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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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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MM豆] 穿成科舉文裡的嫡長孫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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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四十章 反擊

  「何須再放甚麼風聲,牠的尾巴早藏不住了。」裴少淮道。

  裴少淮同林氏說了殷五的事,言道:「這段時日,殷五屢屢得逞嘗到了甜頭,以為我落入了他的套,自然會去主子跟前搖尾乞憐討好處。」

  裴少淮又推斷道:「前日殷五說要帶我去個吟詩聽曲的好地方,我應下了,母親只管叫人盯住他,看他從哪接來的女樂,順藤摸瓜自能窺探到一二。加之,把周衛一家子拿下後,也能問出些話來。兩者合起來一比對,斷不會冤枉錯人的。」

  林氏深一想,確是這個理,再看眼前的兒子,已然與她齊高了,欣慰道:「你比娘親更會拿主意了。」

  「娘親想想,前有幫閒,後有眼線,他們緣何費如此大的心機?」裴少淮稍頓了頓,自答道,「沉舟側畔千帆過,伯爵府再非昔日之態矣,故此,我們不能用過去的法子應對了,否則就會被人牽著鼻子走。」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拳頭不硬一些,伯爵府只會更不得安寧。

  裴少淮犧牲了讀書時間去同殷五周旋,豈止為了找到幕後黑手?

  林氏應道:「娘親知曉如何做了。」

  十五休沐那日,裴少淮原與殷五「說好」要去湖畔小院賞景聽曲喝茶的,到了時辰便照常坐馬車出門,卻在半路一拐去了芒山觀,打算賞賞冬日山景順帶叨擾吳老道。

  那殷五得了裴少淮出門的消息,眉歡眼笑去接了三個可人的青倌兒,馬不停蹄趕赴湖畔小院,輕紗帳暖湖景宜人,又有佳人彈唱半臥,一應準備就緒。

  一直等到午後,茶也涼了,人也乏了,卻不見裴少淮的半個身影,殷五以為裴少淮半路遇到了甚麼急事,結果打瞌睡到入夜時候仍不見人來,殷五只能怏怏作罷,把三個青倌兒送了回去。

  這一接一送的,豈能不暴露行蹤,只需將這幾個所謂「青倌」近日來接待過的客人細細一排查,便可發現她們暗地裡皆與一個小廝有聯繫。

  再順著這個小廝查下去,便查到了尚書府裴少煜的頭上。

  當天夜裡,周大從馬廄鑽進廢棄的柴火院裡,透過矮牆與外人不知道在說些甚麼,林氏的人趁黑摸過去,周大與那外人還沒反應過來,便被摁在地上踩住了嘴,吃了一鞋子的灰。

  守頭隨後又帶人去抓拿了周衛一家,只差周嬤嬤一個了。

  ……

  已經是戌時末了,老太太上年紀了不貪睡,故此院裡還未熄燈。

  不知緣何,今夜總不時聽見狗吠聲從伯爵府外傳來,一陣一陣的,聽得老人家心裡直發慌,老太太問道:「今夜是怎麼回事,總有狗吠聲?」

  周嬤嬤一邊替老太太卸下頭飾,一邊不以為然應道:「這府上沒養狗,狗吠聲只能是外頭傳來的,左不過是哪個小毛賊爬牆鑽洞了,叫人追著跑驚動了罷。」

  「我聽著總心慌得很。」

  周嬤嬤取了少許蘭膏,勻開,塗在老太太髮髻上,應道:「老太太若是聽著煩,明日叫我那口子帶人拿著竹竿子,周邊各家各戶都敲幾竿子就是了,留著這些畜生也是擾人安寧。」

  老太太搖搖頭,道:「罷了罷了,便是不叫不吠我也未到睏覺的時候。」

  「老太太就是太心善了。」周嬤嬤奉承道,停住手想了想,又道,「老太太年輕的時候,那叫一個做事果斷了當,把伯爵府把持得穩穩當當的,別有一番將門風範……現在想想,真是懷念呢。」

  老太太呵呵笑道:「老啦,不中用了,只盼著見兩個孫子成才就無憾了,還提甚麼當年勇。」

  「淮少爺、津少爺打小這般出息,全仗您盯得緊,一番心思管教著。」周嬤嬤又疑慮道,「近來好似沒怎麼見到淮少爺?」

  「下一場是秋闈,他忙著學問的事,哪裡有空日日過來。」老太太應道。

  恰這時,院子外頭傳來「吱呀——」開門聲,沉默了半晌,外頭守門的丫鬟才惶急地喊了一聲「老太太,是大夫人」。

  林氏到房前敲敲門,笑道:「深夜打攪母親休息了,盛昌候家看上了咱家的戲班子,兒媳拿不定主意,過來同母親商量。」

  「我還不曾睡。」老太太叫周嬤嬤過去開門。

  門一打開,林氏招招手,冷冷道了一句「拿下」,便見申嬤嬤與幾個粗婆子從一旁探出來,三下五除二拿住了周嬤嬤。

  林氏急忙跑到老太太跟前,解釋道:「母親莫要急火,也莫要惱怒傷身,兒媳若不是有十足的證據和理由,萬不敢這個時辰帶人過來捉拿這個毒婆子。」

  此時,周嬤嬤被綁住了手腳,又綁住了嘴,像隻蟲子一樣掙扎蠕動著。

  屋內燭影沉沉。

  老太太看了看五花八綁的周嬤嬤,又看向言之鑿鑿的林氏,急問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這毒婆子貪圖錢財,帶著一家人勾連外人,將伯爵府裡的事全抖了出去,意圖謀害兩位哥兒。」

  最後一句真真切切叫老太太聽得心顫。

  「母親莫要擔憂,淮兒警覺,沒有甚麼閃失。」林氏這才原原本本將事情從頭至末說與老太太聽,沒有半分誇張之意,卻已經叫人聽得瞠目結舌。

  「此……此事當真?」老太太不是不信,她知曉兒媳斷不敢編排這種事,她只是對周嬤嬤藏著這樣的心思感到難以相信。

  她竟然一點察覺都沒有。

  林氏應道:「母親,周大與接頭的人被當場捉拿,已經招了,人證物證俱在,此時不會冤枉他們一家,至於幫閒的事,母親也盡可以去問淮兒、津兒。」

  老太太的髮髻在燭光下發亮,雙手卻垂了下來,沉默了許久,才平復了下來,平靜道:「世珍,你叫人放開的她的嘴,我有話問她。」

  布條剛剛鬆開,周嬤嬤便尖著嗓子喊道:「老太太,奴婢沒有做這些陰損的事,這都是誣陷呀,老太太您要相信奴婢,奴婢對您對伯爵府一直忠心耿耿,斷不敢幹這樣的糊塗事……奴婢冤枉啊……」

  好一頓伸冤聲。

  「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想瞞我欺我嗎?」老太太平聲道,「我還沒糊塗到懷疑兒媳相信外人……趁著時辰說些有用的罷。」

  不知是老太太的話,還是老太太的語氣,讓周嬤嬤息聲不再喊冤,「咳——咳咳——」幾聲哭嗆,才道:「奴婢伺候小姐伺候了三十九年八個月了,開了春就滿四十年了。」

  「你既伺候我這麼多年,應當知曉我對你不薄。」

  「奴婢雖被銀錢迷了眼,但也只是遞個消息,絕無謀害主子之意,也絕沒有做過半分傷害主子的舉止。」周嬤嬤求情道,「老太太,奴婢只是被豬油蒙了心,貪圖黑心錢,看在奴婢伺候您這麼多年的份上,您饒了我們一家子罷……」

  林氏怕老太太一時心軟仁慈,忙開口勸道:「母親,此事最惡不在勾連外人,而是他們串通把心思打在淮兒津兒身上,吃喝嫖賭,但凡他們染上了哪一樣,後果不堪設想……」

  老太太輕拍了拍林氏的手,道:「我省得。」

  「說說你的由頭,興許我還能聽進去一二。」老太太對周嬤嬤道。

  「求老太太念我伺候多年的份上,寬恕奴婢犯了糊塗,那年您……」周嬤嬤只一直說著樁樁件件往事,試圖以此打動老太太,挽回些情分。

  老太太沒再聽下去,對林氏道:「你來發落罷,無需礙著我的情面。」

  「你們婆媳好狠的心!」周嬤嬤終於崩潰,蠕動著朝前啐了一口,還想著繼續掙扎向前,瞠紅了眼,被人拖住了還繼續罵道,「哪家伯爵娘子身邊的婆子不是風風光光的,被當作半個主子養著,偏是我最落魄最下賤……我不要風光也罷,竟還被一個商賈家奴出身的粗使婆子踩著,甚麼好處都讓著姓申的一家,我不服……」

  未等她再繼續口出污言穢語,旁邊的婆子已經把她的嘴又給綁上了。

  「抬出去罷。」林氏吩咐道。

  ……

  夜風靜了,屋內的燭火不再搖曳,伯爵府外也再沒有傳出狗吠聲。

  林氏陪老太太坐了許久,沒有說幾句話,只靜靜陪她坐著。

  「夜深了,你回去罷。」老太太言道,「我能想得明白。」

  等到林氏將走,老太太終於又道:「留她條性命罷,其餘的我就不管了。」

  林氏點點頭。

  ……

  ……

  收拾完周嬤嬤一家,但裴少淮的反擊遠沒有結束。

  沒過多少時日,各個茶館裡的生意比往常火爆了許多,無他,因為說書先生得了新故事。不再說那功名夏商周,也不論那英雄鬧春秋,更不談大家背熟了的青史名流,而說起了這京都城裡的彎彎道道。

  這故事的主角正是小殷五爺,連名號都不帶換的。

  他書香門第秀才郎,學識淵博有才名,家道中落討活計,迫不得已當幫閒。

  但「盜亦有道,閒亦有嫌」,小殷五爺素來正直仗義,瞧不起那些蠅營狗苟的路數,於是把富家子弟金蠅蟲叮金蛋的事給抖露了出來——

  那高官厚祿家的二世祖是如何玩樂的,牆上掛的是名畫,手裡握的是白玉章,葉子牌賭的是千金之數,嘴裡吃的八珍玉食,家中已是妻妾成群,家外還養著青倌兒吹拉彈唱……把二世祖們的奢靡之態說得有鼻子有眼兒。

  更是將那句臉上寫著「風雅」二字,袖子掩著的卻是「官」「財」二字,一字不落地講了出來。

  「前人田地後人收,這小小的金蠅蟲收了自家的地,又盯著他家的田,小嘴不大,胃口不小,欲知官的網能不能收了這金蠅蟲,且聽下回揭曉。」說書先生積木一敲,戛然而止,聽得叫人遐想萬分。

  原來高官之子也有出來當「幫閒」的,只不過披了身高貴的皮子而已。

  ……

  又說這徐家,徐大人晉升禮部尚書在望,徐夫人與兩位兒媳少不得要與許多官夫人們往來。

  人以群分,她們結交相識的也多是清流之官的人家。

  平日裡喝茶敘話,總不時談及徐夫人的兩個兒子,大兒徐望二甲進士出身,三年庶吉士後賜官刑部,小兒子徐瞻高中榜眼,直接留任翰林院,便有貴婦人問道:「一門三進士,徐夫人是如何掌家的,有甚麼好招數小竅門,說出來叫我們領悟領悟。」

  「哪有甚麼竅門,不過是家和萬事興罷了。」徐夫人笑盈盈道,「若想家和,最重要的便是後宅安寧,這好兒媳是關鍵。」

  其他夫人連連稱是,不免又讚嘆徐夫人的兩個兒媳都是識大體、有本事的。

  徐夫人話題一轉,壓低了點聲音,道:「說起這兒郎親事,有件事大家不可不防,外頭都在傳這京都城裡有『金蠅蟲』,專門挑未諳世事的公子哥下手,萬一一時鬆懈叫這小蟲子盯上了,可就麻煩了。」

  「我也聽說了。」有夫人應和道,「昨夜官人還把兩個兒子叫進去仔細叮囑了一番……只是孩子年歲還小,不能完全意會,又不知曉其中利害輕重,就怕有管不住的時候,給那小蟲子可乘之機。」

  臉上露出鬱鬱之色。

  有些夫人未曾聽說金蠅蟲的,則在跟左右旁人打聽是甚麼意思。

  又有個夫人站出來說道:「若是知曉這害人的蟲子出自何家何人,通力將他給抓了,自然也就沒有隱患了。」

  「是矣是矣。」眾夫人紛紛應和。

  「只是,上哪去將這小蟲子給找出來?聽說他們行跡隱蔽得很。」

  這時,徐夫人適時出口提醒道:「既然是挑金蛋下手的,自然是哪裡金蛋蛋多,金蠅蟲就往哪兒飛,諸位夫人不妨回去想想,這京都城裡,誰家有事沒事就聚著一窩一窩的金蛋蛋……回頭再跟自家官人知會一聲。」

  諸位夫人明瞭,隨即點頭,道這是個好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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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5 08:13: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四十一章 四兩千斤

  這金蠅蟲的事不知幾分真幾分假,但它確確實實在京都城裡流傳開了。都是好不容易生養大的金疙瘩,哪個父母不擔憂自家兒郎被人帶偏了?此等情形之下,誰又仔細論它是傳言或是言之有據呢?防著就對了。

  此事非裴少淮一人可以辦妥的,起初他只不過有個大概的想法,運筆將殷五的「身世」添油加醋編撰成了茶話本,又將幫閒們常用的話術寫了進去,叫長舟暗地裡送去給說書先生們。

  等到茶話本在京都城裡盛傳開了,真亦作假假亦真,真假難辨之時,徐家抓住了這個時機。

  徐大人與徐望、徐瞻兩個兒子商討了此事,言道:「貴胄高官子弟居於京畿城內,好吃喜樂不務正業,奢靡之風由來已久,聖上曾數次囑咐朝廷皇親勳貴、百官群臣們,要嚴執家法管教門風,不可聽任其揮霍家私,養成靡靡之態……『幫閒』一事,其本質不在『打秋風,討賞錢』,而在於引人走歪門邪道,有傷大慶教化,我等可以如實舉諫替聖上分憂。」

  徐望、徐瞻應道:「父親說得是,孩兒必定極力配合。」

  只是言官進諫也要講真憑實據,若是直接劍指吏部尚書那就成明爭暗鬥了,徐大人只好讓夫人先出手,喝茶敘話間透露幾句,繼續造勢。

  蒲扇輕搖,裙擺相促,後院夫人之間的談話也可成事。

  裴尚書在府上設「竹賢書堂」,打著老翰林、國子監老學究授學的旗號,盛邀京都勳貴人家子弟到尚書府讀書,朝中本就有不少臣子對此頗有微詞,此次借著「金蠅蟲」風波正好大做文章,把水攪渾。

  尤其是裴尚書朝中的勁敵們,豈會錯失良機?

