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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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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笑佳人] 重生之貴婦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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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6 00:19:0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魏曕睡著了,完事後沒說幾句話就睡著的,連自己的被窩都沒回,可見最近確實累到了。

  殷蕙雖然不睏,這會兒也懶得動,稍微往旁邊挪了挪,再去看魏曕。

  劇烈的體力消耗讓他白皙的臉上浮現一抹薄紅,睫毛緊閉,眼底發黑,這幾晚可能都沒好好睡過。

  殷蕙改成平躺,開始琢磨跟魏曕要什麼賞,難得這男人主動提出來,不要白不要。

  .

  紅日偏西時,魏曕醒了,發現自己睡在殷蕙的被窩,魏曕還怔了怔。

  他想不起自己是怎麼睡著的了,只記得睡前他的盡興,她似哭非哭的懇求:「您快歇歇吧,衡哥兒該回來了!」

  魏曕其實沒想糾纏太久,是她坐在床頭時投過來的「憐惜」眼神,讓他決定再累也要先治服了她。

  外面靜悄悄的,魏曕坐了起來,屋子裡有壺熱水,魏曕自己倒水洗了臉,穿好衣裳出去了。

  殷蕙就坐在次間的榻上看賬本,簾子一動,她便抬頭看來,撞入那雙冰冷卻又喜歡在那時候盯著她看的眼睛,殷蕙抿唇,將賬本舉高一些,擋住他的視線道:「我們已經吃過午飯了,見您睡得香,沒忍心叫醒您,您餓不餓,我讓丫鬟備飯?」

  魏曕看看窗外的天色,道:「晚飯一起吃吧,衡哥兒剛睡下?」

  殷蕙:「是啊,走之前還想進去找您玩,我說爹爹照顧祖父太累了,睡醒了再陪你,他才肯乖乖走了。」

  魏曕似乎從這話裡聽出了一絲嘲諷,盯著她道:「把賬本放下。」

  殷蕙順從地放下,低垂著眼去看賬,努力忍著笑。

  她的嘴角雖然沒有翹起來,漂亮的眼睛裡卻露出幾分俏皮,魏曕立即確定,她那句「爹爹照顧祖父太累」的確是在嘲笑他,笑他與她在床上的時候累到了。

  「過來。」魏曕叫她道。

  殷蕙瞥他一眼:「做什麼?我正忙呢,對了,那些書我都抄好了,叫安順兒放到您的書房了,您去瞧瞧吧。」

  魏曕正要上去抓她,金盞在外面道:「夫人,世子爺帶著二爺、四爺、五爺過來了,您看要不要叫醒三爺?」

  殷蕙聞言,一本正經地朝魏曕使眼色,叫他趕緊去招待兄弟們。

  魏曕只能先行離開。

  等魏曕再回到後院,衡哥兒都醒很久了,坐在娘親懷裡,乖乖地跟著娘親念數,從一到十說得清清楚楚。

  看到魏曕,衡哥兒脆脆地道:「爹爹!」

  魏曕站在榻邊,將迫不及待爬過來的兒子抱到了懷裡。

  殷蕙打量他的神色,問:「大哥他們過來做什麼?」

  魏曕:「問問父王前幾日的情況。」

  那就是沒什麼大事了,殷蕙不再多問,把衡哥兒留給魏曕,她去院子裡活動活動筋骨。

  剛沿著走廊轉了一圈,魏曕也牽著衡哥兒出來了,殷蕙就坐到美人靠上,看父子倆踢蹴鞠,魏曕踢,球飛遠了,衡哥兒搖搖晃晃地追上去,再給爹爹抱回來。

  午後陽光溫暖,於魏曕而言,這樣的下午便是浮空偷得半日閒。

  因為衡哥兒,夫妻倆一直到了夜裡,才又得以單獨相處。

  殷蕙今晚似乎格外喜歡通髮,穿著一件水紅底的夾襖坐在梳妝台前,一下一下不緊不慢地通著。

  魏曕白天睡得多,此刻很有精神,拿著一本她抄寫的兵書靠在床頭,時而朝她那邊看一眼。

  最終,還是殷蕙先打破了屋裡的安靜,歪著頭問他:「早上您說要賞我,我想到要什麼了。」

  魏曕頭也不抬地道:「什麼?」

  殷蕙笑道:「桃花開得最好時,您帶我與衡哥兒去東山賞花。」

  她不缺銀子不饞首飾,最近也沒有什麼要緊事需要魏曕幫忙的,思來想去,殷蕙決定出去玩一場,放鬆放鬆。

  魏曕想了想,道:「三月底如何?」

  殷蕙:「有點晚,不過月底更暖和,也可以。」

  魏曕看看她,放下手裡的兵書,一邊躺下一邊道:「不早了,通完便落燈吧。」

  殷蕙磨磨蹭蹭的就是怕他晚上還來,而且是那種沒完沒了的,聽他沒讓留燈,殷蕙就鬆了口氣。

  他這人有個癖好,那時候喜歡看著她,但凡有心思,都會留燈。

  當一切陷入黑暗,殷蕙從床腳爬到裡側,正摸索著要鑽進自己的被子,魏曕從後面抱了上來。

  殷蕙心一抖:「您不睡嗎?」

  魏曕親在她的後頸:「還不累。」

  殷蕙頓時明白,他還記著下午她暗諷他的那筆賬。

  .

  三月初五,燕王的牙病徹底痊癒,又能好吃好喝了。

  為了慶祝此事,徐王妃張羅了一場家宴。

  「說起來真要記老三夫妻倆一功,若不是他們舉薦了袁神醫,王爺這會兒可能還忍著呢。」

  宴席之上,李側妃忽然一改平時對殷蕙夫妻的態度,笑著誇讚起來。

  燕王看向兒子兒媳,尤其是看殷蕙的時候,自然也看到了坐在殷蕙身邊的衡哥兒,遂問道:「五郎是不是快周歲了?哪天來著?」

  殷蕙起身答道:「正是這個月初九。」

  燕王轉向魏曕道:「為我這病,這一個多月咱們府裡都繃緊了弦,五郎的周歲宴你們給辦得熱鬧些。」

  魏曕:「是。」

  初七這日,殷蕙又出了王府,去了錦繡樓。

  周叔早就盼著這日了,坐下後便疑惑地問了出來:「夫人如何得知河間府有個袁神醫?您早早安排我去請袁神醫,難道當時王爺已經有了牙疼的症狀?」

  這一切過於巧合,周叔都要懷疑夫人是不是有什麼未卜先知的本事。

  殷蕙無法解釋,只好神秘地道:「天機不可洩露,您還是別問了,小心隔牆有耳。」

  周叔一聽,先去外面瞧了瞧,確定左右無人,才重新坐回來,嘆道:「也罷,總之不管夫人有何差遣,我都會盡量替您辦到。」

  殷蕙笑道:「我就知道您最靠得住了,對了,高老的身子如何了?」

  周叔也笑了起來:「早好了,不勞夫人惦記。」

  說完,周叔從懷裡取出一封信,遞過來道:「老爺去江南了,這是他出發前讓我轉交您的,先前王爺的病也不知道如何了,老爺怕直接送信過去給您添麻煩,特意交待我等您自己出來了,再給您。」

  殷蕙趕緊打開信封。

  還好祖父並沒有什麼要緊事,一來告訴她他去江南了,叫她不用牽掛,二來祖父也惦記著衡哥兒的周歲,準備了一份禮物。

  殷蕙剛看完信,周叔就把那份禮物捧到了殷蕙面前。

  殷蕙接過錦盒,打開,裡面是一疊厚厚的銀票,銀票上面還壓著一個小盒子,裡面是枚綠汪汪的祖母綠觀音吊墜。

  殷蕙就笑了。

  傍晚魏曕回來,殷蕙將老爺子的這份禮物拿給他看。

  魏曕打開匣子,先看到了那厚厚一疊銀票,最上面的一張,面額千兩。

  不過,無論心裡什麼想法,他臉上都一如既往地沒有表情。

  殷蕙知道他不會數也不會問,用嘴型告訴他:「十萬。」

  魏曕皺眉:「衡哥兒還小,給這麼多做何。」

  殷蕙笑:「祖父喜歡衡哥兒啊,而且周歲生辰是大日子,以後的小生辰肯定沒有銀票了,最多就盒子裡這個。」

  魏曕這才打開那小盒子,看到了那綠汪汪的祖母綠觀音。

  殷蕙取出觀音像,把玩著道:「男戴觀音女戴佛,告訴您吧,每年我過生辰,祖父都會送我一枚祖母綠的佛像吊墜,直到我及笄為止。看樣子,咱們衡哥兒以後也會收很多很多玉觀音了。」

  魏曕:「敬佛重在心意。」

  殷蕙只當他嫉妒,為了讓他更嫉妒,殷蕙將提前準備好的一匣子佛像吊墜拿了出來,擺在他面前。

  魏曕掃了一眼,看到一片瑩綠。

  一個小匣子就裝了這麼多頂級祖母綠,她真不愧是燕地第一富商家的掌上明珠。

  「這種東西,以後自己看便可,別讓旁人知道。」魏曕擔心她會忍不住向大嫂二嫂顯擺。

  殷蕙才沒那麼張揚,拿給魏曕看,是想讓他知道老爺子有多疼衡哥兒,魏曕若有良心,以後見到祖父就該更尊敬些。

  收起匣子之前,殷蕙挑了一枚佛像,戴在自己的脖子上。

  花瓣般嬌嫩的雪白肌膚,貼著一枚翠綠翠綠的佛,屬於美人的媚讓那佛都變得不再莊嚴。

  入夜,魏曕好好地敬了一番這尊佛。

  次日一早,殷蕙便趕緊摘下玉佛收起來了,這麼好的東西,又是祖父的一番心意,不該毀在他手裡。

  轉眼到了三月初九。

  燕王府眾人都匯聚到了澄心堂。

  小壽星衡哥兒穿著一件大紅色的褂子,在接近四郎卻被四郎躲開後,衡哥兒就轉向了三郎。

  三郎雖然也開始去學堂讀書了,但玩心仍重,很喜歡逗弄衡哥兒,小兄弟倆樂呵呵地玩成一團。

  燕王笑眯眯地看著活潑可愛的兩個孫子,見衡哥兒都能跑起來了,他忽然問四郎:「你怎麼不去追三郎?」

  四郎下意識地去看親爹。

  魏昳連連朝這個兒子使眼色。

  四郎這才去追三郎了,跑得很是拘束,必須應付差事一般。

  燕王乾脆不看了。

  吉時一到,魏曕親自將衡哥兒抱到暖閣的榻上,這裡已經擺了琳琅滿目的各種喜慶物件。

  魏曕、殷蕙站在中間的位置,其他男女客分別站在夫妻倆左右觀禮。

  燕王緊挨著魏曕,一邊摸著鬍子,一邊等著看這個乖孫會抓什麼。

  殷蕙記得,上輩子衡哥兒抓了一把桃木小劍,寓意長大後會武藝高強,這輩子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變化。

  被親人們含笑圍觀的衡哥兒,在一堆物件中間走來走去,最後還是抓起了那把小木劍。

  殷蕙笑了,看來兒子是真的喜歡習武。

  魏曕已經開始暢想兒子長到六七歲時,他教導兒子練劍的畫面。

  燕王摸著鬍子點頭,乖孫習武好,最好像老三一樣出類拔萃。

  世子爺魏陽站在燕王身後,目光依次掃過三弟與父王的臉,魏陽又看向了自家大郎與三郎。

  大郎抓周前,他叫人特意訓練過兒子去抓印章,還提前試了三次,大郎抓的都是印章,可真到了抓周當天,大郎竟然抓起一本書往嘴裡塞!輪到三郎,反正不是長子,魏陽就沒費事多管,結果抓周當日,三郎還不如哥哥,竟然抓了一個銀元寶!

  誠然,抓周代表不了什麼,抓銀子的孩子日後可能是個窮鬼,抓刀劍的孩子將來可能手無縛雞之力,魏陽怕的是,萬一五郎抓了印章,父王會覺得天命落在了三弟這一房。

  幸好,五郎抓的只是一把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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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6 00:19:2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月底這日,澄心堂的廚娘們天不亮就起來忙活了,除了早飯,她們還要預備好方便帶出門的糕點,三爺愛吃酥脆酥脆的小酥餅、炸春卷,夫人愛吃綿綿軟軟的紅棗糯米糕、軟香糕,還要給五郎準備一些南瓜餅、紅薯餅。

  殷蕙也早早起來了,好不容易可以出門踏青,今日她可要好好打扮一番。

  魏曕挑開紗帳,就見她站在屏風另一側,兩個丫鬟正伺候她穿衣,忙碌中透著一股喜氣洋洋,好像花叢中的兩隻小蜜蜂正圍著一隻蝴蝶獻殷勤,夾帶著些竊竊私語。

  「三爺醒啦。」

  「嗯。」

  稍頃,小蝴蝶繞過屏風飛到他面前,張開翅膀問他:「您瞧瞧,我這樣穿好看嗎?」

  魏曕的視線就從她的臉移到了她身上。

  她穿了一件榴紅底繡碧葉海棠花的褙子,那料子輕盈順滑,偶爾隨著她的動作蕩起一絲漣漪,很快又恢復如初。

  紅衣豔麗,襯托著一張白生生的美人面。

  有的美人過於豔媚,眼中卻無光彩,便如一抹濃濃的紅,看多了會覺得膩,殷蕙不一樣,她的臉再媚,那一雙眼睛永遠都清亮澄澈,叫人想到空山中潺潺流動的溪水,叫人想到新雨後池塘裡冒出來的荷花骨朵,亦或是夜深人靜時天空中閃爍的璀璨星辰。

  剛嫁過來的她滿腦子都是規矩,不知展現自己的美,如今她越來越從容自在,那美也潮水般朝身邊的人傾瀉而出。

  魏曕心不在焉般點點頭,一邊站起來一邊問她:「衡哥兒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殷蕙笑道:「昨日叮囑過乳母,我再去看看。」

  說完,她轉身離去,腳步輕盈,帶起豔麗的裙擺也綻放開來,真好像一隻翩然飛舞的蝴蝶。

  吃飯的時候,衡哥兒因為吃得慢又多,又成了最後一個。

  殷蕙趁機問魏曕:「您去過東山嗎?」

  魏曕:「不曾。」

  父王對他們的管教非常嚴格,平時讀書練武安排得滿滿當當,除非父王帶他們出去,小時候魏曕幾乎沒有離開過王府。大哥、二哥陸續當差後,父王對他們的管教稍微鬆了些,兩人偶爾會帶弟弟們出去吃席,但也只限於平城裡面,不能輕易出城門,應該是怕弟弟們出事,不好向父王交待。

  去年魏曕進了衛所,倒是經常出城,但也只限於往返王府、衛所之間,不曾擅自去游山玩水。

  殷蕙笑道:「我出閣前,每年都要去東山幾次,東山其實不高,裡面修了好幾條山路,通向裡面各個山頭,但有一條山路是在山腳下繞了一圈,游人們基本都是去山上賞花或去寺裡上香的,很少走下面的山路,所以特別適合跑馬,有的公子哥專門在那裡跑馬比賽呢。」

