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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蕭逸] 無憂公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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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0 11:09:05 |只看該作者 |正序瀏覽
無憂公主  作者:蕭逸


“岐黃譜上說過,桑是屬涼的,用桑枝點火,八成兒是去火吧。”翻著兩隻大腫眼泡,咂了一下嘴:“噢,準是清火氣,清心補肺吧!”

“清心補肺?”毛五一臉的疑惑:“這麼說,他是得了肺病?年輕輕的……可憐。”

“別瞎說!”白頭老金立刻又正經了起來:“這話要讓人家聽見,可不答應你,年輕人嘴裡要積德!”

毛五嘻著一張黃臉,道:“我只是瞎猜著玩罷了,要說人家相公,還真是個好人哪!”

一面說,他直起腰來,用一根白木頭藥杓子在大罐子裡攪著,濃重的藥氣隨風飄散開來。接著他用一個小小的藥濾子,把罐子裡的藥汁濾出來,不過是小小的半碗藥,又濃又綠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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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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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0 11:46:36 |只看該作者
  
五十

月色之下,被砍下來的草,隨著強烈的刀風,紛紛捲起當空,使得劉公大感失望的是,竟然沒有發覺到單老人任何蹤跡,顯然這一刀又落了空。

劉公冷笑著,陡地身形縱起,施展出“草上飛”的輕功絕技,向著草叢裡蹚了過去。他不信單老人會跑到別處,一定就藏身在這附近。身子一經縱起,手中緬刀左右開弓,毫不停地四下揮出,刷!刷!刷!大片刀光閃爍裡,揚起了滿天的野草,儘管刀下如雨,卻是連鬼影子也沒有見到一個。

猛可裡,一物什自地下竄出。劉公一驚之下,正待揮刀出去,這個影子倏地蛇也似地直竄了起來。

好快的身法!挾著一股疾快的風力,單老人毒蛇出穴也似地直向著劉公身上撲來。

劉公乍驚之下,這口刀捲了一股旋風,照著單老人上頭就斬,卻沒想到對方的身子竟然是如此的滑溜,隨著劉公的刀勢,單老人空中的身子,竟然像蟠龍也似的一個打轉,好漂亮的一個翻轉勢子。

劉公這一刀竟然又落空了。

單老人把握著對方一刀落空之勢,身子霍地向前欺近,一下子已經攀住了劉公的身子。

那可真是險到了極點的出手。劉公只覺得身子一沉,已被對方緊緊抱住。

單老人的伎倆當然不只如此,身子一經吸住了對方,一隻瘦腕已自後而前,像是一條怪蛇也似地已經緊緊攀住了劉公的頸項。接下來是一股極為強烈的勁道,發自對方鐵腕之上。

力道之巨,使得劉公簡直無能擔當。

要知道單老人以手代足,數十年爬行之功,一雙手腕連同大臂,不啻精鋼所注,其上力道之強,簡直難以想象。

此刻,劉公方自覺得對方身子在抱,自己脖勁連同後背上的多處穴道已吃對方拿住。一陣子身上發麻,接著全身發軟,劉公只覺得搖搖欲墜,自然這不是他最壞的遭遇。緊接著兩眼一陣子奇痛,一雙眸子己被單老人兩隻手指插了進去。

劉公痛得打了一個哆嗦,由不住發出了淒厲的一聲慘叫,叫聲未完,只聽得“克”的一聲,整個頸項已經在對方鐵腕力勒之下骨折筋摧,頓時一命嗚呼。

單老人心裡恨透了他,是以手下絕不留情。

殺了劉公,他內心暢快極了,只是卻未免太早了一點兒,這當口,一陣大風颳了過來。

隨著風勢刮來之下,卻飄送過來了一個人。

就在單老人力斃劉公的同時,這個人猝然現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襲到了單老人的身邊。隨著他前進的身勢,兩隻手掌一正一反,同時拍在了單老人背上,手法之快、狠、利落,卻是武林罕見。

想是知道對方的厲害,這個人的兩隻手一經挨著了對方,隨即電閃而開。一來一往有如清風一陣,只不過是足尖在地面上輕輕一沾而已,快到了極點。

單老人顯然是過於大意了。隨著對方這個人的走勢,單老人發出了沙啞的一聲驚呼,整個人直向著當空沖霄直起。也只不過竄起了三丈高下,這個高度較諸他平常的功力差得太遠了,顯然是受傷不輕。緊接著他卻像斷了線的風箏也似的,抖簌簌地落了下來,兩隻少足的腿,竟然仍然能夠直立著不倒,確屬難能可貴。

劉公雖然死了,現場卻仍然還站著一個人,一個和劉公一樣的白髮老人。

只是這個人卻還較劉公更高,比劉公更瘦得多。

夜色裡,這人頭上白髮如銀,尤其是高出來的那一絡子活似一隻鶴,他就是白鶴高立。

那雙眼睛睜大了又變小,變小了又睜大,這樣一連變化了好幾次,單老人總算看清楚了面前的這個人。

“你是高立吧?”

短短的幾個字,單老人卻說得如此吃力,一聽之下,即知道他是病在“中氣不接”。

當然,這得拜高立方才雙掌之賜。無疑的,高立方才那雙掌一拍之下,幾乎已把單老人通身的真氣給震散了。

似乎是沒有人能當受得住如此致命的一擊,然而眼前的單老人竟然會沒有死,還能出聲說話,這是高立大為吃驚而難以想通的。四隻眼睛同樣的震驚,只是表情各異而已。

即使是如此黑夜,那般倉促的接觸裡,高立卻沒有讓對方逃開自己的觀察。

把這個老殘廢的一切看在眼睛裡,這位一向持重陰沉,深謀遠慮的不樂幫主高立,由不住為之倒抽了一口氣。

“啊,你是?”

“我姓單!”單老人的牙緊緊地咬著:“我叫單昆,高立,你好……你好……”

一面說著,只見他前部用力一弓,箭矢也似的已經竄到了高立身前,只是後者卻早已立於不敗之地。

就在單老人身形逼近的同時,他霍地向外劈出了一掌,單老人身子陡地打了一個轉兒,已被封出戰圈之外。

“單師兄!是你,久違了。”

高立這幾句話說得聲音低沉,卻是充滿了敵意,先前的偷襲成功,已使他勝券在握,要不然,只憑著“單昆”這兩個字,也能使他畏懼三分。

單老人一口牙咬得克吱亂響!他忍辱負恨,苟活到如今,無非是期待著能夠有手刃對方的一天,想不到這一天來到之時,競會是如此情景,怎不令他恨斷了肝腸呢!

這一霎他身子抖動得那麼厲害。

“高立……我要殺……殺了你!殺了你……”

一面說時,他一面提貫真力,無如已被震散的真力,萬難聚結,只覺得全身奇熱,丹田如絞。

狂吼了一聲,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

高立身子微偏,力聚右掌,霍地騰身躍起,落向對方身後,單老人身子向前一倒,避開了高立沉實有力的一掌。

一出一退,全憑心感神應,正是高手對招有異常之處。

可能是單老人已經體會到的自己力不從心了,不得不暫時打消了強烈的復仇之意。

高立一掌擊空之下,只覺眼前長草地裡嘩啦啦一陣草響,正待騰身過去,猛可裡“呼”

地一聲,一條人影,直由草地裡拔起,向著後側方縱去,身法之輕快,有如鬼影行空。

對方單老人在真氣散失的情況下,竟然有如此功力,簡直令人感到詫異,高立自不會放過他。

“老兒,你還想走?”

嘴裡低叱了一聲,高立陡地身形升起,竟然施展出難得一露的“凌空踩雲步”極上輕功身法。

“呼”地騰起當空,一連兩個沉浮,已躡向對方身後。高立是決計不容對方逃開手下,這一掌真力內聚,施展出“切樁”的內家手法,較諸前一掌尤要厲害得多,掌力過處,只聽見“碰”的一聲,擊了個正著。

不像是擊中在人身的聲音,聲若擊革,倒像是擊中在一面空皮鼓上。

當然,以高立這等力道,就算是一堵山牆,也能洞穿,隨著他手掌的進勢,空中那件物什,已被他的掌力擊了個透明窟窿。敢情,是一件半長不短的長衫而已。

不久之前,這件衣服還穿在單老人身上,卻被他小施“金蟬脫殼”,以衣代人,竟然瞞過了高立的雙眼,實在稱得上是鬼計多端了。

白鶴高立一經覺出上當、卻已是去勢不及,飄飄然自空而落。

眼前人影連閃,風來儀與吳明雙以現身眼前,出乎意外的,竟然發覺到高立直直地站在那裡發呆。

風來儀一驚道:“怎麼,有什麼不對麼?”

高立恨恨地哼了一聲,倏地轉身撲向橫屍之處,風來儀、吳明均吃了一驚,雙雙跟上。

吳明隨手亮起了千里火。

熊熊火光之下,照著了死者那張悽慘可怖的臉。

“劉公,”吳明驚嚇地叫著:“他怎麼了?”

風來儀面色一戚,伸出一隻手按在了對方胸口上。

“還有救沒有?”吳明驚慌地道:“這是誰下的手?”

風來儀收回了手,搖搖手道:“已經不行了!”隨即把目光轉向高立。

“我們照過面,已經動過手了。”

“是誰?”

能夠致死劉公的人,當然不是尋常之輩,風來儀等二人迫切地想知道是誰?

高立臉色充滿了悵恨,一雙眼睛緩緩移向風來儀道:“他居然還活著,也算是怪事!”

“是誰?”風來儀有點怯虛。

“我們的大師兄,單昆。”

“哦!是他?”

風來儀的臉一下子變得雪也似的白。

“這太不可能了,”一面說,她腦子裡追憶著昔日的往事,簡直疑惑地道:“他不是已經陳屍大海了嗎?怎麼還會活著?”

“天下事無奇不有!”高立深深地吁了一口氣,道:“若不是我親眼看見,我也不會相信。”

吳明在一旁聽得如墜五里霧中,他壓根兒就不知道還有一位大師伯,而高立與風來儀對話時的臉上神態,更令他心裡吃驚,根本就無置口餘地。

風來儀像是驚嚇過度的樣子,臉是那麼的白。

伸出一隻手掠了一下散亂的長髮,她微微後退了一步,喃喃地道:“你們見過面,交過了手?”

“三妹不必擔心!”高立像是重新恢復了自信:“他已為我琵琶掌力所傷,眼前雖能不死,可是你也知道,他拖不了多久的。”

風來儀漠漠地看看他,悽然地搖了搖頭。

高立嘿嘿冷笑道:“要不是他故弄玄虛,來了一手金蟬脫殼,現在已橫死當場,只恨我晚來了一步,要不然劉總管還不致於喪命。”

風來儀悽然地嘆息了一聲,喃喃道:“他雙足已失,這麼多年以來,竟然還活著,可憐啊!他該受了多少苦?唉!你何忍再對他下這個毒手?”

高立想不到風來儀竟會有此一說,一時呆了一呆,隨即冷冷一笑,倏地拂袖而去。

風來儀看了一旁發呆的吳明一眼,由衷地發出了一聲:“不樂幫的氣數就快要完了。”

苦笑了一下,她那雙眼睛直直地盯向吳明:“劉公劉嫂都相繼去了,晏七也只剩最後的一口氣,這個島上再也沒有得力使喚的人了。”

吳明呆了一下,重新振作地道:“三娘娘不必氣餒,我們的人還多的是。”

“唉!有什麼用?”

一霎間,這位風華絕代的三島主,看上去像是衰老了許多。

“大樹一倒,猢猻盡散,不樂島這多少年以來,也許是壞事做得大多,天怨人怨,一旦遭到了報應,就萬萬逃避不過,我似乎已經有了預感,只怕凶多吉少,這一步劫難,咱們是無能躲過了。”

吳明濃眉一挑,忿忿地道:“三娘娘不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住口!”風來儀原想斥責他幾句,可是話到唇邊,卻又忍住,搖搖頭苦笑道:“算了,難得你還有這個雄心壯志,孩子,別再執迷不悟了。”

“三娘娘你……”

“哼!你真的還看不出來?”風來儀冷電也似的一雙眼睛盯視著他:“宮二島主的武功怎麼樣?結果又落到了什麼下場?罷了!”

一霎間,她臉上籠罩著沉痛的表情:“孩子,別傻了,也許你還有機會,現在走還來得及,離開這裡,遠走高飛,你走吧!”

吳明呆得一呆,後退了一步,眼睛睜得極大。

風來儀看著他,道:“我說的是真話,要死要活,全在你了。”

說了這句話,她輕輕一嘆,身子倏地縱起,一徑如飛而逝。

現場剩下的吳明,有如石塑木雕,似乎只有發呆的份兒了。

在床上調息了一會兒,朱翠有說不出的氣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今夜這一顆心只管忐忑不定,怎麼也壓不下來,恍恍惚惚下意識裡總像是覺得要有什麼事發生似的。

看樣子暫時是沒法子睡了。朱翠乾脆披衣坐起來,一面把燈撥亮了。

窗外夜風瑟瑟,寒禽咕咕,聽在耳朵裡,更有說不出的惆悵。

由暖壺倒出來一杯茶,喝了一口,溫溫的,頗不是個滋味,朱翠乾脆穿好衣服,既然睡不著,不如到後面房裡去看看母親。

自從老王爺遇難之後,這位娘娘終日吃齋唸佛,較之昔日簡直就像是變了個人兒似的。

耳朵裡依稀還可以聽見篤篤篤的木魚聲,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朱翠的心上。聽著,想著,朱翠情不自禁地淌下了眼淚。她要去告訴母親,天都快亮了,不要再念佛了,要保重玉體。

這些話不知道說了幾萬遍了,可是聽者藐藐,儘管如此,為人子女者卻不能不說。

噙著淚,朱翠走出了臥房,來到了外面的一個套間,正打算過去開開房門。

就在這時,耳邊上卻響起了“撲通”的一聲,像是什麼人由牆上掉下來的聲音。

朱翠心裡一驚,就勢由几上抽出了劍,開門,閃身,極其輕靈的,已來到了院中。

一個蹣跚的人影,正由地上爬起來。

“誰?”話聲出口,身形前聳,已來到了這人面前,一口劍將出未出之際,卻吃對方一雙肉掌,用“貼刃”的功夫,緊緊夾住了刃身。

朦朧中可以看見對方一顆大頭以及亂草也似的一頭長髮。對朱翠來說,那實在是再熟悉不過的一個人了。

“你……單老前輩,是你……你怎麼了?”

搖了一下手,單老人沙啞的喉嚨,較之平日的聲音可是低多了:“屋裡面……再說。”

朱翠答應了一聲,慌不迭地轉身進內,意外地卻發覺到單老人身子一蹌,幾乎要栽倒在地上,嚇得她趕忙回身攙住他。

單老人慣常所穿著的那件灰布長衫已經不在身上,只著中衣小褂,此刻朱翠手摸上去冰涼冰涼的,敢情已為汗水所溼透了。”

二人匆匆來至房內。

單老人等不及朱翠攙扶,先自倒在了椅子上。

“水,水……”

朱翠答應著慌忙送上,卻只見老人端著杯子的那隻手抖動得那麼厲害。茶水入口,嘖嘖有聲,一任它順口流出,淌了滿身都是。

“你怎麼了?”朱翠瞪著他,驚得面色蒼白。

單老人下頦胸前沾滿了血,鬍子都染紅了。

“老天爺,你怎麼了?怎…怎麼會?”

一面說著,朱翠再也忍不住,眼淚汪汪地淌了下來。

單老人乾咳了一聲,身子後仰在椅子上,想說話似乎力不從心,哮喘得那麼厲害。

朱翠緊緊握住他的手,著急地道:“你倒是說話呀,是誰下的手?還是怎麼了?真把人給急死了,噢,藥!藥!我得馬上給你找藥去。”

一面說就要離開,只是那隻手卻被單老人緊緊地握住不放,似乎他全身的力量都在這隻手上:“別……走……沒有用……藥……沒有用……”

說了這幾個字,他卻喘哮得更厲害。

“我不行了……翠姑娘……你……你聽著……”

“不!你瞎說。”

朱翠忍不住哭出了聲,一面想掙開老人的手,去拿藥,只是對方那隻手握得實在太緊,簡直就掙不開。

“你聽著……聽著……我快不行了……聽著……”

一面咳,一面喘,眼睛珠子都幾乎要滾了出來,睜得那麼大,那麼圓,裡面血絲密佈。

朱翠呆住了,眼淚只是不停地淌著,她緊緊地咬著牙,蒼白的臉上不著一些兒血色。

像是一把刀插進了心裡的那種感覺,終於她安靜了下來,默然地點了一下頭:“你說吧,我聽著就是。”

“好孩子,你聽著!”單老人喘著喘著,又咳了起來,嗓子眼有一口痰竟是無論如何也咳不出來。

朱翠咬牙,伸出手指頭,插進了他的嘴裡,一隻手用力地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嘿!好大的一口血痰,算是啐出來了。

單老人鼻涕眼淚滿臉都是,他卻含著笑臉,頻頻地向朱翠點頭答謝不已。

“你是真不行了!”朱翠忍住心酸,冷著臉道:“什麼都別說了,只告訴我是誰下的手吧。”

單老人哼哼著道:“是……高立。”

“哼!除了他也沒有別人,我知道了!”朱翠的臉更白了:“你的武功這麼高,卻又怎麼會遭了他的毒手?難道他的本事比你還強?”

單老人全身微微地發著抖,那雙翻著的眼睛,白多黑少,像是一雙死魚眼。

他頻頻地喘息著:“不!我……我是中了他的暗算!不過……我還是……還是……服了他!”

“為什麼?”

“他竟能……破了我的混元……氣功……我懷疑他……他已經練成了……練成了……”

說著說著,他那顆大頭可就垂了下去。

朱翠心裡一驚,伸手扶起了他的頭,她心都碎了,但是卻緊緊地咬牙忍著。

“說……練成了什麼?你可別死!”

“鷹……鷹……翅功……”

“鷹翅功?”

單老人看了她一眼,忽然臉上現出了一絲笑容,像是在證明她說對了。

這一次他又深深地垂下了頭去,卻是不再動了。

朱翠兩隻手顫抖著捧起了他的臉,發覺到一條帶血的口涎,長長地掛在他的嘴上。他死了。

好大的一會工夫,朱翠動也不曾動一下,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看看這個患難中給自己無數教誨鼓勵的老人。

不知何時,窗外已透出了微微的曙色了。

幾隻麻雀首先在松枝上跳躍著,發出喳喳的鳴叫聲,方才忘了關門,一陣陣的冷風襲進來,朱翠忽然間覺出來冷時,卻已經冷得受不住了。

這一陣噹噹的鐘聲,不知是什麼時候開始敲起來的,起先朱翠並不曾注意到,這時聽起來,格外震耳。

據她所知,島上若非有十分重大事故,是不會無故鳴鐘的,那麼這陣子鐘聲又是為了什麼?

朱翠稍稍地驚愕了一下,又重複回到了哀傷之中。

她把單老人的屍體抱起來,平放在一張長案上,一時還不知道怎麼來處理這件事。

就在此時,她又聽見了一些奇怪的聲音。

固然那陣於令人驚心動魄的鐘聲兀自響個不停,她所關心的卻是發生在她居住的屋頂上的那陣急促的輕微的腳步聲。

毫無疑問,屋頂上是來了人!這一點朱翠似可認定。

單老人的死,固然給她帶來了無限傷感,卻也給她帶來了堅毅的勇氣,太多的恨,等待著她將要的發洩,這個時候,什麼人會上了她的房上。

朱翠鐵青著臉,一聲不吭的拔出了劍,悄悄地來到門前,陡然閃身而外,無巧不巧地幾乎與正由房頂上飄下來的那個人撞在了一塊。

兩個人的勢子都急,兩個人卻也都夠機警,彼此閃開來,算是沒有撞著。

來人一身白衣,瘦長的個頭,活殭屍也似的一個人,當他用那雙焦急而疑惑的眸子注視朱翠時,後者才恍然的認出了這個舊相識來。

“哦,你是大雅吧?”

自從來不樂島,她還是第一次看見他“無名氏”吳明手下的那個“報財童子”大雅。

這個突然的發現,倒使得朱翠為之一愕。

“你怎麼來啦?”

大雅似乎心緒很是紊亂,嘴裡咿呀咿呀他說了幾聲,比劃著由身上拿出了一封信來。

朱翠忽然明白了:“是吳明要你送來的?”

大雅連連點著頭,左右顧盼了一下,指了指遠方,又晃了一下頭。

“我明白了,你是說鐘聲,難道說有什麼來了?”

大雅連連點頭,兩手抱拳揖了一下,隨即面現張惶地縱身而起,一路穿房越脊而去。

朱翠拿著信,微微發了一會兒悶,想到此時此刻吳明忽然有信來,必有非常之事,倒要看看他信上寫些什麼。

進了屋子,關上門,把燈光拔亮了,匆匆拆開信,一筆狂草,陳現眼前:“公主殿下:

千秋功過,誰拆誰憑!不樂幫多行不義,行將不保矣!玉池金殿毀於旦夕,令人浩嘆!

“近聞大內曹賊已秘行來幫,日來與高爺聚談甚殷,此行或將為殿下闔府事就商,不得而知。又傳殿下通敵不利於本幫,眾怒不息,殿下闔府危矣,見信即希佈防一切,慎之,慎之,臨書匆匆不盡吳明頓首”。

這封信只把朱翠驚了個魂飛魄散!手拍桌面“啊呀!”一聲。

幾乎同一個時候,一條人影,直由花牆上猛穿而下,嘴裡嚷著:“公主……”

朱翠心都亂了,但她不得不強力自持,這聲呼喚分明是婢子新鳳的聲音,她心裡就猜知了不妙。

單手一按桌面,整個身子“嗖”地縱了出去,幾乎和張惶快奔而來的新鳳撞了個正著。

只見她臉色蒼白,右肩上一片血漬,手持雙杖,見面一驚,霍地撲倒地上,一時淚下如雨。

“公主大事……不不……好了……朝廷的人……來了!他們……他們……”

朱翠呆了一呆,道:“娘娘與小王爺怎麼了?”

“娘娘……王爺……他……他……他們……”

“唉!笨東西!話都說不清,快跟我走!”

一面說,重重地往地上一頓腳,回身就縱。

新鳳一個骨碌由地上爬起來、隨後跟上。

朱翠單手持劍,一連兩上起落,已上了院牆,快速向母親居住處趕來。

雙方住處不過隔著一個跨院,一旦有事,竟然有咫尺天涯之感。

朱翠一徑來到時,即見月亮洞門,紅扉半掩,耳中似已聽見了雜亂的兵刃交碰聲,心裡一急,真差一些昏了過去。

情急之下,等不得這門直入,徑自騰身越牆而入。

天色已明,卻只見一片曙色裡,馬裕正自運用著一雙判官筆,與兩名大漢交起手。

再一旁,更有一名頭戴尖頂長帽的大內武士,正自與史銀周戰在一處。

目光所及,似乎就是如此了。

朱翠原以為對方大舉而攻,見狀心情稍安,一聲嬌叱,撲地縱身而下,首先迎上與馬裕交手的兩名惡漢之一。

這漢子手上一根索子槍,運轉極見靈活,馬裕全身是血,似乎已在此人手上吃了大虧,忽見朱翠來到,這人吃了一驚,身子一個快閃,用地堂功滾了出去,可是手裡的索子槍卻也不閒著,嘩啦啦捲起了一片銀光,直向著朱翠下盤纏去。

朱翠長劍一探,“錚”地一聲,已迎著了對方的槍身,緊接著劍身一撩,已把對方的索子槍引向當空。

此時此刻,朱翠手下再也不存厚道的了。

欺身,吐劍,這一手“劍底分花”運用得恰到好處,另一劍刺了對方一個透心穿。

這漢子身子一弓,一個踉蹌,隨即倒地不起。

卻聽得馬裕聲嘶力竭地嚷道:“公主,快去後面看看娘娘吧,曹老賊他進去了!”

朱翠呆了一呆,一顆心幾乎由嘴裡跳了出來,一連三數個起落,已撲向後院。

她身子方自撲近,一條人影霍地迎面來到。

一口雪亮的鬼頭刀,猛地直向著她臉上劈下來,朱翠一驚之下,舉劍就拔,“噹啷!”

一聲,將對方刀身撥開一旁。

卻聽見另一人大聲叱道:“小心!抓活的!”

說話的一身藍緞子官衣,長形帽上嵌有金星一顆,兩隻手上,各拿一把弧形短劍,此人六十開外年歲,生得虎耳鷹腮,卻留著一部山羊鬍子,一雙眸子精光閃爍,一看即知內功甚有根基,是一個既好又猾,復有真功的扎手人物,他帽子上的那一顆金星,亦說明了他身當大內皇差的身分。

這個人乍然的出現,當然意識著事態的嚴重,不用說身當大內“內廠”提督的曹羽,一定本人來了。

朱翠心內越急,越是不能稱心如願。

觀諸堂前,除了這名金星衛士之外,另有二人,各持一口鬼頭刀,守侍堂門左右,顯然意在防範任何人闖入。

雙方乍見之下,那個瘦削金星衛士狂笑了一聲,雙手環抱著一雙弧形劍,向著朱翠一拱。

“這不是公主殿下嗎?”這人嘻嘻笑著:“卑職候駕多時了,嘿嘿!殿下您是明白人,高島主已經收了咱們頭兒的錢,卑職這是促駕來的。”

朱翠咬著牙,冷冷地道:“我母親呢?你又是誰?”

這人嘻嘻一笑:“卑職是新拜內廠右都衛的‘弧形劍’魏山!公主放心,娘娘萬安,正由咱們頭兒侍候著,就候著殿下與小王爺一塊來也好起駕了。”

聽他這麼一說,朱翠才算驚心少定,很可能曹賊為了要向今上交差,多半不敢對母親及小王爺不利,這樣倒可強免一時之憂。

“既然這樣,你閃開!”

說了這句話,朱翠就往裡面闖。

自稱內廠官拜右都衛的魏山一聲冷笑,橫身阻住了她的去勢:“殿下不能這樣進去,把劍交出來,戴上朝廷的王法,才能進去。”

朱翠啐了一口道:“你還不配。”

起手一劍,“刷”地劃出了一道銀光,直向他頭上劈去。

魏山嘿嘿地一聲,身子微微向下一蹲,兩隻弧形劍交插著向上一架,噹啷一聲,已把朱翠長劍架住。

他臉上現出狡猾的笑:“怪不得外面都傳說你如何厲害,今天一見果然是個潑辣貨。”

話聲一收,這個魏山猙獰畢露地猛然一個上步,兩隻弧形劍霍地向上一翻,直向著朱翠上身揮去。

朱翠心裡惦記著母弟,偏偏對方纏著不放,觀諸這個魏山,身手大有可觀,想要擺脫他,一時還不容易,一腔怒火全數便發在他的身上。

雙方一經接觸,便自激戰一團,十數個照面之後,朱翠己窺出了對方虛實。一招“平分秋色”將魏山逼得後退一步,她卻藉機進身,掌中劍中途向下一沉,施展新近由單老人處習會的一招“劍挑斜陽”,這一招其實亦是“醉金烏”手法之一。

魏山儘管劍技高超,卻是不識得這一手的厲害,猛可裡提劍就封,但只見眼前銀光一轉,對方劍勢在空中劃了一個半圓的圈子,劍芒刺目,冷氣襲人。

“弧形劍”魏山猝然一驚,心道不好,點足就退,卻是慢了一步。隨著朱翠長劍的走勢,這一劍,足足地在魏山前胸劃了尺把長的一道大口子。

“弧形劍”魏山倒吸了一口冷氣,一個旋風捲了出去,噹啷啷撒劍倒地。

卻在此同時,另一名藍衣的金星衛士由內竄出。

此人身材矮小,膚色奇黑,姓胡單名一個赤字,原是負責看守中門,聞聲而出,乍見之下,一聲大叫道:“快來人!”

話聲出口,手下卻是不閒著,隨著他左腕振處,一面烏油油、幾近兩丈方圓大小的黑色巨網,已自散了開來,直向朱翠全身罩落下來。

同時之間,更由中門之內一連閃出了三條人影,連同先時那兩個手持鬼頭刀的人,共為六人,全數一擁而上,兵刃齊發,其勢可觀。

朱翠仗著身法巧快,雖不曾為對方巨網網著,但眼前情勢卻是未可樂觀。

那個叫胡赤的矮個子,一手持網,一手持著一根狼牙棒,身法巧快十分,這一網一棒,無形中給了朱翠極大的壓力,更何況另外五人也都俱非等閒,隨著胡赤的號令,五人頓時形成了一個五角轉殺陣勢,作半弧度地把朱翠看於其中。

朱翠雖具有超人身手,奈何對方六人所形成的這個進攻陣勢,頗非等閒,輪番出手,攻守咸宜,一時之間,竟然無計可施。

她這裡儘管心急如焚,卻是孤掌難鳴,一顆心早已飛入內院。

內堂裡,情形又是如何?

※※※

沈娘娘神態雍容地高坐在上,一隻手緊緊抱著她的獨子,鄱陽王嗣朱蟠。

宮嬤嬤一根烏金杖,史銀週一口雪花緬刀,緊侍左右,分別保駕著這落難的母子二人。

旭日的紅光,映照得這間堂院滿處都是異彩,每個人的臉都是紅通通的,包括那位當今大內內廠總督大人的曹羽在內。

臉上浮著微微的冷笑,在一名金星衛士的陪侍之下,曹羽就站在當門之處。

也不知是他為了顧全禮貌或是有意地擺譜,曹老頭子竟然身著官服,一品軍功的武將朝服,只是在腰側加上了一把長劍而已。

“娘娘,話可是說完了,本座說的可都是句句實話,聽不聽在你,何必敬酒不吃吃罰酒呢?”

一面說,曹老頭子伸出一隻戴有玉板指的手來,頻頻地摸著他的鬍子,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

濃娘娘緊緊抱著兒子,把頭偏向一邊道:“我不跟你說話。無恥的東西!”

曹老頭子偏偏不慍不怒地嘻嘻一笑,道:“你罵我我是不會生氣的,我再說一遍,你們母子這就起駕吧,要不然,嘿嘿嘿!”

沈娘娘還不及說話,她身邊的“一掌飛星”史銀周卻凌聲道:“娘娘已經說過了,叫高島主自己出來請駕吧!”

“住口!”曹羽一聲厲叱道:“你是什麼東西,在本座面前,豈有你說話的餘地!”

話聲一頓,偏頭向身邊那名金星衛士道:“給我處死!”

他身邊這名衛士應了一聲,早已不耐地閃身而前。

此人綽號“妙手金輪”,姓譚名子威,在內廠眾多金星衛士之中,算得上頂尖兒的一個,算得上是曹羽的最得力的一個助手,這一次曹羽特別把他帶在身邊,一直還沒有出手的機會。

譚子威聆聽之下,巴不得在主子面前顯顯威風,身形猝閃已到了史銀周身前。

史銀周自知在彼輩大內高手面前,自己實在無能敵擋。可是,職責所在,卻無能推卻,何況他早已存下了以死報主的心願。

眼下譚子威身子方一襲近,史銀周話也懶得跟他說上一句,掌中緬刀“嘶!”一聲,迎面直向著對方當頭直劈了下來。

譚子威“嘿嘿”地一聲,身子向後微微一坐,雙手閃出,只聽見“啪”地一聲,已把史銀周掌中緬刀夾在了兩掌之間。

這一招雙手夾刀之術,果然極其高明。史銀周萬萬也沒有料到自己出手之第一招,即吃對方拿住了刀鋒,心裡一急,左掌上力貫五指,陡地一掌直向著對方面門上擊出。

這一手似乎也落了空,掌式方出,卻見譚子威雙手夾刀依舊,整個身軀,卻像猴子也似地整個翻了起來。

他身子本來就十分矮小,行動之靈活,卻是出入意外,二翻一落,真比猴子還要靈活,“刷!”一聲,已落在了史銀周身後。

史銀周陡地覺出了不妙,再想轉身,哪裡還來得及。

譚子威出掌之快,更系少見,雙掌猝然向下一壓,一式“神龍抖甲”,“碰”地一聲,兩隻手雙雙都按在了史氏的背上。

不要看這個人身材如此瘦小,那雙手掌之上卻是真有勁道,兩隻手自在對方背上一經接觸,史銀周由不住陡地一個踉蹌,一交向外跌了出去。

“譁嗯楞!”一聲,緬刀脫手而出,史銀週一個“鯉魚打挺”雖自地面上躍身而起,卻是捺不住由嘴裡“哇”地噴出了大口的鮮血,身子晃了一晃,“撲通!”一聲又倒了下來,頓時昏死了過去。

目睹如此,在沈娘娘單手抱持之中的小王爺朱蟠,第一個忍不住放聲大哭了起來。

“史大叔……”

忽然他用力掙開了沈娘娘的手,直向著史銀周身上撲了過去。

真是事發突然,沈娘娘一驚之下,驚叫道:“回來!”伸手就抓,卻是沒有抓著。

一旁的宮嬤嬤大叫道:“小王爺!”方自踏前一步,卻又忽然停住了腳步,蓋因為守侍娘娘與搶小王爺同樣重要,一時難定取捨。

然而,敵人方面,卻是不容她少緩須臾。

“妙手金輪”譚子威一聲冷笑,首先躍身而前,伸手向著小王爺背上就抓。

目睹及此,沈娘娘一顆心都要跳了出來,尖叫了一聲,正要撲過去,猛可裡,只聽見側面窗扇間“喀喳!”一聲爆響,兩扇窗戶,突地為之破碎開來。

隨著破碎而開的窗扇,一條人影電閃而入,現出了纖細婀娜身材的一名少女。

少女青絹扎頭,腰肢款細,掌中一口“雁翎長刀”,聲到人到,人到刀到。

一道白光,雁翎刀直向譚子威探出的手掌上落了下來,由於刀氣十足,隔著老遠,已使得譚子威感覺出是切膚之痛,如果遲一刻收手,這條膀子可就別想要了。

譚子威此人功夫還是真強,就在此千鉤一發之際,即見他收手回身,一個反身飛雲之勢,單手向上一操,已抓住了屋頂上的雕花天花板。僅僅憑左手三指之力,就把整個的身子吊在了空中,緊跟著手指一鬆,翩翩飄身而下。

這個猝然現身的少女,身子一經落下,一探手已抓住了小王爺朱蟠的背後,把他硬生生地給提了回來,朱蟠大叫著回身舉手就打,一眼看見抓著自己的竟是一個陌生的女子,頓時就傻住了。

“快到你娘那裡去,再不聽話我可要打你了。”

這個姑娘寒著一張清水臉,兩隻眼睛蘊著奇光,炯炯有神地盯向朱蟠。

這位小王爺平常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他姐姐朱翠,只是這時看起來,對方這個女人好像比姐姐還厲害,更何況她手上還拿著明晃晃的一口長刀,頓時嚇得不敢吭聲。

“聽見沒有?”

這個姑娘瞪著兩隻大眼睛看著他,朱蟠不由自主地點了一下頭,乖乖地就跑到了沈娘娘身邊,後者一把把他緊緊地抱在了懷裡。

曹羽、譚子威是何等厲害的人物,自然一眼也就看出了來人的身手,正因為這樣,才由不住相繼地吃了一驚。

這個青絹扎頭的姑娘,身子再閃,已攔在了沈娘娘身前,一雙眸子卻註定著當前的曹羽。

“曹老頭,別那麼神氣活現,多少事你們這些吃公糧的鷹爪子不管,專門趕盡殺絕,今天就不讓你稱心如意。”

一面說,這個號稱“燕子飛”,中原最負盛名的女俠客,手中玉翎寶刀向前一指,一股無形的刀氣,直向著曹羽射到。

雙方間隔距離甚遠,曹羽卻似有所感,兩團白眉情不自禁地向上挑了挑。

“你又是什麼人?嘿嘿,嘿嘿,本座來此是客,更知道這裡是不樂島,姑娘如此失禮,只怕島主怪罪下來,你擔當不起吧!”

說到這裡,曹羽微微一頓,聳了一下肩頭,冷冷一笑接下去道:“姑娘此來,可曾看過高島主?最好請示之後,再來說話。”

曹羽這幾句話明顯的是示意對方,自己來劫持沈娘娘全家,乃系得到高島主同意。暗示對方不必多管閒事,滿以為對方聆聽之下,當必知難而退。

曹羽所以如此容忍,實在是自知立場,自己來此是客,雖然仗著朝廷的勢力,一向在外作威作福慣了,可是,在不樂島高立的勢力範圍之內,他卻不敢過分地猖狂,主要是他實在還摸不清對方的身分,如果對方是不樂島的人,就不便得罪了。

卻沒有想到這位姑娘聆聽之下,細眉一挑,凌聲道:“你少拿高立來嚇唬人,不樂島作惡多端,現在報應臨頭,自顧尚且不暇,再也不能幫著你們為惡了。曹羽,你要是識得大體,現在趕快退身,也許還來得及。要不然,嘿嘿,只怕你再想走還來不及了呢!”

這幾句話一經出口,著實的使得曹羽為之一驚。他先時已聽得島上鐘聲不輟,尚還在猜測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故,這時聽對方少女一說,才知道敢情是不樂島大敵臨門,心中著實困惑。

以他所知,不樂島之威名遠播,無人不懼,就以自己堂堂一個統率朝廷近衛的大員,尚且對彼等敬畏三分,什麼人又能有這個膽子,膽敢來此尋仇?誠然是不可思議之事了。

心裡盤算著,不免對於眼前少女充滿了好奇。

“聽你的口氣,姑娘並非不樂島上的人了。哼!你的膽子不小,你叫什麼名字?你可知道這件事不是你所能管得了的麼?”

持刀少女一揚手上刀道:“這口雁翎刀就是我行俠江湖的標誌,我姓潘,曹老頭,我接著你的就是了。”

一聽對方報出字號,曹羽由不住心頭一震。“雁翎刀”再加上“潘”這個姓,很容易使他想到了那位成名江湖的女俠“燕子飛”潘幼迪。

“哼哼!”曹羽鼻子裡發出了一串冷笑之聲。

“我聽說過你,”曹羽慢吞吞地點著頭道:“你大概就是江湖上傳說的那個燕子飛潘幼迪了。”

潘幼迪冷冷地笑了一聲,沒有說話,當然也就等於默認了。

曹羽嘿嘿一笑說:“姑娘,你在江湖上成名不易,這件事卻不是你應該管的,你也管不了。”

潘幼迪道:“管不管得了,是另一個問題,反正我已經管定了!”一面回頭向宮嬤嬤道:“這位媽媽你照顧著小王爺,我們出去。”

宮嬤嬤答應了一聲,手裡的烏金杖一擺,就要去背起小王爺,卻不意對方那個“妙手金輪”譚子威,忽地越身而前,伸手向著小王爺朱蟠身上就抓。

宮嬤嬤一聲怒叱道:“狗強盜!”

“呼!”烏金杖夾著一股疾風,照著對方頭上就打。

譚子威真有過人的身法,就在宮嬤嬤烏金杖摟頭直下的一霎,只見他兩隻手交插著自身後霍地向外一分,“譁楞楞”一陣子金鐵交鳴聲中,兩隻手上已多了金光閃爍的一對“日月輪”。

這對日月輪,正是譚子威仗以成名的兵刃。

雙輪乍然向外一撲,往起一揚,“噹啷!”一聲,已架住了宮嬤嬤的烏金杖。

譚子威的手法還不只如此,原來那日月雙輪上還有手腳,隨著譚子威左手月輪一聲搖動之下,卻由那彎月輪之上倏地分出了一截齒鎖,“咯!”地一聲,將宮嬤嬤的烏金杖身鎖了住。

宮嬤嬤一經掄使才知受制於人,由不住大吃一驚,突然間眼前金光乍射,譚子威的另一隻金輪忽悠悠已現眼前。

這一霎,宮嬤嬤可真是險到了極點。忽然間潘幼迪的身子閃向眼前,“噹啷!”一聲,雁翎刀磕開了日月輪,譚子威向後一挫身勢,霍地一個倒翻,退出了七尺開外。

卻聽得身後的曹羽一聲叱道:“大膽!”

接下來是袍帶振風“呼嚕!”地一響、曹羽偌大的身勢,有如一片雲也似地已來到了近前。

這個老頭子敢情狂傲得很,身形一現之下,右手五指有如分筋把脈也似地,直向著潘幼迪持刀的那隻手上搭去。

潘幼迪向後一挫刀身,左手出掌如電,用“摟膝”之勢,直向曹羽肋下就打。

曹羽鼻子裡哼了一聲,身子有如巨鷹也似的一個疾旋,“刷”地一聲,背脊幾乎貼平了屋樑,隨著他猝收的雙臂,“刷”地又一聲落了下來。

落身、現劍,一口玉虎把座的盤龍劍,已撤了出來。

“丫頭,你當真要與本座為敵麼?”

一面說時,這個老頭兒腳下迅速地一連向前搶踏了兩步,用“人”字攻勢,把對方看在劍勢之中,的確高明之至。

潘幼迪知道這個曹羽不是易與之輩,其實就是方才現招的那個譚子威也是出奇的強,自己以一敵二,是否能操勝算,實在大是問題。這麼一想,心裡不禁大為焦急。

她原意只要能護侍著沈氏母子闖出去,與朱翠會合一起,再定逃走之策,卻想不到對方曹羽偏偏不令她從願,竟然親自出手阻攔,說不得只有與對方放手一搏了。

潘幼迪一口刀傳說能封八面之威,自是非比尋常,尤其是眼前形勢,顧此失彼,顧彼失此,更不容她掉以輕心。

果然,她搶身向曹羽進招,便為之失策,那時另一面的譚子威只須待機上前,便可輕而易舉的制服宮嬤嬤,而挾持沈娘娘母子到手了。

潘幼迪瞭解到這番形勢,哪裡敢絲毫大意,掉以輕心。

因此,在曹羽的進身之下,她不進反退,一連後退了三步,才在一個適當的位置上站住了身子。

果然,她身子方自站定,另一面的“妙手金輪”譚子威已霍地向著沈娘娘身前欺進過來。

潘幼迪已正確由光可鑑人的刀身之上,看清了對方的進身之勢,長刀乍揮,已封住了譚氏的去勢。緊接著她刀勢一壓,向外猝然一展,刀光如虹,集結著極為剛烈的一股刀氣,譚子威如不趕緊後退,可就保不住會為這股氣勢所傷,須知刀氣不比刀身,那是無從封架的。

這麼一來,便化解了眼前之危,譚子威在極不心甘情願的情況之下,退後了三步。

曹羽在一旁看得清楚,心頭既驚又怒,當下冷笑了一聲,身形霍地向下一坐,玉虎盤龍劍猛地向上一提,一個虎撲之勢,猝然撲前而至。

曹羽知道對方刀氣厲害,迫使他不得不施展出苦練多年的內炁罡氣,與以對抗。眼前這一撲之勢,便十足驚人,強大的內功力道形成了一堵小山也似的勁道,霍地向前直撞了過來。

潘幼迪那等功力之人,也被逼得身形弓起,果真她要是後退,便將一發而不可收拾了。

她一面鼓動真氣,硬挺著身勢不使後退,更於險惡之中,再一次運用刀氣向前劈出了一刀。

曹羽身形忙即向左面一個快閃,一面劍走輕靈,施展追殺劍勢,在他快速的旋身勢子裡,一連劈出了三劍,將潘幼迪從正、左、右三面皆控制在劍勢之中。

這一手果然厲害,潘幼迪竟然暫時無能出手。

他像故意為一旁的譚子威製造有利的出手機會,果然譚子威把握著這一霎有利之機,忽地騰身而起、直向著宮嬤嬤遞進一招。宮嬤嬤即使在全神貫注之中,也顯得慢了一步。

“呼哧!”一聲,一隻日月輪上的刺勾子整整地插進到了宮嬤嬤的右肩頭上。

宮嬤嬤痛得“哎喲!”叫了一聲,差一點昏了過去。

譚子威伎倆還不只此,隨著這隻手霍地向後一收,宮嬤嬤身子一個踉蹌,碗大一片皮肉連同一片肩衣,全然都被拉扯了下來,大股的鮮血,跟著也冒了出來,宮嬤嬤又發出了一聲驚叫,痛得全身打顫。

這番情景著在小王爺朱蟠與沈娘娘眼中,當真是痛徹心肺,朱蟠大叫了一聲宮嬤嬤,忍不住痛哭了起來。

譚子戚一聲冷笑,倏地一個上步,一雙日月輪運足了力道,一齊向著宮嬤嬤前胸上直搗了過去。

此時此刻,宮嬤嬤萬難閃躲開來,“噗”地一聲,這雙日月輪全都照顧到了她的身上,卻由於力道極猛,竟將她整個胸骨全部震碎,當場死於非命。

譚子威一式得手,當真是喜極欲狂,卻是沒有料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就在此要命的一剎那,一道劍光,匹練也似地電閃而至,劃出了一道醒目的白光,直襲向譚子威後心而來、由於來勢簡直太過突然,無聲無息,容得譚子威忽然發覺出背後有異時,哪裡還來得及?

“噗嗤!”一口長劍,直直地穿進了譚子威的後心,由於力道極猛,竟然刺了一個前後透心穿。

譚子威的一雙日月輪還膩在宮嬤嬤身上不及撤出,想不到自身卻為別人所乘。

“幄!”譚子威整個身子,就像是石頭人也似的,忽然定住了。

他還想轉身看看殺他的人是誰?可是這個小小的願望,在此刻也是難以達到。

一條人影,直由堂屋前門穿身進來,現出了朱翠失魂的體態,只見她披頭散髮,鬼也似的猙獰,想是目睹危急,來不及進前,先自飛出了手中長劍,竟然一劍奏功,貫穿了譚子威後心。

她雖然克敵制勝,將兩層院落的強敵手刃劍下,自身也有多處掛了彩,名副其實的成了“浴血而戰”。

沈娘娘乍見女兒來到,又驚又喜,卻是全身抖成一氣,偏偏開口無聲。

說得也是,像她這等金枝玉葉的身子,哪裡見過這等陣仗,平日殺一隻雞也不敢看,更別說是殺人了,一時嚇得全身打顫,哪裡還能出聲說話。

小王爺朱蟠既悲宮嬤嬤史大叔的相繼死傷,又見姐姐的忽然來到,一身是血,忍不住“哇!”一聲大哭了起來,母子二人緊緊偎抱在一起抖成了一團。

朱翠就手由譚子威屍身上抽回了長劍,一眼看見潘幼迪意外出現眼前,正在與老賊曹羽交手不下,真是既喜又驚,大聲叫道:“姐姐,我來了,千萬別讓這個老賊出去。”一面說,她忽然縱身而前,用力地把一扇堂屋巨門關上,發出了“轟隆!”一聲大響。

潘幼迪正感獨戰曹羽難卜勝算,忽然加入朱翠這個生力軍,自是喜出望外。

“他跑不了的!”

嘴裡說著,玉翎寶刀揮處,一股刀風硬生生將曹羽逼出數丈開外。

曹羽目睹著自己最得力的手下譚子威的喪生,再加上朱翠的忽然現身,確使他大為驚心。

朱翠心裡恨極了這個老賊,自己母女家人流落至此,有今日之下場,無非這個老賊一手所賜,她是無論如何也放他不過的了。

曹羽原以為自己對付潘幼迪,足可遊刃有餘,卻是沒有想到雙方一經交上了手,對方竟是出乎意料的強,一口刀真有鬼神不測之妙,簡直不敢絲毫大意。

現在猝然再加上一個朱翠,兩個姑娘幾乎是一樣的強,曹羽兩面受敵,自然就覺出不妙了。

情急之下,曹羽忽地擰身往外就閃,掌中劍劃出一道長虹,用“秋水斜陽”的一招,直取朱翠面門,嘴裡厲叱道:“閃開!”

