留守白泥的田氏子弟把老祖宗請了出來。
  
  白泥田氏這位老祖宗,論輩份是田妙雯的曾祖父,久已不問世事,但是值此非常時刻,白泥田氏家族的子弟既不想與楊應龍同歸於盡,又不敢承擔這個選擇的權力,只好把這位老人家抬了出來,請他說話。
  
  老頭子馬上入土的人了,也不擔心一旦楊應龍還能絕地反盤時,田雌鳳等人對他的清算,便代表白泥田氏,答應歸附臥牛嶺,如此一來,于珺婷便佔領了白泥,與黃平宣撫司近在咫尺了。
  
  于珺婷馬上派人與黃平宣撫司聯繫,第一位使者是她以臥牛嶺的名義派出的,第一位使者還沒回來,她又以白泥田氏的名義派了一個說客。
  
  緊接著,她便移師黃平與白泥兩地的接壤之地,做好了武力進逼的準備。黃平安撫司雖然更傾向于投奔水東宋家,可惜那邊結果如何一時還不得而知,而葉小天的使者卻是已經到了。
  
  而且白泥田氏已經降了葉小天,葉小天的勢力等於已經與他接壤,為長遠計,這一點不能不予考慮。再加上白泥田氏與黃平宣撫司也有姻親關係,有白泥田氏派出的說客苦口婆心地勸說,結果當黃平安撫司派往水東宋家的人帶了穩妥地回信兒以及宋家的使者興沖沖地趕回來時,于珺婷已經出現在黃泥安撫司,代表臥牛嶺與黃平安撫司正式簽署了協定,將黃平安撫司羅氏家族納入了臥牛嶺治下。
  
  事情發展順利於否,往往取決於第一步。于珺婷智取石阡府童氏,勸降白泥田氏,招降黃平羅氏,這樣一來,被他們半包圍起來的草塘宣撫司宋氏可就差了慌。
  
  草塘宋氏與水東宋氏並沒有什麼關係。草塘宋氏始祖本是元朝時靖江路總管宋居混,後來其子宋明學任草塘安撫使,再後來其長孫宋欽開始,成了世襲草塘平夷宣撫司宣撫使,領貴竹等十個長官司,紅邊、陳湖等十二馬頭。
  
  如今眼見北面的余慶、湄潭、甕水被葉小天佔領,南面的白泥、黃平也投了于珺婷,夾於其間的草塘別無選擇,投靠臥牛嶺已是他們唯一的出路。
  
  至此,葉小天超額完成了任務,不但原本計畫之中的白泥、草塘、黃平三地納入囊中,還額外收穫了余慶、湄潭、甕水三地,佔據了播州的半壁江山。
  
  「人啊,得知足!太貪心的話,是要天打雷劈的!」
  
  葉小天打著飽嗝兒對華雲飛說:「自打過了婁山關,咱們連打硬仗,減員嚴重啊!這樣,你帶傷兵去草塘,配合珺婷接收余慶、湄潭、甕水、草塘、白泥、黃平六府,我帶精銳主力前往海龍屯,匯合王師,做最後一戰!」
  
  華雲飛問道:「那麼,大哥留多少人?」
  
  葉小天想了一想,道:「千乘老弟帶出來三千五百人,現在連番征戰,大概只剩兩千五百人了吧?我臥牛嶺,可比不得石柱馬家本錢雄厚,我就留……兩千人吧!兵在精而不在多嘛。」
  
  華雲飛恍惚了一下,光是徹底控制了整個思南,地盤和勢力就不比石柱馬家小了吧?現在又加上余慶、湄潭、甕水、草塘、白泥、黃平……,如今這地盤已經趕上原來的播州了,活脫脫又是一個天王,你葉天王說你比不得石柱馬家本錢雄厚,你也不怕老天爺一個雷活劈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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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20 00:08:49 |只看該作者
第1003章 決戰海龍囤

  
  葉小天原本擁有一萬八千名兵卒,實際上在趕到海龍屯東線時,他的總兵力已經因為以戰養戰而超過了兩萬人。這樣一支龐大的軍力說走就走,只留下兩千人,正常情況下是很冒險的。
  
  不過,葉小天負責的是東線,東線至此已經被葉小天全部解決,他的任務已經圓滿完成了。
  
  而且,在兵出婁山關之前,葉小天已經和劉大刀打過招呼,由他獨自解決播州東線,其他方面的任務不用他負責。
  
  葉小天破纂江、破婁山關,都出過大力、立過大功,而且他是四川方面軍中唯一一支來自貴州的外援,作為客軍,自由度大,真要走劉大刀也不好太過約束。
  
  何況葉小天不僅此前出力甚巨,而且與劉大刀還有了極密切的關係,痛打落水狗、搶最後一功的人又多,以至鋒芒正盛的葉小天此時退出,可謂急流勇退,沒有任何一路軍的統帥或將領提出指摘,反而暗暗贊他識趣,不與自己搶功。
  
  葉小天這一手八面玲瓏、長袖善舞,裡子面子都得到了,還賺了偌大的便宜。以致後來羅大亨每每稱道:「人人都說我羅大亨會做生意,其實我大哥才是真的會做生意!跟他比起來,我這些手段,根本不上臺盤!」
  
  葉小天順風順水地解決了東線,賺得盆滿缽滿,撐得放屁流油,這才姍姍地趕往海龍囤。而劉大刀率明軍主力。此時已連破青蛇囤、海雲囤,兵至海龍屯下。
  
  由於葉小天上一次前往海龍囤時。已經注意到了水位下降的事,並及時告知了劉挺,劉大刀沒有駐軍於低窪山谷內,而是分兵駐紮於被他攻下的龍爪囤、青蛇囤和海雲囤,一瞧就是一副打持久戰的樣子。
  
  葉小天率兵趕到,馬上趕去劉大刀屯兵駐紮的海雲囤。這裡與海龍囤面面相望。順風的時候。高喊的聲音對面山上都聽得一清二楚,但咫尺就是天涯,想要到對面山上去,卻難如登天。
  
  各路大軍主將俱已到達,劉挺馬上召開了各方面軍的作戰會議。馬總兵道:「海龍囤險峻陡峭,飛鳥難渡,靈猿難攀,如果正面進攻,傷亡難以估量!」
  
  劉挺蹙眉思索良久。緩緩地道:「正面進攻,絕不可取!」
  
  吳廣總兵道:「若是我們圍而不攻,耗盡山上米糧呢?」
  
  這人是從內地調來的,不甚明白土官地區的情形。劉挺在廣東時和他就是極熟稔的朋友。因此沒有說話,只是白了他一眼,吳廣大為不悅,粗聲大氣地道:「嘿!我說老劉,你幾個意思?」
  
  葉小天代為解釋道:「土官,所有糧賦,均由其自己收取。這楊應龍貴為播州第一土司。海龍囤上的糧食只怕吃上十年都吃不完。而且這山上有泉水有土地,若是開荒種地、養豬牧羊的話……」
  
