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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MM豆] 穿成科舉文裡的嫡長孫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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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官不聊生 於 2024-6-14 00:24 編輯

穿成科舉文裡的嫡長孫 作者:MM豆

內容簡介】:

  李念意外穿進一本名為《庶子風流》的科舉文中,成了伯爵府裡的嫡長孫裴少淮。

  原文中:
  男主裴少津是庶出,但天資聰慧,勤奮好學,在科考一道上步步高升,摘得進士科狀元,風光無兩。
  反觀嫡長孫裴少淮,風流成性,恣意揮霍,因嫉妒庶弟的才華做盡荒唐事,淪為日日買醉的敗家子。
  面對無語的劇本,裴少淮:???
  弟弟他性格好,學識好,氣運好,為人正直,為何要嫉妒他?
  裴少淮決定安安分分過日子,像弟弟一樣苦讀詩書,參加科考,共復家族榮光。
  後來,科考中。
  眾人:裴家兩兄弟殺瘋了,天天霸榜!
  朝堂之上,兄弟二人相互扶持,屢屢建功。
  群臣:真羨慕景川伯,一下子得了兩個好孫兒!
  天子:一門雙星,賞。
  一句話簡介:兄弟聯手,一門雙星

  立意:攜手共進,一門雙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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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一章 景川伯爵府

  大慶朝。

  成順十三年,京都裴家,景川伯爵府。

  後宅屋裡,一架紫檀木的嬰兒搖床,因為幾代相傳[1],早已磨出潤色,古樸而厚重。躺在搖床裡亂揮著小拳的,正是伯爵府的嫡長孫,裴少淮。

  奶娃子白白淨淨的,還不到七個月大,尚不能坐著,卻也不十分安分,一會腳蹬蓋在身上的絲衾,一會揮舞著小手,欲抓那掛著的虎頭布囊、七彩繡球,一會咯咯咯地歡笑。

  他模樣長得周正,小小年紀,眉宇出挑,眼眸敞亮,叫人十分稀罕。

  裴少淮的生母,林氏,一身蜜粉色的綢子長衣,只在領口袖口盤繡了些樣式,梳的是傾雲髻,顯得溫婉素雅。

  她趁著孩子自怡的閒暇,端來針線蘿盤,續起昨日裡未完成的活兒,不時輕輕推動搖床,與小娃娃逗趣一番。

  ……

  旁人自然不會知曉,那奶娃子看似天真,可實地裡,是個「成人芯」。

  他原是後世的李念,命數盡時,竟穿進了書中,成了景川伯爵府的裴少淮。

  上一世裡,李念出生書香世家,家庭和美,不料三歲時,醫生檢查出他患有罕見病,無法醫治,活不長久。父母悲傷之餘,並未放棄李念,而是傾家之有,認真教養李念,帶他游歷各地,讓他不虛此行。

  李父常說:「這世上這麼多的學問,能多學一些,便是多賺了一些。」教他不要放棄自己,像平常人一樣讀書學習考大學。

  李念考上了好大學。

  只可惜,大二時,他開始病發,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不過半年,躺在病床上,已到了意識模糊的地步。

  李念依稀記得,彌留之際,他聽到母親強掩住悲傷,慈愛平靜說道:「念兒,咱們的緣分盡了,你不要留戀,早些放下,去尋你的新緣分吧。」

  幾分鐘後,心率計便發出「嘀嘀嘀」的警示聲……

  再說穿進的這個世界,乃是李念讀過的一本小說,名為《庶子風流》。

  書中講的是,外強中乾的伯爵府,有個庶子,本不受人重視,卻憑著自己的努力,刻苦讀書,通過科考之道,一步一步走上高位,光復門楣。

  這庶子,位卑時隱忍,遇難時不屈,得意時謹慎,性子十分討人喜。

  只是,李念穿成的「裴少淮」,在書中,原是個性格乖張、貪圖享樂的紈絝子弟,將家產揮霍一空後,草草結局。那位名為「裴少津」的庶子,正是他的弟弟。

  至於書中其他情節,李念只記得個大概,個中細節,興許要見人見事,才能想起一二,還未必能想全。

  ……

  李念是胎穿過來,此時雖已半歲,可腦子清醒過來,不過半月而已。

  這半年,李念受限於奶娃子本能,視線模糊不清,思緒也混混沌沌的,多的時候是睏覺,偶有清醒的時候,便總有人到他跟前逗他,一聲聲「淮哥兒」「團團」地叫。

  如今長大了些,李念也漸漸適應了這小身子,半月前,才慢慢清醒過來,了解自身的處境。

  前世不幸,得了怪病,許多事情都來不及體驗,眼下穿越進來,興許就是「新緣分」罷,理應珍惜才是。縱使有萬般不捨,他還是決定與「李念」道別,去接受「裴少淮」這個新身份。

  他能遇到新緣分,另一個世界的他們也會的,不是嗎?

  他這般想。

  ……

  ……

  裴家的先輩跟隨大慶朝太祖四處征戰,建下了汗馬功勞,始獲封爵,世代承襲,便有了這看起來還算風光的府邸。

  裴少淮的祖父——景川伯裴璞,唯有一子,便是裴少淮的父親,裴秉元。

  裴秉元原先娶的是安遠伯爵府寧家的嫡小姐,可惜,寧氏是個福薄的,不幸患了肺疾,先是好生養著,慢慢調理,以為能好,誰料得寒冬時候竟一再加重,尋來太醫也回天乏術……最後,拋下一雙幼女,去了。

  裴秉元本就是根獨苗苗,豈能無子,於是有了後來迎娶林氏。

  便是說,林氏是個繼室。

  而原先在寧氏跟前伺候的陪嫁丫鬟玉意,便是如今的沈姨娘,是裴少津的生母。

  說來也巧,林氏和沈姨娘都是先生了個姑娘,後頭,才又生了哥兒。裴少淮略比裴少津早幾日出生,既是嫡孫,也是長孫。

  這些,是裴少淮這幾日理清楚的關係。他心想,倒算是穿了個不錯的家境,不說鼎富人家,卻吃穿不愁,府裡的關係也比許多勳爵人家簡單。

  奶娃子身子還小,經不住想太多事情,裴少淮才算計了一小會,便累了乏了,小兒家家有了睏意。

  偏是這時,申嬤嬤帶著丫鬟青荷進屋了,青荷手裡還提拎著小半打的乾燕窩,申嬤嬤神情嚴肅,先是遣走了其他丫鬟和門外小廝,才開口道:「眼下屋裡頭咱們主僕幾個,沒了外人,我才好倚老賣老,跟夫人說幾句掏心話。」

  申嬤嬤原是林氏的乳母,後來留在林家當差,因為忠誠,辦事妥當,成了管事的。原先,林氏出嫁時,並沒有帶上申嬤嬤,生了淮哥兒以後,身邊人手短缺,早幾日,林家才把申嬤嬤、青荷等一干忠僕送了過來。

  好讓林氏身邊能多幾個信得過的婆子丫鬟。

  林氏見申嬤嬤神色認真,不明就裡,放下手裡的針線活,問道:「申媽媽,可是出了甚麼大事?」

  「倒不是甚麼大事,只是平日裡的一些不經意的瑣事,想和夫人商量商量罷了。」申嬤嬤提了提那半打乾燕窩,才問道,「這燕窩,可是夫人讓青荷往逢玉軒送去的?」

  逢玉軒,住的是沈姨娘,還有她的一雙兒女。

  林氏大概猜到幾分申嬤嬤的意思,應道:「大兄給我送來的燕窩,我吃著好,便勻了一些,叫青荷給沈姨娘送去。」

  又道:「早先淮哥兒沒出生前,我也讓丫鬟往她那兒送過不少東西,沒出過甚麼事,不打緊的。」

  在林氏眼裡,自己不是那酸醋汁兒,沈姨娘也是個規矩的,平日裡都是你敬我,我敬你,送些東西過去沒甚麼。

  「夫人還未出閣前,識明理、寬待人,在咱們林府那是人人皆知的,誰不誇一句……可眼下,終究不是在林府裡吶。」申嬤嬤苦口婆心道,「夫人不爭,可她人未必不爭,大舅老爺專程從揚州帶回來的,自然是極好的東西,可那小廝丫鬟總有不長眼、不乾淨的,誰防得住會不會動什麼手腳,若是逢玉軒那邊出了個好歹,真真假假的,誰說得清楚,夫人這不是給自個找了麻煩嗎?」

  又轉頭訓斥青荷道:「你也是個沒眼力見的,大舅老爺專程把你送來,倒只會做個跑腿的。」

  青荷垂喪著頭認錯。

  林氏只覺得嬤嬤看事情看得太偏太重了,可她又覺得,嬤嬤確是真心實意為她好。

  嬤嬤的話,總不是全沒有道理的。

  趁著這樣的機會,申嬤嬤把聲音壓得更低,道:「婆子我初來伯爵府幾日,卻也看得出,老太太總有些瞧不起咱們林家,覺得是林家高攀了,夫人嫁過來,本就不討她喜歡,若是宅子裡再出些幺蛾子,豈不是叫她更加厭煩?」

  裴家和林家的姻緣,確是不太對等的。

  明面裡,裴家對外說,裴秉元娶了八品員外郎的妹妹為繼室。可暗地裡,明眼人都能瞧出來,那員外郎只是林家大老爺捐的一個虛職,林家實際上,就是個商賈人家[2]。

  林氏豈會不懂這些,申嬤嬤的話,像是小蟻蟲一般,愈發鑽入她的心窩,一時凝眉有所思。

  見林氏未吱聲,申嬤嬤壯了膽,繼續道:「老奴今日是斗膽了,在主子跟前,淨挑這些離間的話來說,可老奴真真是捧著心,才敢這樣出格。夫人,眼下跟早前不同,您便是再好的心腸,也該先替淮哥兒著想才是……得虧是夫人的肚子爭氣,試想,若是肚子晚發動幾日,讓沈姨娘搶了先,這嫡孫不是長孫,豈不叫咱們淮哥兒受了委屈?」

  申嬤嬤意有所指。

  提及淮哥兒,林氏護子心切,眉頭皺得更深了。

  ……

  搖床裡,本已經乏極的裴少淮,有一遭沒一遭地聽著申嬤嬤的話,卻也勉強聽明白了。

  橫豎不過一個意思,提醒林氏莫要婦人之仁,時時提防著對家才好,以免叫人算計了。

  尤其是,盯緊那世襲的爵位。

  沈姨娘是個什麼性子,裴少淮尚未接觸過,自然是不好評判,不過,他記得書中從頭到尾,皆未有沈姨娘迫害他人的舉止,寥寥數句的描述,也多是規勸兒子刻苦學習,自己掙一份前程。

  反倒是林氏,下人屢屢挑唆,加之護子心切,一時紅了眼,原本性子純良的她,做了許多不規矩的事,一朝事發終被休。

  裴少淮暗想,「下人屢屢挑唆」,想必這申嬤嬤就是其中之一了。

  林家送申嬤嬤過來,本是出於好心,叫林氏不那麼操心,裴少淮亦能聽得出,這婆子忠心是忠心的,只是忠心用錯了地方。

  到底不是大戶人家培養出來的嬤嬤,做事只得其表,總盯著眼前的利益,難以思長遠。

  林家此番,算是弄巧成拙了。

  再說說那景川伯的爵位,在裴少淮看來,裴家早已過了那風光的時候,三代無官,游走在朝廷的邊緣,已經在走下坡路,叫得再響亮的爵位,也只是個空名號。

  況且,這麼一個頭銜,也不知哪一任天子新登基,突然就被擼去了。

  為此費心費力去爭去鬥,豈不是一家人自損自耗,叫沒落來得更快一些?

  家和萬事興,和睦能生財,府上和和氣氣的,讓他能安安心心讀書科考,這才是正道。

  ……

  拿定主意,裴少淮打算幫助母親打破僵局,結束與申嬤嬤的對話。

  於是乎,他強忍睡意,勉強睜看眼,打量了申嬤嬤的位置,發現她便站在搖床的邊上。

  裴少淮微微側身,對準,嗖,滋——

  一泡童子尿撒了出去,十分滿意。

  而後抱住絲衾,嚅嚅小嘴,總算是可以安穩睏覺了。

  --------------------------------

  [1]嬰兒床寓意香火,大戶人家很看重,不會借出去,也不會輕易棄掉。

  [2]裴林聯姻,一是因為裴秉元娶的是繼室,二是因為林家做生意有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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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二章 裴秉元

  那申嬤嬤本欲繼續說道,卻聞見嘀嗒嘀嗒聲,側身處一片熱乎。

  「呦,我的小祖宗,撒了老奴好一身的富貴。」申嬤嬤樂呵呵喜道,「老奴領了咱淮哥兒的情。」

  而做此事的正主——小裴,已忍不住睏意沉沉睡去,兩個小拳頭端在身前,長長的睫毛微動,小嘴一嚅一嚅的,似在做甚麼美夢。

  林氏正好借著這個台階,應級而下,將申嬤嬤遣走,好安靜安靜。

  「申媽媽快先去換身衣裳罷。」林氏道,「媽媽方才說的,我都聽進去了,往後行事自當再謹慎一些。」

  「老奴先退下了。」

  申嬤嬤和青荷退下以後,林氏長舒了一口氣,嬤嬤的話叫她平添了許多煩惱,信或不信,她一時還未想通透。

  ……

  裴少淮自打腦子清醒過來以後,便不肯再吃母乳了。

  六七個月大,也整好到了吃輔食的時候。

  林氏只好讓廚房變著花樣做各類吃食——蒸蛋羹、蒸肉糜、果子泥、五穀糊糊……

  那申嬤嬤雖是見識淺的一口三舌,但也著實是個忠僕,私底下對林氏說道:「生兒容易養兒難,凡是淮哥兒入口的,都要謹慎。」於是乎,那盅盅碗碗的,申嬤嬤總是要親自盯著做好,才可送到林氏房裡。