  未等徐大人上奏,聖上的案上已經擺了不少奏折。有人言,近來皇城內盛行金蠅蟲傳聞,並非捕風捉影、無中生有,百姓口口相傳的事,自有他的道理,懇請聖上派人徹查此事,以嚴正國風家風。

  又有人言,朝中有高官依仗著聖上的信任,驕縱家中後輩在京都城內興風作浪,有趙高、盧杞之態,不得不防。

  還有人言,無緣無故聚各高門大戶子弟於一室,動機不純,麻生蓬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若是勾勾搭搭則為阿黨比周,若是吃喝玩樂則為敗壞門風,總之是通同一氣,穿連襠褲,不可不管矣。

  雖未明指吏部尚書裴玨,卻字字句句寫的都是他們家。

  膽壯者更是直接對准裴尚書的次孫大肆炮轟,裴少煜經常出入哪些風月場所,又曾花大價錢從何處買了甚麼古玩物件、珍饈海味,又與誰家的世子少爺流連於美色,皆被抖露出來,最後更是直言道,裴少煜就是那茶話本中的金蠅蟲,出身名門卻無名門之範,朋比為奸,吉網羅鉗。

  聖上派人去將那幫閒金蠅蟲的茶話本尋來,掌閱之後,結眉深思。

  朝外風浪大作,朝內亦暗潮湧動。

  春日過後,南北大運河冰面消融,又可通航,一艘艘官商船隻從蘇杭之地啟程,帶著滿船的貨物北上抵達京都。本就深陷金蠅蟲風波的裴少煜,又被兵部左侍郎抓住了馬腳。

  說是查點進京船隻時,發現船上廂房內有兩個異常嬌媚的女子,形跡可疑,於是盤問船主,方知曉這是裴少煜托揚州友人送來的,去歲歲末便跟著船隻北上,不巧晚了一步遇到大雪封河,如今才到京都。

  這不正正和話本子裡金蠅蟲圈養青倌兒以色侍人不謀而合嗎?

  風言風語之際還出這樣的事,想來那裴少煜是免不了受裴尚書一頓毒打了。

  ……

  這日散學,裴少淮與裴少津留堂多寫了一篇文章,晚一些回府。

  恰好徐大人今日提前從衙門歸家,便叫他與裴少淮遇見了。

  「給徐伯伯問好。」兩個小子行禮道。

  「做完今日的功課啦?」徐大人笑著關心問道。

  「是,剛收好筆墨,正打算回去。」

  閒聊幾句之後,徐大人想了想,同裴少淮說了一些朝堂上的事,皆是與幫閒一事相關的,只不過沒有提及尚書府,他誇讚裴少淮道:「你能拿捏準時機,堂堂正正打蛇七寸,這份心思十分難得。」

  「徐伯伯謬讚了。」裴少淮謙虛道,「若非確有其事,小侄也編排不了這齣戲,小侄不過是把聽到的見到的,潤色一二傳出去而已。」

  「只是——」徐大人拖長音調,話裡打了個大彎,平和的語氣中帶著些開導,言道,「四兩撥千斤是有的,但不常有,千斤還需千斤才能與之相抵……此事雖掀起不小的風浪,可終究會平平落下,你能想得明白嗎?」

  徐大人說得十分隱晦,他這麼說這麼問,也有些考量裴少淮心性的意味在裡頭。

  「謝徐伯伯教導。」裴少淮應道,「小侄打一開始想要的,不過安安靜靜讀書而已,世間少有一蹴而就的事情,更多的是長久經營、深思熟慮。」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徐大人又笑了,道,「早些回去罷,與你父親寫信時,替我問好。」

  「是。」

  馬車上,裴少淮神色平靜,而裴少津還在深思徐大人方才那番話,他如今已不是小童,許多隱喻的話都能聽明白了。

  裴少津想明白七八分之後,便開口問長兄道:「大哥,官家為何會輕易放過尚書府?是因為他的功績?」

  裴少淮點點頭,同弟弟細細解釋道:「二房主君能從外放官員升至吏部尚書,必定有其過人之處,令聖上賞識。再者,聽聞其最近隱隱有入閣之勢,可見他身上是帶有實實在在的功績的……這次的事,興許能牽絆他一二,卻不能阻擋得了他。」

  頓了頓,裴少淮又猜測道:「不過,小懲大誡應當還是有的,否則也不好同進諫的言官們交代。」

  裴少津又半猜半問道:「城裡這成群的幫閒,還有尚書府的竹賢書堂,應當在懲戒範圍內罷?」

  「是,大抵就是從這兩個入手。」裴少淮應道,又說,「過不了多久,就會有結果了。」

  「徐伯伯說得對,大哥已經很厲害了。」裴少津言道,「至少說很長一段時間尚書府都不敢再使絆子了,我們可以好好讀書了。」

  兄弟二人一直都在抓緊功課,裴少津在為來年的院試做準備,裴少淮則在為後年的秋闈做準備。

  兩人一前一後,在科舉道上堅毅前行。

  徐家裡,淮津兩兄弟走後,徐大人找來徐瞻、徐言成,與他們說道:「裴家小郎日後可以成大事矣。」

  又言道:「言成、言歸能有這樣的小舅在前頭鞭策,亦可成一番事業。」

  興許是考慮到言成的感受,徐大人添了一句:「當然,我們言成本身就是一個獨具天賦的好苗子。」

  「祖父不必擔憂我,孫兒今年都十三了……同窗七年,孫兒豈會不明白『擇交如求師』的道理。」徐言成嘿嘿笑道,又言,「夫子說我比二叔少年時候厲害多了,總不會考得比二叔差的。」

  「你小子,竟敢拿二叔來打趣了。」徐瞻笑道。

  徐家能三輩出人才,段夫子是一方面,徐大人的管教又是一方面。不管步子是大是小,走直路總會比走彎路要快。

  ……

  ……

  裴少淮的推測沒有錯,如今的裴尚書確實是得聖上重用的。去歲,六部當中成績最大的當屬吏部和兵部,都在去舊革新上有所作為。

  早在前兩年,或是上書、或是在早朝大議時,裴玨便屢屢提出大慶朝的巡察制有弊端,以自己在成都府為官多年為例,直言道朝廷派下來的巡撫監察御史敷衍了事、獨斷專行,把巡察之職當作斂財之機,隨行必八抬大轎,已經到了法多廢弛、弊端踵至的地步,不得不治。

  聖上深以為然,授命裴玨考察淘汰巡撫,帶領吏部修改《巡察綱章》,規定限制各巡撫監察御史一條條遵行,不許應付了事。但有不公不法之事,准許同級之間、同職之間,甚至是下級向上「互相糾舉」。

  革新實行一年有餘,巡察一事初顯成效,裴玨自然首當其功。

  兵部胡尚書則是上諫道「大慶武官世襲,舊官加新封,一代代累積,武官之數已不下九萬餘人」,又言道「數目之多,卻挑不出可用的將才」,大言其中弊端。

  聖上授命胡尚書整改,完善武舉制度,替朝廷挑選精兵強將,以備後用。

  胡尚書出身高,不懼那些軍功勳貴,大刀闊斧改動武官任用之制,如今亦初顯成效。

  故此,朝上文武百官都能看得出來,下一位入閣的,恐怕要從這兩個當中去選了。

  偏偏值此關鍵時候,尚書府出了差池,於是讓胡尚書先了一步,裴玨官任原職。

  ……

  至於聖上如何處置金蠅蟲之事,裴少淮是後來聽徐大人講述,才知曉的。

  那日,退朝之前,聖上專門將金蠅蟲一事拿出來說,還挑了幾個比較典型的奏折叫人念了出來,其中就有人說到尚書府設立學堂,養的就是一窩「金蛋蛋」,意圖不軌。

  「裴愛卿,你如何解釋?」聖上淡聲問道。

  「微臣冤枉。」裴玨仗言道,「自竹賢書堂設立以來,共收了一百五十九名京都子弟入讀,有高門子弟,亦有不少六七品官吏之子,有八十七人過了院試,又有十一人過了鄉試,如此驕人的成績,豈可誹謗其為甚麼金窩窩?微臣懇請聖上明察。」

  尚書府敢設立書堂,自然不會說只吃喝玩樂,誤人子弟,這樣豈不是得罪人?竹賢書堂還是做出了些成績的。

  只不過,他現在這樣解釋又有何用?外頭傳聞之烈,不是也是了。哪怕是平日裡幾個世子正常出去玩樂,闊綽了些,但凡是有裴少煜在,只怕都會被人當做是裴少煜慫恿世家子弟不務正業,風花雪月。那些和尚書府本就若即若離的人家,恐怕不得不多留個心眼,不敢再把孩子送過去。

  故此,即便用「成績」自證清白了,這籌謀多年的金窩窩也散了,那裴少煜的名聲也毀了,這瓶萬金油恐怕是滑不起來了。

  聖上微微頷首,表明他信了,又問道:「船上那兩名揚州女子,又如何解釋?」

  裴玨佯裝羞慚,幾次欲言又止,最後才道:「回聖上,微臣自身相貌粗陋,故此有一惡習,最喜美人伺候在畔,這兩名女子乃是孫兒買回來孝敬我的,絕非外頭傳言的甚麼青倌兒紅倌兒。」

  朝堂上一時語寂。

  「裴愛卿喜好美人?」

  「是,微臣喜好美人。」

  聖上又問:「朕怎從未聽聞過?」

  裴玨面不改色,應道:「如此惡習,豈好叫聖上知曉。」

  聖上再微微頷首,又信了。這兩個美嬌娘既然在朝堂上露了名,事後尚書府也只能抬回家中好好供著。

  那麼這些上奏的奏折,自然也算是有了回應。

  「尚書府之事已經查明,然『幫閒』之事尚未了去。」聖上言道,「千里之堤潰於蟻穴,幫閒之風不可不治,叫其禍害百姓擾亂風氣,風花雪月奢靡之態更是不可取,今日若是不好好整治幫閒,他日便真的有金蠅蟲飛出來,禍亂朝政,此事……」

  聖上停下來想了想,對裴尚書道:「此事便由裴愛卿帶頭整治罷,限期一月,不止京都之內,但我大慶之內,皆要休整。」

  「臣受命。」

  聖上又道:「那王學士榮退多年,已經年老,裴愛卿還是送他回鄉養老罷。」

  「微臣遵命。」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內,京都城裡的幫閒們如老鼠般,只能抱頭躲著,再不敢現形。

  ……

  伯爵府內。

  裴少淮向祖父請安,卻見祖父神色鬱鬱,沒甚麼精神,於是問道:「祖父可是有甚麼心事?」

  裴老爺子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問孫兒說了甚麼。

  裴少淮猜出了一二,於是改言道:「孫兒說祖父多多休息,養好身子。」

  「你有心了,我省得。」

  近來家中不曾發生過甚麼大事,事事井然有序,能讓祖父心情鬱鬱恐怕與尚書府那邊有關——裴尚書入閣失敗之事,已經不是甚麼新鮮事了。

  祖父或是因為這個?

  對於尚書府那邊,即便他們做了許多陰損的事,裴老爺子也明白了兄弟之情已經分崩離析。可裴少淮總覺得,祖父好似對於這個弟弟有一種慚愧之情,長久不能放下。

  顯然,裴尚書並不領情。

  裴少淮不敢直接問祖父,只能想著何時向父親打探打探,總要知曉緣由才能治理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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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四十二章 府學

  春寒褪去,天氣漸漸暖和起來。原以為英姐兒是受寒而脾胃不好,眼下暮春晝暖,她卻仍是不得好胃口,每日懨懨的,臉色有些蒼白不見紅暈,似那春日凋零的碎萼一般。

  鳥弄桐花日,魚翻穀雨萍。谷雨一過,這春日便算是盡了,轉入初夏。

  這日,英姐兒吃了一碗燕窩後,便沒有胃口了,同林氏告退,說是要回院子裡歇著。

  「拂冬,扶小姐回去歇息罷。」林氏吩咐道,又言,「吃食都在灶房裡溫著,小姐有胃口的時候,你要趕緊去取,不要耽擱。」

  英姐兒安慰林氏道:「喝了嬤嬤煨的雞湯,女兒近來已經好多了,娘親不必牽掛著,女兒曉得照顧好自己。」

  林氏摸摸英姐兒的臉,疼惜道:「還是瘦了。」

  正說著,卻見丫鬟拂冬噸一聲跪地,焦急同林氏道:「大夫人,請您治奴婢的罪,奴婢前幾日見到小姐私底下在偷偷試藥,是奴婢愚鈍後知後覺……」

  「拂冬,你休要胡說。」英姐兒想攔住拂冬。

  既是她生的養的,林氏自是最為了解女兒,拂冬只說了一句,她便能從頭到尾猜出了七八分。林氏臉色怒而蒼白,聲音硬又顫顫,斥責英姐兒道:「是我把你嬌慣壞了,任性到不懂的疼惜自己。」

  又讓拂冬把所知曉的一一說出來。

  拂冬言道,小姐近來總是喜歡一個人待在屋裡,說是春乏要好好歇息,不許人來打攪她。前幾日,拂冬趁著暖陽想曬曬衾席,一下子忘了小姐的吩咐闖了進去,撞見自家小姐正在用炭爐子煎藥,桌上零零散散擺著各類乾藥材。

  無怪平日裡總覺得房內的藥味過於沖了些。

  英姐兒哄住了拂冬,說她只是一時好奇,照著古方子學習煎藥而已,叫拂冬不要說出去。

  這幾日,拂冬愈想愈覺得不對勁,今日聽到大夫人說小姐消瘦了,愈發懷疑,於是趕忙上前向大夫人稟明了此事。林氏母女素日裡對拂冬十分不薄,不管是從哪個方面著想,拂冬都不能見著小姐再錯下去。

  林氏又怒又怨又憐,這會兒也顧不得斥責、管教英姐兒,而是吩咐小廝道:「去王家把王太醫請來。」王家世代從醫,王太醫年六十九,原任職於御藥房,其次子醫術已成,前年進宮頂替了他的位置,王太醫便告老榮退了,平日裡也會不時出診富貴人家。

  「跪下。」

  林氏這才開始管教英姐兒,問她為何如此不自愛,還叫親人替她擔憂。

  英姐兒認錯,十分自責,言說自己只顧一己之欲,沒有考慮到家人會為她憂心憂慮,實為不孝。

  她也說出了自己的所盼所想所憂,言道:「三教九流,醫者只納為中九流,於男子而言行醫尚且不易,於女子而言更是千難萬難,甚至以巫醫相稱。女兒在家中,尚能得父母姐弟包容一二,容許我種藥圃、研醫理,待到歲末及笄,他日許了人家,顧及家族名聲恐怕再不能染指於此道……女兒覺得時間緊迫,一時迷了心神,才會犯糊塗以身試藥。」

  又哭著言道:「女兒明白,竹姐姐那樣膽大聰慧的,尚且被逼得進宮謀一條出路,女兒一直被家裡護著愛著,無所長處,本不應再給伯爵府添麻煩,可女兒總忍不住去探知去嘗試……」

  「請母親寬心,女兒立誓再不敢了。」

  聽了英姐兒的一番話,林氏哪裡還捨得斥責她,只憐惜扶她起來,抱在懷裡,撫摸道:「娘親只是心疼你的身子。」

  王太醫來了,切脈望問之後,又看了英姐兒的藥箱,辨認都吃了哪些藥材,最後才道:「裴夫人莫要過於擔憂,英小姐識得藥理,不曾吃錯方子。只不過沒有注意用藥劑量,決明子荷葉用量過大,導致身子虛寒,才會一直食欲不振,日漸消瘦。」

  又言道:「我開個溫補的方子調理一段時日即可痊愈,日後萬不可再莽撞行事了,醫理藥理非數十年積澱不可成。」最後這一句是在善意提點英姐兒。

  林氏神色緩和了不少,應道:「勞煩王太醫了。」

  「分內之事。」王太醫應道,想了想,又勸英姐兒,「學醫雖不比讀書,卻也和讀書有一樣的道理,莫說數月,即便是數年,又有名醫幫帶教習,也未必能小成,英小姐理應循序漸進為妥。」

  「謝王太醫提點,我省得了,不敢再犯糊塗。」

  ……

  裴少淮散學歸來,聽聞了此事,放下書箱便往姐姐的院子去。

  「母親說得沒錯,是我自私了,擾得你也不安寧,不能好好專心讀書。」英姐兒慚愧說道。

  「咱們姐弟還說這樣的話。」裴少淮安慰姐姐道,「姐姐先把身子調理好,研習醫理的事往後再慢慢論。」

  又勸道:「姐姐平日也曾讀史,應當記得姜太公八十才遇文王,晉文公六十五率軍破楚,蘇老泉二十七始發奮,言當世之要,成三代之光。」

  「我明白你的意思。」英姐兒應道,「王太醫也同我說了,此道要遵從循序漸進的道理,為人一世學一世,我不該貪的……往後我只當是個喜好,有則學一些,無則不強求,不會再冒進了。唯有一點,我還是會繼續學的。」

  「姐姐能這樣想便好。」

  這個世道本就是女子要比男子更難一些,英姐兒能看清楚事實,也是一種成長。

  裴少淮從姐姐院裡出來,心情一直很沉鬱,他的到來確實改變了很多事,避免了不少禍端,但有些事是他改不了的。

  英姐兒痴迷於藥理,已開始涉足此道,誰又能斷言這是個好,能一帆風順呢?