  吳廣老臉一紅,訕訕地道:「原來如此!既然這樣,這個法子也是絕不可用了。」
  
  劉挺思量許久,道:「放棄正面,馬總兵,你從兩翼尋找勉強可以攀爬處,修建棧道,鋪設可以攀登至山上的路徑!至於其他各路大軍……」
  
  劉挺緩緩站起,沉聲道:「集中攻其後囤,各路兵馬一日一路,輪流作戰,不讓山上守軍有片刻歇息!」
  
  馬千乘愕然道:「放棄正面麼?如果楊應龍突圍怎麼辦?」
  
  劉挺瞟了他一眼,冷冷一笑:「我還就怕他不突圍。一旦離開海龍囤,天下之大,他又能逃去哪裡?」
  
  ※※※※※※※※※※※※※※※※※※※※※※
  
  「轟轟轟!」
  
  一百二十門虎蹲炮,次第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聲。
  
  劉大刀集合各路明軍的大炮,共計四百餘門,可是山前地勢狹窄,排布不開,因此這大炮也分作四輪,人不停歇,炮也不歇,打算以車輪戰,徹底打垮楊應龍。
  
  因這後囤狹窄的地勢,根本容不下二十余萬大軍,所以明軍中要隔個七八天才輪到他們主攻的軍隊依舊駐紮於前囤,明日接替的軍隊則駐紮於後囤山外,只有主攻部隊才在後囤峽谷內活動。
  
  海龍囤上,大炮每響一聲,站立在那兒的楊應龍心裡就抽搐一下。儘管他不願承認,也知道敗局已定,再也不能反轉了。
  
  田雌鳳站在他身邊,默默地看著山間騰起的一團團煙霧,不知是不是火藥熏的,眼睛也有些紅了。
  
  「一時半晌的,他們攻不上來!」楊應龍堅強了語氣:「我們回吧!」
  
  田雌鳳沒有動:「天王,我們該儘量拖延他們的時間。」
  
  楊應龍站住了腳步,望向田雌鳳。
  
  田雌鳳道:「每過一日,明軍消耗都得數萬兩銀子,拖得久了,朝廷吃不消,這大軍不撤也得撤!」
  
  楊應龍道:「那是自然!所以,我已下了死令,自山腳而上,層層設防,每一處險隘處的守軍,只可戰死,不可後退半步!這山險要無比,我倒要看看,他劉大刀拿多少人命來扛!」
  
  田雌鳳道:「這自然是應該的,卻也不妨多些手段。」
  
  楊應龍疑惑地道:「你的意思是?」
  
  田雌鳳道:「詐降!先派人詐降,繼而派人襲營。他們想以疲兵之計勝我,我們也不能讓他們輕鬆了。」
  
  楊應龍思索一陣,緩緩點頭:「使得!」
  
  山澗間一泉飛瀑,化作銀白色的一條匹練,重重地砸進百丈深的峽谷。而在絕壁之上,一些土兵打扮的人正用鑿子榔頭敲打著岩壁,釘入大指粗細的鐵釘,一塊塊地鋪著棧道木板。
  
  馬總兵手搭涼蓬,仰頭望瞭望那高聳入雲的石壁,回首對葉小天道:「葉大人,多虧了你啊!這山勢太過險峻,虧得你的人善於攀援,若要馬某獨自來做,只怕每日都得有摔進山澗,粉身碎骨的兵士!」
  
  葉小天笑道:「馬總兵客氣了,為國盡忠,何分彼此。何況馬總兵仁德寬厚,威望卓著,小天也早想攀交將軍呢。今與將軍並肩作戰,不勝榮幸之至。」
  
  馬總兵被他拍的渾身暢快,重重一拍葉小天的肩膀,道:「人常說,川黔地方的土司目高於頂,皇帝老大他老二,從不把我等流官放在眼中。你卻與那等人大大不同,我很喜歡,你這個朋友,馬某交定了!」
  
  二人正說著,一個校尉急匆匆跑來,喜形於色地道:「總兵大人!大好消息,楊應龍自盡了,田三夫人派人向咱們投了降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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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5
發表於 2016-5-20 00:16:08 |只看該作者
第1004章 黑雲壓城城欲摧


    一封田雌鳳親筆所寫的降書,上邊蓋著播州宣慰使楊應龍的大印和田雌鳳的私印,喻示著此方官印,已經落入田雌鳳的掌握。

    上邊詳述:楊應龍眼見大軍壓境,帝王夢破滅,竟爾懸梁自盡。田雌鳳一介女子,不敢與天兵對抗,因而向朝廷請降。接著就是她羅列的條件,楊應龍舉兵反叛而死,她自然不敢要求更多,條件主要是要保障田氏和楊氏族人的性命安全。

    馬總兵哈哈大笑:“楊應龍死了,哈哈哈!這下可省了老子好大氣力!告訴兄弟們,不用搭棧橋了,哈哈,老子要馬上派人把降書送去給劉大刀!”

    葉小天道:“楊應龍自盡?總兵大人,此言恐怕不可相信!”

    馬禮英一呆,睨他一眼,道:“葉大人難道懷疑其中有詐?不用擔心啦,如果楊應龍未死,田雌鳳不是真心要降,這能瞞得了多久?最多三兩日功夫,就得漏餡兒!”

    葉小天道:“那可未必!劉總兵有權答應田雌鳳投降的條件麼?他沒有!如果要和談,就得息戰;把事情報到重慶府李總督那裡。李總督有權赦免謀逆者的死罪麼?也沒有!這案子就得再報上朝廷!這一來一回……,試想,朝廷要耗費多少錢糧?期間,天知道又會有何變化?”

    馬總兵臉色一變,道:“這個……”

    葉小天是堅決不信楊應龍會在此時自盡的,楊應龍是不到黃河不死心的主兒,哪怕只還有一絲渺茫的希望,他也不會甘心放棄,怎麼可能海龍囤尚穩如泰山,他就自盡呢。

    按照這一推斷,他越分析思路便越清楚。葉小天道:“而且,你看時辰,現在已經暮色蒼茫,再有一會兒天就黑了。信今晚是送不到劉總兵那兒了,而大人您因為田雌鳳遞了降書,卻難免懈怠了警覺,如果海龍囤上派兵趁夜偷襲……”

    馬總兵怵然一驚,擰眉罵道:“幸虧你提醒了我,險些上了那妖婦的惡當!”

    馬禮英上前兩步,厲聲喝道:“那信使呢?”

    校尉答道:“正候著回信兒。”

    馬總兵獰笑一聲:“回信兒?給我斬了他!扔進山溝溝裡喂狼!”

    葉小天微微蹙眉,道:“總兵大人,兩軍交戰,不斬來使啊!”

    馬總兵道:“一方叛逆,是我天兵征討之賊,也配與我天兵並稱為軍?去!斬了!”說罷將那信撕得一團粉碎。

    葉小天對他這急脾氣也是無奈了,雖然葉小天認定了楊應龍不會在這種情況下自盡,可馬總兵這做法……

    馬禮英見他不以為然,便道:“總督大人早有令諭,不可受降。難道你忘了?宰了一個送信的而已,沒什麼事兒!”