  裴少淮是個「成人芯」,每日想事情多,消耗也多,胃口自然好。在林氏的精心餵養下,奶娃子長壯了不少,臉蛋紅撲撲的,戴上虎頭帽,瞧著可愛極了。

  裴老太太知道大孫子開始吃輔食以後,亦十分歡喜,尋了許多好的食材,三天兩頭叫人將她的大孫子抱來,一同用膳。

  ……

  這日,老太太身邊的嬤嬤又來了朝露院。

  「給大夫人請安。」周嬤嬤款身,笑盈盈道,「老太太一大早便派人去十里酒樓候著,取了些食材,圖個新鮮,這會兒蒸了肉糜,叫老奴抱淮少爺過去嘗嘗。」

  孩子抱去祖母那兒,林氏自然是放心的,可她心裡暗暗有些不喜——

  老太太原先是三兩日派人過來一趟,將淮哥兒抱過去,漸漸地,愈發密集,到如今竟是日日都換著由頭將淮哥兒抱走,待的時間也愈來愈長。

  自己生的孩子,竟半日半日地不在身旁,林氏心中自然有不快。

  林氏將淮哥兒交到周嬤嬤的懷裡,轉頭對申嬤嬤吩咐道:「申嬤嬤你帶些少爺的衣物,也跟著一塊過去罷,別叫少爺溺溲了沒得換。」本意是叫個人跟著,也好到了時辰就抱回來。

  申嬤嬤意會,應道:「是,夫人。」

  「稟大夫人,小娃娃的衣物,老太太房裡備好了,都是現成的,不必再多耽誤個人。」周嬤嬤依舊笑盈盈地,又道,「上回,淮少爺溺在了老太爺身上,老太太還誇淮少爺機靈呢,專挑祖父下手,讓老太爺沾些童子氣……事後,老太太吩咐人替淮少爺備了許多衣物絲衾,以便隨時有得換。」

  裴少淮聽了,心中十分無語,甚麼叫「專挑祖父下手」?他上回尿在祖父身上,是因為景川伯那個小老頭,總拿山羊鬍子紮他,又刺又癢的。

  他只能出此下策,方能脫離「苦海」。

  林氏未想到,自己的話,被周嬤嬤打了個太極拳又推了回來。

  「老太太說,淮少爺用膳後,睡過午覺,等醒來再給大夫人抱回來。」周嬤嬤款了款身,言罷,抱著奶娃子回去復命了。

  林氏看著兒子被抱走,又想想周嬤嬤方才那番話,心裡愈發不是滋味。

  她看出了老太太的心思,偏又沒法子拒絕,若是老太太要將淮哥兒抱過去養,老爺未必會站在她這邊。

  想著想著,心裡委屈,忍不住哭訴出來:「淮哥兒才多大點的孩子……」

  申嬤嬤在一旁安慰道:「淮少爺是夫人生的,夫人只要不肯,他們還能來硬搶不成?」這話也是叫林氏態度強硬一些。

  「總是要她開口了,我才能有機會拒絕,而不是叫她這般,每日換著由頭來抱走,總快到夜裡了,才送回來。」

  林氏還沒想好應對的法子,只能見招拆招。

  ……

  ……

  再說另一邊,裴少淮被周嬤嬤抱到了裴老太太的屋裡。

  正巧,裴少淮的父親——裴秉元,也在屋裡,顯然是專程過來陪老太太用膳的。他平日裡只顧著讀書,十天半個月也未必會過來一次,今日有閒,便過來了。

  裴秉元三十歲出頭,身形頎長,有些清瘦,穿著一身硯藍的蘇綢圓領長袍,束髮,未佩戴甚麼飾品,一身書生氣,十分整潔乾淨。

  再看那相貌,亦十分周正,眼眸深邃,臉龐略有棱角,若真要挑些毛病,便是眉毛太過平順,少了些英氣。

  裴少淮心中暗想,裴父和林氏相貌都如此出眾,自己長大了,大抵也不會差的。

  裴少淮記得,書中所言,他這位父親生性溫和,待人接物謙遜禮讓,不爭不搶,輕易不會跟人紅臉。最大的優點是溫和,最大的缺點,亦是溫和。

  書中還說,裴秉元一輩子醉心於讀書科考,可自從十六歲考得秀才後,無論如何使勁,也難往前再走一步,成就十分有限。精力全數放在科考上,使得他對府上的瑣事興致闕闕,鮮有過問。

  原書中,裴少淮被養成紈絝,與裴秉元的不作為、不教導有很大關係。

  ……

  「老太太,淮少爺抱來了。」

  裴老太太身穿棕色寬袍,髮髻花白,但身子還十分硬朗,見到淮哥兒,臉上堆滿了笑,連連伸手道:「我的乖孫兒,快讓祖母抱抱。」

  裴少淮模樣長得好,性子乖巧,眼神機靈,又是嫡長孫,自然受老太太疼愛。

  「你這當父親的,也抱抱。」老太太將奶娃子遞到裴秉元懷中。

  裴秉元都生了好些兒女了,可抱孩子的動作仍不熟稔,他捏捏奶娃子的臉蛋,淡淡道:「好些日不見,長胖了不少。」

  這一捏,也不講究些力道,叫裴少淮生疼,他一門心思想憋一泡童子尿,滋在父親身上,好叫他長個記性。

  幸好,裴秉元只抱了不大一會,便將奶娃子遞回老太太的懷中,故此逃過了溺溲一劫。

  接下來,三人一同用膳,裴少淮乖乖大口大口吃肉糜,老太太見了,咯咯咯地直樂呵,自言道:「只要咱淮哥兒喜歡,祖母便每日都給你做好吃的。」

  裴少淮說不了話,只能在心裡暗想:「我這般能吃,只是為了健健康康長身子,倒也談不上喜歡不喜歡。」

  ……

  飯後,裴秉元沒有急著走,留下來陪老太太閒聊。

  聊及林氏身邊多了幾個婆子丫鬟,老太太有些生氣,對兒子抱怨道:「不是為娘故意跟她置氣,只是,她從娘家那邊要這麼些僕人,若是傳出去,顯得咱們伯爵府買不起幾個僕人似的,叫人笑話……她若是人手缺了,張個口,我便派幾個穩重的過去了,何至於此。」

  「到底不是大門大戶,小家子氣。」老太太又道。

  林氏從娘家要人,培養自己的僕人,便有些健壯自身羽翼的意思,老太太自然是不喜的。

  裴秉元既是個溫和的,便不喜歡這些宅內婆媳矛盾,寬慰道:「哪有兒媳主動管婆母要人的道理,世珍先是生了英丫頭,如今又生了淮哥兒,一個人帶兩個孩子,屋裡頭自然是缺人手的……母親早前沒主動把婆子丫鬟調教好送過去,如今真用到人了,世珍從林家要了,母親又怎好怪她不懂事?」

  世珍,是林氏的閨名。

  裴秉元的意思是,老太太若早送人過去,被林氏拒絕了,才能算林氏不懂事。老太太既然沒送,便沒有立場怪林氏自己找人。

  說到這,裴秉元又替林氏多說了幾句,道:「母親也知道這府上的僕人都是個什麼德性,尤其是那些老嬤嬤,世珍從娘家要幾個自己用慣了的人,有人肯聽她的話,才能把您的大孫兒照料得好,不是嗎?……總歸只是幾個僕人的小事,不值得母親生氣,我回去也教訓教訓她,叫她凡事多跟母親商量。」

  一番話下來,叫老太太想明白了自己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她擺擺手道:「罷了罷了,我也不是那小心眼的人。」

  一旁的裴少淮聽了個全,心想,自己這親爹,明事理,也有些規勸別人的本事。只可惜,他總是遇上了才說兩句,管一管,平日裡沒聽到沒見到,便當沒有的事,不會主動去問、去管。

  真是可惜了。

  「當年也是你執意要娶她,我勸不過來,才點頭的。」老太太又開始翻舊賬,喃喃道,「元兒你說,咱們這樣的家世,豈會缺好人家,便也就是你太犟了……就說你莫姨母家的蘭溪表妹,要家世有家世,要教養有教養,不比她強百倍,偏你就是看不上……」

  沒等老太太說完,便被裴秉元打斷了,道:「蘭溪表妹到如今也沒嫁出去,母親總提她作甚麼?……總歸娶回來,不是與母親共處一室,什麼模樣身段,全然無需講究是吧?」

  裴秉元又指了指那漂亮的奶娃子,道:「世珍都給您生了這麼個機靈俊俏的大孫子,母親怎還總翻舊賬?」

  老太太被兒子這一番話噗嗤一聲逗笑了,連說道:「不提了不提了,再不提了。」兒子說得在理,若是娶了蘭溪,未必能生出這麼個俊俏的孫兒來。

  嘖嘖,裴少淮心裡感嘆,果真在婆婆眼裡,沒娶到的姑娘家都是好的……在裴少淮看來,關鍵不在於裴秉元娶了誰,而在於這個家裡頭,理應各行其道,各安其職,才能和睦起來,相互制肘,只會越鬧越僵。

  「蓮姐兒的親事,可有甚麼眉目了?」老太太想起,遂問道,又言,「來年出了夏,可就到了及笄的年歲了,也該抓緊了。」

  蓮姐兒,裴若蓮,便是伯爵府的長孫女,裴少淮同父異母的大姐,乃那已經故去的寧氏所生,因生於六月,取了個「蓮」字。

  裴少淮抖了抖小耳朵,仔細聽著。

  他只記得大姐許的人家是個好的,可究竟是個怎麼好法,卻是忘了。

  誰料,裴秉元把頭別向他處,搖首,道:「恐怕一時半會兒還找不到合適的人家。」

  這……怎與裴少淮記的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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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三章 婆媳和解

  老太太一聽,再看兒子別過去的臉,明白事情進展並不順利,追問道:「早先不是說,看好了永順伯家的小兒子麼?」

  各勳爵人家之間,相互聯姻,是最常有的事。

  「說是上個月,定了鎮江府丞家的千金。」裴秉元搖搖頭,語氣無奈帶憂,又道,「母親也知道,眼下,永順伯爵府是甚麼光景,咱們府上又是甚麼光景……」

  裴秉元不忍說下去。

  裴家早不再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娶。

  奶娃子裴少淮聽了,心裡了然——祖父裴璞雖承襲了景川伯的爵位,但在朝中並無一官半職。父親裴秉元十六歲通過院試成了秀才,本以為是裴家的希望,可後頭再考,時至今日也未能再進一步。

  加之,家中產業也並不豐厚,僅勉強可維持伯爵府的體面。

  如此境地,想要在勳爵人家裡,給裴若蓮找個合適的夫婿,並不是件易事。

  其實,倒也有些勳爵人家主動前來求娶裴若蓮,可他們背地裡的心思並不單純,一家人豈會忍心讓裴若蓮去跳那火坑?

  又聞裴秉元道:「母親,想要在京都勳爵人家裡給蓮兒說親,恐怕是不能了。」

  房內沉默了半晌。

  老太太終是認了這個現實,細嘆了一聲,道:「蓮丫頭自幼便沒了娘親,身為長姐,是個極懂事的,心裡有苦也從不見她到我跟前來說,在親事上,不能委屈了她……結親的人家,若不是勳貴人家,也應是個清流士家,嫁過去之後是一步步往前的。」

  這算是放低標準了。

  「兒子省得。」裴秉元應道,「兒子再去打聽打聽,若是有合適的,好提前通通氣。」

  裴少淮聽完,這才記起來,原書裡寫的「裴若蓮嫁得極好」,並不是說嫁到了甚麼富貴人家,而是說選對了人家,起點雖低一些,但家宅和睦,夫妻敬愛,家公、夫婿仕途順遂,好比那筍竹,節節攀高。

  對於這樣原定的好事,裴少淮心想,希望它自然而然地發展下去,長姐如原書裡那般平安順遂,與夫君恩愛到老。

  ……

  裴秉元走後,到了裴少淮平日裡午睡的時辰。

  「我的乖孫兒,祖母抱你進屋睏午覺。」

  換作平日,裴少淮精力不足,便會乖乖睡去,好好休息,可今日他有了別的主意。

  他看出來了,老太太有意將他從林氏身邊抱走,抱到自己身邊,親自教養。一方面,老太太確實疼愛裴少淮,將裴少淮視為伯爵府再復往昔榮光的希望,另一方面,老太太瞧不上林氏的出身,認為她難以將裴少淮教養好。

  在原書中,便是從此處開始,伯爵府不再安寧——只因老太太從林氏身邊搶走了裴少淮。

  書中,林氏整日想著如何將兒子搶回來,心思漸漸走偏,又有奴僕在身邊挑唆,原本性子純良的她,慢慢變得偏執癲狂,手段也愈發毒辣。

  孩子成了將她引入死胡同的一根線。

  而老太太,為了將孫子留在身邊,心思亦不在教養上,疼愛變成了溺愛,對裴少淮的要求無不滿足,叫他以為家中有揮霍不盡的家產,總與其他的侯爵子弟攀比,成了活脫脫的紈絝。

  所謂的「隔輩親」「祖母疼愛」,只是為了將孫兒「捆在」身邊。

  ……

  裴少淮自然不能讓這樣的事發生,他畢竟承了娘親的一份生養之恩。
  孩子被婆母搶走,對一個母親而言何其殘忍。

  府上日日你爭我鬥,一地雞毛的伯爵府又當如何復榮?