  能執掌命運的,只能是命運本人,而非他。

  這樣的感悟把裴少淮曾經的自大擊得粉碎。

  半月之後,英姐兒身子已經大好,又恢復了往日活潑的性子。這日,林氏正打算去戲樓和酒肆裡查點賬目,正準備上馬車,只見英姐兒帶著拂冬跟上來,說道:「娘親一個人怕是忙不過來,女兒跟過去打打下手罷,哪怕是幫著謄記賬目也是好的。」

  林氏欣慰笑了,開懷言道:「那自然好,我早便打你主意了。」母女二人攙扶著一同上了馬車。

  ……

  ……

  五月初,順天府學張貼公告,擇於初九日考核轄內秀才,擇優錄入府學就讀,五十人為額滿,各考生憑文取進。

  教化之行,京師自當率先垂範,順天府學為大慶朝府學之首,名氣最盛,府學內教諭皆從國子監抽調,學風嚴正,人才輩出。它居於京畿之地,每年只從大興、宛平兩縣錄取五十名秀才,競爭頗為激烈,若是不幸落選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到縣學就讀了。

  學子熱衷於官學,還有一個原因是官學有資格舉薦貢監,順天府學舉貢的名額向來比其他地方多出一倍。

  消息傳出來後,段夫子對裴少淮道:「從前不讓你們進縣學,是擔憂你等年歲尚小,不辨是非,受那急功近利科考速成之術影響,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現如今,你的文章已經小成,頗有自己的筆法,又有了明白是非的能力,可以去府學讀書矣。」

  又言道:「我所講授的,即便再好,亦只是一家之言,長久拘囿於我門下,往後必定面臨寸步難進之時,你也當出去聽聽外面的學問,結識新的同仁,辨識周遭的形形色色了,一點點累積自己的見解,如此才能更上一層樓。學問如同雕琢,先是大刀闊斧得其形,再用小刀慢慢削去細枝末節。」

  「再者,你若不出去看看,你便不知道秋闈有多難,不知道有多少精通學問的學子或這樣或那樣的緣由,難以往前一步。」

  裴少淮知道遲早會有這一日。大慶朝以公學為盛,私學為輔,大多數學子院試之後,皆會進入各地府學就讀——既科考是為了為官,豈能不去官辦學府走一遭?

  他掇拾好衣袍,端端正正,而後撩起前擺跪地,朝段夫子行跪拜大禮,一邊磕頭一邊言道:「一拜,謝夫子傳道授業解惑,教小子讀書寫字習文,二拜,謝夫子傳授小子仁義禮智信五常之道,三拜,一日為師終生為師,但有金榜題名日,官袍加身時,學生必敬夫子上上之禮。」

  「好孩子,快快起來罷。」段夫子額間皺紋舒展,言道,「到官學讀書,結識更多的人,是科考路上不可缺的一部分,青禾三月發芽,四月抽葉,五月成簇,到了何時理應做何事,都是有定數的……何須行此大禮,又不是山海相隔難以再見。」

  「夫子理應受此大禮。」

  段夫子又打趣道:「府學時常午後便散學了,初一十五休沐,你要時常回來,好讓我考校學問,若是發現心有懈怠,學問沒有精進,我可不依。」

  其實是叫裴少淮經常回來交流學問。

  此後,裴少淮便有兩處學習的地方了。

  「小子謹記夫子教誨。」裴少淮也跟著打趣道,「言成大外甥可別偷偷叫人把我的桌椅搬走才好。」

  「淨瞎說。」徐言成嘿嘿應道,「明日我便光明正大幫小舅給撤了,豈會偷偷來?」

  五月初九這日,順天府學裡,宋山長帶著一眾教諭組織考核順天府秀才們的學問,時長半日,習八股文兩篇,時間還是有些緊張的。

  只堪堪錄取五十人,卻有近兩百人參加,個個皆有秀才功名。

  依照不成文的規定,院試前十一般是不會被淘汰的,裴少淮居於院試案首,更是無需擔憂。但裴少淮依舊很認真對待此次考試,心想,橫豎已經耗去了時辰,還不如仔細對待,若能寫出兩篇上乘之作,也算有所收獲。

  其一題出自《中庸》,言道:君子和而不流。

  其二題出自《詩經‧衛風》,言道: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兩道題講的都是君子品性,出題十分平易,恐怕是考官有意如此,因為愈是平易愈是難出佳作,也愈能顯現考生的筆力。第二題出自五經中的詩經,不管考生以哪一部為本經,都要以此為題,以《詩經》為本經的考生自然高興,非《詩經》本經的考生若是連「如琢如磨」都不會破題,那也不必再考了。

  這也再次說明一件事,學生選擇本經可不意味著只學本經,《詩》《書》《禮》《易》《春秋》一部也不能落下。

  對於第二題,裴少淮沉思片刻,心道,玉質是天生所有,若想成為玨,則需雕琢磨礪,若是比作人,則天性稟賦比作玉質,一心求學為雕琢過程,一個有天賦的人也要虛心求學方能成才。

  二者缺一不可。

  打定主意以後,他下筆破題寫道:「論君子之德,故當觀其所稟,而猶當考其所學。」稟,稟持天賦也。

  潤色成文以後,裴少淮又檢查了一遍,還算比較滿意,兩篇文章謄抄好後,安靜等待交卷出場。

  翌日,順天府學放榜,裴少淮、江子勻和賀涵學等院試前十,均在錄取之列,裴少炆不知何緣由並未參加考試,放棄了入讀順天府學的機會。

  裴少淮不知道的是,他的卷子被教諭們紛紛傳閱,又呈給山長,眾人皆稱讚其文句中透著一股靈性,既引經據典又不古板。

  ……

  ……

  順天府學位於大興縣內,原是前朝的太和觀,後設為官學,整套大院精心修葺過,其規格雖不及國子監,卻出天下府學之右。

  順天府學遵循「左學右廟」之制,分為左右兩路,皆為三進式。左路主要為學堂,最大的當屬正殿明倫堂,左右兩側設有各科科房和齋舍。右路則為文丞相祠。

  一套套齋舍小院並排修建在一起,每院南邊留作大門,東西北三側各四間廂房,每個秀才一間,若帶有書童,或是同住,或是住在大門邊的物料房內。

  裴少淮雖不打算在府學裡常住,卻也帶了不少物件來,以便不時需要在府學裡留宿。

  正巧,院試第二的賀涵學,還有江子勻,都與裴少淮分在了同一個齋舍小院裡,以後交流學問就方便多了。

  入學的頭一日,宋山長給五十名新進的學生授課,言道:「詩詞歌賦屬浮華薄技,胸有少許墨水者,皆可小成,然則經術八股,非通讀古今蘊含深者不能成。」大致意思是說詩詞歌賦是文道小技,科考最主要還是靠經術、寫八股文,提醒場下學子不要把時日耽誤在詩詞歌賦上,而要抓緊時間磨練自己的文章。

  場下學子紛紛頷首,深以為然。

  不止他們,大慶之內,十名學子恐怕有八名是這般想的。

  宋山長又言:「普天之下,皆以科第文章為重,爾等莫負光陰。」這開學的第一課便算是講授完了。

  回到書堂之內,裴少淮又發現,許多同窗的書箱裡除了四書五經幾本書以外,幾乎人手一本《十科策略》,江子勻亦不例外。做課業寫文章之時,常見同窗們將此書拿出來,不時翻閱查找,似乎不能離手。

  這本書裴少淮從未讀過,他好奇此書有何獨特,竟能讓大家如此鐘愛,於是向江子勻借閱。

  江子勻詫異道:「淮弟竟然沒有讀過此書?」

  裴少淮點頭,應道:「從未讀過,故此才會如此好奇。」

  江子勻更加詫異了,有些不可置信,問道:「那淮弟答策論、寫文章時,所需知曉的時政策略、歷朝典章制度、古今兵制,還有八大家文章的流傳優劣、歷朝錢法、河工水利等諸多細碎繁雜的學識,是從何而來?」

  其實江子勻還未說完,要答好策問,寫好八股文,需要涉獵的知識面十分之廣,幾乎涵蓋各行各業、各朝各代。

  裴少淮想了想,應道:「或是夫子講授的,或是夫子叫我等回去研讀某某著作,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對許多事都能有個一知半解,然夫子說還遠不能及。」

  「無怪你文章寫得那麼好,句句都能言之有物,原來是胸間有乾坤。」江子勻一邊感慨一邊將《十科策略》遞給裴少淮,又道,「這書裡頭歸納的,便是我方才問你的那些,一共分為十科,故有此名。」

  又言道:「天下許多學子錢囊羞澀,無法博覽群書,或是時日不夠,難以精讀細讀,只能借此書窺看一二,自行理解。」

  裴少淮翻開一看,果然如江子勻說的一樣,十科分門別類,一一講述,許多重點都能有所體現。缺點亦十分明顯,紙頁有限,涉及太廣,內容只能點到為止,不能深入。

  這不就是後世的考試教輔書嗎?

  江子勻嘆息道:「這樣讀書也是無奈之舉。」又拿出一本《二三場群書備考》給裴少淮,道,「這本也是必不可少的。」

  至此,裴少淮終於明白夫子所言那句「受那急功近利科考速成之術影響」是何意味。

  裴少淮心想,此事並無對錯之分,若是都能博覽群書自然最好,可若是沒有條件,難不成就不讀了嗎?他不能以「飽漢不知餓漢飢」的姿態去看待此事。

  「謝子勻兄替我解惑。」裴少淮道。

  「這哪算是解惑。」江子勻笑道,「哪日我遇見不懂的時政典故,向你請教,那才是你解惑我呢。」

  ……

  自裴少淮去上府學之後,徐府學堂裡便空了一個位置。

  裴少津時常習慣性轉頭,拿著文章問:「大哥,你看我這一句寫得如何?」久久不見回應,才意識到大哥已經去府學了,看著那個空空如也的位置輕嘆一聲,「果然還沒習慣過來……」

  徐言成亦是如此,他早晨準備筆墨時,時常還把裴少淮的那一份也端出來放在桌上,等到夫子上課了,才後知後覺——少淮即便要來,也是午後府學散學之後,才會過來向夫子討教。

  裴少津、徐言成兩個小子讀書越發認真了,兩人私下曾聊過。

  「我倆好好準備,等來年院試一過,我們成了秀才,便也能到府學裡和少淮一道研習了。」徐言成道。

  「夫子說你每次破題都十分巧妙,只需再磨練筆力,來年一定沒有問題的。」裴少津道,又說,「我最近卻有幾篇文章有些偏題,夫子叫我回去再讀一遍章句集注,若是不能做到精巧破題便選擇中規中矩。」

  「以你的資質,絕非難題。」

  兩個小子相互鼓勵,心中都有了目標。

  一旁的小言歸也跟著說道:「大哥、小舅,我是不是也要更加用功,追趕你們?」

  又道:「我也想同你們一起去上府學。」

  言成笑笑,揪了揪小言歸的臉蛋,說道:「讀書要一步步來,你還早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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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四十三章 抄書

  朝廷曾下詔言:「惟致治在善俗,善俗視教化。」命各地府衙修建府州縣之學,以興教化,朝廷對官學的重視程度可見一斑。

  禮、樂、射、御、書、數,皆在教化之內,在順天府學裡亦設有相應的科房教習六藝。

  「欲成為君子,必先學六藝」,雖有言如此,但除了書和數,其餘四藝基本退出科考之列,主流風氣還是以研習八股文章為重中之重,所謂學習六藝不過是承襲傳統,學個趣兒。

  六藝每三五日才有一課,皆設在午後。出身高門的學子,自幼接觸,不必學也會。出身寒門的學子,購置筆墨紙硯已是大花銷,又哪來的銀錢買琴買弓,大多選擇學習吹笛,借府學的舊弓體驗一番,也就罷了。

  御馬射箭就更不必強求了。

  至於數科算學,大慶雖未白紙黑字規定不考,然則近十年的科考題目中鮮有出現算學題目,即便是有也是結合策和判來出題,涉及的知識不外乎是「乘、因、加、歸、減、精」等簡單算法。

  朝堂上,算學歸於天文曆法之官來轄管,此官又多以世襲為替,自然也就鮮有人立志於此了。

  府學的算科課堂上,教諭來來回回講「乘、因、加、歸、減、精」,又舉些計算稅賦的例子,糊弄度日。

  裴少淮十分無奈,數科雜學不受重視,已然成了風氣,文人已形成慣識。他雖知曉算學之重要性,可以他一己之力目前尚不能改變甚麼。

  裴少淮輕嘆一聲,取出白紙,盡力回想自己前世學過的一些算學知識,以文字的形式記錄下來,以備後用。他不敢用後世的符號來寫,倘若被人發現,以「擅造妖書謠言」之罪名舉報他,他的前程可就算是玩完了,指不定還要吃一百板子,下手狠一些或癱或亡。

  《大慶律》有言:「私家收藏玄象器物、應禁之書,私習天文妖言惑眾者,杖一百。」

  所以裴少淮寫得很慢,所記的內容也是深思熟慮過的,權當是數科課上消遣時間了。

  ……

  剛進府學的頭兩個月,五十名新進秀才皆十分規矩,巳時開堂後教諭升座,諸生行二拜禮,拱手齊立,等教諭言「坐下」方敢落座,書案上筆硯、書籍安頓得齊整。

  講授經義、八股文章的教諭畢竟是國子監抽調而來的,皆有些水準在身上,裴少淮每每聽下來,總能發覺些可取之處。取百家之長以強自身之短,倒也沒有虛度光陰。

  可漸漸地,秀才們熟悉了府學的規矩,在課堂上開始呈現懈怠之態,學習之事也有自己的主意,常常有人前來點個卯便中途離去,課堂上也不乏低聲交頭接耳者。

  散學之後,打著探討學問的旗號,結伴前去拜訪曲居士一醉方休的學子,不在少數。寒門學子成秀才以後,生活大有改善,懷裡有了餘錢,亦有不少人加入此列。

  這日,裴少淮回到齋舍小院,恰好撞見有人與江子勻拉扯,言說要請他去賀相樓裡討論學問,江子勻不肯,只推辭道自己近來脾胃不佳,要留在府學裡靜養。

  「你若不去,便是不給同窗面子,只消過去坐一會兒,耽誤不了多少時辰。」

  江子勻仍是辭了,那人只得訕訕離去。

  裴少淮見此,對江子勻的好感又添了幾分,能不受人惑堅守本心的人,頗為難得。

  休沐的前一日,裴少淮正打算回伯爵府,恰巧見江子勻的房門大敞著,便敲門進去與江子勻敘話。

  江子勻放下筆,起身稍拱手,道:「淮弟這是收拾妥當準備回去了罷?」

  「正是。」

  裴少淮見桌上散放著許多謄抄好的書頁,正在晾乾墨跡,還有一沓已經疊整齊的,遂問道:「子勻兄這是在抄書?」

  「近來功課不算緊張,替人抄幾本書,聊掙幾個錢來買筆墨紙硯。」江子勻輕鬆應道,「權當是溫習書卷和練習書法了。」

  江子勻的字端正微寬,筆劃圓潤,看起來很整齊很舒服。

  大慶朝雖已大興印刷術,但不少富人仍是更喜歡抄本,讀起來更有韻味,書局雇傭書生謄抄書卷是常見的事。

  裴少淮不曾缺過讀書的銀子,沒吃過這樣的苦,是以,他沒有評論甚麼。他同江子勻借了《周易》的讀書筆記,又借給江子勻兩本歷代兵策簡析,便不再打擾。

  等裴少淮休沐回來後,觀察了好幾日,發現事情好似有些不對勁。不止江子勻在抄書,隔壁幾個齋舍院子裡,亦有不少寒門子弟在替人抄書,他們只需要負責抄,書卷紙張會有人來送,抄完又會有人來收。