  魏曕看著她:「你會騎馬?」

  殷蕙耍了個小聰明:「以前會騎,但如果您不高興我會騎馬,以後我就不會騎了。」

  魏曕輕嗤一聲,只覺得她恢復本性之後,膽子越來越大了。

  殷蕙敢這般與他說話,也是一步步試探的結果,正因為魏曕沒有計較,她才越來越放得開。

  趁乳母專心照顧衡哥兒,金盞、銀盞也都規規矩矩地垂眸站著,殷蕙悄悄用鞋尖碰了碰魏曕的靴子。

  魏曕皺眉。

  殷蕙討好地笑:「如果您想去山路上逛逛,我可以給您當嚮導,保證不會迷路。」

  言外之意,她想跑馬了。

  魏曕看向衡哥兒。

  殷蕙道:「晌午咱們在寺裡吃完齋飯,衡哥兒肯定要睡一覺,咱們就趁他睡覺的時候去,那時候山路上人更少了。」

  魏曕這才默許了。

  衡哥兒突然朝爹娘叫了一聲:「馬!」

  殷蕙笑他:「你還小,等你長大了爹爹再教你騎馬。」

  衡哥兒踢踢小腳,吃完飯就不肯再乖乖坐在餐椅上。

  一家人這就出發了,除了幾樣糕點小吃與茶水,剩下的就是殷蕙的一套男裝以及衡哥兒的一堆東西。

  依然是下人們先把東西送到東華門外的馬車上。

  澄心堂這邊下人來回走動,頤志堂、暢遠堂那邊都得到了消息。

  世子爺魏陽笑道:「老三最近越來越像老二了。」

  魏昳寵紀纖纖,這是整個燕王府都知道的事。

  徐清婉看著外面碧藍無雲的天空,很想道句春光好適合踏青,又怕丈夫覺得她也想出去走動,便只是笑笑。

  大房夫妻倆沉得住氣,暢遠堂這邊,紀纖纖一聽說三房要出去玩,她也急了,對魏昳道:「咱們也去!」

  魏昳平時當差,今日好不容易得個清閒,只想待在家裡,更何況……「上次休沐我不是陪你出去了?」

  紀纖纖:「上次咱們沒帶二郎、四郎,這次也帶上。」

  魏昳更不可能答應,陪紀纖纖就夠累了,再加上倆孩子,簡直要他的命。

  「愛去你去,我哪都不去。」

  紀纖纖非要他去,魏昳就往柳姨娘那邊走,兩口子拉拉扯扯的時候,殷蕙、魏曕等人已經從他們門口走過去了。

  .

  這次出游,澄心堂預備了兩輛馬車,殷蕙一家三口坐一輛,乳母與丫鬟們坐在第二輛。

  出了城門,魏曕不再半遮半掩,完全打開簾子,陪著衡哥兒往外看。

  衡哥兒看得如痴如醉,一句話都不說。

  殷蕙道:「你看,衡哥兒多喜歡出門玩。」

  魏曕:「做什麼都要適可而止。」

  再喜歡的東西也不能任性胡來,所以他不會因為兒子喜歡就經常出府,成了兄弟們中的獨一份,引人議論。

  殷蕙聽了,想到其他幾房基本都在王府裡待著,魏曕這次肯破例,確實實屬難得,她不該再得隴望蜀。

  「您說得對,我不該得意忘形。」殷蕙伸手,扯了扯他腰間的玉佩,小聲認錯。

  魏曕沒有怪她,只是提醒,他們既然享受了父王賜予的皇親身份,受百姓敬重,便也該遵守父王定下的規矩。

  捏捏她的手,算是安撫,魏曕便專心扶兒子了,馬車偶爾還是會顛簸一下,不看緊點,他怕小家伙掉出去。

  半個時辰後,東山到了,正是陽光暖而不耀的賞花好時候。

  魏曕抱著衡哥兒,殷蕙戴著面紗,一家三口走到半山腰,挑了一處比較幽靜的地段,便不再往上攀爬。

  「您抱了一路,坐著休息會兒吧,我帶衡哥兒四處逛逛。」殷蕙牽著衡哥兒道。

  衡哥兒長得好,魏曕抱著他爬了這麼久的確出了汗,坐下交待道:「別走太遠。」還讓長風跟著母子倆。

  山間吹拂著一縷微風,時停時歇,桃花已經開到了尾聲,偶爾有幾片花瓣隨風飄落下來,地上已經鋪了密密一層。

  魏曕仔仔細細擦了一遍汗,再喝口水,目光始終跟隨著遠處的妻兒。

  在一片桃粉中間,她身上的榴紅褙子十分明顯,一會兒牽著衡哥兒走路,一會兒抱起衡哥兒摘花瓣,娘倆的面容也在樹影間隱隱若現。

  後面的山路上不斷有人語聲傳過來,有年輕的公子哥們結伴而游,也有身穿彩群的少女們歡聲笑語,帶幼童上山的倒不多。

  休息夠了,魏曕去尋母子倆。

  「爹爹!」衡哥兒手裡攥著一小枝桃花,舉給爹爹看,「桃!」

  魏曕蹲下,剛要接花,衡哥兒往他身上一撲,舉著手要把桃花戴在爹爹頭上。

  魏曕想到什麼,抬頭去看殷蕙,就見她也笑著看了過來,頭上插著一支粉嫩嫩的桃花,卻是人比花嬌。

  魏曕默默收回視線,按住兒子的小手道:「爹爹不戴,男子都不戴。」

  衡哥兒不懂。

  魏曕則抱起小家伙,走到別處,轉移兒子的注意力。

  賞花賞了一個時辰,走走停停的,來到東山寺時,殷蕙竟然有點累了,只想躺在客房裡好好歇個晌。

  魏曕提前讓長風在寺裡訂了一間僻靜的客院,一家人洗洗臉,僧人們便把午飯端了過來。

  衡哥兒吃到一半,居然靠在乳母懷裡睡著了。

  「抱下去吧。」殷蕙好笑地道,原來兒子才是最累的那個。

  等乳母退下,殷蕙敲敲自己的腿,對魏曕道:「您還想跑馬嗎?」

  魏曕看她一眼,嗯了聲。

  殷蕙:「那您自己去成嗎?」

  魏曕吃了一口素菜,才淡淡道:「我對這邊的路不熟。」

  她自己說的,要給他當嚮導,免得迷路。

  殷蕙其實也想去的,就是累,如今被魏曕一催,她也就將疲憊拋到天邊,痛快地做出了選擇,吃完立即去內室換了男裝。

  魏曕慢慢地品著茶。

  門一響,他抬眸看去。

  殷蕙準備的男裝倒是沒什麼稀奇,只是當她把長髮全部束起,屬於女子的豔麗彷佛也全部收了起來,只剩那份讓人在酷暑時節也會覺得心曠神怡的清新靈秀。

  此時的她,倒顯得比殷閬還要小兩歲。

  魏曕又想到了十三歲的五弟魏暻,若是遇到衛所裡的熟人,他假稱她是五弟,那些人大概也不會懷疑,只會詫異五弟怎麼長得這麼俊。

  「出發吧。」

  魏曕放下茶碗道。

  殷蕙笑著隨他往外走。

  今日出行,魏曕帶了兩匹馬,他也只有這兩匹,都是父王送他的,一匹矮小,乃是他十歲那年父王專門挑來讓他學馬用的,一匹是他十八歲個子長成了,父王送他的草原駿馬。

  其他幾個兄弟也是一樣,雖然嫡庶有別,父王對他們卻一視同仁,沒有特別的偏愛誰或冷落誰。

  駿馬他自己騎,矮小的那匹給殷蕙。

  兩匹馬站在一塊兒,彷佛一對兒父子。

  殷蕙小聲嘟噥道:「我怎麼可能跑得過您。」

  其實她也有一匹馬,非常漂亮,通體雪白沒有一絲雜色,只是她要嫁進燕王府做貴婦,不好讓人知道她會騎馬,那匹馬也就一直留在殷家,沒機會帶過來。

  魏曕已經上了馬,見她一臉嫌棄,道:「跑馬怡情,不是要比輸贏。」

  殷蕙拍拍馬背,身姿敏捷地跨了上來,坐正了對他道:「比輸贏我也不怕您,只是得騎我自己的馬。」

  說完,她又看向魏曕胯下的馬。

  魏曕看出了挑釁,也聽出了她的激將法,卻故意不理會,慢慢沿著山路往下跑去。

  他不接話,殷蕙只好直接問出來:「那馬跟了我三年了,一直留在殷家,我想它它也想我,您看能不能牽過來,與您的馬放在一起養?」

  魏曕想到了殷老的做派,衡哥兒才周歲就給了十萬兩,殷氏是老爺子的掌上明珠,送的馬又會是何等寶馬?

  萬一牽過來,把他們幾兄弟甚至父王的馬都比下去,那是害她。

  「等我見過再說。」

  他沒有一口氣拒絕,殷蕙便笑出來:「好,我跟周叔打聲招呼,讓他趁您回城的時候把馬簽到城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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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6 00:19:3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如果兩匹馬旗鼓相當,殷蕙或許真會冒出與魏曕比賽跑馬的念頭,但是現在,本來人就比魏曕矮,馬再矮一頭,殷蕙哪還有什麼比賽的心情。

  她甚至都想與魏曕背道而馳,免得像個孩子似的跟在他的高頭大馬後。

  魏曕行在前面,能聽見後面噠噠的馬蹄聲,知道她一直跟著,他便欣賞起山裡的風景來。

  至於跑馬,他每天去衛所都是騎馬去的,想跑隨時可以跑,還用特意來這邊?

  不過是縱她一回罷了。

  山中多樹,連綿的新綠中偶爾出現幾抹花紅,春日陽光溫暖,鳥雀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追逐鳴叫。

  他重在賞景,殷蕙對熟悉的山景沒有太大興趣,恰好一陣風吹來,殷蕙忽然起了興致,一甩韁繩,超過魏曕衝了出去。

  不想比賽,但跑馬總比慢慢走有意思。

  馬跑起來,迎面的風也大了,隨著馬背輕輕顛簸間,殷蕙覺得自己彷佛變成了一朵雲,逆風而行。

  她越跑越快,眼裡只有遠處的藍天,近處的山路。

  魏曕保持兩個馬身的距離跟在後面,視線也從兩側的風景移到了她身上,別看她的馬矮,人也單薄嬌小,那意欲乘風而去的氣勢卻不輸男子。

  魏曕忽然想起有一次他與大哥、二哥吃席,二哥魏昳對南北兩地歌姬的點評。二哥說,南地歌姬更嬌更柔,說話軟綿綿的,燕地歌姬更颯爽一些,唱的曲兒自帶一種豪情,夜裡也更放得開。

  魏曕沒碰過任何一地的歌姬,王府家宴時常也會有歌姬獻舞,魏曕卻沒有特意去分辨兩地歌姬的差別。

  殷氏是他唯一的女人。

  去京城之前,夜晚的殷氏溫柔似水,從京城回來後,她的性情變了很多,白日不再拘謹,夜裡也經常抓他兩把。此刻再看她策馬奔馳的身姿,魏曕忽然覺得,她骨子裡的確有幾分豪爽。

  兩匹馬拐了個彎,前面的山路上突然出現五匹駿馬,馬背上的男子個個錦衣華服。

  並不是很寬敞的山路上,五人並肩排開,阻擋了去路。

  殷蕙放慢速度,回頭看向魏曕。

  魏曕跑到她前面,示意她跟緊自己,再繼續往前。

  那五人已經調轉馬頭,同時打量起兩人來,其中一人指著魏曕的馬震驚道:「那是不是匈奴名馬白蹄烏?」

  白蹄烏?

  落在後面的殷蕙再次看向魏曕的坐騎,那馬全身毛髮烏黑如緞,只有四隻蹄子是白色的,剛看到時殷蕙還暗暗遺憾這馬如果蹄子也是黑的就更漂亮了,沒想到這馬居然還是名馬。

  殷蕙雖然生在大富之家,見識遠超普通百姓,可她對馬種並沒有什麼研究。

  看過馬,殷蕙再去看前面那五人,當她的目光落到其中一張俊朗的臉上,不由一驚。

  故人重逢的喜悅剛浮上心頭,猛地又想起此時時機不妥,殷蕙垂下眼簾,盡量隱在魏曕身後。

  魏曕擋在前面,神色冷淡地掃視那五位富家子弟,忽然察覺其中一人在看向他身後時,神色一怔。

  對面的五人確實都是平城的富家公子,今日約好來游山跑馬。他們的坐騎在平城已經屬於好馬了,如今卻看到一個陌生的公子騎著傳說中的名馬,其中一個穿藍衣的公子便升起一較高下之心,正要上前挑釁,卻被人從後面抓住手腕。

  那人回頭,見是謝懷安,奇道:「謝兄攔我做何?」

  謝懷安搖搖頭,低聲道:「能騎白蹄烏的人,應該有些來歷,你我還是不要招惹的好。」

  藍衣公子有些不高興,只是謝懷安的家世比他家好,他得給謝懷安面子,於是朝其他三人使個眼色,將山路中間讓了出來,然後再去看騎著白蹄烏的冷面男人。

  按照情理,他們既然把路讓開了,對方怎麼也該抱拳或點頭致謝,然而魏曕只是冷著臉穿梭而過。

  殷蕙緊追上去,目不斜視。

  「怎麼回事,這兩人也太橫了吧?咱們給他讓路他們居然沒有一點表示?」

  對著兩人快馬離去的背影,藍衣公子氣憤地叫道,作勢就要騎馬追上去。

  謝懷安警告道:「他們是郭將軍家的親戚。」

  藍衣公子揚起的馬鞭馬上放了下來,背後冷汗淋淋:「郭將軍?」

  燕地只有一位郭將軍,便是十萬禁軍的將領郭嘯。

  經商的最怕當官的,別說郭將軍了,就是平城的知府,他們看見了也得恭恭敬敬的。

  「哪家親戚,謝兄又如何認得的?」

  面對同伴們的詢問,謝懷安只是搖搖頭,謹慎道:「還是不要打聽了,免得禍從口出。」

  藍衣公子等人只好作罷。

  離開之時,謝懷安又朝身後看了眼,面上浮現苦笑。

  .