朱翠舉劍就迎,兩口劍“噹啷”地迎在了一塊。

這一劍雙方都貫足了真力,誰都想把對方的劍磕出手去,但偏偏都沒有如願以償。

到底朱翠連番久戰之身,內力不繼,這一震之威,直使她感覺到齊臂發酸,差一點長劍脫手就飛。

雙方這一交接,卻給了潘幼迪可乘之機,雁翎刀由下而上霍地狂卷而起,正是她仗以成名的“觀濤閣”不世刀法“洗雪三刀”之一。

曹羽陡然一驚,厲嘯一聲,拔身而起,他的這種“鷹起”身法,確是稱得上高明,武林罕見,雖然如此,潘幼迪的洗雪刀法卻仍然沒有放過他。

一片刀光閃過,曹羽起勢略遲,立刻在他右大腿內側,留下了半尺來長的一道口子。

曹羽鼻子裡哼了一聲,身子一偏,忽悠悠自空而墜,鮮紅的血立刻把他右面褲管給浸透了。

說起來,雖然並沒有傷著要害,可是要知道一個練習氣功的人,最忌的就是見血之傷,尤其是下半截身子,更是見不得血。否則,一經運功,血流不止,那還了得?

曹羽的一腔自負,剎那間消失殆盡。當他身子落下來時,一連打了兩個踉蹌,差一點坐了下來。

對方兩個充滿殺機的少女,卻是放他不過,一刀一劍,幾乎是在同一個時間,陡地欺身而近,形成一個“八”字形,把這位權傾一時的曹大人,看守在一個死角里。

對於曹羽來說,此刻一霎間的感受,乃是他畢生從來也未曾有過的。死亡的陰影,忽然出現在他腦海裡,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千軍萬馬的陣仗在他來說,都不足以畏,而現在的這一霎,生命竟然在一雙少女面前為之股慄,使他第一次感覺到了“害怕”。

“啊!且住!”

曹羽一隻手按著牆,緊緊地咬著牙,忍著腿上的疼,疼是忍住了,血卻是忍不住,猶自一個勁兒地向外淌個不休。

曹羽那張臉,剎那之間已完全失去了血色,已經到了他說軟話的時候了。“二位姑娘手下留情,老朽知錯了。”

朱翠冷笑道:“太晚了。”

當胸一劍刺去,曹羽舉劍就撥,“當!”一聲,架開一旁,朱翠已能體會出這一劍的力道較之前一劍差多了,足可證明對方已“力不從心”。勝券在握,思及屈死的宮嬤嬤與家中各人,她悲從中來,第二劍再出,這一劍曲折多變,一波三折,巧妙地閃開了曹羽的劍勢,直取對方咽喉。

曹羽大叫一聲,左手力按牆壁,身子一個疾滾,閃開了咽喉,卻沒閃開後項。

“哧!”背上可又留下一道血口子。

這一劍較諸潘幼迪那一刀又重得多。曹羽痛得打了個閃,嘴裡“喔喔!”連嚷了兩聲,他自忖討命無能,情急之下,陡然運用“按臍力”,一隻左手血也似紅,霍地向著朱翠腰上遞出。

這一掌聚集了他所有能運施的全身功力,舍此之外,再也沒有絲毫勁道了。

朱翠豈會為他擊中?

潘幼迪眼快,更不會忘記他的困獸之爭,雁翎刀霍地揚起,有如猝起的一片浪花,就在這片浪花之下,曹羽的一隻左手已自齊腕被削落來下!緊接著朱翠的一劍,深深地扎進了他的前心,劍拔,血標。

一代奸宦,元兇巨惡,終於伏屍劍下。他身子一連前進了好幾步,怒目凸睛良久,才緩緩倒了下來。

陽光炫耀著白沙。

當然也不曾放過了佇立在白沙地上的那兩人,兩個看來幾乎是同樣高,但卻絕非相同年歲的人。

白鶴高立與大俠海無顏已經相峙頗有一些時候了,由地上凌亂的足印判斷,似乎他們已經幾度交接,目前的情況卻是誰也沒有佔了上風。

高立破例地束起了他的長衫下襟,海無顏也在腰上加了一條絲絛。

當他們再次對峙,醞釀著致命的一擊時,現場千百雙眼睛目光一致,都被他們緊緊地吸住了。這麼多的人,都像是死了一樣,倒只有一波連一波的海水聲聲不息地拍打著,演奏著亙古不變的自然樂章。

桑老夫人衣裳破了,左胸上帶著血,臉上也青了一塊,但是她手裡兀自緊緊地抓住一對鐵棒錘,這對玩意兒有個名堂叫“四煞棍”,倒是江湖罕見。桑平看上去也掛彩了,母子二人正倚著坐在沙地裡,面對著簡直不成比例的眾多且復強大的敵人,她們卻絲毫沒有畏懼之色。

空氣是那麼低沉,緊緊地壓著現場每一個人,都快要為之窒息了。

兩個人並非真的靜止。

像是心有靈犀,他們幾乎是同時邁起了左腿,緊接著疾風也似地迎了過去。

“呼!”竟然迎了一個空。

一個是“金臂沉肩”,另一個是“浪裡翻身”,第二次交接比前次更快更狠。

“呼!”竟然又一次落了空。

眼明的人都看得很清楚,這一次交鋒裡,海無顏的右手二指直取高立雙目,高立的右手斜劈如刃,卻直取對方右肋。

那可真是快,快到無以復加。

海無顏的身法,是超乎“醉金烏”之外,那種他苦思多年破解“醉金烏”的身法,高立卻也不含糊,“醉金烏”既已不靈了,卻揉合著他自己的創新,是以雙方才會有不可思議玄奧的兩度撲空之勢。

海無顏的“金剛指”參合著“二天門”的“洗髓”功力,高立的五指一劃卻為其苦練經年的“鷹翅功夫”。真正是並世無雙的功力。

高立躲過了雙眼,卻無能閃開頭頂,在海無顏的一雙指力之下,頭皮上擦出兩道血痕,海無顏閃開右肋卻無暇顧及衣衫,一截大襟有如刀削也似被斬落下來。

兩個身子明明已錯開,偏偏海無顏的身子,竟然在錯開的一霎霍地倒仰過來。

豈只是身子倒折過來而已,他的兩隻手也隨著倒仰的身軀同時擊出,“噗”地按在了高立的背後兩肋之間。

看到這裡,在場所有人的眼睛都睜大了,只是卻沒有人發出聲音,每一人的心都被震撼住了。

雙方再一次面對面地站立時,高立已是神采黯然,他的真氣已散,全身俱已為汗所溼。

“小夥子……你贏了……這個不樂島從今天起,是你的了。”

不過在一天以前,他加諸在單老人身上的一切,竟然奇妙地,同樣地又加諸在他自己身上,也算是報應不爽。

接下來,這位稱雄天下的黑道武林魁首,直直地倒了下去,永遠地倒下去了。

出乎意外的,風來儀對於師兄高立的死,並沒有太多的悲傷,事實上這個結局是她早已經預料到的,只是沒有想到來得這麼快,這麼突然。

她度過了極為平靜的一天,也是她生平最長的一天,終於,她想通了一切,也為自己的去留作了打算。

她選擇了“活下來”的一條路,並不因為她“怕死”,因為未來的歲月活著遠比死亡更要艱難得多。

過去的年月,她犯了太多的殺孽,虧欠人們大多,此番洗心革面,應該是補償的時候。

這個道理她也曾講給她最得意的弟子吳明聽過,於是在徵得吳明衷心贊同之下,他們大方地去拜會了海無顏、潘幼迪、朱翠。在彼此一番虛心真誠地討教之後,定下了今後實踐的方針。

就這樣,師徒二人告別了不樂島,在第二天的黎明時分,揚舟而去。

※※※

“不樂”島如今已改名為“快樂”島,“不樂島”已成為歷史的名詞,永遠不會再存在了。

“快樂”島如今同樣的也有三位島主,即海無顏、潘幼迪、朱翠。在他們上下一心,共同經營之下,這個島上的實力較之昔日更為堅強,如果說拿今天與過去作一個比較,則會發覺到它們之間最大不同之處原本就在這個“樂”字上,不樂使人“不樂”,快樂使人“快樂”!

這就夠了,人活著只要快樂,人人快樂,夫復何求……

【全書完】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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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海無顏一聲冷笑,右手輕起,“噗”一聲,已抄住了長篙的尖端。

雙方力擠之下,這根竹篙頓時有如彎弓一般地彈了起來,侯騰哪裡挺得住這等力道?一下被彈起了半天之上,在空中他身子一個倒仰,成了頭下腳上之勢,原想將錯就計,就勢拋進水裡,卻不知海無顏已防到了他會有此一手,右手抖處,這根長篙“嗤”地穿空直起,“噗!”一聲射了個正著。侯騰在空中慘叫了一聲,直直地墜落下來,叭喳一聲,水花四濺,大片的海水都被染紅了。

這條快船上共有五個人,剩下的三個人乍見此景,早已嚇得魂飛魄散,有了前車之鑑,這一次連向海裡逃的念頭也不敢再興,三雙腿幾乎是同時之間一齊彎下來,“撲通!”跪在了船上,一時叩頭如搗蒜地討起饒來。

海無顏緩緩地走過去,打量著這三個人。

一艘船影已經移近過來,緊接桑氏母子縱身過來。

桑平道:“好了,都解決完了。”

桑老夫人看著地上跪著的三個人,冷笑道:“這群禍害留不得!”

說時正要縱身過去,海無顏橫身而阻道:“算了,就饒了他們吧!”

桑老夫人翻一下眼皮,忽然一笑道:“說的也是,此去不樂島還有老長的一段路,非得有人帶路不可!”

海無顏道:“那就正好。”遂向跪著的三個人道:“你們都站起來!”

三人聽說饒了他們,俱都喜出望外,紛紛叩頭站起。

海無顏遂道:“我們要去不樂島,你們就幫忙操船帶路吧!”

三人連聲說是,忽見桑老夫人縱身而前,各人大吃一驚,還來不及作出反應,每人背上又著了一掌,當時只覺得身上一麻。三個人早已是驚弓之烏,猝然遭受如此,俱都由不住鬼也似地叫了起來,相繼賴倒在地,鼻涕也似地不肯起來。

桑老夫人喝叱道:“再不起來,都活不成!”

這聲喝叫倒是真有用,三個人嚇得一個骨碌都爬了起來。

“你們聽著,”桑老夫人道:“我已經在你們每個人身上都點了死穴,十二個時辰之內,如未經我親手解救,都活不成,你們只要好好聽話,小心把船駛到不樂島,一路上不生別的事,不玩花樣,我就為你們解開,要不然你們自己心裡明白,你們可聽明白了?”

三個人聽她這麼一說,嚇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哪裡還敢說個不字,紛紛叩頭討饒,聲言不敢違背,這才退了下去。

這艘船就在他們三個人駕駛操作之下,離開了現場,直向不樂島方面駛進。

由於這是一段相當長的水程,三個人遂轉向內艙坐定,三個小盜巴結十分盡力,不待招呼即為各人獻上香茗,這艘快舟以相當快的速度直向前進。

海無顏坐定之後,重向桑氏母子見禮,說道:“此行蒙老夫人與桑兄義助,真是感激不盡,不知道老夫人下一步行止如何?”

桑老夫人才收斂起嬉笑怒罵,玩世不恭的神態,輕嘆一聲道:“海大俠你有所不知,這件事我也就不仔細說了。總之,我母子與不樂島結下的仇是不共戴天,今天我們來原就打算成功固然好,不成功也絕不活著離開,你不必為我們擔心,也談不上謝,我們是同仇敵愾,理當聯合起來!”

海無顏點頭道:“這就太好了,但不知老夫人與桑兄此行之計劃如何?”

桑平道:“小弟與家母原來計劃混入島上,想法子與島上的單老前輩取得聯繫,看看他老人家的意見如何,再謀下手之策,只是眼下這條計看來是行不通了!”

海無顏奇怪的道:“你剛才說到什麼單老前輩……”

桑老夫人一笑道:“這個難怪你不知道了。只怕當今人世,知道這個怪人的還不多,他的出現,對不樂島來說,算得上是一個致命的打擊!”

於是他母子隨即把單老人的生平向海無顏說了一個大概,海無顏大是驚異,一時喜形於面。

“哦!”他目放異彩地道:“若不是老夫人提起來,我幾乎忘記了這個人,我一直認為這位老前輩早已不在人世了,想不到他老人依然活著,這麼多年來他忍辱偷生,誠如老夫人所說,過著無異於蛇鼠一般的生活,他的遭遇未免太過淒涼了!”

桑平說道:“正因為這樣,他老人家才練成了一身無所不能的武功造詣。哼哼,高立那個老賊,這一次大概是萬難倖免了!”

海無顏嘆一聲,喃喃道:“但願如此,這麼多年來,不樂島所犯的罪也實在太多了!”

桑平忽然想起來,好奇地打量著海無顏道:“外面傳說,這一次高立在海兄你手裡吃了大虧,不知詳情是否如此?”

桑老夫人聽兒子提及這件事,似乎甚是注意,一雙眸子向海無顏注視過去。

海無顏點點頭道:“我們曾交過手倒是真的,但是說到他吃了大虧卻不盡然,事實上那一次交手,我們之間似乎並沒有分勝負。”

桑老夫人的臉上立刻現出了驚異的表情。

“我懷疑,”海無顏思索著這個問題,緩緩他說道:“那一次高老頭他並沒有施展出全力,他可能別有用心。”

“你的猜測很有道理!”桑老夫人衲訥地道:“事實上高立這個人正是如此,那一日他很可能留了一手,你要對他特別注意!”

海無顏冷冷一笑道:“老夫人所見極是,因為那一天,他並沒有施展出他最負盛名的‘醉金烏’手法,我因此懷疑他別有用心!”

桑平“哼”了一聲道:“話雖如此,他的醉金烏手法,如果遇見了單老前輩,涼他也難以施展!”

“你知道什麼?”桑老夫人直斥兒子的無知輕敵:“高老頭的那一身功夫,豈是你所能瞭解的,他如果沒有十分出類拔萃的傑出造詣,豈能稱雄於天下數十年之久?”

海無顏雖不恥高立之為人,可是論及對方一身武功造詣時。卻不敢存絲毫輕視之心,聆聽之下,也不禁點頭附和,認為老夫人言之有理。

桑平被母親一斥,顯得有些不服,卻是不敢頂撞,在他感覺裡,那位一直藏匿在肇慶行館的單老人,該是無所不精的人,昏立的武功即使再高,也難以勝過他,可是桑老夫人似乎卻並不如。此認為。

看著海無顏,老夫人道:“如果你認為高立最稱拿手的是那一套醉金烏的手法,可就錯了!”

海無顏聽得一驚,說道:“難道不是嗎?”

“哼!”桑老夫人冷冷地道:“這你就不清楚了,醉金烏確是他深藏不露的手法之一,但是還有一門更厲害的功夫,我揣摩著他這幾年大概也已經練成功了!”

桑平聽母親這麼說,顯然大為驚奇地道:“啊!還有這件事?

老夫人看了兒子一眼,像是在譴責說你知道什麼?

她隨即注視向海無顏,喃喃地道:“武林中有一門失傳已久的功夫叫做‘鷹翅功’,不知少俠可曾聽說過?”

海無顏一驚道:“老夫人說的是‘先天無機門’失傳的那門功夫?”

“不錯!”桑老夫人含著微笑點了一下頭道:“你果然見多識廣,這是一門失傳已久的冷門功夫,居然你也知道,我倒要再請教少俠一下,你可知擅長這門功力的人是誰麼?”

海無顏點點頭道:“老夫人指的是‘無極先生’李元春?”

老夫人十分嘉許地連連點頭道:“就是他,這位李先生在生平只練成一種功夫,卻是走遍天下難逢其敵,這門功夫,就是剛才我們所談到的鷹翅功!”

桑平道:“可是怎麼又會和高老頭扯上關係的?”

老夫人哼了一聲:“這當中當然有關係。”

她看著海無顏道:“自然,這些都無關宏旨,不過談談也是無妨。據我所知,無極先生李元春生平沒有傳人,只有一女,卻又嫁到遠方為商人之婦,像鷹翅功那種深奧的絕學,是不適於傳授她的,李元春無奈之下,才將他這門畢生成就的武林絕學書刻在他家居後院的假山石上,哼哼!”

說到這裡,桑老夫人一連冷笑了幾聲道:“表面上看來,似乎人人可以學得,其實那可就錯了,除非有極深武學造詣,和聰明智慧之人才得悟透!”

“高立就是這麼得到的!”桑老夫人對於這件事知道得十分清楚:“據說,他是最早得到消息的一個,當時他在李家後院苦思三天仍未能悟出,一怒之下,竟然持紙墨,將石上留字抄下,當場將假山石震碎,使後來者無從著手,這個老兒用心之卑劣誠可想知了!”

海無顏點點頭道:“原來如此,雖然如此,老夫人怎麼知道他已練成了這門功夫?”

“我知道他已練成了。”

桑老夫人緩緩他說著,神態充滿了自信:“雖然我說不出為什麼,但是我確信他已經練成了這門功夫。你知道練習這門功力,最重要的在於兩肘兩膀。一旦成功,這雙膀臂堅若鋼鐵。哼哼哼,你可曾見過這高立老兒攜帶過兵刃麼?”

桑平點點頭道:“娘這麼一說,果然有些道理,有一次我聽青荷說,高大爺的手比鋸子還快。”

海無顏與老夫人同時一驚。

所謂“知彼知己,百戰百勝”,這一次出擊,他們都抱有必勝的意念,敵人的虛實關係至為重要,能夠事先多一分對敵人的瞭解,一旦上陣就減少了一分本身的危險。

是以在聽到了桑平所說之言後,海無顏不禁大為驚覺,目光向桑平注視過去。

桑老夫人也一樣有同感,冷笑一聲,看著桑平道:“既然你早有聽獲,為什麼一直沒有聽你說過?”

桑平怔了一下,尷尬地笑了笑。

那是因為桑老夫人聽從單老人之言,曾禁止桑平與青荷來往,是以桑平才不願出口。

桑老夫人自然明白,望著海無顏的面,她也不便面斥,倒是有關高立以手鋸樹之事,提起了她的興趣,因為這件事可以進一步證明她的猜測是否正確。

“你說高立的手比鋸子還快?”

“是,人家這麼說的!”桑平喃喃道:“據說高立平日常喜用手鋸樹,他所居住的嶺上古樹極多,而多少年以來差不多都快被他鋸光了!”

“怎麼樣?”桑老夫人轉向海無顏冷冷道:“這麼說,我的猜測就是全沒有錯了,他的鷹翅功看來已有十分的火候了!”

海無顏微微皺眉道:“既然如此;在西藏高原我與他邂逅那一次,他卻是藏拙得厲害,這又為了什麼?”

“這就是高老兒最陰險狠毒的地方了!”桑老夫人冷哼了一聲:“等著看吧,這一次他就會對你施展出來了,他要你對他鬆弛了注意,然後才會出其不意地對你下毒手!”

海無顏微微一笑,嘴裡沒有出聲。

誠然,他對高立前此一戰裡,也作了相當程度的保留,很多險招也都沒有施展,尤其是得自邵一子的鐵匣秘笈,更是他私心打算用以來制勝高立的關鍵。

現在當他聽說到高立也已練成了“先天無極門”的絕枝“鷹翅功”時,內心之震撼,誠可想知,未來之一場大戰孰勝孰負,卻是未可頂卜了。

窗外海風陣陣吹進來,汪洋大海里,竟然不見一片帆影,意識著此去不樂島似乎還有一段路途。

海無顏感覺到有些氣悶,站起來慢慢踱出艙外,海風甚大,把他身上一襲長衣揭起來,吹得獵獵有聲,桑氏母子也陸續跟了出來。

日影偏西,顯示著天將黃昏,桑老夫人忽然跨前一步,站立在海無顏的右後側方。

“海少俠,久仰你一身內外功夫都甚了得,老身不才,想要討教一二,可施得麼?”

桑老夫人嘴裡說著,足下已緩緩地向前跨出一步。

海無顏當然已感覺到了對方驚人的“無敵罡氣”,對於老夫人的這一突然舉止,令他頗為吃驚。

武林中越是具有非常身手的人,越是不甘居人之後,桑老夫人莫非因為如此而向海無顏出手?除此之外海無顏實在想不出什麼別的理由了。

“老夫人您太客氣了!”

嘴裡正說著,海無顏已緩緩回過身子來。

桑老夫人微微含著笑道:“只是印證一下手法而已,倒無惡意,你可不要介意!”

海無顏道:“豈敢。”

說話之間,他已感覺到對方身上逼傳過來的那陣子勁道節節逼人,很顯然地她已展露了她強者的姿態。

海無顏早已體會出桑老夫人對自己的隱隱敵意,當然這種故意與對付真正的敵人是大有差別的,只是某種程度的不信任而已。

也許在桑老夫人的意識裡,海無顏的真實武功還是一個謎,有進一步瞭解的必要。

雖然這樣,她可沒有一點點膽敢輕視對方的心意。海無顏隨即立刻明白了對方的心意,內心不由暗暗好笑,雙手微微抱起,道了聲:“請!”

桑老夫人一笑道:“足下這一拉開架勢,已就顯著不凡,這大概是‘龍虎雙抱拳’的式子吧!”

海無顏心頭一驚,著實佩服,點點頭道:“不錯,老夫人進招吧!”

一面說時,他的身子已經緩緩蹲了下去。

就在這一霎,桑老夫人已迎風陡地掠身而起,起勢之快如風飄絮,驀地已臨近到海無顏眼前。帶著一聲長笑,桑老夫人的一雙腳尖,霍地直向著海無顏一雙眸子上直踢了過來。

那真是既快又險的一招,雷霆萬鈞,冰雪一片,然而對方海無顏卻已胸有成竹。

一來一往,勢若走馬模樣,桑老夫人的一雙天足陡地踢出了一半,海無顏已挾著一片旋風,“呼”地來到她的背後。

這種挪移的身法,觀諸今日武林人物,已是不多見,桑老夫人立刻就覺出了身後強風襲背,禁不住大吃了一驚,嘴裡驚呼一聲,腳下猛地向前搶進一步,施了一招“犀牛望月”之勢。“呼!”強勁的大片掌風,滑著桑老夫人的背脊後腦穿了過去。

雖然沒有擊中,可是這一擦之威卻也令桑老夫人感覺到皮層奇熱如焚,一驚之下,這才知道對方敢情不是易與之輩,顯然是懷有罕世身手,名不虛傳。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按說既是彼此印證,到此大可休矣,奈何桑老夫人卻還沒有罷手的意思。

桑老夫人鼻子裡哼了一聲,右腳尖力點之下,身子向前一個猛撲。

“海大俠,接掌!”

張開的五指,活像是一把鋼鉤,一掌直向著海無顏當胸擊來。

也不知是這個老婆婆動了真怒,抑或是她存心試試對方的實力,總之這一掌力道極猛。

強勁而充實的掌力,形成了一道無形的力柱,這種情形之下,對方躲閃便是不智,只有實力一接了。

海無顏怎敢怠慢,他知道藏拙是不行的了,對方既以單掌來,說不得以單掌相迎。一念之興,海無顏已陡地自丹田之內提吸一股真力,由於桑老夫人所發出的這股勁道十足,海無顏亦只得以十足勁道相迎。

算得上是少見的一次實力接觸。兩隻手掌初交的一霎,整個船身忽然間起了一陣子震動,那種情形就像是船行淺水,忽然觸了礁岸一般,船身在一陣沙沙的疾烈震盪之後,兩側船舷邊,霍地揚起了滔天大浪。

嘩啦啦!船上灌滿了水。

海無顏與老夫人亦不能倖免,猝然揚起浪花,把他們全身都打溼了。

也虧了這一大浪花,兩隻交接的手掌,總算分了開來。

海無顏神色自若地一揖道:“老夫人,承讓了!”

桑老夫人顯然已經退了好幾步,臉色顯現著無比的驚異,卻又似有些駭然。

從她頻頻起伏的上胸,可以看出她喘息得多麼厲害。

她總算接下了海無顏十足勁道的一掌,誠然是十分的不容易了。

※※※

閃爍的燈光,照著死者那一半黃黃焦焦的臉,另一半卻是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死者,劉嫂。在她死後數日,屍體才被人發現,由深澗寒谷裡搬移出來。

現在她就直挺挺地躺在門板上。她的左腕折失,右膝碎斷,瞠目,咬牙,顯示著在她臨死以前,還經過一陣子痛苦的掙扎。

守侍在她身邊的杖期夫,劉公,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睜著一雙紅眼,靜靜地打量著她。

結縭數十年,這還是第一次夫妻離別,應該說是“死”別,從此天各一方,算是“緣盡於此”了。

陳列的屍體還有好幾具,只是全由白布蓋著。

大廳裡由於多了這幾具屍身,立刻就顯現出那種陰森森的氣息。包括高立在內,每一個人的臉色,也都像是罩了一層霧那樣的不開朗。

在徵得高、風二位島主首肯之後,劉公向著站立一旁的侍役揮揮手道:“抬下去裝棺,候期發葬!”

於是,那一具具的屍身也都被抬了下去。

偌大的堡壘廳,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偶爾傳來的只是夜風疾叩著桑皮窗戶紙的噗噗聲音。

“這是敵人的陰謀,一個個地分開來消滅,讓我們的實力消失於無形!”

說話的是負責不樂島整個山區佈防的“野老”婁空,他似乎顯得怒不可遏,說完之後,上前一步,單膝跪地,向著在座的高立、風來儀、吳明、劉公等抱了一個拳,十分沉痛地道:“屬下佈署不當,才會讓對方有可乘之機,請島主降罪!”

高立冷冷哼了一聲,陰陽怪氣地道:“這個罪是你擔當不了的,說到罪,哼哼,從我開始,在座的每一個人都兔不了,敵人居然混到了島上,我們還矇在鼓裡,真有點令人不可思議!”

風來儀微微冷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劉公十分懊喪地道:“這個人極之狡猾,而且武功必然是出奇的高。”

高立忽然冷笑插口道:“而且他是無孔不入,就好比現在我們在這裡的說話,很可能他就在窗外偷聽。”

話聲一頓,緊接著一聲輕叱,整個身子已如同鷹隼也似地騰了起來。

於此同時,風來儀、吳明也雙雙飛身而起,齊向窗外撲去。

高立最先,風、晨二人緊跟著相繼撲出,身法之快,疾若飛星。

三個人先後的顯現,有如旋風一陣,只是窗外靜悄悄的,什麼也沒有發現,風吹草動,一片長草正在冷月之下婆娑輕舞。

最早出來的高立,眉尖微聳,瘦高的軀體,霍地拔起,落向草叢之間。

風來儀跟著襲過來,這裡草長几可過人,兩個人分別施展極上輕功,踏立草上,稻草人也似地隨風輕擺不定。就在這片長草地裡,他們發覺了一些蹊蹺,但只見前去草叢,中分之二,似為巨蛇所經地留下了一道鴻溝,風來儀細眉微挑,霍地振衣而起,循著這條溝跡一徑地追了下去。月色之下,她的動作極快,剎那間去而復還,又復回到了眼前地方。

是時,室內各人俱都來到了眼前地方,燈光火把照耀得一派通明。

劉公奇怪地察看著面前的草叢,一面向怒容滿面的高立請示道:“大爺莫非是發現了什麼?”

高立先不答他的話,冷笑一聲,目注向風來儀道:“三妹,你發現了什麼?”

風來儀搖搖頭道:“沒有追上,難道不是人,是一頭野獸!”

“不會的!”高立肯定的道:“是一個人!”

他冷峻的目光接著注視向劉公:“殺死劉嫂,傷害晏管事的這個人就是他!”

各人聆聽之下,頓時神色為之一變。

高立冷笑了一聲:“這個人我已經注意他很久了,由種種零星所顯示的形象來看,這個人很可能是個殘廢,是一個奇怪的人。”

吳明一驚道:“一個殘廢人,竟然會有如此武功?真是不可思議!”

劉公恨聲道:“大爺所見極是,賤內遇難之處嶺上,有很多奇怪的足跡,似人非人,卑職看了半天,亦不能確定是人是獸!”

高立冷笑道:“豈止是劉嫂遇難的現場?只要留意,這個島上到處都是,晏管事遇害的現場也有,我可以斷定他是一個人,不過是一個什麼樣的怪人,可就不得而知了!”

風來儀微微一笑道:“不要急,他就要現出原形了。”

高立微微一怔道:“原來你也注意到了?”

“我早就注意到了,只是事情還不敢十分認定罷了!”

“三妹你以為呢?”

“很難說!”風來儀揚了一下眉毛:“信不信由你,我已經注意到了一條他平日出入的道路,只可惜有兩次都被他逃脫了!”

劉公驚異地道:“這……這又為了什麼?”

風來儀笑了笑,目光向現場各人一轉道:“你們都退下去吧!”

各人領命躬身告辭而去,現場只剩下劉公、吳明、風、高等四個核心人物。

高立道:“三妹現在可以說了!”

風來儀道:“大哥說得不錯,這個人多半是個殘廢,我猜想他必然與我們不樂幫結有深仇大恨……”

劉公喃喃道:“這又會是什麼人呢?”

高立冷笑道:“何必傷這個腦筋?見面就知道了,三妹,你有什麼計劃吧?”

風來儀看了這位長她許多年歲的師兄一眼,多年以來他們誠所謂相知甚深,彼此都把對方的習慣脾氣摸得十分清楚,就像現在,高立只憑察言觀色,就猜出風來儀腹內機關。

“是這樣的!”風來儀說:“這幾天經我細心觀察,被我找到了一條那個怪人經常出入的道路,只可惜兩次都沒有堵住他,也許是時間不對。”

說到這裡,微微停了一下,點點頭道:“大哥,你來看看。”

說罷縱身而起,一路騰馳如飛,頭前帶路。

高立等三人,各自展開輕功緊後跟隨,轉瞬間來到了另一現場。

那是一片頗有斜度的向陽山坡,坡間滿生野草,草長與方才相彷彿,一直衍生嶺上。

這裡地當全島之中,細察四方,島內最重要的陣勢設計“放射八道”,盡收眼底。

劉公首先“啊”的一聲,喃喃地道:“這麼看起來,這個人連本島的一干陣勢,也都瞭解了。”

高立哼了一聲,用很快的速度沿著嶺下踏行了一週,隨即又轉了回來。

“不錯,這是本島最虛弱的一處,當初設卡布陣之時,顯然疏忽了這個地方。”

劉公道:“那倒也不盡然,大爺不要忘了,這裡是‘青奇八象’的入口之處,一旦陣勢發動起來,八陣與八象影象疊合,這裡就首當其威了。”

高立悵恨地嘆息了一聲道:“可惜晏七受害,要不然!這裡大可施展,那廝也就沒有這麼便當進出了。”

說話之間,風來儀己同著吳明登上嶺陌。此刻,他們正自點手相招,高立同著劉公忙即趕上去。

風來儀手指一處道:“大哥你看。”

情形較諸先前草地裡所顯現的更為清晰。很清楚的,一片草叢壓了下去,婉蜒著一路蛇行而上。

四人很容易地順著這道痕跡找上去,直到一片上坡為止,由於坡上寸草不生,也就失去了痕跡。

風來儀冷冷地道:“我猜想,這個人八成就藏在這裡了。”

劉公恨得咬牙切齒地道:“這裡地方不大,且容卑職喚婁管事的來!發動各人大事搜一搜,不怕他插翅而飛。”

高立冷冷一笑道:“那可是最笨的法子了。”

風來儀道:“大哥說得不錯,那麼一來,豈不打草驚蛇?我對這個人已經留意了很久,他卻是狡猾極了。曾經有兩次,這人故佈疑陣,幾乎把我騙到了另一座山上。最近的一次,更埋伏了一條山豬,想讓我以為一切的痕跡,都出之那個畜牲。哼哼,這一切總算都被我看穿識破,最後我才確定他藏在這裡。”

高立一雙精銳的眸子頻頻在四下注視著,點點頭道:“他選擇這個地方藏身,是因為這裡有四個出口,必要時可以方便出入。”

“我也是這麼認為。”風來儀道:“所以這一次我們出動四個人,把每一個出入口都守住,倒要看看他如何進出了。”

高立冷笑著點點頭道:“這個法子很好,就這麼辦。”

隨即點手相召,四人聚集一處,細細商量了一陣,風來儀對此原已有了腹槁,是以很快地就有了方策結果,當下按策行事,隨即四下分開。

眼前旋即又恢復了寂靜,只有風吹草叢所發出的一片輕微沙沙之聲。

※※※

像平常一一樣,朱翠來到了這裡。

即將黎明的天。

即將隱失的月亮。

一天似乎舉手可攀的星斗。

浪花靜靜地淘上來,在那一堵凸出的礁石上碰碎了。灑下大片的珍珠,然後又收了回去。

遠處海天一線之間,是那麼灰慘慘的,滾滾的雲氣咆哮著浮沉於海天之間。

可以預見,即將來臨的一天,是個多雲、多風不太平靜的日子。

踐踏著沙地裡的鵝卵石塊,朱翠一徑來到了眼前,這個海窪子近山又多岩石的沙地。

單老人似乎早來了。坐在一堵礁石上,把一雙斷膝泡在海水裡,老人的目光裡顯示著一些焦慮與不安的神色。

朱翠一直走近到了他的身邊,他似乎都沒有發現。

“嗨!”

幾乎習慣了,朱翠總愛用這清脆的聲音來招呼這位亦師亦友的老前輩。

接著她隨即把帶來的滿滿一葫蘆酒遞過去。

老人接過酒來,眼睛依然是盯視著遠方。

“看見了沒有?今天變天了,多怪的天,多怪的雲?”

他的手配合著指划著,最後落在酒葫蘆上,拔開塞子來,仰首滿滿地灌了一大口;這才回過臉來,打量著面前的朱翠。

“你今天來早了!”

“是呀!”朱翠在他身邊一塊較矮的礁石上坐下來:“不知怎麼回事,半夜就醒了,睡又睡不著,乾脆就早點來了,是怎麼回事,你也沒睡覺?”

單老人搖搖頭,用手分理著亂草也似的鬚髮。

“我早來了,一直都沒回去,”他又灌了一口酒,咧著一張大嘴笑道:“他們發現了我了,全島上都在搜我,想想!我能讓他們給搜著?乾脆就到這裡涼快來了。”

朱翠吃了一驚:“你說他們發現了你?誰發現了你?”

“高老頭!”單老人又灌了一口酒,得意地笑道:“幸虧我警覺得早,差一點給他照了盤兒,這老小子果然厲害,居然由呼吸聲音發現我藏身的窗外,要不是我跑得快,可就麻煩了。”

朱翠道:“他們在談些什麼?”

單老人嘿嘿笑道:“左不過是我殺的人太多了,他們覺出了不妙,商量對策罷了。”

微微一頓,他哼了一聲,接下去道:“他們已經知道有人藏在島上,還猜出了是個殘廢,就差一點沒有說出我的名字就是了。哼哼,看起來,我與高老頭見面的時候大概不會太久了。”

朱翠道:“這兩天不知怎麼回事,我的心煩得很,而且每一次見風來儀的時候,都發覺到她的表情怪怪的,也許她已經對我起了疑心。”

單老人咕嚕嚕把一大葫蘆酒喝了個精光,霍地扔下葫蘆道:“來,明月當頭,趁著我這三分酒興,咱們把那套‘醉金烏’的手法演一遍。”

朱翠笑道:“好是好,只是你老人家酒今天喝多了,喝醉了。”

“你這就不懂了。”

單老人身形一挺,嗖地縱落沙灘:“醉金烏,醉金烏,有了幾分酒意,才能更顯出這種功夫的真髓,姑娘,你仔細地看著吧!”

一面說著,這個老頭兒可就一招一式地演了開來。

月影之下,只見單老人蹣跚的身子,把這一路至今仍不為外界所深知的武林絕學施展了出來。

這套身法朱翠原已學會,只是在若干關節處,還不能暢通,難得老人今夜興起,帶著三分酒意,把這一套不樂幫的罕世絕學演了個淋漓盡致。

朱翠自不會放棄這個機會,在旁全神貫注,一五一十地都記在心裡。

也不知是他酒喝多了抑或今夜興趣極高,這一趟“醉金烏”身法演習得暢快極了。

滾滾風雲,濤濤海浪,在他演習之時,竟然為之相繼失色、倏地收住,氣吞山河,此時此刻,天光雲影,盪漾綠波,卻是嘆贊無數,追尋已遠。

人、天、海、地,似乎都已混為一體,凝固住了。

單老人一聲狂笑,身形驟轉,已到了朱翠眼前。

“妙極了!”朱翠由衷地讚賞道:“這才是武林不世的身法,太好了!”

單老人沙啞地一笑道:“這麼說,你都記熟了?”

朱翠感激地點頭道:“放心吧,我都記熟了。”

單老人連聲道:“好好好,這套醉金烏身法就到此為止,今後不再演習了,今天就到這裡了,我走了。”

話聲一落,弓身一挺,已躍出三丈開外。

朱翠由地上拾起了葫蘆,意外地卻發覺到對方仍站在原處未去。

“你醉了麼?”她恍惚地覺著有些不對:“我揹你回去吧!”

“用不著,翠姑娘,你……你過來……”

“啊,怎麼了?”

一面說,朱翠情不自禁地走了過去。

單老人那雙斷了腳的腿,幾自插立在沙地裡,身子卻不時地前後搖晃著,看樣子真像是有些醉了。

“過來,孩子……讓我……讓我好好看看你……”

說著,他抓了朱翠的雙手,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瞳子裡閃爍著異光,卻是那麼的朦朧,就像是空中隱約在雲際的月亮。

“你真的喝醉了……來……讓我揹著你回去。”

朱翠一面說時,彎下身子來,真的作勢要背起他來,單老人頻頻後退著,發出了一陣大笑。

“胡說……胡說……我喝醉了……我只是太高興了,今夜我太高興了……太高興了……”

一面說,他遂即轉過身來,踐踏著一天的月色,揮舞著雙手,前行了一程,身子又倒下來,仍舊施展地行之功,扭曲著蛇也似地在沙地裡穿行著。

朱翠目送著他,一直到他的人影完全消失,才回身自去。

說不出是什麼原因,今夜對單老人的離開,她偏多依依之情。

※※※

像是平常一樣,單老人一路蛇行著穿山越嶺,來到了居住的那座山丘。

黯淡的月色之下,那片長草地在微風裡簌簌的顫抖著,搖曳出一片沙沙聲。

單老人今夜真的興致甚高,全然不曾想到自己兀自處身子虎穴之間。

他一路疾行,有如巨蟒行波,確是輕車熟路,身過處草叢自分,一徑地來到了當前石丘之下。

忽然一個人擋在正前方,不偏不倚地正好堵住了他的出路。原有幾分酒意的單老人忽然為之一怔,停身、抬頭,由不住吃了一驚。

一個白髮皤皤的高大老人,正自用著既驚又怒的目光在打量著他。

由於事發突然,單老人焉能不為之大吃一驚。

畢竟他武技湛精,尤其是反應更要較常人快上許多,一有警覺,身子自然後縮,一顆大頭也就慣常的像是眼鏡蛇也似地直立起來。

那真是險到了極點。猝然現身的高大老人自然不會放過迎頭的一擊。只是卻沒有料到,地面上爬行的大頭老人,簡直較蛇更為滑溜。就在那個高大老人舉足迎頭一腳踏下之同時,單老人竟然巧妙地後縮昂首,躲過了這足以致命的一踏。

雙方眼睛都交織著無比的驚異。

“你是誰?”

白首老人說時身子快速地向前踏進一步,在這個姿勢裡一旦動手,他大可採取主動。

單老人的酒可說完全醒了。藉著稀薄的月光,他已把對面這個皓首紅顏,身材高大的老人看了一個仔細。

“原來是你?劉一龍。”

一霎間,單老人那雙眼睛瞪得又大又圓。

然而,被他稱呼為劉一龍的“劉公”,顯然比對方更處於驚嚇之中。

“啊,你是誰,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當然令他吃驚,如今全島都是“劉公”地這麼稱呼他,要不,就是叫他“劉總管事”,劉一龍這個稱呼,簡直太古老了。

“嘿嘿!”單老人在確定了對方的真實身分之後,由不住發出了一陣子低沉的笑聲,口涎連連滴下不已。

“很好,很好,我們是老朋友了。”他好像是有大多的感觸,這幾句話說得十分淒涼:

“人生何處不相逢,劉一龍,想不到我們還會見面,還能見著了,足證老天爺那雙眼睛還沒有瞎。”

劉公天不怕地不怕的膽子,想不到在聆聽見對方這幾句話後,竟然會打心眼兒裡生出了一股子寒意。

一番心神交戰裡,劉公腳下由不住向後退了一步,情不自禁地放棄了主動的攻勢。

“你到底是誰?”劉公睜大了眼睛:“我們以前見過?不不不,我不認識你。”

“可是我認識你!”單老人這幾個字簡直像是由牙縫裡迸出來的:“你就是燒成了灰,我也忘不了你,劉一龍,你看清楚我吧!”

話聲一輟,這個人身子向後一收,竟然為之霍地人立了起來。

月影偏西,冷風颼颼,長草地裡一片沙沙聲。此時此境,再加上單老人這麼一個人,看在了劉公的眼睛裡,簡直就像是看見了鬼。他身子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哆嗦,幾乎又要後退。

然而畢竟他是身上有功夫的人,所謂“丹田有氣人自壯”,劉公在一驚之後,本能地提起了一股勁道,霎息間全身已充滿了勁道。

一聲冷笑,劉公雙手交插地握著,十根手指的關節發出了剋剋連聲的一陣子串響。

“說,你是誰?劉某人這雙照子還不花,要有一字不當,我就叫你橫屍當場。”

“哼哼,你有這個能耐麼?劉一龍!”

這“劉一龍”三個字,再次傳到劉公耳中時,著實又令他為之吃了一驚,其實包括對方的門音,現在聽起來都熟得很,簡直似曾相識。劉公腦子裡一剎那有如一團亂絲樣的混亂,要想在如此一團的亂絲裡,找出那個絲頭來,可真是談何容易。

對於這個不知名姓,形同鬼魅的陌生人,他越是想要知道他的底細,是以也就遲遲不肯出手。

雖然如此,他卻已作了必要時出手一搏,取對方性命於閃電之間的準備。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不報出你的名字來。”

一面說時,他再一次地提起了內家真力,十根手指上的力道,足以猝然間插入堅硬的青石。

“呵呵!”

對方那個形如鬼魅的大頭怪人,偏偏竟不把這些看在眼睛裡,笑聲裡充滿了狂傲卻也有淒涼的意思。

“好吧,你再看清楚一些?”

一面說時,單老人已伸手入懷摸出一物,迎風一晃,“叭嗒!”一聲亮著了火,敢情是一個火摺子。大股的火苗子竄起來,非但照亮了單老人的臉,就連附近的一切,也都清晰可見。

劉公的一雙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在閃閃的火光裡,他再一次地仔細觀察著對方的這張臉。

太長的頭髮,太長的鬍鬚,然而除此之外,那面孔、輪廓,卻依然有一些跡象可尋,可供追憶回思。

劉公的眸子睜大了,又縮小了,縮小了又睜大,幾度開闔之後,他心裡忐忑著舉棋不定。

“噢,你……你是……”

“我姓單……單昆。”

多少年了,他還是第一次報出自己的名字,自己聽起來都覺得陌生。

“啊!”劉公霍地後退了一步。

忽然,他張大嘴巴:“單昆,你……你是單大爺?單大爺?”

“不敢當,”單老人聲音裡充滿了悲忿,“一個百劫不死的老鬼,豈敢當大爺二字?”

劉公陡然地僵立住了。

就在他想到了“單大爺”三個字時,單大爺此人的影子立刻就出現在眼前,拿來與目前這個怪人一經印證,立刻就斷定了這個幾近神話的真實性。

“單……大爺……不錯……是你……”劉公一下子似乎嘴裡的舌頭都變短了。“你……

老人家怎麼回來了?”

“叭嗒!”一下,火摺子的火又熄滅了。

“我為什麼不能回來?”

單老人冷森森地笑著:“這是我的家,我的島,我為什麼不能回來?”

“這……你老人家當然是能……能回來……”

劉公的眼睛奇怪地轉動著,只是卻沒有發現足以接應他的人手。當然,他已意識到對方單大爺回來的意圖與打算,不用說自己那個老婆是死在對方手上了。

一想到這裡,劉公眼睛充滿了恨意。

其實在剛才火光大亮時,他已經注意到了對方的那一雙失足的腿,有此一證,已足可說明眼前這個人正是昔日不樂島主單昆無誤。

然而,此時此刻這個島上是無論如何不能容下他了。

劉公把一番利害得失,瞬息之間在腦子裡閃過,決定了他眼前的對策,似乎除了與對方一拼之外,別無選擇,恨的是方才四人組合,偏偏分散四個方向,否則聯手之下,對方絕無活理。即使這樣,劉公也打算不讓對方逃開手去。

“單大爺!”劉公聲音裡充滿了冷峻:“邀天之幸,你竟然會沒有死,說一句冒上的話,今天的不樂島已不是你所能左右的了,這裡你是不該來的。”

單老人由鼻子裡哼了一聲,但沒有說話。

劉公嘿嘿連聲冷笑:“我妻區氏,可是你下的毒手?”

“不錯!”單老人眸子裡精光閃爍:“這一次該輪到你了。”

劉公先是一怔,緊接著狂笑一聲道:“好!”