  還有善作畫者替人臨摹畫卷的。

  裴少淮好奇一問,才知曉這些活計都是蘇秀才給介紹的。這蘇秀才三十好幾,早七八年就已經進府學了,已經成家,住在城內西北角,平日裡極少來府學,只有重要大典時才出現點個卯。

  江子勻說道:「蘇秀才與城南書局的掌櫃相識,知曉我們幾個手頭不寬裕,便把活介紹與我們,還替我們抬高了十文錢的價。我聽了,覺得不是甚麼辛苦事,能鞏固學問又能閒掙幾個錢,便答應了。」

  見裴少淮神色不太好,遂問道:「淮弟,此事有甚麼不妥嗎?」裴少淮雖比他小許多歲,但見識比他廣,心思比他通透,這一點江子勻是明白的。

  還未等裴少淮開口,只聞敲門聲,正是那蘇秀才笑盈盈地走了進來,道:「呦,裴少爺也在。」

  蘇秀才問道:「那本書稿不知江秀才抄得如何了,可還差許多?」

  江子勻應道:「還差五十多頁,快了。」

  「不急不急。」蘇秀才始終笑盈盈的,又遞上一個小錢囊,抖了抖嘩嘩響,道,「我今日恰好路過書局,李掌櫃提早與我結賬了,我便也提早給你們送過來了……這書若是來得及,明日交給我最好,若是趕不及,晚一些也不曾影響。」

  湊近看了看江子勻抄的字,蘇秀才誇讚道:「工整秀氣,帶有韌性,江秀才這樣好的字,下一本再提二十個錢也不難,你且待我送書的時候跟李掌櫃再討討價,下一本就給你提上去。」

  「蘇秀才過譽了。」江子勻謙虛道。

  待蘇秀才告辭後,裴少淮才道:「子勻兄還未看出甚麼不妥來嗎?」

  江子勻很認真沉思了一會,仍是一臉困惑,道:「除了催我明日交書稿以外,似乎也沒聽出甚麼不妥來。」提前一日交書稿,意味著江子勻今夜要點燈夜戰了。

  裴少淮心裡暗暗感慨,江子勻果然還是歷事太少了,比不得已經摸爬滾打好幾年、渾身圓滑的老秀才,被人算計了還想不明白。另一方面,裴少淮又覺得江子勻一身正氣頗為難得,不忍不去拉他一把。

  裴少淮這才點明要害道:「趙督學輪流赴北直隸各州各府組織歲考,今年從順天府先開始,十月底考試,眼下已經九月初了,子勻兄還有心思抄書?」

  督學大人組織歲考,將會再定順天府內所有秀才的等級,優劣排序,酌定賞罰,只有得了優等才能續任廩生,否則便會被別人替了去。

  順天府學共有五十個廩生名額,眼下已經超出六個,後面的人亦是虎視眈眈,競爭之激烈可見一斑。

  裴少淮又道:「替人手頭寬鬆本是件善事,可選在這個時機不得不讓人懷疑動機……你再想想,蘇秀才找的都是何人替他抄書?」

  江子勻這才想到,抄書的同窗們皆和他一樣——已是廩生或可爭奪廩生的寒門學子,生活有所改善但手頭仍不寬鬆。

  苦讀多年,終於可以靠讀書本事換些銀錢,很容易就心動了。

  可以抄書的窮秀才多了去,為何偏偏找到他們幾個?

  裴少淮最後道:「子勻兄把時間花在抄書上,耽誤了溫習,歲考若是落了下乘,被人替了,來年沒有廩膳發放豈不是撿了銅板丟了銀兩?」

  江子勻啞然,臉上又羞又慚,只能後退一步,朝裴少淮鞠躬作揖,感激道:「感謝淮弟點醒我,否則我不知道要摔多少跟頭。」

  江子勻又道:「我這便去提醒其他幾個同窗,免得他們被算計耽誤了功課。」

  「子勻兄且慢。」裴少淮留住了江子勻,勸道,「子勻兄這般做,雖幫了他們,卻也得罪了蘇秀才,府學往後的日子還長。」秀才圈裡還有圈,蘇秀才是老滑頭了,要抓弄為難新人也有頗多手段。

  要對付一個小秀才,以裴少淮的身份自然容易,可他終究是他,江子勻是江子勻。裴少淮想幫江子勻,應當從江子勻的角度去考慮才對。

  江子勻再次被點醒,臉上更加不好意思了。

  「淮弟說得極是。」江子勻應道,「我只需在他們跟前好好溫習功課,準備歲考,想來他們能領悟到的。」

  「是矣。」裴少淮道。

  回到自己房間以後,裴少淮不免唏噓,有競爭的地方就有水深水淺,科舉之路愈走到後面遇到的人愈聰明,競爭自然愈激烈。

  往後的為官之路更是如此。

  江子勻為人正直善良,學問踏實,但缺少閱歷,裴少淮覺得是可以結交之人。

  ……

  ……

  回到伯爵府,裴少淮收到了父親的來信。

  這一年多以來,裴秉元對裴少淮的態度在慢慢改變著,以前多把他當作孩子,信裡每每敦促他踏實做學問,心無旁騖;自裴少淮成了秀才入讀順天府學後,裴秉元開始用商量的語氣與裴少淮通信,信中內容也豐富起來,甚至還會不時發發牢騷。

  這是把裴少淮當半個大人了。

  譬如這次信裡,裴秉元抱怨與府官的應酬太多,正是「上官如雲,過客如雨」,幸虧林氏在東陽碼頭替他安置了幾間鋪面,不然當真難以應付得過來。又苦惱玉沖縣的良田問題,說是許多被河沙覆蓋的良田已經開始長蘆葦了,來年若是還不治理,就真要荒成蘆葦地了。

  裴少淮頗喜歡父親這樣的來信,因為語氣足夠真實,彷彿能聽見父親在生悶氣。

  他想了想,取來信筏,落筆寫道:「父親常教導我與津弟,長袖善舞是虛的,學問才是實的,想來官場亦是如此,應酬雖不可免,但唯有治理功績才是實實在在的。」

  對於覆沙良田一事,裴少淮則寫道:「吾聞徐大人言,去歲保定府秋糧繳納白油麻五百又三十七石,屬實是大豐收。玉沖縣與保定府相距不遠,皆平坦之地,覆沙田雖不能種糧,或可堆成田壟試植油麻……玉沖縣免稅三載,縱是收成不如保定之地,亦比荒成蘆葦地強一些。」

  「孩兒淺薄之見,或需父親帶人考察之後,方知是否可行。」

  白油麻,即白芝麻。保定一片歷來盛產芝麻油,玉沖縣跟著種芝麻應當不會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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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5 08:14: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四十四章 前事

  雖已是秋日,但秋寒未至,屋裡仍是悶得要緊,閒坐著也能出一身細汗。因盛夏時貪懶,沒能去葉間池畔賞一賞十裡碧葉粉荷,有所遺憾,裴家徐家幾個小子趁著近日有空閒,相約要去葉間池畔賞一賞秋日荷花,聊補遺憾。

  秋日荷花雖不及盛夏時的碧葉連天、荷花如錦,但勝在人來客往少,別得一番閒趣。

  不少的荷葉已經枯萎折倒,與池面相映,幾托姍姍來遲的荷花探出,正好點綴其間。

  「我來晚了。」

  裴少淮朝池中亭子遠遠招手喊道,而後加快了步子,沿著曲徑,又走過水上迴廊,才到亭子當中。

  他要等順天府學散學才能趕來,半路又去了一趟賀相樓,故此晚了一些。

  裴少津、徐言成來的早,帶了兩架食盒,幾樣點心、果脯和精巧吃食已經擺在石桌上。小言歸坐在石凳子晃著小短腿,手裡拿著個蓮蓬,正在挖蓮子吃,抬頭喊了一聲「淮小舅」。

  裴少淮摸摸小言歸的頭,把帶來的食盒置於石桌上,言道:「我路過賀相樓,添個吃食。」

  「大哥且慢,莫說菜名,待我聞聞猜猜。」

  言罷,裴少津鼻尖前搖搖手,嗅了一口,已經有了答案,道:「醉吟先生道『粽香筒竹嫩,炙脆子鵝鮮』,眼下雖非夏日食粽之時,我等卻有品嘗佳肴之心……這裡頭裝著的,是賀相樓的招牌炙脆子鵝無疑了。」一邊說一邊替長兄打開食盒,果真是焦香蜜燒的炙脆子鵝。

  裴少淮笑笑,揶揄他道:「你要把這鼻尖本事放在筆尖上,也不至於總破題有偏了。」裴少津破題偏了兩三次,便總讓裴少淮與徐言成拿出來打趣。

  「大哥少編排我。」裴少津道,「這段時日,我可沒再破題有偏了。」

  徐言成拿出兩壺酒,言道:「這是我從老阿篤那兒討來的果酒,甜味勝於酒味,十分清淡,當作茶水喝也無虞。」

  幾人賞景閒聊,說說近來的趣事,裴少淮又講了府學裡各色的人,相談十分暢快。

  徐言成提議道:「趁著甜酒佳肴,咱們不若玩飛花令罷?」

  「我也有此意。」裴少淮點頭,又抱怨道,「在府學裡,上至山長教諭,下至學生,皆視詩詞歌賦為文道小技,生怕耽誤了他們作文章,鮮有人與我探討詩句,實在無趣。」

  大慶讀書人輕視詩文,已經靡然成風。

  徐言成看了看滿池的荷葉、幾托荷花,又聞荷之清香,於是道:「就以『荷』為令,少淮少津意下如何?」

  「唉——」裴少淮搖搖頭,笑道,「文人騷客歷來鐘愛『荷』『蓮』『藕』,詩句詞句信手拈來,若是以此為令,怕是玩到入夜也喝不了一盅甜酒。」

  又道:「眼下已經入秋,不如以『荷』與『秋』為令,看看誰想到的詩句更妙一些,如何?」

  裴少津、徐言成皆點頭。

  小言歸鬧著要一起玩,徐言成說道:「倒不是不讓你玩,若是你說不出來又罰不了酒,當如何?」

  小言歸托著自己的臉蛋,說道:「大不了讓你們揪揪就是了。」

  「這可是你說的。」

  三人皆被小言歸逗樂了。

  「那便從我開始罷。」裴少淮道,「宋,於石,『湖水亦隨人世改,秋光一半失荷花』。」

  言罷,把酒盞移至津弟跟前。

  裴少津想都沒想,端起酒盞便移到徐言成跟前,邊快嘴說道:「宋,岳珂,『好是初秋藕花候,蛾眉尊酒正相宜』。」

  「少津你也太快了,怎不多給我些時候呢?」徐言成嘟囔道。

  裴少津笑道:「大外甥有時間嘟囔不如趕緊想罷,可別第一輪都過不了。」

  「有了!」徐言成思索片刻後言道,「宋,黃庚,『紅藕花多映碧欄,秋風才起易凋殘』。」

  小言歸似乎早有準備,稚聲稚氣道:「宋,林洪,『煙生楊柳一痕月,雨弄荷花數點秋』。」

  裴少淮鼓掌道:「此輪若論意境,當屬言歸的最為貼合此情此景。」

  徐言成也讚嘆道:「你小子可以啊,功課長進也太快了。」

  小言歸卻嘆了一口氣,嘟囔道:「若是別的令,我或許比不了大哥小舅,可荷花蓮花……你們當知曉我在家裡,日日聽父親拿這些句子討母親開心,想不會都難。」

  三人又笑。

  幾輪下來,小言歸妥妥守住自己的臉蛋被揪揪,徐言成喝了五盞,裴少淮喝了三盞,裴少津只喝了兩盞,還是故意喝的。

  徐言成抱怨道:「我累死累活回想詩詞來答令,而少津卻像是手握詩詞古典來答令,信手拈來,不妥不妥,實在不妥。」

  誰叫裴少津背書背得極好呢。

  玩了好一會,疲了,徐言成說起前幾日的一件事,問道:「少淮少津,你們可還記得上回那個詹清遠?」

  裴少淮豈會不記得,不就是那個出了考場就打聽他人考得如何的家伙嗎?