    馬總兵倒是真信葉小天,只聽他一分析,馬上就做出了這樣的決斷。只是他們二人都未料到,田雌鳳竟是前囤後囤,各派了一個信使,送了同樣的一封信。

    馬禮英這邊有葉小天提醒,沒有上當,只過了不到一個時辰,天就黑了,馬禮英這邊反而加強了防範,而後山吳廣那裡卻當了真。

    吳廣收到田雌鳳的降書大喜過望,當即命令收兵,要命人把捷報送於劉大刀。不過,信送來時已是暮色蒼茫,山中夜色來的快,而黑夜之中趕山路太過危險,只好決定明日再送信。

    ※※※※※※※※※※※※※※※※※※※※※※※※※

    卻不想,田雌鳳見前山沒有回信,後山卻有了回信,當夜便安排了一路兵馬,悄悄綴下山來,試圖偷營。

    幸虧吳廣是一位百戰老將,雖然滿心喜悅,也確實放鬆了警惕,但是必要的防範提施卻沒有減少。在他的軍營外圍,他不但挖了插滿尖木的壕溝,同時還布了一道荊棘牆。

    當夜,播州土兵準備夜襲軍營,壕溝他們巧妙地度過了,可面對荊棘牆卻沒有太好的辦法。火燒顯然不行,那軍營裡會立刻發覺,只能想辦法從底下掏一個洞,悄悄鑽進去。

    他們掏洞時雖然小心,可荊棘叢實在不好對付,一不小心就刮扯衣服、刮傷肌膚。而營裡有一個巡夜的士兵偶然發現了荊棘牆的晃動,還以為刮住了什麼獵物,興衝衝地就是一箭射來,本巴望著射個野味兒嚐嚐鮮,卻不想這一箭射出個百戶!(戰後敘功,這個小卒因為及時發現了播州兵的夜襲陰謀,被直接提拔任命為百戶),他一箭射去,便是一聲慘叫,偷襲就此曝光。

    於是,田雌鳳的緩兵之計只拖延了明軍不到半天的時間即告失敗。次日一早,驚出一身冷汗的吳廣惱羞成怒,趕走了前來替換準備打車輪戰的另一支明軍,又對海龍囤狂轟濫炸了一天。

    而前囤的馬禮英得到了吳廣那邊的情報之後,慶幸之餘也是更加憤怒,加快了鋪設棧道的行動。他這裡鋪設棧道並不容易,不僅要同險惡的自然環境做鬥爭,還得時時對付播州派來襲擾的人馬,可是被惹惱了的馬禮英,卻也是加快了進度。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在明軍不計犧牲的進攻下,海龍囤的陷落,已是早晚間事。

    海龍囤上,早已沒有了往日的平和安靜。每個人心裡都莫名的煩躁,更是感覺無盡的疲憊。劉大刀各路大軍輪流攻山,一日不教山上清閑只是一方面的作用,更大的原因是:山上每一個人都知道他們所做的努力都是徒勞的。

    楊應龍覺得這山似乎已經擁擠不堪到了極點,他想享受片刻安寧都不可得。總有數不清的人,跑來向他稟報這事那事兒,而沒有一件事是可以讓人開心的。

    即便沒有人說話的時候,落入他眼中的那一張張面孔,令他的情緒受到感染的也只有焦虛和惶恐。他本來覺得以山為後花園,這手筆大得不得了,此刻卻只覺得這海龍囤像是囚禁他的牢籠。

    沒錯,這海龍囤,此刻已經變成了囚禁他的牢籠,而勾決之期,卻未必要等到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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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6
發表於 2016-5-21 12:11:26 |只看該作者
第1005章 千里之堤,潰於一穴


    海龍囤上,依據陡峭的山勢,用巨大的條石壘砌了跑馬道,雉堞,墩台、砲臺、內外城、一字城,城門等等嚴密的城防設施,固若金湯,利於長期堅守,但要守得住,卻取決於兵士死戰的決心。在明知必敗的情況下,這些土兵又哪來的鋼鐵意志?

    劉大刀的車輪戰法更是不斷摧毀著守軍的意志,哪怕是一道長堤,在洪水不斷地侵蝕下,也要一點點被吞噬,除非你也不斷地修繕鞏固你的長堤,可惜此時的海龍囤上已經沒有人能做到這一點。恐懼、擔心、頹廢、沮喪的情緒倒像是一窩窩白蟻,在不斷地啃噬著他們的心防。

    海龍囤下的炮聲每日不斷,吶喊廝殺聲不斷,雖是仰攻山城,可氣勢倒比山上的守軍更盛幾分。

    五月天氣,尚不算熱,到了五月末,忽然天降大雨,給明軍的進攻帶來了一定的困難。有不少將領勸說劉大刀暫且休戰,但劉大刀不為所動,明軍只得頂著傾盆大雨繼續攻山。

    山坡上野草成片,本來被雨水一澆也沒什麼,但是有無數雙腳踏上去,卻很快就踩成了濕滑泥濘的泥淖,而戰士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趟行其中,卻也不曾耽擱了攻城。

    劉大刀暴雨之中猶自攻城,雖然與攻城本身並未見進展,可是這種堅決的態度卻令得守軍本已動搖的心防更形崩壞,事已至此,誰還不明白朝廷的大軍不惜一切代價,也必欲奪取海龍囤。

    六月四日,接連數日的大雨忽然停住,云收雨住,天氣放晴,一輪紅日躍然長空。

    這一日恰輪到劉大刀本部兵馬攻山,葉小天為表關切,也從前山繞過來為他站腳助威。瞧見天氣放晴,一輪紅日當空,葉小天忽然想起曾經聽過的一段書來。

    但葉小天並不清楚他聽來的這段故事是否真能應用於戰爭之中,小說家言,畢竟有太多誇張。所以私下找到劉大刀,試探道:「大哥,小弟曾聽說,先以大水浸泡一座城池,再以大火焚之,則可使城牆崩裂。這海龍囤地勢險要,高高在上,想用大水浸之是很難的,但這一連幾天的大雨,山岩泥土俱都濕透了,與用水泡效果也差不多,卻不知……」

    劉大刀兩眼放光,喜道:「不錯!確是有這麼一個法子。只是用得到的機會不多,我竟忘記了!快!來人吶!」

    劉大刀馬上吩咐下去,數萬兵馬同時行動,就近砍伐樹木,連枝帶葉扛著盾牌拖曳到城牆上。就算幾萬隻螞蟻搬運木屑,一天功夫也能搬運出極壯觀的一座木屑堆,何況是幾萬兵士。

    那山城下堆了無數的木料,周圍方圓十里幾乎被砍伐一空,旋即大火燃起。因為那樹木也多是濕的,要澆了油才點得燃,結果先是滾滾濃煙沖上山去,熏得山上守軍無處躲藏,最後只得棄了關口逃到風大的地方。