話聲一輟,整個身子如同鷹隼也似地拔了起來,身上長衣,迎著空氣發出了噗嗤嗤一陣疾風,卻是乍起即落。

劉公因見對方雙足盡失,誤以為轉動不便,是以一上來即向對方背後下手。

好快的身法!隨著他下落的身子,劉公雙掌乍吐,用雙撞掌的一招,直向著對方後背上疾吐了過去。

劉公因知對方絕非易與之輩,下手也就唯恐不重,這一手雙撞掌,力道用得極猛,掌勢一出,一奔“志堂”,一奔“氣海”,如此沉重的掌力慢說是被他打實在了,即使為指尖拈著了一點也是不得了。

哪裡知道對方這個老殘廢,身法比他所想的更快得多,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快。劉公的雙撞掌不過才遞出一半,單老人的身子卻已似風車也似轉了過來。四隻手掌竟然是不期而遇。

“噗”地一聲,掌心對掌心地緊緊貼在了一塊。接下來就是一陣子簌簌的戰抖。

劉公忽地雙目怒凸,顯然是挺受不住,背脊向後微弓著蹌出了三四步。

只見他上胸頻頻起伏著,卻硬把升起來的一口氣壓向丹田之內,緊接著前身微伏,卻施出了一個虎撲之勢,直向著單老人身上撲了過去。

單老人在與對方四掌交接之際,已自施出了他習練有年的五行真力,滿以為對方萬萬當受不住,勢將當場噴血而亡,卻沒有料到劉公竟然實實在在地承受了,卻使他大大出乎意外,由此而觀對方顯然不可輕侮。

越是這樣,越加地激發了單老人的仇惡之心。如此,就在劉公第二次運功力撲之下,竟然為之撲了一個空。

像是鬼影子一般,劉公的雙掌顯然撲了一個空。

風聲嗖嗖,長草地上曳出一片陰森,此時此刻,由不住使你乍然感到一陣徹骨的冷。

劉公一式撲空之下,頓時就覺出了不妙。

此時此刻,但只見月影當空,四野蕭蕭,蟲蛙聲遠近呼應,敢情竟然已失去了單老人的蹤影。

劉公心頭一震,卻不會就此作罷。

“老怪物,你跑不了的。”

一面說,這位不樂幫的大管事探手腰間,把一口輕易難得一現的“緬刀”給亮了出來。

“呼”的刀勢一彈,閃爍出一道銀芒。

劉公緬刀在手,膽子無形中也大為增強。

“上窮碧落下黃泉,就算你鑽到了地底下,我也要把你給揪出來。”

說時,他似乎發覺到右面草叢有些兒搖動,冷笑了一聲,老實不客氣地揮刀而出。

這一刀灌注了他的真力,當真是厲害得緊,隨著他的刀勢之下,大片的草叢倒了下去。

劉公身子輕竄,已到了現場草地,緊接著他灌注真力,運用刀氣之功,揮出了第二刀。

一片刀光,由那口緬刀上再一次噴卷而出,這一次卻向著眼前草叢裡平揮而出,刀氣平吐之下,兩丈方圓內外的長草齊腰而折,紛紛倒捲了過來,自然,在這個範圍之內,果真藏得有人,這個人決計是活不成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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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0 11:45:06 |只看該作者

四十八

這一手是在眼前各人,眾目睽睽下施出的。由於事出突然,所有目睹者看到這裡,俱都情不自禁地大聲呼叫了起來。

眼看著這一雙明晃晃尖刀,幾乎已經紮在了海無顏背上的一剎那,海無顏身子霍地一個倒轉,險象萬端裡,幾乎與對方那個人成了臉照臉之勢。

尤其奇怪的是,大夥這麼多雙眼睛,竟然沒一個看清楚這雙刀是怎麼到了對方手裡去的,那真是十分巧妙之事。

這漢子刺人不成,一雙匕道反而到了對方手上,心裡一急,哪裡還敢再行出手,腳下用力一點,直向著水中躍去。

雖然如此,他卻不能逃過了眼前這步劫難。就在他身子方自縱起空中的一霎,海無顏手上的一雙匕首已經擲了出去。

“哧”的一聲,出手的一雙匕首,化成了兩道銀光,一左一右,不偏不倚地並排插在了這漢子背後一雙氣海穴上。也像先前那幾個人一樣,只聽見“撲通!”水響之聲,這人一頭扎落水裡,可就再也起不來了。

這番情景看在了各人眼裡,自是觸目驚心不已。

手持獨腳銅人的秦大力,大吼一聲道:“小子你有幾個膽子,敢到這裡來撒野?還不跪下來向爺爺們磕個響頭,把你帶回去聽候發落,要敢哼半個不字,今天準叫你小子到海里喂王八去!”

海無顏在對方初來之一霎,已注意到對方的陣容,一眼已看出了秦、侯二人身分。只要將這兩個人擊敗,其他人也就不戰而退。眼前這個秦大力看來一副火爆脾氣,倒是正好拿他來試試身手。

同時,他也曾注意到,先時所見的一艘白色大船,已經越向這個地方接近過來,不用說,那艘船上必將有不樂幫上更高級一層的人物在內。

海無顏實不願未入不樂島之前,花費許多精力在海上,雖然這些人無能對他構成威脅,到底惹厭,而且他也不欲過分濫傷無辜。基於如此,海無顏也就不打算傷人過眾。

當下在秦大力交待過一番話後,他緩緩由位子上站起來,步向船頭,目注向對方朗聲道:“我姓海,是專程來拜訪你們三位島主來的,剛才情形諒你們也都親眼看見,憑你們這樣身手,還不是我的敵手,我勸你們還是早點回去,不要自己找死,要不然剛才那幾個人就是你們的榜樣。”

話聲方住,就聽得秦大力一聲斷喝,陡地自對船上躍身而過。他身高體大,加以手上的那個獨腳銅入,怕沒有兩三百斤沉重,一跳一落,發出“嗞”的一聲大響,整個船身由不住霍地向下一沉,隨即劇烈地搖盪起來。其勢其為猛烈,看起來整個船隻,都將要為之翻轉過來。

站在船頭的海無顏,在這番劇烈搖動裡,看來就像釘在了那裡一樣,不曾有絲毫移動。

忽然,他身子向前踏進一步。這一步踏距極大,就在他腳步落下的同時,那艘動盪劇烈的船身,忽然間為之定住了,一任海波濺拍在四周船板上何等猛烈,這艘船竟能維持住一定的靜止。

這等功力,簡直是不可思議。秦大力雖然是名副其實的大力,又練有二十年十足的橫練功夫,可是像對方這等“伏波神力”,卻是他不敢想象的。

此人雖然外貌粗魯,其實心裡可一點也不愚笨,稱得上是粗中有細。

這時,他眼見著對方這個姓海的展示了這一手“伏波”功力之後,心裡大為折服,先時的狂傲氣焰頓時為之瓦解冰消。

由於這番氣勢化解得太過突然,與他此來的動作完全不能調和,一時之間,竟然只管看著海無顏發起呆來。

四周快船上的兄弟,原打算頭兒現身之後,定能將對方制服出氣,卻沒有想到秦大力登船之後,竟是隻管向著對方發呆,一時群情大譁,紛紛嚷叫了起來。

秦大力自覺著“虎頭蛇尾”有些臉上吃掛不住,偷眼再者那艘白色大船己臨眼前。

由船上旗幟所顯示,秦大力知道是自己頂頭上司“水管事”鬧海銀龍李銀川來了。

李銀川在不樂幫身當四大管事之一,手下統帥著兩百艘戰船,稱得上位高職重,這時接了消息,生怕有所失閃,隨即匆匆趕來。

一名令旗手站在船頭,頻頻揮動著手上三角令旗,各船見狀頓時向兩旁讓開。

秦大力正感有些難以下臺,見狀反倒給他找了一個臺階,正好用作藉口。

當下獨腳銅人往懷裡一抱,身子向邊上船舷跨進一步,大聲向著對方海無顏道:“姓海的小輩你注意了,李管事這就會你來了。”

話聲方住,眼看著那艘大船,帶起了半丈來高的一個浪頭,陡地擁到眼前。

操舵的漢子,不傀是好身手、大船來得疾,停得亦猛,一個浪頭打起來陡地在眼前煞住,四周浪花唏哩嘩啦響個不住,這番聲勢先自嚇人不輕。

再看大船上,清一色的十名黑衣殺手,左右抱刀站立,中間站著二人,正是正副兩位管事,“鬧海銀龍”李銀川與“燕尾鏢”薛濤。

是時,早先下水的巡海第七隊令主卓英,早已攀上了另一艘快船。由於他是此一事件的最先接觸者,自當由他向上回報,當下抱拳大聲道:“巡海第七隊令主卓英,參見二位管事!”

秦大力、侯騰等人也都上前抱拳見了禮。

卓英搶先道:“二位管事來得正好,這個人自稱姓海,八成兒就是給咱們作對的那個人,卑職手下已有多人死在了他的手上,二位管事作主。”

“鬧海銀龍”李銀川乍見對方只是孤單單的一個人,已知來者不善,這時再一聽對方姓海,由不住為之一驚,哪裡敢掉以輕心!

上下打量了對方几眼。李銀川抱了一下拳,道:“朋友你報個萬兒吧!”

海無顏冷笑道:“我名海無顏,與貴島島主高立、宮一刀不久以前都見過面,這一次是專程來訪,想不到貴島竟是如此待客,這位卓朋友更把我的小船開翻海里,說不得只好藉助貴島的船一用了!”

李、薛二位管事,一聽來人自報姓名,證實了正是島上日夜提防擔心的人物終於來了,彼此對看了一眼,心裡有數,越加不敢有所失閃。

李銀川嘴裡“哦”了一聲,慢吞吞地又拱了一下手,微微笑道:“失敬,失敬,原來閣下就是海壯士,請恕在下來遲,手下多有開罪,尚請足下勿怪才好!”

李銀川嘿嘿一笑道:“在下李銀川,職掌這裡水戰營管事,這位是在下的副手,人稱燕尾鏢薛濤的就是!”

海無顏莞爾一笑道:“失敬!”

李銀川道:“我手下不識足下高人,多有失禮,請不要怪罪,足下既要拜訪三位島主,可否即請移駕到在下座船,由在下一路護送尊駕入島可好?”

海無顏一笑道:“閣下太客氣了,恭敬不如從命,有勞閣下了。”

話聲方住,人已如風飄絮般地蕩起,卻又似平沙雁落翩翩地落在了李銀川所乘坐的大船之上。

李銀川看在眼中,心中暗暗吃驚,一笑抱拳道:“久仰足下身懷蓋世身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此去東島,約莫有半日行程,時間還早,足下一切自便吧。”

說罷舉了一下手道:“擺陣回航!”

副管事薛濤即重複了一下他的口令,站立在船頭的旗手,立即揮動手上三角旗幟,將號令傳出。

李銀川雖然只說出“擬陣回航”四個字,可是這個旗手打出的旗號卻不單純。

各船接收之後,隨即由秦、侯二位分隊令主,一時在海面上排開陣勢。

頃刻間,海面上眾船擺出了一個梅花形圖案,海無顏等所乘坐的大船,居中而立,有如花中之蕊。

海無顏在那名旗手舞動令旗時,已微微覺出有異,再看眾船隻在水面上一番佈署調動,心裡已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但他藝高膽大,自忖著以眼前這幹人物,決計難成大害,他著實沒把他們看在眼中。

大隊船隻眼看著已布成了梅花陣勢。

“鬧海銀龍”李銀川正待吩咐開船,忽然間聽得手下一陣喧譁聲。

卻見一艘漁舟從側方硬闖過來,經過手下一陣子喝叱,這艘漁船才停了下來。

這地方原是不樂島的禁區,一向是嚴禁外來舟舶靠近,更遑論在此處撒網打魚了。

其實他們其中許多人早已發現了這艘船在附近撒網,只是當時全分注意力都在海無顏身上,雖然覺得有些奇怪,卻是無暇顧及,現在對方竟然硬闖到自己船陣之中,那便不能等閒視之了。

李銀川見狀大怒,厲聲喝叱道:“這是怎麼回事,秦令主你過去看看,怎麼不相干的船都來了,成何體統?”

秦大力原為海無顏生得一肚子悶氣,光從發洩,一股腦兒,把所有悶氣全都發在了這艘不知天高地厚的船上。嘴裡罵了一句,一連幾個飛縱,借踏著附近船板,一徑向來船上躍身過去。

來船上總共就只是母子二人,一個腰幹挺直白髮蒼蒼的老貧婆,一個青衣長身的瘦高少年。母子二人似乎不畏眼前陣仗,直眉豎眼地向這邊看著。

秦大力一肚子邪火,根本無心多說,身子七縱過來,手上的獨腳銅人一招“橫掃幹軍”,直向著眼前母子二人胸前疾掃了過個百。

以秦大力之“大力”,再加上兵刃獨腳銅人本身的重量,這一揮何止千斤?

眼看著這母子二人勢將要被這重重一擊之力,掄上半天之上,四周各人都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呼。

就在此要命的一剎那,即見那個白髮蒼蒼的老婆婆,忽然掄起右手,竟然硬接硬抓地直向著當前獨腳銅人身上抓了過去。

“噗!”一聲,抓了個正著。

老婆婆看來蒲柳之身,非但沒有被這千斤一擊之力擊飛半天,事實上她直立的身子,簡直連彎也沒有彎一下,竟然憑著單手之力,實實在在地接住了對方的獨腳銅人。

秦大力一驚之下,用力向後就拉,這一拉依然仍是白拉,依然是一動也不動。

秦大力簡直紅了眼,怎麼也想不通一時之間竟然會遇見了兩個奇人。

眾人目睹之下,秦大力可就越覺得這張臉無處可放,情急之下,腳下一個上步,另一隻手“黑虎偷心”,照著對方老婆婆心上就抓。

白髮老嫗面色一沉,口中怒聲道:“無禮!”

忽然間,她身子向後一沉,施展出凹腹吸胸的絕技,整個上胸足足向後收縮了半尺有餘。秦大力這一式“黑虎偷心”敢情是差著兩寸沒有打著。

白髮老嫗顯然技不只此,隨著她一個閃身之勢,右手用力向後一拉,藉著對方所出的力把對方給摔出去。

秦大力再也站立不穩,一個踉蹌,通通通,一連向前衝了七八步,眼看著到了船邊,才拿步站穩。

只聽得一人斷喝道:“大膽!”

人影乍閃,一條身影,極其快速地來到了面前。

現身的這個人,乃是“燕尾鏢”薛濤,他雖然看出來人母子不是好相與,到底不樂幫聲威不容侵犯,決計與對方一個厲害。是以,他身子乍一欺近,猛然間一個下腰,雙掌同時遞出,待向對方老嫗胸腹之間按去。這一式劈掛掌十分厲害,薛濤大概是恨極了對方的無理取鬧,決計取對方性命,雙掌之間運足了力道。哪裡想到,掌勢才劈了一半,卻被一隻有力的臂膀擋住,敢情是那個青衣少年,不欲母親吃虧,突地橫身攔阻,硬接硬架的施了一招“橫架鐵門栓”,將薛濤的一雙胳膊架住。

“你?”

薛濤怒眼看著對方,一時竟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白髮老嫗“咯咯”一笑,一口南腔道:“這可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了,怎麼著李大管事,你是不讓我們母子上船是不是?”

薛濤聽她這麼一說,一時怔住了。

另一條船上的水管事“鬧海銀龍”李銀川,不禁被對方這番話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聆聽之下,他呆了一下,冷冷地道:“這話是怎麼說的,光棍眼裡揉不進沙子。嘿嘿,實在抱歉,請恕在下眼生,賢母子是?”

白髮者嫗未及答話,那個青衣少年已朗聲道:“在下桑平,這是在下的母親,我們母子一直住在肇慶行館,負責那邊行館的工作。”

李銀川聽到這裡,“哦”了一聲,這才明白過來。

他久仰桑氏母子武功了得,為本幫之傑出手下,一直分發在外壇服務,由於對方從來也未返回過本壇,是以彼此並不相識,

話雖如此,李銀川卻也不敢怠忽職守,還需問個明白。

“這麼說,倒是卑座失禮了。”李銀川抱了一下拳道:“請恕冒昧,賢母子既在本幫服務,可有什麼證明?”

自稱桑平的少年立刻從腰間取出了,一面玉玦,冷冷一笑道:“貴管事可要目覽否?”

就手一拋,這面玉玦直向李銀川面前飛來,後者信手一抄,接在手裡。

那是一方正面刻有一隻展翅梟鳥的令符,反面是一張哭臉的圖案,顯示著“不樂”之意。

“鬧海銀龍”李銀川認得這個令符,並且知道在本幫也只有管事職級以上的人物才能擁有,自然這面令符除了可以證明擁有者本人身分之外,也可以持以自由出入,實在無可刁難。

“抱歉,抱歉!”李銀川一臉堆著笑道:“自己人也就不客氣了,二位如下見棄,就請上船吧!”

一面說,隨即向另一隻船上的侯騰招呼道:“侯令主好好接待,這是本幫外壇的兩位管事。”

他原意請桑氏母子登上侯騰的座舟,實在是自己這條船負有特別使命,只是不便明宣而已。偏偏桑氏母子不明白,一聽說上船,便各自己騰身而起,雙雙已落在李銀川正中座舟之上。

桑老太太看了船上海無顏一眼,呵呵笑道:“幸會,幸會,敢情還有貴客。”

李銀川想不到對方母子,竟然冒失地登上了自己座舟,自不便再遣向別船。

當下向著桑氏母子又抱了一拳,臉上堆笑道:“請恕在下冒失,本幫外壇弟子,按律是不能返回本壇,賢母子莫非有什麼特別事故麼?”

桑平冷冷一笑道:“自然是有特別事故,在下這裡並有行館高總管託呈大島主的密札一封。”

一面說自懷內取出了黃緞子包紮的一封密函,遞向李銀川,冷一笑道:“怎麼,貴管事要拆開一看麼?”

李銀川頓時臉上一紅,退後一步道:“在下不敢。”

既言“密札”,李銀川自然不敢擅自拆開。

忽然,他腦子裡轉念忖思後,眼前大敵海無顏在舟,自己這邊雖已佈下了厲害的船陣,但是充其量,到時候也只能困住對方而已,憑自己能力,實在難望能是對方敵手,桑氏母子一來,倒是時候。

他久仰桑氏母子為“南劍”桑太和之遺嫡後人,武功一流,正因為如此,在“南劍”桑太和死後,高立才收留了她母子,長時奉養,給以厚祿,以期她母子能感恩圖報,好為不樂幫有所效力。

由此而觀,桑氏母子的武功顯然非同小可了,眼前如能得到她母子加以援手,合力對付海無顏,豈非大稱理想,這麼一想,李銀川反倒大放寬心。

當時故意示意桑氏母子,手指海無顏道:“我來與二位引見一下,這位便是名滿當今的海大俠,海無顏!”

桑氏母子微微一笑,各自為禮。

桑平道:“海大俠大名,如雷貫耳,久仰,久仰!”

桑氏老太大也頻頻點頭道:“老身久仰得很,海大俠這一次西藏之行,除暴安良,仗義捐財,四海同欽,佩服,佩服!”

李銀川嘿嘿一笑,拿眼看了她一眼,蓋因為桑老太太這“除暴安良”四個字說得太過刺耳,誰不知道宮二島主這一次西藏之行,叫人給廢了胳膊,就連高立大島主也沒有討了好,鎩羽而歸,這是不樂島有史以來最丟人現眼的事情,桑老太太居然自己還好意思提出來,豈非太過糊塗?

對於桑氏母子來說,海無顏確是心裡充滿了好奇,當下點頭微微笑道:“賢母子是?”

“鬧海銀龍”李銀川咳了一聲道:“我來為海朋友介紹一下,本幫實力浩大,這位老夫人就是人稱‘南劍’桑太和桑老前輩的夫人,武功確是了得!”

海無顏心裡微微一動,蓋因為南劍桑太和的大名,他確是早已聞名。想不到眼前這個老婆婆,竟是他的遺蠕,莫怪看起來她的身手如此了得!

“原來是桑老夫人,在下久聞南劍大名,想不到在此幸會。”

一面說,海無顏目光隨即轉視向一旁的桑平,抱拳道:“這位想必是桑前輩的哲嗣了?

幸會之至!”

桑平抱拳道:“海大俠客氣了。”

他們雙方乍見之下,竟然像是一見如故地論起家常來了。

一旁觀看的李銀川越加地不是味道,嘿嘿一笑,特別點醒海無顏道:“桑老夫人與其令郎,皆在本幫外壇服務,為本壇實力人物,海朋友大概沒有想到吧?”

海無顏冷冷一笑道:“說真的,確實沒有想到,有這麼多能人異士為貴壇效力,怪不得不樂幫勢力,在武林中風發一時了!”

李銀川哈哈大笑道:“海朋友說得好,託福,託福,這就要開航了,海朋友請向艙中落座吧!”

海無顏點點頭道:“正要打攪!”

遂老實不客氣地直向大船正艙中步入。

“燕尾鏢”薛濤是時也已返回了本舟,見狀搶上幾步,拉開了正艙門口,側身道:“請進。”

海無顏道了聲謝,隨即進入。

桑氏母子也隨後跟上。

桑老太一張嘴可從來也沒停過,啊啊一笑,向兒子道:“這是李大管事的鐵甲快船,咱們孃兒倆今天可是開了眼啦,嘻嘻,坐上也過過癮!”

一面說拉著兒子正要往艙門步進。

李銀川忙上前一步,輕咳道:“老夫人……”

桑老太止步道:“怎麼?”

李銀川一面向她母子施了個眼色,一面後退了幾步,掩向船舷;桑氏母子對看一眼,十分納罕地跟過來,不知是怎麼回事。

“大管事有什麼吩咐麼?”桑平的臉色很冷。

“不敢!”李銀川一面說,頻頻向大艙注視著,還好,海無顏這時正由副管事薛濤在對付,看茶敬水十分熱絡。

李銀川這才有機會向她母子進言。

“老夫人有所不知,”他的聲音越說越低:“這個海無顏目前是本幫的大敵,兩位島主都在他手裡吃過大虧,是一個相當扎手的人物。”

桑老太點點頭,冷冷地道:“這個我知道,哼哼,大管事見召,就是要跟我母子說這些麼?”

“不不!”李銀川尷尬地笑了笑:“是這麼回事的,兄弟奉有劉總管的傳令,要弟兄……”

“怎麼樣?”桑老太的嗓門像是天生的大:“李管事敢情是負有使命來的?”

李銀川見她嗓音這麼大,嚇了一跳。

“噓!”向前走了一步,苦笑道:“老夫人輕著點,可別叫‘那話兒’聽見了。”

輕聲!桑老太這才想明白過來,點點頭道:“啊,是是是,我就是喉嚨大,天生的,怎麼,大管事有什麼重要的多麼?”

“是這樣的!”李銀川小聲道:“在下奉有使命,要在返島的中途,就地解決了這個小子。”

“哦?”這一次該輪著桑平吃驚了:“這……怕不能吧……”

言下之意,二位島主尚且在對方手上吃過大虧,你李管事又能有多大的能耐,居然要就地解決對方?

“這個正是兄弟要向二位報告的!”李銀川的聲音放得更小了,“等一會船行中途,兄弟藉故離船,水上有點花樣,還要請老夫人與桑小哥大力幫助。”

“嘻嘻,李大管事是在說笑話了。”桑老太的嗓音又開始大了,“水上有花樣,什麼樣的花樣?”

李銀川嚇了個魂飛魄散。

這等機密大事,桑老太居然口無遮攔,一個傳到對方海無顏耳中,那還得了?

若非是肯定桑氏母子確是在本幫服務,李銀川真由不住當場就跟她翻了臉。

當然現時情形之下,是不容許他們自家先窩裡反的。

李銀川這口氣吞下了,只氣得臉色焦黃,偷偷地打量了那邊船艙裡一眼,薛副管事還算應付得體,正與姓海的一來一往,相談甚歡,想是沒有聽見桑老太說些什麼。

李銀川冷笑一聲,冷冷地道:“老夫人,你的嗓子大概是有毛病吧!”

“毛病?”桑老太怔了一下,搖搖頭道:“還好,還好,就是大了點罷了!”

“能不能暫時不說話呢?”

李銀川一面壓低了嗓子,氣得聲音發抖,要不是眼前用人心切,實在要借重對方,這口氣他無論如何忍受不住。

桑老太嘿嘿一笑道:“要我不開口,還真不容易。好吧,找就忍著點吧!”

桑平倒是一副泰然,當下心平氣和地道:“李管事剛才說要我母子效勞,還請直說的好。”

“豈敢!”李銀川只得壓下氣頭,言歸正傳地道:“是這麼回事,這個姓海的武功了得,雖然等一會可用水上陣勢把他困住,到底難卜全勝,賢母子來得正是時候,若肯加以援手,與兄弟等聯手出擊,便萬無一失了!”

桑老太正要出聲,李銀川生怕她把這番話又照樣翻版了過去,忙即以手按唇,暗示對方不要出聲。

這一次桑老太總算明白了他的意思,點點頭算是把到口的話嚥到了肚子裡。

桑平道:“這個,我母子理當出手,只是關於出手的時機,還要請定下事先暗示,以免臨時不及,失了先機,誤了大事!”

李銀川點頭道:“當然,當然,這一點桑兄不必擔心,到時候,我自會通知你們!”

桑老太嘿嘿笑道:“好極了,別的事也許我母子幫不上什麼大忙,要叫我們打架殺人,可在行得很。”

李銀川忙道:“小聲,小聲!”

桑老太傻笑了笑道:“小聲,小聲,總不能讓我當啞巴呀,就這麼說定了,那個小子包在我身上了,到時候,他跑不了的!”

聽她這麼一說,李銀川倒是真的放心了。

“果真要是解決了那小子,老夫人論功行貴,當是大功一件。”

忽然間來了兩個得力助手,這倒是李銀川事先所沒有想到的,心裡大是快慰。

“好了,我們就過去吧,不要讓鄧小子看出來,起了疑心,可就不妙!”

接著他又囑咐桑老太說話要千萬當心,一行三人隨即向前艙步進。

不知何時,大船已開始起航了,嘩嘩水響之聲,不絕於耳,站立在艙邊即可見打向船身的滾滾白浪。

五艘船作等距離地在水面上移動,拼成了一朵梅花圖案,桑老太呵呵笑道:“好美的一朵梅花。”

海無顏正在飲茶,放下茶碗微微笑道:“是麼!我卻只看見騰騰的一片殺氣!只怕眼前將要興起一片兵戈了,是麼?”

一面說,兩道鋒犀的目光,已直直地向著一旁的李銀川臉上逼來。

李銀川沒有想到海無顏竟會有此一說,不禁頓時為之一愣,心裡暗自忖道:不好,莫非方才與桑氏母子對答之話果真為他聽見了?抑或是他已認出了這個陣勢的微妙?無論如何,對方這番話絕非無因。

李銀川這麼一想,可就坐不住了,他故作泰然地哈哈一笑道:“殺氣已過,眼前一片祥和,海朋友真會說笑話了!”

一面說他隨即由位子上站起來,轉向桑氏母子道:“在下和薛副座還要到別船走走,這裡就麻煩老夫人與令郎代為接待嘉賓了!”

一面說一面向桑氏母子遞了一個暗號,意思是一待二人離船之後,即可向海無顏出手。

桑老太呵呵笑道:“你放心吧,錯不了的!”

李銀川隨即招呼薛濤說道:“我們走吧!”

薛濤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當下向著海無顏抱了一下拳道:“海朋友你稍坐,我二人去去即返。”

海無顏微笑道:“不送!”

李、薛二人正待向艙外步出,卻聽得桑老太怪鵝也似地笑了聲道:“大管事的要走了,桑平你代為娘好生送客吧!”

李銀川一笑,說道:“老夫人太客氣了!”

一言未畢,即見空中桑平的人影“呼”地一閃,已自由空而墜,不偏不倚地正好攔在了李、薛二人身前,這分輕功,甚是了得。

不僅僅如此,隨著桑平落下的身勢,一雙手掌,隨著他的一個進身之勢,貫足了力道,直向著面前的薛濤前胸之上擊了過來。

這一手簡直出乎李、薛二人意外,薛濤一驚之下,身子霍地向後一縮,嘴裡叱道:“反啦!”

桑平既已出手,當然技不只此,隨著他足下的一個上步,兩隻手霍地向兩下一分,直向著對方小腹上力插了過去,這一手由於施展得快,簡直是不給人以措手之機。

薛濤上身驀地向後就倒,卻是慢了一步,被桑平一雙手掌擦著兩肋劃了過去。

雖然是“擦身而過”,薛濤這個苦子卻也是夠瞧的,只覺得兩肋向一陣子的熱,卻已是皮開肉破,只痛得他咬牙切齒地哼了一聲,再也收不住勢子,通通通通!一路踉蹌了出去。

整個船身在他這個勢子裡,禁不住前後劇烈地搖盪起來。

桑平一聲喝叱道:“姓薛的,你還想跑麼!”

話聲出口,霍地一個殺腰,箭矢也似地撲到了薛濤身前,第三次進招“排山運掌”。

桑平大概是惱了,當著海無顏與母親面前,連一個不樂幫三流角色都制不住,簡直太丟人了。

是以這一次他決計施展全力,要力斃對方於雙掌之下。然而,這個薛濤顯然亦非易與之輩,他身上還有一根軟兵刃,“蛇骨索子槍”,平常就圍在腰上,一直都沒機會出手。此刻在足下踉蹌之際,右手已抓住了槍柄,隨著他身子的一個後坐之勢,掌中槍唰啦啦已甩起了一片銀光,直向著桑平喉結之間點扎了過去。

這一手敢情陰險得緊,桑平一驚之下,正待滾身一旁,桑老太卻已先代她兒子解了眼前之危。

這個桑婆婆敢情十足的火爆性子,動作之快,也是出乎尋常。

先時,她手裡正自端著一碗熱茶待飲,說一聲出手,但只見右手倏翻,碗中熱茶,倏地傾底而出,化為千百點水珠,全數向著薛濤背上照顧了過來。

不要小看了這碗茶水,在桑老太內功力道貫注之下,端的非同小可。

薛濤身子原已不穩,哪裡還有能力再去閃躲,頓時被對方這一碗茶水潑了個正著。

千百點水珠,其實無異於千百支箭矢,全數中身後果可想而知。

頓時,即聽得薛濤一聲狂呼,身子半旋著,一個踉蹌倒了出去,“撲通!”栽倒就地,人事不省,整個身乍看起來,簡直像是一個血人。

現在最感到驚訝的莫過於“鬧海銀龍”李銀川這個人了,對他來說,眼前所發生的這一切,簡直是不可思議。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桑氏母子竟然會向自己人出手,這一切又是為了什麼?

在急切之間,他是難以想通這個問題的。

“你……”李銀川看看桑平,又看向桑老太:“你們這……是如果桑氏母子與海無顏連成一體,聯手來對付李銀川,那麼眼前便是以三敵一之勢。

李銀川一念觸及,不禁嚇了個魂飛魄散,哪裡還敢在此多逗留片刻。

想到了不妙,李銀川絕不片刻猶豫,足下一點,倏地向著門外就撲。

桑老太早就防著他會有此一手,見狀一聲怪笑道:“老兔崽子,你給我留下來吧!”

這個老婆婆年紀雖然一大把子了,可是動作還是真快,話聲出口,坐著的身軀驀地如風飄絮般“呼”地蕩空而起,“此”起“彼”落。其勢有如閃電星馳,快極了,只是閃得一閃,已攔在了艙門當剛。

李銀川怒驚之下,厲叱道:“閃開!”掄拳照著對方臉上就打。

桑老太哼了一聲,脖子微微一轉,李銀川這一拳竟然搗了個空。

這個老婆敢情手下有真功夫,自從丈夫死後,她含辛茹苦,不惜忝顏事仇,以化解對方對自己的猜忌,多少年來她一直在苦練功夫,今朝機會終於來了,一經出手,焉會再絲毫留情。

李銀川一拳搗空之下,陡然感覺到由對方身上霍地傳來一陣氣機,初一接觸之下,似乎只有些兒微熱,並無奇特之處。然而,那只是極短的一瞬,緊接著那陣子氣機立即變得極其剛韌,倏地向外一邊,足足把李銀川撞出了三尺開外。

原來凡是武功練到了自成一家相當境界之後,都有一門屬於自己本身的護體內功。

桑老夫人所練的這種內功名叫“無敵罡氣”,已有近二十年的功力,一經施展出來,李銀川如何當受得住。

然而,既然身為不樂幫四大管事之一,李銀川當然絕非無能之輩。他顯然有放手一博的勇氣,只是卻更警覺到眼前情勢對他的不利。

不可否認,眼前三個人,姑且不論海無顏身手如何了得,就只是桑氏母子二人來說,只出其一,自己已非其敵,更遑論以三敵一了。

李銀川心念及此,哪裡還敢在此再作逗留。

當時隨著他後退的勢子,霍地就地一個疾滾,左手揮處發出了一掌暗器“黑狗釘”。

那是一種短粗尖銳,由生鐵打製而成的暗器,出手一片,和“鐵蓮子”“菩提珠”有異曲同工之妙,卻較前二者更具有殺傷之力。

李銀川由於對一直未曾出手的海無顏心存顧慮,是以這一掌暗器,除了對付桑老太太之外,也照顧到了一旁的海無顏。

暗器一經出手,他身子由船板上一個“鯉魚打挺”霍地彈身而起,卻是快如箭矢地直向窗外縱出。窗外即是大海,李銀川一身水功,前文亦曾表過,如果容得他縱身入水,無論如何再想擒拿他可就是妄想了。

桑老太一驚之下,拱身如怒鷹般地撲了過去,足下一經著地,右手倏地掄出,待向李銀川背上抓去。

可是斜刺裡卻飛來了小小一枚物件,其勢竟然遠較她更快。

“突”的一聲,正好打在了李銀川背後“志堂穴”上,由於所施展的是武林罕見的“暗器打穴”手法,李銀川身子方自縱起一半,頓時血路閉塞,身上一麻,一個發軟,“碰!”

一聲栽了下來。

桑老夫人微微一愕,就勢用腳把倒在地上的李銀川身子踢得翻轉過來,卻見一枚“黑狗釘”緊緊嵌在他背後“志堂穴”上,顯然手勁奇大,二寸釘身,已幾乎全身沒入肉裡。

李銀川非但是被點了穴道,看樣子這條命八成兒也是活不了啦。

發暗器的絕非是桑平,他沒有這個手勁兒,也沒有這手隔空暗器打穴的能耐,那麼,就只有一個可能了。

桑老太回過身子,向著倚窗閒坐,手端香茗的海無顏點了點頭,算是承了他的情,當然她心裡也難免有幾分不自在。

桑平匆匆趕向李銀川屍體旁邊,看了一眼,才算明白過來,心裡著實欽佩。

當下他向著海無顏抱了一下拳道:“佩服,佩服!”

海無顏放下了手上茶碗,微微一笑,目注向桑老太道:“老夫人對於眼前突發之事,當有所澄清,你我才好說話!”

桑老夫人嘿嘿一笑道:“海少俠你以為呢?”

海無顏定了一下,道:“賢母子既屬不樂幫門下,又何以向自己人出手,這一點尚見明示!”

桑平正要說話,卻為桑老夫人一串冷笑之聲打斷,只見她乾枯的臉上興起了一片悲切忿怒之色,說道:“這話說起來,可就遠了。”

桑老夫人用手指了一下一旁的桑平:“要問起這件事,怎麼和不樂幫結下的仇,可就要從平兒他爹身上說起,哼!只是現在還不是說話的時候!”

海無顏正在凝神靜聽,忽然側窗似有異動。

這番情景自是難以逃開桑氏母子觀察之中。

桑老夫人話聲一停,右手翻處,“撲”地打出一物,隨聽得窗外一人“喔”了一聲,一條人影猝間由船篷翻落,“撲通!”一聲,落向水裡。

與此同時,桑平霍地拉開艙門。

艙門乍開,一個人正在作狀竊聽,還來不及閃開,即為桑平快出一劍,正中前胸。

這個人“哇呀!”大叫一聲,身子一翻,“撲通!”倒臥地上,轉了個身,頓時了賬。

連同李、薛二人在內,不過是片刻之間,已解決了四條人命。

桑老夫人看向海無顏,冷笑道:“怎麼樣,海少俠,這一次總可以信得過我母子吧?”

海無顏微微一笑,略含歉意地道:“老夫人不必見責,既是同舟之人,往後尚多彼此關照,海無顏失禮了!”

桑老夫人呵呵笑道:“言重了,言重了,老實跟你說吧,我老婆子含辛茹苦,等待的就是這一天到來,這一次前往不樂島,早已抱定必死之心,打算先以本幫同僚身分混進島上,然後再聯繫島上的無憂公主,伺機發作,想不到中途遇見了你,也就沒辦法再按照原定計劃行事,只好提前發作了!”

海無顏肅然起敬道:“這麼說,誠是在下莽撞,壞了賢母子大計了!”

桑老夫人又是一聲大笑:“什麼話,什麼話!”

桑平縱身艙外,觀看了一下,隨即轉回,冷笑道:“這些賊子都已發覺,眼下怕要有一場大戰了!”

老夫人獰笑道:“怕他們什麼?李銀川跟薛濤已死,那個勞什子‘海星陣’八成是施展不開了,我們正好以逸待勞,看看他們還有什麼施展?”

海無顏微異道:“什麼海星陣?”

桑平插嘴道:“海兄有所不知,不樂幫為了對付外敵入侵,特別演排了一些厲害船陣,這個海星陣又叫‘鐵梅花”當於適當時機,在大霧中展開,他們有意要用這個陣勢將海兄困於海上,然後火焚大船,你說毒也不毒?”

海無顏倒是沒有想到對方還有此一招,猝聽之下,卻也不禁吃驚。

桑老太道:“你的本事剛才我們見識了,確是高明之至,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怕你藝高膽大,著了他們的道兒,所以迫不及待地趕來這裡,想暗中助你一臂之力。我這麼一說,你總該明白了吧!”

海無顏抱拳道:“承情,承情!”

話聲方住,即見他坐在位子上的身子猝然向上一挺,“嗖”地掠身而出。幾乎與他身形不差先後,“嗖”的一支火箭,亦向著這邊射來,卻被海無顏縱出的身子迎了個正著,探手一抄已接在了手中。

桑氏母子見狀亦迫不及待地雙雙由艙內趕出,三個人分三個方向站定。

“老傢伙!”桑老夫人大聲叫著:“說到火,可他娘地真的就來了!”

說話之間,“嗖嗖!”一連又射過來了兩支火箭,一支正好被桑平用劍劈落海水,另一支卻又被海無顏巧妙地接在了他的手中。

這才見四條快船,作等距離地已把桑老夫人等座舟困在中間。

四船船尾,各有一人手持彎弓,正在一支支向這邊放著火箭,只是在三人嚴防之下,卻是沒有一支射中。

先時在海無顏手下幾乎喪命的侯騰與秦大力、卓英等三人,又復神氣活現地在船上督戰,四條船上總共有二三十名水手,各人身著油綢子水衣靠,手持分水刀,擺出一副準備要水戰的樣子。

秦大力手持獨腳銅人獨立在船頭大聲喝道:“姓桑的母子給我好好聽著,你母子要是知道時務進退,還不趕緊把姓海的擒下來,也好將功贖罪,要不然火攻之下,燒得你們片甲不留!”

話聲方住,只見一條人影忽悠悠直由對面船上飄起,敢情是快到了極點。

雙方距離少說也在五丈開外,況乎船上運功比不得陸地。對方如無絕對的把握,豈能如此施展。

來者正是桑老夫人,那個難纏的老女人。

像是一隻碩大無比的海鳥,順著一陣海風,陡然間來到了秦大力所乘坐的這條船上。秦大力一驚之下,才忽然明白過來。

桑老夫人手下可是更不含糊,身子方一上船,兩隻手已陡地探出,各自抓著一隻長及尺許的鐵棒錘,掄施之下,“碰!碰”兩聲,已把站在船邊的一雙漢子打落水中。

敢情她手勁兒奇大,而且出手奇準,每一棒都擊中對方頭上要害,被擊者頓時腦漿迸裂,死於非命。

秦大力大驚之下,足下連著幾個墊步,已經竄到了她近前:“老東西,去你的吧!”

嘴裡嚷著,獨腳銅人忽悠悠盪起了一陣狂風,直向著桑老夫人身上揮了過去。

他滿心以為桑老太太必將會以手上一雙鐵棒錘去迎接,那可就著了他的道兒,非把她給震飛了不可。

哪裡知道這個老婆婆機靈得很,隨著對方獨腳銅人力揮之下,全身滴溜溜一陣子打轉,秦大力由於用力過猛,臨時想收住勢子哪裡還來得及?只聽得“咔嚓!”一聲,船板上打了個大洞,木屑紛飛裡,這條船霍地向前一伏,繼而高高竄起,濺起了大片浪花,簡直都快要翻了。

桑老太太臉上現著不屑的怒容,一任這條船顛沛起伏得多麼厲害,她的兩隻腳,就像是釘在了船上一樣結實,絲毫也不見移動。

秦大力霍地自船板上提起了“獨腳銅人”,卻見桑老夫人單足點地,目注自己,由其神態器宇觀來,儼然大家之風,敢情這個老婆婆具有非常身手,自己今天遇見了她,看來是凶多吉少了。

形勢既已如此,除了一拼之外,別無善策。

秦大力嘴裡喝叱一聲,身子第二次撲過來,獨腳銅人改直為橫,直向桑老夫人腰上掃去。

“王八羔子!”

一開口就是刺耳的粗話,話聲出口,只聽見“當”的一聲,手裡的鐵棒錘架在了對方的獨腳銅人上,藉著這一架之勢,桑老夫人整個身子“呼”地直竄而起,像是一片雲也似地已落在了秦大力的背後。

秦大力原已三分心虛,自知不是對方對手,這時見狀哪裡再敢留片刻?

手裡的獨腳銅人往船上一丟,足下用力一點,“嗖!”地縱身而起,直向著大海里縱去。打不贏就溜,倒也有他一手,可是偏偏這個十拿九穩的一手,這一次竟然會失了靈。秦大力身子已縱了出去,所施展的是“燕子抄水”一式,眼看著一頭已經扎進了水裡,以為他進了水裡,可就無可奈何他了。

就在此千鈞一髮之際,一條人影直向海面上抄了過來,姿態之美,簡直美妙絕倫。

秦大力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覺得背上一緊,像是著了一把鋼鉤似的,已被對方一隻手凌空抓住。隨著這人“海燕掠波”般的一個起勢,秦大力跳是跳出去了,卻又被人家戲劇性地給帶了回來。

來人正是那個可怕的、年輕的主兒海無顏。

其實在他來此之前,先已在鄰船上施展了一番手腳,六七個漢子,連同那位巡海第七小隊的令主卓英在內,不過是轉眼的工夫,竟然全部被他擺平在船,一個個像是活死人似的,直直地站在船上。

完成了以上任務之後,他才有餘興又管了這邊的閒事,秦大力已經縱出去的身子,竟然又被他自空中給提了回來。

隨著他落下的身子,右手抖處,秦大力偌大的身子忽悠悠給摔了出去,“噗通!”一聲摔倒在船板上,頓時就像一具屍體般地直挺著不再動了。

桑老夫人呵呵笑道:“真有你的,趁熱打鐵,還有幾個點子就一併解決了他算了!”

說話之間,這個老婆子霍地振臂拔起,直撲上五六丈開外處的來時座舟,緊接著第二次騰身,卻撲向另一艘快船之上。

桑平直揮動一口長劍,在那條船上力戰數人,他母親的猝然加入,自是如虎添翼。母子二人聯手之下,區區幾名小盜又算得了什麼,轉眼之間俱已被紛紛制服,點穴在船。

四條快船,轉瞬間已去其三,剩下的一艘,在巡海第九小隊令主侯騰暫時指揮之下,發覺路數不對,哪裡再敢多作逗留?掉頭就走。

雙方距離已經遠拉十丈,偏偏海無顏竟是放他不過,眼看著他縱出的身子,在水面上一連點了三次,輕如鴻鳥也似地已撲上了那艘快船,快船上起了一陣大亂。

海無顏一隻腳方自踏向船邊,弓弦一響,一支箭弩已迎面射到。

然而這支箭來得快去得亦快,在海無顏力封之下,倏地反彈了回來,“噗”地一聲正中發箭入前胸,當場仰身倒斃而亡。

侯騰早已是驚弓之鳥,意欲不戰而退,又恐落下一個罪名,將來遭受幫規處置,打吧,實在等於送死,少不得應付一二招再說。一念之興,當下順手由地上操起了一根長篙,當下一個箭步,抖起兵器,照著海無顏身上就扎。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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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0 11:44:32 |只看該作者

四十七

所幸藉著夜幕掩飾,加以風聲、海濤聲的混淆,不要說單打獨鬥,就算來上百八十個人打殺一陣,也聽不見什麼顯著聲音。

朱翠仗劍前行了幾步,來至在一幢石峰之下。猛可裡一道孔明燈光,直射眼前。朱翠心中一驚,慌不迭忙向一邊來了一個快閃,可是卻慢了一步,已為對方看見了身形。

耳聽得一人大聲叱道:“口令!”

緊接著兩條人影,交插著已快速地撲了過來。

朱翠自是無懼他們,只是卻怕敗露了身形,萬一驚動了不樂幫的幾個首腦人物可就不妙。這時她眼見對方二人向著自己撲來,如其逃跑,倒不如快速一戰取勝,免得驚動了其他各人。心念方動,對方二人已來到近前。

朱翠乾脆站定了身子,以逸待勞。這樣一來,兩個人倒反而為之一愕。

其中之一呆了一下說道:“咦,你是?”

朱翠冷笑道:“我只是隨便走走,怎麼,不行麼?”

二人對看了一眼,其中之一腮上留著一絡鬍子,乃是巡江第十六令的令主,此人名為“海鷹”謝虎,功夫了得。

“無憂公主”朱翠住進本島之事他是知道的,甚至於還見過朱翠一次,這時細認之下,依稀記起,頓時大吃了一驚。

當下上前一步抱拳道:“原來是公主殿下,失敬,失敬,如此深夜,不知公主駕臨海邊有何貴十?卑職奉令巡視,因奉有上令,如無通行證物,卻不便放行呢!”

朱翠見他一面說時,一雙眸子頻頻轉動不已,便知道此人是一個陰險之輩,好在對方只得二人,自己身形已現,說不得只好狠下心來,取此二人性命了。當下一面探手入囊,摸著了兩粒菩提子,嘴裡卻佯作微笑道:“我這裡有風島主的通行命令,請足下一看真假!”

海鷹謝虎怔了一怔,道:“遵命!”一甩頭向身邊那人道:“去看看!”

他身邊那個漢子應了一聲,方自上前,不經意只聽得海鷹謝虎一聲叱道:“小心:“這人一驚之下,只覺得眼前一亮,已吃兩枚菩提子打中前額上。

朱翠有意取對方性命,這雙菩提子上貫足了內力,一經命中,頓時深入腦海。可憐這人什麼也沒有認清之下,糊里糊塗便喪了性命,一跤摔倒就此完蛋。

與他同來的海鷹謝虎,乍見此情景,由不住大吃了一驚,慌不迭摸出口笛,正待就口力吹,卻不意麵前人影乍閃,無憂公主已奇快地襲近眼前。

謝虎來不及吹口笛,緊迫間,慌不迭以手中分水刀,照著朱翠身上就砍。

強大的勁力迎面衝撞過來,敢情這位公主身形已先來至眼前,且發出了內家劈空掌力,謝虎身當之下,只覺得前胸一陣劇痛,由不住發出了一聲嗆咳,身形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海鷹謝虎的身手不弱,當此性命相關的一霎,他可不願束手待斃,身子一倒下去,眼看著對方一口長劍冷森森地已劈向眼前,情急之下,腳下用力一踹,踹起了一股沙箭,直向著朱翠身上擊。

把握住片刻緩和之機,謝虎一個鯉魚打挺,猛地自沙地上挺身躍起。

海鷹謝虎這一手不謂不快了,無奈今夜碰見了這個要命的女殺星,卻是決計要取他性命。

謝虎身子方自躍起,對方一口長劍長虹貫日般地,陡地向著自己左肋上力刺過來。

“當!”一聲,黑夜裡刀劍相交,激起了一點火花。

謝虎先已為對方劈空掌力擊傷了內腑,此刻用力之下牽動傷處,嘴張處“哇”地噴出了一口鮮血。

朱翠一經出手,更不留情,當下緊緊向前踏進一步,掌中劍“玉女投梭”分心就刺。

這一劍無論如何,都是非中不可。劍勢走處,謝虎嚇得面無人色,自忖著萬無幸理,非死不可。

哪裡想到,就在此千鈞一髮之際,“呼”地自側方猛然跳出了一條人影。

這條人影身法可真是快極了。隨著這人躍出的身子,一根烏油油的藤杖快若電閃般地自側面刺出,不偏不倚正好點中在朱翠探出的長劍劍鋒之上,“當”地發出了一聲脆響。

在搖散的一片劍光裡,朱翠掌中長劍忽悠悠地已被盪開一邊。

猝然現身的這個人,身材枯瘦,長髮細臉,手持藤拐,敢情是個老婆婆,劉嫂。

想不到在此緊要關頭,竟然殺出了她來。朱翠在對方現身之始,藉著一轉之勢,嗖地她把身子騰出了丈許以外。

劉嫂藤杖一收,啞笑一聲道:“這是從哪裡說起,朱公主你這是幹什麼?”