  「記得,禮部左侍郎詹大人的嫡長孫。」裴少淮應道,「你上回說他院試落榜了?」

  徐言成點點頭,繼續道:「我前幾日聽見詹大人同祖父打聽你們家,似乎……似乎有意與伯爵府聯姻。」

  裴少淮、裴少津兩兄弟的眼神嗖一下全射了過來,滿是抗拒之意。若說聯姻,眼下伯爵府裡只有英姐兒一人。

  不是說詹家不行,而是詹清遠絕對不行。

  想來那詹家也未必是奔著伯爵府來的,不過是見徐大人將任禮部尚書之職,想與徐家關係更近一步,可惜徐家並無待嫁女眷,便多跨了一步,問起了裴家。

  裴少淮取來一張乾荷葉,將食盒裡餘下的燒鵝屁股夾起,置於荷葉之上。

  「少淮這是何意?」徐言成問道。

  裴少淮淡定說出了儒林外傳裡的那句名言:「不三不四,就想天鵝屁吃。」

  徐言成忍不住笑出聲來,言道:「你倒是直接。祖父早能料到你們家的態度,給搪塞了過去。」

  此事倒是提醒了裴少淮,英姐兒很快就要行及笄禮了,婚姻大事即便是拖,也拖延不了太久了。

  游玩了一日,三個少年加徐言歸一個小子,都很是盡興,荷也賞了,詩也吟了,收拾妥當後打道回府。

  回徐府的馬車上,徐言成逗小言歸道:「言歸,為兄真是羨慕你啊。」

  小言歸仰頭望向大哥,問道:「大哥為何如此感嘆?」

  「我來替你細數。」徐言成數著手指說道,「你有一個鴻臚寺卿的祖父,有一個榜眼父親,往後還有有兩個狀元小舅和一個榜眼長兄,你說說,這樣大的陣仗誰比得了你。是不是,小言歸?」

  小言歸沒有點頭,也學著徐言成的語氣道:「大哥,弟弟真是羨慕你呀。」

  接著又道:「除了方才所說的,大哥比我還多出一個。」

  徐言成疑惑。

  小言歸叉腰神氣道:「大哥比我多一個狀元弟弟,真是羨煞旁人。」

  徐家人的自適心態果然是一脈相承的。

  ……

  ……

  「我有一壺酒,攜著游春走。遇店添一倍,逢友飲一斗。店友經三處,沒了壺中酒。借問此壺中,當原多少酒?[1]」順天府學數科科房裡,莫教諭正在朗誦一首打油詩。

  此乃出自《算學啟蒙》裡的一道題。

  莫教諭是個五旬有餘的小老頭,知曉學子們無心於算學一道,他亦不為難自己,只取些簡單有趣的題目來講解,以盼場下學生能聽進去一二。

  可午後悶熱,學子們昏昏欲睡,打油詩都無人聽,更何況是要算數的打油詩。再說了,科考又不會考這些。

  莫教諭停下來,正打算找個人來答題,一看裴少淮在埋頭寫字,以為他在做文章,於是點了他來作答。

  裴少淮起身應道:「學生算得八分之七斗。」

  莫教諭微微頷首,又問:「你用何法解得此數?」若是只對乘、因、加、減等算法相熟,亦可慢慢推斷出答案,卻要費不少時候,裴少淮能如此快答對,顯然不是用反推法。

  「回教諭,學生曾看過《九章算術》,用了天元法。」

  此書以問答的形式編寫,雖未能成完整體系,但其中的內容涵蓋較廣,足以幫助裴少淮掩飾自己的算學本事。

  「善。」莫教諭讚賞道,頓了頓,又忍不住多問一句,「可還學了書中的其他章法?」

  裴少淮又道:「都曾看了,只不過有許多不解之處,恐怕還要慢慢研究。」有些算法並非裴少淮不會,而是他要將自己懂的與書中寫的對應起來,才能說明自己的懂的原由。

  知之而後勝於知之,這是天降奇才;無緣無故的知之,這是天降妖才。

  奇才可活,而妖才不可活。

  莫教諭本想出言鼓勵裴少淮繼續用功深造算學,可沉思片刻後,開口說的卻是:「好好斟酌文章,平日裡若有閒暇再去考究,明算明理對你往後興許有些用。」

  「是,學生謹記。」

  此後一段時間,裴少淮在數科課上循序漸進展現出一定的算學才華,屢屢得到莫教諭的誇獎,言道:「以你之才華,往後若是進了工部、兵部,必定是如魚得水,不受算學限制矣。」

  課堂上的其餘學子卻頗不以為然。

  唯有江子勻常來同裴少淮請教算學問題,江子勻言道:「我尋思著,往後若是為官了,丈量田地、修建溝渠、點兵點卯等諸多瑣事,若是算學一竅不通,豈不只能任由師爺忽悠?眼下有機會,還是多學一些好。」

  裴少淮笑道:「子勻兄思長遠謀長久矣。」

  ……

  十月中旬,歲考在即,順天府學裡學子明顯多了起來。一則是那些平日裡點卯的老秀才們都回來了,二則是那些只掛個名的高門子弟,也過來露露臉。

  還有些五六旬的老秀才,已經無心無力參加歲考,提前來疏通疏通關係,免得考試時把他們劃為最末六等,於府衙、府學、督學官和老秀才本人,臉上都不好看。府學念他們年紀大,一般也不會為難這些老秀才。

  三四十歲的秀才若想如此,則是「想天鵝屁吃」,還是安心復習功課為妙。

  十月下旬,歲考結束,翌日府學外牆張貼榜單,公布此次歲考成績。裴少淮名列第五名,江子勻名列第三十九名,均評定為一等。

  江子勻保住了他廩生的名頭,若是再往外十幾名,掉到了二等甚至三等,恐怕要被其他增廣生替了去。

  那些平日裡渾渾噩噩度日,被評為四等、五等的秀才,雖未被革去功名淪為青衣,卻會長久被人指指點點,只能躲在家中不出門。

  這日,江子勻來到裴少淮房中,先是再次言謝,而後拿出三卷書籍贈予裴少淮,他道:「淮弟於我有點醒之恩,身世學問都在我之上,叫我不知道如何報答……我見淮弟常去藏書閣翻閱這幾本古籍,想來其中有淮弟喜歡之處,遂翻抄下來贈予淮弟,聊表謝意。」

  裴少淮有些驚訝,又有些感動。

  這幾本古籍是孤本,府學藏書閣不許學生借出來,若想翻抄只能到館裡簡記下來,回到住舍再抄一遍,這樣來來回回十分麻煩。

  江子勻一連抄了三本,必定花了許多時間和精力。

  正是因為這份謝禮太厚重、太真摯了,裴少淮不能推辭,他雙手接過書籍,言道:「子勻兄用心了。」

  「真心換真心,理應的。」江子勻笑笑道,「只不過眼下我只有這些本事,只能做這樣的事罷了。」

  ……

  裴少淮回到伯爵府,聽說玉沖縣那邊來信了,他接過信回到房內,有些迫不及待地拆開了。

  上回他除了同父親講種芝麻的事,還在末尾問了一些事,打聽祖父為何對胞弟有一種數十年都難以釋然的愧疚感,想來父親會給他一些答案。

  裴秉元一開頭便寫道:「淮兒,你自不必理會他,也不必聽他任何話,總歸有愧疚之情也應是上一輩來清算,我等不必替他抵過。」

  又言道:「該說的道理我都同他說過,他自己也知曉,他只是沒放過自己罷了。」

  可以看得出來,父親自從外派當官以後,脾氣比以前暴躁了許多。

  裴少淮繼續往下看,才明白了祖父愧疚的原由。

  原來,裴璞、裴玨二人一母同胞,年紀只差一歲半,幼時十分要好。某日一同在房內玩耍時,二人嬉戲打鬧,裴璞不小心撞到了燭台,引燃了窗簾,恰好窗外風一吹來,簾子熾熱的灰燼落到的裴玨的脖子處,附在了皮上。

  看管的婆子雖救得及時,可裴玨的下頜到頸脖處,還是留下了一道燒痕,靈丹妙藥也抹不去。

  裴璞身為兄長,愧疚不已。

  自那以後,母親雖未曾說過甚麼,但對於幼子的疼惜總是不自禁地會多一些,直至去世亦是如此。

  二人長大,這件事卻沒有隨著時間流逝而漸漸淡去,反倒是不斷發生新的事情,讓其如鯁在喉,長久刺痛著二人。

  裴璞身為長子,承了父親的爵位,娶了門當戶對的千金。

  裴玨自知襲爵無望,一道疤也長久將他磨出了耐性,於是勤懇讀書,在科考一道上考得了功名,最後以第十名入列二甲進士。

  在朝考選館中,裴玨發揮穩定,文章被列入庶吉士之選,可在後面的面官環節卻出了差池。

  裴玨雖極力遮掩,可那道不算明顯的疤,還是讓他與庶吉士失之交臂。

  當年負責朝考選館的吏部尚書言道,翰林本是儲才之地,應選方方面面出彩之人,方能對得起如此門面。

  遂將裴玨革出了庶吉士之選。

  最後,裴玨非但沒有進入翰林院,甚至不能留京,直接被吏部外派至山水相隔的成都府,任一七品知縣。自京都伯爵府少爺,到窮鄉僻壤為官,其間落差恐怕唯有裴玨本人方能體會。

  吏部尚書敢如此安排,除了裴玨本人帶有疤痕以外,還有伯爵府的原因。

  彼時的景川伯爵府已經呈現沒落之態,在朝堂根本無任何言語機會,裴玨落選翰林一事沒能力出手周旋一二,只能讓其任人宰割。

  讀到此,裴少淮已然明白了幾分,又想到一件事情——聽聞說裴玨上任吏部尚書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巡察漢陽府和武昌府,查出了一系列的藏污納垢之事。而後上書聖上,將該地的兩位知府貶至八品,送到滇西南邊境為官。

  這兩人姓楊,是當年那位吏部尚書的一雙兒子。他們本以為早早從京都退到湖廣一帶,可以避開裴玨的鋒芒,沒想到裴玨沒給他們機會。

  由此也可見得裴玨的性情。

  裴秉元在信的最後寫道:「我所知曉的不過這些,中間或許還有許多其他的緣由,他們兄弟二人又或許曾相互許諾過甚麼,我皆未可知。」

  「以我之見,倒也不必再糾結這些,總不能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悶聲不響,只消是他們若敢再來陰損招數,如數反擊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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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出自《算學啟蒙》

  [2]朝考一詞應該出自清朝,明朝稱為「選館」,這裡為了容易理解,有混用

  [3]飛花令詩句出處在文中已經標明,不再贅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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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四十五章 浴沂會

  當然,裴秉元在信中還提了種油麻之事,說已派人前往保定府考察,會聘請當地老農到玉沖縣來指導百姓種植油麻。

  若想動員全縣百姓種植此物,並非小事,諸多事宜需要及早準備,裴秉元身為一縣之長,時常不遑暇食。此等辛苦,他在信末僅是一筆帶過。

  種植新農物,頭兩年必定是辛勞的,換誰在任都不免要走些彎路才能積攢經驗。但裴少淮相信,父親只需熬過這兩年,玉沖縣的治理功績必定會成為父親為官伊始濃墨重彩的一筆。

  裴少淮將信折好,藏入屜中。

  從父親信中數百字的描述中,那位官居尚書的叔祖父是何心思,裴少淮大抵能揣度出一二——朝考入館九重天,外任縣官路八千,其間的差距足以把那道疤痕不斷地撕扯開,年年歲歲疊加。

  裴尚書是怨那道疤多一些,還是怨伯爵府多一些,裴少淮就不得而知了。

  ……

  英姐兒及笄大禮還有幾個月,及笄衣制應由林氏娘家來籌備,林家忙了起來。

  這日,舅母蔣氏來了景川伯爵府,光是布料就帶了一馬車,有紗羅、絲絨、絲緞、潞綢等等,妝花的有織金妝花緞、織金妝花絹等,恨不得把鋪子都搬過來,叫林氏好好挑挑用哪個料子好。

  又帶了好些裁剪婆子來,蔣氏親自上手替英姐兒量身段。

  坐下歇息敘話時,蔣氏自嘲道:「妹子你也曉得,你大兄房裡的這幾個,連同我在內,都是沒甚麼見識的,少不得擔心哪個料子、哪個紋路用得不規矩,或是針法衣規有誤,怕到時候耽誤了外甥女,只能及前準備著。」

  又道:「你大兄南下前再三囑咐我了,外甥女的及笄衣制一定要辦妥當了,不能落了伯爵府的臉面。」

  「嫂子過謙了,你素來有章法有門路,還好意思說自己沒見識。」林氏跟著打趣道。

  「總歸早些準備是沒錯的。」

  說完了衣制的事,蔣氏聊到了林家的生意,言道:「你大兄上回說,松江府沿海一帶管治鬆散了許多,有不少船隻趁著冬風往南走,把絲綢、陶瓷、茶葉往外送,等到入夏的時候,再順著海風往回走,船上裝滿了香料、瑪瑙、寶石,這樣來回一趟比在南北運河上走十趟掙得還多。」

  蔣氏怕林氏理解錯,趕緊接著道:「拖著這麼一大家子,你大兄可沒那膽量隨船隻出海行商……只不過有中間人牽線,想從他手裡收購絲綢,還讓他從洛陽府收購些緊銷的茶葉送到松江府。事關重大,他沒敢馬上應下來,今年幹的還是老本行,去了湖州。」

  林氏明白了蔣氏的意思,主動道:「大兄辦事謹慎,這麼想是對的。回頭我叫官人跟同僚們打聽打聽,看看官家是個甚麼態度,再作定奪也不遲。」

  「到底是一個娘生的,你們兄妹想一塊去了。」蔣氏笑道。

  林氏又問:「大姐那邊過得如何了?自打有了上回的事,她便不肯再見我……都是親姊妹,總這麼僵著也不好。」臉上露出些愁容。

  除了林世運,林氏還有個長姐。

  「她是大姐,你大兄自然是敬著她的,你不用擔心她。」蔣氏寬慰林氏,但臉上掩不住有些惱意,又同林氏訴苦道,「她每每回來,總不過是那幾句話,甚麼費盡心機把妹妹送進了勳貴家,卻把大姐送給窮秀才,甚麼個個都吃香喝辣富貴快活,卻叫長姐一家喝西北風……唉,她也不想想,她比你大了十幾歲,她出嫁的時候家裡是個甚麼光景,你出嫁的時候家裡又如何,只在那說風涼話。」

  又道:「我若是勸她幾句吧,她又說我這個外姓的不敬重長姐,趁著世運不在家欺負她,甚麼盆子都往我身上扣。甭管給她甚麼樣的鋪子,她都說我專挑生意差的給她,不安好心,回頭就騰買出去換銀子了。上回世運給她家男人開了個學堂,才教了半個月,這姓曹的便罵學生鄉野村夫不可教化,把人全給得罪光光……我可再不敢拿銀子給他們糟蹋了。」

  林氏無奈搖搖頭,道:「既然她還是這樣的性情,那僵著便僵著罷。」

  蔣氏不好意思,訕訕道:「瞧我這嘴,說這些給你討不痛快了。」

  又過了幾日,蓮姐兒帶著蘭姐兒回來了。

  蓮姐兒笑著說道:「從前都是母親替我倆操持及笄大禮,如今輪到四妹妹行大禮,我們兩個當姐姐的,打算替妹妹打一套釵冠,聊表心意。」

  頓了頓,又打趣道:「只是這樣的話,我們姊妹可就搶了母親的風頭,不知道母親肯不肯賢讓?」

  「你們兩個當姐姐的有心了。」

  「都是應該的。」

  ……

  初春,英姐兒及笄禮大成。

  大禮上,英姐兒戴著爍金寶光的釵冠,披著青色織金妝花雲鶴緞的大袖長裙,款款走過,再上台一一向長輩行禮。

  台下諸位觀禮正賓們皆是眼前一亮,都知道伯爵府的四個丫頭個個好顏色,未曾想這最小的一個比三個姐姐還要更出挑一些。

  加之裴秉元已有官職,裴少淮、裴少津兩兄弟學業小成,蓮姐兒這個長姐在京都的名聲又好,及笄禮後,京都城裡有不少人家前來打聽英姐兒的婚事,有意結親。

  都是嫡出的少爺,門第都不算差。

  老太太笑呵呵對來客道:「老婆子我老了,早不操心這些事了,英丫頭的婚事還是由她父親說了算。」借裴秉元在外當官為由,一應全給推掉了。

  竹姐兒進宮當女官、周嬤嬤私通外人兩件事,對老太太的刺激不小,讓她不敢再貿然獨斷。

  老太太找來林氏說道:「英姐兒的婚事,你和秉元若是見著合適的,商量好了,再同我說一聲就成。若是需要我這個祖母帶她去哪家相看,與我直言便是……旁的我就不插手了。」

  又喃喃道:「我連身邊伺候的下人都琢磨不透,哪裡有本事琢磨外頭的人,你是她母親便替她多操心些罷。」

  言罷,不等林氏回應,老太太便回禪房了。

  ……

  私下裡,母女間說體己話,林氏曾問英姐兒想要嫁個甚麼樣的人家。

  此時的英姐兒已經少了幼時的那份跳脫活潑,而多了些平靜,她平日裡一半時辰跟隨母親學習料理家事,一半時辰拿來研讀醫書藥理。

  她搖搖頭,似乎並沒有甚麼特別的主意,說道:「伯爵府亮堂起來了,我也跟著借了光,女兒已是運氣極好,哪裡還有甚麼非分的要求,只堪是個清白規矩的人家,是貧是貴,是長是幼,對女兒來說都不甚重要。」