  「那裡面有你的舊識?」

  繞過一個山頭,魏曕突然放慢速度,問殷蕙道。

  他的臉還是那張冷臉,可殷蕙莫名有種感覺,他不太高興。

  想來也是,堂堂皇孫被人攔路挑釁,雖然很快就識趣地讓開了,他還是會生氣吧。

  謝懷安阻攔藍衣公子的動作那麼明顯,殷蕙無法撒謊,解釋道:「穿白袍的公子叫謝懷安。我曾祖母便是謝家女,我祖父與謝懷安的祖父是親表兄弟,兩家關係一直都挺好的,所以我與謝懷安從小就認識,他大我三歲,是我表哥。」

  魏曕的臉色並沒有任何緩和。

  殷蕙想了想,道:「懷安表哥為人穩重守禮,您也看見了,剛剛他明明都認出我了,也猜到了您的身份,都沒有冒然相認,過後他肯定也不會對那些人說的。」

  魏曕的腦海裡便浮現出謝懷安認出她時的眼神。

  「衡哥兒該醒了,回去吧。」魏曕突然勒住韁繩,不容拒絕地道。

  殷蕙只好挑了一條最近的山路,與他提前返回東山寺。

  衡哥兒還睡得很香,甚至還打著小呼嚕,金盞都沒用叫醒乳母,耳朵貼著門板聽了聽,就來復命了。

  殷蕙看向魏曕。

  魏曕冷聲道:「等他醒了再動身。」

  殷蕙便讓丫鬟們備水,她要擦臉。

  睡也睡不了多久,殷蕙索性坐到椅子上,正要叫銀盞幫她解開髮髻,魏曕進來了,叫兩個丫鬟下去。

  殷蕙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魏曕走到她面前,抬手摸了摸她頭頂的男子髮髻。

  就在殷蕙不明所以的時候,男人溫熱的大手突然順著她側臉往下一挪,熟練地撐開她領口。

  明明那麼冷的人,卻能面不改色地做這種動作。

  時間根本不容許,殷蕙緊緊捂住他的手:「您就不怕佛祖看見嗎?」

  魏曕另一手抓住她的肩膀將人提起來,在她頭頂道:「已經見過了。」

  殷蕙就想起了那晚佩戴的佛像吊墜,如果那吊墜真能把人間發生的一切稟報給天上的佛祖,魏曕大概已經被佛祖用雷劈焦了。

  不知過了多久,隔壁房間傳來衡哥兒的笑聲,小家伙醒了。

  殷蕙被他捂著嘴,只能用眼睛提醒他。

  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魏曕衣衫齊整地去了外間。

  金盞、銀盞守在外面,面面相覷,進去伺候夫人吧,剛剛好像聽到一點動靜。

  念頭剛落,裡面傳來了夫人的聲音,叫她們去伺候。

  二女前後入內,就見夫人穿著中衣坐在寺院客房簡陋的梳妝台前,男子髮髻依然整整齊齊,只有一張臉紅得像喝醉了酒,眼波亦殘留迷離。

  「梳頭吧。」殷蕙有氣無力地道,桌子下一條腿還隱隱發抖。

  等她換成女裝戴著面紗走出來,就見魏曕抱著衡哥兒,神色已經恢復如初。

  回城的路上,魏曕仍然陪衡哥兒看外面的風景,殷蕙靠在另一邊車角,睏得睜不開眼睛,睡又睡不踏實。

  魏曕偏頭看了她幾次,見她臉上被他留下的手掌壓痕已經消失了,放下心來。

  馬車沿著原路返回,最後停在了燕王府的東門外面。

  殷蕙面色如常,只是下車時,那條腿還沒緩過來,落地時差點跌倒。

  魏曕的大手及時扶了過來。

  殷蕙抬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魏曕移開視線。

  也不知是白天吃過了,還是他自己心虛,這晚魏曕睡在了前面。

  那邊燕王卻很有興致,來了李側妃這邊。

  李側妃殷勤地伺候了他一番,一起沐浴時,李側妃繞繞髮絲,朝燕王閒聊道:「我聽說,今日老三陪殷氏出去賞桃花了,這小兩口,真是越過越甜蜜,想來是殷氏仗著為您治病立了功勞,央老三陪她去的,不然以老三的冷性子,怎麼會想到這一齣。」

  燕王歪頭擦著肩膀,漫不經心地道:「再冷也知道疼屋裡人,陪著逛一次又算什麼,再說了,不是還有老二給弟弟們做榜樣。」

  這話好像藏著別的意思,李側妃不愛聽了:「您是說老二寵纖纖嗎?可纖纖是名門貴女,殷氏哪裡能跟纖纖比。」

  燕王挑眉:「都是燕王府的兒媳婦,怎麼就不能比?」

  李側妃剛想指出殷氏的商女身份,忽然對上了燕王變冷的眼神。

  雖然並不覺得她說錯了什麼話,李側妃還是乖乖地閉上嘴巴。

  燕王哼了一聲,沐浴完畢穿好衣裳,人直接帶著海公公回勤政殿去了。

  李側妃眼巴巴地站在院門口,直到燕王轉彎徹底不見了身影,她才氣惱地跺腳,什麼人啊,越老越混賬,提起褲子就翻臉!

  .

  澄心堂,自從在寺裡胡鬧了一場後,魏曕一連數日都沒在後院歇了,晚飯倒是會過來吃。

  殷蕙猜不透他是在反思己過,還是算準了她的月事。

  無論如何,初七這日見過周叔後,傍晚魏曕來用飯,殷蕙趁機提醒他道:「我跟周叔說了,讓他明天傍晚牽馬去城門口等您。」

  魏曕手裡拿著兵書,頭也不抬地嗯了聲。

  殷蕙:「您不認識周叔也沒關係,我的馬很好認的,通體雪白,沒有一根雜毛……」

  魏曕終於看她一眼:「知道了。」

  總之哪匹白馬看起來最值錢,就一定是她的。

  次日黃昏,魏曕從衛所回來,騎馬進了城門,放眼一掃,在左邊街上發現一匹白馬,白到全身好像都在發光。

  皮毛如此順滑,既得是好馬,又得是得到了精心照料。

  魏曕驅馬靠近那匹白馬。

  周叔見了他,連忙堆起笑臉,然後謹遵夫人的囑咐,任憑三爺看馬,絕不囉嗦一句。

  殷蕙這匹馬雖然也是匈奴馬,價格昂貴,但品種並未排在匈奴名馬之列,只是毛色十分漂亮,討姑娘們喜歡。

  魏曕朝長風使個眼色。

  長風跳下馬背,從周叔手裡接過白馬的韁繩,便跟著主子回府了。

  事情辦得順利,殷蕙看魏曕總算順眼起來,不再記那日寺裡的賬。

  這晚,魏曕留在了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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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6 00:19:5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四月便是夏天了,陽光一日比一日曬,到了下旬,殷蕙便在魏曕的脖子上發現一條明顯的分界線,下面白皙如玉,上面偏黑。

  只是,魏曕早出晚歸,都是太陽不熱的時候。

  「白天您在衛所,也要經常曬太陽嗎?」

  殷蕙摸了摸他的脖子,問。

  魏曕道:「今年端午,父王命三個護衛所間舉辦一場龍舟賽,最近我要帶人去河邊操練,曬得多些。」

  殷蕙很是驚訝。

  上輩子燕王府從來沒舉辦過什麼龍舟賽。

  平城乃北地要塞,更北面的邊關三年一大戰兩年一小戰,總是牽絆著燕王的心。殷蕙出嫁前便有戰事,局勢緊張,不然燕王也不會跟祖父要銀子。跟著,也就這兩年安穩些,明年便又有戰事了,歇一年打一年,好不容易敵國消停了,馬上又是本朝內的事,件件都讓燕王操心,連妻妾的院子都很少踏足,哪有閒情逸致舉辦什麼龍舟賽。

  不過,上輩子的四月,燕王還在養牙,這輩子早就好了,心情不一樣,想法也不一樣,倒也沒什麼稀奇。

  「您會參加嗎?」

  「嗯,一共五支隊伍,父王會在王府侍衛裡面挑出十人,西北護衛所由我指揮,四弟也會帶一支隊參賽。」

  殷蕙覺得這事挺有意思,乾脆用手支著腦袋,看著他那邊問了起來:「四弟哪來的人?」

  既然三個護衛所都會出一支隊伍,四爺魏昡肯定不可能從護衛所裡挑人了,王府侍衛也都是燕王的人馬。

  魏曕道:「父王讓四弟去郭家找人。」

  殷蕙懂了,郭將軍膝下便有三個兒子,如今個個都在二十左右的年紀,再從將軍府的侍衛裡挑幾個,輕輕鬆鬆就湊夠人手了。

  「在哪裡比?」

  「內城河。」

  平城有兩條護城河,一條在平城外面,一條在燕王府這裡,內城河便是指代燕王府的這條。

  內城河寬五丈深三丈,完全足夠五條龍舟齊頭並進了。

  殷家的商隊走南闖北,老爺子殷墉也曾多次近距離瞻仰京城與三大藩王的王宮,殷蕙就聽祖父說過,三大藩王的王宮完全是仿造金陵皇宮的格局建造的,規格次一等。別看燕王府已經夠氣派了,西北的秦王府比燕王府還要氣勢恢宏,而且至今還沒有完全建好。

  後來,殷蕙也隨魏曕去了金陵皇城,只是一去他們夫妻倆就住在蜀王府了,或許金陵的皇宮比燕王府氣派,可那小小的蜀王府,跟燕王府完全沒法比。

  「既然就在咱們王府,我們女眷可以去看嗎?」

  「那要看父王的意思,我們只知道要賽龍舟。」

  說完,魏曕偏頭,哪怕燈已經熄了,他仍能看清她眼眸中的神采,心思可能都飛到龍舟賽上了,哪有一點要睡覺的意思?

  可魏曕睏了,白日操練身體疲乏,剛剛又與她來了一回,那酣暢餘韻更加助眠。

  「睡吧,有話明早再說。」

  他翻個身,用後背對著她。

  熟悉的字眼拉回了殷蕙的思緒,看向魏曕背影的眼神也復雜起來。

  只要他睏了,就什麼都要留到明早再說,賽龍舟的趣事如此,納溫如月做妾的大事也如此,可真到了明早,他緊鑼密鼓地洗漱更衣用飯離開,哪還有時間再說?

  愛說不說,她也懶得問了,左右到了端午,消息就會在王府傳遍。

  重新躺下,殷蕙也背著他睡了。

  .

  四月底,殷蕙帶著衡哥兒去徐王妃那裡請安。

  徐王妃還沒到,見衡哥兒要去找三郎玩,殷蕙就放小家伙去了。

  天氣熱,穿得一少,衡哥兒的行動更加敏捷,不但走得熟練,跑起來也不怎麼會摔了,只是跑得搖搖晃晃,像個小鵝。

  以前衡哥兒最喜歡找四郎,但四郎好靜不愛動,總是躲著衡哥兒,再加上三郎喜歡他,衡哥兒遂與三郎成了好伙伴。

  「看,這是蛐蛐。」

  三郎牽著五郎走到廳堂東南的角落,彷佛這樣大人們就看不見似的,再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小小的竹筒,讓衡哥兒看。

  徐清婉看向三郎的乳母。

  乳母額頭冒汗,三郎調皮,每次來請安前她都會千叮嚀萬囑咐,最近三郎喜歡玩蛐蛐,走哪都帶著,今日過來時她還特意檢查了一遍,哪想到竟然還是被三郎藏了蛐蛐帶過來。

  乳母想請罪,卻又只知道此時不是時候,只能深深地低下頭。

  紀纖纖笑起來,對殷蕙道:「三弟妹怕蛐蛐嗎?反正我怕,黑乎乎的大蟲子,現在五郎被三郎帶起了興致,你就做好五郎向你要蛐蛐的準備吧。」

  這話其實是在嘲笑徐清婉沒教好三郎,竟讓三郎帶了蛐蛐來這裡。

  殷蕙沒有理會她,有些擔心地看著衡哥兒,蛐蛐那東西乍一看確實嚇人,兒子還沒有接觸過什麼蟲子,會不會被嚇到?

  三郎的竹筒蓋子上有個透氣的小孔,衡哥兒湊過去看。

  不知道是沒看見還是怎麼著,衡哥兒臉上沒什麼稀奇的情緒,三郎急了,乾脆打開了蓋子。

  這下好了,衡哥兒剛要再看,一個拇指長短粗細的黑蛐蛐跳了出來,眾人只見黑影一閃,再去找,那蛐蛐竟然是朝女眷們這邊來了。

  紀纖纖是真怕蛐蛐,見此驚叫一聲,跳起來就往門外跑,花容失色。

  二郎自從去年被祖父懲罰禁足,出來後老實了不少,可他骨子裡就是個皮的,眼看蛐蛐跳到自己這邊,他立即將什麼規矩禮儀拋到了腦後,彎著腰去抓起蛐蛐來。

  「我的,不許你搶!」三郎跑過來,加入了撲蛐蛐大賽。

  四郎的乳母趕緊抱起四郎,怕四郎嚇到。

  眼看衡哥兒也要去抓蛐蛐,殷蕙飛快朝自家乳母使個眼色。

  乳母便從半路攔住衡哥兒,聰明地說些話轉移衡哥兒的注意力,於是衡哥兒也沒有哭鬧,聚精會神地看哥哥們撲來撲去,當三郎不小心撲到二郎的背上,又被二郎使勁兒掀到一旁,衡哥兒突然咯咯笑了起來,笑得跟大人聽了什麼極品笑話一樣,都要喘不過氣來了。

  徐王妃還在屋子裡,就聽到了衡哥兒的笑聲。

  她輕輕搖了搖頭,五郎這孩子,別說王爺了,她也喜歡,別的孩子就沒有笑得這麼歡過。

  等徐王妃出來,二郎、三郎已經被丫鬟乳母們分開了,只是蛐蛐不知跳到了哪裡。

  「老二媳婦怎麼待在外頭?」

  徐王妃坐在主位,先看向躲在院子裡朝裡面探頭探腦的紀纖纖。

  徐清婉淡笑道:「三郎調皮,帶了隻蛐蛐過來,沒管好跑出來了,二弟妹害怕。」

  可能是猜到她在說自己的壞話,紀纖纖白著臉龐進來了,視線忍不住地在地上找來找去,突然,她往殷蕙身邊一躲,指向三姑娘魏楹的椅子下方。

  魏楹低頭,就見那隻蛐蛐一動不動地趴在她的椅子腿旁邊。

  魏楹悄悄彎腰,再探手一捏,抓住了。

  「三姑姑真厲害!」

  三郎跑過來,大眼睛崇拜地仰望魏楹。

  魏楹笑著將蛐蛐放回他的竹筒,再摸摸小家伙的腦袋:「以後只能在園子裡玩,不許帶到屋裡來,記住了嗎?」

  三郎用力點頭,心滿意足地退回母親身後。

  紀纖纖終於放心地回了座位。

  徐清婉溫聲道:「二弟妹沒事吧?這事怪我沒管好三郎,回頭我會教訓他的。」

  紀纖纖丟了大人,暫且也沒有鬥氣頂嘴了,喝茶鎮驚。

  等廳裡平靜下來,徐王妃道:「端午王爺會在內城河上舉辦龍舟賽,王爺、老三、老四都會參加,王爺還說,叫我帶上你們去觀賽。此外,王爺還請了一些官員及其女眷前來同樂,你們身為王府內眷,注意點儀態,水邊蚊蟲多,怕蟲子的先在香囊裡放點驅蟲藥草,免得再鬧出笑料。」

  此話一出,紀纖纖那張漂亮的臉蛋立即紅成了猴屁股。

  徐王妃:「好了,天氣熱,趁現在還涼快,都回去吧。」

  眾人離席告退。

  一走出徐王妃的院子,紀纖纖就朝徐清婉陰陽怪氣起來:「大嫂運氣就是好,如果今日父王在,發現三郎闖了禍,免不得也要禁足幾日。」

  徐清婉神色平和:「三郎固然有錯,二弟妹還是不要隨意揣摩父王心意的好。」

  紀纖纖咬唇,低頭去瞪三郎。

  三郎哪裡怕她,扮了個鬼臉,舌頭往外吐,眼珠往上翻。

  衡哥兒趴在乳母的肩膀,大眼睛好奇地看著這一幕。

  傍晚,魏曕回來了。

  今日本該休息,可為了即將到來的端午龍舟賽,魏曕還是去了城外的河邊。

  民間也有龍舟賽,最近河面河邊都十分熱鬧。

  忙忙碌碌,魏曕不知出了多少汗,身上的袍子被汗水打濕又被陽光曬乾,反反復復,他自己聞著都受不了,一回澄心堂便讓水房直接送兩桶涼水過來。

  常年習武的男人,夏日都是用涼水洗澡。

  洗完了,身上清爽了,魏曕才去了後面。

  殷蕙娘倆在書房。

  最近衡哥兒對筆墨很有興趣,殷蕙也捨得拿出來給兒子禍害,魏曕跨進來,就見她扶著衡哥兒站在椅子上,衡哥兒手裡攥著一支毛筆,白白淨淨的臉蛋上沾了幾點黑漆漆的墨。

  魏曕的眉頭便皺了起來,責備殷蕙道:「他不懂事,你也胡鬧?」

  殷蕙:「等會兒洗乾淨就好,又不費事。」

  魏曕還想訓她,忽見兒子朝他翻了個白眼,黑黑的眼珠往上滾,露出兩片眼白,滑稽又……可愛。

  魏曕難以置信地看著衡哥兒。

  衡哥兒又朝爹爹來了一記白眼。

  魏曕又好笑又好氣,繃著臉問殷蕙:「你教他的?」

  殷蕙有點糊塗:「教他什麼?寫字?」

  魏曕便把衡哥兒抱到自己懷裡,讓兒子再翻一次給她看。

  衡哥兒咧著小嘴笑,又來了一記白眼。

  殷蕙都呆住了,小家伙從哪學來的?