被她突然地這麼一問,朱翠還真無言以對。

眼前情形究竟還沒有到“明火執杖”雙方翻臉時候,也只好給她來一個死無對證了。

聆聽之下,朱翠一聲冷笑,劍指一旁的海鷹謝虎道:“你何不問他去?”

謝虎偏偏又是個不擅詞令的人,怎麼也沒有想到朱翠會有此一說,聆聽之下頓時為之茫然,他原已為朱翠劈空掌力劈中要害,這時更不禁氣血上翻,方一開口,禁不住“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身子一倒,當場昏了過去。劉嫂心裡一驚,忙自上前察看。

朱翠冷笑道:“失陪!”反身就走。

劉嫂一面察看謝虎傷勢,見狀厲聲道:“你先別走!”

朱翠哪裡肯聽,早已施展開輕身騰縱功夫,轉瞬間縱出了十數丈外。

劉嫂見狀大怒,雖見謝虎情況不妙,可也顧不了他,當下一壓手上藤杖,切齒痛恨說道:“丫頭,今天晚上看你還怎麼跑?”

嘴裡說著,腳下施展“燕子飛雲縱”的輕功絕技,嗖嗖嗖嗖!一連三數個起落,緊緊躡著朱翠身後追了下去。

朱翠何嘗不知今夜情況不妙,這件事一經張揚開來,即使是風來儀有包容自己之意,也難以平息眾怒,大錯促成,她心裡一片紊亂。

偏偏那個劉嫂竟是死纏著不放,兇魂惡鬼也似地自後面追上來,二人均是施出全速,一追一跑,轉瞬間,已奔出數十丈外。

眼前一堵高峰,朱翠生怕為劉嫂追上,腳下加勁,一連幾個縱身,撲了上去。

劉嫂嘿嘿一笑道:“鬼丫頭,我看你往哪裡跑?就是上天我也把你拉下來。”

一面說,劉嫂緊跟著隨即壓杖而上,一奔一追,轉眼又是老遠。

眼前已幾乎到了峰頂,倒有一片面海的突出石臺,約莫有數丈見方。朱翠跑到這裡,已是前無去路,她決計不跑了,忽然定住了身子,回過身來。

劉嫂恰恰也在這時,由身後緊追上來,見狀猛地停住,一面嘿嘿笑道:“我看你還往哪裡跑?”

朱翠冷笑道:“劉嫂,你我往日並沒有怨仇,幹什麼苦苦相逼,莫非我真的怕了你麼?”

劉嫂呆了一呆,“哈”地一笑道:“你這是跟我裝糊塗,奶丫頭,怪不得島上連番出了不少怪事,死傷了許多人,我和我那個老伴兒一猜就知是你這個丫頭乾的,偏偏三娘娘護著你,說不是你,今夜可叫我老婆子親眼看見了。”

朱翠心裡著實吃驚,情知她是把單老人暗中所作所為的這筆賬也記在自己頭上了。

眼前情況的確是十分嚴重,只要容得這個劉嫂生離此境,自己全家性命休矣。

心裡這麼一盤算,朱翠只得狠下心來,暗忖著與對方一拼生死了。

當下心裡一面打算著出手方式,一面冷冷地道:“你看見什麼?”

劉嫂咬牙切齒地道:“你還要嘴硬?三更半夜你到海邊幹什麼,又為什麼要殺害謝令主?”

冷笑了一聲,這個老婆婆上前一步,啞著嗓子道:“再說,這裡進進出出,都佈置得有本島厲害的陣法,你怎麼能隨意進出的?你說!”

未翠既已決心與對方一拼死活,倒也不再多慮。

“老乞婆!說這麼多有什麼用?你看這個地方可好,我們就在這裡一決生死好了!”

說時,她長長地吸了口氣,一面壓劍而前。

劉嫂忽然明白了對方的用心,嘿嘿冷笑著,手裡的龍頭藤杖往前一指,擺出了一招“仙人指路”的架式。

“丫頭,你想殺了我老婆子滅口,嘿嘿,可沒那麼好的事!你也別想一死了事,老婆子偏偏就不稱你的心,我還要活的呢!”

朱翠在她說話時,心裡已在仔細地考慮出手的招式,她只知道這個劉嫂一身武功非比尋常,自己很可能還不是她的對手,可是眼前情形卻已沒有選擇的餘地,只有放手一搏別無退路。

劉嫂嘴裡雖然不停地在說著,那雙精光閃爍的小眼睛,卻不停地在對方身上轉動不已。

說時遲,那時快,朱翠一聲清叱,身子已霍地躍起,卻向著劉嫂頭頂上掠過,劉嫂一聲叱道:“好!”

藤杖怪龍也似地已翻了起來。

朱翠想是認定了她會有此一手,手中劍微微一吐,劍尖已經點在了對方杖身之上。藉助著這輕輕一點之力,她身子倏地一個疾翻,呼嚕嚕已閃向劉嫂左側方。

雙方近到舉手可觸。朱翠之所以要如此接近她,自然心裡存著出奇制勝的招式,原來她新近由單老人處學得了許多劍招,俱乃金烏門不傳之秘。眼前情形,朱翠為了本身救命計,也只得用上了。

劉嫂顯然是個厲害的人物,卻也沒有料到對方竟然一上來立即施展出凌厲的殺手。

朱翠身子方自向下一落,劉嫂已下意識地覺出了不妙,龍頭杖霍地向下一收,就在這一霎間,一蓬劍光,直由她側面升起,其勢之快簡直出人想象。

劉嫂總算是身負絕技,擬處非常之便,雖然這樣,劍光過處,卻在她臂後側方留下了一道半尺來長的血口子,連帶著一綹長髮也被削了下來。

這一驚,使得劉嫂為之不由打了一個冷戰。她生平自負極高,由於在不樂島特殊的身分,平常也很少有出手的機會,想不到一時大意,竟然會在對方上個少女手裡吃了大虧,這口氣叫她如何能夠吞忍得下?

“好丫頭,你可真是找死了!”

嘴裡叫著,這個劉嫂竟然施展開了一套奇怪的杖法,隨著她前後左右不停轉動的身子,手上那一根龍頭藤杖舞起了陣陣狂流。

這杆藤杖本身就較一般兵刃為長,此刻一經運施開來,只聽得一陣呼呼勁風之聲,滿空都交織滿了凌厲的杖影,方圓三四丈之內,簡直無能近身。眼前這片高出的臨海石臺,左不過才只有六七丈見方,劉嫂這種杖勢一經擺開,幾乎全被她佔滿了。

一剎那間,朱翠被逼得節節後退。

劉嫂見狀,越發地手上加勁,一杆藤杖霍霍生風,敢情是十面威風。驀地見她一擰杖勢,腳下猛地前跨一步,手中藤杖“金雞亂點頭”,直向著朱翠頭、胸、肩、肋,各處猛厲的狂點了下去。

兵刃上對招,有所謂的“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之說。

劉嫂眼前顯然正是發揮出她兵刃較長的優點,一根藤杖儘管往遠處伸。

朱翠雖然吃虧在手上的劍較短,惟在於一上來先傷了她一劍,心裡面便也定下了。這時迎著對方的來勢,極為小心謹慎地應付。一口長劍施展開來,真個有如野雲振飛,去留無跡。雖具有凌雲駕虹之勢,卻無履冰剪綵之痕,端的是劍中高手,已深具劍術之上乘氣勢。

劉嫂雖然悉知朱翠擅武,到底也沒有與她真實地較量過,想來對方貴為公主,平素金枝玉葉身子,就算是會幾乎功夫,又能有如何分量?哪裡知道一經動起手來,竟是這般厲害,當下哪裡再敢絲毫怠慢,卻把這杆藤杖舞得霍霍生風,進退挪閃,一招一式俱見功夫。

朱翠這邊其實與對方心情一樣,眼前情勢已是擺明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劉嫂既已看破了朱翠行藏,容她轉回,必將事機外洩,那時在全島合殲之下,朱翠全家大小,休想逃過活命。正因為如此,朱翠已別無退路,除了一死相拼,再無良策。是以,她這一口劍運施之下,更是招招狠厲,簡直施出了渾身的解數。

兩個人一時之間,竟然難以分出勝負來。

一霎間,彼此已對了五六十個照面。

天空中閃電頻頻,鬱雷一聲一聲地響。雨似乎比較先前下得大了。

兩個人心情卻是一樣的緊張,恨不能立將對方力斃手下,偏偏又是不能稱心如願。

似乎她們雙方都小看了對方,等到一動上手,才猝然發覺出對方竟是出乎意外的強。

雷聲隆隆,雨更大了。此時,兩個人滿頭滿臉,全都被雨水打溼了。

如此黑夜,處此絕峰,原已是艱險萬狀,再加上驟雨雷電,更加重了內心的沉重壓迫感。經過雨水潑溼了的泥上,人踏其上,滑不沾足,加以雨水混淆了的視線,動起手來更是險惡萬狀。

閃電再亮。

劉嫂身形一個快速的前竄,朱翠向左一閃,劍走輕靈,用“右插花”的一招,“唰!”

一聲,一劍直向著劉嫂背上插來。

劉嫂“嘿”地一笑,身子疾轉處,掌中藤杖抖處,使了一招“烏龍擺尾”。這一招其實正是劉嫂處心積慮的一招,一直等到了現在才有出手之機。

朱翠萬萬沒有料到對方有此一手。蓋因為這一手朱翠固然施展得神乎其技,忖量著眼前情形,劉嫂萬萬逃躲不開,然而即使中劍,充其量也是背後側方,並非致命之處。

反之,朱翠的情形可就不同了。

眼前情形乃是如果劉嫂拼著身中一劍非得喪命不可!

如此情形之下,朱翠便只有閃身撤招之一途了。

抽劍,騰身,嗖!大雨裡,她身子足足騰起了三丈五六,活像是一隻巨大的兀鷹。

劉嫂乍見此情,啞聲笑道:“打!”

折腰,出手,“咔”的一聲,隨著她那根龍頭杖指處,竟然從杖頭龍口裡射出了一支銀色飛籤。閃電裡,這支飛簽發出了一溜銀光,直向著空中的朱翠射到,這真是驚險絕倫的一霎。

朱翠身方縱起,頓時發覺出不妙。敢情,眼前地當絕峰,下面是萬丈深淵,朱翠這一騰起來,失去了控制,簡直像是躍身入澗。這一霎可真是險到了極點,朱翠心中一寒,雖然用劍格落了劉嫂飛來的暗器,卻無助於落下的身勢。

眼看著她落下的身勢,即將翻落深淵去。

人不該死,神靈有救,急切之間,竟為她足踝勾住了一根山藤,藉助於這一勾一振之力,足足把她身子向前拋進了丈許。

然而看起來,想要落足崖邊,仍然是差上一度。

就在這當口,偏偏又刮來了一陣風,硬將她看來如風飄絮的身子向前吹進了數尺。

就這樣,使得朱翠一隻腳掛著了地面,總算把她幾乎已成寒澗之鬼的這條命給救了回來。

劉嫂的眼睛都看直了。她簡直不能相信她所看見的一切是真的。

事實卻是真的。內裡真情,卻只有身當其境的朱翠心裡明白。

原來那陣子背後吹來的風,並非是致使她落足崖頭的主要原因。倒是斜後方來的那一股子風力,才真正地幫了她的大忙,而斜後方的這股風力,卻斷斷不是自然風力,那是人為的。

這個微妙的發現,自然也只有朱翠心裡有數!劉嫂是無能體會的。

劉嫂驚嚇之餘,發出了一聲怪叫,第二次把身子撲了過來,龍頭杖再一次施出狠厲的絕招,由上而下猛厲的直揮下來。她全身盡溼,一頭自發為雨水淋得披頭蓋臉,那副樣子簡直像是個鬼。

朱翠心裡恨透了她,眼前情勢固是險到了極點,朱翠卻決計施展全身所學,與對方一拼生死。

劉嫂一杖直劈而下,朱翠凹腹吸胸滴溜溜一陣子打轉,這一杖險到擦身而過。

“叮!”朱翠的劍壓在了劉嫂的龍頭杖上。

緊接著“唏哩哩!”一聲劍吟。

藉助著劍身一壓一彈之力,朱翠已倏地騰空而起,落向劉嫂身後。

驀地,劉嫂龍頭仗向後一收。“咔!”一枚銀色鋼籤,再一次向著朱翠射來。

原來她這根藤杖,前後都有機關,可以兩端同時發出暗器,這一點顯然又是朱翠事先所未曾想到的。

這一次由於二人相隔距離太近,簡直閃躲不及,急切間,連用劍都已不及,她左掌狹提,只得用掌緣向著對方暗器上擊去。眼看著這一掌即將擊口,猛可裡,黑暗中飛出了一枚石子“叮!”一聲,不偏不倚,正好擊在那恨暗器之上,雙雙跌落在地。

緊接著,一條人影奇快無比地已出現在她們之間。

對於朱翠來說,這個人以及他所施展的身法來說,都太熟悉了。尤其是這個人那種奇特的“蛇立”姿態,她只須一望之下,即可以知道他是誰了。

此時此刻,想不到這個老怪物竟然會出現眼前,真令人驚慌不置。

朱翠一經發現到單老人的出現,足下微點,快速地向後退出了七尺開外。

劉嫂簡直無能力辨出眼前這個“人”,到底是人還是怪物?然而她卻無論如何不能教朱翠逃走。嘴裡大叫一聲,劉嫂手上的一根龍頭藤杖,霍地吐出,直向朱翠面門上點去。

然而她的杖勢不過方自一吐,即為那個看似“蛇人”的怪物,分出一隻手來,一下子就抓住杖首。

劉嫂饒是功力純厚,竟然吃不住對方單手藉助杖端所傳過來的力道,一時站立當地,可是她的兩隻手,卻緊緊握住杖身不放。

接下來,劉嫂可是施出了全身之力,想把這根藤杖由對方手上奪出來。可是這根杖尤其是在對方手裡時,簡直有如銅鑄鐵澆,固若磐石。憑著劉嫂數十年未曾鬆懈過的功力,竟然未能把這根杖奪出來,簡直不能搖動分毫。

劉嫂一驚之下,為之出了一身冷汗。

對方那個怪人兀自保持住他蛇立的姿勢,兩個銅鈴也似的大眼,瞬也不瞬地向著劉嫂注視著。

閃電明滅,雷聲隆隆。

藉助著一次次的電光,才使得劉嫂更為看清了對方那張臉,也才使得她斷定出對方是一個人。劉嫂這一霎的驚嚇,誠然是可想而知了。

這個“人”依然保持著他那種特殊的“蛇立”姿式,一隻手緊緊握住龍頭杖頭,劉嫂雖然是用盡了力氣,並不能撼動分毫。

“你是哪裡來的?到底是什麼怪物?”

以劉嫂這般年歲,閱歷之深,乍然看見對方這樣一個人時,亦由不住感覺到陣陣吃驚。

“區氏,瞎了你的眼睛!”那個像鬼的人直瞪著劉嫂喃喃他說道:“居然連我都認不得了?”

劉嫂嚇得身上打了一個寒噤。

原來劉嫂孃家姓區,這個稱呼也只有在老島主在時,才這麼稱呼過她,那已經是幾十年以前的事了,對方這個怪人竟然一開口就叫出了她孃家的姓,焉能不令她大吃一驚?

“你到底是誰?你怎知道我姓區?”

雨下得很大,幾乎迷住了她的眼睛,她用力地眨動著,一面還保持著警覺,生伯對方會猝然向自己出手。

“我知道的比你想的還多,哼哼!”單老人那張醜臉現出了一片淒涼:“你再想想看,你真的不認識我了?”

劉嫂道:“我……”

閃電再亮,她待機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對方那張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臉,確信自己沒有見過。心裡一陣子害怕,想到即將可能所發生的一切,劉嫂一咬牙,霍地向前一欺,分開一隻緊握著藤杖的右手,猝然以中食二指,向著對方眼睛上力挖了過去。

單老人鼻子裡一聲冷笑,那顆高昂的大頭,只是順勢一轉,劉嫂的那隻手已經走了個空招。

隨著單老人向後一送的姿式,劉嫂一個栽蔥向後摔了出去。所幸她輕功極佳,身子栽空一個倒折,飄出丈許以外,總算沒有摔倒地上就是了。

“翠姑娘,你給我守著‘巽’門,不要讓她走了。”

單老人嘴裡說著,身子一轉,倏地躍身而起。

他雖然失去了雙足,可是並不礙他人立。

朱翠在單老人出聲關照的同時,立刻把身形騰起,落向像是眼前唯一的一條出路。

原來單老人平素教她練功,名目繁多,陣法也在其中,是以單老人一經報出,朱翠即能立刻站在正確位置。

劉嫂這才忽然覺出了不妙,嘴裡一聲長嘯,她陡然間騰身而起,待向朱翠站身處撲去。

她的身勢雖說是夠快的了,無奈單老人的身法卻是較她更快,人影乍閃,已攔在了劉嫂眼前,隨著單老人遞出的掌勢,一股極為罡烈的風力,直向劉嫂迎面劈過來。劉嫂橫掌以架,竟是慢了一步,只覺得心頭一熱,身子向後打了一個踉蹌,才拿樁站住,只覺得嘴裡陣陣發甜,心知不好,慌不迭閉住了呼息,這一口血才算是沒有噴出來。

直到這一霎,她感覺到生命受到了威脅,打心眼兒裡升起了恐怖。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跟我過不去?”

“你真的不認得我了?”

單老人那張醜臉這一霎看上去簡直就像是個鬼:“你再想想看,區氏,那一夜我被你們夫婦處斬雙足時的情景,你豈能會忘記?”

嘴裡說著,單老人同不住桀桀有聲的怪笑了起來,那張臉益加地顯現出無比猙獰神態。

劉嫂一霎間臉色猝變,嘴裡“啊”了一聲。如非對方提起,她真的是記不得這件事了,然而經對方一提,這件個卻又像發生在昨天一樣的清晰。

一霎間,她就像是遇見了鬼也似的,身子一連向後面倒退了四五步。

“你是單大爺?……不不……你不是……當然你不會是……”

“你到底記起來了。”

單老人一步步的向前面逼近著,劉嫂這才忽然注意到他那少了一雙腳的兩腿,禁不住為之打了一個哆嗦。

“單……大爺……你怎麼還會活著……不可能,太不可能了……”

“嘿嘿……天下事實在很難說,是不是?”

“單……大爺……”

單老人仰天一笑,那只是淒涼的一種自嘲。

“想不到吧?”單老人聲音裡透著無比的淒涼:“閻王不傳,小鬼不抓,幾十年以後,我這個老怪物竟然還能邀天之幸,活著回來。區氏……這筆老賬你倒說說看,我們該怎麼個算法?”

劉嫂幾經細認之下,終於證實了對方真實的身分。給她的感覺,真比遇見了鬼還要恐怖十分。

“不!”劉嫂一面後退著:“單大爺,這件事你老可找不著我。我們夫婦只不過是聽命行事罷了。”

“你是說高立?”

“是……當然……”劉嫂口齒交戰地道:“你老是明白人,我們底下人可不敢亂攀主子……”

單老人那張醜臉上綻出了苦澀的笑。

“我當然知道,那些心懷不正的人,一個個都將會受到報應的,即使不死在我手裡,別人也放不過他的!就像宮老二一樣。”

劉嫂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情,可是在她一旦確知了對方身分之後,真是打心眼裡害怕。

“單大爺!”劉嫂強自由臉上擠著笑:“你老回來了,這可見天大的好消息,過去的事想必三位島主也都不會記掛心裡,你老也該好好在島上納納福了。”

“你的話大概說得差不多了!”單老人冷冷他說道:“還有什麼最後要說的沒有?”

劉嫂焉能會聽不明白他話中之意,一時臉色大變。

“單大爺,你老手下開恩。”

一面說劉嫂雙手託杖,雙眼頻頻四下顧盼。

“你跑不了的!”單老人喃喃道:“這裡的地形,我大概比你還熟。”

停了一下,他才又接下去道:“我知道你和你丈夫手底下功夫都不弱,你雖嘴裡討饒,心裡未必真的就服氣,你的心我是知道的。”

劉嫂節節向後退著,忽然感覺到身後己無退路,敢情已到了一座石崖的壁頭。她看了一下,狠狠地咬著牙,冷笑道:“看來再求你也沒有用了,單老大,你就接傢伙吧。”

說到“接傢伙”,劉嫂陡地向前縱身過來,手上的龍頭杖施了一招“橫掃千軍”,直向單老人身上捲過去。

這一杖帶起的風力極大。

單老人當然有備在先,“呼”地騰身而起。真個稱得上迅若飛鷹。劉嫂一杖掃空之下,單老人身勢已來到了她頭頂之上,其勢之快,簡直出乎意外。

起身空中的單老人,陡地一個下栽,成了頭下腳上之勢,卻以右手五指,反向劉嫂當頭直抓下來。手掌未至,先已傳過來大股的力道。

劉嫂也非易與之輩,嘴裡怪叫一聲,右手杖勢硬生生地向後一收,緊接著用“醉點斜陽”的一招,這根龍頭杖有如出穴之蛇,反認著單老人小腹之上點去。

單老人在空中啞笑一聲,忽地打了個滾兒。

劉嫂只覺得手上藤杖一沉,敢情空中人杖竟然纏在了一團。劉嫂心裡一急,施出全力,一杖直向崖壁上揮去,“叭喳!”一聲,這一杖實實的打在了崖壁之上。由於力道過猛,打碎了大片青石,紛紛向四面濺落下來,只是先時攀附在仗上的那個人,卻是絲毫也沒有受到損傷。就在杖壁交接的一剎那,空中的單老人已脫杖而下,鬼魅也似地現身眼前。

方才這一杖由於力道過猛,打碎了半壁石崖,卻也使得劉嫂那隻膀臂有點發麻,尤其是反彈起來的杖勢,幾乎使得她站身不住,像是要倒了下去。

單老人的身子恰恰在這時來到,隨著單老人前進的身勢,劉嫂只覺得左半邊身子一陣奇痛砭骨,已吃對方五指緊緊抓住。

緊接著單老人一聲狂呼,劉嫂的身子球也似地已被掄起當空。眼看著劉嫂被掄起來的身子,足足飛起了五六丈高下,連人帶杖一徑地直向著萬丈深淵跌落下去。

閃電頻頻,雷聲隆隆,雨勢如注,引發得三數股山洪不同地由高處傾落下來,其音轟隆,有如萬馬奔騰!對於旁觀的朱翠來悅,這一霎反倒使她感覺得無比的寧靜,那一塊一直壓迫內心的千斤大石總算鬆了下來。

單老人及時的出現,總算又為她解救了一時之危,自然劉嫂的死,不啻又削弱了不樂島一分既有的實力,卻是值得歡欣鼓舞之事。

※※※

那是一葉小小扁舟。白帆,單桅。

行走在如此浩瀚的大海里,看起來的確很危險,只要有一個大浪打過來,保不住是會船疷朝天。然而它似乎並沒有遭遇過這種所謂的不幸。

已經整整四天了。但是看起來,它仍然並沒有停泊的意思。

海無顏盤膝坐在船頭上,舵是早已經就固定好了的,他甚至於無須動槳,就能讓微微海風,把他載送到他預備要去的地方,不樂島。

像是老僧入定的神態,盤著兩隻腿。面前生著一個小小的炭火爐子,爐子上架著一層鐵絲網,網子上烤著兩條魚,嗞嗞聲裡,魚香四溢。

天似乎才亮了不久,東方還不曾日出,濃重的霧色堆集著,一波方失,一波又來。

久走海洋的人,叫這種霧是“半空兒”,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也許霧來時彌天蓋海,有如置身天空,上下不著邊兒,就取了這麼個名字。

水面上下時響起劈啪聲,那是飛魚出水的聲音,映著天光,這些魚就像是水面的流星,橫竄豎縱,看得人眼花繚亂。

魚是盲目的,落在船板上就擱了淺,很短的時候已集得滿處都是,海無顏的魚,就是這麼來的。

這一次去不樂島,他是存著必勝之心,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他為自己許下了一個願,如果不能戰勝高立、風來儀,摧毀不樂島,那麼自己也就不必再活著回來了,乾脆死了算了。

明人不作暗事,就這樣,他一個人一口劍,光明磊落地駕著小船來了。

※※※

日出時分。

海天之間,拉出了一條燦爛的金線,魚群的撥刺,稱得上是此一時刻美妙的絕景。

海無顏緩緩站起來活動了一下,那雙眸子卻已被視線之內的一片陸地所吸引住了。

他知道那就是所謂的”不樂島”了。

以目前的這種船速,大概再有兩個時辰差不多應該可以到了。

打量了前方,他又微微側過了身子來,向著後側方里許之外的那艘漁船看了一眼。

說來奇怪,海無顏行船之始就已經看見了這條船,那時間這條船是在前面,海無顏跟在後面,後來海無顏超過了它,彼此距離越拉越遠,差不多有整整一天沒有它的蹤影,但現在卻發現它奇妙地又在後面了。

那是一艘高桅的大船,但是船上的人很少,落人海無顏視線的只有母子二人。一個頭戴護額的老婆婆,另一個瘦高身材,身著青布衣褲的青年。

在兩船相交平行之時,他們雙方都在奇怪地互相注視,也就是在那一霎,海無顏由他們面貌的酷似程度來推測,才斷定出他們是母子的身分。

汪洋大海里,出現一艘像海無顏這樣的小小扁舟,確是令人奇怪,是以船上的那對母子,好生注意地打量海無顏,卻不曾注意到海無顏也伺機好好地打量了他們一番。

首先,海無顏注意到,那艘漁船上雖然曬著有魚網,但是那面網看上去卻是新的。

不但是新的,而且是乾的。

記得一天以前海無顏注意到這條船時,那面網就曬在那裡,現在那面網依然還在那裡,甚至於動也不曾動過一下。

其次,母子二人雖然相貌樸實,身著粗布衣褲,但是較之一般漁民的破衣爛衫卻是大有不同,尤其是那個青年的臉皮雙手,看上去白淨淨的,一點也不像是幹粗活兒的人。就由這兩點來判斷,海無顏即可以斷定對方母子二人絕非是水上生活的那一種人。

原先,海無顏倒也不在意,誠所謂事不關己,即使對方母子老少二人身世離奇,又與自己何干?然而現在越來越接近不樂島領域之時,這艘船的出現就不得不令海無顏感到驚異與奇怪了。

海無顏心中起疑,單手壓舵,小船緩緩地放慢了。

身後的漁船在那個老婆婆操持之下加快了速度,由後面操上來,繞了半個圈子,卻向另一邊馳離開去。

海無顏微微一笑,也就不再多想。

這艘漁船誠然是透著有些古怪,然而既不相犯,也就不必多事。

這一帶海面多凸出石峰,如果不小心駕舟,一不留神很容易就撞上去,那時候情形可就奇慘。

海無顏雖有驚人武功,也不敢掉以輕心。

當他繞過了這片水面石峰區域,還不及放眼當前的當兒,已為迎面兩側而來的兩艘快舟夾在了正中。

那是一雙船頭包著鐵皮的短尾快船,桅杆上除了帆以外,還飄著一面奇怪的旗子。像是其他展示“不樂島”的特徵一樣,這面三角形的紅色旗子上,繡著一頭黑色的梟鳥標誌。

海無顏只向著那面旗子上看了一眼,已可斷定來船是屬於哪裡的了。

其實這一切早已在他預料之中,因此這兩艘快船的忽然出現,並不能引起他的詫異與驚慌。

兩艘快船原是棲息在那些凸出水面的怪異石峰之後,如不是突然地現出船身,任何人也難以事先發覺。如是,只要由眼前這條水道通行,便萬萬不能避免被狙擊阻攔於眼前的惡運。

海無顏所乘坐的這艘小船,終於被迫停住,他反倒好整以暇地盤膝坐定。膝上壓放著一口長劍,他有足夠的信心等待著對方的挑戰。

兩艘快舟上,每一邊都站著兩個人。四個人清一色的黑油綢子水衣靠,手上各人持著一口“分水魚鱗刀”,由他們衣著以及所持有的兵刃上即可知道,四個人俱非一流身手人物,卻是精於水功,多半是巡海隊上的人物。

海無顏左右打量著對方,見四個人分別站在快舟的兩舷地位,成為一個四角之勢,卻把海無顏嵌在正中。

就在兩條船同時停住的一霎,卻由右面快船之內閃出了一個漢子來。

這人身材瘦小,一頭紅髮,身上穿著一襲大紅油綢子水衣靠,生得猴頭猴腦,一副精怪模樣。

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海無顏的突然出現,當然顯示出他是非同小可的人物!

是以不樂島的人,一上來就不敢對他掉以絲毫輕心。

眼前這個活似幹猴子的人,老遠地向著海無顏抱了一下拳,道:“這位朋友你是上哪裡去?此路不通,對不起勞駕你掉個頭吧。”

海無顏冷冷一笑,沒有說話。

這人眨了一下眼,由於面對朝陽,刺目難開,是以他手搭涼篷,好好地向著海無顏注視了一陣。

也許是海無顏膝上的那一口劍,引發了他的警惕。

嘻嘻笑了一聲,這人打著一口怪異的口音道:“朋友你可聽見了?快掉頭吧,要不然可就怨不得兄弟我手下無情了。”

海無顏一笑道:“我是來拜訪貴島二位島主的,你們可是不樂島的人?”

紅髮漢子怔了一下,抱拳道:“不錯,朋友你貴姓,大名是?”

“海無顏!你可聽過這個名字?”

“哦!”紅髮漢子頓時臉上一驚。

這兩天全島幾乎都在談一個姓“海”的人,上面也有話傳下來,加強海巡,如果發現了姓海的,要在對方登陸之前,盡將其格殺於海面上。

有了這番原因,紅髮漢子焉能不為之大吃了一驚。

哈哈大笑了一聲,他連連抱拳道:“原來足下就是海無顏,久仰久仰!”

一面說即見他足下“通通通!”一連在船板上頓了三下。這是久已熟悉的暗號。

就在紅髮漢子三聲足頓之後,自其後艙船尾處,“唏哩哩!”一連射出了兩支響箭。

兩枚箭矢,雖是同時自後艙射出,卻分向兩個不同地方射到。

紅髮漢子眼看消息已傳,也就不再客套。

只見他臉色一沉,大聲道:“姓海的,你要去不樂島參見三位島主也不難,只看你怎麼能上得了岸?”

一面說,這個活像大馬猴的紅髮漢子,身子向下一矮,雙手後背,已把背後一對分水峨嵋刺取在了手上。

然而,雖然現出了這番架式,他自己仍然並不急於出手,嘴裡叱了一聲:“上!”

站立在船頭的兩名漢子,早已躍躍欲試,聽得頭兒一叫,幾乎同時竄身躍起,分向海無顏所乘小船船頭兩側落身下去。

這一霎間動作,稱得上奇快。端坐在小船船頭的海無顏,其時動作更快。

就在兩名黑衣殺手雙雙落足於船頭的一霎,海無顏的長劍已經陡地脫鞘而出。

這一招堪稱劍術奇招。劍光若虹,匹練也似地閃出了一道銀光,隨著海無顏拉開的手勢,在空中劃出了一個“乙”字。那真是快到了極點,劍勢一出即收,“鏘!”一聲,落回鞘內。兩名黑衣殺手來得快去得也快。這個“去”是“去而不返”的意思,隨著海無顏奇快的出手之下,兩個人咽喉部位,先是現出了一道紅線,緊接著怒血狂噴而出。可憐二人根本還來不及出刀,身子還沒有站穩,雙雙已喪生在海無顏快劍之下,足下一軟,“撲通!”兩聲,跌落於海水之中,海浪微湧,隨即吞噬了二人。

不過舉手之間,連喪二命。這番情景看在那個紅髮漢子的眼中,焉能不為之驚心動魂!

頓時就呆在了船上。

海面上一連傳來了幾聲“雲板”聲。

這種用來傳遞音訊的雲板,正與一般廟宇所用相同,海面無遮離之物,聽來尤其清晰。

紅髮漢子聞聲注視,即見數艘快舟,分由各處,正向這邊集中過來。這個發現,由不住使得他精神為之一振。

當下冷笑一聲道:“好小子,你厲害,咱們水底下收拾你。上!”

剩下的兩名快刀殺手,眼看著同伴才一過去,連東南西北都沒有分清楚,已雙雙了賬,生怕再履前塵。還好這一次卻是命令他們由水裡進攻,倒是正合了他們心意。

這時聽得頭兒一聲令下,雙雙縱身空中,在空中一個快速殺腰,頭下腳下,直向水中紮了下去。

就在這一霎,端坐對方小船上的海無顏,忽然向空中探了一下手。

現場幾乎沒有一個人看清楚是怎麼回事,也只有海無顏自己才看見,晴空之下,有兩縷細若遊絲的銀光閃了一閃。緊按著兩名殺手已相繼落水,論及他們縱身入水的姿態卻是夠美的。水面上不過微微揚起了兩片浪花,像是條大魚似的。其雖深入水中,下去是下去了,可就是沒有再看見他們出來。半天都沒有出來,也許永遠都不會再出來了。

小船上的海無顏,除了剛才在他們縱身而起時抬了一下手。直到現在為止,就不再看見他有任何動作。

當然,他早已經注意到更多由遠而近的來船,甚至於他更注意到,身後那一艘幾經出現又消失的漁船又出現了。更怪的是船上那對母子,竟然對於當前雙方的鬥毆視而不見,居然就在這片海面上撒網打起魚來了。

海無顏當然知道其中有詐,只是在事情未經發展之前,他寧願不作猜測罷了。

把這一切都看在眼中之後,他依然保持著從容不迫的神態,仍然如同老僧人定的那般模樣,一動也不動地坐在船板之上,把主動挑戰的權力讓與對方。

對方船上的那個乾瘦紅髮漢子無論如何也沉不住氣了,一雙發紅的眼睛頻頻在附近水面上搜索著,可就是看不見下去的人上來,這可是一件玄事兒。

海無顏終於開口道:“要來你自己來吧,他們兩個大概是上不來了。”

紅髮漢子姓卓名英,人稱“赤發大歲”,原也是黑道上的人物,自入不樂島後被分派在水管事“鬧海銀龍”李銀川手下充當一名令主。

此人身手不弱,輕功水功俱佳,以其過去在黑道上的身分與資歷,較諸李銀川幾乎不相上下,而李銀川如今卻高居其上,心裡早已不服,此刻海無顏的忽然來到,直覺地令他感覺就是他立大功的機會來了,尤其是大批後援來到之前,總希望要表現點什麼。

當然,表現歸表現,命還是要緊,尤其是四名手下相繼斃命,更令他大生警惕,看看救兵已近,雙眼已能清楚看見。卓英心忖著再不出手,可就沒有機會了。

當下冷笑一聲,有意放大了聲音道:“大膽狂徒,你家卓爺這就親自來會你一陣,又當如何?”

話聲方住,即見對方的海無顏右手輕輕抬起,一指彎勁輕輕一彈,一線銀光直襲過來。

這一次由於動作明顯,卓英又在注意之中,是以略有所見,當下慌不迭向側面一擰,施了一式“金鷹展翅”的架式,憑其傑出的輕功,竟然向水面上落去。

卓英原打算在人前顯露一下他的輕功,要說到他這身輕功雖說不弱,可是距離“渡水踏波”境界還遠得很,勉強提氣借水面之物,落足一次再行縱起這分能耐,他倒是有的。

原來這裡常是不樂島舟舶停聚之處,水面上不時有雜物漂浮。

眼前正有一個酒甕漂在船邊,卓英眼尖,早已窺見,正好用來墊足。

哪裡想到他看見了人家也看見了。就在他身形方自縱起,耳聽得“波”地一聲,那個漂在水面上的空瓷甕,竟然好生生地忽然為之破碎,隨即下沉。這麼一來卓英的希望可就落空了,再想換勢哪裡還來得及,只聽見“撲通!”一聲,已自墜入水中。好在他精通水性,既然落水乾脆就在水裡施展手法也是一樣。

“嘩啦!”一聲,卓英又自水裡面探出了頭來,對於小船上的海無顏可真是怕到了極點,也恨到了極點,眼看著一干同僚俱已來到,自己失足落水,這個臉可是丟得不輕。

這個卓英一心想著要人前逞強,卻沒有想想對方是何等厲害人物。這時身子一經由水面上現出,足下用力一踹,“唰”地在水面上繞了半個圈子,卻已來到了海無顏所乘少小船左翼。

“好小子,你接著我的吧!”

話聲出口,這個卓英陡地身子一拱,全身已潛入水中,他身子入水一霎,也正是海無顏縱起的同時。像是一隻巨大的海鳥,海無顏身子陡地自所乘坐的小船掠空而起。起落之間,極是輕快,“呼”地一陣衣袂飄風之聲,已落身在卓英原先所乘坐的那艘快舟之上。

他這裡方自落下來,那一邊只聽見“嘩啦”的一聲,整個小船已翻倒水裡。

卓英倒是沒有想到這麼容易就把小船給弄翻了,心裡大是振奮,兀自按舟顧盼。

卻聽得一聲冷笑傳自彼處,卓英尋聲望去,這才發覺到敵人敢情已來到了自己快舟之上。當時只覺得頭上轟的一聲,可就作聲不得了。

眼前眾舟雲集而至,卻已是輪不著他出手了。

那是八艘快舟,分作兩個方向同時馳近現場。左邊是巡海第八小隊,右邊是第九小隊,尚有一艘高篷白色大船正在馳近之中,各船上“噹噹!”響起的雲板之聲連成一氣,給靜悄悄的海面上帶起了一片混囂。

巡海第八小隊的令主姓秦名大力,第九小隊令主是侯騰,二人得到訊息之後,火速趕來,另外那艘尚在途中的白色大船之中,尚不知裡面所乘坐的是什麼人物。

八艘快船齊集在眼前這片地方,再加上先前二舟,這片海面上頓時顯得十分擁擠。

第八隊的令主秦大力,看來確實是名副其實,身高七尺,膀大腰圓,大黑臉上生滿了鬍子,敞開的胸膛上一片茸茸的黑毛,手裡拿著的兵刃,也是十分罕見,敢情是一個“獨腳銅人”。

和他比較起來,第九隊的侯騰。就顯得越發的矮小了。

他二人所乘坐的兩艘快舟,分別自兩翼向著海無顏襲近,想是二人率部來到,不見敵蹤,俱都感到十分納罕,不時地左顧右盼。

有人高呼道:“卓令主在水裡呢!”

話聲出口,果見卓英嘩啦一聲,由水裡探出頭來。

當著兩位同僚及眾家兄弟面前,他仍要稱能好勝,顯露他不凡的水功,只見他雙足連連踩動,氣貫五中,整個上半身子俱都現出了水面,一面手指向海無顏所乘之快舟。

“這小子在這裡,我已把他的船給毀了,他跑不了!”

秦、侯二人這才看見了對方敢情是獨自一個人,大咧咧地正坐在前艙一張大師椅上。那快艇原是卓英的座舟,不知怎地,竟然換上了主子。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秦、侯等眾人目光齊向海無顏集中之時,一個光赤著上身的漢子,陡地自海無顏身後出現。這漢子敢情在海無顏身後早已埋伏多時,一直不敢出手,這時大概眼見著自己這邊後援已至,才敢大了膽子,陡地自海無顏身後躍出,手裡一對尺許來長的匕首,一上一下照著海無顏身後猛紮了過去。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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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0 11:43:52 |只看該作者

四十六

不愧是“鬧海銀龍”,李銀川一經展開他傑出的水上身手,真令人歎為觀止,在一陣輕微打水聲中,李銀川的身子正在海面上,劃出了一道白線,像是有幾百尺的距離,不過是交睫的當兒,己來到了眼前。

在眾人目睹之下,李銀川分出水面的雙手,輕輕地按了一下,整個身子“嘩啦!”一聲,已經躍水而出,輕輕地落向沙灘。

李銀川就憑著這分傑出的水裡身手,才能在人才濟濟的不樂島上身當一面重職,劉公不容他稍作喘息,隨即上前一步盯問道:“可看見什麼了?”

“回總管的話!”李銀川喘息道:“太快了!”

“可看見什麼沒有?”風來儀關心地問道:“是個什麼東西?”

李銀川抱拳道:“回三島主的話,海底無光,海藻又多,卑職只看見了一個背影,不像是人!”

最後這一句話,才不約而同地讓大家松上了一口氣。

“我看也不大像,”說話的是高立,他皺了一下眉道:“那又會是什麼?”

“這裡海獸特多!”劉公臉上堆滿了笑:“我看大概是曬太陽的海狗吧!”

這麼一說,大家確信有理。

這時,高立,風來儀,吳明,晏七已分別注意到沙灘上的若干處痕跡。

那是明顯的一處處的爬痕,卻看不見腳的印子。

就連一向心細如髮的風來儀也不再多疑了。

“嗯,看起來確實是一隻海狗。”

高立道:“這隻海狗的身法也太快了!居然連我們這條龍都沒有追上!”

大家聽他這麼說,分明在揶揄有“鬧海銀龍”之稱的李銀川,不禁都笑了。

倒是李銀川一心想在眾人面前表現一番,想不到卻反而留下了笑柄,偏偏這句揶揄的話出之大島主之口,連反唇相譏也是不能,一時把一張紫黑的臉龐臊成了豬肝顏色。

風來儀微微一笑道:“大島主是跟你說著玩的,你要是真能迫上海狗,那才奇怪呢!”

經此一鬧,會議也就不再繼續下去,好在所有當言之事俱已談妥,隨即就此散會。

“守宮”晏七踏著輕快的步子,來到了他的住處,那是座落在十面香光,無限芳菲花叢中的一座精舍。

為了安撫這位奇人,不樂島對他的優寵實在是特別有加,除了可享受到極為優厚的薪酬之外,這裡的一切享受,都幾乎可與三個島主等量齊觀。

除了這幢極為精緻的宅院之外,晏七每年都有三次甚長的假期,可供他專船出海,到中原內陸去消遙一番。

這個宅子裡,還有可供其施喚的僕役,廚房裡的大師傅更是全日寺候地隨時待命,為他準備可口的菜餚。

晏七非但精幹五行奇門遁甲,先天易理的諸多奇術,對於“劍術”也有頗高的造詣。

飯後,他獨自在院子裡演習了一回劍法,覺得今夕有點心緒不寧,大島主高立既是對他如此著重,倚為泰山北斗,他也就不得不殫精竭慮,誓死以報。

燈下,紫檀木的書案上,陳列著他即將完成的陣法圖解,晏七呼來小婢,為他添上了一杯香茗,容得小婢去後,他隨即埋首案上,開始運思起來。

東面海灘上佈置一艘大石船,以收五行生剋,內裡埋伏三百殺手,習以涉水海戰之術,那就更妙了。

西面海邊上多栽上一些樹,背陽處設石虎兩列,各為“虎嘯木凋”,在奇門陣法上,這是一著殺手。另外如“河圖定方”“八卦論局”“洪範窮山”“四經舍土”“三合取勢”

“四生陰陽”“雙山取納”……這一路天機演算下來,晏先生的兩隻眼睛可就有些發花了。

輕輕拍著桌面,他不勝感嘆地道:“高立呀高立,你真個慧眼識人,你固待我如上賓,我晏七亦算對得起你了。”

呷上一口香茗,這個帶有三分酸氣的晏七,喃喃自語道:“天機,天機,我晏七此一生,洩露的天機,也未免太多了。”

揉了一下雙眼,他緩緩地自位子上站起來,只覺得四周是出奇的黑,唯獨案上那一盞燈,迸射出刺目的強光。

忽然燈光乍閃,“波”的炸出了一朵燈花,所謂“蕊上開花”,那是顯示著什麼喜事臨門。然而這一次的情形特別,深明格致的晏七,卻為此禁不住大吃了一驚,陡然間倒吸了一口冷氣,燈光就在一爆之後,倏地為之熄滅。

晏七嘴裡“噢!”一聲,隨即取出打火器,“啪!”地一聲打出了火光,第二次點燃了燈。就在此燈滅燈亮的俄頃裡,一個人已經現身在他身後石案上,晏七的感觸極為敏銳。

“誰?”

一字出口,他閃身挪軀,足下向著側面跨出一步,卻把左肩錯開了半尺。就著這個斜度裡,他看見了那個人,也就老實不客氣地推出了右手。

這隻手掌的五根手指甲裡,藏著他獨門的“晏氏飛針”,每一枚都小若牛毛,體積雖小,卻厲害萬分,一入血脈,順流而循,直竄心脈而亡。

一股強勁的掌風,直循著猛擊而出,卻在風勢裡,間雜著極為細小,簡直不易看出的五縷銀絲,直向著對方那個人面門上射去。

你其實可以不把他當成一個人,因為就以“萬物之靈”的人類而論,眼前的這個人可就太醜了。最明顯的是,他雖然大模大樣地坐在石案上,但膝下卻偏偏少了一雙腳。

這還不說,那顆頭顱足有笆斗般那麼大小,一頭亂髮,沒頭沒臉地遮了下來,卻於亂髮之間,顯現出又圓又大的一雙眼睛。

當然這只是倉促一望之下給他的感覺,隨著一眼之下,那一掌五指飛計已夾著尖銳的破空之聲,向對方飛到。

晏七的這種緊急措施不謂不快了,偏偏這個大頭怪人的動作竟是出奇的快。彷彿“筋斗人”那個模樣,只聽見“呼隆”的一聲,晏七隻覺得眼前人影一轉,已自失去了對方蹤影,敢情先前朝上坐著的那個人影子,忽然變得向下了。

守宮晏七可不是弱者,儘管他心裡為之發毛,可是手下卻絲毫也不留情,隨著他擰動的身子,疾若飄風般地已撲了過來。

第二次進招,“夜叉探海”,抖手一掌,“哧!”五根手指,形若一柄利叉,直向著桌面之下的這個大頭人影身上猛插了下去。

和先前一樣,“呼嚕!”一聲,人影翻處,原來在下面的影子,現在又變在上面了。

晏七那麼勁的一掌,竟然再一次地又落了空。這一驚,直令晏七寒毛髮炸,全身寒毛都為之直豎了起來。他平素擅施陰陽異術,今夜敢情是遇見了“鬼”。

接下來的是一陣子快速遞招,也不知出了幾次手,發了多少招,但只見晏七在此一輪快攻的勢子裡,不時地竄高縱矮,“呼!呼!呼!呼!”人影電閃,出手的範圍只不過是眼前這張檯面方寸之地,怪的是那個怪人卻顯然只施展著上下兩個動作,不是翻上就是翻下。雖然只是這麼簡單的兩個動作,卻使得晏七的一輪快吹全數都落了空。

這一次晏七不再懷疑了。他確信自己真的是看見了鬼,或是什麼山精海怪。身勢擰處,“嗖”地縱出了丈許左右,右手撂處,“叭嗒!”一響,已把手裡的火摺子亮起。一蓬火光隨之興起,室內再也不黑暗了。熊熊火光裡,他清楚地看見了那個“鬼”。

一頭花白頭髮,亂草也似地倒垂下來,現出了灰慘慘的一張瘦臉,由於他現在的姿式是頭朝下,身上一襲灰白短衫反垂下來,遮住了下額的一方,在熊熊火光裡,更具陰森之勢。

晏七才看清,他整個的身勢,不過是藉助於兩隻手掌之上的力道。那兩隻手掌,事實上就像是兩隻吸盤,緊緊地吸著石案的側面,由此為支持全身的力點,整個身子便可任意上下翻動。

看清了是怎麼回事,晏七更不禁心旋搖盪,若非數十年養氣之功,他簡直難以自恃。

“你是誰?”