  她比不得大姐的玲瓏細致,也未必有二姐歪打正著的好運氣,更沒有竹姐姐的勇敢聰慧……家中這麼多人替她著想,她覺得已經夠了。

  英姐兒望向窗外,隔著枝丫、院牆,又隔著喧鬧的集市,似乎能望得到十數里外的宮廷樓閣,輕聲喃喃道:「竹姐姐還在宮裡呢……」

  林氏明白了女兒的心思,於是道:「也不急於這兩年,等你父親回來再說罷。」

  英姐兒點點頭。

  ……

  ……

  《論語》有言:「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四月三,黃曆吉日,京都城裡選這一日行浴沂會,以表尊師重教。

  所謂浴沂會,又稱光齋禮,同後世的教師節異曲同工。學生們在這一日穿上夏日新衣,宴請答謝恩師,師生和樂。

  裴少淮、裴少津換上新衣,早早來到徐家,與徐望、徐瞻、言成、言歸一同向段夫子行叩拜禮,敬茉莉花茶,寓意錦上添花。

  段夫子隨後又帶著他們恭拜孔夫子像和上香。

  聽著高矮不同、年歲各異的幾個學生紛紛獻上祝語,段夫子眉頭都舒展了,沒有一絲平日裡的嚴肅。老阿篤端來禮件,段夫子一一分發給學生,每人有一個小荷包、一把折扇和一碟雲糕。

  這裡頭大有講究,折扇與「直上」音似,雲糕上印有青雲紋路,這三者合起來便是「包你直上青雲」,雖聽著有些功利,不過習俗使然,取個好寓意罷了。

  禮成。

  徐望、徐瞻忙著回衙門辦事,而幾個小子則在院子裡玩起「搖魁星」,這也是浴沂會不可或缺的一個環節。

  「年年都是我運氣最佳,今年也不例外。」徐言成先聲奪人。

  只見桌上擺著許多瓷陶人偶,色釉鮮豔,十分精致,有魁星、文昌君人像,狀元、榜眼、探花騎馬像,還有春祈、秋報像等。眾人搖骰子,點數多者先選,點數少者後選,看誰能夠拿到魁星像。

  其實也是為了得個好兆頭。

  結果,年年搖骰子取勝的徐言成,這回敗給了弟弟。

  小言歸端著那座魁星像,得意道:「大哥,承讓了承讓了。」他樂起來的時候,臉頰紅撲撲的,讓人更想揪揪他了。

  午後,裴少津留在徐府溫習功課,裴少淮言道:「府學裡也在辦浴沂會,我需得過去一趟,免得叫人詬病。」

  ……

  順天府學裡。

  裴少淮先與江子勻等同仁去教諭房裡行禮送上祝語,隨後來到明倫堂,裡頭十分熱鬧,學子們正在或是在搖魁星、或是在摸彩,也有學子在作折柳吟,總之各得其趣。

  裴少淮與江子勻找了個位置坐下,靜等今日最後一個環節——由宋山長出題,眾人破題。僅破題,不作文章,由此來比較誰的破題最巧最妙。

  這是順天府學浴沂會的老傳統了。

  沒等多大一會,宋山長笑吟吟走進來,眾學子起身行禮,宋山長沒有像往日一樣束著學生,說道:「今日浴沂會不是上課,你們可隨意一些,也可低聲交流,不必拘著。」

  一位年長些的秀才起身,言道:「請宋山長出題。」

  宋山長正襟危坐,洪聲言道:「今日出題『雨』,請諸位破題。」

  今日破題畢竟比的是誰更巧誰更妙,而非正經做文章,裴少淮想起兩句詩,其一是王昌齡的「寒雨連江夜入吳,平明送客楚山孤」,表達游子思鄉之情,其二是詩聖杜甫讚嘆「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於是心中有了想法,遂下筆寫道:

  破枕上之客心,救田間之農苦。

  客游在外,見到瀝瀝細雨不免思鄉心切,淚濕了枕。田間百姓,批蓑衣戴笠帽,迎著細雨在田間耕種,只為一年收成。

  裴少淮取了這兩層意思。

  江子勻也寫完了,湊過來一看,點頭讚嘆道:「淮弟破題之妙,今日應當有些把握可以取得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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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四十六章 陳行辰

  不過半刻鐘,諸位學子都已經完成破題,在紙條的末尾填上自己的名諱,交予助學官。

  宋山長帶著幾位老學究當眾品評,每每遇見精妙的破題,便會誦讀出來,與眾人同樂,再交由善書法的學子大字謄抄於卷上,懸於明倫堂兩側。

  裴少淮的破題被宋山長選中,誦道:「破枕上之客心,救田間之農苦,善!句中無雨,卻能叫人品出異客一片冰心,亦可見農家耕輟於春雨中以事農桑之苦,字字樸實,寓意有細有廣,破題之妙應為上乘。」

  又道:「此句出自宛平縣裴少淮。」

  裴少淮起身領評,拱手作揖,道:「學生領山長指教。」

  堂內學子紛紛投目而來,眼神中並無太多詫異,裴少淮院試案首、歲考第五,雖不是名聲大噪,但在府學內也算小有名聲。

  隨後,又有數位學子受評,妙則妙矣卻不及裴少淮之句,直至宋山長又誦道:「騰龍匯四方雲霧,寰宇草木盡沾恩,善!好一句皇恩浩蕩,良臣如雲,天下蒼生惠於皇恩。」可見宋山長臉上露出大喜之態。

  此句妙在將雨露比作皇恩。若是寫完全文,必定是一篇歌頌天子的上乘文章。

  宋山長又道:「此句出自大興縣陳行卿之手。」

  陳行卿,錦昌侯府嫡長孫。都是京都城內的勳貴人家,裴少淮自然識得陳行卿,與其有淡水之交。

  與景川伯爵的沒落有所不同,錦昌侯府如今勢頭正盛,陳行卿的祖父、父親皆在朝為官,雖不是中樞職務,卻也順利將錦昌侯府由單純的軍功之家與清流相合。

  在京都城裡,錦昌侯府堪稱勳爵人家裡遵規守矩的典範,不向王公貴族攀附,也不同侯伯之家結派,只守住家中「一畝三分地」,祖訓不得奢靡、不得驕縱,故此屢屢得到聖上的讚賞。

  如今到了陳行卿這一輩,料想也是走科舉入仕之道,而後謹聽聖諭。從「騰龍匯四方雲霧,寰宇草木盡沾恩」一句,也能看出陳行卿作為錦昌侯府嫡長孫的幾分性情。

  評比結束,「魁星」毫無意外落入陳行卿囊中。裴少淮居於第二,順天府學獎賞了一方硯台。

  江子勻惋惜道:「淮弟輸不在破題巧妙、立意高遠,有些可惜了。」

  裴少淮不甚在意結果,輕鬆笑笑,言道:「一場寓教於樂的小比而已,沒甚麼可惜的,這方硯台可比那尊魁星像實用多了。」

  散場之後,裴少淮回到齋舍小院,正打算回伯爵府,這時有一位錦衣公子找上門來。

  公子十七八歲,明眸皓齒,動作雷厲卻不失大方,頗有鮮衣怒馬之態。他來到裴少淮跟前,先是作揖,自我介紹言道:「不才陳行辰,『日月有常,星辰有行』的行辰。」

  口齒清晰,但官話裡顯然帶著些湖湘口音。

  裴少淮回禮。聽了少年的介紹,又見陳行卿站在少年身旁,裴少淮猜出此少年應是錦昌侯府的孫輩,只是好奇為何從未聽說過此少年。

  聽其口音應當不是在京都長大的。

  陳行卿在一旁幫著介紹道:「他是我三弟,自幼跟著叔父在外,裴公子恐怕不曾見過,他原在岳麓書院讀書,前些日子才回京的,聽聞裴公子精通算學,便催著我跟來了。」

  裴少淮了然,錦昌侯確有個幼子在外為官,想來便是陳行辰的父親了。

  「聽聞大哥說,你已經掌握天元法,對盈不足、方程、勾股用法也頗有研究?」大哥剛介紹完,陳行辰便急著問道,眼睛裡頭爍著亮光。

  「確曾研習過這些算法,卻不敢說精通。」裴少淮謙虛道。

  陳行辰亦懂天元法,不過只算到了三元,還未曾掌握四元,於是取了幾道二三元題與裴少淮當場探討,皆被裴少淮一一解答,讓陳行辰詫異、佩服又欣喜。

  陳行辰心裡明白,眼前的謙謙少年的算學本事絕對遠在他之上,顯露出來的不過冰山一角。

  「某還聽聞,裴公子閒時有讀《九章算術》,將心得書寫成稿,在下冒昧,不知可否借閱一二?」陳行辰臉上有些不好意思,畢竟第一次見面便要人家的讀書心得,此事太過冒失了。

  明知冒失而為之,可見其對算學之道的痴迷。

  大抵是怕裴少淮拒絕他,陳行辰又言:「若是不便,在下改日拜帖,再登門與裴公子探討,我在岳麓書院抄了些古籍回來,裴公子興許能用得上。」

  裴少淮笑道:「哪有甚麼不便的,陳公子拿去便是。」從書櫃裡取出一沓文稿,交予長舟包好。

  府學裡不少人都知曉裴少淮書寫算學心得,卻只有江子勻借閱過,其餘人毫無興趣。

  在唯文章論才華的大慶朝,陳行辰鐘情於算學,十分難得。裴少淮從不是敝掃自珍的小氣人,不管出於結交的考慮,還是出於純粹的學問交流,裴少淮都不會拒絕。

  陳行辰接過方布包好的書稿,鄭重道:「他日再登門答謝裴公子的贈閱。」

  「深感榮幸。」

  ……

  ……

  這日,林氏拿著一封信,笑盈盈來到英姐兒的閨房,言道:「你三姐又托人傳信出來了,你看看。」似乎信中說了什麼值得高興的事。

  單是聽到竹姐姐的信,英姐兒已經足夠高興了,她歡喜接過信,一閱,滿心歡喜地哭了出來,淚水止都止不住,撲在母親懷裡道:「竹姐姐在宮裡那麼難還時時念著我……」

  「傻丫頭,你們姊妹素來感情好。」林氏哄英姐兒道,又言,「那此事就交由你來辦罷,你可要用心去操持,辦得周全些。」

  英姐兒認真點點頭。

  原來,七月上旬有一批女宮們承恩自宮中出來,榮歸故里。這裡頭有一位官姥姥,原是大興縣人,入宮數十年,家中已經破敗無人,出來後暫時無處安身,竹姐兒便讓家裡人提前替官姥姥打點一套小院子,選幾個好的奴僕,照料官姥姥一二。

  「官姥姥」是宮裡的一種俗稱,指的是後宮司藥司的老女宮們,她們四五旬,原出身醫學之家,諳方書、醫藥、脈理,掌醫方藥物之事。

  宮內雖有太醫院、御藥房,可太醫是給貴人們看病的,女官、宮女、宦官們若是得了病,只能求診官姥姥。

  歲月悠長,有些官姥姥的醫術日益精進,后妃有些不妥總不好尋太醫,亦會由官姥姥們來料理。

  這次出宮的這位便是如此,是尚食局下的六品女史,任司藥一職,稱為田司藥。

  ……

  竹姐兒與這位官姥姥的相識,還得從數月前說起。

  那日,竹姐兒領著幾個宮女到尚食局找官姥姥看藥,竟是田司藥親自出來接待的她,叫竹姐兒都有些詫異,心裡揣摩田司藥是不是有甚麼打算。

  這宮裡頭畢竟無利不起早。

  後續竹姐兒又來了幾次,皆見到了田司藥。田司藥在宮內風評極好,對誰都是溫溫和和的,屬於那種十分安分的女官。

  竹姐兒卻覺得田司藥內有乾坤。畢竟光靠一手醫術和不爭不搶,是上不到六品司藥這個位置的。

  從田司藥「無意透露」的隻言片語中,竹姐兒明白了田司藥的目的。

  田司藥出身醫家,是家中長女,家族想謀官醫之道,故此將她先送入宮探路。誰料才過數年,田司藥的兩位幼弟在行醫途中染了惡疾,雙雙離世,其父心懷愧疚,心有鬱結,兩年之後也走了……原本的殷實醫家被族人吃了絕戶,家破人亡。

  田司藥心如死灰,在宮中一幹數十年,白髮換青絲。

  既已了無牽掛,何須再出宮?她平日裡經常捐香火錢和維修尼姑庵,打算人老無用時,若是宮中不容了,出來也能有個去處。

  近來她卻有了旁的想法。原是她打聽到族裡有一對年幼兄妹,父母、祖父祖母皆已離世,也被吃了絕戶,無人肯養,如今過得十分艱難。

  已經平靜了數十年的田司藥,心間風湧浪起,或是憐憫這對兄妹,或是年老尋根,她動了心思——她想把這對兄妹記在大弟二弟名下,把昔日田家再撐起來。

  亦或者還有其他私心、打算。

  可難就難在如何出宮,縱是皇后一時把她放了出去,甚麼時候人手缺了,又下旨將她召回,都是常有的。

  田司藥知曉裴若竹在皇后跟前正當紅,便想借裴若竹之口,把她的情況在皇后耳邊透露幾句。

  這日,田司藥又對裴若竹道:「皇后娘娘素日裡是個極心善的,若是知曉我的苦楚,想必會通融一二,容我出去養老。」再過一個月就要擬定出宮女官人選了,田司藥也有些急了。

  可裴若竹哪裡敢答應她,宮中最忌諱的就是插手人事任免,她雖受皇后喜愛,卻不是皇后的心腹,豈敢在皇后面前耍小心思。

  只怕幫不到田司藥還要把自己搭進去。

  裴若竹想了想,言道:「田司藥身邊常常帶著那個四旬女史,醫道似乎頗得妃嬪們肯定,我見她出診許多回了。」

  田司藥不明白裴若竹為何說這個,道:「她算是我的徒弟,已經得我九成功夫。」

  「皇后娘娘重視人才,歲末考核在即,她若能施展醫道才能,司藥的位置便有了後備人選。」裴若竹提醒道。

  田司藥當即意會,心裡有了新的主意,笑道:「皇后娘娘觀摩時,還請裴典言幫著美言幾句,我那徒弟是有真本事的。」

  裴若竹應了下來,道:「說幾句實話,不妨甚麼。」

  一個月後,田司藥的名字出現在出宮名單之上,皇后恩准其來年七月出宮。

  作為答謝,田司藥介紹裴若竹認識了些人,說道:「老婆子我只能做些穿針引線的事,想必以裴典言的本領,很快就能融貫其中。」宮裡頭有張看不見的網,隱秘難尋,田司藥帶著裴若竹撕開了其中一角。

  好事做全,裴若竹知曉田司藥出去後需要一個落腳的地方,於是又做了個順水人情。

  況且,她一直知曉四妹妹對醫道藥理求知若渴,豈能錯過此等良機?