  他拈算了一番:

  沒了兒子便會迅速黑化的母親。

  精力仍然旺盛,要將伯爵府牢牢拽在手裡的祖母。

  不管不顧,醉心讀書的父親。

  他頓時感到壓力頗大。

  ……

  心裡捋清楚思路後,裴少淮有了打算。

  老太太如往常一樣,將奶娃子放到床榻上,為他蓋上衾被,輕撫哄他入睡。

  誰料,「咳咳——哇——」奶娃子忽然大哭,豆串般的淚珠滾落,一直在床榻上折騰,不肯安分。

  「呦呦,我的淮哥兒,這是怎麼了?」

  老太太趕緊抱起來哄,奶娃子哭鬧聲小了一些,卻是不止。

  周嬤嬤過來幫著查看收拾,發現一切都是妥當的。

  任由她們如何哄,如何逗,奶娃子就是哭,瞧著可憐極了。

  「太太,淮少爺該不是被嚇著了罷?」周嬤嬤低聲猜道。

  老太太先是一凜,但立馬端住,道:「瞎說甚麼,光天白日的,咱們這樣清清白白的人家,怎會被嚇到。」

  奶娃子哭得慘,到了後頭,聲音都有些啞了,老太太心疼不已,只好說道:「先送回朝露院那邊瞧瞧罷。」

  言罷,抱著奶娃子一同往朝露院走去。

  ……

  林氏聽到奶娃子的哭聲,遠遠地便迎了出來:「母親,淮哥兒這是怎的了?」

  「吃飽後,便一直哭鬧。」老太太將奶娃子還回到林氏手中。

  說來也奇怪,奶娃子回到林氏懷裡,很快安分下來,端著一雙小拳,瞌目,似是睏極了。這樣含著淚珠乖巧的模樣,真叫人心疼。

  林氏將奶娃子送回搖床,他伸伸腰,翻了個身,而後沉沉睡去。

  這其中的玄機,唯有裴少淮自己知曉而已——這一切,都是他故意的。若是放在明面上搶,此時的林氏必定搶不過老太太,可若是裴少淮自己選了林氏,老太太出於對孫子的疼愛,便只能讓步。

  免得兩人為了一個奶娃子爭破頭,家宅不寧。

  「母親不必擔心,淮哥兒或只是一時耍脾氣,哭鬧不止,叫您辛苦了。」林氏寬慰老太太道。

  老太太瞧著沉沉睡去的奶娃子,又仔細查看了一遍,懸著的心才放下,吩咐道:「你好生守著他,一刻都離不得人。」

  「兒媳省得了。」

  ……

  裴少淮很注意拿捏哭鬧的度,他自以為,若是哭鬧得多了,會傷了祖母的感情,若是不哭不鬧,又不能叫祖母知曉自己的意思。

  往後的幾日裡,老太太還是叫人將奶娃子抱來,裴少淮只好故技重演——

  吃飯用膳的時候,乖乖巧巧的,甚至還在祖母懷裡咯咯咯地笑,表現得十分親暱。可是,一旦老太太要哄他入睡,亦或是許多個時辰也不送他回去,他便哭鬧不止。

  唯有將他送回到朝露院,在他的小搖床上,他才肯安分睏覺。

  老太太覺得有蹊蹺,費了好些功夫,從宮裡叫來了太醫,讓太醫給瞧瞧。

  那太醫寬慰道:「無他,只是淮少爺長大了些,有了脾性,開始認屋、認床罷了,無需太過擔憂。」

  「可有解決之道?」

  太醫笑笑,道:「本不是甚麼要緊的事,何來解決之道?讓他睡在自個的屋裡便好了。」

  ……

  困擾迎刃而解,林氏雖是欣喜,但也心疼奶娃子這麼些天裡,大哭了這麼多場。

  要知曉,自打淮哥兒生下來,還沒這樣聲嘶力竭地哭過。

  娃子的哭聲,聲聲都如刀子一般劃在她心尖上。

  申嬤嬤高興道:「到底是夫人親生的,咱淮少爺打小就懂得向著夫人您,等淮哥兒長大了,夫人就等著享福罷。」

  誰知道,申嬤嬤卻叫林氏好生斥責了一頓。

  林氏道:「申媽媽是個管過事的,往後說話也該注意些了,方才那話我聽著,明白你的心意,知道你是向著我……可那不明事理,若是聽了去,曲解出其他意思來,以為是我有意教淮哥兒哭鬧,於我、於淮哥兒都是沒半分好處的。」

  申嬤嬤老臉一紅,認錯道:「是老奴僭越了,竟沒想到這層意思。」

  林氏順勢給她一個台階下,道:「申媽媽也是一時語快,難免有疏忽的地方,咱們往後還有許多要一同擔待的地方,切莫生分了。」

  ……

  只要老太太沒了搶走淮哥兒的心思,林氏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祖母疼愛孫兒,天經地義的事。

  她想了許久,最後下了決心。

  這日早晨,她帶著英姐兒、淮哥兒一同去老太太屋裡請安,婆媳二人聊了好些話。

  林氏佯裝有難處,故意道:「也不知母親可有閒暇,有個小事,想請母親幫幫兒媳。」

  「你直說就是了。」老太太應道。

  林氏將英姐兒拉到身前,款款說來,笑著道:「英姐兒這個年歲,正是狗都嫌的年紀,像個泥猴一般,沒有個安分的時候,每日用膳時總不規矩,兒媳想著,這女孩兒不能打小就沒規沒矩的,要好好端正端正才行……可母親也知道,我如今有了淮哥兒,顧得了這個,便顧不得那個,一人難有六手,一不小心就疏忽了。」

  又道:「不如這樣,每日午膳晚膳時候,我叫人將淮哥兒送到母親這來,叫母親幫忙盯著,也好叫我空閒出來,教教英姐兒飯桌上的規矩……不知母親可否幫兒媳這個忙。」

  老太太讓了她一步,林氏便敬老太太一丈,主動說了這個提議。

  老太太一聽,欣喜溢於言表,道:「說什麼幫忙,幫著照看孫輩,不就是我這把老骨頭該幹的事嗎?你每日叫人將淮哥兒送來就是,保准餵得白白胖胖的,吃了飯便叫人給你送回去。」

  如此,婆媳之間的矛盾化解了,感情還增進了幾分。

  促成者——小裴,十分喜聞樂見。

  再也不用他扯著嗓子假哭假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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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四章 庶弟少津

  請安完畢,林氏帶著一雙兒女往回走。

  英姐兒牽著娘親的手,仰著小腦袋,好奇問道:「娘親,英兒平日裡,吃飯時明明很乖的,坐得端端正正,娘親為何要在祖母跟前說英兒像個泥猴?英兒才不要做泥猴呢。」

  「英兒莫要生娘親的氣,娘親方才只是同祖母打趣,玩笑話而已。」林氏也愣了愣,她不曾想過三歲的英姐兒會這般敏感,又道,「府上誰不誇咱英姐兒是最乖巧的,往後,娘親再也不說英兒像泥猴了……娘親同你道歉可好?」

  「嗯嗯。」英姐兒這才滿意點點頭,道,「英兒沒有生娘親的氣。」

  這個穿著鵝黃衫襦,黛青褶裙的「小團子」,正是裴少淮的胞姐——裴若英。

  初一聽到這個名字,裴少淮代入後世人的思維,最先想到的是英武之意,直到某日,聽到父親文縐縐地念道「有女同行,顏如舜英,將翱將翔,佩玉將將[1]」,裴少淮才知曉,自己會錯了意。

  原來姐姐的名字,緣於此處。

  舜英,木槿花也。

  人如其名,這個小團子的容貌十分不俗。林氏容貌已經是姣好,小團子承了娘親的美貌,卻還要更精致幾分。又從父親那承了平順的眉眼,這樣的眉眼放在男子臉上缺了些英氣,可放在小丫頭臉上,卻多了幾分楚楚動人。

  加之又是個安靜的性子,便更顯得端莊典雅,秀外慧中。

  只可惜在原書中,胞弟的不爭氣,家族的節節衰敗,使得整個景川伯爵府虧空。她這樣動人的容顏,沒了家族的保護,非但沒能給她帶來半分好處,反倒招來了好色之徒的覬覦,惹來無妄之災、禍端連連。

  單靠她一人,在這世道裡,無疑是招架不住的。

  那狂徒為了掠走她,苦心經營擺了局、騙了裴少淮,讓他欠下數萬兩銀子。明面上,狂徒是與裴家談了婚娶、行了六禮,八抬大轎把英姐兒娶回家,實際上,裴家是無力償還裴少淮的債務,只能拿她來抵債。

  裴若英平日看著柔弱文靜,骨子裡卻是個烈女子,面對威逼利誘,為報父母養育之恩叫她不能搖頭,事關尊嚴貞潔叫她不能點頭。

  「我就是死,也不會叫你嘗到半分便宜。」最後在花轎裡,一尺紅綾斷了魂。

  木槿花落八月天。

  ……

  裴少淮從書中記憶抽出神來,瞧著這個機靈可人的「小團子」,又對比她原書裡的遭遇,使他頓生不忍,不願胞姐遭遇這些無妄之災。

  這樣一個天真浪漫的人兒,應該開開心心的才是,至於夫君,也應當挑個心儀的。

  既來之,不止要安之。既然承了這個身份,又知曉書中情節,就不能再當一個紈絝子弟,讓那些荒唐事發生,而應立起擔當,不虛一世。

  這也是裴少淮決定好好讀書參加科考的原由之一。

  或許是血脈親情的聯繫,亦或是裴若英的結局太過壯烈淒涼,裴少淮冥冥中對這個胞姐多了幾分疼惜。

  他打算學著做個合格的弟弟。從現在開始,一切都還來得及。

  ……

  ……

  裴少淮年紀還小,活動範圍全看憑他人抱他去何處,以至於,清醒過來這麼久,也沒能有個機會與庶弟裴少津近距離接觸接觸,許多次都是打了個照面,便錯開了。

  這日,裴少淮在祖母的屋裡多待了些時候,整好遇到沈姨娘抱著裴少津前來問安,給了裴少淮機會。

  「津哥兒近來的胃口可有好一些?」老太太關心問道。

  「勞老祖宗惦記著,津哥兒這幾日胃口見長,也長重了一些。」沈姨娘應道,「老祖宗每日差人送來的輔食,津哥兒都十分喜歡。」

  老太太又問:「院裡頭人手可還夠?若是缺了你便開口,免得教婆子丫鬟耽誤了主子。」

  「回老祖宗的話,院裡人手都是夠的,不曾缺。」

  總之,老太太只要問她有甚麼難處,她皆含笑應著,道沒難處。

  裴少淮上下打量了一番沈姨娘,只見她相貌平平,但勝在盤了一頭烏黑青絲,膚色白皙,似是透著光。她神態端莊,又時時帶著笑意,外人見了,恐怕猜不到她是從丫鬟抬為姨娘的。

  沈姨娘原是寧氏身邊的丫鬟——玉意。

  早前也說過,裴秉元是個寡淡的性子,並不沉迷男女之事。寧氏走後,裴秉元納了玉意,一方面,是了了寧氏的一份遺願,畢竟寧氏玉意主僕情深,另一方面,老太太覺得裴秉元房裡不能沒個貼身照料的,便親自做了主。

  沈姨娘穿了一身藕色的裙裝,十分低調,硬生生把自己白皙的膚色掩了幾分。裴少淮曾無意聽到下人們討論起,說是早前沈姨娘也十分喜愛蜜粉色、青黛色的這樣素雅的衣物,自打林氏嫁進來以後,便再沒穿過,而改穿藕色、柳黃色這樣稍顯暗沉的衣物。

  可見其何等謹小慎微。

  在原書中,沈姨娘成為了最後的勝者,主要是因為教養兒子得當。

  她在這伯爵府裡活得謹慎,從不去爭去搶府上的任何名利,而是將目光投向別處——督促兒子讀書科考。

  她常對裴少津說:「津兒,你雖生在這伯爵府中,卻不要惦記這府上的一絲一毫,與其去爭去搶,倒不如穩心定神好好讀書,科考,才是你的大前程。」

  一個不識字的丫鬟,能有如此見識,配得上她的結局——謹小慎微十數年,終於迎得狀元郎。

  ……

  裴少淮以為,論心機,沈姨娘必定是有的,不過是大心機,教子之遠見叫人佩服。

  裴少淮轉過身,望向庶弟裴少津——弟弟如今仍是個奶娃子,略比裴少淮瘦一些,承了沈姨娘的膚色,又承了裴秉元的相貌,亦十分俊俏。目光熠熠,專注地打量著周遭的人或者物。

  果然是天降文曲星,打小就比其他孩子更加專注。

  裴少淮曾想過,自己穿越過來,勢必會改變很多事情,眾多微小變化疊加於一起,會不會影響到庶弟裴少津的氣運和前程呢?

  裴少淮不敢打包票影響全無,但他可以保證,他勢必不會像原書一樣妨礙這位優秀的庶弟。

  試想,位卑時隱忍,遇難時不屈,得意時謹慎,這樣一個性子的人兒,豈會不成功呢?又豈能有人阻攔其成功?