這三個字,雖然聽來平和,事實上卻凝集著內心無比的兢驚,話聲出口,整個身子再也由不住微微顫抖了起來。

那個“鬼”呼地一聲坐直了。

晏七再一次看清了對方那一雙少了雙足的腿。手上的火摺子燒得劈劈啪啪亂響,黃色的火焰,使得這間石室內閃爍出幢幢光影。

現在晏七幾乎可以斷定對方是一個人了,一個自己畢生所僅見的奇醜之人。這個人在晏七直直地逼視向他時,同樣地也回觀過去。四道目光交接之下,晏七為對方目光中那種深邃的寒意鎮攝住了。

“哼哼!”

這個人終於開口說話了,未說之前,先自由鼻子裡發出了一串冷哼。

“問得好,你是誰?”大頭老人眨動了一下雙眼,說道:“這句話正是我要問你的!”

對方既然開口說了話,晏七也就更放心對方是人不是怪了。

“好說,好說,朋友你稍待!”

一面說,晏七身軀閃向前面,以手裡的火摺子,把案上的那盞燈光點著了,就勢收起了手上的火種,雖然他在作這些,暗中卻對對方保持著極度的警覺,害怕他在猝然間向自己發難。對方所表現的比他想的更沉著得多。

“哼哼!你不說,我對你也清楚得很!”

這個大頭少足的怪人喃喃接下去道:“你姓晏,叫晏七,河間府人,幼從米明河先生習空門太乙之術,入黃河大南山房,又拜徐坤習五行陰陽乾坤佈陣之術,嘿嘿!在這一方面,你的成就確是了不起的!”

晏七猝然間為之一呆,這些他本身過往的經歷,在江湖上鮮有人知,即使白鶴高立亦不見得知道得這麼清楚,眼前這個醜老頭又是何許人也,怎地把自己摸得如此清楚。

“不錯,”晏七強自鎮定著道:“你確是對我知悉甚清,你到底是誰?你怎麼進來的?”

最後這一句話,無疑才是他所最關心的。不樂島自入海口,一踏上陸地開始即設有重重的陣式埋伏,越是深入,陣法越見精湛,尤其是一入內盤重地,即為晏七精心所佈置之“放射八道”“青奇八象”所控制,更是動驚風雷,若非是熟悉陣法,更兼深知此道的高人,焉得能擅越雷池一步。

然而,眼前這個怪人卻是進來了,他非但進入了內盤重地,更直諳到了晏七寢居之處,只此一端,已顯然“高不可測”了。

“你不是這個島上的人,”晏七細細地打量著他道,“你是哪裡來的?”

大頭怪人搖晃了一下他的大頭,啞笑了一聲,口音裡透著奇怪地道:“你這話問得太奇怪了,如果我告訴你這個島本來就是我的,你信不信?”

“是你的?”

晏七幾乎為之驚愣了。

“不錯,”怪人冷森森地道:“這整個的不樂島,包括島上的一草一木,全都是我的!

現在我只是舊地重遊,重新回到了我自己的地方,難道不可以。”

晏七心裡著實吃驚不小!這倒是他第一次聽說過的!“金烏門”前掌門人身故之後,不樂島順理成章地落在了當今三位島主的手裡,這是江湖武林中稍具知識的人共知的事實,怎麼又會突然間殺出了另一位主人來?

晏七一面打量著面前這個怪人,心裡著實狐疑,暗中卻有所準備,以備時機猝臨時,再次向對方出手一搏。

大頭怪人又一次發出了啞笑:“晏七,我今天晚上來看你,倒沒有什麼惡意,說起來,我還應該向你致謝,因為這個島虧了你精心設計才佈置得如此嚴密,我還要告訴你的是,現在這裡的一切都快要完了,所有為惡的人,都將會得到應有的下場。”

微微停頓了一下,他才又繼續說下去:“但是你,雖然不脫助紂為虐之嫌,到底為惡不多,這是你應該切實反省,好好思忖的時候了!”

晏七嘿嘿一笑,拱了一下手說道:“足下好心,承情之至,還沒有請教貴姓大名?”

大頭怪人冷笑道:“我姓單,名字你也就別問了,連我自己也記不清楚了!”

晏七嘻嘻笑道:“方才你所說,不樂島行將不保,這話又從何說起?”

姓“單”的大頭怪人道:“詳細的情形,你也就不必多問了,我已為你備好出海的舟棹,你這就去吧!”

“什麼?”晏七顯然一驚:“你要我走?”

“擺在你眼前的只有兩條路!”大頭怪人道:“你可以選擇其一!”

“哪兩條路?”

“離開,或者是死!”

一霎間,大頭怪人的臉上顯現出令人戰慄的寒意!再也不像方才那麼輕鬆了。

晏七冷笑道:“你是在威脅我?”

“也可以這麼說吧!”

“哼,”晏七道:“這裡島上,水陸皆有極嚴密的防守,你以為我可以隨便進出麼?”

“你是不能!”大頭怪人道:“但我已經為你安排好了,情形就另當別論!”

晏七臉上猝然興起一片怒容,可是他立刻就想到了對方的絕非好相與,情不自禁地便把上升的情緒緩和了下來。

“我要是不隨你離開呢?”

“你只有死路一條!”大頭怪人冷森森像是向空喝風那樣地笑了一下:“你得趕快決定了,時候已經不早了!”

晏七低頭思忖了一下,暗忖道:“這人功力顯然絕高,可是我豈能真的受他控制?哼,且慢,且讓我略施小術,先將這廝困在陣中,請出三位島主,再定發落。

大頭怪人道:“你可曾決定了?”

晏七道:“你說得也未免太輕鬆了,你要知道,我不會水!即使上了船,沒有島主出海的金牌,依然是死路一條,你當然知道,這裡的岸炮厲害。”

大頭怪人一隻手插入懷內,摸出黃澄澄的一件物什,向著晏七晃了一晃,道:“這是什麼?”

藉著眼前燈光,晏七看見了,正是本島最高權威,一向由白鶴高立親手所掌握的“雙魚金令”,此令共只二枚,供奉於高立居住的“白鶴堂”之內,那白鶴堂高居孤峰,設有微妙陣勢,若非具有一流輕功更兼熟悉出入陣法之人無能登臨,且彼處戒備森嚴,為不樂島禁地之一。然而,這一切似乎皆無視於眼前這個怪人眼裡,真正令人大生奇怪了。

情勢已經逼近眉睫,晏七要不聽從對方之言,立刻跟隨他走,就只有放手與他搏鬥,一爭死活了。

“很好!”他冷冷地笑著道:“晏某人生平這還是第一次被人脅迫。好吧,我跟你走就是!”

大頭怪人道:“你可以帶一些隨身衣物!”

晏七搖頭道:“不必,不過有一口心愛的隨身寶劍,卻是要帶的!”

一面說,他隨即走向壁邊,自牆上摘下了一口綠鯊魚皮鞘的七星長劍。

這口“七星”長劍,正如所言,為他心愛之物,不只是劍的質地好,更兼以劍上七顆金星,配合著他奇特的手法一經施展開來,天花亂墜,可收迷魂落魄之效,殺人於無形之間。

晏七寶劍在手,頓時雄心大興。

“好吧!我們這就走吧,請你隨我來!”

石案上的大頭怪老人點頭道:“你先請吧!”

一面說只見他身子一縮,模樣兒就像是一條蛇也似地已縮了下來,只見他以下體貼地,整個上半身子,眼鏡蛇也似地直立起來,這樣兒倒也昂然直視,可與人互相對答,卻是怪得很。

晏七雙手持劍,點點頭道:“請!”隨即放步,向外踱出。

他快速地前進了幾步,穿過客廳,回身看時,聽清對方怪人竟與自己一般的快,亦步亦趨地緊緊跟在自己身後。

晏七心中已升起了凌厲殺招,被這樣的一個廢人“綁架”而行,說得上是生平未有的奇恥大辱,他一聲不哼地快速踏出廳外。

當空星皎雲淨,一派清涼景象,耳中聽見對方沙沙而行之聲,晏七不用回顧就可以猜出那個大頭人跟在自己身後左側方。有了這番見地,晏七故意把腳下放慢了。忽然他快速地一個轉身,隨著他這個奇快的轉身勢子,掌上那一口七星長劍,發出了清脆的一聲龍吟,已自脫鞘而出。

七顆金星,在夜月之下,閃爍出一溜星光,“唰”地掃了出去。

只聽劍風之聲,就知道這一劍走空了。

空中“嗖”地竄起了一條人影,帶著一聲清脆的啞笑之聲,這條影子低到幾乎已經擦著了晏七的髮梢,霍地向空中拔起,猴子也似地攀向了松枝。

晏七一劍落空之下,心裡大吃一驚,這才知道對方這個貌不驚人的老殘廢,敢情懷有不可思議的絕世身手。

既已出手,便不能中途止住。晏七一聲低叱道:“老怪物!”

身子“唰”地掠起,掌中七星劍,作成一個月牙形的弧度,朝著對方大頭怪人落身之處猛力直劈了下去。黑夜裡,這彎彎七顆金星所形成的月牙弧度,長虹貫月似地飛上了樹梢。

這裡所要額外交待的是,晏七的奇特劍法。此人精於神奇異術,正因為如此,他才有恃無恐膽敢向大頭怪人猝然發難。劍勢一出,但只見空中的七顆金星,猝然間分成了七個方位,向著正中的大頭怪人身上猛力兌擠過來。

這一招叫“七星克命”,利用黑夜與眼前陣法的微妙所形成的奇妙幻術,看來似虛,其實卻又虛中藏實,端的厲害之至。

晏七本人在劍勢一經展出,亦同時施展開他奇妙的陣法。無奈他這個慣施奇功異術的奇人,今天卻顯然是遇見了厲害的行家。

那一招厲害的“七星克命”,在對方看來簡直無所反應的情況之下,竟然走了個空。眼看著閃亮分開的七朵金星,一經落下之後,隨即又串成一體。凌厲的劍勢,削下了一片的松枝,月夜之下,紛紛墜落地面。

待到晏七落身站好,才發覺到樹上靜悄悄的,哪裡有任何人影?一驚之下,晏七隻覺得全身發涼,敢情對方怪人非但武技精湛,自己望塵不及,即使玄功異術,亦高不可測。

就在此一霎,身邊上響起了一聲陰森森的冷笑。晏七身形微錯,就勢轉身,卻見對方怪人眼鏡蛇也似的就站在身後丈許開外。

“你可服氣了?”大頭怪人冷冷地道:“不服氣,就再試試看!”

晏七冷叱一聲:“看劍!”

這一次他寶劍直劈而出,七顆金星,連成一線,直向著對方身上射來。

這一次晏七所施展的是“七殺射鬥”,配合著他足下跨出的步法,七顆金星上下直貫,夾雜著一陣疾烈的破空之聲,確是凌厲之極。

蛇立在地上的大頭老人,身形絲毫也不曾移動,容得七顆星眼看著已經接觸到他頭頂上的一瞬間,忽見他雙手同時向外遞出,“啪”地居中一夾,已將對方一口七星長劍夾於兩掌之間。

原來這一式七星之中,只有居於“四”位的那一顆金星,才是主要的殺著,其他六顆星皆可於必要時變幻虛實。

大頭老人顯然精於此,一出手即拿住了對方七殺劍訣中的主要關鍵,從而使得此一靈活的劍陣當場為之格殺。

晏七一劍方出,即為對方拿住了劍鋒,由於對方是個大行家,一出手即將他變化多端的七殺劍招封殺腹內,此時此刻乃使得他進退維谷,一籌莫展。

這口劍在大頭怪人雙掌夾持之間,敢情力道萬鈞,出奇的緊。晏七用力一掙,竟然絲毫不動。驀地,蛇立地面的大頭怪人身子一個倒旋,身後雙腳倒卷而起,那失去雙足的一雙肉膝,直向著晏七雙肩上猛點下來。

晏七雖以空門奇術稱雄武林,一身武力卻也不弱,生平交接過的武林高手多不勝數,可是觀諸眼前這個大頭怪老人所施展的奇異手法,卻是前所未見的玄。

隨著大頭怪人這一式“反翦”,晏七隻覺得大股氣機形若一個氣罩,驀地當頭罩落下來。

晏七當然識得厲害!眼前之勢已萬難兼顧掌中這一口六星寶劍了。松劍、擰身,“唰!”快若旋風地轉出三丈開外。

幾乎和他身形快若一致,晏七的身子方自由空中下落的同時,對方那個大頭老人卻也不差他先後地同時自空中墜落了下來。

“哧!”一縷劍光平胸直穿而至,冷森森的劍氣先已給人“透衣而入”的感覺。

晏七用五行遁術中的“偷七論九”身法,身子一個快閃,向左面閃出了七尺,同時施展“小六乘換影”身法,快速地搖出了三條人影。只是當他身子甫經站定的一霎,對方那口冷森的七星長劍霍然仍在眼前。隨著大頭老人一聲沙啞的冷笑,一縷劍氣透胸而至。此一刻,即使晏七有通天之能也難以逃開。

“噗!”一聲,鋒利的劍刃,深深地扎進了晏七左面胸腔,痛得他全身一陣子打顫。

“啊!”晏七張口欲言,卻是欲語無聲。

眼前那口原屬於自己“切金斷玉”的七星長劍,在對方手上顯然更能發揮它的長處,鋒利的劍身在對方內在功力之下,搖顫出一片耀眼奇光。

晏七這才想到自己中劍之處,敢情位當“心坎”要穴,乃是人身重要致命的死穴之一,心裡一陣發冷,暗付此命休矣。念頭再轉,卻又似乎覺出了不對。目光觸處,那口七星長劍的劍鋒,連同劍尖,分明就在眼前,卻由寶劍囪端暴射出一道尺許寒光。晏七目觸之下,這才霍然明白過來,敢情自己所中,並非是真的劍鋒,卻是自對方劍尖之上暴射出來的劍氣而已。

顯然,這個大頭老人是以發自劍身的一縷劍氣,貫人對方“心坎”穴道之內。

自此而觀,眼前這個大頭老人之功力誠屬驚人了。分明對方已然具有“練氣成炁”的玄妙功力,才得臻此。以晏七而論,雖然活了一大把子年歲,生平所見能夠達到如此境界的人,除了白鶴高立與妙仙子風來儀二人之外,還不曾有第三個人。而此二人如果拿來與眼前這個大頭老人來比較,卻似乎尚有不及。

眼前情形真個稱得上危險萬分,大頭老人只需要略運功力,將貫穿進入晏七身上的劍氣轉化為炁,或是順勢推進,晏七這條性命可就別想能保全住。

生死攸關的一霎,他焉能不為之動心?再加以為對方“定穴”手法鎮住,瞬息間那張臉變得雪也似的白,全身上下抖成了一片。

大頭老人目光炯炯地逼視著他:“看來你的名堂還真不少,不給你一點厲害,你是不甘雌服。”

冷笑了一聲,才又繼續說下去道:“我原是一番好意,救助你脫離危城,以免到時候玉石俱焚,看來你為人奸險,並非善類,既然如此,也就大可不必,只是卻也不便留下你助紂為虐。”

晏七聆聽至此,只嚇得全身慄慄而顫,喉結間格格作響,顯然有話要說,卻又因身上穴道受制,開不得口,那番痛楚無奈可就不言可喻。

也就在此一瞬間,隨著一聲斷喝之下,一蓬閃爍著銀光,密如牛毛的飛針,直向著大頭老人全身上下飛了過來。

緊接著這個人的一式“出林鳥”身法,“嗖!”一聲,極其快速地已經縱身面前。

這人身法好快,不待足尖挨地,手上的一根鏈子槍已舞起了一團銀光,直向著大頭老人當頭直擊了下來。

大頭老人那口吐發劍氣的長劍,霍地向後一收,閃出了大片劍光。只聽得“錚”然脆響聲中,飛來的大蓬飛針,首先被撞回倒灑了一地。緊接著這口劍,旋轉出一個奇妙的波度,耳聽得來人一聲低沉的痛呼,整個身子一連串的快速疾轉,“撲通!”栽倒在地。

這一劍端的恰到致命處,鋒利的劍尖,僅僅只在來人喉結上留下了寸許長短的一道血槽,如此便足以送對方直上西天。

也就在眼前大頭老人回劍拒敵的同時,晏七抓住了可乘之機,身形突地向後一個倒穿,直襲上了簷頭。

然而,他的那個厲害對頭卻是偏偏放不過他。晏七一雙腳方自踏上簷頭,只覺得後頸生風,卻為後來居上的一隻怪手抓住了後領,隨即被猛力地給倒扯了下來。這一扯力道極猛,晏七幾乎跌倒在地,身子連續晃了幾晃,還未站穩,眼前卻已再次現出大頭老人那張猙獰可怕的臉。

緊接著對方手上七星長劍已泛起一片刺目寒光,向自己當頭劈下,將下未下之間,爆出了一天劍花,晏七隻覺得全身各處一陣發麻,腳下一軟,由不住倒了下來。

身邊響起了一片沙沙聲,大頭老人蛇也似地游到了眼前。兩張臉近到幾乎對貼,然後他聽見了出自大頭老人嘴裡的聲音:“你這一輩子完了,等著高老大養你的老吧!”

晏七嘴裡雖不能說,心裡可是明白得很,再聽對方這麼一說,才明白過來,敢情一身功夫已讓對方給廢了。這還不說,更厲害的是,對方顯然以一種極為特殊的手法點了自己遍體穴道,乃致使得自己體不能動,口不能言,簡直成了一個十足的廢人。

想到這裡,晏七隻覺得一陣遍體發涼,有如兜心捱了一舉,雙眼一翻,頓時閉過了氣去。

※※※

窗外飄著絲絲細雨,一陣子風沙沙有聲地打在了銀紅的窗戶紙上。

朱翠獨個兒玩了一會兒琴,只覺得心裡有些兒悶得慌。

來到了不樂島已有好幾個月了,那顆心可是打從來到島上那一天開始,一直就懸著,從來也沒有舒坦過,用“忍辱負重”這四個字來形容,卻是最恰當不過,只是這段“過渡時期”的日子未免太長了。

每一天“單”老人都會來到她這裡,傳授她一些離奇的武功。姓單的老怪物對她日常的功課督促得極緊,只要是他傳授給她的功夫,每一個招式他都要求她要做到盡善盡美,不容她偷一些懶。

對朱翠來說,畢竟她原已具有高深的武功根基,既得名師指點,練起來事半功倍。

有一天單老人興致很高地告訴她,說她進步神速,嘉許地讚美她說,不須要多久的時間,她就可以得到金烏門的不傳之秘了。

朱翠顯然並不關心這些,她所關心的是什麼時候才能離開這裡?什麼時候才能見著海無顏?想到這裡,她心裡真有說不出的扎亂,每到她情緒紙潮之時,她乾脆就起來練一趟劍或者是彈一回琴。

就像今夜,她實在無聊極了,沙沙雨點,不停地打在窗戶紙上,空中不時地亮一下閃電,雷聲有一聲沒一聲地響著,這時候卻也是蝙蝠最愛出沒的時候,以雷霆燈鈞之勢,乘著斜風細雨一個俯衝,低到由朱翠的髮梢上掠過去,倏地剪翅而過,消逝於雷雨的夜空。

朱翠手託著腮幫子,模樣兒有點發傻似的。

新鳳端著一碗銀耳由堂屋裡進來,見狀笑道:“我的天,又在想什麼事呀!”

朱翠看了她一眼,把頭偏到了另一邊,新鳳吐了一下舌頭,每當對方有這種表情時,她就意識到自己要小心侍候了,弄不好準捱罵。

她默默無聲地走過來,把一碗銀耳擱在桌上,笑眯眯地把一隻手攀向椅子背上,低聲下氣地道:“快乘熱吃了吧,人家青荷姐姐還巴巴地親手送過來的呢!”

朱翠看了她一眼道:“人呢?”

“噢!”新鳳道:“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朱翠嘆了口氣道:“也難為這個丫頭,這些日子以來難為她還老惦記著我。”

一面說遂端起碗來,把一碗銀耳吃了下去。

新鳳道:“公主,不知道你看出來沒有,最近這兩天,好像這個島上發生了什麼事,史大人要我轉告公主,可要小心一點。”

朱翠冷冷地道:“我們還能怎麼小心?人家要是有加害我們的意思,我們早就完了。”

新鳳點點頭道:“這話倒也是真的,尤其是那位風三娘娘,我看她對公主你還是真好,連娘娘都看出來了,還一個勁兒地誇她好呢!”

朱翠點點頭道:“誰說不是呢,這也是我心裡一直為難的地方,有一天要是離開了這裡,我心裡還真放不下她!而且,萬一那一天來到,保不住我們還得反臉成仇,那可就難了!”

新鳳忽似想起了一事,道:“啊,我幾乎忘了一件事!聽青荷說,他們的二當家的回來了!”

說到這裡,隨即把聲音放小聲道:“聽說這位二島主在外面叫人給廢了,他本來不是隻剩下一隻手麼,現在那一隻手也叫人給砍了,說是人都變傻了,一天到晚什麼話也不說,只是坐著發呆!”

朱翠點點頭,白了她一眼道:“這件事我已經知道好幾天了,還要你來告訴我麼!”

新鳳一愣道:“你一天到晚悶在家裡,怎麼什麼事都瞞不過你:公主,你看誰又有這個本事?會是誰呢?”

朱翠挑了一下眉毛:“快了,等著瞧吧,不樂幫多行不義,這一次怕是遇見了厲害的對頭了!”

新鳳笑道:“阿彌陀佛,怪不得宮姥姥說,這兩天她老看見燈上結蕊,說是有喜事情要來了!”

朱翠看了她一眼道:“你也不要高興得太早了,不樂島這邊能人大多,不說高立和風來儀了,就拿劉公劉嫂他們這些人來說,哪一個又是好對付的!”

新鳳哼了一聲,不服地值:“怕什麼,到時候咱們給他一個裡應外合。”

說到這裡忽然發覺朱翠一雙眸子在瞪著自己,嚇得立刻停住了嘴,吐了一下舌頭。

朱翠道:“你大概又忘了我關照你的話了。記著,不論什麼時候,你,宮姥姥,都不能離開娘娘和小王爺身邊,你要牢牢記者!”

新鳳道:“放心吧,我的公主,你到底要關照我多少遍呢!”

朱翠嘆了口氣道:“不止是你,這兩天,每一個人都要提高警覺,你也要告訴宮姥姥、史大叔他們,要他們加倍小心,以免臨時措手不及!”

新鳳道:“我知道啦,好吧,天不早了,公上你歇著,我走啦!”

一面說,她站起來把碗匙收好,又察看了一下各處的窗子關了沒有,才跪安而去。

別看她平素跟朱翠又說又笑,有時候真跟姐妹差不多,但是王府裡的規矩卻不敢少廢,平素對朱翠的關懷,更是無微不至,這也是朱翠對她格外好的原因之一。

新鳳走了以後,房子裡立時現出了一片冷清。

這個時候睡覺吧,似乎還早了一點。

看著牆上的那口劍,她不禁有些兒心馳,正想摘下來演習一番。就在這當口,耳邊上突然響起了一片異聲。

以朱翠今日的觀察能力,十丈內外落葉飛花也難逃耳目,耳邊上這一絲異聲,無可置疑的是發自對方衣衫上的聲音。即夜行人穿房越脊時所帶出的那種衣襟飄風的聲音。

朱翠心裡一動,身形輕起,單手按牆,把壁間長劍取到了手裡,緊接著她身上打了一個旋風,已翩然飄向隔室堂屋。

朱翠身法極快,落身,開門,宛若一式,屋門乍開,一個人霍然站在眼前。

這人想是正待叩門,作出一副舉手叩門模樣,沒有想到房門不叩而開,倒讓他為之吃了一驚。

六尺開外的身子,濃眉大眼,鼻直目炯,那一襲繡緞長袍,穿在他的壯健身軀之上,顯現著無比的魁梧。

這張臉,似曾相識,卻又有些陌生,怎麼看都覺得在那張結實的臉上,應該點綴一些鬍子才對。

對了,毛病就出在這裡了,這張臉原是有鬍子的。

“你是?”

“吳明!”

一面說,這個身材魁梧的漢子,已彎腰抱拳,恭敬地施了一禮:“請恕來遲,公主海涵!”

“啊,是你。”

朱翠總算記起來了,對方這個人是不樂島的特使,無名氏,當然他並非真的沒有名字,他本來的名字就叫“吳明”,“吳明”與“無名”字音相同,很可能他那個無名氏的外號正是因此而起。總而言之,這個人確實在自己心目中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嚴格說起來,朱翠還應該向他致一聲謝,若非是他當日在曹羽手頭上討了那分情面,自己全家只怕難免已落在了朝廷手上,果真那樣,一家性命難保了,只是,這個謝字卻是說不出口。一時很多感觸猝然岔集,真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公主!別來無恙麼?”

“嗯,我很好!”

頓了一下,她才向吳明點頭道:“你有事麼?”

吳明“哼”了一聲道:“我們有一段日子沒見過了,公主就這麼待客?”

朱翠細眉一挑,卻又臨時止住,微微一笑道:“少島主,你太客氣了,這裡你是主人,我們才是客呢,請進來說話!”

一面遂即潛身入內,吳明欠了一下身子,隨後步入。

堂屋門依然敞開著,藉著燈光,吳明一雙炯炯的眸子,倒是好好把朱翠看了一個仔細,直到後者回目以望,他才覺察出有些失態,趕忙把視線轉向一旁。

“少島主深夜來訪,有什麼貴幹?”

“這!”吳明微笑了笑:“一來是許久未見,來向公主問安!再者……”

說到這裡微微頓了一下,他的臉色忽然變得嚴肅了。

朱翠下意識地覺出啊關重要。

“怎麼,莫非有什麼礙難出口?”

“這……”吳明微微吟哦了一下,眸子裡閃爍不定:“公主你在這裡還住得習慣麼?”

“很好。”

她期待著弦外之音。

“有些話,我是不應該說的!”吳明喃喃道:“公主可知道大爺與二爺都已經回到島上?”

朱翠點頭,說道:“我是聽說了,怎麼?”

吳明冷冷的道:“二爺還負了傷。”

“這……我就不清楚了!”她冷冷一笑道:“很重?”

吳明面色十分沉重地道:“豈止是很重?哼!二爺的另一隻手還叫人給砍掉了!”

說時,他那雙湛湛有神的眸子,直直地逼視著對方,接著冷笑道:“公主可知道這是誰幹的?”

“我怎麼會知道?”

朱翠冷笑一聲,把頭轉向一邊。

“公主應該知道,他姓海,叫海無顏!”

聽在朱翠耳中,著實有些吃驚,但是她臉上卻越加顯現出一派從容。

“哦?這我倒是不知道!”朱翠輕描淡寫道:“少島主你莫非不知道,我們此刻是寄人籬下的身分,什麼事你們不告訴我們,我們是無從得知的!”

吳明微笑了笑道:“是麼?我卻以為公主與這個海朋友早有默契,對方的一舉一動雖未能夠親眼看見,卻也不出想象之中!”

朱翠翻了一下眼皮,淡淡一笑:“是麼?”

吳明道:“這位海朋友如今武功精進,居然連宮二爺都不是他的敵手,他也許因此難免自大,竟然揚言下一步要踏平不樂島,公主對此有什麼看法?”

朱翠一笑道:“這是他的壯志,可喜可嘉!”

吳明神色一變,冷冷地道:“這麼說公主你是樂意看到本島毀於旦夕了?”

朱翠冷笑一聲道:“貴幫多行不義,傾亡毀滅其實是意料中事,難道你不以為是‘自取滅亡’!”

吳明神色又為之一變,臉上罩起了一番怒容,強忍著含笑道:“我以為公主全家能夠暫時躲過了朝廷的迫害,不樂幫應不無微功,卻料不到公主並無絲毫感激之意,反倒心存敝幫滅亡,卻是令人有些不解!”

朱翠一笑道:“這幾句話,我倒想足下應該問一下自己,貴幫真的這麼好心呢?還是別有用意?”

吳明倏地睜大了一雙眼睛,卻又一笑置之。

“我們不談這些,換個題目吧!”

朱翠冷笑道:“悉聽尊便!”

吳明炯炯的目神在注視朱翠時,不自禁地顯現出難掩的情意,他卻也知道現實的這個情況環境裡,不是他吐露心聲的時候,再觀察下去看看吧。

“我走了!”

說了這句話,站起來拱了一下手,隨即步出廳外。

朱翠道:“不送!”心裡卻不禁有些納悶兒,弄不清吳明此來的真實用意。

吳明已幾乎踏向院外,臨時又站住了腳步,一面回過身來道:“公主,有幾句話我要提醒你,你現在處境堪危,你要特別注意。”

朱翠呆了一下,卻不知如何出口。

吳明默默看向她想說什麼,卻又忍住,苦笑了一下,悵然而退。

依然是細雨飄飄的一個夜晚。

朱翠剛從單老人練習了一陣劍法,只覺得全身上下十分舒但,單老人告訴她說,所傳授給她的劍法,乃是金烏門不傳之秘,要她千萬不可輕易洩露,否則將有不測之災。

每天二人見面的地方,都經單老人事先勘察仔細,另加他本人一番佈置,認為萬無一失,才開始授課。

那是一處深入海崖的石洞,迎面即是視界在野,一望無際的大海。

站立在洞口,向前面望去,陣陣的波浪澎湃聲叩人耳鼓,濛濛細雨中幾隻海鳥反覆穿梭,冷風“嗖嗖”地颳著,氣溫竟是出奇的低。

單老人傳授完了功課,照例他說一聲走啦,不管颳風下雨都別想能夠攔得住他,真個是來無影,去無蹤。他走了之後,這深沉的山洞裡,可就只乘下了她一個人!

由石壁上摘下了那很燃燒著的松枝火把,把它在地上弄熄,頓時眼前一片黝黑。朱翠拔劍在手,似乎興致未盡,乘著餘火將盡之前,她施展所學的劍法之一“劈風望影”,劍光閃處,“吱!吱!”兩聲,一雙展翅方入的蝙蝠已墜屍當前。

緊接著她施展一番快劍,把迎面墜下的幾顆松子削得七零八落,只覺得劍勢運用得說不出的得心應手,真恨不能眼前來那麼一個人,痛快地廝殺一番才叫過癮。

冷嗖嗖的海風襲在身上,真像是萬針齊發那般的威勢,前瞻著浩瀚的海水,幾點星光乍沉又浮,孜孜不停地猶在水面上作業。

仔細觀察一下,才覺出有異。敢情那些飄浮在海面上的船隻,竟像是在操習什麼陣法也似,每兩隻並在一起,前後呼應,在遼闊的水面上,足足排出去裡許光景。

這真是奇妙的一霎,未發現之前,自是毫無所見,一經發覺,如不特加註意,也並不為奇,只有待你特別留神仔細觀察之下,才會覺出奇妙來。因為那些懸諸在對舟船桅之上的燈光,太過細小黯淡,其間再加上一片海霧,看來時明時暗更不真切。雖然這樣,卻未能逃過朱翠的一雙眼睛,在她仔細的一番觀察之下,她乃斷定出,這些海面船隻,敢情是在演習一種陣勢,細數了一下,船數居然在百艘之上,儼然是一番大操演。

朱翠不禁心裡為之一動,蓋因為長久以來,她隨同單老人幾乎己遍踏全島,許多本島特別禁區,也難她不著。眼前她所處身的海岸:岩石,按規定俱都稱得上是特別禁區之列,是以不樂島才會毫無顧忌地在此一區域展開陣法的操演,卻無意之中為朱翠所發現了。

這一突然的發現,頓時引發了她的興趣。

她原想就此而去,由於此一發現,卻使得她臨時打消了去意,倒要留下來仔細觀察刺探一番了。因為不樂幫好生生的選擇此一時間地點,來操演海上陣法,自然顯示著不平常的意義,自己既然無意撞見了,總要留下來看個仔細。只可惜這個地方距離海面還是太遠了一點,只能勉強看見船上的一點星星之火,至於船身的形狀,所操演的隊形卻是難以看清。

朱翠暗中觀看了一下,越覺得有近裡觀察的必要。她於是把身上一襲薄薄的油綢子外衣繫緊了,寶劍歸鞘背好,隨即翻身壁外,施展出“壁虎遊牆”的輕功絕技,一徑地直向崖下墜去。

這一陣貼墜而行,由於雨水的浸溼,爬行起來至為困難,饒是朱翠如此功力,也礙不著沿途的驚險萬狀,待到落足地面時,身上已見了汗,所幸還不曾驚動了外人。

由於這裡是一處可以登陸的海門,是以在本島的防務之上尤其謹慎,日夜都有專人負貪巡視守衛,朱翠也就不得不格外提高警覺,小心提防。

她背倚石壁,稍稍喘息了一刻,仔細向前面海灘觀看了一下,透過一片迷離霧色和濛濛細雨,似乎看見遠處接近海岸邊沿有一片隱隱燈光。不用說,不樂島上的一些重要人物,大概都聚集在那裡觀看操演。

朱翠猶豫了一下,仗著她已精通了附近地勢陣法,決計大膽趨前觀看了一個仔細。

不意,就在她足下方自移動幾步的當兒,耳邊上響起了一聲清晰的弓弦彈動聲,一枚箭矢,直向著她背後疾快射來,朱翠耳聽弓弦聲響,倏地一個轉身,橫掌斜劈,只一下已把來犯的箭矢劈落在地。

就當口兒,一條人影有如燕子穿簾般地,倏地自空斜穿下來。

這人手上拿著一雙明晃晃的虎頭雙鉤,嘴裡一聲吆喝道:“好小子!”

人到,鉤下。“唰”地一聲,一雙鋼鉤摟頭蓋頂,直向著朱翠當頭劈下來。

朱翠心裡暗付著:你可是自己找死!

近日來她新由單老人處學會了幾手劍法,稱得上詭異莫測,巴不得拿誰來試試身手,這人一雙鋼鉤來得正好。當下身子向下一個殺腰,右手已找著了劍把,耳聽得“呼”地一股疾風,對方一雙鋼鉤已經落了個空。

朱翠把握著這一絲空隙,仰身現劍,手腕振處,掌中劍閃出了一道寒光。這一劍,正中那人左側胸間,劍刃過處,足足在這人胸間拉開了尺把長的一道血口子。

如此重的傷勢,即使不死,也痛得吃受不住,嘴裡慘叫了一聲,撲地便倒。在地上一連打了兒個滾兒,當場昏了過去。

朱翠一劍得手,目光打量之處,才發覺敢情就在身前不遠,豎立著一座刁斗,那人顯然就是刁斗裡面的人。

那刁頭外貌樸實,分明建築於大塊岩石之上。類似這樣的岩石,這附近所見猶多,如果每一座岩石之上都藏有刁斗,實在防不勝防。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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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0 11:43:16 |只看該作者

四十五

宮一刀直直地瞪視著他,滿臉無助神情,恨到極處,只管死命地咬著牙根,卻是無計可施,涔涔淚水,卻是淌了滿腮都是。

“你也有傷心的時候麼?”

海無顏冷冷他說道:“這多少年以來,你們不樂幫作了多少壞事?殺了多少無辜?你可曾想到過?宮一刀,這就是你的報應!我能夠留下你一條活命,實在已是天大的恩典了!走吧。”

這一次宮一刀倒像似把話聽進去了。聆聽之下,他發出了長長的一聲嘆息,隨即苦笑道:“海無顏,你真的要來不樂島?”

“我一定會去的。”

“君子一言,如皂染白!”

宮一刀臉上帶著悽慘的笑:“我等著你。”

說完搖晃著身子徐徐轉身自去。

他似乎對一切都死心了,走在雪地裡一腳深一腳淺,漸漸地才消失了。

離開了布達拉宮的這些日子,只覺得身上輕飄飄的,什麼牽掛都好像沒有了。

大批的寶藏都交到了布達拉宮,交給了第十五王扎克錫活佛,為了慎重計,他還特別要求對方成立了一個專司掌管這批寶藏合理運用分配的組織,由當今藏王扎克錫活佛總司其責,下設六位喇嘛大臣,今後有關這批寶藏的任何運用,都需要此六人合商辦理。

為避免人心的腐蝕,金錢的濫用,海無顏更保留了不定期的審核抽查權力,這樣一來,便不懼有中飽貪汙的現象了。

完成了這件事,他心裡鬆快多了。擺在眼前面的似乎就只有這一宗了,去不樂幫。把那個當今最稱強梁霸道的黑道組織挑散了,了結多年的宿仇,救出無憂公主及其家人。

這件工作當然不容易,可是事已至此,已是無從選擇,終將要破釜沉舟地一干了。

今夜,他孤獨一個人坐在這裡,已人中原的一個雞毛小店裡。

所謂“雞鳴茅店月,人跡板橋霜!”正是這個時刻,他靜靜地坐在這裡,由敞開的窗子望出去,那便是天地相接的地平線了。

一方方的旱田,豆腐乾也似地平鋪著,積雪新化,彙集成汪汪的池泊,那麼靜靜地陳列在那裡,就像是平鋪著的白銅鏡面,從而將天上的白雲星斗都映入其中。

海無顏已慣於早起。每天在日出之前的一個時辰之內,就像眼前這個時候,他就起來了。

面對著東方,練了一陣子吐納功夫,頭腦益加空明。一陣陣的草藥氣息,在眼前徐徐擴散著。

他緩緩站起來走過去,在屋角的那個小紅泥爐子上拿起了藥罐子,把裡面的藥汁緩緩斟出來。那是半墨綠色的藥汁。

海無顏舉碗待飲,忽然眉頭輕皺道:“什麼人?”

隨著他放碗,騰身,有如鴻鳥也似地掠了起來。

窗外人影一閃,一條人影更較他為快地掠了進來,海無顏原本待將縱出的身子,霍地向後一個倒折,斗室內大風震盪,“轟”然聲中,先後兩條人影,俱都落了下來。

一個是翩翩風采的俊秀奇俠。

一個是長身玉立,面現憂怨的楚楚少女。

四隻眼睛甫一交接之下,彼此都似有些不自然地避開了目光。

“幼迪,是你?”

“我果然沒有猜錯,你原來身上的病,一直都沒有好?”

一面說著,潘幼迪緩緩地走過去,低頭看了一下桌子上的藥碗,眸子裡淚光瑩瑩。

“你到底得了什麼病?還是受了什麼傷?這麼多年了,為什麼一直都沒有好?”

海無顏搖了搖頭,一副不欲多說的表情。

潘幼迪呆了一下,拿起了桌上的藥碗,在鼻子上聞了一下,實在也無從窺知,她越是費解,越是想要探知究竟。

面對著灰濛濛的東方,海無顏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搖搖頭,冷笑道:“有些事我可以告訴你,有些事你也不必要知道,就像這個天地之中,有大多的奧秘,你我始終無從得知一樣。”

潘幼迪呆了一下,緩緩走過去,用著神秘的眸子打量著他:“你這些話又是什麼意思?

難道你的事情,我不該知道?”

“不錯!”海無顏有意避開她的眼睛:“我不希望你對我知道得這麼清楚。”

“為什麼?”

在潘幼迪幽怨怪罪的目光下,海無顏那張臉忽然飛起了一泛紅色。

“不為什麼。”

一種難以抑制的怒火,使得他忽地怒顏轉向潘幼迪,那是一種自尊心遭到了貶傷之後的自然反應;潘幼迪由不住為之吃了一驚。

只是面前的這個人,關係她一生太重要了,他的一切對她來說也太重要了,偶然,她發現到了這碗藥,這碗小小的藥卻似乎關係著對方長久以來,一直隱藏著,不欲為外人所知的隱秘,那麼這件秘密是否能為對方過去對自己的疏遠、冷漠,以及諸多的不盡情理,有一個合理的解釋呢?

老實說,這才是潘幼迪一心想要探測知道的。

她好不容易自認為已經接近到了事情的關鍵,自不會為對方的一番疾顏厲色便嚇退。

“不,你一定要告訴我。”

一個半生柔順,只知道逆來順受的女人,並不表示她本性就是軟弱的,正如同我們不能以羊的外形來斷定它不會發怒一樣的愚蠢。

潘幼迪的轉變,其實在她與朱翠邂逅結拜為姐妹之時,就已經明朗了,她似乎已經擺脫了昔日的那種逆來順受,一切處諸命運安排的弱女子作風,她要對一切面對現實。

“你一定要告訴我!”忽然,她抓住了海無顏的一隻胳膊:“你身上到底有什麼病?我們想辦法找人治,不會治不好的。”

海無顏這一剎那,臉色漲得通紅,他原思發作,但是當他接觸到潘幼迪那張臉,想到了過去年月對她的種種冷漠,儘管是“事出有因”,卻也心懷愧疚,以至於一腔悲怨,難以發洩。

“唉,你這是何苦?”

閉上了眸子,他那張漲紅了的臉,漸漸地又變為白皙,卻讓一隻臂腕,緊緊地被抓在對方手上。

“無顏,你不能這麼對我,你不能。”

她緊緊地咬著下唇,幾乎都要咬出了血來。

“難道你真是一個忘情無義的人,我不信我這雙眼睛會看錯了人,我不信!”

邊說邊搖著頭,點點淚水,由兩邊腮上滑落下來。

“我死了也不信,請你告訴我,這一些是為了什麼?為什麼?”

邊說邊自掩耐不住,終於垂下頭嚶嚶哭泣了起來。

點點淚水,順著她的腮滴下來,滴在了他身上,立刻溼了一大片,她訝然警覺到不妥,忙自用手去拭,不意卻被海無顏的一隻鐵掌握住了。

潘幼迪就像是忽然為之觸了電那樣的感覺。一陣羞澀,臊紅了她的臉,畢竟這動作大出她意料之外,使她覺得一時有些張惶失措。

羞澀、驚喜、說不盡的委屈,不知道有多少的感觸,一股腦地激盪著她,她再也掩飾不住,情不自禁地再次哭了起來。

長久以來,她就想這個樣地大哭一場了,難得這一刻得償所願,更何況在心上人身邊,一時再也忍不住,隨即撲向對方懷裡。

那是一個男人寬敞而結實的胸脯,足足可以容得下她的臉,甚至於整個身子。

他只是那麼默默地接受著,木訥的臉上,似乎沒有一些兒表情,只是用力地握著那隻鐵掌,幾乎把對方的一隻纖纖柔荑為之溶化了。

這一陣子哭泣足足繼續了小半盞茶之久,才化有聲為無聲,卻是那般有一下沒一下地抽搐著。

也不知什麼時候,海無顏的另一隻手,已經緊緊地摟著了她,這隻抱著她的手,也同於那隻握著她的手一樣的有力,緊到彼此間能夠相互感應到彼此的心跳。

潘幼迪的臉色再一次地紅了。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待抽泣稍住,她才緩緩地自對方胸上抬起了臉盤兒,那麼近地向對方注視著。

她實在看不出那張臉上含蓄著多少熱情!依然是冰冷一片。

正當她心懷不解的當兒,卻有兩滴大顆的淚水,自對方微呈呆滯的眸子裡滾了下來,不偏不倚地滴在了潘幼迪的兩腮之上。

“你哭了?”

潘幼迪想一下子由對方懷裡掙脫開,可是對方那隻緊緊勒住她的鐵腕,卻是力道極大,連續掙了幾下,都沒有掙開,反倒是對方摟得自己更緊了。

潘幼迪幾次沒有掙開,也就乾脆不掙動,只緊緊地貼著對方胸上,傾聽著對方規律的心跳。

“告訴我……海……”她喃喃地向對方傾訴著:“你的傷可要緊?”

海無顏微微搖了一下頭,臉上卻掛著一絲欲言又止的苦笑。

潘幼迪仰起臉來看看他,心裡更不知是一番什麼感受。她兀自解不開心裡的這個疑團。

“你有什麼要告訴我的麼?”

海無顏仍然是黯然地搖搖頭。

“那這一切又是為了什麼?”潘幼迪輕輕嘆息了一聲:“你變了。”

海無顏依然不發一言,深邃的目光顯示著他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潘幼迪停了一下,幽幽地道:“難道說,你連一句話也沒有要告訴我的?”

海無顏那一雙深邃的眸子終於垂下來,近近地向她注視著。

“我有話要告訴你。”

潘幼迪臉上一霎間有了喜色:“什麼話?你快說。”

海無顏微微點了一下頭:“我……要告訴你的是……往事已矣,你把我忘了吧。”

潘幼迪簡直是怔住了:“這……又為了什麼?”

她忽然施展全力,一下子由海無顏懷中掙開來。

“不!這是辦不到的。”

方已忍住了的淚,一時又如決了堤的河水,點點滴滴地順著眼角更滑落下來。

“告訴你,你要我忘了你,這輩子休想!”

她陡然翻過身子來,用力地抓住海無顏的一雙肩頭:“這是辦不到的,除非是我死了,就算是我死了變成了鬼,我也會……想著你……”

“你真的要知道為什麼?”

“我……”潘幼迪有些意外地打量著他,下意識裡卻有些害怕,害怕對方說出來讓自己承受不了的話。

然而,她卻不願失去這個對方自願向自己訴說的機會。

“你告訴我吧,為什麼?”

海無顏緊緊地咬了一下牙,喃喃道:“因為……”一下子,他用力推開了她,力道之猛,幾乎使她難以招架,差一點摔了一跤。

潘幼迪打了一個踉蹌,有些兒吃驚。

海無顏忿忿地立在窗前,遠遠眺望著已有些微紅光的東方,這一霎他內心似乎鬱結著過多的憤恨、傷感,那一雙十分俊秀的眉毛,一直緊緊地蹙著。

潘幼迪像是等待著一個“晴天霹靂”那樣的害怕地向他注視著。

“你說吧,”她冷冷地道:“即使你真的變了心,愛上了另一個人,我也不會怪你的。”

“我……不能……”

牙齒緊緊地咬著下唇,幾乎咬出了血來。

“我……的傷……”

“你的傷?”

潘幼迪表現出十分驚訝的神態,隨即鬆下了一口氣,微微一笑道:“這又算得了什麼?”

轉念一想,她立刻又吃了一驚,道:“難道你得了不治之症?你傷在哪裡?”

海無顏看著她苦笑了一下,重新把目光移向窗外。

“你怎麼不說話?莫非……真的是……”

海無顏倏地轉過臉來,正視著她,目光的的逼人,潘幼迪幾乎嚇了一跳,對方這樣的神情,她還從來沒有接觸過,直覺地感覺到,對方似乎要宣佈什麼大事了。

“我不妨告訴你,也讓你對我死了這條心!”海無顏那麼冷森森他說:“我雖非得了絕症,卻也相去不遠。”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因為,我已經是一個廢人。”

這幾個字說得語音低沉,顯示著他內心的忿恨、歉疚,加以無可奈何。

“是一個……廢……人?”