  站在一側伺候的金盞想起什麼,猜測道:「是不是跟三郎學的?上午從王妃那裡請安回來,路上二夫人瞪三郎,三郎朝二夫人做了一個鬼臉。」

  殷蕙恍然大悟,笑著去戳兒子的小臉蛋:「做鬼臉不好看,以後不要再學了。」

  衡哥兒覺得好玩,又來。

  殷蕙無奈地看向魏曕。

  魏曕皺眉教兒子:「不許再學。」

  衡哥兒繼續。

  魏曕抿唇,視線移開,看到桌面的大紙上,除了衡哥兒亂畫的彎彎道道,還有「端午」、「粽子」、「龍舟」幾個應景的字。

  殷蕙面露得意,指著其中一個字問衡哥兒:「這個是什麼?」

  衡哥兒忘了白眼,脆脆道:「龍!」

  殷蕙再去看魏曕。

  魏曕默默將反對的話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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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6 00:20:0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

  殷蕙忽然發現,魏曕這人有點枉己正人,明明剛剛一進來就責備她不該縱容衡哥兒玩墨水,結果這會兒他竟然自己上了,一手扶著衡哥兒的肩膀,一手抓著衡哥兒的小手帶他寫字。

  銀盞端了一盤櫻桃進來。

  這櫻桃是從山東送過來的,那邊的櫻桃長得好,年年都會作為貢品上供,皇上念著就藩的三個兒子,命當地官員每到櫻桃成熟時,分別也送一批去三位藩王那裡,免得送到京城他再發往各地,櫻桃壞在路上。

  燕王收到櫻桃後,命人放到冰庫存著,每日分別給各院送一籃子,按照一個主子一斤的份例。

  櫻桃圓圓的,個個都有銅錢那麼大,送到澄心堂後也拿冰鎮著,要吃的時候用水洗一遍送上來,清清涼涼的掛著水珠,新鮮誘人。

  殷蕙擦過手,拿起一顆櫻桃剝開,去了核後再撕成幾小塊兒,一塊兒一塊兒地送到衡哥兒嘴前。

  衡哥兒乖乖地張開嘴巴,吃得津津有味。

  基本上衡哥兒吃完一顆,殷蕙能吃兩顆。

  這次殷蕙再餵兒子時,就見魏曕看了她一眼。

  大熱天的,他剛從外面回來,面對這些酸甜可口的櫻桃,不饞才怪。

  殷蕙朝兩個丫鬟使個眼色。

  金盞、銀盞退下後,殷蕙又剝了一顆櫻桃,去掉核後站起來,遞向魏曕。

  魏曕張開嘴。

  殷蕙卻縮回手,一邊丟到自己嘴裡,一邊坐回椅子上,委委屈屈地斜了他一眼:「是想餵您,可一想到我花心思教衡哥兒認字,您卻又數落又瞪眼睛的,便不想餵了。」

  魏曕倒也不是非要吃那櫻桃,只是,看她露出這種委屈樣,他沉默片刻,解釋道:「我以為你們只是在浪費紙墨。」

  殷家銀子多,衡哥兒也跟著得了一筆滔天財富,魏曕很擔心這孩子會不會養成一個紈絝。

  殷蕙更不愛聽了:「在您眼裡,我就那麼不懂事?」

  魏曕抿唇。

  殷蕙看看窗外的天色,從他懷裡搶過兒子:「快用飯了,我帶衡哥兒去洗手,您慢慢用。」

  衡哥兒還沒玩夠墨水,不過聽娘親說要吃晚飯了,小家伙就乖乖讓娘親抱走了。

  魏曕看眼兩人的背影,再去看那盆櫻桃,忽然覺得她不是不懂事,只是膽子越來越大,敢戲弄他,敢頂嘴,還敢擺臉色。

  右手沾到了衡哥兒手上的墨,魏曕心不在焉地用左手捏了兩顆櫻桃,第一顆吃著新鮮,第二顆便覺得平常起來。

  猜測娘倆快洗完手了,魏曕端著盤子去了廳堂,正好看見金盞挑起門簾,衡哥兒扶著門框抬腿跨了出來。

  「櫻桃!」衡哥兒開心地跑到爹爹身邊。

  魏曕手還髒著,讓乳母先照顧衡哥兒吃櫻桃,他去了內室。

  殷蕙還在等著洗手,剛剛一心搓兒子的小黑手了,需要銀盞換回水。

  見到魏曕,她垂下眼簾。

  銀盞換了水,看眼三爺,識趣地退下了。

  殷蕙彎腰洗手,餘光看到他走到洗漱架旁邊,突然朝她伸出左手。

  殷蕙下意識地往後躲,卻見魏曕展開的手心裡,躺著一顆已經去了核的櫻桃。

  她看向魏曕。

  魏曕:「賠禮。」

  做錯事得罪了人,才需要送上賠禮道歉。

  對於他這樣天生冷臉又惜字如金的男人來說,這般便等於向殷蕙低頭了。

  殷蕙頓了頓,湊過去,輕輕將那顆櫻桃咬了過來,盡管她夠小心了,嘴唇還是碰到了他手心。

  她有些不自在,一邊默默嚼櫻桃一邊繼續洗手。

  魏曕用左手捲起右邊的袖子,可右手是髒的,不能再動,導致左手的袖口寬寬鬆鬆垂下來,就在此時,殷蕙突然拉下他的右手放入水中,像幫衡哥兒那樣替他搓起墨汁來。

  她垂著臉,一縷細細的髮絲從耳後落下,因為搓得用力,她的側臉泛起紅來。

  換了兩次水,兩人的手都乾淨了。

  「開飯吧。」擦乾手,殷蕙朝外走去。

  魏曕跟上。

  乳母看到他們,笑道:「五郎連著吃了三顆櫻桃了,剩下的三爺與夫人都吃了吧,我怕五郎吃多了鬧肚子。」

  殷蕙瞧著衡哥兒嘴邊的果汁,終於又笑了出來。

  櫻桃留著飯後吃,乳母怕衡哥兒惦記櫻桃,吃完飯就把衡哥兒抱走了。

  殷蕙將櫻桃擺到魏曕面前:「我們白天都吃過了,您在外面風吹日曬的,多吃點吧,明早出發時帶上一兜,路上解渴。」

  魏曕:「我不好這些,留著你們吃吧。」

  殷蕙回想上輩子那十年,魏曕在飲食上的確沒什麼講究,好像飯菜好吃與否在他眼裡都一樣,能吃飽就行。

  「一天三斤,我與衡哥兒能吃多少,您就當零嘴吃,再說了,我聽說多吃瓜果能增白養顏,瞧瞧您,最近都曬黑了。」

  殷蕙堅持讓他吃。

  魏曕只好將剩下的大半盤櫻桃都吃了。

  夜裡殷蕙去沐浴時,魏曕走到她的梳妝台前站了一會兒,西洋鏡中男人俊美冰冷的臉上,神色莫測。

  .

  端午這日,平城的百姓們都湧去城外看民間的龍舟賽了,少有人知道燕王府裡也會舉辦一場賽龍舟。

  因為要參加龍舟賽,魏曕早早就起來了,要去內城河邊與西北護衛所的龍舟隊伍會合。

  殷蕙則帶著衡哥兒,吃完早飯立即去了徐王妃那裡。

  等內眷們都到齊了,徐王妃便率領眾人朝東華門走去。

  內城河環繞在燕王府內、外兩重宮牆之間,在靠近內城牆這一側,修建了多處亭台樓閣,岸邊垂柳依依,水面上荷葉連連,戰時用於防護王宮,平時則是一處賞景的好去處。

  東華門外的拱橋將內城河東段一分為二,今日女眷與孩童們會在橋右一側的涼亭中觀賽,燕王、魏陽幾兄弟以及受邀的官員們則安排在橋左一側的涼亭中,男女互不打擾。

  早上的陽光已經有些曬了,走在殷蕙前面的紀纖纖舉起團扇,擋住陽光。

  殷蕙心情愉悅地欣賞著水面,別看內城河也是王府一景,但只有燕王可以隨意出內城來河邊溜達,殷蕙也只有這輩子每月出府的時候,有機會遠遠地瞥一眼。

  徐王妃與幾位官夫人進入了「清波亭」。

  李側妃、郭側妃、溫夫人、崔夫人去了「流雲亭」。

  殷蕙三妯娌與一些官家少夫人佔據了「漱石閣」半邊水榭,另外半邊,由魏杉、魏楹招待幾位官家小姐。

  至於衡哥兒幾個小兄弟,都在徐王妃那邊呢,由乳母們牢牢看著。

  耀眼的陽光被亭蓋遮擋,微風送了水汽過來,清爽怡人。

  殷蕙搖著團扇,微笑著坐在徐清婉左側的席位上。

  在場的官夫人們有的奉承徐清婉,有的奉承紀纖纖,只她這邊冷清。

  殷蕙也不在意,怡然自得。

  魏楹突然領著一位妙齡少女走過來,朝徐清婉行禮後,她笑著走到殷蕙身邊,拉著那位少女給殷蕙介紹道:「三嫂,這是我表妹郭素英,她說她見過你呢。」

  在場的人都知道,郭素英是郭將軍唯一的女兒,平時疼愛有加。

  郭素英今年正是及笄年華,她個子高挑,因為跟著家裡的兄長練武而曬成了淺蜜色肌膚。

  郭家是平城裡僅次於燕王府的勳貴家族,殷蕙對郭素英也早有耳聞,卻是不記得兩人何時見過。

  見她露出茫然之色,郭素英笑道:「三年前的中秋燈會,我見過三夫人,您陪在殷老員外身邊,不曾注意我。」

  紀纖纖笑著插話道:「三年前的事,郭姑娘居然能記得這麼清楚,真是奇了。」

  郭素英瞥她一眼,沒有解釋什麼。

  這事也不方便告訴旁人,包括表姐魏楹。

  那年燈會,郭素英與三個哥哥結伴同游,本來兄妹間邊走邊說笑玩得很開心,突然三個哥哥都停了下來,呆若木雞地看著斜對面。郭素英順著哥哥們的目光看過去,就見到了一位讓她都久久難忘的美人。

  美人挽著一位老者的胳膊走開了。

  二哥三哥都想知道那美人是誰,大哥見過殷老,便也猜到了那美人是殷老愛如明珠的殷家二小姐殷蕙。

  郭素英甚至想過,如果不是哥哥們去了戰場,回來時殷蕙也被燕王定了去,三個哥哥肯定會有一個要求娶殷蕙的。

  殷蕙在郭素英神秘的笑容裡看到了善意,所以,當二女要求留在這邊陪她一起觀賽時,殷蕙欣然同意了。

  這時,河段中間的拱橋上開始有外男經過。

  大多數殷蕙都不認識。

  魏楹笑著給她介紹:「這三位英姿颯爽的男子便是我的三位表哥,郭遼、郭遠、郭進。」

  殷蕙不由地點頭,不愧是將門世家的子嗣,這三兄弟個個魁梧健碩,站在一起就更有氣勢了。

  郭素英也幫忙介紹起來:「這三位分別是燕王府三個護衛所的指揮使,高震、馮謖、楊敬忠大人,後面跟著的是他們的公子。」

  殷蕙根據馮指揮使的容貌,認出了上輩子那個因為與魏曕比武而倒黴廢了的馮騰,見對方英氣不輸郭家三公子,殷蕙莫名地自豪起來,這都是她的功勞啊,替公爹保住了這對兒虎將父子。

  武將們抵達不久,橋上又經過了一波人,看身形與穿著,便知道是文官了。

  殷蕙深知,這裡面很多人將來都會因為從龍之功加官進爵,所以看得目不轉睛。

  然而魏楹、郭素英姐妹倆對平城的文官們卻不太熟悉,倒是徐清婉、紀纖纖身邊的少夫人們,會出言介紹。

  水榭裡不斷響起女子輕柔含笑的聲音,突然,隨著又一人跨上石橋,整個「漱石閣」中的女眷都安靜下來,不約而同地遙望著那人。

  那是一位穿青衫戴布巾的公子,二十五六的年紀,身形頎長偏瘦,面容俊美而溫和。

  如果說魏曕是一把充滿肅殺之氣的絕世名劍,此人便是一枚溫潤無暇的人間美玉。

  直到對方走下石橋,朝橋的另一側而去,殷蕙才聽見身後有人道:「莫非他就是崔夫人的弟弟,崔玉?」

  「不是官員,又能來此,還生得那般容貌氣度,應該是了。」

  殷蕙怔住了。

  崔玉,這個名字她聽說過,且印象深刻,但這印象不是因為崔玉乃燕王妾室崔夫人的弟弟,而是因為燕王登基稱帝後,崔玉作為替燕王出謀劃策的第一謀士,本該入內閣掌大權,卻因坊間突然傳出他其實是個太監的流言,竟然落髮為僧,離京而去。

  據說,燕王為此事嚎啕大哭,並緝拿傳播流言者,斬殺數十人。

  這般如玉的公子,真的是太監嗎?