  裴少淮要做的,唯向庶弟學習,刻苦奮進,共興門楣。

  ……

  此時,裴少淮正坐在軟榻上自己玩。

  好不容易兄弟處在一塊,老太太便道:「快將津哥兒也抱到軟榻上來,叫他們哥倆一同玩,親近親近。」

  沈姨娘頓了頓,猶豫道:「津兒好動,小孩子沒輕沒重,只怕不小心磕了撞了淮哥兒……」

  老太太擺擺手,道:「有大人在一旁看著,怕這個作什麼。」

  裴少淮聽了祖母的話,主動朝津哥兒揮舞小手,眯著眼咯咯咯地笑,似乎很期待與弟弟一同玩。

  沈姨娘將津哥兒抱了過去,放在軟榻上,與淮哥兒並排坐在一塊。

  兩個奶娃子長得都十分周正,各有各的俊俏,老太太瞧著自己有兩個這麼俊的大孫子,笑得合不攏嘴。

  津哥兒還在仔細打量眼前這個並不熟悉的長兄,裴少淮已經主動伸出小手,輕輕抓住了津哥兒的小手,上下晃了晃。裴少淮暗想,小弟弟,咱倆這可就算是握過手了,往後多多指教。

  奶娃子尚不會說話,卻會咦咦哇哇地叫,津哥兒先對裴少淮「哦」了一聲,裴少淮回了一聲「啊」,津哥兒又回了一聲,就這麼一哦一啊地,好似在說話交流。

  一旁的周嬤嬤趁機插縫,笑盈盈稱讚道:「究竟是親兄弟,這麼快便玩到一塊了,老太太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是這個理。」老太太笑不攏嘴,又道,「瞧這個樣,多像在一起交流學問,等他們再大一些,便送到他們祖父那,讓老頭子教他哥倆讀書識字,往後再一同上學堂,兄弟二人好照應。」

  周嬤嬤又捧著打趣道:「那可了不得,咱們伯爵府以後要出兩個狀元郎,只怕那報喜的官差剛走了一批,又來一批,咱們這些婆子丫鬟,剛領了一份喜錢,又來一份,可要高興壞了。」

  老太太笑得更歡,沈姨娘在一旁陪著一塊樂呵。

  ……

  ……

  轉眼又過了數月,年關將至,裴若蓮的親事終於有了眉目。

  這日,裴秉元來到老太太院裡,與老太太一同商量,道:「兒子找了個不錯的人家,請母親參謀參謀。」

  「徐大人原是瀘州知州,官六品,上個月被聖上召回京都,賜官國子監司業。兒子打聽到,徐大人已經在京都城南買好了宅子,不日便會舉家遷到京都來,好巧他的次子徐瞻年十七,尚未結親。兒子經同仁介紹,見了徐大人,他亦有意結親。」裴秉元把情況簡要介紹了一番。

  短短一席話,信息頗多,老太太一時沒完全意會,問道:「從知州到司業,豈不是沒有晉升官銜品級?」平級調任,怕是聖上並不喜歡此人。

  「母親多慮了。」裴秉元解釋道,「聖上用人向來謹慎,徐大人剛回京都,坐一年半載的冷板凳,好叫上面的人察看察看,這是常有的事。」

  老太太想了想,又道:「上個月剛買的宅子,豈不是在京都裡沒有一絲根基,凡事都要從頭開始,蓮丫頭嫁過去要吃苦頭罷?」想及此,老太太已有了打退堂鼓的念頭。

  聽著好似聖上要重用徐大人,可萬一沒有重用,這樣的人家在京都又沒有根基,也不知道哪一日就回到哪個州哪個府了,若是裴若蓮嫁過去,怕是也要跟著奔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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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出自《詩經‧鄭風‧有女同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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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五章 周歲禮

  裴少淮這個小娃娃坐在一旁,空有滿肚子的心思,卻開不得口,只能乖巧聽著。

  也不怪老太太打退堂鼓,賭聖上會不會重用徐大人這樣的事本就是有風險的,一招不慎,通盤皆輸。

  可換想,若徐家已受聖寵、前途大好,嫡次子的姻緣又豈會應得如此爽快?說到底,裴秉元看上了徐家的潛力,而徐家初來京都、根基不穩,看上了伯爵府的門面。

  各取所需,如此而已。

  「你真是糊塗。」老太太責怪裴秉元,又道,「平日裡,你忙著讀書,凡事不管不問,這也就罷了……可你一個當父親的,蓮丫頭結親這樣的大事,你豈能如此不上心,找了這麼個沒有定數的人家?」

  老太太拄拐杖頓了頓地,強調道:「咱們伯爵府嫁的可是嫡長孫女。」嫁得太低了,只怕會成為京都勳貴們的笑話。

  裴秉元性子溫和,面對母親如此責備,他也不惱,只是略顯出無奈之色,怨自己沒把情況說仔細了,道:「母親這次可是錯怪孩兒了。」

  裴秉元慢慢解釋道:「徐大人是成順五年二甲進士出身,如今官階雖不高,可短短數年便能有人將他舉薦歸京,足以見得徐家還是有些本事的,官職晉升只不過是遲早的事。再者,徐家長子已過了鄉試,是正經的舉人老爺,只待擇機參加春闈;這次給蓮兒說親的徐家二小子,也在去歲得了秀才……這一家人都是讀書人,婆媳妯娌關係又簡單,蓮兒若是嫁過去,雖不是大富大貴,卻能圖個清靜清福。」

  他為長女尋親,並不為了富貴門第,只要能過得好,無謂高嫁低嫁。

  老太太面色好了幾分,大抵是聽進去了。

  裴秉元接著勸道:「母親再想想,早前那些想與裴家結親的勳貴,有成日鑽勾欄樓找兔哥兒的,有死了兩任夫人的,還有比孩兒還年長許多的……這麼相看,難道徐家不比他們強上千倍百倍?」

  聽完這些,老太太態度已經漸漸軟了下來,靜靜思忖了許久,才開口道:「你再去打聽打聽,若是沒有別的,這徐家也尚可。」

  說是再打聽打聽,可老太太如此表態,便十有八、九會定下徐家了。

  「兒子省得。」裴秉元道,「叫母親操心了。」

  裴少淮在慶幸長姐得了一門好姻緣之餘,又唏噓——原以為景川伯爵府有個「外殼」撐著,還能風光一陣,不成想家族沒落已經初見端倪。

  否則也不至於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人,敢腆著臉跟裴家求娶嫡長孫女。

  ……

  臨近春節,徐大人一家終於從瀘州喬遷至京都,安置下來。

  這期間,裴秉元找了個由頭前去相看了一番未來的姑爺徐瞻,愈瞧愈是滿意。徐家夫人自然也找由頭來了一趟景川伯爵府,名為拜訪,實為相看裴若蓮。

  裴若蓮畢竟是伯爵府裡精細培養出來的女兒,知書達禮自不必說,待人接物也習得章法,又跟著老太太料理過府上的產業,在人前端莊大方不露怯。

  徐夫人見了,頻頻點頭,眉眼彎彎。

  既雙方都滿意,這門親事算是口頭上定了下來,只待蓮姐兒行及笄大禮之後,徐家便會擇吉日行納采、問名之禮。

  ……

  ……

  風細柳斜斜,正是初春時分。

  景川伯爵府的下人們這段時日忙了起來,無他,再過數日便是裴少淮的周歲禮了,裴家自然是要提前好好準備的。

  裴少淮將滿一歲,本到了伊伊學語、蹣跚走路的時候,可他並不急著展示他超出常人的「天賦」,而是遵循本能,自然而然以行之。

  他滿心想著,等這雙小短腿兒長得足夠強壯有勁的時候,再站起來走路也不遲……這樣,長大以後,才能收獲一雙筆直的大長腿。

  至於學語,他還不急著開口說話,可每日總有人要教他說話——

  「團團,叫阿娘。」

  「淮哥兒,叫祖母。」……

  諸如此類,連他那興致缺缺、寡淡的父親亦不例外。

  這日,裴秉元破天荒允了林氏,讓她把淮哥兒抱到書房來玩。

  裴秉元剛剛接過淮哥兒,手裡略略一沉,道:「許久不見,竟已經長大了這麼多。」

  而後將臉貼近淮哥兒,展現了難得的父子溫情,教他說話,道:「來,淮哥兒,叫爹爹。」

  裴少淮近距離地看著這個「甩手掌櫃」父親,心裡暗道,好幾個月沒抱過兒子,這才發現兒子長大了、變重了,竟還好意思讓叫爹爹。

  裴少淮故意張了張嘴,做了個學說話的口型,但沒有發出聲來。

  裴父以為兒子在學,一時來了興致,教得更加用心了,對兒子道:「爹,阿爹,爹爹……」

  誰成料想,裴少淮調皮狡黠一笑,彎著眉眼,應了一句「嗯嗯」,還一個勁地點頭。

  這是佔了裴父的便宜。

  裴父一愣,很快反應過來,自己竟被家中小兒打趣了,一時間好氣又好笑,道:「好你個臭小子,小小年紀,竟敢耍你老子。」嘴裡說著氣話,卻也歡喜淮哥兒是個機靈的。

  林氏在一旁看著,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裴少淮又張嘴道:「書,書書。」聲音稚雅。

  叔?

  叔叔?

  裴父又是一愣,不叫爹爹反叫叔?這混小子是怎麼想的?

  林氏趕緊上前,抱過淮哥兒,解釋道:「他正盯著你書案上的書卷呢。」

  裴父這才注意到,兒子確盯著案上的書卷,眼神裡充滿了渴望,原來說的是「書」。於是抽了一本遞到淮哥兒跟前,看他是甚麼反應。

  裴少淮想都沒想,將那本帶著些墨香的書卷抱住,騰出一隻手來,指著門外,對林氏說:「走,快走。」生怕「搶」來的書卷會被父親要回去。

  活脫脫一個得了便宜就趕緊跑路的「小無賴」。

  自這日之後,裴少淮開始幾個詞幾個詞地慢慢說話,叫「阿爹」「阿娘」「祖母」之類的自不在話下,口齒清晰,聲音清亮,老太太很是高興。

  ……

  ……

  裴少淮周歲禮的前一日,大舅林世運攜夫人蔣氏前來探望,明明帶了許多禮件,足足有兩車,但行事卻十分低調,選擇天暗掌燈時候才來的。

  裴秉元夫婦抱著淮哥兒,在大堂裡接待大舅哥。

  「內兄上個月趕往揚州辦事,可一切都順利?」裴秉元寒暄問道。

  林世運神情微怔了怔,他去揚州進貨已是數月前的事了,妹夫這才問起?但他轉瞬掩住了神情,笑呵呵地應道:「勞妹夫惦記著,一切都順利。」

  兩人寒暄了一會,裴秉元便尋了個由頭回了書房,留兄妹二人在此好好說說話。

  林世運比裴秉元年紀還大一些,大方臉、微胖,大抵是行商免不了風吹雨曬的,膚色有些黑。

  在裴少淮看來,這位大舅的經歷,也頗具傳奇色彩。

  原先,林家在京都只是個小小坐賈[1],在街上買了個店鋪,開門做些布料買賣,過著小富即安的日子。

  誰成想,買賣有風險,林父一朝虧了本,數年經營全數虧空,後來舊疾加心疾,沒能想開,撒手人寰。

  彼時林世運尚不滿二十歲,但作為長子,一家老小的擔子落在了他的身上。

  林世運膽兒大,決定不再幹坐賈,改做行商[2],揣著林家僅剩的銀兩,就敢跟著商隊走南闖北。

  他眼尖,又勤思索,每次帶回京都的貨品都能有個好銷路。就這樣,十數載的打拼,慢慢創下了林家如今豐厚的產業。

  只是林家根基淺,沒人庇護,林世運雖掙得多,可打點關係求平安、求機會花得也多,往往是掙了十兩的銀,有七八兩是要送出去的……如此畢竟不是長久之計。

  在這樣世道裡,林世運敢闖敢拼,雖是商賈,裴少淮亦是佩服這位大舅的。

  ……

  淮哥兒已經會說話了,林氏試著教兒子喊道:「淮兒,叫舅舅。」

  裴少淮十分配合,張口道:「舅。」

  林世運樂呵呵的,竟比自家小子叫他爹的時候,還要高興幾分,道:「我的乖外甥,以後定是個狀元郎。」

  言罷,從懷裡掏出一把沉甸甸的金鎖,徑直掛在裴少淮的脖子上,不管林氏的推辭。

  裴少淮心想,大舅出手果真闊綽,不過這玩意兒委實太沉甸甸、有些壓脖子,他只好伸出小手在身前端著大金鎖。

  林氏又道:「哥哥怎今日就過來了,明日才是淮兒的周歲禮。」

  林世運打呵呵道:「大兄明日沒空,只好提前跑一趟。」並偷偷扯了扯一旁蔣氏的衣角。

  蔣氏意會,連幫著圓場道:「明日娘家有些急事,叫你大兄隨我回去一趟,怕是趕不上淮哥兒的周歲禮了。」

  話雖這麼說,可林氏不傻,豈會不明白兄長嫂子的好意。

  淮哥兒是景川伯爵府的嫡長孫,周歲禮上請來的必定都是京都裡的勳貴士族,林世運一個行商的,若是來了,反會叫裴秉元左右為難,不知道如何安置。

  林氏想著想著,忍不住抽泣,淚珠滾滾掉落,哽咽道:「早知道如此,妹妹便不嫁這樣的人家,叫兄長嫂子受這樣的委屈。」

  「你這是說甚麼氣話。」林世運打量了一番周遭,確認沒有下人,來到林氏身邊安慰道,「你知曉的,大兄並不在意這些……往後不許再說胡話,叫你婆母夫君聽了不高興。」

  又道:「你嫁入了伯爵府,淮哥兒才能有這樣尊貴的身份。你只管好好教養孩子,只要咱們的下一輩,但凡能有個出息的,把咱們林家的民商改成官商,便再也不用忍受這些門戶之見了。」

  蔣氏也抽出手帕,替林氏抹去淚痕,安慰道:「你大兄說得有道理,如今你是咱們林家嫁得最有出息的,可要好好守著福氣……我屋裡頭那幾個潑猴子,以後還要仰仗你這個姑母幫著說親呢。」

  林氏才止住了淚,可心中仍是有苦說不出。

  幾人又聊了許多體己話。

  「時候不早了,我與你嫂子該回去了。」林世運說道,「等周歲禮過了,時機合適的時候,你再帶著淮哥兒回去見見母親罷。」

  林氏點頭。

  ……

  裴少淮明白也理解林世運為何將妹妹嫁入裴家,給人做繼室——有錢未必能培養得出讀書人,既要培養後輩讀書科考,亦要攀附士族與之結姻,雙管齊下,才能更有保障。

  與窮酸秀才相比,裴秉元顯然是一個更好的結姻對象。

  剛好叫林家給趕上了。

  只不過,在原書中林世運賭輸了這一局。如今裴少淮換了個芯,結果會如何,結果尚未可知。

  ……

  ……

  翌日,睡得正酣的裴少淮早早被林氏哄醒了,換上一身喜慶的衣裳,白白淨淨的小娃子,愈發顯得精神機靈。

  家中男丁先是去家族祠堂祭拜了先祖,結束後已是巳時,一家人回到正堂裡迎候賓客。

  裴少淮便這樣被抱著到處顛跑,加之起得太早,昏昏欲睡。

  客人陸陸續續到來——

  「安遠伯爵府寧二老爺來賀!」

  「工部沈大人來賀!」

  「盛昌候府尤四老爺來賀!」

  ……絡繹不絕,門庭若市。

  裴家發出了不少帖子,請的皆是京中勳貴達官人家,那些人家也應邀來了。眾人雖知曉景川伯爵府已在走下坡路,可該給的體面還是會給的,橫豎不過是派個人來賀一賀,走個過場罷了。