潘幼迪一時如墜五里霧中。

怎麼會是一個廢人呢?他不是明明好好地站在眼前面嗎,怎麼會是一個廢人?

海無顏說了那句話,默默地向她注視了一眼,在對方還在玩味著這話時,他已陡地轉身步出。

也許是太過突然的緣故,潘幼迪竟然沒有去阻攔他,等到她忽然覺出對方已經不在眼前時,海無顏顯然已經走了。

※※※

海浪一個接一個地打上沙灘,打上巖岸,打上花崗石所砌壘而成的城堡,白雪似的浪花,一堆堆地反傾過來。

日光穿過蒸騰而起的水霧,所見的一切是那麼的微妙,一切都在顫抖之中扭曲著。

這片海岸,城池,堡壘,曾經是人們心目中的長城,不倒的金湯。然而,似乎有一種微妙的趨勢正在作祟,使人偶然會感覺到,它不再是那麼堅固了,似乎也不再是那麼神秘了。

曾經有人那麼地傳說,說是這個世界上,除了這個島,這個幫派,不樂幫,他們自己人之外,不可能有第二個人活著離開。

也曾經有人過分地誇揚這島上的三個首領,把二男一女三個首領人物,形容得出神入化,簡直已成了無所不能的神仙人物。

當然,在人們的心目中,這二男一女三個幫主,絕非是濟世,救人的活神仙,他們是魔鬼!魔鬼的意思就是誰見到了,誰就要倒黴,事實上的情形,也確實正是如此。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不樂島上的不樂幫開始向島外的中原所在地,履行徵召起他們那個所謂的“不樂之捐”來了。也正是這個“不樂之捐”,給這個島帶來了惡運,壞名聲。於是,不樂島在人們的心目中有了一個印象,不過是一個黑道的強盜組織而已。既然是“強盜”,就不會永遠存在,邪不勝正,自古以來就是這樣的。

※※※

不樂島上顯然發生了大事。

尤其是當他們的大頭子“白鶴”高立,二頭子宮一刀相繼轉回之後,這裡的氣氛更加顯得壞透了。

會議是不知什麼時候召開的。

就在眼前這座濱海倚立,全以花崗石砌壘而成的古堡裡,不樂島上下,幾個有鼻子有眼兒的人物全都到齊了。

浪花不停地捲起來,又落下去,像是在高歌著蘇東坡的那首絕妙好詞:“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雖然這麼多的人聚集在此,卻是上上下下聽不見一些兒聲音。

偶然傳出幾句話聲,也只是沉悶的獨白,會議似乎自一開始就是這樣地進行著。太單調,太沉悶了。

大廳上三把金交椅上,照例地坐著三位島主,高立、風來儀、宮一刀。

三個人面色都很沉重。昔日的自豪,並非蕩然無存,然而當他們其中某人的目光不經意地飄向座中的頭目之一宮一刀時,就會情不自禁地令他們打上一個寒顫,那一絲自命不凡立刻為之冰消瓦解。

身上披著一襲玄色的玄狐長披,宮一刀坐在那裡狀若木塑石雕。這種表情,這張臉,其實打他自西藏鎩羽而歸後,壓根兒可就沒有改變過。

那是一張灰白顏色的臉,這個天底下只有死人才會有這樣顏色的臉。

他的身材原本就夠瘦的,現在看來像是更瘦了。

雖然那一襲玄狐長披,緊緊地包裹著他的軀體,但是隻要有眼睛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來他身體上的明顯缺點。敢情他雙臂盡失。對於任何一個人來說,都算得上是悽慘之事,尤其是一個施刀的人。施刀的人沒有了手,這個刀又怎麼個拿住?

每一個人,當他們目光飄過宮一刀時,都會情不自禁地為他浮起一絲悲哀。

這一切對於宮一刀本人來說,似乎全無感觸。在他自己本人的感觸裡,他早已不把自己再當成一個活著的人了。他已經死了。只有這麼認為,宮一刀的內心才像是稍微舒服一些,他只是當自己已經死了。

死人應該完全沒有了思想才是。宮一刀還不能作到這一點。事實上,他腦子裡念念不忘的只有一個人,一件事。人,海無顏。事,最悽慘的斷臂之事。

在過去,宮一刀對敵時的絕技之一,最喜歡第一刀取人手臂,如今他自己卻是再一次地身受其痛了。

這幾天以來,無論黑天白日,縈繫在他腦子裡,使他念念不能忘懷的就只是這一人一事。那個人,海無顏,施展著那口劍,那麼出神入化的一劍,削下了自己的那一隻獨臂。一想到這裡,宮一刀都會全身發冷,心如冰炭,眼睛裡簡直都要滴出了血來。回來的目的,無非是帶上了海無顏所交待的一句話,除此以外,他的活著,真似乎是多餘的了。

白鶴高立的心情也不好。然而,他這個人不愧是黑道一個魁首人物,拿得起,放得下,事情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自毀長城。

他也確實氣餒過,當地由西藏初返的那一陣子。現在,他卻又恢復了自信。

就在眼前這個大廳裡,他的精銳幹部,一流身手的手下都到齊了,這些人幾乎沒有一個是弱者,眾志成城,又何患一個海無顏?

輕輕發出了一聲咳嗽,說話的是一身紫紅緞袍,年過七旬,皓首紅顏的島上總管事劉公。

劉公似乎沒有名字,反正自他接管不樂島上的管事以來,大家就一直這麼稱呼他。他在島上的身分極高,除了三位島主之外,就算是他們夫婦了,有時候就連三位島主本人,也要對他怯畏三分,這個島上的一切,他當得了一半家。

“姓海的要來就讓他來吧。”劉公那雙微顯惺鬆的眼睛裡,隱隱交織著怒光。

“其實他不來,我們也要找了去。”頓了一下,他用那一根戴有漢玉扳指的手指,敲著大理石的檀木檯面,叮叮有聲地道:“我們不樂島丟不起這個臉,往後的日子還要過下去。”

他的那位妻子,黃髮蠅面的劉嫂,用力地頓著她手上的藤拐道:“海無顏,我怎麼就一點記不起這個人物?”

劉公冷笑道:“你記不記得,都無所謂,問題是真的有這麼一個人。”

劉嫂自過眼來盯著他:“有這個人又怎麼樣?堂堂不樂島,上乾的人,都會怕了他一個毛孩子?”

劉公冷笑了一聲,忽然接觸到三島主風來儀略似責怪的目光,頓時就不敢再吭聲。

幽幽地發出了一聲嘆息。

這一聲嘆息正因為是發自眾所敬仰的三島主風來儀嘴裡,才會引起了眾人的注意。

“劉公劉嫂,你夫婦武功高強,不在本座之下,缺點是目無餘子,把別人都不看在眼睛裡。”

劉氏夫婦情不自禁地對望了一眼,各自垂首不語。

劉公嘆口氣,表示敬服地點了一下頭,道:“三島主責備得極是,愚夫婦正有這個毛病。”

風來儀苦笑了一下,一雙細長的鳳眼,有意無意地在高立身上一轉。

“其實,我也一樣,我們大家好像都有這個毛病,大家仔細想想看,在過去的年月裡,我們所作所為,是不是隻知有我,何曾想到過別人?”

像是一聲當頭棒喝,誰也沒有料到,在這個節骨眼上,這位三島主竟然會說出了這麼一番話來,卻是有些令人大吃一驚。

“不是我說一些掃興的話,我們所作所為,確實太過分一點了。”

瞟了一眼白鶴高立,有些話礙於他在現場,確實有些難以開口,卻又忍不住不說出來。

“大家不要誤會我的意思。”

風來儀靜靜的目光,緩緩掃過了大廳內的每一個人,最後落在自己的一雙腳尖上。

“宮島主的斷臂之仇是一定要報的,姓海的這個人,當然不容他活著離開這個島。”苦笑了一下,她淡淡地接下去道:“話似乎說得遠了,我的意思是,今後我們的生活方式是應該變變了。”

“哼!”

這聲冷笑,立刻打消了風來儀所帶給大家的一絲“反省”之意。眾人的目光,情不自禁地俱都向著冷笑來處,白鶴高立投望過去。

身坐在第一把金交椅上的高立,永遠顯得那麼盛氣凌人。冷峻的目光閃爍著陰狠與沉著,似乎永遠都使人猜不透他在盤算著什麼。

“三妹子,你那種悲天憫人的老毛病可又犯了,收了你那副菩薩心腸吧,現在不是那個時候!”

風來儀揚了一下眉毛,回過眼睛向高立怒視著。

在這個島上,似乎也只有她,才敢向這位威風八面的大島主頂撞。他們也曾意見左右,幾乎為之反目過,只是那卻是在揹人的時候。

今天,礙於他大島主的尊嚴,風來儀也就不再多說什麼,苦笑了一下,她把眼睛移向別處。

白鶴高立冷笑道:“姓海的這一次要是真敢來,我已給他算好了命了。”

停了一下,高立接下去說道:“這叫上天有路他不去,地獄無門自來投!他不來則矣,來了就別想再能隨便地回去。”

皓髮紅顏的劉公點點頭附和地道:“不是卑職膽敢小瞧了這個人,卑職是在想天底下又有誰能隨意出入不樂島?於三位島主以及卑職夫婦窮數十年之智力,聯手所佈下的這些微妙陣勢?”

劉嫂冷笑著道:“別的不說,光只是那‘放射八道’中的‘青奇八象’,我就不信他能破得開?”

於是乎眾家各管事、舵主便紛紛談將開來,總括是完全充滿了自信,一時眾情激烈,戰志昂然。

風來儀那細長的眉毛,微微地皺了一下,劉嫂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手中的藤杖,輕輕在地上頓了三下。頓時現場回覆了平靜,一時鴉雀無聲。

風來儀向著劉嫂點點頭道:“劉嫂你先帶他們去熟悉一下陣法,這裡前前後後十一堂陣勢,除去三處禁區以外,其他各陣希望大家都熟悉一下,一旦敵人來犯,便可全力對付。”

劉嫂微微一怔,再看丈夫劉公,正向自己在使眼色,頓時心裡明白,想是三位島主等幾個高層人士,還有什麼機密有待商量,不欲為眾人知道,是以假口熟練陣法,要自己打發他們離開,自己這邊,既有丈夫參加,也等於自己參加一樣。當下忙自座位上站起,向三位島主抱拳應命告退,帶著數十位海陸分舵舵主離開。

原本極為熱鬧的大廳,剎那間便只剩下了幾個人。

除了高、風、宮三位島主之外,下餘的幾個人分別是:總管事劉公,水管事“鬧海銀龍”李銀川,陸管事“守宮”晏七,山管事“野老”婁空。

另外巡島火器營管事郭百器無端暴斃之後,劉公特別情商風來儀之後,耀升了一個叫“夜貓子”杜明的人來擔當此一重任。

除了這幾位之外,現場一直還未曾發話,事實上卻是身分極為隆重的一個人,吳明。他是前天才由內陸轉回島上的。這個年輕人事實上已繼承了三位島主的武學精英,他在島上的身分,極為特殊,由於他所負擔的使命,多半是代替三位師尊,以不樂島“特殊”的身分,周旋於中原內陸,身分極為崇高,不樂島上的經濟命脈,一直皆是由他掌管輸入。

這位以“無名氏”三字,代不樂島執行權命的年輕傑出弟子,此次是奉緊急召喚返回來的。

當吳明轉回海島,目睹一切,親眼看見三位師尊之一的宮一刀的奇慘遭遇之後,內心之沉痛自是可想而知。

對於海無顏這個人他雖然昧於無知,可是內心明處卻在猜測著一個人,似乎有越來越多的跡象,把這個海無顏與他所猜測的那個人拉在了一起。這就是致使他悶悶不樂,深為煩惱的原因之一。

大廳裡由於走了這麼多人,一下子回覆了安靜,好幾雙眼睛俱都向著第一把交椅上白鶴高立身上看去,等待著他即將要宣佈的什麼大事。

而高立的一雙眼睛,卻直直地看向吳明。

“小子!你怎麼啦?”高立冷冷地道:“出了一趟門,回來把膽都嚇破了,沒出息的東西!”

吳明平日被他消遣慣了,聆聽之下倒也不以為忤,苦笑了一下,喃喃道:“弟子只是在想這個姓海的,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這麼厲害?”

風來儀插口道:“難道你沒見過?”

吳明愣了一下,有點不大瞭解風來儀何至於有此一問,一呆之下,隨即搖搖頭道:“弟子萬幸,沒有遇見這個人,要不然只怕這一次回不來啦!”

一旁的高立怒哼一聲道:“好小子,教養你十幾年,今天竟然會說出了這種話來,哼哼!要不是當著這麼多人,今天我非揍你一頓不可。”

吳明看著他笑笑,一言不發。

接下去遂即由高立、風來儀就本島之防務問題,分別給各人以周密的嚴格指示。會議足足延續了一個時辰。

宮一刀由於受傷過重,雖然兀自能保持不死之身,可是看來已是極為微弱,會議中途,先自退出休息,餘人繼續就各方面之可能發生情況,續作討論,直到日影偏西,才告一段落。

白鶴高立這才轉向劉公道:“郭管事的死,可察出什麼不對麼?”

劉公冷哦了一下,雙眉斜搭下來道:“這件事正要向二位島主報告,卑職懷疑郭管事的死,可能與住在這裡的無憂公主有所關聯!詳細情形,還有待卑職進二步才能調查清楚。”

高立聆聽之下,冷笑了一聲,轉向風來儀道:“你的看法如何?”

風來儀淡淡地道:“這件事確是費人猜測,朱翠還只怕沒有這個本事,我不以為是她所為。”

高立冷笑道:“那麼又會是誰?”

風來儀道:“這件事要慢慢地調查,我懷疑另有外人。”

大傢俱都為之一怔。

劉公道:“三島主的意思是……莫非咱們這個島上還窩藏得有內奸不成?”

風來儀哼了一聲道:“這也並非全然不可能之事。”

這句話說得各人頓時為之毛髮聳然,俱都神色大變。

職掌水路管事的鬧海銀龍李銀川,聆聽之下霍地站起來道:“啟稟二位島主,總管,這件事如果是真的,那今後咱們的處境,可是太危險了。”

火器營管事,夜貓子杜明站起來道:“卑職以為這件事是不可能的,凡是能進來總壇效力的,無不經過本幫內外嚴格的考核,卑職以為,這件事是一經傳揚開來,人人都免不了背上嫌疑,這樣就不大好。”

劉公哼了一聲道:“話雖如此,可不能明知不問,這件事我自會暗中調查。”

夜貓子杜明咬牙切齒地道:“果真要是自己人所為,這個人被找出來,要挖他的心!”

劉公隨即轉向另一個未曾發話的“守宮”晏七道:“晏先生,你的看法呢?”

這個晏七,生得一表斯文,一襲青布長衣,頭扎方巾,年在五六旬之間,滿臉皺紋,卻有很濃重的書卷氣息,他是這個島上最精於九宮八卦,各門五行生剋易理的一個奇人。

當年三位島主藉助他之力佈陣安樁,設宮伏陷,功不可設,他也是這個島上,平常看來最為悠閒的一個人,正因為他有一身奇學,這個島上包括三位島主在內,對他都極為優容。

這位號稱“守宮”的晏七,在總管事劉公詢問之下,一副慢條斯理的樣子。

他輕輕哼了一聲,剔了一下長而晶瑩的指甲,徐徐地道:“這件事,我正要向二位島主及總管事說明,我以為咱們這個小島上,確實是窩藏著一個厲害的人物。”

白鶴高立揚了一下長眉,用著極濃重的川音說道:“朗格(怎麼)厲害法子?”

晏七慢條斯理地道:“這件事若不是三島主提起,我也不想說,這幾天我巡查山道時,發現有幾處厲害的埋伏,都有人進出過,這就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了。”

兩位島主顯然一驚。

高立哼了一聲:“說下去。”

晏七一隻白哲的手,輕輕順了順他的三絡羊須,道:“這幾處暗卡,除了三位島主,劉公以及我之外,並無外人知道,那裡面設計深奧,若非是深知關竅之人,萬難如意進出,奇怪的是,這個人竟然似乎能夠來去自如,真令入驚愕了。”

高立轉向劉公道:“你可曾進出過這些關卡?”

劉公點點頭道:“卑職與山荊雖然常有進出,那也只是例行的巡視,莫非是我們弄亂了關卡的暗伏?”

晏七搖搖頭道:“不是,不是,這件事一時也說不清,反正絕非三位島主與總管夫婦的手腳,這一點我是可以斷定。”

風來儀不禁喃喃道:“莫非真是那個丫頭?”

劉公“哼”了一聲道:“這位公主顯然是個高明的人物,卑職以為讓她及其家人住在島上,終將是一個隱憂。”

高立冷冷一笑,目光向著風來儀看了一眼,因為這件事一直是她與宮一刀所堅持,對朱翠以及其家人與以破格優容的。當初如果按照高立的想法,純是以朱氏家屬為人質,好與朝廷當局勒索金錢,想不到這件事進行得並不順利,尤其是風來儀後來的轉變,顯然違背了初衷,非但沒有積極進行這件交換事,反倒對那位落難的無憂公主生出無限關愛之情,在白鶴高立以及劉公等人眼中,顯然是“捨本逐未”了。

經過這幾個人先後一說,風來儀心裡也有些懷疑了。

風來儀到底認識朱翠不甚清楚,這件事關係全島安危至大,設若是朱翠真的與那個海無顏是一路人,有所勾結,互為表裡,那麼情勢可就不敢樂觀。自己即使對朱翠有偏愛惜憐之意,卻也萬萬不能容她在島上興風作浪從事對本島的破壞工作。

這麼一想,她也就沒有吭聲,倒是那位不樂島的特使吳明,搖頭表示異議道:“無憂公主一身武功固屬難得,以弟子所見,她還不足以與本島抗衡。再說如果她真能如意進出島上的關卡陣式,就應該早已救出她母親幼弟,此刻她全家都在我們掌握之中,又何敢與我們為敵,以弟子之見,怕是另有其人吧!”

風來儀聆聽之下,點點頭說道:“明兒這幾句話說得有理,我不相信會是這個丫頭,她還沒有這個功力!更沒有這個膽子!”

白鶴高立聽後陰森森地笑了笑道:“那麼,會是誰?”

守宮晏七道:“這個人非但精於陣法,而且輕功身法甚是了得,說一句長他人志氣的話,我自信不是他的敵手!”

眾人心中不禁為之一驚,蓋因為這個晏七輕功之好,在島上是出了名的;如果單以輕功論,也只有白鶴高立與妙仙子風來儀略可勝他一籌,他竟然這麼說,也可以想見暗中那人身手之一斑了。

白鶴高立啊了一聲,點點頭道:“好了,我知道了。”目光向著四周轉了一轉:“這件事任何人不要張揚出去,以免打草驚蛇!”

停了一停,他眼睛看向守宮晏七道:“我要你設計的新陣怎麼樣了?”

“島主放心!”

晏七神秘地微微一笑,捋著他那一部山羊鬍子說道:“這件事我心裡已有了預定,這兩天正在察看地勢,等到選好了適當地點之後,再向二位島主回報,請示埋設!”

高立聽他這麼說,臉上總算現出了一絲笑容。守宮晏七,是他早年一個知交,自力其吸收引來不樂島之後,表面上看來似乎屈就為一個“管事”而已。但是知道內情的人,都明白這個晏七在不樂島上的特殊身分,實在較總管事劉公更為重要。許多機密大事,高立甚至於不一定要同劉公商討,卻一定要與這個晏七取得商量。

事實上守宮晏七也確實不負高立之器重,以其特殊之才能,將個不樂島上上下下佈置得有如銅牆鐵壁,稱得上十面埋伏,任何不識陣情之人,即使你是一等一的高手,一踏入陣內,令你不得進出。

晏七正囚有此特殊能耐,才得在島上享受別人難望的特殊享受。

為了鞏固這個島上進一步的安全起見,去年起晏七受命再佈置更盡迷幻懸疑的七堂大陣,用以掉換若干久年未更的舊有陣法。

這個“去舊布新”的措施一旦完成之後,勢必對整個島上的防務,有了嶄新的改變,自是大為堅強。

大家聽見晏七這麼說,無不信心大增,先時的愁雲慘霧,頓時煙消雲散。

在一陣熱烈的探討之後,大廳裡重新又恢復了短暫的安靜。

窗外已現出了沉沉的暮色。和諧的浪花聲,一聲聲地撲向沙灘,傳向眾人耳鼓,幾隻海鷗翩翩地自窗前掠過。

忽然,高立似乎發現了什麼,風來儀也有同樣的感覺。吳明,晏七,劉公,也都下意識地有所覺察。

這只是一種極快的心理感應,但是由感應付諸於行動,卻有了先後之分。

“唰,唰!”兩條人影,交叉著已經掠出了長窗。白鶴高立在左,妙仙子風來儀在右,兩個人如同一雙剪翅燕子般,在風中交叉掠過,雙雙落定於廳外沙灘。

緊隨著二人身後,吳明,晏七,劉公,以及李、婁、杜等數人,全數騰身而出。

這些人俱都當得上一流身手,各自施展開來,頓成奇觀,在漫大衣衫舞影裡,紛紛墜落各處,有如平沙雁落,身法之巧妙,卻是各擅勝場,如果現場有人目睹,必將為之眼花繚亂。

這些人雖然都稱得上江湖上罕見的一等一身手,然而自然比較起來便有先後強弱之分。

白鶴高立顯然較風來儀更要快上一籌。是以,就在他身形方自射出一霎間,卻被他看見了一樁奇事。一個黑不溜秋的物什,說他是人吧,可又不像,說他是獸吧,還真沒見過,由於時間太快了,簡直看不清楚。總之,就在高、風二人足尖先後踏向沙灘的這一霎間,那個“玩藝兒”已經一頭扎進海水,剎那間已消失無蹤。

這本是奇快的一瞬,除了二位島主以外,所有的後來者所能看見的,便只是留在水面上的那一線波紋而已,那是一條顯著的“人”字形波紋。

精於水功的水管事“鬧海銀龍”李銀川,雖然最後一個現身沙灘,可也沒有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當眾表演機會。只見他身子不及站穩,已自第二次騰身而起,在空中一個倒栽,成了頭下腳上之勢。

那真是極其漂亮,歎為觀止的一霎。水面上幾乎沒有傳出來一點聲音。哧,“人”字形的水紋再次一現,已把李銀川的身子整個吞噬了。

在場各人包括兩位島主在內,如論及別樣功力,俱稱在李銀川之上,只是若論及水裡功夫,可就沒有一人能是其對手。

事情的演變,顯然是快到了極點。由於是大家先後目睹的事實,幾乎無需解說什麼,俱都有所瞭解。

眼前這一剎那,也就是“鬧海銀龍”李銀川縱身入水的一瞬,大家的眼睛只是靜靜地觀諸水面,沒有一個人出聲說話,眼看著那“人”字形的水紋,在李銀川身影消失之後良久,良久,才完全消失。

緊接著只聽得水面上嘩啦一聲,另一個方向的水面上現出了李銀川的人頭。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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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0 11:42:42 |只看該作者

四十四

這也只是他腦子裡的想法而已。事實上他那隻握刀的手,才不過動了一動,只覺得手腕子間一陣子裂骨之痛,一時間彷彿折斷了一般,才知道已然被對方另一隻腳踏了個結實。

扎克汗巴只覺得全身血液為之怒漲,對於他來說,眼前情景簡直是畢生從來也不曾遇見過的奇恥大辱。怎麼也不會想到,以全藏王者之尊,有朝一日竟然會屈居胯下之辱;這口氣是他無論如何也難以嚥下去的。

“你……小子……”右手雖被踏住,還有左手,雖然這是一隻受傷的手,可是到情急拼命時也顧不得了。嘴裡大吼一聲,猛地抬起來,待以“鷹爪”功力,向對方腿上撩去。

無如他的這一個念頭,也成了妄想,心念方動,只覺得透過對方踩踏在前胸上的那隻腳心,忽然間傳出了一股奇熱力道,這股奇熱氣機一經由對方足心傳出,透過自己身子,頓時有如電殛。

扎克汗巴只覺得身子一個打閃,頓時全身麻痺,為之動彈不得。

“扎克汗巴!”那個高高在上的海無顏總算說話了:“我原本要去拜訪你的,想不到你居然等不及,自行送到,倒真是省了我的事了!”

“你……你想怎麼樣?”

最後一個字方自出口,只覺得胸上一緊,緊接著嘴裡一甜,由不住噴出了一口鮮血。

對扎克汗巴來說,這可是他從來也沒有過的感覺,一任他素行如何自大狂傲,在面對著死亡的一霎,也不容他不為之心驚肉跳:“你……”

“你的報應到了。”海無顏臉上表情甚是從容。

自從他足踏扎克汗巴在地的一霎,全場即顯出了空前的寂靜。

現場雖然有不少的人,但是當他們親眼看見,平素視同神明的扎克汗巴、活佛。竟然會被對方踐踏足下,這一霎無疑使他們感覺到無比的震驚,以至於一個個都呆住了。數十雙眼睛,含蓄著無比的驚恐,全數都集中在那個他們所陌生的人,海無顏的身上。

扎克汗巴在面對死亡之前的一剎那,不禁也為之怯虛了,那雙平素慣以逞兇,視無餘子的眸子,在在顯示著難以堅持的怯情:“你……手下留情。”

“那倒也未嘗不可!”說完這句話,海無顏隨即鬆下了踏在對方前胸上的那隻腳,扎克汗巴身子抽動了一下,霍地翻身坐起。

他原是可以騰身躍起的,只是就在將起來的一剎那,一股冰寒奇冷氣息,兜頭蓋頂地直向著他身上罩落下來。

扎克汗巴早已是驚弓之鳥,雖有滿腹詭詐,卻也不敢莽撞行事,頓時就止住躍起的身子,不過是改臥而坐而已。

冷氣來自對方腰側之間,那裡懸掛著一口形式古雅的長劍。

海無顏的一隻手,結結實實地握在劍柄上,劍開一寸,隱隱有寒光外洩。

扎克汗巴由不住打了一個寒顫,這才知道眼前這陣子冰寒的透骨氣息,敢情發自對方劍身,正是所謂的“劍氣”,此乃極流劍客所具有的功力,扎克汗巴焉有不知之理?

這一蓬髮自對方的“劍氣”,事實上深具警戒作用,暗示對方倘敢輕舉妄動,必遭不測之災。扎克汗巴只得強壓驚悸,面含羞憤地坐在當地。

“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唉!請說吧!”

“很好!”海無顏冷冷一笑:“扎克汗巴,到現在你應該知道,你不是我的對手!”

扎克汗巴潦起眸子來看了他一眼,內心雖萬分不服,卻不敢絲毫現諸表面。

就在這一霎,那陣子透體冰涼的劍氣,忽然間為之消失。扎克汗巴提上胸臆的那陣子緊張,隨即亦為之鬆懈了下來,嘆息一聲,緩緩閉上了眼睛。

海無顏冷笑道:“以你素日惡行,百死也莫贖其罪,念在你我總是初見,理應留些情面,你如答應我即日起遠離西藏,回返天竺,永世不得人藏,我即可饒你一死,你意如何?”

扎克汗巴聆聽之下,忽然間睜大了眸子。

“哼哼!你說的可是真的?”

“當然!”海無顏冷冷地道:“不過,對你這個窮兇大惡之人,不能不留些小心,死罪難免,活罪卻不可饒,我要把你這一身功力給廢了!”

話方出口,扎克汗巴忽地身形一挺,猛快地掠身而起,就在他掠起的一剎那,右手抖處,一口飛刀,由其袖管內疾射而出:直向著海無顏前胸飛來。

兩個人近到面對面,如此距離之內,竟然發射暗器,飛刀一經出手,已到了對方胸前,當真是快到了極點。

他的飛刀快,海無顏的劍更快。刀光方現,即為大蓬劍芒所掩沒,耳聽得“噹啷!”一聲脆響,那口飛刀已為海無顏出手長劍捲上了半天,變成了一天碎片。

這口出鞘之劍,顯然威不止此,緊接著劍氣上揚,爆射出一道經天長虹,迎著扎克汗巴騰起的身子只是一絞,隨即回鋒入鞘。

“鏘”地一聲,寶劍回鞘。

空中灑下了大片血雨。

扎克汗巴發出了一聲悶吼,空中的身子有如飛天鷂子般地一陣疾滾,緊接著四平八穩的墜落下來,“叭嗒!”一聲,倒向雪地。

“你……小子……你……”

幾經掙扎,他想站起來,卻是力不從心,終於瞠目結舌,不再移動。

漸漸地,他身下的白雪被染紅了,只是很短的一霎,已紅了一大片。

四周沒有一點聲音,環境出奇的靜,只有嗖嗖的風,在雪地裡颳著。

又過了一會兒,四周人群才發出了一陣子聳動,不知道是誰先開始跑的,反正是第一個才一拔足,餘下的緊接著都開始四散逃竄,一剎那,俱都逃走一空。

現場最後只剩下了兩個人,海無顏、潘幼迪。

後者輕移腳步,緩緩來到了扎克汗巴身前,向他注視著,又過了一會兒,她才輕輕讚歎一聲道:“好劍法!”

說完,她偏過身子來,打量著丈許開外的海無顏。

“你這一手劍法可是新學的?以前我沒有見你施展過,真快!”

海無顏苦笑了一下,沒有說話,緩緩走上來,與她並排立著。

“這個人武功確是了不起!”潘幼迪回眸睬著他道:“剛才情形,我真為你捏一把冷汗,要不是你出劍夠快,只怕已遭了他的暗算!”

一面說一面伸出足尖,輕輕探入扎克汗巴身下,向上一挑。已把對方屍身翻轉了過來。

但只見死者右手後背,卻在掌心裡緊緊握著一口尺許長短的匕首,想是方自袖內掣出,還不及出即遭到對方毒手。

海無顏的劍顯然是傷中對方腰間要害,深入約數寸,外表看上去,不過是留下一道細小的劍痕,殊不知這一劍已嚴重地傷害了對方肝肺,要不然以扎克汗巴之功力,斷不致如此快就已喪生。

海無顏心情像是十分沉重,微微搖了一下頭,他苦笑道:“我本來還不打算要他就死,只打算廢了他的功夫,逐出西藏。”

潘幼迪冷冷地道:“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我久聞此人,一生作惡無數,你殺了他,只當是善功一件,大可不必傷感,倒是未來前途,卻要更加小心呢!”

海無顏禁不住偏過頭來看她一眼。

潘幼迪也正看過來,四隻眼睛相對的一剎那,似乎凝結住了。

那只是很短的一霎,海無顏忽然像是觸及了什麼道:“哦,任三陽呢?”

潘幼迪一聲不響地陡然騰身過去,轉瞬間踏雪而回,手上託著看來似乎是凍得不輕的任三陽,海無顏暗吃一驚,忙自趕上去。

在二人一番推按之後,任三陽總算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睜開眼來。

“嗯……鵝這是在哪裡?”接著他倏地彎腰坐起,用手在自己臉上摸了一下:“鵝這還活著麼?”

海無顏一笑道:“死不了!”

一面說,隨即由身上取出刀傷藥,為他各處傷口上好,包紮妥當。

海無顏默默地在為任三陽療治時,潘幼迪只是靜靜地在一邊餚著,眸子裡含蓄著深摯的情意,及一些傷懷、幽怨……

雪下得很大。

包括扎克汗巴在內,這附近原來倒臥著不少屍體,不一會兒的工夫,卻已為飄落下來的雪花所掩失了。

任三陽盯著半為雪花掩蓋的扎克汗巴屍身,嘆息一聲道:“誰又會料到,這個全西藏人都敬畏的活佛,就這麼死了,這也是他惡貫滿盈的報應。”

說到這裡,忽似心裡一動,驀地回過身來道:“咦!她呢?”

當然他指的是潘幼迪。

海無顏苦笑一下:“走了!”

任三陽眨了一下眼,有點納罕地道:“這又是怎麼一回事,怎麼好好的她又會走了?”

“她一向就是這個樣子。”

說時,海無顏深邃的目光,遙遙地看向遠方,那裡正是風雪彙集之處,在雪花飛舞影裡,似乎猶獨能看見潘幼迪漸遠的背影。

“唉!”目睹著那一片消失的故人鴻影,海無顏深深地發出了一聲嘆息。

任三陽滿臉莫釋的表情,伸出手來在臉上搔了一下:“這鵝可就不明白了,照理說,鵝是不該提這件讓你傷心的事,可是鵝卻忍不住非說不可!”

海無顏只是向遠方看著,漠漠不置一詞。

“咳!”任三陽喃喃地道:“你可真是鐵打的漢子,她就是江湖上傳說的那個‘燕子飛’的女俠客潘幼迪吧,鵝一眼就看出來了!”

海無顏冷冷地道:“難道你也聽說過這些傳說?”

“怎麼沒有?”任三陽道:“除非你是聾子,否則,這件事誰還會不知道?”

他愣愣地看著海無顏道:“鵝原來倒還有些懷疑這碼子事不盡實在,嘿嘿!今天一見,才知道是真的,兄弟,這件事,鵝比你總是大兩歲吧,你得聽鵝一句話,你可是老大不小的了,難道還打算光一輩子身?”

他還想再說下去,卻被海無顏隱隱含有威芒的一雙眸子給壓了下去。

“嗤!得!就算鵝是白說吧!”

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他一面打量著附近,嘖嘖稱奇地道:“這群免崽子來得快去得快,說一聲走,可真他孃的一個都不剩,鵝們是不是也該要動身了?”

海無顏站起來抖了一下身上的落雪,走過去找到了他的馬,翻身跨上。

任三陽見他默默不置一詞,即猜知他懷有滿腔心事、也不再多說什麼,當下也跨上了馬。

照著來時的樣子,海無顏在後,任三陽行前,當中是馱寶的駱駝,一行人獸浩浩蕩蕩地直向山下行進。

大敵既去,任三陽的心情可鬆快多了,雖說是自個兒在前面獨行,嘴裡可也不閒著,一時自拉自唱起,唱的都是北地流行的秦腔。

“雙槳浪花平,夾岸青山鎖。

你自歸家我自歸,說著如何過?

我斷不思量,你莫思量我,

將你從前與我心,付與他人可!”

這首古詞,乃宋時詞人謝希孟所作,詞意悲切。尤其發自任三陽沙啞蒼老的嗓音,聽來更覺迴腸。

任三陽把一首《卜算子》唱著唱著,他連續過了三處雪丘,回過頭卻難以看見身後的海無顏。陣陣寒風迎面吹過來,真有呵氣成冰的那股子冷勁兒。

“籲!”任三陽暫時拉住了馬,冷風吹得他實在是有點受不住,一面呵著氣,摸索著身上,想找著打火器來上一口煙。

就在這時,他看見了一樁怪事兒。

一頭青花毛的小驢兒,獨個在前面樹下踢著蹄子,就在它前面咫尺左右,半躺著一個漢子。

那人可能已經凍死了吧!直直地伸著兩條長腿,這麼冷的天氣卻是那麼單薄的一條青布褲子,扎著褲口,腳下是一雙漢人習慣穿著“雙臉氈”,又名“扒地虎”的那種鞋。一件月白裡子的夾袍子,下襬迎著風已翻了過來,半搭在這人臉上。

這漢子身子半側著,一隻手縮到了懷裡,全身上下浮蓋著白花花的大片雪花,不知道是死了還是睡著了,反正是樣子難看極了。

任三陽突然見此,眼珠子都直了。

“唷,這是他孃的哪號人馬?”

心裡嘀咕著,可就沒有心思再抽菸了,兩腿一夾坐騎,胯下青花馬匆匆趕了過去,一直走到這人跟前,對方還是一動也不動。

“呸!”任三陽往地上啐了一口。

“他奶奶的,可真邪氣了,又死了一個?”

本想繞過去,裝著沒看見也就算了,無如一眼看見了那頭小毛驢兒,只見它全身上下拾掇得倒是挺可愛,一套皮鞍子連帶著白銅的扣花,真是樣樣齊全。

這還不說,最讓他放不下的卻是拴在那小毛驢脖子上的一個紅漆酒葫蘆。一看見這玩藝兒,任三陽卻是打從嗓子眼裡發癢,情不自禁地就下馬。

“這可是活該老天爺可憐,阿彌陀佛,我任三陽在此,百無禁忌!”

想到了“死人的東西吃不得”這句話,他才來了上面那一句,其實心裡還真的有點犯嘀咕。

摸著了小毛驢,由它脖子上摘下了那個葫蘆,掂了掂,可不是沉沉地,拔開塞子,一股酒香直衝鼻樑,可是久別數月的“二鍋頭”。

任三陽這分子高興,可就不用提了。

回頭看了一眼,駝駝群才出來三分之一,海無顏在最後面,還早著呢!

“嗤!”心裡一樂,差點沒笑出來。

“你可是積了德啦!”

向著地上躺著的那個人拱了拱手:“老子先灌滿了酒,再看看你小子是死是活吧!”

說著“咕咯!”先來了一大口,一股子熱氣,直貫丹田,心裡那分子樂簡直無言可喻,由不住咕咯咯一連又是三口,這才算過了癮。

“相好的,喝夠了吧!”

不等任三陽放下了葫蘆,就覺得肩膀上“叭嗒”!被人拍了這次一下。

可不是肉巴掌,冰冷冰冷的。一下子就讓任三陽酒醒了一半,手一抖,酒葫蘆可就掉了下來。

可沒有掉在了地上,像是玩什麼戲法兒似地,這個酒葫蘆才落下一半,就彈了起來,直向對方那個人頭上飛過去,那人一張嘴就咬著葫蘆上的繩子。

任三陽這一霎,才算看清了對方的長相。

敢情就是躺在地上的那個人,哪裡是什麼死人?

那是個看來六十來歲的老頭,長長的臉,一對死魚眼,尖下巴上留著五六寸長短的白鬍子,禿腦袋瓜兒,只在後腦殼上飄著灰白的一片長髮。

我的老天,這個人任三陽是見過,不正是前此在“烏蘇”莊子上還見過的那個不樂島上的三位當家中的宮一刀嗎?

“宮一刀”三字一經入腦,任三陽可就像是泥菩薩也似地給塑住了。

宮一刀的臉,想是在雪地裡挨久了,被凍得卡白卡白的。他是獨臂人,一隻胳膊早就沒有了,空著的那隻袖子,被風吹得到了脖子後面,可是那另一隻手上並不空著,緊緊地握著一口刀,老長老長,纏有羊皮線的把手,雪亮晃眼的刀身,給人說不出的那股子“冷”。

任三陽的眼睛,似乎已被對方那片刀上的寒光給懾住了。

不用說,剛才任三陽落下來的酒葫蘆,就是被這口刀挑起來的。

一股懾人心絃的寒氣,發自對方的刀身,等到任三陽忽然想到了害怕,感覺大事不好的當兒,已經的確是“大事不妙”了。

誠如所知,宮一刀的絕世刀法,並世無雙,這個天底下如論刀法,也許只有“燕子飛”

潘幼迪的那口玉翎寶刀,才能相提並論,任三陽與她比起來,可就差得太遠了。

眼前任三陽忽然覺出不妙,再想閃躲哪裡還來得及?也算是他命該如此,活該喪生於此。就是任三陽足下前踏的一霎,那口長柄快刀自下而上陡地翻了起來,電光乍閃,任三陽“喔”地驚呼一聲,一隻右大臂已經齊著肩骨關節整整被斬落下來。任三陽嘴裡再一次發出“喔喔!”聲,整個身子像是風車也似地一陣子疾旋,踉蹌而出。

其實這也只不過是霎時間事,緊跟著宮一刀再一刀的揮出,卻是施展他最稱傑出的“氣波刀功”。刀氣乍吐,有如飛虹倒卷,迎著任三陽的身子只一下,已是身首異處。

任三陽那一顆枯朽的人頭,隨著宮一刀的刀光,足足飛出了丈許以外,“撲通!”落到在雪地裡,緊跟著他的屍身也倒了下來。

這一切說起來似甚瑣碎,然而發生的時候,卻是那麼的快,不過是交睫的當兒,任三陽已橫屍雪野。

宮一刀一刀揮出,緊接著身子向左側躍出,其快捷輕靈有如雪中寒狸,卻有一個人的身子,看來較他更要快上一籌地縱了過來。

一片衣袂聲蕩過,現出了海無顏碩大的身影。他只是聽見了任三陽的呼聲,感覺到有些奇怪,情不自禁地趕過來看個究竟,卻不意一看之下,竟然發現了這等慘事。對他來說,簡直是不可思議的怪事,一時間魂飛九天,有如身遭雷殛般地震盪,緊接著爆發出狂炙的怒火,這股狂怒,毫無疑問的,一股腦地都衝向宮一刀的身上。

宮一刀身子方自躍起,卻被迎面而來、海無顏所發出的大股內力自空壓下,上力不繼,一個踉蹌自空中跌了下來。

對於宮一刀來說,這是不可思議的。他真的難以相信,什麼人能夠有這等力道,竟然連自己也招架不住。在雪地裡一陣子蹣跚,總算把身子給定住了。一抬頭,對方那個魁梧的漢子就站在對面。

如今的海無顏較諸多年以前,實在是有著極大的差別,況乎過去的形象,原就是模糊的,是以宮一刀雖然遍翻腦海,也難以認出對方這張臉來,對他來說,那是完全陌生的。

“啊!你是誰?膽敢插手宮二爺的閒事?”

宮一刀一面說時,那雙閃爍的眸子,頻頻在對方身上轉動不已,臉上再一次地洋溢著獰惡的殺機。

海無顏先不回答他的話,徑自走向任三陽無頭的屍身旁邊,彎下身來察看著。

剎那間,他的眼睛紅了。大顆的淚水自他瞳子裡滾落下來,一滴滴滴向白雪,這一霎對他來說,彷彿有“天旋地轉”之勢。

然而,他依然剋制著自己,慢慢地走過去,自雪地裡拾起了那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任……兄……任兄……”

那顆頭是再也不會說話了。

瞬間以前,就從這張嘴裡談笑風生,唱出過淒涼的秦腔,不過是剎那之間,竟然人天隔絕,生死兩分,真是從何說起?從何說起?

海無顏驀地抬起臉來,用那雙凌厲的眸子,狠狠地向宮一刀注視了一眼,後者在他的注視之下,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顫。

雖是無言的一瞬,卻像包含著萬千毒言的詛咒,更有莫大的嚇阻作用。

那是一種無言的挑戰,像是在說:“你先不要走,等著我的!”

宮一刀當真就站在原地,不曾移動。他的一隻獨臂,緊緊夾著掌下這口長刀。刀身夾在腋下,刀柄卻反握在掌心裡,身子直直地站在雪地裡,時與刀身緊緊相貼,一雙眸子事實上早把對方環身左右的形象打量清楚了。是以雖然緊張,卻並不懼怕。他決計等待著與對方殊死的一搏,倒要摸一摸對方究是何方神聖人物。

海無顏在大敵注視之下,依然從容地作了些瑣碎事。

他把任三陽的斷頭,斷手一拾起來,安放在屍身上,然後脫下身上的長衣,蓋住它。

“哼!”宮一刀已能控制自己的情緒,沉聲道:“死的是你什麼人?莫非是你老子?”

海無顏慢慢站起來。

“你要這麼說,也未嘗不可!”

“他真的是你老子?”

宮一刀顯然吃了一驚,冷笑著搖搖頭:“我不信!”

“哼!”海無顏冷哼了一聲,由鼻子裡發出了冷笑:“人與人之間,哼哼,我可以告訴你,宮一刀,你所殺的這個人,是我所深深敬重的一個人,你為此便要負全責。”

“姓宮的早已等著你了,你劃下道兒來吧!”

說著,宮一刀仰天發出了一聲狂笑,雪地裡激厲起大片迴音,幾隻雪雞由附近一叢草裡拍翅而起,叭叭的扇翅聲,低低地在這片山谷裡迴盪著。

海無顏冷峻的目光,銳利地在附近搜索著,直到他確定這附近確是沒有一個閒人。

“宮一刀,你只是一個人麼?”

“不錯,我就是一個人!”

“很好,那麼就讓我見識一下你的蓋世刀法吧!”

“嘿嘿!你會嚐到的!”

微微停了一下,他喃喃接下去道:“你是新出道的麼,你報上個名兒來吧!”

“用不著!”

海無顏嘴角顯出無比的冷漠:“拔刀吧,我恐怕還要見識一下你的醉金烏身法!”

宮一刀面色微沉,必然,這一剎那,他內心起了無比的震撼。

他這個人什麼事都藏在心裡,是不輕易現出表面的。

“你知道的倒不少。”

一面說,宮一刀嘴裡發出了嘿嘿冷笑,笑聲裡洋溢著無比的殺機。

“這麼看起來,我們這次見面,倒很有意思。”

一股刀風,已陡地衝向海無顏。他已經完成了出手之前的一切準備。

然而,海無顏又豈是弱者?立刻回以顏色,冷森森的劍氣,在他手握劍把的剎那間,已大蓬向外運出。刀波劍炁立時糾葛一團,其實卻是兩股絕不併容的氣機,由於雙方同為道中高手,一時之間還難分勝負。

宮一刀的面色,更加凝重了。只有大敵當前,他才會顯出如此凝重的神情。他的目光終於轉向眼前那群駱駝。

“駱駝上馱的是什麼?”

“寶貝!”

“可是雪山寶藏?”

“你又猜對了!”

這麼直率的回答,倒是少見!

宮一刀心裡禁不住有些犯嘀咕,由不住轉動目光,上下又打量了對方几眼。他是一個行事極穩重的人,一絲疑惑,隨即使得他立刻止住了出手的衝動。他還要把對方摸得更清楚一點。藉著一連串的冷笑,大股的刀氣更廣泛的向外溢出,在空中緩緩散開,直向海無顏正面作不同角度地衝突試探。

這種出手前的試探,常常是他致勝敵人的不二法門,因為透過了這番試探,他便能掌握住致勝敵人的先機,乘虛而入,一擊而中。然而面前的這個敵人,卻不容他這麼稱心,一任他的刀氣活動面多麼?”,多麼尖銳,總有一股堅強的劍炁作為後盾,封得死死的。宮一刀心裡的費解可想而知。

海無顏之所以遲遲出手,其實也不外與宮一刀同樣心理,只是他所展現的較諸宮一刀更含蓄得多,他甚至於無此用心,只由敵人的表現反過來了解敵人而已,確是更較高明。

“宮一刀!”海無顏冷冷地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你當然應該瞭解到這句話的意思?”

“不錯,我想你更能瞭解!”

海無顏緩緩地道:“我再告訴你一些事情,也許你還不知道!”

“你說吧!”

“我已經見過了白鶴高立!”

“是麼……”

外表是出奇的鎮定,但是心裡卻壓制著無比的震驚。

“我還告訴你!”海無顏緩緩地接下去道:“高立本和你存著同樣的心思,只是很遺憾,他沒有成功!”

宮一刀冷笑著沒有吭聲。這一霎他心裡卻不禁十五個吊桶打水,有些七上八下,暗忖道:難道說高老大還不是這個傢伙的對手?

海無顏莞爾一笑:“還有幾個朋友的下場,也許你很關心,黃家堡的‘青霞劍主’李妙真師徒,我們也見過面!”

“哦!”

“很不幸,她受了重傷,只怕三年之內,她是很難再動彈得了啦!”

“不用說,這是得力閣下所賜嘍?”

“那是她自找的!”

“我知道了!”