  一隻白色蝴蝶忽地從身邊飛過。

  殷蕙去看那蝴蝶,卻見坐在旁邊的魏楹還緊緊追隨著崔玉的背影,素來豪爽愛笑的姑娘,此刻眼中只有一片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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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崔玉出現的時候,不僅僅是漱石閣這邊年輕的少女小媳婦們看得目不轉睛,其他涼亭中的女客也都被他的風采折服了。

  流雲亭內,崔玉走遠了,李側妃才搖著折扇收回視線,去看崔夫人。

  燕王來燕地後一共納了三個妾,第一個納的溫氏出身低微又小家子氣,最不值得她放在眼裡。第二納的是郭將軍的妹妹郭氏,郭氏貌美且有名門娘家,實在讓李側妃氣了一段時間。而燕王最後納的,便是崔氏。

  崔氏很是特殊。

  如果說李側妃與燕王是青梅竹馬,崔氏則幾乎是燕王看著長大的,兩人差了十五歲。

  崔氏的父親崔潁川是燕王身邊的伴讀。燕王封王後,崔潁川成了燕王身邊的謀臣,雖無官職,卻深受燕王倚重,後來帶著妻子家小跟隨燕王來了平城,並在一場戰事期間為了保護燕王而犧牲,他的夫人受不了打擊,不久也病逝了,留下崔氏姐弟。

  燕王將姐弟倆帶到王府撫養,崔氏十五歲那年,成了燕王的妾室,弟弟崔玉少時跟著魏陽等兄弟一起讀書,二十歲起也成了燕王的謀臣,被燕王賜了王府附近的一座府邸居住。

  崔氏年輕貌美卻溫柔不爭,可她不爭,每個月侍寢燕王的次數永遠都是妻妾五人中的前三名。

  李側妃將崔氏視為心頭大患,權勢上崔氏威脅不了她,可崔氏在表哥的心裡,佔的位置可能會超過她。

  「崔妹妹,玉郎今年多大了?」李側妃搖著扇子問。

  崔夫人美麗的面容露出一絲尷尬:「二十六了。」

  李側妃:「親事還沒定下嗎?」

  崔夫人垂下眼簾,搖搖頭。

  李側妃好似關心地嘆道:「哎,玉郎那般容貌,又受王爺器重,按理說婚事早該成了,只可惜他運氣太不好,幾年來王爺連著給他撮合了兩門婚事,女方要麼突然染病去世,要麼就遇到家裡走水燒毀了容貌,百姓們胡言亂語,傳出個剋妻的名聲,害得王爺也不好再幫他張羅,真是……」

  崔夫人看向水面,眼中泛起疼來。

  她不在乎李側妃的嘲諷奚落,只心疼弟弟才氣過人卻至今孑然一身,這麼多年身邊連個照顧冷熱的人都沒有。

  郭側妃忽然笑道:「姻緣自有天定,妹妹不必擔心,或許前面有更好的姑娘等著玉郎呢。」

  溫夫人也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崔夫人笑出來:「那就借姐姐吉言了。」

  .

  賓客們到齊後,燕王府的丫鬟們穿花拂柳,為眾人獻上瓜果茶水。

  燕王肯定還要對賓客們說點什麼,龍舟賽暫且還不會開始。

  漱石閣這邊又恢復了歡聲笑語,魏楹也恢復了開朗的模樣,與郭素英猜測著今日哪支龍舟隊會贏。

  殷蕙看著魏楹明媚的笑臉,思緒還是飄到了上輩子。

  那時候因為她時時刻刻都恪守著王府裡面的規矩,甚至比徐清婉守得更好,活潑好動的魏楹很少會來澄心堂走動,導致殷蕙對魏楹的了解也非常少,只知道魏楹一直在燕王府留到十八歲才出嫁,嫁得還特別遠,從此再也沒有回過王府,連燕王登基,魏楹受封公主,卻依然沒有進京。

  穿著嫁衣低眉斂目的魏楹,便是殷蕙印象中的最後一面。

  與高高興興在京城享受著公主殊榮的燕王長女魏槿、次女魏杉相比,魏楹明明更受寵愛卻拒不回京,殷蕙當然好奇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可她沒地方問,魏曕那冷冰冰的人絕不會與她聊同父異母妹妹的私事,妯娌們那邊,殷蕙怕自己問了,回頭妯娌們就去長輩那裡告她多嘴的狀。

  做兒媳婦難,做王府的兒媳婦更難,做有一位皇后婆婆多位妃子小婆婆的皇城兒媳婦更更難。

  「三嫂?」

  袖子被人輕輕扯了扯,殷蕙回神,就見魏楹笑盈盈地看著她:「三嫂想什麼呢,叫了你三聲都沒聽見。」

  殷蕙隨口遮掩道:「想五郎呢,怕他調皮闖禍。」

  魏楹:「有乳母照看,三嫂就放心吧。」

  殷蕙笑著點點頭。

  這時,紀纖纖張羅大家押彩頭,看哪支龍舟會勝。

  魏楹小聲嘀咕道:「這有什麼好賭的,肯定是父王第一,誰敢超過父王去。」

  紀纖纖聽見了,美眸一轉,笑道:「那咱們就賭誰是第二名。」

  這下就變得有意思起來了,剩下那四支龍舟隊,三支是從三個護衛所裡挑出的精兵猛將,另一支則有郭家三兄弟親自上場助陣。

  算上魏楹、郭素英,漱石閣左側水榭裡一共有十二位女客。

  燕王府三大護衛所,分別是東南、東北、西北護衛所,徐清婉、紀纖纖為了避三爺、四爺的嫌,各挑了一支護衛所,少夫人們也都跟著她們投。魏楹、郭素英都壓了四爺與郭家三兄弟,殷蕙沒辦法,只好投給了自己的夫君,不然別的龍舟隊都有兩三票,就魏曕沒有,傳出去叫人笑話。

  「三弟妹與三爺還真是伉儷情深呢。」紀纖纖拿團扇擋住半張臉,露出眼睛調侃道。

  眾人的目光便都落到了殷蕙臉上。

  尤其是那幾位少夫人,殷家在平城是鼎鼎有名的巨富之家,這些少夫人就算沒見過殷蕙,也聽說過她的美名。商人雖富卻地位低,殷蕙能嫁到燕王府做正經的兒媳婦,不知叫多少人羨慕嫉妒,其中自然也有清高之輩,不屑與殷蕙這等商家女子為伍。

  殷蕙大大方方地給她們打量,笑著取下腰間佩戴的荷包。

  這種盛會,大家都料定會有下注一事,都提前備好了銀子。

  隨著她的動作,女客們的注意力也落到了殷蕙身上,她今日的扮相並不出挑,穿一件淺青色繡粉色荷花的褙子,配一條蓮葉邊的素淡白裙,清新的顏色叫誰看了都覺得舒爽。然而細細一看,就會發現殷蕙這一身衣裳乃是用錦繡樓最名貴的妝花紗裁減而成,夏日的風多輕啊,吹拂過來,竟能吹得她的裙擺袖口如水波般輕動,不像別人的,美則美矣,死氣沉沉。

  妝花紗因為珍貴而數量有限,錦繡樓根本不會拿出去賣,貨一到基本就叫平城最有權的幾家訂走了。

  連紀纖纖搶到的都不多,殷蕙呢,她連佩戴的荷包都是妝花紗做的!

  白皙嬌嫩的小手解開荷包的繩帶,從裡面取出兩片金葉子,放到了小丫鬟端來的托盤上。

  紀纖纖可以調笑殷蕙與三爺恩愛,卻不能調侃她有錢闊綽,否則便有嫉妒她錢多之嫌,顯得自己寒酸。

  一段悠揚悅耳的弦樂之聲突然從遠處傳來。

  一艘載著歌姬樂人的游船緩緩從河段盡頭劃過來,彩裙飄飄花瓣飛落,彷佛天上來客。

  這便是龍舟賽開始前的節目了。

  男客那邊傳來一些動靜,魏楹跳出水榭站到外面一塊兒高石之上,笑著對眾人道:「要開始了,父王、三哥、四哥都下場了!」

  她與四爺魏昡都是郭側妃所出,龍鳳胎兄妹。

  徐清婉擔心地道:「三妹妹快下來,仔細摔著!」

  魏楹擺擺手,叫她不用多管,然後打著替大家看進展的幌子,光明正大地尋找崔玉的身影來。可惜,人影重重,擋住了崔玉。

  鼓聲響起,龍舟賽正式開始。

  龍舟從內城河東段的拱橋左側出發,沿著「回」字型的河段繞王府一周,重新轉到東段後,最先穿過拱橋橋洞的便是獲勝。

  也就是說,殷蕙等女客除非像魏楹那般站到石頭上,只能等著龍舟繞過來,看最後最精彩的那一段。

  徐王妃放話,准許乳母們帶著五個小郎站到拱橋上,既能看到龍舟出發,又能看到龍舟歸來。

  「爹爹!」「爹爹!」

  衡哥兒找到了親爹,對著魏曕的龍舟中氣十足地叫起來。

  三郎不甘落後,下意識也叫起爹爹來,要替他的爹爹助威。

  徐清婉撲哧笑了出來,隨即為這份失態面頰微紅。

  紀纖纖趁機道:「三郎這孩子,傻乎乎的,大哥根本沒參加嘛。」

  她剛說完,就聽二郎也在那裡喊起爹爹來。

  紀纖纖的臉頓時比徐清婉還紅,魏昳的武藝平平,也沒資格下場。

  殷蕙只覺得此刻的孩子們都很可愛。

  不知是誰提醒了他們,二郎、三郎開始齊喊祖父,只有衡哥兒還堅持喊著爹爹,偶爾被哥哥們帶歪,叫聲「祖護」。

  龍舟之上,聽到衡哥兒的「祖護」,燕王一個笑岔氣,差點亂了搖槳的節奏。

  「怎麼沒人給我助威?」四爺魏昡一邊搖槳一邊插科打諢道,「明年不給他們發壓歲錢了!」

  郭家二公子郭遠笑道:「是不是今年過年時你給的不夠多?」

  三公子郭進則道:「趕緊自己生一個,保准幫你!」

  大公子郭遼瞥眼已經微微超過他們的魏曕,肅容道:「都閉嘴!」

  第一的位置肯定要留給王爺,他們要爭的是第二,三兄弟齊齊上場,不能丟了將軍府的面子。

  其實燕王的龍舟也只領先半條龍舟,但每條河段中間都有座拱橋,其他四條龍舟不敢硬搶,怕把燕王擠下水,所以每次都是讓著他。

  燕王豈會看不出他們的心思,怒道:「都給我搶,連個龍舟賽都不敢爭先,以後戰場上我如何指望你們打勝仗!」

  本來就是一幫血性男兒,燕王再這麼一激,到了南段中間的拱洞前,排在前面的燕王、魏曕、魏昡三條龍舟都全力以赴地超前衝去。

  拱洞只能容兩條龍舟並進。

  燕王的龍舟擠在中間,魏昡瞥眼另一邊的三哥,突然帶著自己的龍舟朝父王的龍舟撞去。

  燕王的龍舟一晃,然而魏曕也有了對策,也撞過來。

  兄弟倆的龍舟同時夾向燕王的,導致燕王的龍舟前半截翹起,各搭了一部分在另外兩條上面。

  如此,三條龍舟勉強同時穿過了橋洞。

  「三哥,現在怎麼辦?」魏昡不敢躲,怕自己猛地抽身,父王連人帶船都得栽水裡。

  魏曕看向父王,見父王也在看他,動了個眼色,魏曕便道:「扶船,再同時鬆開!」

  龍舟上的人同時配合,然而就在中間的龍舟落穩之後,燕王、魏曕突然異口同聲地下令:「左撞!」

  砰砰兩聲,魏曕的龍舟先撞向燕王的,燕王的再撞向魏昡的,一下子承受兩條船的撞擊力,魏昡的龍舟頓時橫了過去。

  等魏昡隨著龍舟在水面轉了一圈,就見另外兩條已經劃出老遠了。

  「父王!你跟三哥聯手坑我!」魏昡氣急敗壞地叫道。

  燕王頭也不回,大笑道:「我也想坑你三哥,誰讓你不看我的眼色行事!」

  他朝兩個兒子都遞了眼色,可惜老四太嫩,沒領會。

  鑼鼓聲響到南面河段時,殷蕙等人都站了起來,排成一排站在亭子裡,齊齊探頭向右看。

  魏曕的龍舟最先出現在東南拐角,然而燕王的龍舟在河道內側,拐彎的幅度小,待兩條龍舟平行時,燕王的要稍稍領先。

  二郎、三郎激動地叫起來:「祖父贏!祖父贏!」

  衡哥兒被乳母抱著,瞅瞅兩個哥哥,也跟著叫「祖護」。

  殷蕙默默地看著兩條死死攀咬的龍舟。

  燕王今年四十四歲,拔牙後養了兩個月,早已恢復了之前的龍精虎猛,袒露著雙臂,肌肉健碩不輸年輕人。

  畢竟是公爹,殷蕙瞧了一眼就趕緊移開視線,去看魏曕了。

  魏曕的身影卻被燕王這條龍舟遮擋,時隱時現,只偶爾露出一張沉穩冷峻的臉,那臉最近曬黑了不少,這會兒不知是淌著汗珠還是飛濺了水珠上去,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他同樣袒露著雙臂,那是一雙比燕王略細卻同樣肌肉虯勁的手臂,沒有人比殷蕙更清楚他的力量。

  思緒歪了,殷蕙心虛地看向別處,卻見旁邊一溜少夫人們,眼睛都盯著魏曕的方向。

  殷蕙暗暗好笑。

  魏曕的臉確實冷,但此刻的他,只是一個渾身散發著蓬勃力量的年輕武將,俊美出眾的臉再加上健碩的身體,小姑娘們或許不懂,少夫人們怕是都會饞上一會兒。

  不僅僅是魏曕,郭家三兄弟追上來時,古銅色的臂膀同樣獲得了少夫人們的青睞。

  殷蕙就沒看了,包括徐清婉、紀纖纖都矜持地坐了下來。

  「還真叫三弟妹猜中了,果然是三爺拿了第二名。」紀纖纖笑著道,心裡盤旋著一股酸氣,魏曕俊美健碩不好色,又有才幹,裡子面子俱全,這麼好的男人,她都想跟殷蕙換了。

  徐清婉姿態優雅地捧茶而品,腦海中還晃動著魏曕連續搖槳的有力雙臂。

  她的丈夫魏陽看著也瘦,其實肚子上已經有肥肉了。

  不過,徐清婉馬上又想到了魏曕的出身。

  算了,男色與女色一樣,都是虛的,爵位權勢才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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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龍舟賽結束,燕王帶著魏曕、魏昡以及郭家三兄弟等年輕將門子弟上了岸,先去岸邊一座水榭中擦拭更衣,換回錦袍。

  帷帳擋住了眾人的身影,燕王擦著擦著,吩咐守在外面的海公公:「把大郎他們五兄弟帶到紫氣東來。」

  今日燕王便是在紫氣東來閣招待的文武官員。

  海公公趕緊打發一個小太監去跑腿。

  等燕王一行人回到紫氣東來閣,大郎五兄弟已經過來了,有爹的待在各自的爹爹身邊。因為魏曕不在,衡哥兒被五爺魏暻叫到身邊哄著玩了,別看衡哥兒平時沒什麼機會頻繁見到諸位伯父叔父,小家伙一點都不認生,乖乖地坐在五叔懷裡玩玉佩,連魏曕過來了,衡哥兒也沒有馬上就跳下來。

  魏曕幾兄弟的席位都在東側,魏曕從魏暻身邊經過時,順手帶走了衡哥兒。

  燕王坐回主位,示意兒子官員們也都坐下。

  燕王口乾,喝茶時,席上的文武官員們紛紛誇讚起他剛剛賽龍舟時的英武來。

  燕王放下茶碗,笑道:「英武什麼,小輩們都不敢來真的,不然我早被老三、老四弄河裡了。」

  魏曕附和地露出一絲笑意。

  老四魏昡則哼道:「早知道您會伙同三哥一起坑我,我真該讓您掉河裡。」

  燕王:「這會兒說有什麼用,賽場如戰場,誰也不會給你後悔的機會。」

  這其實是教誨,魏昡若有所思。

  燕王招招手,叫五個孫子來他面前。

  大郎、二郎、三郎馬上走了過去,四郎瑟縮,被魏昳從背後推了一把。

  衡哥兒是太小了,反應慢些,最後也穩穩當當走到了祖父身邊,只是小家伙剛剛喊了太久喊累了,哥哥們停下腳步站成一排,衡哥兒直接來到祖父面前,伸手要抱。小娃娃的想法也非常簡單,五叔、爹爹就是這麼抱他的嘛。

  老幺總是招人疼,燕王真就將衡哥兒放到了腿上,揉揉小家伙的腦袋,笑容慈愛地問道:「五郎,剛剛祖父跟你爹爹賽龍舟,你想要誰贏?」

  魏曕的心微微縮緊,魏陽、魏昳微笑,好整以暇地看熱鬧。

  衡哥兒其實根本不太懂什麼叫輸贏,剛剛在拱橋上喊爹爹,也只是因為看到爹爹罷了。這會兒聽祖父提到賽龍舟,衡哥兒便探起小身子往河面上望,只是五條龍舟都已經消失了,衡哥兒左張右望,天真的小臉一派迷茫。

  燕王便放過了幺孫,抬頭問大郎他們。

  大郎、二郎、三郎異口同聲地道「祖父」,四郎忽然扭頭,對著魏昳道:「爹爹。」

  魏昳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人也被口水嗆咳嗽了好幾聲。

  誰又能想到,這種根本不需要動腦筋的問題,四郎跟著哥哥們喊就是,居然還會答錯!