  在這京都中,誰知道他哪一日又顯貴起來了呢?世事難料。

  貴人登門,景川伯爵府中熱鬧非凡。

  快到午時了,似乎還有重要親朋未來,裴家人仍在等候,張望著門外。

  愈是等,老太公裴璞的眉頭皺得愈緊,問道:「秉元,你叔父一家,可有提前送了帖子?」

  裴秉元明白父親的意思,應道:「擔心叔父宮中事務繁忙,故早半個月便派人送了帖子,早幾日又叫人去府上通告了一聲。」

  裴秉元的叔父,正是裴璞的胞弟裴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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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坐賈:設店售賣的商人

  [2]行商:來往各地販賣貨物的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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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六章 裴尚書

  說起這裴玨,便要往上一輩再論論了。

  原來,裴少淮的曾祖父育有二子,長子裴璞,次子裴玨,一母同胞,皆為嫡出,奈何這景川伯的爵位只有一個。

  曾祖父百年以後,裴璞承襲了景川伯的頭銜,成了伯爵府的主君。

  裴玨便只能勤奮讀書,破釜沉舟,為自己謀一份前程。守孝期過後,裴玨參加春闈,得了貢士,後又參加殿試得第十名,憑學識踏入二甲前列。逢年,官家下詔,賜官成都府溫江知縣,官七品。

  溫江縣距京都山長路遠,此一去不知何時還能歸京,兄弟二人商量以後,認為「分府另居」為宜,府上產業與田宅換作細軟,兄弟均分。

  期至,裴玨便帶著妻兒遠赴溫江縣任職。

  因兩地相距甚遠,來回一趟需數月之久,此後二十餘年裡,兩家雖有往來,卻也不多,多是書信報平安而已。

  裴玨到了溫江縣以後,並不倦怠,克己奉公,清正廉明,做出了一番政績,博得了好名聲,一直官至成都府知府,官四品。

  十數年前,成都府江淤堵塞遇了洪災,裴玨領老百姓治水有功,被聖上召回京都,此後一路高歌猛進,官運亨達。先是任工部左侍郎,官三品,任職期間得了聖上的信任,納為親信,調至吏部,如今已是吏部尚書。

  實實在在是聖上跟前的紅人。

  有父如此,家風嚴正,裴玨的一對兒子在科考中亦有所成——長子裴秉盛,次子裴秉明,一個二甲進士出身,一個三甲同進士出身。既考得功名,又有父輩扶持,想必前程將是一片大好。

  所以,如今的京都裡頭論起裴家,眾人首先想起的是吏部尚書裴大人的裴府,父子三人皆中進士。而非落魄的勳貴人家景川伯爵府。

  若是年輕一些的官員,甚至不知道這兩府數十載以前本是一家呢。

  ……

  裴少淮暗想,兄長得了爵位,弟弟背井離鄉,若要弟弟毫無怨言,坦然接受,恐怕也難。加之二十餘載分隔兩地,年年歲歲不相見,家中老人又已辭世,僅剩的一些兄弟之情恐怕也被慢慢消磨殆盡了。

  除了爵位矛盾以外,這兩兄弟或還有其他更深的怨懟,誰又知曉呢?

  是以,等裴玨重回故地,任了京官,景川伯爵府想要重新拾起兄弟胞情,談何容易?

  早就生分了。

  這種事呢,就不能簡單評判為誰對誰錯。至少在裴少淮看來,這位叔祖父的這一段升官奮鬥史,是值得他學習借鑑的。

  不管是讀書還是入仕,破釜沉舟早有籌謀之人,方能抓住機會迎風而上。

  ……

  眼看著府內賓客已經就坐,老太太勸道:「老頭子,要不先抱淮哥兒進去罷,留個人在此候著就是了,免得叫其他親友說招待不周怠慢了。」

  裴秉元亦道:「父親先進去罷,我在此候著。」

  「再等半刻鐘。」老爺子目光濁濁,情緒有些低落,道,「總歸是親兄弟一家人,那邊不至於不留體面,一個人都不來。」

  老太太無奈,喃喃道:「縱是來了,又有甚麼用,不過是添一日光彩罷了。」

  正說著,遠處來了幾輛馬車,緩緩靠近。

  馬車停下,頭車的簾布撩起,一位老婦人緩緩下車,最先隨她下來的是一個約摸十歲的少年。

  老婦人有些消瘦,膚色略有些黑,瞧起來比裴老太太要老上許多,邊攙著人下車,邊樂呵樂呵地道:「他大哥,老嫂子,這大好的日子,是我耽誤了、來晚了,該罰該罰。」她正是裴尚書的夫人王氏,二老太太。

  那少年跟著上前,作揖問好道:「給大爺爺、大奶奶問安,恭賀大伯伯喜獲麟兒。」他乃是裴尚書的二孫子裴少煜,按輩分是裴少淮的堂哥。

  餘下車輛下來的,皆是一眾女眷,再沒見到有男丁過來。

  雖有十餘人,可男丁唯有那十歲少年裴少煜而已。

  屬實是有些敷衍了事。

  裴少煜問好後,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四處瞟看,目光最後落在了英姐兒身上,忍不住讚嘆道:「大伯伯家竟生出了這麼一個漂亮的好妹妹。」

  只不過眾人都在寒暄,並無人注意到他說什麼,唯有耳尖的裴少淮聽了去。

  「來了就好,來了就好。」老爺子尋不見弟弟的影子,問道,「二弟呢?……哦哦,想來是宮中事務繁重……正事要緊,正事要緊。」

  「他原是要來的,都要上車了,卻突然被叫進宮了……這不,既叫一家人等著他,耽誤了時候,最終又沒能來,真是不該。」二老太太解釋道。

  托詞而已。

  「秉盛,秉明兄弟倆呢?」老爺子又問。

  二老太太始終帶著笑,解釋道:「兄弟倆剛上任不久,不敢懈怠,也都忙。」又是托詞。

  老爺子摸摸一旁裴少煜的頭,讚嘆道:「真快呀,少煜都長這麼高了……少燁呢?怎不見少燁過來頑。」

  裴少燁,裴尚書的長孫。

  一個中年婦人上前,正是裴秉盛之妻袁氏,她笑盈盈解釋道:「回大伯的話,那混小子如今跟個黃花姑娘一般,日日待在書房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任憑誰都叫不出來,正一門心思讀書準備來年的秋闈呢。」

  「讀書緊要讀書緊要……」老爺子不好再問什麼,越問越是失落。

  袁氏來到林氏跟前,牽起她的手,讚嘆道:「這位便是小嫂子罷,果真是風姿卓絕,好精致的髮髻,好素雅的衣裳。」

  又摸了摸淮哥兒的臉蛋,道:「淮哥兒這周正的模樣,跟小嫂子一樣一樣的。」

  這番聽似尋常的「好話」如針刺痛著林氏,她臉上神色沉了幾分,卻不好在眾人面前表露出來,只好假借張羅眾人進府,用以掩飾。

  老太太、裴秉元臉上神色亦是不好看。

  如今裴尚書府上,孫輩都已經備考秋闈了,裴秉元身為大伯,卻只是個秀才而已。

  ……

  ……

  午宴過後,許多賓客都已離去,裴尚書家一眾女眷,亦是如此。

  林氏抱著淮哥兒回到屋內,將淮哥兒安置在坐榻上,再也壓抑不住情緒,倚靠在床邊,低聲抽泣。

  裴秉元瞧見了,緊跟著進來。

  這個寡淡的男子,亦有些溫情的時候,他坐到林氏身邊摟住妻子,讓她靠在自己肩上哭,輕聲哄道:「咱們淮哥兒這樣喜慶的好日子,夫人怎偷偷哭了起來,快些擦乾淚水,別叫淮哥兒跟著一塊傷心。」

  林氏見夫君有如此貼心的時候,心裡好受了許多,一邊用手帕抹去淚珠,一邊自責道:「都怪我,都是因為我,才叫外人那樣指桑罵槐,說淮兒長得如我,落了元郎和淮哥兒的臉面,瞧不起伯爵府。」

  林氏是商賈出身,說淮哥兒像她,便是影射小孩子是個商賈面相,上不得台面。

  「我以為是甚麼要緊事,這跟夫人有甚麼干係。」裴秉元哄林氏,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咱們與那邊早就生分了,都是上一輩的糾葛,夫人莫將錯歸結在自己身上。」

  裴秉元嘆息了一聲,又道:「我早勸過父親,各過各的便好,可父親年長了,愈發回念往事,想要挽回兄弟胞情一二,也是可以理解的事……父親既然這般想,咱們這些小輩的,圓了他的念想,受著就是了。」

  這樣的道理,一旁的裴少淮都懂,可他依舊覺得,那個袁氏的陰陽怪氣實在叫人反感。

  景川伯、裴尚書,兩個身份之間的反差感,再次提醒裴少淮,若想活得體面,想要有個前程,想要重振家族,必須在科考道上闖上一闖,竭力而為。

  他的那個小弟弟,也必須和睦起來,否則像景川伯和裴尚書一樣,一家人說兩家話就不好了。

  「擦乾淚珠,抱淮兒出去罷,一會抓周,還有許多事要準備。」裴秉元勸道。

  林氏點點頭,這才擦乾了眼淚。

  ……

  大堂當中,一塊厚實的紅色毯子鋪在地面上,上頭一圈圈地擺滿了許多小玩意,各有寓意。最中間的一圈,放的是書本、筆墨、印章、如意等,再往外,則是尺子、長槍、小木刀、大蔥之類的,最遠處,最外頭,才擺了金子、算盤、包子、桿秤之類的。

  老太爺、老太太的意思很明確,便是要他們這個大孫兒去抓跟讀書當官相關的物件,討一分吉利福氣。

  淮哥兒被放在毯子中間,一家人圍著他,個個笑盈盈的,都等著他做出選擇,還紛紛打趣猜想淮哥兒會抓什麼。

  裴父神采奕奕猜道:「這混小子喜歡書本,早前已經從我書房裡捲走了許多書籍,爹,娘,我猜淮哥兒會選書本。」

  林氏也在一旁附和道:「那些書可都藏在他的小床上呢,每日都要翻上一番,小小年紀,像是看得懂似的。」

  老太太則道:「淮哥兒額頭又光又亮,日後必定是個當官的,我猜淮哥兒會拿印章。」

  老太爺跟著樂呵,道:「淮哥兒機靈,選甚麼都是好的。」

  坐在毯子中間的裴少淮一愣,額頭又光又亮?嚇得他趕緊用小手摸了摸自己額頭,護住自己的髮際線,心裡暗道,我的好祖母,你總不能為了說孫兒像個當官的,便假說我是個小禿子罷。

  裴少淮沉思了半晌,而後爬過去,中規中矩拿起了書本和毛筆。

  這原本就在料想之內的選擇,卻令周圍人十分歡喜,個個臉上都十分滿意。

  周嬤嬤趁機恭賀老太太道:「淮少爺選了書本和毛筆,咱們伯爵府要出狀元郎了。」

  老太太高興,一揮手,道:「傳話下去,賞,一概賞半個月例錢。」

  周歲禮總算是結束了。

  ……

  伯爵府裡還有另外一個男孫,弟弟裴少津只比裴少淮晚出生半月而已。

  這日早上問安,老太太問沈姨娘的意思,看怎麼給少津辦抓周。

  沈姨娘應道:「奴婢省得老祖宗疼愛孫子,時時惦記著,只不過早半個月前,親朋們都順道見過津哥兒了,何苦再大費周章去辦,叫親朋們再跑一趟?依奴婢的意思,到了生辰那日,在咱們府裡一家人歡歡喜喜吃頓飯,帶著津哥兒去祭拜祠堂,便極好了,不必再費心費力。」

  也不必費錢。

  老太太誇沈姨娘識大體,道:「那就依你的意思來辦罷。」

  她掏出一把小金鎖,給津哥兒戴上,道:「我叫人打了兩把,這跟他大兄戴的金鎖是一樣的。」

  「謝老祖宗賞賜。」

  沈姨娘是個聰明人,知曉老太太問她,並非真的有意要給津哥兒大辦周歲禮。若是真有此意,早便準備了,豈還會先問她的意思。

  如此,她自然主動遂了老太太的意思。

  沈姨娘明白,即便她爭,也是爭不到的。林大娘子雖是商賈出身,可起碼有個娘家,娘家有一份家業。而她不過是一個被賣進寧家、跟著主子一塊的陪嫁丫鬟,夫君對她也談不上寵愛,她連基本的資本都沒有,何苦去爭呢?

  屆時,爭不到也是徒生愁而已。

  把一對兒女養好,才是要緊。

  裴少津周歲那日,抓周時候,亦十分爭氣,徑直攥著印章不放手,還向眾人舉了舉示意。

  總之,伯爵府裡的這兩位哥兒,一個聰慧,一個專注,各有各的好。

  ……

  ……

  早春一二月,轉眼又是三四月,五月天的時候,草木豐茂,日頭漸漸開始熱起來。

  快到裴若蓮及笄的時候了。

  談及這位長姐,裴少淮的第一感覺便是——早熟、敏感和細膩。

  興許是因為生母走得早,父親又不怎麼關心後宅的事,女孩子性子內斂,漸漸養成了這樣的性子。

  身為繼女,她本可以找個由頭,不必總到林氏院裡問安的,可她隔三差五便來,見了淮哥兒亦十分親暱,若是有閒暇,還會拉著英姐兒,幫著教她些簡單的女紅。

  任誰也挑不出她的毛病來。

  裴若蓮本就是會讀書寫字的,亦通曉看賬算數,自從去歲知曉自己將嫁到徐家那樣的讀書人家以後,便更勤奮了,端是把一手小楷練得有了些韻味。

  小小的裴少淮都忍不住要稱讚她幾句。

  ……

  這日,一家人跟前,老太太突然對林氏道:「你嫁入裴家有些年頭了,也該跟著學習打理府上的一干事務了。」

  林氏有些受寵若驚,這幾年,不是她不願意協理伯爵府,可老太太把整個府邸攥得緊緊的,根本沒給她一絲機會。

  她應道:「全聽母親吩咐。」

  「你肯學就好。」老太太道。

  頓了頓,老太太這才道出真正目的,說:「下個月初九,蓮姐兒該行及笄禮,你便拿此練個手,一干都由你來操持……你只管大膽去準備,有我在後頭盯著,出不了大差池。」

  伯爵府嫡長孫女的及笄禮這樣的大事,老太太竟讓林氏來練手,任憑是誰都能聽出來這裡頭的深意。

  一旁的裴少淮,亦在心裡盤算著——

  初春的時候,景川伯爵府為了嫡長孫的周歲禮,風風光光大肆操辦了一場,請了京都裡許多勳貴人家,花費不少。這幾個月,伯爵府的幾家酒肆,生意又不甚好,還沒來及將周歲禮的花銷給填補上。

  如此,又哪來的銀子,辦一場隆重的及笄禮?