    濃煙之後便是沖宵的大火,明軍這邊因為山上守軍已經逃開,可以放心大膽地添薪加柴,火勢熊熊,日以繼夜,一直燒到次日上午。

    此時,已有一位總兵率兵趕來準備接替劉大刀,劉大刀和葉小天站在山下,葉小天遲疑道:「這關口借了岩壁的地利,大段城牆就是天然的石壁,看這樣子,怕是燒不開了吧?」

    說來也巧,他這邊剛剛說完,就聽怪異的一聲巨響,那烏沉沉的整片的石岩上陡然裂開一道大口子,山上堆砌了大量的石頭,壘砌成了山牆,下半段就是這自然形成的岩壁。

    岩壁一裂,那巨大的力量,登時把上半截人工壘成的山牆撕裂開來,大塊大塊的石頭轟然砸下,幸虧下邊的大火炙烤的人都要遠遠避開,不曾砸傷了人。

    劉大刀正與來接替他的那位總兵說話,見此情景大喜過望,立即抄起自己沉重的大刀,大吼道:「兄弟們,建功立業,就在今日,衝啊!衝啊!」說完也不管別人了,健步如飛地就衝了上去。

    那山岩裂隙一開,火苗子捲入,裂隙就更大了,上邊一段山牆被徹底毀壞,山石不斷落下,最終砸滅了大火,可原本無可攀登的壁立山牆,此時卻也成了一座石坡。

    劉大刀身先士卒,舉著大刀就衝了上去,三軍士氣大振,也是隨之吶喊衝鋒,紛紛搶在頭裡。

    前來接替劉挺的那位總兵大人眼睛都紅了:「你奶奶的,今天輪到老子攻城了啊!這破城第一功,你劉大刀好意思跟我搶?來人吶!來人吶!上山!上山!速速上山吶!」

    那位總兵大人派了一個傳令兵到山坳外去傳他的人,眼見劉大刀的人像決了堤的洪水一般湧上山去,實在按捺不住了,便領了他身邊幾十個親兵,也急不可耐地向上奔去。

    葉小天身邊侍衛也都是好戰分子,紛紛看向葉小天。葉小天沉吟道:「咳!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眾侍衛頓時沮喪,葉小天見狀,改口又道:「不過……,危牆已經倒了,老子也不是君子,咱們也上!」

    眾侍衛大喜,馬上嗷嗷叫著簇擁著葉小天沿那崩坍的山牆向上衝去。

    六月五日,土城告破。

    守軍意圖退守第二道關隘,卻被楊朝棟命令守軍亂箭射回,命他們寧可戰死在第一關上,也不許後退半步。眾土兵無奈,只得反撲,意圖奪回已經失陷的土城。

    一番大戰,一部分土兵被殲,一部分土兵棄械投降,海龍囤第一關:土城,徹底落入劉大刀之手。

    正在前山修棧道的馬總兵聽說後山破關,抓心撓肝一般的難受,功勞啊!天大的功勞啊!可惜與他全不相干!

    馬總兵恨恨地罵了幾句劉大刀生兒子沒屁眼兒,依舊繼續命人鋪著棧道。破了第一關,不代表就能順利破了第二關,劉大刀未下停止鑿棧道的命令,這邊就得繼續幹。

    「土城不能有失!土城失陷,失陷的不是一座土城,而是我山上守軍的鬥志!」田雌鳳強打精神,臉上卻是掩飾不住的絕望:「天王,土城,無論如何也得奪回來!」

    「我知道!」

    楊應龍的聲音空空洞洞的,彷彿來自很遙遠的地方。他喚過二弟楊兆龍,低沉地吩咐了幾句,楊兆龍便返身而去。

    楊應龍的寶庫被打開了,片刻功夫,楊兆龍就帶人從寶庫中抬了十口大箱回到天王閣前,將箱蓋一一打開,裡邊是銀燦燦的元寶。

    楊應龍沉聲道:「募集死士,奪回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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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
發表於 2016-5-22 23:43:39 |只看該作者
第1006章 我不貪,只要一半


    「土城失陷,官兵就在我海龍囤站住了腳。須得把他們趕出去,奪回土城!」

    楊應龍面對簇擁在天王閣前的大小土兵頭目們高聲吆喝著,大步走到銀光閃閃的十口銀箱前:「誰能募征死士,為我奪回土城,這十箱白銀,就都是他的!」

    天王閣前一片死寂,只有山風陣陣。

    財帛動人心,那十口大箱的銀子,誰看了沒感覺?可是銀子也得有命花才叫錢。奪回土城?你知道土城之重要,難道劉大刀不知道?那可是劉大刀啊!

    百十二斤的那口大刀,根本沒有一合之敵,兵刃碰上他的大刀,不是被砍斷,就是鴻飛冥冥不知去向,從他手裡奪回土城,無異於虎口拔牙。雖然大家也清楚,一旦讓劉大刀攻上山來,大家的結局還是不妙,可是哪怕比別人晚死一刻,也沒人願意當這個急先鋒。

    眼見眾頭目一言不發,楊應龍勃然大怒:「怎麼?便無一人替楊某分憂嗎?」

    「何漢良,我命你帶兵奪回土城,如若不然,殺你全家!」楊應龍暴怒,開始直接點將了。

    何漢良滿臉苦色,單膝跪地道:「天王,屬下不是不肯為天王盡忠。只是,官兵眾多,這些時日裡攻城不斷,屬下的兵士疲憊不堪,已不敷大用。而劉大刀更以驍勇著稱,屬下只怕……」

    楊應龍揮劍指向何漢良,何漢良先是一驚,繼而卻閉上雙眼,仰起了下巴。他本是何氏子弟,族叔祖何恩叛離播州,投了朝廷,他卻被迫從賊,更是在纂江城中被逼大開殺戒,被震怒的萬曆皇帝列為不赦之罪。如今落得這步田地,何漢良也是心灰意冷了。

    「天王!」

    田雌鳳及時出面唱紅臉,攔住了楊應龍。

    田雌鳳轉向默默肅立的眾頭目,道:「土城一失,與我播州大為不利。天王難免急躁了些。劉大刀善戰,本夫人也知之甚詳,如要奪回土城,確也急切不得,不能自亂陣腳。你等且先散去吧,如何奪回土城,我與天王再作商議!」

    眾頭目暗暗鬆了口氣,向楊應龍和田雌鳳施了一禮,匆匆散去。待眾人離開,楊應龍棄劍於地,恨聲道:「這些狗殺才,平日裡只管口口聲聲為我效死,如今卻推三阻四,沒有一個肯為我分憂的。」

    田雌鳳張了張嘴,話未出口,卻忽然落下淚來,哽咽地道:「天王,都是賤妾不好,如果當初不曾勸說天王起事,我楊家世守播州,又豈會落得今日這般田地。」

    楊應龍容色慘淡地一笑,回首望去,夕照殘紅,滿眼山河,忽然也有種想要落淚的感覺。

    土城前,戰場已打掃乾淨。屍體已經清理,傷員已經送出山去治療,周圍迅速進行了加固,加強了防禦,劉大刀仰頭看了看那高大的牌坊,上邊一副龍飛鳳舞的大字楹聯:

    養馬城中,百萬雄兵擎日月;

    海龍屯上,半朝天子鎮乾坤。

    橫批:半朝天子!