  燕王卻笑起來,破天荒地也揉了揉四郎的頭。

  四郎瞅瞅祖父,再看看坐在祖父懷裡的五郎,似乎明白了點什麼。

  燕王叫乳母把孫兒們送回去,開始與官員們說話。

  .

  午宴結束時,恰好也是豔陽高照一天裡最熱的時候。

  燕王先行,徐王妃這邊見燕王動身了,她也帶領王府內眷朝東華門走去,與燕王等人會合。

  「恭喜王爺今日龍舟奪得頭籌。」徐王妃笑著道。

  燕王擺擺手:「隨便比比,不值一提。」

  夫妻倆並肩走在最前面,李側妃等妾室隨後,最後是年輕一輩。

  到了東六所這邊,燕王叫小輩們直接回去休息,不用再送。

  等長輩們走遠了,魏昳長長地鬆了口氣,擦著頭上的汗道:「今兒個天可真熱。」

  魏陽則看向魏曕,笑道:「還沒恭喜三弟列居第二。」

  魏曕轉向老四魏昡:「如果四弟沒有中我與父王的算計,第二該是四弟的。」

  魏昡:「沒事,明年咱們再比!」

  兄友弟恭,不外如是。

  紀纖纖只覺得這幾位爺假惺惺地討人嫌,沒看天上的日頭有多大嗎,她只想快點回去沐浴休息。

  幸好,世子爺魏陽終於帶頭往前走了。

  都分開後,魏曕才走到殷蕙身邊。

  殷蕙主動解釋道:「吃席前衡哥兒睡著了,王妃讓乳母先送他回去。」

  魏曕點頭,早點回去也好,這麼熱,待久了他擔心衡哥兒中暑。

  「差點忘了,恭喜您呀。」殷蕙抬眸,帶著一絲揶揄道,因為旁人肯定都道賀多次了,她再那麼正經賀喜,他肯定會膩。

  魏曕的確膩了,剛剛大哥又來一次,車軲轆話來回說,他應酬著也煩。

  不過現在,她語氣俏皮,眼波也俏皮,魏曕反而沒什麼煩躁感覺,只是想捏一下她的臉。

  當然,光天化日之下,丫鬟們也跟在旁邊,魏曕什麼都沒做。

  回到澄心堂,魏曕要沐浴,這次,他示意殷蕙跟進去伺候。

  伺候著伺候著,殷蕙被他托了起來。

  殷蕙的手,就攀在他那兩條叫其他少夫人們看得眼睛發直的臂膀上,他也將獨屬於年輕武官的力量,接連不斷地往她身上使。

  別的方面不論,殷蕙對魏曕這具身體非常滿意,挑不出任何刺。

  所以,冷就冷吧,快活是真的。

  沐浴完畢,魏曕抱她去了內室。

  「劃了那麼久的龍舟,是不是很累了?」殷蕙側躺著,看著他的肩膀問。真是奇怪,平時也不覺得他的肩膀有多好看,今日見別人看得那麼饞,殷蕙忽然就覺得好看起來,好像一件貨物,白給她她或許不怎麼稀罕,一旦有人覬覦,她就覺得這貨物還能值幾個錢。

  魏曕看她一眼:「有事?」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看就是沒想睡。

  殷蕙笑道:「沒什麼,想跟您隨便聊聊,您若睏了,不聊也行。」

  魏曕:「聊什麼?」

  殷蕙乾脆坐了起來,靠到床板上,搖著團扇道:「賽龍舟開始前,我們押彩頭賭你們誰會是第二名,因為猜到第一肯定是父王,所以賭的第二。」

  魏曕:「你贏了?」

  他能感覺到她的高興,若輸了彩頭,怕是不會如此。

  殷蕙燦然一笑:「那當然,我肯定押您啊。」

  魏曕便在這笑容裡看到了滿滿的情意,她心裡有他,才會相信他能贏過老四與郭家三兄弟。

  「贏了多少?」

  「一百多兩,因為您是我的夫君,其他少夫人們都不好意思再押您,也就都輸了。」

  魏曕又在這話裡聽到了濃濃的自豪,她為嫁給他而自豪。

  「好了,睡會兒吧,晚上還有宴席。」

  魏曕有點招架不住她燦爛嬌豔的笑臉,再要一次,劃龍舟出力太多他確實有些累了,不要,那就不能再看。

  他轉過身,閉上眼睛。

  殷蕙其實是想從他這裡套套話,打聽一下崔玉的事,既然魏曕睏了,她也不好糾纏,抓緊時間陪著他睡了半個時辰。

  .

  傍晚天就涼快多了,晚宴時,麗春院的歌姬們還獻了幾場舞。

  魏昳和著拍子輕輕搖頭晃腦,被紀纖纖瞪了好幾眼。

  散席後,小輩們結伴往東六所走,因為涼爽,大家走得也慢悠悠。

  紀纖纖聊起了魏杉的婚事。

  魏杉今年十七了,哪怕作為王爺的女兒不著急成親,到了這個年紀也該張羅起來。

  紀纖纖:「不知道父王會給妹妹找個什麼樣的夫君。」

  魏杉惱羞成怒地跑了。

  殷蕙知道魏杉會嫁得很好,只是這話題卻猛地讓她想起了堂姐殷蓉,二月裡祖父南下前留給她的信上還提了一句,說殷蓉五月十八出嫁,祖父會在那之前趕回來。

  夜裡與魏曕歇下後,殷蕙便暫且將崔玉的事擱置到一旁,說到底,崔玉是真太監假太監又與她何干,魏楹的少女情懷,大概也只是一時心動,就算裡面真有什麼曲折糾葛,等魏楹願意跟她說了,殷蕙再聽聽,如果魏楹壓根不想跟她說,殷蕙就更不必費心。

  殷蕙更想去見見殷蓉這輩子的丈夫蔣維幀,瞧瞧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一個為了得到一門好婚事寧可耐心等到二十六七歲的寒門知縣,哪天真想巴結魏曕,可能比上輩子那個屢試不第的舉人更奸猾,見個面,總比毫無了解的強。

  「三爺,我堂姐這個月出嫁,我能回去住一晚嗎?」殷蕙鑽到他的被窩,軟聲商量道。

  魏曕皺眉:「你與她關係很好?」

  殷家二房差點害她嫁不成他,這種親戚,她真聰明就該疏遠才是。

  殷蕙搖搖頭:「一點也不好,從小她就事事都要與我攀比爭搶,我是想我祖父了,平時沒理由回去住,只能借她的婚事,還有我那新過繼的弟弟,也不知道在府裡是個什麼情形,我得親眼見了才放心,若他是個扶不起來的,我索性趁早死心。」

  魏曕看過來:「你要扶他做何?」

  殷蕙臉貼著他的肩膀,悶聲道:「扶他撐起我爹這一支,扶他協助祖父照料好殷家的生意。我堂哥那人,道貌岸然,殷家全部落到他手裡,早晚會被他敗乾淨。三爺,雖然我嫁到王府這輩子都能跟著您享受榮華富貴,可殷家畢竟是我的娘家,我總不能一點都不牽掛,您說是不是?」

  魏曕對殷家沒有任何感情,徹底斷了往來也無所謂,但那確實是她的家,是她的根。

  「去吧,記得提前請示王妃。」

  要求再次得到滿足,殷蕙高興地親了他一口。

  魏曕微微皺眉,想到她多次這般了,他一邊拿袖口擦臉一邊道:「以後不必如此。」

  殷蕙撇撇嘴,跑回自己的被窩。

  魏曕朝她這邊看了眼,卻只看到她裹著被子的背影,彷佛還氣上了。

  魏曕無法理解,有什麼好親的?

  真要表達謝意,不如明晚主動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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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殷蓉五月十八出嫁,殷家的宴席則從十七這日就開始了。

  殷蕙特意挑了十八一早過去,如此她既能見到迎親的蔣維幀,又避開了殷家忙於待客的時候,至少十九那日殷家會很安靜。

  衡哥兒留在家裡,殷蕙跟著魏曕一塊兒出了東華門,她上車,魏曕騎馬。

  馬車出發後,殷蕙聽到旁邊有噠噠的馬蹄聲跟著,挑開半邊簾子,就看到了魏曕迎著晨光的身影,陽光明晃晃的,照得他的臉好像又恢復了日曬前的白皙。

  「您不急著去衛所嗎?」殷蕙詫異地問,剛剛還以為他上馬就會先行離開。

  魏曕看她一眼,吩咐身後的長風:「這兩日你跟著夫人。」

  說完,他一甩馬鞭,揚長而去。

  殷蕙看看長風,國字臉堅毅沉穩,身形高大魁梧,確實叫人放心。

  金盞跪坐在車廂內,笑著猜測道:「三爺是想多陪您一會兒吧?被您一催,只好走了。」

  殷蕙並不這麼以為,兩人一個在車裡一個在車外,又不說話,魏曕能有這份閒心?他連親個臉都覺得多餘。

  等馬車停到殷宅門前,時候也還早,賓客們都還沒登門。

  德叔穿著一身嶄新的細布袍子,背著手出來檢查小廝們有沒有打掃乾淨,正好撞見金盞扶著殷蕙下車。

  「夫人來了!」德叔驚喜地道,昨日大小姐添妝宴夫人都沒來,老爺還很失望,覺得二小姐怕是不好出王府。

  殷蕙笑道:「姐姐出嫁,我怎能不來觀禮。」

  車夫幫著將車上的禮物搬下來,長風接到了懷裡。

  德叔引著殷蕙往裡走。

  殷宅裡張燈結彩,處處喜氣洋洋,匆匆忙忙路過的小廝丫鬟們也都換上了新做的衣裳。

  二太太趙氏在新娘子殷蓉那邊照看,殷墉、殷景善、殷聞、殷閬坐在廳堂,才吃過早飯沒多久,正商量著今日待客的事。

  「阿蕙!」看到小孫女,殷墉高興地站了起來。

  殷景善摸摸鬍子,看殷蕙的眼神還算滿意,無論如何,侄女現在是王府裡的貴人,回來給女兒送嫁,於殷家都是份體面,女婿見了,也會覺得姐妹倆感情好,對女兒會更加敬重呵護。

  「昨日怎麼沒來?」殷墉將小孫女迎進來,關心地問道。

  殷蕙:「有點小事耽擱了,不過今晚可以在家裡住一晚,祖父,家裡忙得如何了,可有需要我幫忙的?」

  殷墉笑道:「都安排好了,你姐姐正在梳妝,你去瞧瞧吧。」

  既然今晚小孫女可以留宿,祖孫倆就不缺時間聊天。

  殷蕙點頭,再朝殷景善、殷聞打招呼,笑意融融,好像兩房之間沒出過過繼的不快。

  最後,殷蕙才看向殷閬。

  殷閬今年十五了,這年紀正是竄個子的時候,正月裡見面時殷閬還跟殷蕙差不多個頭,此刻站到一起,殷閬竟然比殷蕙高出了一截,殷蕙得微微仰頭看他了。

  殷蕙不禁感慨:「阿閬長得可真快。」

  高了,也結實了,不再瘦得像根不起眼的竹竿。

  殷閬也因為身高差距的變化導致的俯視姐姐而不太習慣,迴避了下,然後再看著姐姐,笑道:「最近有在練武。」

  與殷蕙一樣,殷聞身邊也有好幾位先生,但凡殷聞對什麼感興趣,老爺子馬上就會聘來名師教導,教得殷聞文武雙全,是平城有名的玉面公子。

  殷閬來到殷家後,趙氏只安排他讀書,絕口不提讓他練武的事,用這種方式告訴殷閬,他是個庶子,不要妄想與嫡出兄長擁有同等待遇。

  不過,殷閬過繼到大房後,老爺子便也給殷閬添了一位武師傅、一位教他經商之道的先生。

  「嗯,今天忙,明早姐姐再看看你功夫練得如何。」說著,殷蕙又去捏少年郎的胳膊,實在是年初捏到的瘦骨嶙峋太叫人揪心。

  然而她的手才要施力,少年郎突然繃緊了手臂,用這種方式向姐姐展示他的強壯與力量。

  殷蕙驚訝地抬頭。

  殷閬看著她笑,短短幾個月,他彷佛變了一個人,不再有任何自卑拘謹,變得大大方方,彷佛他從一開始就是大房的孩子。

  殷蕙徹底放心了,相由心生,殷閬小小年紀就能自己走出身世的陰霾,只要好好栽培,前途不可限量。

  不過,他那小胳膊雖然結實了一些,與魏曕比還嫩得很,居然還敢給她顯擺。

  這種稚氣讓殷蕙覺得很可愛。

  與祖孫三代告辭,殷蕙去看殷蓉了。

  「呦,阿蕙來了啊,我還以為你嫁了高枝,就忘了家裡的姐妹了。」

  見到殷蕙,趙氏陰陽怪氣地道,心裡仍是怨恨殷蕙不肯幫女兒撮合一位名門子弟,導致女兒只能嫁一個七品知縣。知縣這個官,三年一調任,明年還不知道會調到哪裡,就算女婿高升,離得遠也難幫上殷家,根本比不上平城本地的一些名門子弟,譬如將族郭家,譬如燕王府三大護衛所裡的年輕將領。

  總體來說,趙氏選擇蔣維幀做女婿只是無奈之舉,並沒有多滿意。

  「娘,王府規矩多,妹妹出行不易,您別那麼說。」坐在梳妝台前的殷蓉回頭,輕聲責備道,那神色與語氣,並非假意客套。

  趙氏哼了聲,閉上嘴巴。

  殷蓉朝殷蕙笑笑,目光真誠:「阿蕙能來,我就很高興了。」

  殷蕙卻並不信殷蓉真就把她當好姐妹了,一個人哪有那麼容易改的。

  「姐姐不怪我來遲就好,快先梳頭吧,等會兒親戚們都該過來了。」殷蕙笑著道,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

  梳頭娘子繼續忙碌起來。

  殷蕙看著殷蓉的側臉。平心而論,殷蓉長得也很漂亮,趙氏娘家家境普通,當年二叔偏偏相中趙氏,看上的便是趙氏的姿色。

  打扮完畢,趁客人還沒到,殷蓉叫其他人都出去,她想單獨與殷蕙說話。

  趙氏覺得女兒怪怪的,難道還真要與殷蕙親近不成?