  老太太讓林氏來操辦,無非是讓林氏來出這一份銀子,至於花多少,辦成什麼樣,就看林氏這個繼母怎麼當了。

  老太太盯著林氏,等著她回答。

  林氏沒有思慮太久,幾乎是立馬就應下了,道:「兒媳一定盡力去操辦,還請母親多多點撥。」若不付出,又哪來的得,她這般想。

  老太太滿意點點頭。

  ……

  承了這麼一件大事,林氏抱著淮哥兒回到朝露院,坐下喝了盞茶,準備梳理梳理思緒。

  申嬤嬤緊跟著進來,關上房門,焦急低聲勸道:「大夫人真是糊塗了呀,怎麼能接下這樣的差事呢,若是大禮上出了半分差池,豈不是叫人數落你這個當繼母的。」

  這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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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七章 林氏心緒

  其實申嬤嬤的心思也不壞,她以為是林氏太年輕,聽不懂老太太的意思,又怕林氏費心費神、出錢出力,最後卻討不著好處,於是急著站出來規勸而已。

  申嬤嬤又道:「老太太擺明了是要夫人自掏腰包來辦這場大禮,若是辦得好,未必有人惦記著夫人的心意,總以為理所應當。若是辦得不好,卻叫人在後頭嚼舌根,說夫人輕怠繼女……再說了,有一便有二,繼而連三,這後頭又是嫁妝,又是婚禮送嫁,這麼大的窟窿洞,夫人添補得過來嗎?」

  裴少淮在一旁聽著,心裡暗想——

  這申嬤嬤雖是個一口三舌,有些招人煩的老婆子,可她的這番推斷,也不是全無道理。林氏若是承下了及笄禮,老太太嘗到了甜頭,後頭的嫁妝送嫁,少不了還要打林氏的主意。

  裴若蓮的生母寧氏從安遠伯爵府嫁過來的時候,雖說帶了不少的嫁妝,可養病的那兩三年,細軟已經花得差不多了,城裡的幾間鋪子,又不在那繁華的地段。真算下來,唯有郊河外的水田還值些銀兩。

  攏共就這幾樣,老太太便是把寧氏留下來的產業錢財,統統讓蓮姐兒帶走了,這嫁妝也是不夠看的。

  裴少淮一時半會,亦拿不准母親是個甚麼態度,因為在原書中,壓根就沒有這一情節。原書裡,因為老太太從林氏身邊搶走了淮哥兒,這會兒兩人鬥得正凶,水火不容,老太太豈會讓林氏操持這樣的大事,林氏又豈會給老太太體面。

  至於蓮姐兒的婚禮,書中並未細述,唯有隻言片語提到,蓮姐兒平平靜靜嫁了過去,未抱怨甚麼,出門後只道「未曾承了誰的好,往後自也不用還誰的債」。又因沈姨娘以前是伺候寧氏的,蓮姐兒念她的一份情,婚後叫自己的夫君不時扶持庶弟一把,為裴少津今後的拜師求學提供了許多幫助。

  如今情況不一樣了,因為裴少淮換了「芯」,家裡關係發生了變化,老太太林氏沒有鬥起來,伯爵府裡還是和睦的。

  此時,婆媳二人心裡雖都打著自己的小算盤,可表面上還是相互留著體面敬重的。

  裴少淮心想,裴林兩家聯姻、父親母親成婚,打一開始本就不甚單純,眼下老太太提了長姐的婚事,算是開出了個條件,接下來如何做便是林氏自己的選擇了。

  若是母親手有餘力,願意力所能及幫一把這個繼女,於她自己也是好的。

  說是雪中送炭也好,說是錦上添花也罷,總之,做的是好事,誰不喜歡呢?可以為母親贏得一份好名聲。

  一個家族,若是大家都過得不賴,你幫我一把,我拉你一把,相互扶持著,便會越來越好。反之,若是大家過得都不好,相互妒忌猜疑,你扯著我,我拖累你,任憑你再豐厚的家底也會被拖垮。

  林氏若是不肯,沒有這個打算,那必定也有她自己的理由。裴少淮站在母親的這一邊,後面的事,後面再計量。

  肯與不肯,都應當是由母親自己仔細斟酌考慮後做決定,裴少淮不希望這個嘴碎的申嬤嬤干擾到母親的決定。

  ……

  申嬤嬤還有一肚子的話要說,道:「咱們英姐兒才是您的親閨女……」

  未等申嬤嬤繼續說,裴少淮便打斷了她,小手指著案上的點心,鬧著道:「嬤嬤,嬤嬤,點心。」

  屋裡沒有別的下人,申嬤嬤只好去淨了手,將那點心端到淮哥兒跟前,給他掰了一小塊,道:「淮哥兒慢些吃。」

  申嬤嬤打算繼續道:「英姐兒才是咱們淮哥兒的胞姐……」

  一句話沒說完,又見淮哥兒指著案上,說道:「嬤嬤,嬤嬤,喝水。」

  申嬤嬤走過去探了探茶壺邊沿,發覺是涼的,嘟囔一句:「這些丫鬟片子愈發懶了,改日叫我狠狠收拾她們。」免不得親自去取了一壺溫水來,倒了小半碗,用小勺餵淮哥兒。

  這一來一往的,叫她一下子記不起自己要說些甚麼了,苦惱道:「上年紀了,腦子愈發愚鈍遲緩,話都到嘴邊了還能叫忘了。」

  「我知曉申媽媽的好意,你素來都是向著我的。」林氏說道,「此番我承了老太太派遣的事,十成裡頭,只有兩成是因為蓮姐兒早早沒了生母,可憐見兒的,別看她平日裡規規矩矩,不怎麼說話,卻是個心思剔透的,自個藏著心事呢。我既然嫁入伯爵府成了她的繼母,注定跟她有一段緣分,索性就做周全了,免得別人說閒話。」

  及笄這樣的成人禮,沒有娘親在身邊幫著操持,確實是可憐。

  林氏又道:「另外的八成則是我自己的私心。一來我想要個好名聲,不想嫁入伯爵府這麼些年依舊無聲無名,更不想叫人說我虧待了她。二來我聽老爺說過,那徐家是個讀書人家,蓮姐兒嫁過去後,公爹、大伯、丈夫都是讀書人。在勳貴人家,這些聽著好似沒甚麼,卻是林家那頭結交不起的。況且英姐兒、淮哥兒還這麼小,再過個十年八載的,誰又知曉那個時候是個甚麼光景……往後淮哥兒讀書了,我不求她還我甚麼,只需她惦記著,能幫扶一二就成。」

  這世道裡,士族和商賈之間終究是有壁的,林氏意識到,自己碰巧成了兩者間的一個紐扣,豈會放過這樣的良機。

  裴少淮感慨,自己的母親跳出宅鬥的惡性循壞以後,思路愈發清晰了。把買賣的思維,用到人情世故的交往上,有時候也是行得通的——押準了,價低時買入,才有待價而沽的時候。

  申嬤嬤不知道聽懂了幾分,但她聽明白了,這件事夫人已經做好了決定,不必她再規勸甚麼,應道:「夫人有了主意就好,是老奴多嘴了。」

  申嬤嬤方才說那樣出格的話,林氏原是有些生氣的,可看見申嬤嬤盡心盡責照料淮哥兒,又發不出火來,一番責備的話咽了下去,只道:「申媽媽是大兄專程送過來的老人,我若是有什麼不懂的,自會主動與申媽媽一同商討。我精力有所不及,這朝露院裡,上上下下恁多婆子丫鬟,還得靠申媽媽看管著。」

  裴少淮又讚嘆,母親這是拐著彎打一巴掌給個棗——言下之意,我若是沒有主動找你商討,你以後就莫要再說這些出格的話了。話雖如此,我還是十分信任你的,不然也不會讓你看管整個院的下人。

  申嬤嬤眉梢略喜,應著退下了。

  ……

  林氏則盤算著,明日要出去一趟,一是拿錢票從錢莊裡兌換些銀子回來,二是,後頭要操辦這麼多事,她心裡沒個底,涉及拿多少銀子,這裴府裡也沒個能商量的人,她思來想去,覺得還是回去問問大兄最合適。

  ……

  ……

  翌日一早,林氏向老太太請安,提了想帶淮哥兒、英姐兒回一趟林家的打算。

  兩家雖都在京都之內,相距亦不遠,可老太太並不想讓林氏把淮哥兒帶回去,沉默了許久,沒有應聲。

  大抵是想到,早前淮哥兒周歲禮時,林家給伯爵府留足了體面,淮哥兒如今已不小,回去看看也是情理,老太太這才開口:「明日再去罷,這月份,日頭漸漸熱起來了,早些出門,午後再回來,當心淮哥兒在車裡熱著、悶著。」

  又道:「也叫我有些時辰,給親家母略備薄禮。」

  「是,兒媳省得。」林氏應道。

  ……

  又過了一日,林氏早早便帶著淮哥兒、英姐兒坐車出門,由京都城東向西走,大概半個時辰的路程便到了。

  到了林家後,林氏許久未見娘親、親人,婦人間戚戚淚流,互述思念,自不必多言。

  坐下以後,裴少淮心中默數了一番,發現大舅林世運算是兒女「成群」了,除了蔣氏以外,還納了兩個妾,小子生了六個,姑娘生了五個。

  三四個半大的小子,好奇地圍著裴少淮,爭著掏出各類新奇的玩意,說要送給表弟拿回家頑,什麼陀螺、彈弓、九連環、小瓷人……堆成了「小山」,任由裴少淮挑。表兄們只怕自己的小玩意不夠奇特,這個小表弟不喜歡。

  那群姑娘則抱著英姐兒,都誇她長得好看。

  三表姐拿出一方算盤,問英姐兒道:「英妹妹,你會打珠盤嗎?」

  英姐兒滿眼好奇,搖搖頭,根本不知這黑漆漆的珠盤是何物。

  「我給你演一個。」三表姐道,「大姐,你幫著出個題,讀個數……今日在英妹妹跟前,我斷不會出錯的。」

  於是啪啪啪打起珠盤,手指靈巧得很。

  小孩兒們玩得開心,林氏和大嫂蔣氏坐在堂前,正閒聊著。

  蔣氏指著幾個小子道:「大的那兩個,已經跟著你大兄,學著料理家中的生意了……四個小的,送去了學堂,你大兄盼著,當中能有一兩個讀書的料,便燒高香了。」

  又指著幾個姑娘道:「你大兄說,你的這些侄女,恐怕難有你這樣的福氣,這幾年找了老先生,教她們識字、看賬、算數,好叫她們學些本領,以後帶著嫁妝嫁出去了,也能自己料理生意。」

  林氏了然,問道:「幾個小子在學堂,學得如何?」

  「聽夫子說,最小的那個反倒坐得住,學得不錯。」蔣氏應道,「其餘幾個,就看長大些能不能開智了。」她也感到無奈。

  林氏只好轉移話題,問道:「大侄子今年十七了罷,嫂子看好了哪家的姑娘?」

  「快別提了,你大兄讓再等等。」蔣氏抱怨,又道,「你大兄說,遙兒貪玩,要挑個有脾氣的姑娘,才能鎮得住他……你說說,哪裡見過父親給自己兒子找個凶婆娘的?」

  林氏略顯尷尬,她知曉大兄在家裡說一不二的性子,既然定了,斷不會改的。

  大兄說得好似也有些道理。

  ……

  一大家子用過午宴之後,林氏才跟大兄聊起伯爵府的事,先是介紹蓮姐兒許了甚麼樣的人家,才說老太太讓她操辦及笄大禮的事,讓大兄幫她參謀參謀。

  「辦,理應好好辦,那嫁妝,你也該給她添置一些。」林世運一錘定音,又道,「你若是手頭緊了,哥哥再給你添補一些。」

  林氏知道大兄是個生意人,從不做虧本的買賣,只靜靜聽著大兄為她梳理個中緣由。

  小娃娃裴少淮亦眼巴巴地聽著,他前世不過是個大學生,這個世界的許多條條道道,他亦要跟著學習領悟。

  林世運慢慢道來——

  「徐家老爺雖只是個司業,可那是國子監的司業,國子監門生遍布朝中各部,便等於一條線牽住了千百條線,關鍵時候,或許能從這一頭,牽到那一頭。說得簡單些,咱們淮哥兒往後要讀書、要求學罷,單是找老學究,這個親家便能替伯爵府解決不少問題。」

  「你把蓮姐兒風風光光嫁過去了,給了徐家體面,他們多少總會念你一些情分。興許淮哥兒身為伯爵府嫡長孫,不缺那讀書機會……可林家這幾個小子,若是有哪一個長進的,考了秀才,還想讀書,少不得要仰仗你這個姑母幫著引薦找個好學堂。」

  「再說說安遠伯爵府那頭,如今外甥女要說親,他們卻充傻裝楞,佯裝是兩家人,不管不問,只想當個便宜大舅……你這個當繼母的,若是給蓮姐兒抬一抬嫁妝,再找人把消息放出去,到時候,安遠伯爵府那邊或許會送來驚喜。畢竟這京都裡,勳貴人家的臉面比錢財重要。」