  ……

  ……

  五月下旬,院試在即,裴少津已經準備就緒,只待貢院告示報名。

  這日,他抽出半日陪沈姨娘到廟裡進香許願,聊表沈姨娘思女心切。

  上香完畢,從廟裡出來,萬般不巧,叫他們遇見了那個李水生李三郎。

  那李三郎亦不知好歹,冒冒失失上前來與裴少津搭話。沈姨娘不識得李三郎,還以為他是裴少津的同窗,裴少津便在小娘耳畔低語了幾句,沈姨娘當即色變,眼神中多了鄙夷。

  裴少津將小娘送上馬車,才極不客氣同李三郎道:「你好不要臉,明知我不想見你,你還上前搭話做甚麼?」

  旁邊無人,裴少津說得直接。

  李三郎臉上羞慚,又辣又燙,支支吾吾道:「聽聞三小姐入宮為女官了,可有此事?」

  又補了一句:「那事是我家做得不對,人小甚微,確是有迫不得已、為難之處……」

  裴少津沒有任其解釋下去,打斷李三郎的話,道:「蹬鼻子上臉,你愈發不要臉了。我姐姐與你本就沒有甚麼,只不過一面之緣而已,如你這般說,好似與你有甚麼糾糾葛葛一樣,豈不是敗壞我姐姐的名聲?」

  「法子有千種萬種,偏偏你家叫主母上門相看,陰陽怪氣,我母親也把話說清楚了,你怎麼還這般不要臉地三番五次打聽我姐姐的事?」

  「甚麼迫不得已有為難之處,說得好似你的為難是伯爵府強加的一般,好沒有道理。即便真有伯爵府的原由在裡頭,如今早就撇清楚了,你們家再不用為難,也無需迫不得已,豈不是美哉?你來是想討甚麼說法?」

  「莫不是你還有甚麼貪想?從前你沒本事娶我姐姐,如今你覺得自己就有本事了?你有能耐護得住她?若是醉了就回家好好喝一盅,在路邊發甚麼瘋?」

  一番話說得李三郎臉紅耳熱,本就支支吾吾,此時更是噎在嘴裡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他本想說他考得了功名還留了京,至今沒有說定婚事,盼著三小姐從宮裡出來,再次到伯爵府求娶。

  他的一腔心意足夠真誠,他以為。

  裴少津最後說道:「既然是錯過的事情,你心裡有愧,你就自己想法子消除,總追著我們家,想讓我們替你去了心裡的愧疚魔障,天底下可沒有這樣的說法。」

  言罷,甩袖離去,上了馬車。

  馬車裡,沈姨娘望著氣得滿臉通紅的兒子,眼中凡是露出了幾分欣慰,輕言道:「小時候總是害怕你性子會隨我,膽怯怯的,如今你去讀書了,愈發明事理懂是非,再也不是那個只會低頭的小包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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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四十七章 勸說

  六月中旬院試正場那日,裴少淮送津弟到貢院參加考試,一路順利,未曾遭人惡意攔截,也未曾失了筆墨。

  貢院前街上,來往馬車不停,都是前來送考的人家。

  徐家的馬車先一步到了,裴少淮、裴少津上前與徐言成會合。

  小言歸吵著跟過來,說要親自送長兄、津小舅入院考試,不料半道上迷迷糊糊又睏著了。等他伸伸懶腰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馬車裡,車簾外天已大亮。

  小言歸騰地坐起來。

  「醒來啦?」

  是淮小舅。

  小言歸揉揉眼,問道:「大哥和津小舅都已經進貢院了嗎?」

  裴少淮點點頭,道:「這個時辰,估摸著監臨官已經放出首題了。」

  小言歸一下子洩了氣,嘟囔道:「都怪我昨夜太過興奮沒睡好,反在車上睏著了,耽誤了正事……」

  裴少淮覺得好笑,揉揉小言歸的頭,道:「還未輪到你考試,你為何興奮得睡不著?」

  「正是因為還未輪到我,我總有些好奇在身上。」

  果真是小孩子心性。

  裴少淮帶著小言歸,在貢院前街找了家茶館,要了些精緻點心和一壺茶,打算在此等言成和津弟考完試出來。

  兩篇文章一帖詩,裴少淮猜想他們倆應當會趕在放頭牌前交卷,畢竟「快」也是院試的評卷標準之一。

  申時一到,貢院南門打開,厚重的門板發出低鳴,隨後是近百名考生依序走出。

  裴少淮在茶樓上,遠遠便認出了徐言成和津弟兩人,他們提著考籃徐步走來,言成的手左右比劃,說得眉飛色舞。

  看樣子考得應該都不錯,裴少淮讓長風下樓去引他們上來。

  徐言成一坐下便說道:「少淮,果真如你猜的一般,趙督學出的還是小題,兩篇經義題目只取了『君子之守』和『思無邪』,倒是帖詩題出得偏一些,出的是『東山高臥』,若不是數月前聽少津同我介紹過『東山高臥』的典故,我怕是也要會錯意……真是險之又險。」

  東山高臥,非登高望遠之意,也非高枕無憂之意,而指隱居安逸自得其趣。

  這個趙督學在院試裡出這樣閒情雅致的題目,也真是有趣,果然是翰林院裡的老學識。

  「那你們應當是穩妥了。」裴少淮高興說道。

  言成、少津輕點頭,幾人開心打道回府。

  月末,院試放榜,言成、少津高居榜上,少津得了第二,言成則得了第三,院試案首是一位年近三十歲的老童生,厚積薄發,兩篇文章寫得極為精煉老道,拔得頭籌。

  繼裴少淮之後,伯爵府又添一位少年秀才郎,且名居前列。

  凡事若只得其一,興許是運氣使然,若是一而再,不免叫人更關注些。

  民間有言,一家能領兩份廩膳就算祖墳冒青煙了,這般說來,景川伯爵府兩個小子照這樣發展下去,恐怕是祖墳要冒火了,當然這是玩笑話。也有人酸言道,小時了了大未必佳。

  總之,沉寂已久的景川伯爵府著實在勳貴圈裡傳名了一陣。

  ……

  景川伯爵府和錦昌侯府之間來往頻繁了許多。

  陳行辰讀了裴少淮的書稿之後,收獲頗豐,以往許多深思難解的算法,撕開一個角後,陳行辰窺一見全,尋到了訣竅。

  沉迷且舒暢。

  裴少淮也從不藏私,除了那些過於超前的算法、奇特的格物不便透露外,但凡《九章算術》涉及的,知無不言,傾囊相授。

  這日,裴少淮在茶樓裡品茶,來了一位老僕人,衣著低調卻是綢料子,一瞧就知是某個貴人的貼身隨從,奴隨主貴。

  「給裴少爺問好。」老僕人恭敬行禮道,「錦昌侯爺請您過去敘話。」

  陳行辰的祖父?

  裴少淮只曾與陳行辰來往,錦昌侯莫名找他敘話,或是興致使然,或是與陳行辰相關。

  雅閣內,案上檀香煙霧一柱而下,再彌散到各個角落。

  「小子見過侯爺。」

  「不必拘禮。」

  陳侯爺慈眉善目,對裴少淮十分和善,先是與他寒暄問候裴老爺子、老太太,才說道:「我今日尋侄孫來,是有求於侄孫。」

  解釋道:「你與行辰相熟,應當知曉他對算學的痴迷近乎廢寢忘食,近日得了侄孫的指點,本事更是突飛猛進,我等感激不已。只是,科舉道上畢竟以文章見高低,他若是想為官還需遵從八股制文……可他如今的心思不在做文章上。」

  裴少淮一聽,意識到自己疏忽了。

  世人尊崇八股文章,錦昌侯府若是個計較的,豈不怨他把陳行辰帶偏了?鑽研算學在這世道裡可不算甚麼好事。

  裴少淮面露慚色。

  「侄孫千萬別誤會,此事與你無關,我並無半分怪你的意思。」陳侯爺急忙說道,「行辰自幼是個甚麼性子,我是知曉的,我亦想讓他當個無憂少爺,可他明明一身的聰明才智,若是止步於秀才,不免有些可惜……我便又私生了些念頭,盼他再往前走一步。」

  又為難道:「可他從小在外長大,掐手一算,與我共處的日子不過數月,我若是訓他、說教他,只怕讓他誤以為我阻攔他鑽研算學,離了祖孫感情。」

  最後才道出目的:「這段時日京都裡都在傳,景川伯有一對好孫兒,都是少年秀才,侄孫更是奪過案首。侄孫善於算學,又能兼顧八股文章,想必有自己的心得,你與行辰又是同窗好友,興趣相投……不知侄孫能否替我勸說一二,與其分享心得。」

  貴為侯爺,能在一個後輩跟前如此謙言,陳侯爺是真心誠意的。

  可見其愛孫之切。

  勸人的事並不容易,因為改變一個人的想法本就是難的,裴少淮理應拒絕,但他答應了,因為跟前的人是錦昌侯。

  和陳行辰結交,裴少淮沒有旁的私心,但和錦昌侯府結交,他可以有私心。

  京都城裡這麼多勳貴,錦昌侯府規矩清白,無疑是個極好的選擇。

  裴少淮言道:「小子自然是肯的,只是……」

  未等他說完,陳侯爺就言道:「他若能聽進去自然最好,聽不進去也是性子使然,侄孫不必有後顧之憂。」

  「那小子就試試。」

  ……

  九月授衣,府學放假,讓學子們回去準備冬日禦寒的衣物,假期足有半個月之久。

  裴少淮放假在家,陳行辰拜帖伯爵府更勤了。

  「有了淮弟這套法子,甭管甚麼奇形怪狀的田地,都能輕易量算出其大小,再往前進一元,計算土方也能應用此法。」

  只不過交流了半個時辰,陳行辰收獲滿滿,喜於言表。

  裴少淮成閒聊之態,佯裝隨意問道:「我有個問題,行辰兄痴迷於算學,自詡是實踐派還是理論派?」

  「甚麼實踐,甚麼理論?」陳行辰不解其意。

  裴少淮解釋道:「若是研習算法,是為了將所學用於治國救民、造福一方,譬如衡算土方、修建水利、天工造物,當屬實踐派。若只是為了探索其中奧妙,滿足知欲,則當屬理論派。」

  「原來是這個意思。」

  陳行辰思忖了好些時候,才道:「九章算術本就取自民間趣事,幾經巧解、推算,才總結出算法,由此可見我是更鐘愛實踐派的。再者,大丈夫在世數十載,活一人易,養一家也不算太難,若是能幫到千人萬人,則是大福澤……倘若有機會,我也願自己所學能造一方福澤。」

  「那行辰兄單單鑽研算學是不夠的。」

  「此話怎講?」陳行辰一下子來了興致,又猜測道,「莫非淮弟也要同我講文章至上那一套?」

  「自然不是。」裴少淮搖搖頭,說道,「今日只說算學的實踐派和理論派。行辰兄若是要當理論派,只需埋頭苦學就行了,學得越多樂趣自然越多,可問題是行辰兄想當實踐派,絕非埋頭苦學可以成事的。」

  裴少淮吊足了陳行辰的胃口,叫他愈發好奇。

  「請淮弟賜教。」

  裴少淮繼續道:「咱們不妨用算學的法子來設想,其一,假若行辰兄是個平民百姓,雖有一身的算學本領,卻只能用來討價還價,某日被酒肆掌櫃發現才華,頂多也不過是個算賬的,是不是?」

  陳行辰本想駁說可以進官府協助官老爺,可一想到平民百姓豈有門路可以進官府?只好點頭認可。

  「其二,假若行辰兄家中有些產業,一家人過得殷實,行辰兄的算學本領則可以用來行商致富。等到生意越做越大,把銀子勻給窮人……這興許也算福澤?」

  陳行辰搖頭,道:「不成不成,一人之財養眾人之樂,只會斗米恩升米仇,不得長久。」

  「其三,假若行辰兄身為勳貴之後,身有秀才功名,也就是眼下的光景,即便不繼續科考,也能借家族之勢到國子監當個蔭監,出來之後自八品做起,一身的算學本事恐怕更無處施展了。」

  「為何?」

  「當不了主事的,哪裡有說話的份。」裴少淮道,「咱們只是就實踐派來討論,興不興、用不用算學,自然是主事的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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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四十八章 蜜釀藕

  陳行辰不是傻子。

  聽到這裡豈還會不明白裴少淮的意思,他笑笑道:「原來淮弟也是來當說客的。不過,你與他們迥別,不同我說唯八股論,也不誇誇談讚高官厚祿之好,倒叫我聽進去了幾分。」

  「你又瞧不上那些。」

  裴少淮知曉陳行辰是有些清高桀驁在身上的。

  陳行辰又道:「淮弟今日想說服我,恐怕還要回答我兩個問題,其一,我要到何等位置才能算得上是主事的?」

  「『萬壑樹參天,千山響杜鵑』,自然是站得愈高,響得愈遠。」裴少淮說道,「行辰兄若是能擔工部之務,便可讓人知曉掌管營造工程靠的不是咬文嚼字,行辰兄若是進了兵部,可運用算學格物打造尖兵利器,增強武力。再則,倘若能成學士大儒,擔負督學之職,門生們自然會跟著進修算學之道。不管身在何位,你的聲音總會有人聽見,區別在於有多少人聽見罷了。」

  「所以我還是要參加科考,盡量爬高一些,才能叫更多人聽見我的聲音?」

  「是矣。」

  這是繞不開的路子。

  於陳行辰是如此,於裴少淮而言又何嘗不是如此?

  陳行辰略有些興奮,憧憬言道:「聽你一席話,叫我一時滿腔熱血豪情,真想好好大幹一場。」

  算學為世人所重視重用,而非列入六藝中可有可無,正是陳行辰所憧憬的。

  「行辰兄還是從眼前事做起罷。」

  「我省得。」

  裴少淮能說服陳行辰,重點在於陳行辰本就是可造之才。「日月有常,星辰有行」,陳家為他取名時,已帶了幾分天地萬物復替周興的浩瀚之意在裡頭。

  又從陳行辰的談吐中,知曉他雖不鐘愛八股文章,卻是有幾分學識、底蘊在肚子裡的,否則也不可能一考便得了秀才。

  這些都是裴少淮游說的先決。

  「還有一個問題呢?」裴少淮問。

  「淮弟既精於八股文章,也精於算學格物,這兩者當中,淮弟更偏愛於哪一個?」陳行辰好奇問道,又帶著幾分打趣。

  裴少淮端起茶應道:「我更偏愛閒在家中喝茶。」

  誰還沒個想偷閒的時候呢?