  疑惑歸疑惑,她還是出去了,金盞也退了出來,就守在內室外面。

  殷蕙好奇地看著殷蓉。

  殷蓉走到她身邊坐下,拉起殷蕙一隻手放到自己腿上,目光復雜地道:「阿蕙,姐姐以前做了不少錯事,就不一一提了,總之姐姐已經知錯了,不求你能原諒我,只想讓你知道我的心意。」

  殷蕙剛要開口,殷蓉搖搖頭,噓了一聲:「時間有限,你聽姐姐說就好。你肯定奇怪我怎麼突然變了吧,其實是咱們家商量過繼閬哥兒的時候,我爹我娘明明很生氣,可哥哥不知跟他們說了什麼,他們立即不氣了,也不再反對這事。偏偏,哥哥開口前,將我攆了出去,我察覺後追問他們,他們一個都肯不告訴我。」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阿蕙,咱們姐妹是一樣的,別看我是他們的親生女兒,但我同樣也是外人,一個要嫁出去的外人,一個沒資格摻和殷家家產之爭的外人。」

  說到這裡,殷蓉眼角流下淚來。

  殷蕙聽呆了,也看呆了。

  殷蓉及時擦掉眼淚,免得壞了自己的妝容,她垂著眼,拍拍殷蕙的手道:「我也不恨他們,只恨先前太傻,天天與你攀比計較。阿蕙,你住在王府,我這一嫁恐怕也再難回趟平城,你我姐妹今日一別,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了。姐姐希望你看在咱們同命相連的份上,摒棄前嫌,好歹與我書信來往,別真斷了姐妹間的情分。」

  殷蕙聽到這裡,終於聽明白了。

  殷蓉看似真摯的悔過與道別裡,其實還是帶著目的,也就是與她保持書信往來。一旦殷蕙真的認可了姐妹感情,再輕信殷蓉在信裡展現出的虛情假意,將來殷蓉若有所求,她能拒絕?更甚者,憑借這些書信,殷蓉就能在夫家站穩腳跟,耀武揚威。

  二叔二嬸的所作所為可能真的寒了殷蓉的心,殷蓉意識到她出嫁後就再也指望不上娘家幫襯她什麼,便來拉攏自己。

  「好,姐姐若想我,隨時寫信就是。」殷蕙笑著應道。

  手長在殷蓉身上,她要給自己寫信,殷蕙攔也攔不住,至於回不回,那就看她的心情了。

  真把自己當親戚的人,遇到難處,殷蕙能幫就幫,像二叔這一家只想利用她的,殷蕙也沒那麼傻,割肉餵狼。

  外面傳來喧嘩,第一波親戚到了。

  殷蕙抽回自己的手,示意殷蓉快坐到床上去。

  來人乃殷家同族的女眷,殷蕙也認得的,見面便笑著聊了起來。

  她做殷家二小姐時就受族人追捧,此時成了燕王的兒媳,族人對她越發恭敬奉承起來,這就導致,後面到來的女眷,明明是來替殷蓉送嫁的,卻都圍著殷蕙打起轉來,賀喜只成了附帶。

  殷蓉坐在床上,將這人情冷暖看得清清楚楚,她心裡嫉恨,卻也慶幸自己走對了一步。

  祖父給她的嫁妝雖然沒有給殷蕙的多,卻足夠她穿金戴銀一輩子,所以她不缺錢,只缺貴戚靠山。

  爹娘要她嫁給官員,為的是靠她,能讓她靠的,只有殷蕙與燕王府。

  只希望自己今日的表現能挽回殷蕙對她的姐妹情,將來她才好見機行事。

  .

  吉時已到,新郎來迎親了。

  殷蕙與幾位族裡的老太太們一起待在新房,等著新郎官過來請人。

  官戶人家成親有一番規矩,平民百姓家裡,新郎官得連闖三關,最後親自來新房,接新娘子出去。

  新房外面,年輕的姑娘們嬌笑著出題刁難蔣維幀。

  殷蕙坐在客座主位,聽到一道清潤的男聲,文質彬彬的。

  過了會兒,少女們放了新郎官進來。

  殷家的門頂不低,但新郎官還是低頭進來的,這個頭,竟不輸魏曕,等蔣維幀抬起頭露出正臉,殷蕙身邊的幾個老太太都讚許地點起頭來,誇讚不止。

  殷蕙也覺得蔣維幀長得不錯,氣度自然不能跟皇子龍孫比,但如果將殷聞叫過來,寒門出身的蔣維幀反而要勝出一籌,好似一根筆挺的綠竹,自有文人傲骨。

  按照正常的步驟,蔣維幀可以直接迎走新娘子了。

  不過,屋裡還坐著殷蕙這個貴客。

  有個族人老太太便對蔣維幀道:「大姑爺過來,這位是咱們殷家的二小姐、燕王府的三夫人,等你跟蓉丫頭回門時,三夫人沒空再過來,你先見個禮吧。」

  蔣維幀飛快地看眼殷蕙,再守禮地垂下,靠近一步,微笑著朝殷蕙行禮:「方禮見過夫人。」

  方禮是他的字。

  殷蕙客氣道:「姐夫不必多禮,我只這一位姐姐,還望你照顧好她。」

  蔣維幀鄭重道是。

  族人老太太看殷蕙的眼色,叫他去接殷蓉。

  自此之後,蔣維幀再也沒有往殷蕙這邊看。

  .

  黃昏時分,殷家這邊還有一場晚宴,熱熱鬧鬧的。

  燕王府澄心堂,少了殷蕙,飯桌上冷清了不少。

  衡哥兒被乳母放到餐椅上,看看爹爹,腦袋瓜便往內室那邊望,覺得娘親就在裡面。

  魏曕默默看著。

  乳母柔聲哄道:「娘親去曾外祖父家喝喜酒了,明天才回來呢。」

  衡哥兒仍然對著屋裡喊娘。

  乳母趕緊把小家伙的飯端上來,這招好使,終於轉移了衡哥兒的注意力。

  然而吃完晚飯,衡哥兒就又要找娘,一副隨時都要哭鬧的模樣。

  魏曕叫乳母退下,他抱著衡哥兒去澄心堂的小花園散步。

  衡哥兒以前最喜歡這樣了,今晚卻興致不高,蔫蔫地趴在爹爹肩頭。

  突然,小家伙高興地喊了聲娘。

  魏曕猛地轉身,卻見銀盞拿著一隻香囊從樹影後走了出來,緊張道:「三爺,晚上蚊蟲多,乳母叫我送這個過來。」

  不是娘親,衡哥兒嘟起嘴。

  魏曕亦臉色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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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殷蕙還想著晚宴結束後陪祖父說說話,老爺子居然喝醉了,被殷聞扶到床上就打起呼嚕來。

  「大哥怎麼沒勸著些?」看著老爺子紅通通的臉,殷蕙忍不住抱怨道,年紀大的人,喝太多容易出事。

  殷聞白皙的臉上也浮著一層紅暈,苦笑著解釋道:「賓客太多,祖父又好面子,這還是我幫著喝了幾大碗,不然醉得更厲害。」

  堂兄妹離得近,殷蕙能聞到他身上濃濃的酒氣。

  跟過來的殷閬還朝姐姐遞了個眼色,證明殷聞說的都是真的。

  殷蕙就沒再說什麼。也許今晚殷聞已經夠孝順了,只是她記著前世的怨恨,這輩子哪怕殷聞沒有再做錯什麼,她都看他不順眼。包括對蔣維幀也是如此,她吃過被殷蓉夫君扯後腿的虧,所以即便殷蓉的夫君換人了,她還是對兩口子充滿了警惕。

  祖父有德叔照顧,殷蕙就告退了。

  殷閬陪著她往大房那邊走。

  「你有沒有喝酒?」殷蕙一邊問一邊對著少年郎那邊嗅了嗅。

  殷閬:「推不過,喝了差不多兩碗。」

  殷蕙驚道:「兩碗?你居然沒醉?」

  殷閬笑道:「可能我天生酒量好吧,這樣也好,將來與人應酬就不怕輕易醉了。」

  殷蕙:「話雖如此,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還是盡量少喝。」

  殷閬點頭。

  空中明月微缺,照得院子裡亮亮堂堂的,身後跟著的金盞、長風都是可靠之人,殷蕙便直言問道:「祖父南下期間,二叔他們可有找你的麻煩?」

  殷閬搖搖頭。

  過繼之後,殷景善看見他便繃起臉,亦或是當沒看見,趙氏指桑罵槐地罵過他幾句,他都習慣了。至於殷聞,他現在負責平城一帶的生意,是個早出晚歸的大忙人,兩人基本碰不上面。

  殷蕙放心道:「沒有最好,看祖父給你請了兩位先生,應該也看重你了,這兩年你只需跟著先生們學本事,外面的事暫且不用費心。」

  說話間,蕙香居到了,殷閬帶著長風離去,今晚長風會住在殷閬的院子裡。

  金盞伺候殷蕙洗漱。

  重新回到自己住了十幾年的閨房,不用看魏曕的臉色,暫且也不必惦記孩子,殷蕙只覺得渾身輕鬆,彷佛春天換季時脫下厚重冬裝的輕快。

  金盞端著水進來,就見自家夫人赤著一雙白生生的腳趴在床上,小腿支起,歡快地晃來晃去。

  「看您這高興的樣子,不想五郎嗎?」金盞放下銅盆,打趣道。

  殷蕙在摸被子上的刺繡玩,心不在焉地道:「明天就回去了,有什麼好想的,有乳母、銀盞看著呢。」

  金盞:「好了,您快坐過來吧,等會兒水涼了。」

  殷蕙這才一骨碌爬了起來。

  金盞一邊幫主子搓腳一邊感慨道:「剛跟著您搬到王府的時候,哪敢想還能回來住幾次,夫人,我真覺得三爺對您越來越好了。」

  殷蕙笑笑:「確實還可以。」

  魏曕雖然冷,目前看來還是可以跟他商量事情的,並不是那種恪守規矩絲毫不許她僭越的人,盡管他冷冰冰的看起來就是那種人。上輩子她完全被他震懾住了,說話做事都小心翼翼的。

  「對了夫人,下午您歇晌的時候,我跟府裡各處的嬤嬤丫鬟們待了會兒,打聽到一點消息,關於大姑爺的。」

  「是嗎?說來聽聽。」

  「大姑爺今年二十七了,雖然一直沒有成親,但身邊一直有通房丫鬟伺候,後來兩家定了親事,大姑爺便痛痛快快地把通房丫鬟打發走了,一心等著大小姐嫁過去。」

  殷蕙竟然覺得這消息沒什麼稀奇的,今日她見到的蔣維幀,瞧著不像有什麼隱疾,既然沒有,這年紀的男人,有官有權的,能受得了常年孤枕難眠?

  金盞嘿嘿笑:「這麼一對比,咱們三爺是不是就越發好了?」

  殷蕙莞爾,伸手彈她的腦頂:「三爺給了你多少銀子,你在這兒巴巴地替他說好話?」

  金盞歪頭躲開,解釋道:「我才沒有,我就是替您高興,別說大小姐,就是世子夫人、二夫人,官家出身又如何,照樣不如您的日子快活。」

  殷蕙想,如果按照這種比法,她確實過得很好了,哪怕將來魏曕會納個表妹做妾,按照他的行事做派,也絕不會寵妾滅妻。只是上輩子她習慣了他身邊就她自己,成親十年後突然冒出個妾來,才一時氣火攻心,直接給氣回了十年前。

  話說回來,她的魂在這裡,那邊的自己不知道怎麼樣了。倘若魂消身死,魏曕睡醒一覺發現她都涼透了,不知會震驚於她的火氣之旺,還是會慶幸少了個阻撓他納妾的障礙,總歸肯定不會悲痛落淚就是了。

  .

  睡醒一覺,殷蕙先去給祖父請安。

  殷墉正在承受宿醉的痛苦,平時紅光滿面的好氣色也沒了,更加顯出老態來。

  「您就該再給我娶位祖母回來,好有人替我看著您。」殷蕙站在老爺子身後,一邊幫他按揉腦袋一邊哼道。

  殷墉笑得肩膀直顫:「胡說八道,我都什麼年紀了,傳出去叫人笑話。」

  殷蕙:「反正以後不許您再喝酒了,喝酒容易中風,我天天跟衡哥兒誇您有一肚子的故事,可不想衡哥兒大了來探望您,卻只看見一個躺在床上嘴歪眼斜的糟老頭子。」

  殷墉也不想自己變成那樣,想了想,嘆道:「好,祖父都聽阿蕙的,以後一頓最多喝一碗。」

  殷蕙這才滿意。

  吃早飯的時候,殷蕙將殷閬也叫了過來,然後殷蕙就發現,盡管祖父對殷閬也還算慈愛,終究還是隔了一層。

  可能祖父還是介意殷閬外室子的身份,又或者祖父將心力都放在了栽培殷聞身上,不想再因為殷閬,與殷聞產生隔閡。

  「今日還有客人會過來,你們姐弟倆說說話吧,祖父去瞧瞧。」

  飯後,殷墉背著手走了。

  殷蕙帶殷閬回了大房,她坐在廊簷下,看殷閬打了一套拳法。少年郎身形挺拔,出拳帶風,竟看不出他其實才只練了三四個月。

  「長風,你覺得如何?」殷蕙問道。

  長風:「閬公子有習武的天分。」

  這時,周叔來了。

  殷蕙就請長風指點殷閬一二,她與周叔到廳堂裡說話。

  初七那日殷蕙才見過周叔,今日周叔乃不請自來。

  「可是有什麼事?」叫金盞在門口守著,殷蕙低聲問。

  周叔頷首,道:「先前您叫我安排人手暗暗跟蹤大少爺,我都照做了,只是大少爺身邊有兩個護衛如影隨形,那二人都是老爺千挑萬選的,本事未必比三爺身邊的長風差,我派去的人跟了幾次都被他們察覺了,還好他溜得快,沒叫大少爺抓到。夫人,依我看,如果您沒什麼要緊事,咱們還是別跟了吧?就怕哪天真被抓了去,大少爺再把人扭到老爺面前,咱們沒法交待。」

  殷蕙心中一沉。

  她一直記著廖秋娘的死,上輩子廖秋娘就是這個夏天沒了的,母女倆橫死在同一日,所以她才事先安排周叔跟蹤殷聞,萬一殷聞有加害廖秋娘之舉,她的人好及時阻攔。

  可她低估了殷聞身邊的護衛。

  周叔考慮的有道理,真讓祖父發現她派人跟蹤殷聞,她無法解釋。

  「那就不用再跟了。」

  「夫人,您是怕大少爺算計二少爺?」周叔猜測道。

  殷蕙只能默認。

  周叔:「那您放心,大少爺很精明,真想害人也不會在平城動手。」

  殷蕙便裝出鬆口氣的樣子,免得周叔繼續擔心她有別的打算。

  周叔告辭後,殷蕙也準備走了。

  殷墉聞訊趕了過來,急著道:「不是說吃過午飯再回去?」早知小孫女走得這麼快,他招待什麼客人。

  殷蕙笑道:「想趁現在涼快去街上逛逛,遲了就熱起來了。」

  殷墉:「逛完再回來?」

  殷蕙:「不了,回得太頻繁,您都不稀罕了,就要一年回一次,您才念著我。」

  殷墉又氣又急,氣小孫女說這沒良心的話,又急著想讓小孫女知道,他真沒那麼想,雖然,他的確有一點不高興小孫女撮合他與殷閬親近的舉動。

  過繼一事他已經冷了次子夫妻倆的心,再器重殷閬,長孫誤會了怎麼辦?