    劉大刀冷冷一笑,忽然單手擎起了他的大刀,身形迅速一轉、兩轉、三轉,疾旋如風,已經轉至那牌坊下,手中大刀轟然一聲砍在那牌坊立柱上。

    劉大刀頓身不動了,那牌坊晃了一晃,緩緩地傾斜了一下。

    整個土城,無數士兵都肅立不動,盯著那座牌坊,一陣風來,那座已經傾斜了的牌坊緩緩、緩緩地倒了下去。

    排山倒山般的歡呼聲響徹山谷……

    ※※※※※※※※※※※※※※※※※※※※※※※※※

    夜色中的海龍囤靜靜地矗立著,山上山下卻分屬於兩個不同陣營。

    四個死衛打著火把,前後呼擁著楊應龍默默地巡視各處防禦陣地,一路走下來,楊應龍越走心中越是絕望。

    雖然他所到之處,所有土官、土兵都一副精神抖擻、鬥志昂揚的狀態,可他如何看不出這些人強扮的模樣。

    十箱白銀,有些羞刀難入鞘的感覺。它們如今依舊扔在天王閣前,彷彿是一堆破銅爛鐵,那是他已無法挽回的軍心。

    楊應龍巡視了一半,就無法堅持下去了。他默默地轉身,沒有理會身邊死衛詫異的目光,而是踽踽地回了天王閣。

    天王閣中,燈火如晝,也許正守在天王閣上的田雌鳳也害怕那無盡的黑暗,所以才點了無數的蠟燭,照的大殿通明。

    看到楊應龍回來,田雌鳳有些意外地迎上前去:「天王,這麼快?」

    楊應龍搖了搖頭,疲憊地坐回椅上,幽幽地道:「不必巡視了,大勢已去,人心已散。我播州楊氏,結局已經注定了。」

    田雌鳳默默地看著他,心思一陣恍惚,忽然飄到了婁山關上,依稀記起了葉小天曾經對她說過的話。葉小天此刻就在山下吧?也許……他是對的,但她真能割捨一切嗎?死亡,究竟是個什麼滋味兒?

    土城之內,葉小天的營帳。

    帳內一燈如豆,圍在燈前的,是葉小天、華云飛,還有一個胖子,一個看起來很有眼緣、很可愛的胖子——羅大亨。

    葉小天道:「白泥、草塘、黃平已盡入我的囊中。餘慶、湄潭、甕水,更是意外之喜。可要徹底佔有它們,總要朝廷認可,才能名正言順。大亨,這一趟,只能辛苦你跑一趟了。」

    羅大亨點了點頭,復又變成三層的下巴一陣晃蕩:「大哥放心,林侍郎、喬尚書那裡,咱們一直打點著呢,李總督、葉巡撫、劉總兵這裡關係處的又好,朝廷裡有人說話,封疆大吏們給幫著腔兒,我要是還不能把這事兒辦麻利了,我大亨倆字兒倒著寫!」

    華云飛白了他一眼道:「大亨倆字兒倒著寫有屁用!有本事你把姓兒倒著寫!」

    羅大亨挪動了一下磨盤大的屁股,哼哼唧唧地道:「我倒是敢,就怕我爹揍我!」

    營帳內,傳出三兄弟吃吃的笑聲。

    過了半晌,營帳中才重又響起葉小天的聲音:「對朝廷而言,拿下海龍囤,這一仗就結束了。對我而言,這一仗才贏了一半。等戰事一結束,我就親自去拜訪宋家和安家,這兩家若是從中作梗,我這一仗,怕也贏不了!」

    華云飛的聲音:「大哥,要怎樣,你這一仗,才算是完勝?」

    葉小天的聲音:「播州一分為二,天子一半,我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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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
發表於 2016-5-29 17:25:42 |只看該作者
第1007章 天王閣上葬天王


    播州之役進行到了最後的階段,結局雖已注定,過程還很漫長,仰山而戰的進度並不快,但劉大刀也不急,他已經贏定了,剩下來的只是時間問題。他甚至連大捷的戰報都寫好了,只空缺了幾個字的空間,因為他還不確定能不能抓到活的楊應龍。

    此時,聞聽劉大刀攻至海龍囤下,甚至已經破了土城,尚在外線堅持抵抗明軍的播州地方勢力登時土崩瓦解。宋天刀和安南天兩路大軍順利抵達海龍囤。由於這兩路大軍的加入,整個海龍囤更是圍得水洩不通。

    劉大刀雖然悍勇,卻不是只會蠻幹的主兒,這時如何還不明白該用攻心之計。每日裡,那傳單雪片兒似的往山上撒,雖然他也知道大部分土兵根本就不識字,但是一百個人裡哪怕只有一兩個識字的,他相信勸降的消息也會很快散佈開來。

    劉大刀的想法果然不錯,很快就有山上的土兵潛下山來投誠,一開始是零零散散的,劉大刀把這些人充分利用起來,再讓他們現身說法,向山上喊話,很快投誠的人就是呼朋喚友、三五成群了。

    山上對於這種事自然也是防範著的,奈何在眼下這種形勢下,打宣傳戰楊應龍毫無說服力,所以偷偷下山向明軍投誠的人滾雪團一般越來越多,楊應龍卻毫無辦法。

    葉小天這些天可是逍遙自在的很,宋天刀和安南天一到,葉小天就成了這二人營中的常客。這兩個人可是水西安氏和水東宋氏下一代的繼承人,不管是從眼前利益還是常遠利益,葉小天都有必要同他們搞好關係。

    葉小天和這兩個人本來關係就不錯,如今又是有意結交,很快就打得一團火熱,就差斬雞頭拜把子了。

    戰鬥,終於到了最後的時刻,後加入的安南天和宋天刀急於表現,紛紛向劉大刀請戰,加入了主攻陣營,這一日終於殺到了海龍囤的最後一關,楊應龍的後花園。

    再往上看,只有那高高在上的天王閣,天王閣之上,便是茫茫青天了。到處都是吶喊,到處都是火光,安南天部、宋天刀部、馬千乘部、吳廣部爭先恐後地往上衝,殺得血流成河。

    打醬油的葉小天跟在劉大刀的帥旗之後,像個乖寶寶。這是終極一戰,此時已無關勝負,無關犧牲,沖上去,搶的是功勞。葉小天撈的好處已經夠多了,自然識趣讓功,不會搶著往前衝。

    楊應龍站在天王閣最高一層的石階上,山風吹得他的箭袍獵獵發抖,彷彿高處不勝寒似的,他的臉色也變得鐵青。

    在下一級台階上,站著田雌鳳、周氏、何氏等諸多妻妾和子女。再下一階,挺劍站立著楊兆龍、楊朝棟、田飛鵬、田一鵬等絕對的心腹。

    何漢良已經上了賊船,再無反水的可能,此刻仍在前面率領部眾殊死掙扎,而楊應龍最心腹的人,卻全集中在了天王閣。他們能夠很清楚地聽到前面的廝殺吶喊聲,他們很清楚:最後的時刻到了。

    所有的人都面色如土,臉上蒙了一層死氣。

    「大哥!」

    楊兆龍眼中蓄著淚水,回首向楊應龍顫聲喚道。

    田雌鳳也扭轉身,看向楊應龍,目光中說不出是歉疚、依戀還是絕望。

    楊應龍閉了閉眼睛,漠然地看了眼已可看得清楚的殊死決戰的死衛最後的防線,目光從他的妻妾、子女、親人們臉上一一掠過,長嘆道:「播州楊氏,傳承已八百年,我楊應龍,就是絕了播州楊氏的大罪人啊!」