  「你這般做,也是在給英姐兒、淮哥兒做打算,伯爵府的嫡長孫女嫁得風光了,名聲好了,等英姐兒大一些的時候,長姐帶她出去見見世面,以後也好找人家。」

  ……

  林世運一條一條地說,中間還添了好幾次茶水,林氏亦聽得仔細。

  後頭,具體到該如何去辦,林世運又給出了自己的意見,譬如找甚麼樣的匠工打造簪子,給甚麼人發請柬,添甚麼樣的嫁妝看著最氣派……不一而足。

  裴少淮的小腦袋瓜子聽得有些暈乎,等到要走的時候,已經睏得不行,埋在母親的懷裡睡著了,不知何時回到了伯爵府。

  他只記得,他那位大舅,心思通透,是個有本事的。

  ……

  ……

  之後的日子,林氏忙碌起來,不能時時陪著淮哥兒。

  裴少淮如今快一歲半,走起路,說起話,都比普通小娃娃要利索一些。

  這段時日,裴少淮總喜歡往父親的書房跑,並非他喜歡這個寡淡的父親,而是他急著向大家發出一個信號——該教我讀書認字了。

  這日,裴少淮又來了父親的書房,一進來便道:「書,書書。」

  裴父已被他捲走了許多書,有些不捨,又怕兒子拿書當玩意,扯壞撕壞,於是,他抽了一本空白的簿子給裴少淮。

  誰料,裴少淮翻開一看,道:「空的,不要。」把簿子扔回了父親的書案上,又道,「換一本。」

  裴父正在寫文章,被吵到,皺皺眉,無奈只好放下筆,重新給裴少淮拿了一本帶字的《詩經》。

  裴少淮終於安分了。

  裴父打算找下人將這個小娃娃抱走,免得打擾他寫文章,卻見淮哥兒小手指著書卷封皮上的「詩」字,仰著頭,巴巴地望著他,道:「爹爹,這是甚麼?」

  裴秉元先是一愣,又是一驚,最後轉為一喜,抱起小娃娃,露出難得的慈愛,問道:「咱們淮兒想識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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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八章 兄弟開蒙

  嗚呼,裴少淮感慨,好不容易,終於叫父親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嗯,想知道這是什麼。」小娃娃點頭,又道,「想識字。」

  裴父心中更是歡喜,大抵是覺得兒子承了自己秉性,生來對詩書文卷格外感興趣……這樣聰明懂事的兒子,豈能叫人不喜歡。

  「為父這便教淮兒識字。」

  裴秉元抱著淮哥兒來到書案前坐下,讓淮哥兒坐在膝上,可惜他的書房中並無孩童蒙學的書卷,裴秉元只好先將就著翻開書案上的《詩經》。

  恰好翻到了《陳風‧衡門》。

  裴少淮沒有選那些復雜的字,而是從「衡門之下,可以棲遲[1]」一句中選了個「門」字,小手指著,道:「爹爹,學這個。」

  「這是『門』字。」裴父輕聲緩語,仔細給小娃娃解釋道,「左邊有一戶,右邊有一戶,兩戶相合,即為『門』也。府裡最大的那兩扇紅門,便是咱們伯爵府的『門』。」

  繁體的「門」字正是由左右兩戶組成。

  裴父說得慢,生怕小娃娃聽不懂,還騰出一隻手拿起毛筆,給淮哥兒畫了門的形狀。

  淮哥兒跟著念道:「一戶,又一戶,門。」

  裴父見兒子小小年歲能夠聽懂,心中頗有成就感,讚嘆道:「咱們淮兒真聰慧。」隨後又教了小娃娃十數個字,只選那簡單的,以識字為主。

  裴少淮聽得認真,並非裝出來——他雖是識字的,前世學的卻是簡體字,如今面對繁體,少不了要從頭再學,免得以後一個失手露了破綻。

  讀書人對字帶有敬畏之心,多一筆少一筆、寫長了寫短了都不行。

  再者,裴秉元肚子裡是有學識的,講解時,細細講了字的來源,為何是這個形狀、如何演化成筆畫,聽著饒有趣味。

  不知不覺便過了一個多時辰,裴秉元只顧著教兒子識字,忘了自己原先是打算寫文章的。

  若是旁人見了,定會大為讚嘆這父慈子孝的場景。

  要知曉伯爵府這位大老爺,是出了名的「一心讀書,不問他事」,若打攪了他寫文章,縱是平日性情溫和,也是會嚴厲教訓人的。

  ……

  從父親的書房中出來,小娃子裴少淮想起書中情節——

  在原書中,裴少淮、裴秉元這對父子相處得並不好,愈到後頭愈是相看厭惡。

  因爭奪淮哥兒,老太太和林氏相互鬥狠,後宅不寧,使得裴秉元不能安心讀書,是以裴秉元並不喜歡這個長子。

  後來,淮哥兒長大了些,游手好閒,不務正業,四處招惹事端。裴秉元本就不喜歡出門交往,卻被逼著出去替兒子料理那些事端,人疲心疲,他愈發覺得裴少淮這個兒子是老天派下來催債的。

  等到裴少淮成了紈絝,背負惡名,一向溫和的裴秉元質問老母親,道:「瞧你養的好孫兒,寵成了甚麼樣,整個京都城都沒他這般混賬的。」

  老太太痛心,應道:「你只管生,不管養,如今反倒怨起我來了。」

  裴秉元無奈,仰天嚎啕發問:「我不過是想安靜讀書,怎就這般難?生了這樣的兒子,此生恐怕再不得安穩,科考無望矣。」

  言罷,折了筆,封了書,燒了書房,那等場面實在叫人唏噓。

  ……

  現如今,此淮哥兒非彼淮哥兒。

  裴少淮心中暗想,他勢必不會讓這個府邸像原書那般烏煙瘴氣,亦不會到處闖禍惹事,父親想安安靜靜讀書,他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至於父親最後能否在科考上有所建樹,裴少淮就不得而知了。

  ……

  翌日,裴秉元找到老爺子、老太太,說起了昨日淮哥兒主動要識字的奇事,還說淮哥兒天資聰慧,學得很快。

  兩位老人自然是歡喜,卻不全信,畢竟淮哥兒尚不足一歲半,遲疑問裴秉元:「此事當真?」

  「當真,母親若是不信,不如親自問問淮兒。」

  老太太抱著淮哥兒,問道:「淮哥兒,告訴祖母,你昨日跟父親都學了些甚麼?」

  小娃娃指著外頭,應道:「門,府上的大門。」

  裴秉元在一旁補充道:「孩兒昨日教了他『門』字。」

  老太太歡喜加欣慰,笑得眼角都有些濕潤了,彷彿看到了伯爵府日後的希望,一口一個乖孫兒,又問道:「咱們淮哥兒想讀書?」

  小娃娃點點頭,應道:「想,讀書,識字。」

  「為什麼呀?」

  「喜歡。」

  為什麼?裴少淮穿到這裡尚不足兩年,對整個世道一知半解,小娃娃腦子又時常迷迷糊糊,哪裡說得上究竟是為何讀書呢。

  只是直覺告訴他應當讀書罷了。

  趁此,裴秉元道出了自己的打算:「爹,娘,既然淮兒有此心性,孩兒想,索性就早些為他開蒙,免得耽誤了他的天分,不知爹娘意下如何?」

  老爺子、老太太雖是歡喜,但並不糊塗,談及要給淮哥兒開蒙,他們反倒謹慎起來。

  這麼個小人兒,坐得住、吃得消嗎?

  別的人家,孩童五六歲才開蒙,即便是極富貴的人家,金貴教養,也至少等到兩三歲才會開蒙。

  而淮哥兒才一歲半。

  老太太道:「淮哥兒才這麼點大,是不是太早了些?」她是擔憂拔苗助長,適得其反。

  「說是開蒙,倒也不是正經開蒙。」裴秉元昨天夜裡早便考慮過這些問題了,娓娓道來,「他還同往常一樣,該睡睡,該玩玩,只當他閒下來的時候,送到孩兒的書房裡來,教他認些字,說說那有趣的典故,亦或是背背詩詞,全當是半玩半讀,好讓他曉得這書裡頭有這麼多有趣的事兒,為往後打些基礎。」

  原來是這個意思的「開蒙」,裴少淮心想,這不就是古代幼兒園嗎?也太小看我讀書的決心了罷。

  裴秉元又道:「淮兒筋骨還未發育全,力道不夠,我不會急著教他端筆寫字,斷不會叫他勞累著的。」

  裴少淮為達成目的,奶聲奶氣幫腔道:「書房,好玩,好多書。」

  老太太點點頭,但仍舊有疑慮,道:「你的想法是的好的,只是這一時半會兒,上哪去找這麼一位塾師?」

  在這科考至上的朝代,想要請一位好老師可就太難了。「但有三碗糧,不當孩子王」,但凡有些學問的讀書人,不到窮途末路,未必肯去當私塾先生。那中了舉的,已半隻腳踏入了官途,必定奔著前程去,餘下的便只有秀才公了。

  縱是景川伯爵府這樣的人家,想要找個西席名師,那也是不易的。

  「淮兒年歲小,得是連教帶哄,想要請塾師恐怕不易,加之外頭的先生良莠不齊,我亦不放心……我思量著,不如就由我與爹一同教罷,不知爹意下如何?」裴秉元提議道,「我教他識字,父親給他講講典故、詩詞,也費不了多少時候。」

  老爺子、老太太都有些詫異,兒子竟肯費這樣的功夫。

  又聞裴秉元道:「離下次秋闈還有兩年,孩兒日日耗在書房裡,也不見長進,倒不如抽些時間出來教教淮兒。」

  老爺子欣然同意,道:「那自然是好的。」

  ……

  恰好,沈姨娘帶著津哥兒前來拜安,在外頭聽了全,她沒有貿然進去打擾。

  等到裡頭談完了,她才讓嬤嬤進去通報,帶著津哥兒款款走進去。

  「方才遠遠的,就聽到了老祖宗的笑聲,可是發生了甚麼歡喜事?叫我們一起也聽聽。」沈姨娘問道。

  每次前來問安,她素來是老太太問甚麼,她答甚麼,今日竟主動開口挑了話題。

  「我們方才正說著,要給淮哥兒開蒙呢。」老太太樂呵呵地應道,下一瞬,老太太注意到跟前問安的津哥兒,明白了沈姨娘話裡的話。

  老太太抱來津哥兒,問道:「津哥兒,叫你跟著祖父、爹爹,一同識字好不好?」

  津哥兒哪裡懂甚麼叫識字,這話在他聽來,就同「祖母帶你去玩好不好」是一樣的,於是點點頭,奶聲奶氣道:「好。」

  老太太喜上眉梢,炫耀道:「瞧瞧,咱們裴家的兒孫,小小年紀就都懂得要讀書認字。」

  老爺子亦道:「那就都學,兄弟二人往後一起,相互照應,相互扶持。」

  裴少淮這個奶娃子略感歉意,於是屁顛屁顛跑到津哥兒身邊,牽起他的小手,說道:「弟弟,一起識字。」

  此時,他心裡想的滿是——津弟,為兄真是不好意思,一不小心把你也捲進來了。我本只是閒著無聊想學學繁體字,打發時間,可從來沒想過要把你也拉入坑,往後你可不要怪我……

  可又一想,庶弟是個極有天分的讀書人,做事刻苦專注,讓他讀書或許是適得其所。

  裴少淮心裡繼續暗想——津弟啊,想必你以後也是要成為捲王的,晚捲不如早捲,不如就跟著為兄一起,兄弟齊心,捲死外頭的那些人。

  津哥兒很乖,任憑長兄牽著,點點頭,應了一聲「嗯嗯」。

  ……

  傍晚,等林氏閒暇一些的時候,沈姨娘帶著津哥兒來了朝露院。

  寒暄片刻,沈姨娘說明來意,說是帶津哥兒來感謝長兄的,敬重而客氣。

  林氏白日不在府上,不明就裡,沈姨娘便同她說了「開蒙」的事。

  林氏聽後,心裡歡喜,詫異自家兒子白日裡還幹成了這樣的大事,面對沈姨娘的謝意,她應道:「我當是甚麼大事,他們兄弟二人一同讀書識字是好事,快別提甚麼謝不謝的……他們兄弟倆這般親近,別叫我們反倒生分了。」

  面對沈姨娘,林氏素來都是一個態度——都是陰差陽錯下進了這個府邸的婦人,不必相互為難,各自教養好自己的兒女便好。

  沈姨娘走後,林氏開心抱起兒子,親了好幾口,道:「我的乖兒子。」

  兒女乖巧,繼女敬重,妾室規矩,林氏覺著這深院大府的日子,過得越來越有盼頭了。

  ……

  自這日以後,淮哥兒、津哥兒兩兄弟開始讀書認字。

  只不過,兩兄弟喜歡的「課程」略有不同。裴少淮喜歡父親教他識字,學習繁體字,追溯字的來源,裴父還專程挑了漂亮的字帖來教識字,賞心悅目,這讓裴少淮覺得,這些古樸的文字一撇一捺都那麼有韻味。

  裴少津還小,識字慢,但聽得很專注。他喜歡聽祖父講典故,甚麼曾子殺豬、草船借箭、孔融讓梨……原來短短幾個字,裡頭有這麼多的故事,津哥兒每次都聽得津津有味。

  每日午休完,津哥兒便急著去書房,嘴裡念著:「快點,快點,祖父該說典故了。」

  總之,兄弟二人小小年紀,讀書識字,過得很是開心。

  ……

  ……

  五月中旬,是日,林氏帶來了個裁剪婆子,把伯爵府的幾個姑娘都叫了過來,說是量一量身段,準備做今年的夏裙了。

  那婆子測量蓮姐兒身段時,最是仔細。

  等到蓮姐兒帶著幾個妹妹回去之後,林氏這才來到老太太屋裡,說明了自己的意圖——做夏裙只是個幌子,主要是為了給蓮姐兒量身段。

  「這及笄大禮上,采衣、初加、再加、三加,每個環節的衣制都有講究,短褂、襦裙、曲裾深衣、大袖長裙……樣樣都少不得,還要縫製精巧,樣式得體,不是十天半個月能做出來的。這本應由蓮姐兒的親舅母那邊訂製好送來,不是我操心的事,我也早叫人傳話了,可那安遠伯爵府遲遲沒有回信,也不知曉有沒有準備,只怕到了時候,胡亂送了幾套過來,大禮上落了咱們裴家的臉面,又傷了蓮姐兒的心。」林氏說道。