  「好了,我逗您的。」見老爺子把自己的玩笑話當了真,殷蕙忙抱過來,撒嬌道:「祖父最疼我,我都知道的。」

  殷墉嘆氣,拍拍她的肩膀道:「別在外面逛太久,不回家,就早點回王府。」

  殷蕙乖乖點頭,在老爺子依依不捨的目光中上了馬車。

  長風騎著馬,默默跟在一側,並不過問夫人要去何處,等馬車停到一家「潼關烤肉饃」的店鋪前,長風才笑了,夫人還真是好吃。

  這會兒街上行人不多,有的吃食鋪子甚至還沒開張,廖秋娘與兩個女伙計都很清閒,看到殷蕙從車裡走下來,廖秋娘趕緊拿圍裙擦擦手,笑容滿面地跑了出來。

  「夫人,總算又見到您啦,您要吃饃嗎?」

  十四歲的廖秋娘,因為在鋪子裡做生意少了風吹日曬,臉蛋養白了很多,杏眼又圓又亮,清澈動人。

  殷蕙笑道:「叫伙計做十個吧,等會兒我帶走,街上人多,你帶我去院裡瞧瞧?」

  廖秋娘便高高興興地將人引了進去。

  「你娘身體如何了?」

  「托夫人的福,鋪子生意好,我也請了更好的郎中給我娘看病,她現在康健多了,還叫我辭了打掃的丫鬟,說她能幫忙做飯呢。」

  「你爹爹呢?」

  「我爹才跟著老爺跑了一次江南,賺了不少賞錢,最近在倉庫幫忙看貨,哎,娘快過來,這就是三夫人!」

  殷蕙就見到了廖秋娘的母親,是個面皮白淨小有姿色的婦人,臉上殘留一種病態的蒼白,想來還是落了病根。

  殷蕙又逛了逛這棟宅院,前面是鋪面,兩側都是鄰居,若有賊人想上門,只能從後門翻牆過來,但廖家養了一條狗,殷蕙有廖秋娘陪著這狗都警惕地低低哼叫,夜裡肯定是個看家好手。即便賊人餵狗吃了迷藥,廖秋娘身邊還有兩個會功夫的女伙計。

  對於上輩子廖秋娘的死,殷蕙沒有十足的證據,但根據廖十三刺殺殷聞的舉動,殷蕙堅信是殷聞害死了廖秋娘。當時廖家住的地方環境太差,殷聞只需趁廖十三不在,一個人便能悄無聲息地制服了廖秋娘,而廖秋娘臥病在床的母親,就算聽見什麼看見什麼,亦無可奈何。

  但這次不會了,廖家的新宅固若金湯,殷聞很難得手。

  離開之前,殷蕙吩咐那兩個女伙計,無論廖秋娘去哪,她們都要跟著一個,不能讓廖秋娘落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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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給徐王妃、溫夫人請過安後,殷蕙就回了澄心堂。

  衡哥兒正在走廊裡玩,穿著一件紅肚兜、薄紗褲,手裡牽著繩子一頭,另一頭綁在一輛木製小戰車上。

  這輛小戰車是四爺魏昡送衡哥兒的周歲禮,戰車前面雕有兩匹栩栩如生的戰馬,馬蹄中間有精細的滑輪,車身上也有兩個大輪,用手輕輕推一下都能推很遠。好像魏昡小時候就玩過這樣的戰車,郭將軍送的,不愧是將門世家,給孩子玩的東西都與戰場有關。

  衡哥兒搖搖晃晃地跑著,還回頭看看戰車有沒有跟著跑,一抬頭,看到突然出現在走廊拐角的娘親,衡哥兒高興地笑了起來,丟下繩子跑得更可快了,結果不小心撲倒在地上。

  殷蕙趕緊跑過來,一邊檢查小家伙有沒有擦破手心或膝蓋,一邊問疼不疼。

  衡哥兒抱住娘親的脖子,口齒清晰:「不疼。」

  走廊這邊既曬不到太陽,又有微風吹拂,殷蕙便坐在美人靠上陪兒子玩了起來,直到衡哥兒爬下去又開始拉著小車轉來轉去。

  銀盞端了茶水過來。

  殷蕙問她:「這兩日,府裡沒出什麼事吧?」

  銀盞搖搖頭:「都還好,就是昨天五郎哭了兩場,上午找不到您哭了一次,晚上睡覺前又哭了一次。」

  殷蕙嘆氣,兒子想自己,她該高興,可偶爾她也想回娘家住住啊,然而衡哥兒身份不一樣,除非有魏曕陪著,徐王妃絕不允許她帶衡哥兒在外面過夜。

  「昨晚,三爺什麼態度?」殷蕙繼續問。

  提到這個,銀盞便一臉後怕,大夏天的都覺得冷起來:「吃晚飯時三爺瞧著還好,飯後還抱五郎去院子裡哄了,後來臉色就越來越差,五郎哭時,三爺更是去前院歇了。」

  當時她只是去送個驅蚊的香囊,三爺冰冷的眼神卻好像她犯了該死的大罪,嚇得她晚上一直做噩夢。

  殷蕙挑眉:「他就沒哄哄?」

  銀盞:「哄了,可是五郎不要三爺,三爺越抱五郎哭得就越凶,臉都哭紫了。」

  殷蕙不由地去看衡哥兒,小家伙蹲在地上擺弄木車,白白淨淨的臉蛋,烏黑明亮的大眼睛,又乖巧又漂亮。

  都怪魏曕太冷,他若愛笑一些,怎麼可能哄不好兒子。

  上午就這麼過去了,下午歇個晌,再教兒子認認字,不知不覺就到了黃昏。

  魏曕回來了,先在前面沐浴。

  殷蕙坐在榻上,看看坐在玩具堆裡自得其樂的兒子,再瞟瞟窗外。

  別說丫鬟們,她也怕魏曕的冷臉,更擔心因為昨晚,以後魏曕都不許她出門。

  瞟著瞟著,魏曕的身影出現在了走廊上,似乎還朝這邊望了過來。

  殷蕙忙轉過頭。

  又過了一會兒,魏曕進來了。

  金盞、銀盞奉上茶水,悄無聲息地退下。

  魏曕看眼殷蕙,又看向衡哥兒。

  衡哥兒還是很喜歡爹爹的,丟下玩具爬到爹爹腿上,讓爹爹抱。

  每當這個時候,魏曕的神色就會緩和下來,像一塊兒在暖陽裡微微融化的冰。

  殷蕙鬆了口氣,假裝數落衡哥兒:「現在知道黏爹爹了,昨晚怎麼不讓爹爹哄?」

  衡哥兒聽不懂,小腳丫子踩著爹爹的腿,伸手去摸爹爹的髮冠。

  魏曕垂著眼,能看到她的裙擺,昨晚的確生氣她留宿外面,剛剛聽安順兒說她上午就回來了,想來也是掛念孩子,魏曕便不想再計較此事。

  「家裡如何?」他攥住兒子淘氣的手,隨口問道。

  殷蕙詫異他竟然主動打聽起殷家的事來,愣了愣後馬上笑道:「挺好的,閬哥兒長高了一大截,我都得仰頭看他了,功夫學得也不錯,長風誇他有天分。我那姐夫瞧著也是一表人才……」

  魏曕聽到這裡,看過來道:「我記得你說,他在哪裡做知縣?」

  殷蕙:「嗯,香河縣,我二叔二嬸親自物色的,本來依我祖父的意思,只想讓姐姐嫁個門當戶對的經商世家。」

  她可不想讓魏曕誤會祖父有心巴結當官的。

  魏曕沒誤會,卻莫名想到了她那位姓謝的表哥,他讓長風打聽過了,謝家亦是平城的富貴人家,也許,如果不是父王要用他的婚事跟殷老換銀子,殷老也會安排她嫁一個門當戶對的,就像那位謝表哥。

  殷蕙見他若有所思,心裡一咯噔,試探道:「您該不會想看我的面子,提攜我姐夫吧?」

  不然怎麼要問蔣維幀在哪裡做知縣。

  魏曕聞言,遞了她一個「做夢都不用想」的眼神。

  提攜,拿什麼提攜,他們兄弟的官都是父王封的王府屬官,知縣需要朝廷任命調遣,難道他要為了她的一個堂姐夫,求父王動用關係,甚至驚動皇祖父與太子?

  殷蕙挨了瞪,反而高興了,她壓根就不想魏曕摻和這些事,否則事情辦成了,殷蓉夫妻得了好處,人情卻算她欠魏曕的。

  「吃飯吧,我記得您好像挺喜歡吃烤肉饃的,回來時我特意去街上買了幾個。」

  「嗯。」

  一家三口來到廳堂,衡哥兒坐到餐椅上,看看爹爹,看看娘親,開開心心地吃了起來。

  飯後魏曕陪衡哥兒玩了兩三刻鐘,等天色黑下來,就讓乳母抱小家伙下去了。

  殷蕙坐在梳妝台前梳頭,見他進來,便叫丫鬟們退下,她繞過椅子,站到他面前幫他更衣。

  熟悉的淡淡花露香從她的身上飄過來,魏曕垂眸,看見她長髮披散慵懶嫵媚的樣子,也看見隨著她的動作,微鬆領口內若隱若現的荷綠色兜邊。

  無論豔紅還是碧綠,都很襯她的膚白若雪。

  「無事獻殷勤。」魏曕抓住她的手,在她震驚地抬眸時,看著她的眼睛道。

  她這種小伎倆,用的多了,他一眼便看透。

  殷蕙怕他的冷臉,但如果魏曕露出這種如狼的眼神,她便只會為即將到來的熱烈而心跳加快。

  「幫您更衣算什麼殷勤。」她假做不懂,還掙了掙手。

  這一掙,便徹底將魏曕變成了狼。

  等殷蕙的意識瀕臨潰散,根本沒有耍小心思的餘力,魏曕才在她耳邊問:「有事求我?」

  殷蕙連連搖頭。

  魏曕:「那為何獻殷勤?」

  殷蕙抓著他的肩,眼波迷離:「怕您生氣,不許我再出門。」

  無所求,只是怕。

  嬌滴滴的人說出這種嬌滴滴的話,魏曕喉頭一動,話已說了出來:「不會。」

  他沒那麼小氣。

  .

  香河縣,知府縣衙。

  早上殷蕙離開殷家時,殷聞還在縣衙後院的客房呼呼大睡。

  昨日黃昏他來這邊送嫁妹妹,晚宴上喝多了,就聽蔣維幀的安排,留宿一晚。

  醒來時,殷聞只覺得頭疼欲裂。

  小廝阿吉端了醒酒茶來。

  殷聞喝了一碗,捏捏額頭,問:「姑爺他們可起了?」

  阿吉笑道:「起了,還一同來看過您呢。」

  殷聞洗過臉便去見二人了。

  蔣維幀大大方方,殷蓉眉眼羞澀,郎才女貌,瞧著很是般配。

  趁蔣維幀離開的時候,殷聞低聲問殷蓉:「他身體如何?」

  殷蓉沒想到親哥哥會問這種問題,面色漲得通紅,瞪他一眼,扭頭不肯回答。

  殷聞道:「他耽誤至今才肯成親,我懷疑也是為了你好。」

  殷蓉記著那日爹娘哥哥把她當外人的仇,諷刺道:「為我好?那他身體若有疾,哥哥可會帶我離開?」

  殷聞皺眉:「都嫁人了,懂點事。」

  殷蓉懶得與他糾纏,點點頭,繃著臉走了。

  殷聞放了心,再怎麼說,殷蓉都是他的親妹妹,他可不想妹妹嫁一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

  辭別之後,殷聞騎馬離去,阿吉與兩個護衛如影隨形。

  幾十里的路程,主僕四個時而快跑時而慢行休息,路上竟然還撞見另一支迎親的隊伍,大紅花轎搖搖晃晃的。

  阿吉打趣道:「少爺,大小姐二小姐都出嫁了,您還不著急給我們娶位少奶奶嗎?」

  殷聞確實不急,他才十九,成親就意味著身邊要多個管他的人,再說了,他眼光高,至今還真沒遇到讓他想娶回家的好女子,雖然,看上眼的倒是有幾個。

  廖秋娘便是其中之一。

  本來廖秋娘非常好得手,沒想到殷蕙那死丫頭不知搭錯了哪根筋,竟然租了一處宅子給廖家,既有左鄰右舍照拂,又有丫鬟伺候,讓他投鼠忌器。

  偏偏,越是難以到手,越叫他惦記。

  回到平城,殷聞特意去廖秋娘的鋪子前逛了一圈,隱在人群後,遠遠看到廖秋娘頭戴彩巾繫件桃紅圍裙招待食客的身影,那俏麗的模樣,很難讓人相信她是壯漢廖十三的女兒。

  殷聞眯了眯眼睛。

  他對廖秋娘的興趣,除了小丫頭本身,還有一半來自廖十三,只要一想到他將廖秋娘收了房,小丫頭委委屈屈不敢聲張,廖十三空有一身好本事卻毫無所覺,殷聞便熱血沸騰,猶如在瞌睡的老虎身邊獵食虎子。

  過了幾日,身邊的護衛告訴殷聞,之前鬼鬼祟祟跟蹤他的人好像收手了,再也不見蹤影。

  殷聞沉吟了片刻。

  他竟猜不到是誰在打他的主意,殷家生意做得大,難免得罪了一些商家,不過,有燕王府這門親戚,誰也不敢明著對他下手,玩陰的,便是來十個人,也不是他這兩個護衛的對手。

  六月初,殷老收到一封請帖,有位家住霸州的世交祝壽,請他過去喝酒。

  殷老離開前,照舊將家裡的生意交給殷聞打理,殷景善反而只負責一些不太要緊的鋪子。

  烈日炎炎,殷聞一直將老爺子送出平城,想到老爺子要在霸州住幾日才回來,殷聞叫來阿吉,低聲吩咐了一通。

  等了這麼久,廖秋娘已經長成,可以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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