    田雌鳳再也忍不住,悲呼一聲:「天王!」

    田雌鳳撲倒在地,哀哀痛哭起來。楊兆龍等人也呼啦啦一起跪倒,伏地大哭。

    楊應龍默立片刻,兩行淚水終於緩緩滾落面頰,哽咽地道:「楊應龍,罪大惡極,百死莫贖!今後……想要庇佑你們,也是不可能的了!」

    楊應龍倒拖長劍,緩緩地走進天王閣。

    閣門「砰」地一聲關上了,眾人伏在階下,哭得更加悲傷。

    忽然,一股濃煙汩汩而出,緊接著熾烈的火舌從窗櫺格檔中噴嗵而出,楊朝棟駭然叫道:「爹!」

    田雌鳳早在楊應龍拖劍入閣時,就知道他死意已決,這時倒不驚訝,只是那淚水模糊了雙眼,眼前除了一片紅,什麼都看不見了。

    她好悔、好恨,曾經她無限嚮往的,如今都成了一場空。回想起來,曾經被她鄙棄的日子,是多麼的難得,多麼的令人懷念。而眼下,懷念於她,都成了一種奢侈。

    「相公!」

    二夫人周氏、六夫人何氏眼見楊應龍自盡,痛呼一聲,猛地跳起來,以袖掩面,撞進那扇閣門,二人剛一沖進去,迅猛的火舌就把她們徹底吞噬了。這麼大的火,顯然楊應龍早已做了安排。

    人群中發出陣陣驚呼,田雌鳳淚流滿面,喃喃自語:「死就死了吧,早晚都要死的,都要死的……」

    眼見天王閣化作了一團熊熊向天的火焰,安南天和宋天刀同樣是土司世家出身,眼見楊應龍落得這步田地,不由得生起一絲悲狐之心,稍稍放緩了攻勢。

    吳廣和馬千乘卻急紅了眼,馬千乘對楊應龍恨比天高,恨不得手刃了他,方消心頭之恨,如何肯讓他便宜死了。吳廣更急,一個活的楊應龍,可比一個死的楊應龍功勞更大,如果能生擒楊應龍,拿至京城交由皇帝正法,功勞至少可大三成。

    二人立即呼喚家將侍衛,發了瘋地往裡沖。眼見天王閣火起,天王已然自盡,那些死士也不禁呆了,拚死抵抗之心稍弱,被這二人硬生生地衝破了他們的防線。

    吳廣率先衝到天王閣,楊朝棟、楊兆龍等人還提著武器,已被火舌逼到了階下,呆呆地站在那裡,看到吳廣衝來,也不廝殺。

    吳廣大呼:「快!快救火!快把楊應龍拖出來!」

    士兵們眼見熊熊烈火滾滾而起,如何願意衝進去送命,吳廣撈功心切,心中一急,乾脆搶過一面盾牌抵在面前,猛然衝進了火光熊熊的天王閣。

    馬千乘隨後趕到,眼見如此大火,也是一呆,他雖恨楊應龍入骨,想要手刃於他,卻也不願如此冒險,比起搶功心切的吳廣,不免遜色一籌。

    「大哥!大哥!我是千駟啊!」

    馬千乘正在發愣,人群中突然搶出一人,連滾帶爬地搶到他的面前,一把抱住他的大腿,仰起臉兒來苦苦央求:「大哥,我無心造反吶!你可一定要救我呀!大哥……」

    「馬千駟!」

    馬千乘怒喝一聲,怒張雙眼,猛然舉起了手中染血的長劍,可那劍擎在空中,終究無法刺下。馬千乘咬牙忍了一忍,猛地一腳踢開馬千駟,喝道:「給我滾開!」

    馬千駟被他踢得在地上打了個滾,他還待撲上去央求馬千乘,這時天王閣中一聲大喊,一個火人兒猛地躍了出來,就地滾了幾滾,堪堪與他撞在一起,只是二人摔的位置不同,那人手舞足蹈,膝蓋一挺,正撞在他的鼻樑上,「卟」地一聲,把他生生撞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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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29 17:26:19 |只看該作者
第1008章 風中殘燭


    撞暈馬千駟的那人受煙氣所沖,也暈厥過去。臉上煙熏火燎的,鬍鬚眉毛都蜷曲起來,稍稍一碰就變成了煙灰,依稀還能看出他的模樣,正是吳廣。葉小天不禁無語:「為了搶功,這也太拼了吧!」

    此時熊熊大火中的天王閣「轟隆」一聲倒坍下來,煙火四濺,眾人不由自主地退開了去。

    葉小天提著馬千駟的腳脖子,把他拖出好遠,抬頭再看,倒坍的天王閣火勢已經不那麼兇猛,但著火的面積擴大了,等這大火消了,一座恢宏的天王閣,怕是什麼都剩不下了。

    一群軍將沖上去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水,急急解救吳廣。馬千駟這邊就尷尬了,一隻足踝還被葉小天提在手上,卻根本沒人理會他的死活,鼻子被撞歪了,鼻血長流,好不悽慘。

    葉小天轉目望去,正看見田雌鳳幽幽的目光,不覺便丟下了馬千駟的腳。他和田雌鳳,恩恩怨怨,糾葛頗深。第一次在貴州赴安大公子宴會時,兩人便結了仇,他在田雌鳳的大腿上狠狠地刺了一刀。

    此後幾番較量,直到田雌鳳意圖殺了他,以葉小安行「李代桃僵」之計,兩個人接觸的就更多了。接觸如此頻繁,雖然曾是你死我活的敵人,現在也是,可感情上總有那麼一絲的曖昧。

    葉小天不想田雌鳳死,如果葉小天落在田雌鳳手中,恐怕田雌鳳殺他之心也已淡到了若有若無。然則,此情此景,葉小天能說什麼呢?

    山風起,火光飛揚。

    ……

    楊兆龍、楊朝棟、田雌鳳乃至楊田兩家一班族人親信,盡皆落入劉大刀的控制之中。劉大刀曾與楊應龍為友,倒也沒有難為他們,待火勢稍小,還命人撲火,搶出了楊應龍的屍骸,盛棺裝斂。

    只是時已近夏,屍體不好保存,而且屍體也得運往京師,交由天子處置。所以還找了忤作,將楊應龍剖腹,摘除內臟,塞以食鹽,以防止屍體腐爛。一代梟雄,一番野心不但葬送了祖宗基業,竟連一具全屍也不可得。

    劉大刀旋即將寫好的捷報填上了楊應龍的結局,迅速報往重慶府。此番討逆戰役,共計一百一十四天,八路大軍,共斬首級兩萬餘,生擒除楊應龍外的一眾賊首百餘人,播州之戰,至此結束。播州楊氏,至此而滅。