  安遠伯爵府那邊的反應,讓林氏心裡沒底。

  又道:「兒媳便擅作主張,叫人來量一量蓮姐兒的身段,自個兒做一套好的衣裳備著,有備無患。蓮姐兒心思細,我也不能叫她知道了多想,才說是要做夏裙。這家店去歲替戶部許尚書家的女兒做過衣服,兒媳見過,料子和手藝都是極好的……等織長裙綢面的時候,我再叫人送些金線過去,暗織在裡頭,貴氣而不顯,一定好看。」

  最後才問:「母親覺得如何?」

  林氏就是有意說給老太太聽的,既然是自己真心實意做的事,也費心思了,就理應說出來,叫婆母知道知道。

  「你費心了,是你考慮得周全。」老太太點點頭,又道,「你叫那店鋪不要聲張,暗地裡做就好……萬一安遠伯爵府那頭送來了好的,還是用他們的,也不能直接駁了他們的面。」

  「兒媳省得了。」林氏應道,「過兩日,我叫他們送些時興的料子過來,母親替蓮姐兒選個好的。」

  老太太點頭應下。

  衣制解決了,老太太問起頭飾,道:「大禮上用的簪子、釵冠,你甚麼打算?」簪子釵冠的打製比衣袍更費時間,也比衣袍更重要。

  此事林氏亦早有準備,回答道:「母親還記得上回參加勇國公家小孫女的及笄禮罷?那金釵冠上鑲了多少的瑪瑙寶石,瞧著多氣派……兒媳沒本事,折了好幾折才打聽到是哪個店鋪打造的,正巧那家店手裡沒活兒,便承了這單生意。當然,咱們伯爵府不能似勇國公那麼闊氣,鑲那麼多寶石,免得被人說了閒話。我同掌櫃商量過,在側邊、後頭換一些珍珠、翡翠,效果也是極好的。」

  老太太又是點點頭,很滿意。縱是裴府有那麼多銀子,也不敢像國公府那樣,鑲滿寶石……凡事講究規矩,不能僭越。

  老太太問:「可有甚麼難處?」

  林氏點頭,取出了一份賓客名單遞給老太太,說道:「這是兒媳列的單子。」

  趁著老太太看的時候,林氏說明道:「母親也知曉兒媳的出身,若是要請這些正賓們,或許還要母親出面……這單子上,若是有寫得不齊全的,也請母親好好指點指點。」

  這一套下來,既明說了自己的功勞,又給足老太太面子。

  ……

  在林氏的辛苦下,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轉眼便到了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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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九章 及笄大禮

  眼瞧著及笄大禮的日子就要到了,安遠伯爵府終於差人送來了全套的衣制。

  果真如林氏所擔憂的,送來的衣制大有敷衍之意——粗略乍一看,款式都是好的,用到真金白銀的地方卻草草略過。譬如說,那大袖長裙,理應用上好的織金緞料來做,寧家卻將金絲換成了黃線。

  這樣的小伎倆,大禮上豈能逃得過貴人們的眼尖,這不是讓正賓們看笑話嗎?

  事後,寧家一句下人疏忽了便可掩過,可蓮姐兒卻要長久被其他貴女指指點點,說她是勳貴裡的破落戶。

  林氏將衣物拿來給老太太看,老太太又氣又惱,哀道:「果真是人走茶涼,他安遠伯是沒把蓮兒當外甥女看。」

  又道:「那便改用你做的那套罷。」心中慶幸兒媳早做了準備。

  林氏問道:「那寧家送來的這套當如何處置?」

  老太太不是個怕事的,語氣冷了半分,道:「當作是安遠伯爵府送來的賀禮,同其他賓客送來的禮件放一塊擺出來,叫大家看看。」又囑咐,「擺在最中間。」

  「兒媳省得了。」

  ……

  說起恩怨糾葛,安遠伯爵府如此對待裴若蓮也並不奇怪。安遠伯爵府如今當家的,並非寧氏的親兄弟。

  寧氏早早地去了,娘家又無親兄弟,後來裴若蓮的外祖母亦去了,如此情形之下,寧家豈還會有人惦念著蓮姐兒、蘭姐兒此姊妹二人?

  怕是早當燙手山芋推出去,生怕裴家找上他們。

  總之,這勳貴人家的高牆裡,家家都是祖宗三代家務事,難言盡之。

  ……

  到了初九那日,蓮姐兒行及笄大禮。

  裴家餘下的幾個姑娘——裴若蘭、裴若竹、裴若英,皆早早被叫起來梳妝打扮,跟在祖母和林氏身後,接迎參加大禮的各府女眷。

  寧家大夫人黃氏來了,大抵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來的,心情大好,一開始臉上堆滿了笑。

  不料,寧大夫人才走進大堂,便一眼看到堆放禮件的八仙桌上,擺著自家送來的那套及笄衣制,最是矚目。老狐狸略微思索,當即明白被擺了一道——這裴家是故意的,擺明了要安遠伯爵府難堪。

  再無好臉色。

  老太太見了,面不改色,趁著勇國公府、順國公府和盛昌候府的幾位老夫人皆在場,側了半個身子擋在了寧大夫人跟前,樂呵呵道:「蓮兒她舅母,勞你們費心送了這麼貴重的衣制來,每一件用的都是極好的料子……恁好的玩意兒,我也不好藏著掖著,當叫眾位一同看看。」

  只需正賓們看了那黃線織的緞料,便會明白裴家為何不用安遠伯爵府送來的衣制。

  寧大夫人知曉老太太話裡有詐,礙於眾人面前,她又不佔理,只能應道:「理應的。」言罷,找了個由頭,訕訕往邊上去了。

  ……

  大禮開始。

  有司吟誦道:「裴家有女,始加元服,今棄幼志,成善成德[1]……」

  而後,原先定好的幾位正賓貴婦人,依次為裴少蓮加衣。

  一加素色絹衣,二加曲裾深衣,三加大袖長裙——青織金妝花過肩雲鶴緞衣[2]。

  最後,老太太親自為嫡長孫女盤髮,戴上金釵冠,一切妥當,引著蓮姐兒出去,給諸位長輩拜禮。

  禮成。

  那衣制那釵冠,任誰都看得出是精心打造的。加之蓮姐兒身形娉婷,相貌不俗,有氣質加持,令觀禮婦人們頗有讚詞,都誇景川伯爵府的嫡長孫女德貌非凡。

  寧大夫人在席上,如坐針氈,只盼著早些結束。她沒有料想到,這已經在走下坡路的景川伯爵府,竟還能拿出銀子這般風風光光替孫女大辦及笄禮。

  那些正賓們,只要看了八仙桌上那套衣服,再看寧大夫人時,眼光眼色就變了,叫她好不窩火。

  裴若蓮的未來婆母徐夫人亦來觀禮了,裴家這般看重裴若蓮,及笄禮如此隆重,讓她臉上有光。

  一旁的貴婦低聲問徐夫人:「裴家這位嫡長孫女,是許了你們家二小子罷?」

  徐夫人心中雖喜,但不張揚,笑吟吟回應道:「我家是求娶了,但要裴家點了頭,才能算是我家小子的福分。」意思是及笄禮後徐家提親納采,裴家應下,才算是真的定下來。

  還有一層意思,是他們家徐瞻求娶裴家嫡長孫女。給足了裴若蓮和伯爵府體面。

  那貴婦人稱讚道:「徐夫人好眼光。」

  賓客們散去,徐夫人卻沒急著走,她去找了裴若蓮,牽著她的手,笑呵呵說了幾句賀詞:「姑娘今日及笄,如此風光,在這府上父母疼愛,幼弟敬重,是個有福的,往後必定也是事事順心,不會受半點委屈。」

  話中有深意。

  蓮姐兒款身行禮,道:「謝嬸嬸吉言。」

  ……

  小娃娃裴少淮恰巧見了這一幕,聽了這些話,心中暗想,有時候這些繁重的虛禮,亦有它存在的意義。

  林氏費了整一個月的辛勞,將大禮辦成,便是為了告訴外人,伯爵府很疼愛、很重視裴若蓮,她是伯爵府裡的一塊寶。

  娘家人重視,出嫁女才更有底氣,未來婆母亦會跟著多敬重幾分。

  換想,若娘家人都不看重,又豈能叫沒有血緣的婆母去看重?

  不過,凡事沒有定論,此一事論一事而已。

  ……

  再說蓮姐兒那親姨母,寧氏的胞妹,專程從保定府跋涉而來。

  回到後院裡,姨母抱住蓮姐兒、蘭姐兒哭成了淚人,瞧著長大成人、亭亭玉立的蓮姐兒,在及笄禮上穿得如此華貴隆重,她十分欣慰,道:「你娘親福薄,若是能見到蓮兒今日的風采,也算是安心了。」

  又真心誠意對林氏表示感激,反復道「辛苦你了」「兩個姐兒有你這樣的母親是她們的福分」「對親閨女也不過如此」……諸如此類。

  「本就是我分內的事。」林氏應,又道,「是兩位姐兒乖巧懂事,老祖宗疼愛她們。」

  隨後退下,留姨母在此與蓮姐兒、蘭姐兒說說體己話。

  ……

  ……

  裴若蓮既已及笄,到了年歲,按照早先定好的,徐家選了個黃道吉日前來提親,行納采之禮。

  兩家相談融洽,喜氣洋洋。

  隨後,問名、納吉等事,皆一一按照規制辦妥。

  等到納征[3]之時,徐家送來了八十八抬彩禮,一路上上下下顛簸,可見沒有一抬是虛的,引得路人爭相圍觀。

  裴徐兩家商議,等徐瞻參加完來年的秋闈歸來之後,再行迎娶大禮,以免影響徐瞻溫習備考。

  ……

  婚期已定,徐家也送來了彩禮,便該裴家考慮讓蓮姐兒帶甚麼嫁妝了。

  伯爵府裡,一家人均在。

  老太太先是誇讚林氏及笄大禮辦得好,後續跟徐家夫人商量婚事,亦辦得妥當,才道:「你操持府上事務這數月,我是極省心、極放心的,現今也該考慮蓮姐兒的嫁妝了,我思量著,還是由你這個當母親的來操辦,更為妥當一些。」對林氏的態度較之前已大不一樣。

  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林氏並不意外,應道:「還同先前一樣,兒媳操辦,勞母親在後面指點著。」

  蓮姐兒起身,來到林氏跟前行禮,道:「辛勞母親了。」

  「都是一家人。」

  林氏又道:「那兒媳這幾日便先列個單子出來,若是有甚麼不妥的,再往裡頭一樣一樣添。」

  老太太點頭,道:「就依你的意思來辦。」

  林氏既知道要承這活兒,心中自然早就有了打算,許多事原先都考慮過了,是以列單子時,並不費多少時間。

  夜裡,林氏在哄英姐兒、淮哥兒睡覺時,喜歡對著一對兒女輕言訴說,自言自語道:「娘親這幾個月雖支出了不少銀兩,跑上跑下,十分辛苦……但不費我一番苦心,收獲了不少。」

  「從前,你們祖母把產業都攥在手裡,我連府上幾個鋪子幾畝田地都不知曉,如今好歹是讓我知道了這伯爵府的底。」

  「明明都是位置極好的鋪面,怎就掙不到銀子呢?有時間還得回去問一問你大舅,讓他支支招。」

  「我嫁入伯爵府已有六年了,先前一個帖子都沒收到過,上個月卻收到了兩個,淮兒你說奇不奇?雖只是去吃茶,卻認識了好些夫人。」

  「蓮姐兒風風光光嫁出去,咱們裴家女兒的名聲好,往後給英兒說親的時候,也多些籌碼,多些選擇。」

  林氏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裴少淮卻聽出了娘親更大的野心——她想把伯爵府的產業支起來,亦想認識更多貴婦人。

  這時,裴少淮忽而很是心疼娘親。真正令娘親高興的,其實不是掌家,也不是認識了貴夫人,而是她在偌大的伯爵府裡,再不是被人算計錢財還被人看輕、看低。

  卑微而真實。

  裴少淮側過身子抱了抱娘親。他畢竟是個孩童身,經不得太多的折騰和思索,聽著聽著,不知覺便睡著了,只嘟囔著小嘴,應著母親的話:「嗯嗯,嗯嗯……」

  ……

  幾日後,林氏拿出幾份單子,交到老爺子、老太太和裴秉元手裡。

  待大家略略看完,林氏才站起來,說出自己的考量:「咱們伯爵府嫁嫡長孫女,那徐府送來的彩禮自然是要隨著蓮姐兒出嫁一塊兒抬回去的,此乃第一部分。」

  「蓮姐兒的親娘給一雙女兒留下的鋪子、水田,這一部分兒媳不好做決斷,不如由老祖宗來親自定奪。」

  「我在城南有兩間鋪子,一間售賣布匹,一間售賣藥材,鋪子不大但生意不差,這便當是淮哥兒給長姐的一份禮,一同給添進去。另外,蓮姐兒喊我一聲母親,我也要當得起才是,我再添兩千兩銀進去。此乃第三部分。」

  這兩樣,比寧氏留給蓮姐兒的,都不逞多讓了。

  廳內眾人,都同時抬起了眼。林氏拿出了這些,伯爵府不用再添甚麼也夠了。

  一旁的裴少淮心裡知道,這伯爵府其實也拿不出甚麼來了,全府上下要維持基本的體面,不可能拿更多的東西出來,給裴少蓮作嫁妝。

  娘親這是化解了伯爵府的燃眉之急。

  老太太頻頻點頭,誇讚道:「你是個爽快大方的,以後這個家交給你操持,我很放心。」

  大堂裡氣氛很好。

  等大家都把話說完了,坐在最邊上的沈姨娘才開口,她讓下人端上來些物件,道:「這些都是服侍主子時,主子留給奴婢的……既然是蓮姐兒親娘給的,便也讓她帶著,權當添個零頭罷,算個心意。」

  主子,指的是那已過世的寧氏。

  沈姨娘身邊的婆子端出兩個方形木托盤,一盤放著些零零碎碎的珠寶首飾,另一盤上面是銀子,瞧著約摸有兩百兩。

  憑沈姨娘的月例,恐怕是省吃儉用許久才能湊出這麼些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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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參考自網上禮儀用詞,有修改

  [2]衣服名稱參考自伊永文《明代衣食住行》

  [3]納征:大概就是送彩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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