“你還有不知道的!”海無顏緩緩接下去道:“布達拉宮的活佛扎克汗巴,我們也見過面了!”

“是麼?”

“很可惜,他的遭遇比較慘一點!”

宮一刀這次沒有吭聲,只是他的目光裡,卻渴望著一聆究竟,只是不便出口詢問而已。

海無顏微微冷笑了一下。

“如果你有興趣,可以在後山十里之外的那片山坡地找到他的屍體,現在很可能屍身還沒有凍僵,他也是為這個死的!”

說到“這個”時,他的大拇指挑了一下,指向那駱駝,宮一刀心裡自然也就有數了。

儘管他夠鎮定,但是在他聽到了扎克汗巴的“死”,李妙真的“傷”,高立的“敗”,這一連串的大變之後,內心之震動誠然可以想知。

宮一刀的心不禁有些活動了,這是很微妙的一個趨勢,心情微有所怯,隨即影響到內聚的真力,從而刀上氣機也就變弱了。

相反地,海無顏的劍炁卻是盛氣如虹,在對方刀氣乍呈軟弱的一霎,立刻前湧,填補了對方空下來的位置,宮一刀佇立在雪地裡的一雙腿腳,情不自禁地為之大大移動了一下。

陡然之間,海無顏的身子已經迫近過來。

宮一刀濃眉一挑,用力地向前踏出一步,意欲扳倒一上來不均衡的趨勢。

海無顏卻不容他如此,整個身子在雪地裡一個快轉,其勢有如旋風陀螺。

宮一刀嘴裡一聲怒嘯,整個身子向前面雪地裡一個疾撲,僅僅只靠著一雙腳尖點在雪面上,全身在快速的一個倒勢裡,其實懸空未下。這一式“蜉蝣戲水”,端的是高明之極。設非是這麼快速的勢子,簡直無能躲過海無顏那等疾烈的一劍。

像是一道閃電,隨著海無顏揮出的劍勢,直向著宮一刀身上斬去,由於宮氏的機警,竟然逃過了這一式雷霆萬鉤的殺著。

海無顏這一式殺著,其實也是處心積慮的預謀,隨著劍勢的出乎,他整個身子騰身而起,身劍合一地由宮一刀身上掠了過去。

宮一刀焉能就此甘心,那條拉直了的身子,在雪地裡是那麼挺。緊接著的一式鯉魚打挺,更是極見潑辣!弓身!疾竄!“唰!”一下子,已來到了海無顏的身後,長刀摟頭蓋頂地快速劈了下來。

“噹啷啷……”清脆的刀劍交鳴聲中,雙方各自半回著身子,轉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弧度。

海無顏陡地抱劍當胸。然而這只是另一次發劍的起手式子。緊接著,隨著他踏動的足下,右手撩處,“唰!唰!唰!唰!”一連揮出了四劍,四劍宛若一式,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妙在四劍雖分先後出手,其實卻連為一式,隨著,森森的劍炁有如鬧空的一條銀龍。

宮一刀大吃了一驚。他的驚嚇,只須透過他張惶的目光即可看知。

“叮!叮!叮!”

這一式三刀,算得上是宮一刀的絕妙高招了,三刀迎著了三劍,剩下的一劍顯然要較諸宮一刀遞出的刀要快上一籌,以致於一宮一刀吃了大虧。

宮一刀大驚失措之下,整個身子向左一個疾轉,依然慢了半拍。

“哧!”劍光過處,宮一刀左肋上立時現出了尺許長短的一道血痕。

這一劍夠快、夠準,卻不夠狠。

宮一刀卻已是吃受不住,鼻子裡哼了一聲,隨著他轉動的身子,有如旋風也似地閃了出去。鮮紅的血,立刻溢出來,把他身上那一襲月白色的長衣都染紅了。

“嘿嘿……”

一連串的冷笑,發自宮一刀的嘴裡,笑聲顯示著難以掩飾的情怯。

“好小子……好劍法……”

一面說,他刀咬嘴上,中食二指並處,一連在傷處附近五處穴道上各點一指,頓時就止住了汨汨的流血。剎那間,他眼睛裡佈滿了紅絲,兩額上青筋鼓起,這是壯年火氣方剛時的鬥志表現,絕不應出現在此刻他這般年歲的。

“小子,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你仔細了!”

一面說,宮一刀身形側轉,長長地向腹內吸著氣,像是在調息著一種內功。

海無顏原可在此時一鼓作氣,將對方斃之於劍下,然而他卻似為了表示大家風範起見,掩忍不發。

或許他另有用心吧!他是在等候著宮一刀情急救命的情況之下,施展出他們不樂島的罕世身法醉金烏。

一種醉金烏“身法”混合在“刀法”上的傑出手法,卻是前所未見的奇招。海無顏似乎正等候著他的如此施展。

“小子,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聲音裡充滿了刻骨的仇恨,每一個字都似由牙縫裡擠出來的。

“只怕你還沒有這個能耐……”海無顏的劍,輕輕由前胸向下方垂落,臉上顯示著一些不屑。

宮一刀一次又一次地運著氣,按說他身上已見了血,是不便再施展內練功夫的。然而,大敵當前,性命攸關的要命關頭,已沒有什麼好選擇的了。每當他運上一口氣,臉上就越現赤紅,到第三第四口氣時,那張原本看來瘦削的臉,竟然變成了紫紅顏色,猝然間像是變得肥大了。

海尤顏看在眼裡,依然是不動聲色,他知道宮一刀盛怒之下,已將要施展他們不樂門中的蓋世絕技“醉金烏”身法了。以醉金烏“身法”揉合入“刀法”之內的混合使用,確是前所未見的奇招。海無顏久仰了,今天,他不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的。

雪勢變大了,仰視當空,只是那麼灰濛濛的顏色,雖非鵝毛大雪,卻是其勢不小。兩個人頃刻裡籠罩在千疊萬疊的“彈雲飛絮”之中。

宮一刀的傷口又在汨汨地出血了。那是因為他運施的內在氣功太過於強烈的緣故,雖然事先封閉了“止血”的穴路,亦由不住會有少許流血外溢。他非出手不可,如果在氣機內充的一定時間之內不與以緩和,將會有難以預料的可怕後果。於是,在他最後一口長氣吸進的同時,腳下情不自禁地顯現出蹣跚形象。

海無顏依然是倒握著劍把,劍尖下垂,他的一雙眼睛這時忽然收成了兩道細縫,由那裡向對方緊緊地逼視著。

宮一刀終於揮出了他的第一刀。白雪覆蓋著他的身子,這一刀看來甚是令人費解,似乎並非是奔向海無顏,卻是向距離他體外尺許左右地方削落下去。緩慢的一刀,卻似有風雷之勢,只是那麼沉實有力地慢慢落下去。

海無顏聳立著,那麼直挺挺地站立著,彷彿對落下的這一刀無動於衷。

宮一刀發出了第二刀,依然是不著邊際的一刀。這一刀卻是由下向上翻起來的,配合著他踉蹌的身法,刀身斜卷而出,成了一個半圓的弧度,大片的刀風,自這個弧度範圍裡向外溢出,頃刻之間海無顏竟然被籠罩在這個弧度之內。

海無顏情不自禁地為之打了一個寒顫,忽然體會出盈育在對方刀身之內的凌厲殺招。他的劍,卻也在這時猝然揚起,一道寒光射處,直向官一刀肩頭上劈落下去。

然而,海無顏立刻就覺得這一劍失策了。敢情配合著醉金烏身法所施展的刀功,竟是那麼虛玄。這一劍竟然在對方似實又虛的閃動之中落了空招。

一招落空之下,海無顏大覺不妙,耳邊上響起了對方凌厲的刀風,只覺得半邊身子已籠罩在對方冷森森的刀氣之中。“嗖!”這一刀擦著他半邊膀臂,似乎在貼著他面頰的情況下滑了開去。雖是沒有劈中,卻不禁嚇了他一身冷汗,可真是驚險萬狀,千鈞一髮。

海無顏在一連閃過了對方三招之後,由不住發出了他的第一招,掌中劍在一聲清脆的龍吟之下,抖出了一朵劍花,直向著對方心窩上扎去。

原來如今海無顏較諸昔日功夫又自不同,自從深習二天門武功絕學之後,已是身兼數家之長。這一劍看似無奇,其實卻聚集著“二天門”中深奧的“快劍分花”功力。

宮一刀哪裡識得厲害,一刀落空之下,正待第二次運刀向對方進攻,眼前奇光耀眼,已吃對方劍上光暈吸住,慌不迭向上一提刀,大蓬刀光與對方劍光迎在了一塊,“噹啷啷!”

刀劍交碰中,雙方俱都由不住向後退出了一步:

哪裡知道,海無顏這一招“快劍分花”伎倆何止於此?隨著他落下的劍身第二次跳起,空中頓時炸開了三朵劍花。

“波!波!波!”大蓬劍光耀眼裡,三劍分別是“點前心”“掛兩肩”,隨著海無顏踏上的腳步,霍地直向著宮一刀正面猛攻了過去。

宮一刀長嘯一聲,霍地舉刀迎上,掌中刀,施出“醉擺乾坤”一招,再次發出了一陣金鐵交鳴之聲,磕開了對方左右雙劍。同時他刀鋒中挺,以雷霆萬鉤之勢,直向海無顏面門劈去,以此疾烈之勢,意圖化解對方奔心之一劍,饒此,卻仍然慢了一步。

一團劍光旋處,帶起了宮一刀破碎的胸衣,這一劍雖賴宮一刀及時抽身,未遭剖心之禍,卻在他前胸處留下了一圈劍痕,碗大的一塊胸肌隨著海無顏旋出的劍尖飛了出去。

宮一刀“啊”的一聲驚呼,整個身子旋風也似地轉了出去。

當此要命關頭,他兀自忘不了要向對方施以殺手,一口刀指向當空,忽地大吼一聲,整個身子筆也似地,直向著當前倒了下來。

這一刀在“醉金烏”刀法中,名叫“醉倒斜陽”,大是可觀。

宮一刀在兩處重創之後,猶能如此施展,確屬不易,他似乎豁出一條性命,也要將對方斃之刀下。

海無顏偏偏不叫他稱心如願。在透過漫天飛雪的稀薄天光之下,兩條人影似乎疊成了一個角度。

由是,宮一刀壓下影子,看來便與海無顏重合一處,在這個角度裡,上衝的刀光,形成了一道經天長柱,直直地向海無顏劈身直下。

這麼猛烈的刀勢,似乎自有“刀法”以來,還是僅見,凌厲的刀風,在刀勢方出的一霎,已形成了極為銳厲的殺傷力道,以至於刀氣之下,頓雪紛飛,雪地裡立刻形成了深深的痕跡。

身處在刀勢之下的海無顏看來似乎是莫能為力了。此時此刻,閃避、抵擋,均嫌不及,似乎只是死路一條。

兩條人影,竟然就這麼真的迎合在一塊。似乎也就在迎合之處,傳來了極為輕微的一聲刀劍交鋒之聲“咯!”

接著電光石火般地,一陣刀劍過往。雪地裡,兩個人影糾纏著一連打了幾個滾兒,傳出了一連串的刀劍交鋒之聲。

霍地,一條人影有如星丸跳擲般地,自地面上飛彈而起,連帶著的那一聲叫嘯聲,卻是那麼的凌厲駭人。

一片血雨,宮一刀疾起的身勢裡,灑向當空,連帶著卻有一件物什自空中拋落而出。

“叭嗒!”墜落雪地,那是一隻拿刀的手。

刀仍然緊緊地握在手上。只是那隻手卻已經脫離了身軀。

顯然地,海無顏的劍,斬下了宮一刀僅有的那一隻手,他出劍利落,這一劍齊臂而上,斬下了宮一刀整個的手臂。傷勢情形看來與他過去失去的那隻手臂完全一樣。

“血”如泉水般地湧了出來。

宮一刀,狗也似地在地上滾著,傷軀過處,白雪盡成紅色。

在一陣疾翻猛滾之後,這個看來像“冬瓜”也似的身子,竟然恍恍惚惚地由雪地裡站起來。

對面人影乍閃!海無顏已來到了他的正面,臉上顯現著冷漠的笑,海無顏這一刻似有無限感觸,他可以輕鬆地舉劍而下,一劍劈死對方。他卻沒有這樣做。

“你……小子……報個萬兒吧!”宮一刀臉色一片鐵青:“讓宮老二臨死也做個明白鬼兒。”

“放心,你還死不了。”

緊接著海無顏抖動手中劍。

“唅!叭!叭!叭!”

空中爆出了四團劍花,卻並非取對方性命。四股劍風,分別點中了宮一刀身上四處不同的穴道,立刻止住了對方的流血。

“小子……你好狠……嘿嘿……好狠的心!”宮一刀嘴裡詛咒著,全身抖成一氣:“就算你行行好,給我個痛快吧。”

“你可以不必死。”

“我……想死……”

“好死不如賴活著,”海無顏冷漠他說:“你功力不錯,這一手金烏墜刀法,大概並世無雙,留著一口氣,傳授給誰吧!”

宮一刀身子還在打抖。

“小子……你到底是誰……”他幾乎是在哀求了:“求求你,告訴我吧”。

海無顏“當”一聲合劍入鞘,他原想轉身離開,卻是中途止住。

“好吧,也許是你帶口訊兒回去的時候了。”

微微停了一下,他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氣,緩緩地接下去道:“我們以前見過,你竟然忘記了。”

“是麼?”

深深吸了一口長氣,宮一刀突然地向後面退了一步,那雙睜大的眼收小了又睜大,睜大了又收小,打量了對方好幾次,依然是看不出一些苗頭。

“我不認識你……哼……哼……不認識你!”

“你認識的,十年前,在你們不樂島上見過。”

“那是不可能的!”宮一刀痛心死心之餘,似乎也剩下了這口氣了:“這個世界上據我所知,還不曾有一個不樂島的敵人能夠活著離開那裡。”

“那麼我大概就是一個例外吧,”

“你到底是誰?”

“海無顏!”海無顏臉上顯現出無比的愉快,這個世界上再沒有把積年的隱恨一下子吐出來那麼愉快的事了,他接著上前一步,吐字清晰的告訴對方。

“十年以前,我險些喪生在你們醉金烏的手法之下,大概你以為我死了,其實我又活了。”

“海……無顏……海無顏……”宮一刀終於記起來了,微微點了一下頭:“不錯……我記起來了……記起來了!哼……你竟然還活著……”

“還沒有死,回去吧,宮老二!我與你私人之間的仇恨,在你這隻獨臂掉下來之後,已經完全勾消了。”

“我謝謝你了。”

一面說,這個活像冬瓜一樣的人,隨即緩緩地轉過身來,就在他將轉未轉之間,突地右足頓處,飛出了一股雪箭,銀光一現,直向海無顏臉上射來。

海無顏冷哼一聲,右手翻處,袖影略閃,已將飛來白雪全數捲入袖內,微微一抖,隨即散落地面。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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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0 11:42:07 |只看該作者

四十三

天邊的彩霞聚集成大片的火雲,一色的嫣紅,較諸少女的芳唇更為迷人,幾點禽影,靜悄悄地在空中移動著,遠處響起了牧羊人的茹聲。任三陽眯縫著兩隻昏沉欲睡的倦眼,一隻手支著旱菸杆子,菸嘴無力地咬在發黑的牙齒裡,“吱吱!”有一聲沒一聲地吸著。

“鵝說……這麼些金子珠寶……”他喃喃地道:“咱們都給了布達拉宮?”

海無顏背倚著巖壁,毫無妥協餘地地點了一下頭:“不錯!”

“鵝說……”任三陽臉上顯出了一種貪婪,又略似不大自然的那種笑:“咱們能不能分出一小半,你鵝兩個人分分,也算沒有白忙上這麼一陣子?”

海無顏沒有說話,只用一雙湛湛的眸子注視著他。

“咳……”任三陽含著菸嘴的嘴裡嗆出了一串咳嗽,頻頻擺著手:“得得……就算鵝沒說,就算鵝沒說……”

一面說,他的頭往下縮著,把頭上的一頂厚羊皮風帽拉下來,帽沿都遮了眼睛。他像是真累了,不大會兒的工夫,鼻子裡已發出了沉重的鼾聲,真的睡著了。

海無顏站起來,踱出壁洞,才發覺到不過這麼一會的工夫,天邊原現的絢麗彩霞已然盡失,天空中飄浮著的是沉重的雲塊,寒冷的風貼著山崗一陣陣地襲過來,陣陣寒氣襲人!

駱駝圈子立刻顯現出一陣騷動,兩匹馬更不時地呼嚕嚕地打著響鼻。

海無顏察看了一下由駱駝背上卸下的箱子,規矩地擺在正中,所有的牲口圍成了一個圓圈臥倒下來,彼此之間有一串索子牽著,不愁它們其中之一走失,無形中對於正中的這些箱子也有了保護作用。

然而這一切並非是萬全的。

海無顏心裡知道,除了不樂幫之外,另外還有一夥強大的敵人,佔有天時地利人和,一旦出手,自己很可能招架不住。他了解到自己這一邊吃虧的是人手不夠,雖然有個任三陽,但老實說,他實在是幫不了自己什麼忙,一旦遇上了強大的敵人,恐怕只有“阻力”,而無“助力”。

他已經幾乎完成了這件大事,自不願意功虧一簣,而且,這件事正代表了他再生復出江湖的一件考驗,那義舉是隻許成功而失敗不得的。

他仔細地考察一下附近的地勢,是一個緩緩拓出去的高出臺地,其實平坦的地方並沒有佔據多少,再前面又是斜坡了。這個地方很利於自己紮營,是居高臨下攻守咸宜的一個地方,對方要是人數很多,攻上來不可能會不帶出一些聲音,想打上來自非易事。

海無顏仔細地量過了腳步,進一步瞭解到一旦出手之時對自己最有利的步位,把這二切容於胸中之後,他才返回石洞之中。

天上已開始飄雪了。雪落無聲,而海無顏的胸中卻滿罹險惡。

他雖然不聲不息地盤坐當地,但是透過腦海的縱橫,這附近數里之內任何險兆,都逃不過他的觀察。

時間在靜悄悄之間,不知不覺地溜走了。

看看黎明在望,眼前片刻,事實上也是最黑暗的一霎,大雪不止,也僅能借助白雪所反映出的那種白,才使得視覺不致於呆滯不前。

像是鬼魑也似,那個人靜悄悄地由前面升了起來,只由他上升的那種身法忖度,即可見他精湛的輕功,的確是已達到了爐火純青地步。

藉助於他身上那一襲純白的狐裘大擎,他的出現事實上已與白雪融而合一,如非有極精湛視力的人,簡直是無能窺出。

海無顏便當得上是那種“極精湛視力”的人!他原本半閉著眼睛,忽然間睜大了。

大雪茫茫,天地一色。

然而那個曾經一現的影子,卻已清楚地看在了海無顏的眼睛裡,即使他再加以掩飾,也無能使自己混淆於白雪之中。

海無顏的視觀,在他那雙眼睛一度睜大之後,隨即慢慢地又縮小了,最後只留成一線。

他遂保持住這個向對方觀察的姿態。

雪地裡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是保持著那種靜寂的,那個人似乎在一出現之後,即保持著完全的靜止,足足有一段相當的時間。然後,這個影子開始移動了,那是難以想象的奇快的一霎。像是疾風裡的一片雲!”雲”卻不似有這般快,白影一閃,然後立刻又靜止下來。

海無顏雖然依舊保持著那種靜觀的姿態,可是心裡卻已有足夠的準備,一線目光自那個影子一出現便一些兒沒有放過他。

這個人顯然用心良苦,他當然絕對地知道“海無顏”這個人的難以對付,要不然也不會像眼前這樣地苦心佈置了。

海無顏留意到他的身法,那張開的兩臂,連同著身上的那襲大擎,活似一隻展翅巨鶴,裡外一色白,一張即收,隨即又平平地趴向雪地裡,整個的身子平平地倒下去之時,竟然是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看到這裡,連海無顏也禁不住微微為之動容,發覺到來人即使並非是自己的敵手,起碼亦可當得上是三個“勁敵”了。

由於方才的一個仰身姿態,雖然是奇快的一剎那,也使得海無顏看見了這個人容貌的一瞥。

尖尖的下巴,兩腮以及唇、下巴,都長滿了鬍子,尤其是那雙眸子,閃閃地露著凌人的兇光。

雖然是如此快的一瞥,海無顏已幾乎可以判斷出他是誰了。

他判斷出,這個人必然就是當今藏族宮室、實際掌握大權的元兇巨好“扎克汗巴”其人了。

一想到“扎克汗巴”這個人,海無顏便由不住精神為之一振。“很好,”他暗暗地對自己說:“扎克汗巴,我正要找你,你來得正好!”

扎克汗巴自然不會想到自己如此謹慎的行動,卻依然會落在了對方的觀察之中,他似乎也正在向海無顏觀察著,透過漫天飛舞的雪花,事實上彼此是很難窺知一切的,然而他們兩個人卻不能以常人而論。

海無顏透過一線目光,一動也不動地觀察著對方,對手卻以顯示於積雪之外的那隻獨眼,同樣地觀察著對方,畢竟海無顏是靜止的,而扎克汗巴卻在作間歇性的移動,兩相比較之下,海無顏的收穫自屬較諸對方為多。

又是一段相當長的時間的沉靜,然後這個扎克汗巴又開始作第三度的移動了。每一次的移動都是那麼的快,忽然之間,雙方之間的距離接近了許多。

扎克汗巴在這一次的移動裡,足足把自己向前撲進了丈許左右,看起來活像是一隻大守宮,全身直挺,兩手兩足直直地定在地上,只憑足尖手尖之力支持著整個的身子,然後側過半邊身子來,用一隻眼睛向對方斜睨著。

海無顏心裡已有了見地,隱隱地已經感覺出對方凌厲的殺機。

就在對方半側身子的一霎,他忽然發覺到一閃而沒的刀光。是了,一口二尺長刀緊緊地貼著手腕藏在他的肘下。

這個偶然的發現,立刻使得海無顏為之一驚。也就在一霎,對方那個直臥在霄地裡的身子,忽然如潛龍昇天也似,驀地騰空而起,起勢之快有如疾雷奔電。

“呼!”有如旋風一陣。

海無顏由於對他早已有了準備,雖然表面上看來不動聲色,暗地裡卻已蓄勢以待。

扎克汗巴這一手怪招,端的是江湖罕見!

“呼”地升空,“呼”地下落。一起一落,不過是交睫的當兒,已飛臨在海無顏盤坐的壁洞當前,足尖還未及落地之前,掌中雪花刀已閃出了匹練也似的一道白光,像是打了一道閃電,這一刀直向著海無顏面門上猛劈了過去。

好快的身法!好快的刀!

以常情而論,海無顏人在靜中,四肢盤固,要想從容閃過對方這樣狠厲的一刀,殊為不易。然而,非常之人,自有非常身手。

海無顏猝然之間的反應,其實得力於長時的靜中竭慮,眼看著對方這一刀有如銀河倒卷,連同著他的人,形成了一陣狂風。

劍法中所謂的“身劍合一”,正是如此了。刀法亦然,一個人能夠練成這等刀功,必屬一流境界。

海無顏面對著這等凌厲的一擊,其反應亦屬特別。

扎克汗巴方來之初,海無顏尚似無覺,容得刀光映體,幾乎觸身的一剎那才似忽然有所警覺。即見他盤坐的身子,忽然之間輕起一半。

就在他欠起的一瞬,扎克汗巴的刀已落了下來,敢情削了個空!

來人當然不是弱者,一刀落空之下,趕緊著抽刀換式,改劈為揮,改直而橫,刀身一偏,一式“秋風卷黃葉”,配合著前進的身子,大片刀光,再次向海無顏身上落去,兩個人事實上已近到貼身而立的地步。

海無顏這一次勢將要騰身而起,然而他偏偏不此之圖,原先輕起一半,側坐的身子,忽然間向空中升起來,整個下半身向外平伸而出,這一切卻只是藉助於垂直支立的一隻手。

扎克汗巴和他的刀,全然都落空了。

一團白影裹脅著閃亮發光的刀,扎克汗巴霎時間已遁跡丈許以外,快如電光石火!這團白影,有如拋出的一枚雪球,其勢之快,竟然在海無顏欲動手之前,閃出了戰圈之外,海無顏的身子也在這時突然站起來。

雙方成了正面對視,距離在一丈五六。正是正常對敵搏殺的有效距離。那個被疑為“扎克汗巴”的人身形既現,倒也不再掩飾自己。瘦長的身軀,直挺挺地,站立在雪地裡。

雖不若海無顏之雄壯魁梧,倒也氣態軒昂,眉宇之間,盛氣凌人。

“我們大概是第二次見吧!”海無顏微微拱了一下道:“幸會,幸會!”

扎克汗巴發出一串陰森的笑。

在此天將破曉之前的黑夜裡,這陣笑聲聽起來倍感淒涼!

“你認得我是誰麼?”

聲音裡透著幾分怪異,說不出是哪裡的口音。

大雪紛紛,眼前視覺一片茫然,兩個人的目光,卻是那麼緊緊地對吸著。

“我認得你。”

一面說著,海無顏的腳步向前跨出了一步。

“扎克汗巴,”海無顏唇角帶出了一絲冷笑:“當今布達拉官唯我獨尊的一個人物!”

那個人又是一串陰森的笑:“你好亮的一雙照子,不錯,我就是扎克汗巴,我們談談好吧!”

“我們正在談!有什麼話你就直說,海某洗耳恭聽!”

“海某?”扎克汗巴顯然聽出了蹊蹺:“這麼說你姓海了,嗯……”

尖尖的下巴仰起來,下巴上的一絡子黑鬍髭翹著。

“中原武林成名的人很多,只是卻想不起來有閣下這一位!”

“但那又與我們此番見面有什麼關係呢?”

海無顏的身子向右側面斜出了一步,扎克汗巴立刻警覺地向相反的方向跨出一步。

“海朋友,請教臺甫怎麼稱呼?”

海無顏冷冷一笑,搖搖頭:“你用不著知道這麼清楚!我們手底下見高低就是了!”

扎克汗巴仰空發出了一聲朗笑:“好說,動手過招乃非不得已之事,何不先禮而後兵!”

到底出身皇家貴裔,雖然窮兇大惡,亦有其一定風範,口氣沉著,自有其懾人一面。

“有三個問題要請教足下,請不吝賜答!”

“你就問吧!”

“第一個問題,海朋友是受人所託來拾這號買賣呢,還是來去自如,獨個兒消遙?”

“問得好,我可以答覆你!”海無顏點點頭:“我是孤鴻一隻,當得上來去自由!”

“很好!”扎克汗巴拱了一下手:“那麼,第二個要請教的問題是……”

說到這裡,微微一頓,眼波向著那群駱駝掃了一眼:“光棍眼裡揉不進沙子,這些箱子裡所裝的,大概就是傳說已久的雪山藏寶了?”

話聲頓住,扎克汗巴“嘿嘿”地笑了幾聲,那雙的的奇光的眸子,簡直像是兩把利刃,有咄咄逼人之勢!

海無頗心裡一動,暗忖著:好個老兒,你竟然把這等大事挑明瞭問我,我也不能就問一說一,稱了你的心!

冷笑了一聲,他撩起眸子打量著對方,莫測高深地道:“我不知道什麼叫雪山寶藏,有箱子當然就有東西,是不是尊駕所想的,那可就不清楚了!”

“嘿嘿!”扎克汗巴眸子裡的目光益加閃爍:“好吧,是不是,我們等一會就知道了!”

“也許吧!”

扎克汗巴道:“那麼第三件我要請教的是,閣下與布達拉宮當今的第十五藏王可有交往麼?”

海無顏搖搖頭道:“以往是素昧平生,談不上!”

扎克汗巴道:“今後呢?”

“那可就難說了!”海無顏道:“藏十五王是個親民的賢主,能得親近,心所向之!”

扎克汗巴拱了一下手道:“多謝,多謝!”

“閣下的問題問完了?”

扎克汗巴點了一下頭:“本座當今的身分,你是知道的,我知道江湖上對本座有許多不利的傳說,那只是道聽途說,並非實情。海朋友,哼哼,你此行諒來還不致於與本座為敵吧?”

海無顏笑道:“這要看你的了,如果我記憶不差,兩次與閣下邂逅,幾乎都遭了你的毒手,誰與誰為敵事實分明!”

扎克汗巴嘿嘿笑道:“如果現在我與你化敵為友,諒來還不會太晚吧?”

海無顏冷冷笑道:“已經晚了!”

“為什麼?”

扎克汗巴深邃的目光直直地向對方逼視著。

“那要請問尊駕了!”

海無顏臉上洋溢著神秘的笑:“如果尊駕此行真的無意與我為敵,又何來如此陣仗?”

“什麼陣仗?”

“你還真的以為我不知道麼?”海無顏那雙銳利的眸子往四下一轉:“大概尊駕的精銳手下,這一次全出動了吧!”

扎克汗巴似乎料不到對方觀察如此細微,倒是為之吃了一驚。

“不錯,來了不少!”

一面說,扎克汗巴向前逼近一步:“本座只等你一句話了,是友是敵,悉只尊便!”

“請說得明白一點!”

“好,我就說明白一點吧!”

扎克汗巴臉上浮起了微微的笑:“是朋友,這些箱子交出來,讓我們瞧瞧。哼哼,你應該明白,所謂的雪山寶藏原來就是我們布達拉宮的東西,只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至於閣下文寶的盛情,我們當然不會忘記,理當有一番重酬,雙方也成全了交情,以此而論,這是上上大吉的,舍此之外,那可就不好了!”

海無顏冷笑道:“如果是敵人呢?”

扎克汗巴道:“我要是你,就萬萬不會選擇這一條路!”

“為什麼?”

“因為那是死路一條!”

扎克汗巴臉上閃爍著狡黠的笑:“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如果你不幸膽敢與我為敵,你不可能活著離開這個山頭!”

海無顏微微一笑:“這麼說,我倒要勢將一試了!”

扎克汗巴濃眉一挑:“你是說,你要與我為敵?”

“不錯!我就是這個意思!”

扎克汗巴臉上顯示出一種奇怪的表情:“你不妨再考慮一下!”

海無顏道:“沒有什麼好考慮的!扎克汗巴,我不妨告訴你,你這個人壞透了,我此行目的之一,就打算要見識見識你,難得你自行送上,那就再好不過了!”

話聲一落,猝然欺身而上。

看上去,他行動並非很快,然而由於所跨出的步伐極大,步法特別,是以一步之進,事實上卻照顧了左右四方。

扎克汗巴確實沒有想到,對方在自己如此強勢之下,猶自膽敢向自己出手,的確有些感到意外,一念之驚,慌不迭忙向左面閃出。

他更是沒有想到,對方這看來並不驚人的步法,事實上卻厲害極了,一步之下卻將對方前後左右四處退路都為之封死。

凌厲的本身元陽罡氣,使得扎克汗巴大有進退維谷之勢,他畢竟不同於一般,有著超人傑出的身手,雖然在如此封勢之下,卻猶能闖出一條生路。

左足前邁,一式“疾步乾坤”,全身功力集於一足,一踏之下,大有天地逆轉之勢,隨著這個前進的勢子,掌中刀舞出了殘月似的一輪刀光,直向著海無顏胸膛之間疾劈了下去。

海無顏不禁吃了一驚,忽然發覺到對方絕非易與,以這一式“疾步乾坤”的招勢,就透著大為高明!

非常人自有非常手法,海無顏這一招“足封四路”,其實不過是一個開始的引式,更厲害的卻在於下面三招。在扎克汗巴銀河倒瀉似的刀光裡,海無顏忽然間凹腹收胸,隨著後者的起刀之勢,他身子也為之整個騰了起來。

刀身一落一起,卻帶起了海無顏形若巨鳥也似的軀體。扎克汗巴這一驚,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他武技精湛,出道西域,精於中西武道精髓,生平對敵無數,算得上打遍天下無敵手,這一次卻讓他遭遇到了真正的敵手,一個真正高明的敵手。

眼前海無顏的起身之勢,稱得上疾若電光石火,隨扎克汗巴的刀勢,海無顏身子像是幽靈也似地騰了起來,由於時機快到不容乍思,等到扎克汗巴乍驚不妙時,已然慢了一步。

像是探出的一隻巨鷹利爪,“噗!”一聲,已緊緊抓在了扎克汗巴右面肩頭。

扎克汗巴只覺得一股極大尖銳的力道,透過對方指掌,直下肌膚。他原是練有鐵打銅澆的“鐵皮”功夫,不要說人的手掌了,就算是尋常刀劍,也怕傷不了他,然而海無顏的這五根手指,他卻是抵受不住。隨著海無顏的指掌之下,扎克汗巴只覺得肩頭上一陣刺骨奇痛,整個肩骨都像是碎了,痛得他大吼了一聲,用力地向外一掙。

這一掙之功,總算擺脫了對方這隻要命的手,也免脫了骨碎之危,話雖如此,卻也讓他付出了相當的代價。

隨著海無顏拉下的手,血花濺現,連皮帶肉,附帶著大片皮裘,整個地被抓了下來。

“喔喲……”

一聲痛呼之後,扎克汗巴整個身子亡命也似地騰了起來,同時在空中“嘟!嘟!”一連發出了兩聲哨音,他整個身子翩斜著,有如斷了線的風箏般地,直向著一角斜落下去。

也就在這一霎,四邊上同時響起了尖銳的呼哨聲音,十數條疾勁人影,自四面八方紛紛騰身躍起,在極快的一剎那,已完成了事先預定的部署。

緊接著第二批人影亦跟著騰身躍起,身形一經落下,已把正中的駱駝圍在了中央,緊接著又升起了第三批人影。

這批人共有五個,身子一經落下,遂採“五丁開山”之勢,將海無顏、任三陽等二人死死封住。

任三陽總算驚醒了,一個骨碌由地上爬起來,張惶地拔出了傢伙。

海無顏冷冷地道:“沉住氣,這幾個傢伙交給你了!”

任三陽緊一緊手裡的傢伙,牛耳短刀。

“沒關係,你照顧去吧,別叫這群兔崽子得了手,那可是他媽的丟人現眼!”

說話之間,兩個人已陡地欺身而進。二人各自手持著一口斬馬長刀,來勢極為兇惡,隨著一聲斷喝之下,兩口刀竟然像是一個架式,平胸側揮出去。

天色又現微明!大雪雖然兀自落著,可是曙光混合雪色,已可朦朧地看出眼前的一個大概的形象。顯然是這片崗巒上站滿了人!

載寶的駱駝群,盲聳地驚亂著,由於彼此首尾相銜,只急得頻頻在原地打著圈子。

海無顏雖料到敵人一定為數不少,卻是沒有想到有如此陣仗。他一向對敵,總是心存忠厚,可是眼前情形,卻使得他不能再仁厚居心了,右腕振處,那口新得自“青霞劍主”李妙真處的“玉池”劍,一聲龍吟脫匣而出,寒芒閃處,只聽得“噹啷!”一聲脆響,那名率先撲上的喇嘛,手中刀當場劈為兩截,這人根本還來不及退身,劍光閃處,已自橫屍就地。

海無顏一劍得手,身子絕不再絲毫遲豫,陡地長嘯一聲,拔身而起,一躍八丈,有如神兵天降般地,落向駝陣之間,緊跟著劍勢運轉,劍光閃處,碧血橫飛,頓時兩名喇嘛應勢而倒。

負責劫寶的這一圈金衣喇嘛,為數共九人,武功俱為一時之選,一上來所採取的陣式為“九子觀燈”,威力頗是可觀。原意一上來即動手劫寶,無如駱駝受驚打轉,正俟其稍定之後再行下手鎮伏,卻不意忽然間半空中落下了海無顏這個要命殺星。

海無顏盛怒之下,施展出奇異劍法,劍光繞處,一名高冠喇嘛,頓時斷臂當場,哀叫一聲,滾倒雪地。

九人刀陣,頃刻間去了三人,陣勢頓時為之瓦解,餘下六人目睹來人如此神勇,一時心膽俱寒,慌不迭敗下陣來,紛紛向後敗退。

海無顏原可乘勝追擊,連下殺手,卻為了顧忌駝背上的寶物,不便輕離,當下前進數步,仗劍直立,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敵”之勢!

另一面任三陽面對諸多強敵,險象環生,陷於苦戰之中。須知眼前這些喇嘛,俱為扎克汗巴手下精銳之士,一個個武技精湛,饒勇善戰,況乎人數又多,時間稍一拖長,任三陽立刻現出不支之態。

面對他的三個人,一個比一個狠,三口斬馬長刀,團團把他圍在中間,真有風雨不透之勢。

任三陽一副要拼命的樣子,在情急萬險之間,兀自忘不了相險傷人,兩口牛耳短刀,挑、架、撥、刺、分、崩,確實施盡了渾身解數。

忽然咆哮一聲,整個身子霍地騰空躍起。

這實在是奇快的一霎,一名高冠喇嘛怒嘯聲中,抖手打出了一枚瓦面金梭,“噗!”正中任三陽身後胯骨之上,後者由不住“吭”地痛吟一聲,起得快,落得更快,身子一經落下,兩口牛耳短刀以“推窗望月”之勢,雙雙插向迎面一名喇嘛前胸之內。

這兩刀真算得上勁猛力足,刀落處怒血噴濺,刀身深沒及柄。

刀拔,血標!

那名高冠喇嘛嘴裡慘叫一聲,整個身子直挺挺地隨即向後倒了下來。

任三陽奮力廝殺,雖然斃了對方一命,自己也受傷不輕,胯後中鏢,痛徹心肺,嘴裡慘叫一聲,整個身子向後倒了下來。

就在這一霎,一口雪亮的長刀,自後側方力劈直下,直向任三陽的背上招呼過來。

任三陽背後既有鏢傷,想要從容躲閃,哪裡還來得及?眼看著一刀之下,他便萬難活命!

人不該死,五行有救。一條纖細人影,陡地自空而墜,身法之巧快,確令人歎為觀止!

說時遲,那時快,這條人影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了二人之中,緊接著刀光閃處,一口“玉翎寶刀”,已架住了對方的斬馬長刀。

來人顯然是一個嬌滴滴的姑娘人家,一身白色衣靠,一經現身,出手極快,刀勢輕轉,“噹啷!”一聲,已把來人一口斬馬長刀撥向邊側。

她所施展的乃是四兩撥千斤手法,刀勢轉處,對方偌大的身子,首先站立不住,一跤向外跌出。來人姑娘的寶刀把握著這一霎,疾若奔雷般地自後面躡上,刀光落處,血光迸現,頓時將對方斃命刀下。

她身子微向前聳,一個墊步,已到了任三陽身前,伸手抓住了對方一隻膀臂,輕叱一聲道:“還不快走!”

手勢翻處,任三陽整個身子忽悠悠地被掄了出去,摔出三四丈外,“撲通!”倒地昏死了過去,雖說是受創不輕,卻為此逃得了一條活命。

這個突如其來的姑娘,顯然與任三陽的武功不可同日而語,口玉翎刀連番運轉之下,霎息間又為她搏倒了數人,緊接著足下連點,揉身而上,直向著海無顏被圍困處欺近過去。

現場頓時顯現出一番混亂。

四條人影交閃裡,眼前去路已被封住,現出了四名滿面猙獰的高大喇嘛。

這四個喇嘛無論衣著、帽樣皆與先前所見略異,每人手上除了持有一口鉤狀魚鱗刀之外,另一隻手上還拿著一個特製的黑色網狀物什,呼呼有聲地在手上掄著,網上因繫有無數鋼鈴,一經掄動,譁楞楞聲音撩人,震得人耳鼓發麻。

四個人分明一經向眼前襲進,頓時形成了一種凌厲的封殺陣勢,尤其是那陣陣鬧耳的鈴聲,更給人以“奪人魂魄”的感覺。

眼前這個姑娘在一陣快刀殺人之後,在面對對方改變戰略的一剎那,忽然顯現出出奇的鎮定。她一雙瞳子也像對方響動的鈴聲那樣的不安寧,頻頻地四下轉動著,閃爍的目光,顯示著她既有一對漂亮的眼睛,也有異常聰明的智力,更有驚人的內家功力。

四個喇嘛所顯示的這種陣仗,卻是中原武林前所未見,非僅如此,他們所展示的身法也怪得很,四個人好像追循著透過冥冥中所傳說的一定節拍,按照著一定的步法踏動著。也許正是因為這樣,才使得眼前這姑娘不得不耐下性子來,仔細地向對方觀察著。

附近隨即傳來一聲陰森的冷笑。

“你與那個姓海的是一邊的麼?膽敢與本座為敵,你大概是活得不耐煩了!”

聲音來自附近一個暗處。

襯著已經拂曉的天空、地面的白雪,這個姑娘看見了那個人,瘦高瘦高的個頭兒,下巴上的鬍髭又黑又濃,一身銀灰色的皮裘,幾與白雪一樣的顏色,只是一面卻顯著的染有血色。

再者,他說話的聲音也有些怪,像是正在強力忍耐著什麼似的,看樣子八成兒像是受了傷了。

“你就是扎克汗巴吧?”白衣姑娘把手裡的那口“玉翎寶刀”持平了,一面斜過眼睛打量著他。

“有本事你自個兒下來,我們見個高低,幹什麼要這些人跟著送死?”

微微冷笑了一聲,舉了一下手上的刀,白衣姑娘接下去道:“我用的是刀,我知道你也是施刀的,來較量一下如何?”

扎克汗巴也忽然愣了一下,先轉過臉向那邊打量一眼,自己手下所有精銳,正自把海無顏以及載有寶物的駝群團團圍住,料無差錯,正可分神過來,先把這個女的解決了再說。

“嗯!你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

扎克汗巴點點頭:“你們中原施刀的女人並不多,莫非你就是傳說中的那個叫‘燕子飛’的姑娘?”

白衣姑娘雖在與他答話,那雙眸子卻始終沒有離開面前的四個喇嘛。

“我就是潘幼迪,難得你還有這個耳風,快拔出你的刀來吧!鬥這些鬼把戲有什麼用?”

扎克汗巴嘿嘿獰笑了兩聲,連連點頭道:“很好,很好,想不到成名中原的幾個人物,全都來了。潘姑娘,你要見我的刀決不難,先破了我手上這個‘四極網陣’再說,要不然,哼哼!”

話聲方落,只聽見空中唏哩哩一陣子疾響,其中一人已將手上的飛網撒出。

休看那網子在對方手上不過是小小一團,誰知道一經撤出之後,卻是形成了丈許方圓的一大片,在綴有亮光閃閃的大片鈴刃之下,這面飛網事實上已具有網人、殺戮的雙重作用。

敢情那些先時發聲的鋼鈴,事實上每一個都具有一個彎出的刃頭,狀若鋼鉤,一經罩體之後,見衣鉤衣,見肉鉤肉,隨著運網人的如意運用,稱得上萬分凌厲,真有千刀刺體之威!

潘幼迪乍見頭頂飛網,禁不住暗吃一驚,她雖不知鋼鈴藏刃之險,卻也知道不是好兆頭,當下慌不迭身軀打了一個旋風,向外飛也似地遁出。

果然,就在她身子方自旋出的一霎,頭頂鋼網,己如暴雨猝然般地兜頭罩壓了下來。所幸潘幼迪見機得早,這面鋼網雖然如此疾勢,卻仍然落了個空。

潘幼迪身子一經旋出,不待身子站妥了,立刻擰動腰身,第二次向外旋出。

她的這一個假設,果然,又為她料中了。

就在她身子第二次旋開的一霎間,唏哩哩一陣子疾響,大片黑影,自空而落,由於她的臨時機警,這面飛網顯然又落了個空。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第二面飛網落空的一剎那,潘幼迪的身子,已如同戲水蜉蝣般,驀地騰了起來。

那真是奇快的一霎!其勢直若電光石火。一團刀光,包裹著她纖細的情影,乍起又落,直循著四人之一身邊猛襲了過去。真個是快若閃電,一閃而至,容得這人乍然驚覺時,其勢已大為不妙!

這名喇嘛正是第二次飛網出手,意欲傷害對方的那人,眼前情形竟容不得他有稍微緩手之機,耳中似乎聽得身邊同伴以及旁立的扎克汗巴相繼地都發出了驚呼之聲,他自己由於一時過於驚慌,而致有些兒“失措”。就這樣,斷送了一條生命,刀光罩體的一霎,事實上也正是他命喪黃泉的一霎。一片冷電閃處,這個喇嘛的一顆冬瓜大小的頭顱,就像是摔出去的磨盤,“撲通!”一聲落在雪地上,像是正月裡玩的火炮噴花筒那個樣,大股的血,由他那截斷了頭的頸項裡直噴了起來。

潘幼迪一刀得手,身勢更是快若疾風,其勢有若風中陀螺,一個急轉之下,再次來到了另一名喇嘛身前,雪亮的刀身一個疾進的勢子裡,直直地向對方胸前猛劈了下來。

好快好猛的一刀!

這名喇嘛目睹著同伴人頭落地的一霎,簡直嚇得魂飛魄散,眼看著對方刀勢劈來,慌不迭橫刀就架。哪裡知道對方潘氏刀法的詭異莫測?這一刀明明直劈而下,其實卻實中含虛,眼看著已與那名喇嘛所翻起的刀身磕在了一塊,忽然間這口刀矯若銀龍般地又自翻了起來,彈指間,改直而偏,大蓬刀光疾轉力下。眼前這個喇嘛只覺得身上一陣子發涼,半邊肩臂,連同著一排胸骨,整個地被削了下來。強大的刀身力道,迫使得這個喇嘛半截立地的殘軀,滴溜溜在地上一連打了幾個轉兒,隨即倒臥雪地,動彈不得。

四極陣轉瞬間已去其二,餘下二人目睹對方女客如此猛烈,早已嚇得魂飛九天,哪裡還敢戀戰,各自驚呼一聲,慌不迭施盡全力,向戰圈之外躍出。

潘幼迪刀勢一經發動,便有不能自己之勢,緊接著一聲清叱,如影附形地直向第三名喇嘛身邊附去。

這名喇嘛嚇得怪叫一聲,一抖手,“嘩啦啦!”將手上那面鋼網,沒頭蓋頂地直向潘幼迪身上撒了過去。

潘幼迪就地一個疾翻,即躍出丈許開外。驀地一條人影,鬼鍵似地迎面來到。隨著這人的來勢,眼前扇起了大股狂風。

潘幼迪在對方方自來襲的一剎那,霍地揮出了一刀,這一刀雖有風雷之勢,無如來人顯然是個中老子,身形扭曲之間,避開了對方的刀鋒,同時身軀向前一欺,一隻鳥爪也似的怪手,直向著潘幼迪肩上抓下來。

雙方乍合即分,錯開了七尺開外,潘幼迪這才發覺到,站立在自己面前的這個人正是扎克汗巴。

顯然地,他身上帶著傷,半面肩頭,血漬一片,但是他猶有再戰的能力,這一點只要觀諸他出手的動作即可以猜知。

天益發地亮了。雪也下得更大了

潘幼迪乃把對方這個橫行全藏,一向作惡多端有“青藏獒”之稱的魔頭,細細地打量了一個仔細。

對方也在頻頻地打量著她。那雙似睜又閉的眸子,盈集著閃閃兇光,烏亮的面頰上,顯示著無比的暴戾、貪婪,使人一望之下即可以判出是一個窮兇狡黠至極的主兒!

扎克汗巴的一隻手結實地握在身後那口長刀柄上,足下緩緩地向側面移動著。

“姓潘的丫頭,你原來可以活命的,但是你卻偏偏要來尋死,這就怪不得本座要取你的性命了!”