    楊應龍的心腹部下及家人,被集中看管在一處宅院,此處正是當初葉小天冒充他大哥葉小安時曾住過的宅院。

    想起當初曾有過兩夕之緣的那個女孩兒,葉小天還叫人仔細尋找過一番,既已有過肌膚之親,葉小天想儘可能地予之以照顧,妥善安置一下,只可惜一場混戰後,整個海龍囤上一片混亂,那女孩兒早已不知去向,葉小天也只能徒呼奈何。

    田雌鳳被拘押在一處單獨的房間裡,門窗俱都用橫七豎八的木頭釘死,在解送京城前,這門是不開的。

    囚禁其內的田雌鳳披頭散髮,容顏憔悴,看見葉小天走來,她迅速地轉過身去。此時的她,從未有過的狼狽,她不想讓葉小天看見她如此狼狽的模樣,或者,這也正是他們之間關係微妙的一種表現。

    葉小天沒有勉強她,他在牢房外站住了。

    遲疑半晌,葉小天才輕輕一嘆,道:「當初,你何必要走!」

    牢房內靜默無聲。

    葉小天道:「如果你在婁山關時不曾離開,那麼從楊應龍舉事時起,你就不在山上,說不定我一番運作,可以保你性命。可惜,你選擇了離開,你走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只是沒想到,它來的這麼快!」

    田雌鳳身子一震,霍然轉過身來:「你說什麼?你……你知道我要逃走?」

    葉小天唇角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不然呢?田雌鳳,女中豪傑,心比天高。會為了保住自己性命,亦或是貪戀男女之歡,而以有夫之身,去主動勾引一個男人?」

    葉小天輕輕地搖頭:「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包括你藏身在那家雜貨舖,我都一清二楚!」

    田雌鳳目芒一縮,驚恐地道:「你知道?那麼……」

    葉小天緩緩地道:「沒錯!海龍囤上有沒有內奸,我不知道。那番話,我是故意說給你聽的。之所以沒有明確說出是誰,目的就是要你們自己排查。我知道,大難臨頭,就算有些人自己願與楊應龍同死,也會對家人有所安排,這些……足以勾起他的疑心與……殺心!」

    田雌鳳喃喃地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你在利用我!陳瀟,是因我而死!是我,翦除了天王的一條臂膀……」

    田雌鳳憤怒地看向葉小天,葉小天輕輕搖頭,道:「我給了你機會,如果你不想走,我寧可這計劃利用不上。可是……」

    田雌鳳眸光一暗,慘然道:「沒錯!我怨不得別人,我的路,是我自己選的。」

    她閉了閉眼睛,又緩緩張開,凝視著葉小天:「白泥,已經屬於你了吧?」

    葉小天點了點頭。

    田雌鳳道:「請善待我的族人!」

    葉小天道:「我會的!」

    田雌鳳慢慢轉過身去,幽幽地道:「謝謝你!」

    葉小天沉默片刻,道:「沒有別的需要我幫忙的事了麼?」

    田雌鳳輕聲一笑,低聲道:「旁的事,誰能幫得上忙呢?」

    葉小天默然,田雌鳳緩緩走回空落落的房子中間,輕輕坐下去,背對著窗子,緩緩地道:「伴隨著落下的,必有升起的。我知道,你的崛起已不可阻擋……」

    田雌鳳微微揚起了頭,從葉小天的角度,可以看到她披散長發下秀美的下巴。田雌鳳輕輕地道:「如果當初……」

    她的語氣頓了一頓,落寞地一笑:「可惜一切是無法推翻重來的。祝福你!」

    葉小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去。他沒有再說話,只是轉身向外走去,腳下輕輕的,沒有一點聲音。

    眼看將要走出關押一眾人犯的所在,旁邊一幢屋舍中突然有幾個女人隔著釘著的柵板向他大呼:「葉大人!葉大人!」

    葉小天停住腳步,扭頭望去,四個女人紛紛跪倒。葉小天嘆了口氣,一看這處屋舍,就知道關的不是什麼重要人物,救幾個小人物,他倒是有這個能力,但他救得下一個兩個,能全救下來麼?

    葉小天搖頭欲走,卻聽那四個女人哭叫道:「求大人援手,我等願陪夫人前往京城!」

    葉小天吃了一驚,頓時站住腳步。這些普通的侍婢婆子,是不必解往京城的,可由當地官員處置,一般來說,就是發賣或配與有功將領,而一旦解往京城,就是主犯,活命的希望極小,她們居然要陪主人去京城?

    葉小天走過去,在門口站住,四女三個不過二十出頭,另有一個五旬上下,頭髮花白。葉小天道:「你們侍奉的,是哪位夫人?」

    四女急忙道:「三夫人!」

    葉小天沉吟道:「田雌鳳?」

    他緩緩抬眼,道:「你等可知,由劉總兵就地發落,你們或發配為奴,依舊幹這侍奉人的活兒,要麼會許配於一些官兵將領為妻為妾,而一旦進京,則生死難料,總之,罪責是要重要十倍的,很可能會……」

    「我們知道!」

    一個姑娘搶著說道:「大人,我們不在乎!我們一直就侍奉在夫人身邊,夫人就算去了陰曹地府,身邊也不能少了人侍候啊,我們情願與夫人一起,無論生命!」

    葉小天怔住了,他的目光從四女臉上一一掠過,四女都向他用力地點了點頭,殷切的目光望著他。

    葉小天沉默半晌,輕嘆道:「楊家命運,如風中之燭,熒熒如豆。當此時候,還有你等生死與共,做人……也不算太失敗!」

    「大人……大人……」

    眼見葉小天舉步向外走去,四女焦急地呼喊起來:「求大人成全!求大人成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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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29 17:26:54 |只看該作者
第1009章 天心難測


    播州大捷。

    六月十六日,匪首楊應龍畏罪自盡的消息,很快傳到了京城,萬歷皇帝聞訊大喜。

    這位執拗的不肯上朝的皇帝,雖居于九重宮闕之內,卻始終沒有放棄過對這個龐大帝國的控制。在他的手中,這個龐大的國家機器依舊有條理地運轉著,西北孛拜、東瀛日本、播州楊應龍,一連三場大戰,均以全勝告終。

    十二月,俘虜一行人共計七十三人,連同楊應龍塞滿了鹽巴的干尸被送至北京城,劉大刀親自主持,獻俘于闕下。

    萬歷皇帝高高在上,眼見一群群俘虜被押解于面前,看見田雌鳳時,不由得怦然心動。雖然此時的田雌鳳已經飽經折磨,容顏頗為憔悴,可是仍舊能夠從她俏媚的容顏,看得出她的美貌。

    朱翊鈞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夏瑩瑩︰夷狄之地出美女啊,朕身邊本來也應該有這樣一位比花解語的女孩兒的,可惜……

    這一想,就不禁想到了葉小天那個令他又愛又恨的家伙。要說愛,在楊應龍舉旗造反,朱翊鈞也暗自擔心川黔雲貴等地土司會起而效仿的時候,葉小天第一個跳出來向朝廷表示了忠心,幫他穩定了局面。

    率先配合朝廷,在其治下交出司法權的也是葉小天,這些事對年紀輕輕甫登大寶,急于建功立業的萬歷天子來說,都是他忘不了的好處。可是想到葉小天身為他的臣子,竟不肯獻出一個女人……

    然則他又能如何呢?有些事,別人做得,他做不得。人常說九五至尊,可又有誰知道,九五至尊有著太多的不自由。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每日里都不知有多少人在盯著,在等著彈劾他。

    夏瑩瑩那個小辣椒,竟然敢穿著鳳冠霞帔堵他的午門,面對這樣一雙男女,他堂堂天子,卻也只能望而卻步。

    萬歷天子暗暗地嘆了口氣,目光一轉,忽然又看到一個小姑娘,萬歷呆了一呆,向那小姑娘招了招手。

    劉挺見狀,連忙把那小姑娘帶到萬歷面前。

    萬歷看看那小姑娘,眉目如畫,唇紅齒白,雖然尚在稚齡,又受了牢獄之災,卻依舊看得出是個美人胚子。

    萬歷擠出一個和善的笑臉,放緩了語氣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姑娘稚聲稚氣地回答︰“楊花!”

    萬歷微微皺了皺眉,心道︰“好俗氣的名字。”心念一轉,忽然想到她姓楊,不由又是一驚︰“那你父親是……”

    小姑娘驕傲地揚起了下巴︰“我爹是播州第一大土司,做女兒的,可不敢提及父親的名諱!”

    萬歷皇帝的臉色陰沉下來,緩緩地道︰“你跟誰一起來的?”

    楊花回頭看了一眼︰“跟我娘!”

    萬歷道︰“你知不知道你來京城是做什麼的?”

    楊花道︰“知道!你是皇帝!你要殺我們,我們就來了!”

    萬歷唇角微微一挑,勾起一抹笑意︰“那你怕麼?”

    楊花大聲道︰“不怕!”

    萬歷微微有些意外,詫異地道︰“不怕?為什麼?”

    楊花道︰“有娘親、哥哥、伯伯、叔叔一起死,楊花不怕!”

    萬歷怔住。

    楊花恨恨地看著萬歷皇帝,全無懼意。她還小,心中並無是非對錯的觀念,她只知道,她的爹爹是被這個皇帝逼死的,她的娘親和兄長,也要被這個皇帝殺死,皇帝是她楊家的大仇人。如果可能,她真想殺了這個壞皇帝,替她的家人報仇。

    劉挺被楊花一番話,嚇得額頭冒汗,在一旁尷尬地咳嗽一聲,道︰“爾等賊逆,反心不改,統統都該斬首,以絕後患!”

    萬歷擺了擺手,劉大刀趕緊避過一邊,萬歷慢慢靠回龍椅上,淡淡地道︰“朕,會怕一個吃奶的娃娃?如果連這樣一個黃毛丫頭,都能成為我大明之患,那大明的氣數,也確實該盡了!”

    劉挺頓首,這話弄得他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好不吭聲兒。

    萬歷道︰“楊應龍的余黨中之中,女子未嫁者,男子未及十五歲者,皆不予誅殺!”

    劉挺這才應了一聲︰“臣遵旨!”

    萬歷看了看挺著小胸脯兒,氣憤地看著他的楊花,心中忽地起了一個奇妙的主意,便道︰“小白,你說,這女娃兒,該如何發落?”

    一旁徐伯夷趕緊彎腰道︰“依奴婢之見,把她送往教坊司,好好調教一番,倒是一個色藝雙絕的伶優名伎!”

    萬歷搖了搖頭,徐伯夷心道︰“難不成皇上看中了這小姑娘?嗯,還別說,真是個美人胚子,再養個幾年,也就能用了。”

    徐伯夷自以為揣磨透了皇帝的心思,趕緊又道︰“那麼,不如讓她做個宮女,服侍陛下!”

    以俘虜為宮奴,這事兒自古就有先例,朝廷派兵平定叛亂後,常把俘虜中的一些人弄進宮中,男的做太監,女的做宮娥。

    以本朝來說,當初廣西瑤人作亂,就有一些男女被發配宮中為奴。其中有兩個人大大地有了出息,名載史冊,其中一個是明孝宗的母親紀氏,從俘虜做到了皇後、皇太後,堪稱逆襲之典範。另一個是男的,叫汪直,在大明史上,那也是相當有一號的大太監。

    但萬歷皇帝又搖了搖頭,唇角露出一絲耐人尋味的笑意︰“銅仁指揮使葉小天,有功于社稷,朕已下旨,加封他為思南宣撫使。這女娃兒,一並賜與葉小天吧,算是朕的賞賜!”

    “奴婢領旨!”

    徐伯夷答應一聲,飛快地瞟了楊花一眼,心道︰“皇上這心思,可比我陰多啦!瞧這小女娃兒,已然記事,一旦到了葉小天身邊,她會忘了父仇?天子所賜,又不能殺,夠葉小天頭痛的了。”

    天子這邊叫住俘虜問話,眾俘虜便在階下停住了,階上這番對答,階下眾人都听在耳中,楊花的生母七夫人甜兒一時間激動的熱淚直流。此番進京,她本以為女兒也要陪她一同赴死,就算不死,被打入教坊司,那也是她不能承受的恥辱。

    如今天子賜婢,將女兒賞與葉小天,雖然仍是奴婢的命運,可比起她預料的結果,那已是無法想象的好結局了。

    田雌鳳听到這里,卻是目光一閃。

    獻俘結束,七十三名犯囚分男女押入大牢,待女牢頭兒剛一離開,田雌鳳便道︰“小花兒,你過來!”

    “三夫人……”七夫人甜兒膽怯地看著田雌鳳,她現在只想讓女兒好好地活著,可不想讓她一個女兒家承擔起為父報仇的責任。田雌鳳要把女兒喚去做什麼?

    可田雌鳳積威之下,雖然大家現在都是階下囚,在田雌鳳面前,她也沒有膽子抗拒。瞧見她的模樣,田雌鳳淡淡一笑,感傷地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以為,我田雌鳳就全無心肝麼?”

    她又看向楊花,道︰“小花,過來!”

    楊花看看娘親,大步走到田雌鳳面前,田雌鳳摸了摸她的頭,壓低了聲音道︰“小花兒,三娘告訴你一件事,你須牢牢記在心里。在臥牛嶺上,你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姐姐……”

    楊花年紀雖然不大,可田雌鳳這番言語太也驚人,還是听得她眼楮越睜越大。

    田雌鳳悄悄對她說完了,又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柔聲道︰“我不會教你做什麼,女娃兒,八歲就不小了。三娘十三歲時,就已做了母親呢。”

    她向楊花笑了笑,道︰“這個秘密,你記在心里,如果將來你做了什麼事,卻又沒有做成,危及自家性命時,這個秘密說出來,也許可以救你一命!”

    楊花懵懂地點了點頭,一時卻是想不明白,什麼事是她會去做,卻又可能做不成,因而危及她性命的事。

    田雌鳳交待完這番話,就盤膝閉目,不再言語了。心中之想,天王當日把遙遙放在葉小天身邊,本是為了萬一有用,用以牽制于他。可惜後來用了移花接木之計,這一計便沒用了。誰想今日卻是用來給他另一個女兒保命,莫非,這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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