一面說,連連發出陰森森的笑聲,兩隻眸子流光四射,不時地瞻左顧右,似乎在盤算著出刀的部位。

潘幼迪刀抱前胸,足下“丁”字步站立,一副不動聲色的姿態:“扎克汗巴,拔刀吧,我接著你的就是了!”

扎克汗巴身子略呈弧度的轉了半個圈子,潘幼迪也跟著他略作移動。

忽然,扎克汗巴大步向前,踏出了一步。隨著他跨前的步伐,一口薄刃寬面、前端略呈彎起的長刀已自脫鞘而出。

那是四平八穩的一刀,看不出有任何巧妙。

潘幼迪忽然神色沉著,面對著對方這一刀,她卻不敢掉以輕心,掌中玉翎寶刀平揮而出,看上去和對方一般四平八穩。

兩口刀眼看著就要迎在了一塊,忽然間懼都中途止住。

緊接著,扎克汗巴一聲怒叱道:“看刀!”

驀地矯若遊龍,全身一個疾滾,已來到潘幼迪右側,掌中刀有如出洞之蛇,直向著對方腰間刺去。這一刀刀氣十足,不愧是刀中健者。

潘幼迪身子向左一傾,左手分處,猛力地劈出一掌,直向著對方面上擊去,同時,她的刀鋒極其巧妙地劃出了一個“乙”字,分向對方上胸、小腹兩處地方揮刀過去。

扎克汗巴鼻子裡哼了一聲,直到此一霎,他才算真正地認出這個姑娘果然不負盛名,這口刀上確實有鬼神不測之妙。他原是自負極深之人,想不到連日來迭逢大敵,禁不住怒火如焚,當下凹腹吸胸,霍地向後一個倒翻,其勢有如神龍倒卷,快是快到了極點。無如潘幼迪的刀勢更快,隨著扎克汗巴疾翻而起的大片身影裡,但只見刀光閃過之處,一大片銀裘下襬隨即應勢被斬落了下來。

扎克汗巴瘦長的軀體,有如長空一縷輕煙般的,倏地騰身三丈以外,落向一座凸出的雪丘之上。這一霎,他幾乎為之氣結了。

另一面的海無顏更是神龍般大發其威,不過是極短的一刻,已將環身四周的那群強悍喇嘛殺了個七零八落。

這群喇嘛負有劫寶重任,雖然慘敗至此,沒有扎克汗巴的號令,卻是不能半途撤退,雖然負傷累累,兀自拼死犯難,團團將海無顏圍住不捨。

扎克汗巴把此番情形看在眼裡,確實已無心再與潘幼迪戀戰。他原是抱著必勝之心而來,想不到事情發展竟至於此,雖然這樣,若要他就此撤退,卻是萬萬於心不甘,盛怒之下,決計與對方一拼,無論如何也要把這批寶物搶到手中。

當下由不住大吼了一聲,右手長刀運力揮出,發出一道經天長虹,隨著刀光暴長疾落之處,整個人身已飛縱而起,直向著海無顏站立之處猛撲了過去。

扎克汗巴此行原是有備而來,自然技不止此。就在他身子騰起的同時,左手翻處,唰唰唰!一連發出了三口飛刀。

三口飛刀一經出手,直認著海無顏呈“一”字形徘開平飛而來,這種暗器手法確實稱得上高明瞭。

海無顏無論往左往右,或是站立原地不動,都不能免於眼前飛刀的追擊。

再者,扎克汗巴所出手的飛刀投擲手法,看來也不同於一般武林人,三口刀一經出手,有如飛天陀螺般地一陣子疾轉,其勢極快,看來衝力極強。

海無顏原是直立的身子,面當著對方飛刀襲來的一剎那,忽然身子向下一矮,陡地拔身而起,其勢快到了極點,三口刀那麼快的來勢,依然是慢了一步,緊緊擦他的腳底滑了過去。

這一霎,扎克汗已卻是連人帶刀霍地襲了過來。

扎克汗巴當然知道海無顏的厲害,只是眼前情勢逼人,不容他不施展全力與對方一拼,掌中刀在全身內力貫注之下,忽地捲起了大蓬刀光,直向著海無顏全身上下籠罩了過去。

在刀法運用上,這種刀功叫做“氣海刀波”,屬於極上一乘的刀法,施功人若非有“運氣行刀”的能耐,萬萬不能施展,一經施展開來,對方全身上下,無不在刀光籠罩之下,只要招上一點,在刀氣運行之下,必成致命之傷。

扎克汗巴設非是恨到了極點,也萬萬不會施展如此耗消內元之真功。眼前情勢,明顯地已經擺出來,扎克汗巴是決計要把對方斃之刀下。

無如,海無顏偏偏就不稱他的心願。就在對方大片刀光,有如銀河倒瀉般地直向著他身上捲來的一霎,忽見他肩頭輕晃之下,陡然間搖出了一天人影。扎克汗巴的刀竟然在即將落下的一霎,陡然地失去了準頭。須知海無顏眼前所施展的這一式“分身掠影”,正是他多年來苦心孤詣所成的絕功之一,原是在必要時用來對付不樂幫三位幫主,想不到在眼前扎克汗巴強勢逼人之下,不得不施展出來,以為“制敵”的先機。

果然這一式“分身掠影”,一經施展下,頓時奏了奇功,扎克汗巴人刀合一所形成的那一片“氣海刀波”,一霎間失了準頭,大片刀光狂瀉裡,竟然落了個空。

海無顏所以施展如此身法,自有非常用意,一式得手,絕不稍緩須臾。

對方昭昭惡跡以及禍及全藏的事實,已種下他剪除此人的決心,這一霎正是出手良機。

扎克汗巴這一手“氣海刀波”,事實上已是畢生全力的一擊,萬萬不會想到竟然會落了空招,真是他始料非及。一招落空,已是後繼乏力。只聽見“碰”然大響聲中,全身力道連同大蓬刀光一股腦地砸向地面,將大蓬雪花,有如噴泉般地捲起在半天之上。由於力道至猛,這一擊之力,簡直使得扎克汗巴有昏天黑地之勢,彷彿全身骨節都為之要散了。

武林中越是高手對招,越是出不得一點小疏忽,扎克汗巴這等集全身功力於一擊的身法,一經落空之下,立刻使他意識到“死亡”的威脅。面對著眼前的一霎,扎克汗巴如鬼魑般地發出了一聲驚呼,整個身子倏地向著邊側疾滾而出,只是卻慢了一步。

海無顏哪裡肯就此放過了他?

扎克汗巴身子方自轉過了一半,只聽得“噗”的一聲,一隻有力的腳已實實地踏在了他的前胸。這一腳料必是力道至為強大,以至於扎克汗巴雖然施出了全力,卻依然無法轉動得了。這一腳也使得他氣往上撞,幾乎真氣敗散。透過他驚嚇的目光,所接觸的正是海無顏那張無情的臉,那麼居高臨下的怒目向著自己注視著。

扎克汗已這一霎的驚恐可想而知。他發出了亡命般地一聲吶喊,第二次揮動手中刀,直向著當前海無顏面門劈去。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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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0 11:41:25 |只看該作者

四十二

那是一道婉蜒而長的山頂夾道。怪的是,站立在山道的這一邊,卻可以清晰地看清山道的另一邊。繁星,明月,俱都可一覽無遺,尤其美的是那朵朵晶瑩的白雲,在一輪皎潔的明月映襯之下,看上去光彩如玉,有如千堆白雪上彈青冥的感覺。

經過了長途的跋涉,驚險萬狀的一再攀越,白鶴高立與老喇嘛蘇拉終於來到了目的地,在探取這批寶藏之前,高立的形跡益加地顯現出詭異莫測。

風聲颼颼,掠過高嶺白雪之後,加諸在人身上,只是說不出的冷,那種冷簡直像是要把人的骨髓都凍住了。

“嗯……”老喇嘛一雙眸子頻頻向四方注視著:“不錯,不錯。就是這個地方,就是這個地方!”

一面說著,他身形輕晃,有如一頭巨猿般輕靈地掠空而起,襲向一面峭壁,身形再轉,飄向一株半身老松當前。

“半天之間立半松,無波之水有波瀾。”嘴裡唸唸有詞他說著,緊接著這個老喇嘛的身子再次縱起,向著另一座峰頭之上落去。

這座峰頭乍看起來,像是隱藏在一片白雲之間,只不過微微地露出了一點峰影,可是容得老喇嘛身子一經落下,頓時現出了另一番天地。

原來那峰頭只是虛有其表而已,卻有一處相當大的盆地展延其間,不明此番情勢的人,只能就外貌上看出那一沿邊峰而已,內裡的乾坤卻是萬難思及。

白鶴高立自從一接近寶藏之初,就對老喇嘛蘇拉採取了緊迫盯人的方式,他雖然手持寶圖,卻比不上老喇嘛蘇拉的親身經歷連同寶圖的兩相參照來得真切,生怕在此更要緊關頭為蘇拉拋棄,是以步步逼近不敢放鬆。

眼前二人身子一經落下,只覺得面前一亮,彷彿來到了一片玄妙環境世界、敢情現在面前的竟是一片湖泊,此處的氣溫極低,湖水早已結冰,在皓月星光之下,交織成一片炫目的奇光異彩。乍看之下,恰似來到了十剎夜府,冰面所反映出的星光,恰似當空的晨星。光華閃爍亦增詭異,卻又別具陰深。

就在這片奇妙的冰泊裡,聳立著高高矮矮大小不一的無數冰柱,由於其大小高矮不一,所反映的光度也就不同,或明或暗,其色各異,乍看之下,真有眼花繚亂的感覺。

老喇嘛一眼看見,頓時大為興奮,為之手舞足蹈了起來:“妙籲,妙呀……就是這個地方,就是這個地方。”

說時他身子連連縱起,一連掠出了三數丈遠近,落足在一株最高而凸出的冰柱之上。緊接著他身子虛晃了兩下,採取一種極為詭異的身法,瞬息間身形縮於地層之下。

這一霎,就連一直緊迫盯人寸步不離的白鶴高立,亦大感意外,心中一怔。

他雖然眼看著蘇拉展動身法,無如礙於微妙的地形,一時竟然也難以看清,當時發現蘇拉消失,不覺心頭一震,頓時向前縱身襲上,就在這一霎,他耳朵裡聽見了一聲沙啞的呼叫,顯然出自蘇拉口音,緊接著兩條人影雙雙拔身而起,月色之下,現出了來人一男一女兩條疾勁的身影。

男女二人顯然對於附近地勢不盡熟悉,暗中注視著蘇拉,最後於探得確切寶藏之後,猝然向蘇拉施以殺手,無如卻面臨了白鶴高立這個更大的敵人。

原來此刻所現身的男女二人,乃是青砂堡瀾滄居士童玉奇、芙蓉劍莫愁花夫婦。

夫婦二人原就有些關於寶藏之處的手頭資料,難在不知確切藏處,這其中說來話長,實在得力於海無顏的故意引導,才會把他二人引到了寶藏核心附近。

說來總怪這夫婦二人貪心過甚,才會種有今日下場。

童氏夫婦身方躍起,還不及落足地面,隨即為高立的強大掌力當頭壓落。

高立實在沒有想到,竟然會在此時此地仍然有覬覦者出現,心中自是大感驚異,由是下手也就越見狠毒,掌力一出,頓時彙集成一極大的力牆,居高臨下,直向著童氏夫婦二人當頭直壓了下來。

童氏夫婦二人只以為成功在望,滿心歡喜,卻沒有料到突然間來了要命的殺星,即為高立所發出的充沛掌力雙雙打落地下。

緊跟著高立隨即現身眼前。

那是一片隱藏在地面之下的冰谷,四面玄冰高聳,由於地勢偏低,又藏置於此絕高冰峰,設非是身歷其境別有用心之人,簡直是萬難發現。

高立何等人也,憑其觀察之直覺,立刻覺出必系藏寶之地,只此一端,已萬難容許童氏夫婦活命,是以身形乍現,隨即以怒鷹搏兔身法,陡然間向童玉奇欺身過去。

前文曾述及高立對敵,最厲害的在於他附體的罡氣,一經運出,真有推山倒海之勢。眼前情勢逼人,高立自不會手下留情,隨著他前進的身勢,頓時形成了一股極為凌厲的罡風,童玉奇雖然功力不弱,卻無能當高立這全力的一擊,甫經接觸之下,即不禁大聲嗆咳一聲,身子打了個疾顫,霍地向後踉蹌出去。

高立決計要置對方於死命,自是另有毒招,隨著他前進的身勢,驀地向當空直拔而起,捨棄了眼前的童玉奇,徑自向著張惶欲逃的童妻芙蓉劍莫愁花身上落去。

芙蓉劍莫愁花目睹著來人如此威勢,早已嚇得魂飛魄散,自己丈夫何等功力之人,居然在未與對方交手之前,只吃其內力一掌,已負了內傷,對方功力端是可想而知,心寒之餘,正思脫逃,對方魔頭已找上了自己。

莫愁花乍驚之下,嘴裡一聲嬌叱,掌中劍霍地迎著高立身勢猛撩了出去,這一劍其實亦集結了莫愁花全身內力,劍勢一出,閃出了一道匹練般的光華,直迎著高立凌空飛墜的身子,倏地飛絞了過去。

無如白鶴高立這個魔頭著實厲害,似乎早已想到了對方有此一手。於是,在他強大的凌空壓力之下,額外以右掌化出了另一股力道,就空一轉,一潛一跳,“噗”地一聲,已叼住了芙蓉劍莫愁花那隻拿劍的手,緊接著向外一掙,“呼!”一聲,已把莫愁花連人帶劍一併給摔了出去。

白鶴高立這一手力道用得極猛,莫愁花如何當得、只聽見“砰”地一聲。重重地撞在一株冰柱之上,頓時寶劍脫手,血濺當場。

一旁的童玉奇目睹及此,由不住大吃了一驚,他夫婦雖多行不義,惟伉儷情深,見狀嘴裡怒吼了一聲,由於內傷新創,這一叫觸動了傷勢,頓時噴出了一口鮮血,卻亦顧不得,兀自奮力地向著高立撲了過去。

白鶴高立眼中何嘗會有他這麼一號?見狀冷冷一笑,身形輕閃,直似輕煙一縷,已閃身一旁。

童玉奇一個虎撲式落了空,陡地一個旋轉,右肩略沉,擰身現時,只聽見“唰”地一聲,打出了一掌暗器,“千葉神針”,颼然聲中,但只見一片銀色光雨,形成一幅扇面形狀,直向高立全身上下極其快速地攻了過去。

這種暗器,江湖上實在還系初現,為“滄海門”獨門暗器,由於手法特別,設非是有相當內功基礎之人,不易施展,蓋因為暗器本身數量雖多,每一枚卻能獨具力道,雖系群發,卻各有妙用,是以耗力至多。

眼前這一掌“手葉神針”一經出手,耳聽得一陣鬧耳啾啾聲中,無數神針,有如眾蜂出巢般,一股腦直向著白鶴高立身上擁了過去,其勢絕快,一經與高立所發力道接觸之下,頓時擴散開來,成為四面八方包圍之勢,緊緊隨著高立身形圍攻不已。

童玉奇更是把握著這一霎良機,陡地身形躍起,在空中一招,“蒼龍入海”,連人帶劍化為一道長虹,直向著高立站立之處飛捲了過去。

白鶴高立在對方這般疾勁快速的劍勢攻擊之下,卻似胸有成竹,只見他身形一連搖了幾搖,瘦削的身子,暮然間看去就像是平空折了尖饢,其實只不過是在對方猛厲的劍招攻擊之下,作了適當的調整。

那是恰到好處的調整,以至於童玉奇那般神妙的劍勢,俱都落了空招。

更妙的是,發自童玉奇手中有如萬點飛蝗的“千葉神針”,竟然有如石沉大海般地全數無蹤無影。

童玉奇至此才算是真正嚐到了對方的厲害,大驚落魄之下,再想延身,哪裡還來得及?

眼看著高立那尊像是折為數段的身子,陡然間自行合攏成為一體,緊接著長嘯一聲,突地向著童玉奇撲了過去。

前文曾經介紹過高立的內功元炁至為可觀,更何況此刻用以對敵的全力一擊,童玉奇即使功力不弱亦難當對方這等力道殺著,當下只聽得一聲慘叫,迎著對方高立的來勢,整個身子向後直直倒了下去,當場昏死閉過了氣去。

高立自然不會輕易放過對方,決計要置對方於死命!眼見著童玉奇身子倒下,並不就此罷休,身子閃處,再次向對方襲去。

就在這一霎,一股疾風陡然間由斜刺裡穿出,那是一股尖銳若針的氣機,力道至猛,高立一經觸及不禁暗吃一驚,卻知道自己護體遊罡萬萬無能防阻,不得已只得向後退出數尺。

輕風一襲,現場現出了一個高大的人影,正好擋住了高立身形正前方。

只是一眼高立已經看出了這個人正是前此濃霧中所遭遇的那個大敵,尤其是那雙大而光亮的瞳子,他決計是不會認錯了的。

“閣下手狠心毒,殺人不過頭點地!”來人是那麼的冷峻:“哼!得罷手時且罷手吧!”

說話之間,這個人已趁機地把身子又向前移了一些。

高立立刻感覺到強烈的壓迫感,心中自是吃驚,卻也更加增長了對對方的仇。

“很好,你倒來的是時候。”

一面說時,高立力聚雙掌,眸子中兇光隱隱:“今夜有你無我,你我之間,只允許一個活著的人走出去!”

“說得好!”對方神色自若的道:“只怕這件事由不了你作主吧!”

嘴裡說時,他緩緩地向前移進了幾步,彎下腰來,察看一下兀自昏迷不醒的童玉奇。

接著他嘆息了一聲道:“原來你已經把他毀了,你的心未免太狠了一點吧。”

高立嘿嘿冷笑道:“你說得一點也不錯,這就是高某人生平的作風。”他眸子裡兇光畢現,益加猙獰:“即使對你也不會例外!”

對面那個人似乎對他的猙獰形象,並不十分在意,緩緩抬起頭來,兩道炯炯的目神直向高立逼視過去。

“也許這一次我們可以見一個真章了,但卻並不一定非有死活不可!”

話聲一落,他魁梧的身形,已經挺直站立。

白鶴高立早已蓄勢以待,這,一霎更不稍緩須臾。一聲低叱,整個身子有如拍岸的驚濤,夾著凌人的勁風,直向著對面這個人身上撲了過去。

這一撲之勢,看來較諸先前對付童玉奇那一撲更具威力,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對手已不再是童玉奇。而換了眼前這個詭異莫測的人。

這人面色略現吃驚,卻是胸有成竹,隨著高立凌厲的進攻撲勢,只見他雙臂突張,整個身子霍地向後一收,挪後了丈許開外,恰恰好把高立前撲的勁道化解了開來。

高立怒哼一聲,第二次晃動雙肩,把身子撲過去,對方一如前狀再次把身勢向後一收,依然是丈許遠近,第二次把高立所加諸的力道化解了一個乾淨,這一來便使得高立不能再視同為“偶然”了。

月色之下,眼看著高立頭上那一簇白髮,鸚鵡也似地倒豎了起來,緊接著他兩手交插著向外揮出,發出了像是兵刃劈風那般的聲音。

對方那人身子一連閃了兩閃,身法極為怪異,恰恰像似在高立掌勢空隙之間躲閃開來。

高立怒嘯一聲,足尖點處,再一次快若鷹隼般地撲了上去,這一次對方這個人卻沒有閃躲的意思,幾乎就站在原來的位置上,等候著高立的來近,兩個人就在眼前這片方寸之地,一連交換了三次掌法。

“啪!啪!啪!”

第三掌方自交接,高立的身子卻已如同鷹隼般地拔空而起,眼看著在空中一個倒翻,已飄出丈許開外。

“好功夫!”聲音幾乎象是由牙縫裡擠出來的:“你到底是誰?說!”

緊接著他的話聲一落,整個人身子就像是吹滿了氣的球似的,霍地暴漲了許多,一雙腳步更像是吃醉了酒樣的一陣子蹣跚。

月色下的一切原本就帶有幾分朦朧,白鶴高立所顯示的身影,更像是搖碎了的樹影,看上去更與人以無比婆娑的感覺。

隨著他舉動處,頻頻現出重重的幻影,整個的人身在這一霎間,變得虛無縹緲,若有若無,怪凌厲的氣機,卻隨著他晃動的身勢,一陣陣地逼迫過來。

對方那個魁悟的漢子,乍然一見之下,立刻面若嚴霜,顯現出格外的謹慎,雙臂輕振之下,身子已拔起了七尺有餘,落在左側偏後部位。

高立這種奇妙的身法一經展開,便似不能自已,重重人影衛護之下,只見他身形有如穿花蝴蝶,時左時右,忽前忽後,重重幻影裡,實實在在隱藏著高立的真身,那具真身又何嘗不是含著幾許迷離。

空中傳過來高立斷續的笑聲。

“睜大了你的眼睛瞧瞧吧,自出孃胎以來,可曾見到過這種身法?”高立聲音裡充滿了自信:“報上你的名字,說不定會對你網開一面,饒你不死,要不然,嘿嘿……你可就悔之晚矣……”

說話之間,這陣子虛無縹緲的身法,又已是數度變化,凌厲的隨身氣機,熱辣辣地向四方擴散著。

然而,面前的這個魁梧年輕漢子,在一度緊張之後,立時恢復了原有的鎮定,他的一雙瞳子,自從對方高立身法初現之時,便如磁石引針般地緊緊盯住了對方,一任他千變萬化,他似乎認定了那個他所選中的目標,一瞬也不瞬地緊緊逼視著。

“你到底忍不住現出來了!”

聲音裡充滿了激動,年輕的魁梧漢子冷冷地接下去道:“如果我這雙眼睛不花,閣下這套招法,大概就是當世僅見的‘醉金烏’了!”

話聲方出,即見空中幻影頓失。

一條人影,疾馳眼前,現出了高立不勝驚愕的臉:“你竟然認得這套招法,這麼說,想必不是外人了,你是誰?當真想死不成?”

“只怕還死不了!”

年輕的漢子聲音裡充滿了自信,話聲出口,步履三搖,更把身子向前欺近了一些,卻也擺出了一個怪異的立身架式。

那是一個偏身側立的姿式,在一定的角度之下,只看見他一肩一側,一切的待發,雷霆萬鉤便都隱藏在此平凡的姿態裡。

高立微微愣了一下,也只有象他這等高明人物,才能在一照面的當兒,認出了對方招法的特別與不同凡響。

月光是那麼的皎潔,尤其是在四面八方雪色的映襯之下,更有如千燈齊張,平添了幾許光亮。

雖然這樣,高立仍然不能認出對方那張臉在哪裡見過?對他來說,簡直是完全陌生的。

對方眸子裡交織著那般陰森光彩,使人想象出他的狡智,雖然他是在掩飾自己,可是仇恨的怒火卻是無論如何包藏不住的。

白鶴高立縱橫一生,所向無敵,從來還不曾遇見過任何一宗令他心存忌諱的事。他殺人無數,也從來沒有任何一次覺得心驚膽顫過。然而,眼前這一次……

高立微微後退了一些,那雙平生最慣以閱察人的眸子,微微眯成一線,再次地向對方打量著。

這一次他發覺出,透過對方掩飾之下的一些病容。

“嘿嘿……”高立的膽子立刻壯大了許多:“年輕人,你敢情身上還帶著傷的呀!”

年輕漢子顯然一驚,可是立刻回覆到了鎮定。

“不勞掛懷,已經不礙事了!”

“哼哼!好大的口氣!”高立冷笑一聲道:“你莫非門以為能夠敵得過我的醉金烏手法麼?”

“很難說……”年輕人微微一笑,露出了兩排微微發亮的牙齒:“多說何益,高老頭,何不施展開來,咱們手底下見個高低?”

高立頭上那絡八哥也似的白髮聳聳欲立,眸子裡光彩益見充沛。

他內心何止一次地在抓著對方的斤兩,只是直到此刻卻仍然摸不清對方的底細,動手時刻己至,拖得一時便將對自己更為不利。

高立對敵制勝的因素很多,其中時刻地把握便是一個最大的關鍵,心念一動,他兩臂平伸,便將拉開了架式。

對方那個年輕漢子,似乎在在都與他彆著苗頭,高立心念初動之時,正是他動念之時,不約而同的,緊跟著也再拉開了架式。

兩個當世高手的對敵,畢竟有其不同凡響之處。

地層下頓時旋迴出凌人的氣機,細小的冰屑星子,嘩啦啦滿空飛舞,從而更增加了現場的凌厲殺機。

高立身勢一經轉動,便見滿空人影,明明是一個人身,卻給人以為百十千個的感覺,影影相重,人人相疊,在只見月色的寒夜,給人以鬼魅的感覺。

年輕的漢子,身子微微蹲了下來,高立身勢越見奇妙,他也就越加地顯得呆板平凡,只是慢慢地向下蹲著。

忽然高立發出了類似鷹隼一般的一聲急嘯,整個身子有如剪翅巨鷹,由斜刺裡,直向著年輕的漢子身上驟襲了過來,其勢之快,真個當得上電閃星馳。

年輕漢子就在這一霎,猛然間站了起來。

顯然高立所施展的“醉金烏”手法,與其門下弟子無名氏所施展的有所不同,更為猛厲。然而,對於眼前這個人來說,卻也並不陌生。

高立來勢如風,他的對手偏偏好整以暇。

兩個人一經接觸,立刻有如走馬燈也似地轉了起來,那是快到極點的一瞬。

高立的手“啪!”一聲,拍在了年輕漢子的右肩頭。

年輕漢子的手同時出聲地也攀在了高立的左肩頭。一個推,一個拉,現場旋起了一陣狂風。冰屑子如霧也似地自地面上被颳了起來。

忽然高立換出一隻手,託向對方胯骨,年輕漢子一個急轉,身軀下蹲,快速地送出了一掌。四掌交接之下,各自身子抖動了一下。緊接著兩個人驀地分了開來。就在此將分未離之際,年輕漢子半彎著身子送出了一掌,兩個人隨即快速地分了開來。

白鶴高立翩若驚鴻地落出三丈開外,但見他足尖輕啟,用“金雞獨立”的式子站住了身子。緊接著他冷笑了一聲,隨即用“一鶴沖天”的輕功絕技,陡地拔身而起,向外地穴縱出。

年輕漢子未曾料到對方在勝負未分之際,竟然輕而退身,確是有點出乎意外。

“慢著!”

嘴裡低叱一聲,抖手打出了一技暗器“甩手箭”。

對於他來說,絕少施展暗器,是以這枝“甩手箭”也就格外顯得有功力。“嗖!”,星月下劃出了一道醒目的白線,直循著高立背影追射了過去。

高立身形略探,施了一招“白鶴剔翎”,肥大的袖管向上輕輕一撩,已把這枝甩手箭捲了過去。他身法既經全力施展,確是快到了極點,白影晃處,轉瞬無蹤。

年輕漢子緊接著跟蹤而出,顯然已是落後一步。目注著高立飛鶴般漸遠的背影,他輕輕搖頭嘆息了一聲,如以輕功而論,他確信較諸高立要落後一步,對方既立意飛去,自己是很難追得上了。

眼前的確有點納悶兒,以高立平素性情,下手務必求勝,非置敵於死命絕不輕言罷手的性情,顯然大是不符,這又是為了什麼?

“戰到七分已知勝敗!”顯然,高立是在“畏敗”的心情下,先自求個全身而退,保全了實力,以備日後的全力一拼。

年輕漢子回憶著方才的對手過程,那一式彎身送掌,其實正是下一步辣手的引子,只要對方一接手,這裡便將發出,高立竟然看出了破綻,不沾而退,確是夠得上聰明。他的不勝而退,其實正是明哲保身的措施,的確“薑是老的辣”。

年輕人臉色黯然,多少覺得有些失望的。

五丈以外,人影閃動,現出了矮不隆咚的一個人來。

“怎麼回事,那個老小子跑啦!”

說話的敢情是“鐵馬鋼猴”任三陽。

年輕的漢子自然也就是被譽為“蒼海無情”的一代奇俠海無顏了。

任三陽一徑地來到了近前,見海無顏只管凝神呆思,卻是不發一言,不覺心中納罕。

“你怎麼啦?別是受傷了吧?”

海無顏這才苦笑了笑,搖搖頭道:“這隻鶴確是‘高’!哼哼!今夜倒是便宜了他,來吧,我們到下面看看去吧!”

所謂的“雪山寶藏”並非是空穴來風,還真有其事。

黃澄澄的元寶,有十幾大箱,另外再加紅藍寶石,珍珠玉器,足足鋪滿了一地。

任三陽喜得簡直就攏不了口,不時地摸摸這個,弄弄那個,真恨不能用金元寶把自己埋起來。

天已經亮了。第一道陽光撥雲直下,透過了高嶺絕峰的照雪折射,來到了地下冰層。頓時間現場奇光迸現,滿眼飛金,緊接著陽光益盛,現場也就格外明亮,透過陽光照射下的冰枝,交織出一片五顏六色,晶瑩透剔,十彩繽紛,卻是美不勝收。

費了老半天的工夫海無顏等二人才把這批為數可觀的金子寶貝收好了。

望著地上一個個大箱子,“鐵馬鋼猴”任三陽不禁又發起了愁來。

“鵝的老天爺,這麼多箱子可怎麼個搬法子呀?”

海無顏道:“我在這裡看著,你去找些牲口來,無論有沒有,都快回來。”

任三陽答應了一聲,皺著眉發了一陣愣,這才轉身離開。

海無顏把這批寶藏箱子圍成了一個奇怪的圓圈,乍然看上去有點類似六角形,每一個都開有一道可供通行的道路,他自己盤膝跌足,就坐在當中,靜候著任三陽的歸來。

時間,在毫無聲息之中,靜靜地過去了。漸漸地,天色又暗了下來。

前文曾經說過,這片地方乃處於地層表面之下。所謂地層,並非想象之中的黃土岩石,乃是長年,累月結在地面上的堅硬玄冰,說它是一個冰窖、冰穴,倒也恰當合適。

海無顏靜靜地坐在寶藏之中,耳中卻清晰地可以聽見珍珠的流水之聲。

他於是猜測到,多半自己坐處下方,隱藏著五溪流水,這種不知哪個年月被冰封了的流水,匯然成澤成川,或為湖泊,並非怪異,卻也合乎造物之理,料是有的。

所謂“半天之間立半松,無波之水有波瀾”這後一句料必是指的此處了。

多年靜中參悟,靜中練功,已使得海無顏造就出一種獨特的功力,這門功力說來未免有些玄異,卻又是十分真切,不容不信的事實。

這門功力可以稱得上“上體天心”。

靜坐凝思之間,他的接觸常常是“不可思議”的,一些令人費解,不著邊際的人事常常會偶然地出現腦海,也常常會為了偶然間來到腦海的一點“玄因”,而費神躊躇,這些所謂的玄因,事後證明,竟然並非全然無因,敢情是一種事前的“預兆”,他竟然為此而獲益不少。

眼前誠所謂“多事之秋”。海無顏瞭解到自己此一行所負的責任重大,這批關係著未來全藏禍福安危的寶藏,無論如何是出不得差錯的。海無顏有見於此,不得不格外小心,謹慎從事。

雖然,最大的強敵高立知難而退,童玉奇夫婦雙雙遇難,卻仍然保不住沒有別的敵人繼續來到。

一條人影陡地飄身而下,極其輕靈地落在了一根冰柱上,現出了一個頭梳佛髻,身著白衣的中年女尼。這個居姑身方落定,隨即向上招了招手,緊接著一連落下了同樣裝束的四個妙齡女尼。五個人像是早已商量好了一般,身子一經落下,一中四外,緊緊把海無顏看在了正中。

為首中年女尼,右手向肩後一操,已把背後一口長劍拔在了手中。四名年少女尼,更是不待招呼,各自反手拔刃,一色式樣的四口“沙門魚鱗刀”。

“施主有禮了。”

中年女尼二指向劍上一貼,算是行了一個江湖禮節,緊接著細眉一挑,朗聲妙口道: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貧尼青霞劍主李妙真,這裡向施主問候了。”

四名少年女尼同聲喧了佛號,各啟櫻口,分別報出了名號,為“如一”、“如藹”、“如慈”、“如玉”,話聲一落,每人探手入懷,霎時間取出了一個晶瑩亮潔的小巧葫蘆,高舉手上,也不知內裡裝盛的是什麼物什?

端坐中央的海無顏,原來兩眉低垂,似在參悟什麼,自從青霞劍主李妙真一經現身,他即似得到了一種強烈的感應,倏地睜開了眸子,目光的的直向對方逼視過去。

“原來你就是黃家堡的‘白衣庵主’,久仰之至!”海無顏話聲微頓,冷冷一笑,目光四下一掃,道:“怎麼貴師徒這是要向在下打劫不成?”

“阿彌陀佛!”李妙真劍抱前胸,左掌直豎,道:“施主言重了,出家人慈悲為懷,聞得這裡多金,不遠千山萬水特地趕來求佈施來了,施主慈悲,南無阿彌陀佛!”

海無顏冷笑一聲道:“師太在江湖上,素有俠聲,想不到竟然也是徒負虛名,居然無聊到來化起惡緣來了。”

“阿彌陀佛,施主慈悲,這個緣,貧尼已在佛前許過大願,勢在必化,施主成全。”

海無顏冷冷一笑道:“既是佛前許願,師太是想佈施來裝點菩薩了?”

李妙真欠身豎掌道:“正是此意,阿彌陀佛,施主你成全吧!”

海無顏低頭暗忖道:這些錢財,為數甚多,既是用來裝點菩薩金身,也算是好事一件,我何不作上一個順水人情,分她一箱,也算是在佛前結下一個善緣,既可免卻了一場兵爭,何當不為?

這麼一想,他隨即點頭微笑道:“師太遠道而來,既然有此一說,在下不便拒絕,只是這些金錢雖係為在下發掘,卻也並非無主之物,在下打算全數用來嘉惠藏民,好在為數不少,且先分出一箱,就與尊駕駐錫的白衣庵,結上一個善緣吧。”

“青霞劍主”李妙真聆聽之下,長眉微挑,哈哈一笑道:“施主倒也是乾脆之人,既然這樣,貧尼倒也不便相欺,直話直說了!”

海無顏見她說時,一雙眸子流光四顧,分明心羅詭詐,不禁心裡一動,暗中加以戒備。

李妙真沒有想到,對方這麼好說話,一時貪心大起,她此行由於作了萬全準備,原打算勢將勞師動眾,打上一場群架,卻沒有想到對方卻僅是獨身一人,也許對方見自己這邊人多勢眾,心存忌諱,才致這般軟弱。不如將計就計,先拿大話來嚇他一嚇。對方果真害怕知趣,自己兵不血刃,平白得上許多金銀珠寶,豈非大好之事?心裡這麼盤算著,李妙真笑哈哈打量著對方道:“不瞞施主說,貧尼志在全數,並無分羹一匙之心,施主你答應最好,否則,哼!”

微微一頓,李妙真把手上“玉池”劍往空中舉了一舉道:“貧尼師徒既然來了,可就不借一戰呢!”

海無顏這才知道對方意在全中,敢情來意不善,當下面色微沉道:“師太既出此言,只怕連一箱也搬它不走,更逞論全數了。”

李妙真愣了一愣,哈哈一笑,手中長劍一舉道:“如一、如藹聽令!”

兩名女尼各自應了一聲,閃身而前。

李妙真目光視向場內的海無顏,卻向二弟子發話道:“你二人這就進去,先搬它幾箱出來再說!”

二弟子嘴裡答應了一聲,肩頭輕晃,雙雙已撲身而前,卻沒有料到,海無顏事先所部署的陣勢,望似無奇,其實卻極為微妙。二尼足下方自探入雷池方寸之間,陣勢已自發動。

卻只見眼前人影連閃了兩閃,兩名女尼竟然身不由己地捲入了內層。

“青霞劍主”李妙真原是佈陣高手,竟然會沒有看出來對方陣勢的微妙,這時見狀,由不住大吃一驚,一聲清叱,霍地飛身而前。

無如海無顏所布這陣勢,名叫“六合分光陣”,乃系得自“二天門”鐵匣秘芨中所記,還是首次應用,當今江湖更是前所未有,自有其不可思議的威力。

“青霞劍主”李妙真身子方一縱過,當頭彷彿見場內的海無顏迎頭撲來,不覺一驚,行動略緩,隨即覺得正前方一股絕大力道迎面撞來,當下不及閃躲,腳下一個蹌踉,已跌出陣外。一驚之下,李妙真由不住身上冒出了陣冷汗,容得她站定之後,才發覺到對方仍然一如前狀地穩坐陣內,哪裡有什麼異動?分明是自己亂了步子。再看如一、如藹二人,已吃捲進陣內,分明已亂了陣腳,想不到師徒三人如此不濟,一上來即失了先機,由此看來,對方這人分明異人者流,自己竟把他當成了尋常武林中人,真正是大為失策了。

思念之中,卻只見兩名捲入陣內的女弟子不知何故,雙雙尖叫一聲,相繼被直直地拋了出來。拋出的力道極大,以至於二尼站立不住,各自四腳八叉地摔倒地上,手中的沙門戒刀也自跌出了手,兀自頻頻呼痛,爬不起來。

李妙真見狀尖叱一聲,身子陡地拔起,直縱當空,卻由空中高抄著,直向著居中的海無顏當頭直落下去。無如眼前這“六合分光陣”,太過奇妙。李妙真身起當空,恍惚中只覺得面前物什一轉,分明對方再次奮力迎擊過來,心中一驚,略見遲疑,便著了對方陣道,一下子又自被狠狠摔了出來。

總算她輕功極佳,第二次心裡多少有了準備,腰身一擰,直挺挺站立地上,總算沒有當場出醜,偷眼一看,陣內敵人,正自面現微笑地望向自己。

李妙真急羞之下,大聲呼道:“四極分殺,上!”

四名女尼聽得一聲招呼,各自應上一聲,霍地分向四方,齊向當中海無顏坐處,猛力攻來。

同時,隨著四名女尼左手揮處,四隻葫蘆脫手飛出,相繼落入對方陣內。頓時,只聽得叭叭一陣葫蘆著地破碎聲,即見蒸騰起大片黃色煙霧,直向陣內瀰漫過去。

李妙真與四少年女尼見狀更不延遲,各人快速由身上取出了一面特製口罩,罩向口鼻,顯然可知那片黃色煙霧,敢情為奇毒之物。眼看著這陣子類如雲霧般的黃色毒煙,凝聚成大片黃雲,冉冉向陣內飄入,轉瞬之間,己彌蓋了現場。

李妙真睹狀大喜,手打佛訊道:“阿彌陀佛,施主你休怪貧尼手狠心辣,這可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哪個。”

眼看著那片黃色毒煙冉冉由眼前飄過去,眾尼各自面現緊張地向裡面望去,竟然不見了對方的蹤影。李妙真輕嘆一聲,只當對方已橫死就地,正待下令搬箱之際,卻聽得身後傳過來一聲清晰的冷笑。

“出家人竟是這般狠心,足見你等平素之心狠手辣了!”

李妙真一驚之下,無暇多思,倏地一個疾轉,掌中玉池劍倏地暴射如虹,一劍直向著海無顏咽喉上斬去。

這一劍觀其出勢,快到了極點。無如海無顏近來功力大進,自習參二天門之鐵匣秘芨之後,平白又領會了許多前所未精的劍上絕招。“青霞劍主”李妙真這一劍稱得上既準又快,無如卻已為海無顏上來識破了先機。

倏地,只見他右手猛然向上一提,拇、食二指輕拿之下,竟然已把對方的劍尖捏在了手上。眼看著這口長劍在李妙真與海無顏分持之下,青光顫顫,搖出了一片流瑩。這一刻,竟然是進退不能。

李妙真既稱“青霞劍主”,可知其劍上功力不弱,無如眼前她卻是遇見了更擅於施劍的高手。在一陣劍光搖曳之後,這口劍在海無顏二指力道之下,緩緩向後退出。

李妙真如果施展全力,自可阻住長劍退後之勢,只是那麼一來,自己這口愛若性命的名劍便難免要毀在了對方手上,自非所以

一旁四位女尼,眼看著師父行將敗陣,俱都大為驚惶。如一、如玉二女尼站得較近,彼此以眼光打了一個招呼,雙雙嬌叱一聲,兩口沙門戒刀,一左一右同時向著海無顏身上招呼了下來。

海無顏冷笑一聲,他如同深精劍術,已然識得箇中三昧,只要有一線生機,即可加以活用。在一般人看來萬萬難以躲開的刀勢之下,他竟然不慌不忙地站在原來地方,左面一吸,右面一收,一收一吸之間,猝然間使得身子縮後了不少,兩口沙門戒刀竟然緊緊地擦著他的衣邊,雙雙落空地揮了下去。

海無顏腳下一個上步,怒叱一聲道:“撒手!”左手力掙之下,對方那口玉池劍唏哩哩發出了一聲龍吟,霍地拋空直起。

李妙真急怒之下,正待以“潛龍昇天”一式拔空騰起,無如海無顏早已料到了她會有此一手,左手順勢前推之下,暗聚真力。一掌震出,約莫有七成的力道。

李妙真卻已是吃受不起,身子滴溜一轉,滑出了七尺開外,只見她臉色一陣子發紫,“噗”地噴出了一口鮮血,頓時直挺挺地向後倒了下去。

四名少年女尼見狀嚇了個魂飛魄散,一時呆在了當場,海無顏身形微轉,飄出丈外。

四尼驚慌失措地對看著,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戰又不能,退又不能,實在是窘極了。

海無顏打量著她們,冷笑道:“令師已為我五行掌力所傷,最快也得三年才能恢復體力,只怪她心貪手辣,佛門中有此弟子,實在是吾佛蒙羞,念在她一身武功練來不易,我破格留她活命,你們還不把她抬下去,愣在這裡想死不成?”

四女尼聆聽到此,才知是死裡偷生,哪裡還敢逗留?當下匆匆扶起昏迷中的李妙真,頭也不抬地去了。

海無顏自雪地上拾起李妙真遺落的那口“玉池”劍,只見劍上光華如銀,一塵不沾,悉知乃是一口不可多得的寶劍,有心想喚回她們,卻已不及,目光瞟處,意外地發覺到,原先背在李妙真後背的一口劍鞘,也竟遺落現場,倒像是上天所賜。當下他拾起劍鞘,合劍入內,收好身上。

這時,卻見任三陽遠遠來到,笑得嘴都闔不攏道:“這可是天意,老天爺的恩典,大妙了。”

任三陽見了海無顏之後,搖頭晃腦地道:“你不是叫鵝去找牲口嗎?這種地方到哪裡找去?卻沒有想到才拐了彎兒,就看見一窩子駱駝,數了數共有十匹,怪道的是身上都裝備好了,簡直是上天賜的,你說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鵝把它們都給弄來了!”

說罷轉身去,不一會工夫,就見他連推帶拉地果然弄出了大幫子的駱駝。

海無顏上前打量了一下,只見每個駱駝身上都披著繡有“佛”字的佛嵌,倒像是趕做佛事的隊列,心裡一動,忽然明白了過來。

任三陽不知究裡,只管連聲嘆奇。

海無顏隨即把剛才李妙真等師徒五人意欲打劫,事敗而逃的事情說了一遍。

任三陽這才明白,哈哈笑道:“這麼說還得多謝這幾個尼姑不可,要不然這冰天雪地裡,到哪裡去找這幫子駱駝去!衝著這一點你也不能把那個老尼姑殺了!”

海無顏嘆了一口氣道:“李妙真在江湖上素有俠名,卻,沒有想到竟然徒負虛名,她吃了這次虧,如果能改過向善,倒也是佛祖恩典,否則的話,可就是她自取滅亡,實在可惜!”

任三陽嘻嘻笑道:“鵝們這一趟總算大功已告,這麼多金子,你倒是怎麼個打算:還是早作一個安排的好!”

海無顏點頭道:“你說得不錯,我原想把這批寶藏全數交到布達拉宮,可是卻礙得扎克汗巴這個人。”

任三陽連連點頭道:“對了,對了,這個人才是罪魁禍首,有他在一天,這地方就平靜不了!”

海無顏道:“你放心吧,即使我們能放得過他,他卻也饒不過我們。”

話聲一頓,他猛地偏過頭厲叱一聲道:“什麼人!”

即見一旁冰崖後慢吞吞地閃出一人,一個十分衰老的老喇嘛。

海無顏這才想起,彷彿此人剛才是與不樂島主白鶴高立一道兒來的。高立自去,卻把他留在了這裡,一時倒是沒有想起。心中一驚,正待出聲喝問,任三陽卻已先自騰身撲縱過去,嘴裡罵一聲老王八旦,霍地舉掌直向對方身上擊去,任三陽功力雖非了得,這一掌要是擊在了老喇嘛身上,卻也萬萬當受不起。總算任三陽心思靈敏,掌勢方出,忽然看見老喇嘛胸前一片血漬,分明受傷不輕,心中一動,錯步盤身,硬生生把待發的錯力又收了回來。

海無顏是時亦閃身來到面前,卻見老喇嘛身子晃了晃,顯然由於體力不支,雙腿一軟,就地坐了下來。

任三陽咦了一聲,奇怪地道:“這是怎麼回事?這老小子是哪裡鑽出來的?”

海無顏先不理任三陽,一雙眸子注向老喇嘛道:“我記得你,你不是跟隨高一路來的那個喇嘛麼?”

老喇嘛氣喘吁吁地看了他一眼,一面點頭道:“不錯!我叫蘇拉,高立他答應我,這些寶貝由我分給西藏的窮人,你們可不能拿走……不能拿……”

身子一歪,“撲通!”栽倒在雪地裡就不動了。

任三陽嚇了一跳,趕上去翻動了一下他的身子,皺了一下眉頭道:“死了……”

地上吐了大灘的血,看樣子他像是傷重而亡。

海無顏試了試他的脈搏,又看了看他的雙瞳,悉知確實無救,不免嘆息道:“看來他倒是一個難得的好人,一定是上了高立的當,被騙來此地,卻又為童玉奇夫婦暗中所乘,中了毒手,童氏夫婦傷了他,自己也未能逃開,雙雙遭了高立的毒手,真是一報還一報,歸根結底,全是這批寶藏害的!”

任三陽道:“可不是,連鵝都差一點受害,要不是遇見了你,現在還不知活著還是死了,唉!”

海無顏一笑道:“那還用說,多半是死了。來吧,我們把這些箱子搬上駱駝吧!”

二人於是動手搬寶,一隻駱駝裝載兩隻大箱子,剛好把二十隻箱子裝完。

由於李妙真等來時,早已為駱駝作好了掩飾,每隻駱駝事後披上一件上嵌“佛”字的紅披,看上去就像是哪家佛廟搬家,馱運佛經呢!

當時就由海無顏前引,任三陽殿後,大隊的駱駝隨即浩浩蕩蕩直向山下行進。

這是一段寂寞漫長的旅程,山行竟日,不要說人了,連鳥獸都沒有看見一隻。

一直到了第三天的傍晚,駝群才算是來到了較為平坦的山地,由呼吸的感受,判定地勢較為低矮,空氣比之山上更濃多了。

安置好了駱駝,二入在附近壁洞生火取暖,吃了些備好的於糧,泡上一碗熱茶,就算是這地方唯一能享受到的極大安慰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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