  ……

  自此以後,陳行辰每日都會勻一半的時辰用來研習文章,文章筆力進步神速。

  從他身上可以見得錦昌侯府的底蘊。

  陳侯爺很是欣慰,並未送禮答謝裴少淮,而是對家中後輩道:「景川伯爵府素來清白,後輩子孫上進無惡習,閒時可以往來一二,兩府之間走得近一些。」

  陳侯爺的考量不單單在於陳行辰,還在於景川伯爵府的孫輩確實長進,「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可盼可期。

  如此,正好滿足了裴少淮的一份私心。

  這幾年發生的事,一件件都在告訴裴少淮——他遠沒有自己想像的那樣強大,若是指望著他和津弟的崛起來撐起伯爵府,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錦昌侯府無疑是一個結交的極好選擇。

  ……

  兩家孫輩間相互交流學問自不必說,女眷間也多了交集。

  老太太收到了侯爵夫人的請帖,說秋日蟹肥膏厚,請老太太帶著兒媳、孫女到侯府用宴,敘敘家常。

  伯爵府這幾年收過不少請帖,只不過多是歡聚一堂的,像這種一府對一府的,還是少有。

  林氏當家,不禁苦惱要帶些什麼稱手的禮件,或貴或輕,一時沒拿準主意。

  女眷之間,原本送些杭緞蜀錦是極合適的,伯爵府恰好也有這些物件,可偏偏林家原就是幹這個的,怕人家嫌沾了商賈之氣。

  裴少淮寬道:「母親不必過慮,侯爵夫人發了請帖,就說明她不是計較這些的人,母親只需同往日一樣,大大方方去就是了。」

  宴席上,兩府女眷一團和氣,侯爵夫人帶著兩位兒媳和尚未出閣的三孫女出席待客,還有一個兩三歲的小丫頭,是侯爵娘子的重孫女。

  英姐兒與三小姐相識,坐在一塊,聊得十分融洽。

  侯爵夫人誇英姐兒道:「去歲在及笄禮上,侄孫女身著長裾,戴著釵冠,叫人覺得端莊大方,今日換了日常裝束,又清麗秀氣,可見是個內外兼修的丫頭。」又問英姐兒平日裡讀寫甚麼書。

  英姐兒如實應了。

  侯爵夫人樂呵呵同裴老太太道:「女子讀書好呀,多讀書可以明事理智通達,我家三個兒媳,我都是從讀書人家裡選的,孫兒也個個愛讀書。」侯爵夫人出自大學士之門,自然偏向於女子多讀些書。

  裴老太太也笑道:「老姐姐說得是,孫兒愛讀書,我們這些老的省心許多。」

  宴席過半,陳家小丫頭吃膩了,纏著要吃軟柿子。

  秋日裡的軟柿子最是清甜解膩。

  大人拗不過她,便叫下人去取一盤過來。

  英姐兒聽後,眉頭微微一蹙,張了張嘴又閉了,側身湊到陳三小姐耳畔,低語說了幾句。柿子是不宜與螃蟹同食的,小丫頭年歲小,更是受不住。

  陳三小姐意會,款款起身出去,攔下了柿子,叫下人換了一碗溫潤的糖羹端進去。

  這些小動作自然沒能逃過侯爵夫人的眼睛。

  宴席完,陳家的兩個兒媳同林氏說好,改日要去看看裴家的戲樓和布匹鋪子,向林氏取取經。

  ……

  田司藥順利出宮,住入英姐兒為她購置的小院中,離伯爵府只有一裡路。田司藥從族內把兩個孩子接了過來,算是安定了下來。

  英姐兒不時會過來向田司藥請教望、聞、問、切等技法,又從田司藥這裡得了不少改良的方子。

  收獲頗豐。

  英姐兒一半時候跟著母親料理府上事務,一半時候研究醫理,細水長流,又恢復了往日的活潑。

  還剩下些許時候,英姐兒會不時給弟弟做些點心、茶飲,親自給弟弟送來,姐弟間敘敘話。

  秋日易乾易燥,這日,英姐兒做了些桂花蜜釀紅萫藕,又泡了壺菊茶,給裴少淮送來。

  院內安靜,看門的小廝倚在門框上打盹,英姐兒懶得叫醒他,帶著拂冬直接進了書房。

  到了書房,正打算開口喊弟弟,卻透過紗簾見到書案上坐著個男子,一身素色衣袍,身影頎長,看書正專注,顯然不是裴少淮。裴少淮還沒長這麼高。

  太不巧了,弟弟有訪客,書房裡有外男。

  英姐兒轉身,打算輕步退出去,免得遭人閒話。

  誰想,那書生卻抬頭了,正好見了她們,一道清亮的聲音傳出:「你們家少爺進書閣替我找書了。」

  見英姐兒手裡提著個食盒,又道:「若有東西給他,先放在外頭罷,一會我與他說。」

  這是把英姐兒當作府上丫鬟了。

  英姐兒將錯就錯,沒有吱聲回應,將食盒放在茶案上便離開了。

  裴少淮取了一卷古籍,從書閣裡出來,陳行辰說道:「方才有兩個丫鬟進來,在茶案上給你留了個食盒。」

  「丫鬟?」裴少淮一臉疑惑,說道,「府上的丫鬟沒事由進不得我的院子,怎會有丫鬟進來。」即便是林氏叫人送東西來,也多是申嬤嬤經辦。

  言罷,將古籍遞給陳行辰,出去一看那熟悉的食盒,當即明白是怎麼回事,端著茶飲和蜜藕進了書房。

  一開盒,桂花蜜香摻著藕的清香溢出,裴少淮說道:「你也嘗嘗。」

  「來你這,既能蹭書蹭學問,還能蹭吃的,往後我要多來才行。」陳行辰笑道。

  「你們侯府還能差這口吃的?」

  「別人家的吃起來格外香甜嘛。」

  一口咬下,紅藕粉糯,滿口蜜意桂香,清甜不膩,陳行辰連連讚嘆。

  那壺菊茶也泡得用心,濃香而沒有苦澀味,一口下去解去了渾身的燥意。

  陳行辰緊接著剛才的事問道:「差些忘了……你家的丫鬟既進不來,那方才的是誰?我是不是太過草莽了?」

  「是我四姐。」

  陳行辰臉頰一下子轉為緋紅,燙得要緊,後悔道:「是我眼拙不識蘭影,太過冒失了。」

  想了想,又道:「我的冒失興許會叫她生怒罷?我是不是該找個時候當面向你四姐賠禮道歉?」畢竟,哪家小姐喜歡被人認作丫鬟呀。

  無怪方才她默不作聲呢。

  裴少淮寬慰他道:「姐姐不會計較的,你若是擔憂,我一會替你解釋清楚就是了。」

  陳行辰想了又想,不依,覺得還是當面賠禮好一些。

  裴少淮拗不過他,只好說:「我四姐藥圃裡還差幾株藥植,你若替她尋來,她必定高興。」

  陳行辰記下了藥植的名字,答應說回去就派人去尋。

  ……

  秋末,天寒紅葉稀,田壟戶正忙,北直隸一帶一年無洪無旱,又是個豐收年。

  玉沖縣今年首次在河沙地裡耕種白油麻,並不算豐收,一畝地的收成只比保定府的一半,麻穗不大,顆粒也有些乾癟,出油不高。

  可裴秉元卻欣喜萬分。

  玉沖縣的百姓也高興。

  這覆沙地若是不治理,長成蘆葦地,一顆糧食都收不到,如今能種油麻屬於意外之喜。而且今年是首次種,失誤頻發,譬如耽誤了播種,澆水時機有誤,治蟲不夠及時之類之類,能有一半的收成就很是不錯了。

  來年只需總結經驗,必定能有更好的收成。

  慶收禮在縣衙前操辦,玉沖縣的鄉書裡正、各姓族長和德高望重的長者皆入座在席。

  裴秉元身著青袍官服,上面繡著鸂鶒飛禽,腳蹬黑靴,居於高台上。他從碟中取了一塊酥糖,在眾人跟前嚼了一口,咔嚓咔嚓脆響,吃完才道:「此乃本官吃過最好的白麻糖酥,因為這是咱們玉沖縣自己種出來的白油麻……」

  原本準備了一肚子的話,打算激勵百姓們繼續把白油麻種下去。

  可他還沒說出口,場下有人站起呼喊道:「玉沖縣有福,裴大人威武!」此一話激起千層浪,眾人開始舉著拳頭,一齊大喊「大人威武」,聲聲不絕。

  叫裴秉元淚眼婆娑。

  原來真誠的話從來都不需要打腹稿的。

  等眾人慢慢緩了下來,裴秉元拋開了腹稿,簡短有力說道:「今年的油麻咱們自個留著,好好過年,來年種得更多、收成更好,咱們再賣到京都,賣到揚州賣到應天府。」

  場下一片歡騰。

  歡騰聲中,裴秉元心裡有些捨不得,來年秋前他任期將滿,朝廷會派他去往何處尚未可知。

  他會陪著玉沖縣百姓春耕、夏溉,未必能陪著他們秋收、冬藏了。

  裴秉元叫人給伯爵府捎去芝麻糖酥,並寫信給林氏道:「信如君思,字能傳情……此芝麻酥糖是為夫帶人耕種所得,夫人喜食甜點,不如替為夫嘗嘗可否夠甜,再分發給家中眾人。」

  又寫信給兩個兒子,告訴裴少淮種植油麻此法可行,敦促他們好好讀書,切莫只作詞藻堆砌文章,要務實求真,言之有物,為日後當官所用。

  ……

  ……

  歲末寒日來,又見北風起。

  司馬將軍府上,裴若蘭第二胎發動了。這一回,司徒暘估算好了日子,早早便從練武場回來,陪在蘭姐兒身旁,叫她安心。

  將軍府主母陳氏雖「賊心不死」,但已經退步了不少,言說只要生了男孫,不會出手爭搶,會與蘭姐兒一同養育。

  這一胎又是夜裡發動,寒風凌冽,將軍府內燈火通明。沒人能攔住司徒暘,他在門外聽見妻子嘶叫,心疼不已。

  過程還算比較順利,結果卻非陳氏所喜。

  蘭姐兒又生了千金。

  司徒暘是個爽快人,哪裡在乎這個,他只等裡頭收拾妥當,趕緊進去照看妻子。

  蘭姐兒還在坐月子,陳氏已經說服了司徒將軍,從勇國公府旁支裡挑兩個好的,給司徒暘納妾。

  陳氏來到房裡同蘭姐兒道:「兒女婚事從來都是父母之命,你既是將軍府正房兒媳,理應想方設法為司徒家開枝散葉,我來同你說一聲,給足了你和伯爵府面子。」

  又軟聲道:「將軍府是甚麼光景你也知曉,若是沒有男丁,只能從旁支找個小子過繼,老爺出生入死積攢的戰功豈不是要記於他人名下?想必你也是不願意見到的。你們夫妻感情好,他縱是納了妾也不會冷落你……你還是勸勸他罷。」

  蘭姐兒坐在榻上,緊緊地抱著幼女,此時她的心裡憐惜多於生怒。

  對於陳氏的話,她無話可言。

  她滿心想著,長姐說得對,這世道裡女子本就是過得不容易的,即便是將軍府這樣的富貴人家裡,也不會改變這樣的世道。

  原來伯爵府裡是個例外,從前是她過得太容易了。

  這也叫她更加疼惜兩個女兒。

  陳氏還沒將兩個女子帶回來,司徒暘提前知曉了,大鬧了一場,當著父親、陳氏的面說道:「你們若敢領回來,我便攆出去,攆不出去我便當丫鬟使,看看丟的是哪家的臉面。」

  言之鑿鑿。

  又道:「若蘭還在月子裡,她又不是不能生,你們就打這樣的心思,歸根結底是把我當個傳宗接代的玩意。既把我當個玩意,又何必領我回來?你只需將我留在鄉下撒野,生了一窩,撿個喜歡的回來養就是了……何苦叫我來這京都城裡開化,好不容易得了個身邊人,你們又左右阻撓。」

  說得司徒武義將軍無話可說。

  巧在這時,兵部會同太僕寺少卿一同進言推行武科舉,聖上批了,告示道:「天下各路英傑……各舉通諸家兵法,或弓馬熟閒,或勇猛才力,或武藝絕倫者,禮送進京參加武舉……中者進之大廷復試之,分三甲,賜之品級出身……[1]」

  籌謀多年的武舉,終於是要開辦了。

  這便也給了司徒暘一個機會,若是武舉得了功名,他大不了就帶著妻兒赴任,叫他老子和陳氏管不到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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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選自《明憲宗實錄》卷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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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四十九章 武舉

  大慶之初,武官乃為世襲制,武官子弟日常觀習軍略、操練兵馬,待父兄老故便替代襲職。當然,高官大將不可承襲,需積累軍功逐級調升。

  因此,朝中武官多為功臣之後。

  當朝天子即位之初,曾在西南疆與滇王有過一戰,規模不大,速速取勝。然聖上發現一個弊端——功臣後輩經幾代承襲以後,大多成了酒囊飯袋,所積攢的「功績」虛之又虛。

  豈敢叫這樣的人領兵打仗?守衛疆土?

  於是兵部屢屢推崇武舉。

  像司徒暘這樣的將門子弟,憑著老爹的戰功,放在以前怎麼著都能混到三四品的武官當當,現如今卻不能了,朝廷肯出銀錢養著他們,卻不會授其實職。

  這幾年,京都城裡多了許多昭信校尉,聽起來威武,實則手底下一個兵頭都沒有。

  若想當將官,必須真正歷練過。

  開考前,朝廷公布此次武舉的授官舉策,與科考相似,也分三甲,公示道:「一甲武狀元授以署指揮僉事職銜,榜眼、探花各授以署正千戶職銜,第二甲一十七名各授以署副千戶職銜,第三甲一百名各授以署實授百戶職銜……[1]」

  當然,還有補充條件——中式者只是得到身份,待獲得軍功之後,才會實授。

  中舉者將送到各邊總兵處,帶兵守堡,聽調殺賊。

  只需中舉,至少上調兩級,令眾多報考者心動不已。

  ……

  司徒暘此番參加武舉,給京都內的將門子弟做出了表率,受到天子稱讚。

  司徒暘自知肚子內墨水不足,開考前一個月,誠意滿滿到徐家,懇請姐夫徐瞻指點。所幸,司徒暘雖文思不足,但勤懇有度,加之早幾年有所積累,又僅考兵策兩道題,突襲一個月後,司徒暘已達到表達流暢、言之有物。

  至於書法字體、詞藻華麗、引經據典,則不可強求矣。

  文試那日,司徒暘有些意亂心慌,縱是平日裡心再大,他也怕過不了這一關,連參加後頭武試的資格都沒有。

  等題目公布,司徒暘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一題出自《六韜》,「夫先勝者,先見弱於敵」,姐夫曾跟他詳細解釋過經義——先向敵軍示弱,製造假象,領軍決戰時方能事半功倍。

  只要沒理解錯,答起來也就不難了。

  第二題考時務邊防,是他曾練過的題目,如實將自己的見解寫下來即可。

  幾日之後,文試結果公布,過者七百九十八人,司徒暘正正居於第六百名。

  司徒暘在練武場磨練數年,並未虛度光陰,已練得一身本領,但在隨後的武試中,他也並不輕鬆。畢竟武舉是要挑將才的,豈會只試一些雕蟲小技?

  光是比試射箭,就有馬射、步射、平射三項。平射需要居於百步之外,箭中木靶,中兩箭以上者,才具備爭奪一二甲的資格,因為距離遠,此項最難,最吃考生的眼力和臂力。

  眼神不夠犀利者,百步開外連靶都看不清楚,談何中靶?

  馬射則為馭馬射箭,既考驗馬術,還考驗射箭時機,若是慢了半息則會直接落靶。此項需要中四箭以上,才可爭奪一二甲。

  武器考的則是馬槍,考生馭馬,持丈長八尺、重十餘斤的長槍,考官一鞭抽在馬身上,烈馬飛馳往前跑,路過場上四個草人時,考生需左右出槍,刺中草人頂上木板,而草人無損。

  有的考生槍術不夠,一槍刺出,把草人刺成了大窟窿,箭術再好也只能落入三甲之列。

  隨後還有測力、負重等項目。

  最後由兵部尚書親自觀其材貌,若有身材矮小、長相猥瑣者,亦落入下乘。

  站在比武場上,司徒暘再無文試中的那般焦急不安,而是有些亢奮,與昔日玩投壺、蹴鞠、馬球時一樣,愈是要上場了,他愈興奮。

  求勝心在作祟。

  烏弓大張,箭羽在弦,司徒暘臉上再無半分往日紈絝之態,劍眉鷹目,神態鎮定。

  弦崩箭離,再過一瞬,百步開外木靶微微後倒,一支長羽正中靶心。

  首箭即中。

  緊接著,司徒暘翻身上馬,背影英挺。

  馬鞭聲響,他眼疾手快,出手果斷,亦順利通過了騎射和馬槍。

  最後,司徒暘平射中三箭,馬射例無虛發,馬槍刺中三板,最重要的三項比試皆優。

  可一出比武場,司徒暘馬上又變回了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

  裴少淮過來陪考,見到二姐夫這番模樣便知道穩了。

  「走走走,回將軍府。」司徒暘一上馬車便催小廝道,「我忙著回家收拾,準備外任了。」心情頗佳。

  「縱是比試完畢,兵部上報名次,朝廷委派官職,也還有一段時日,姐夫急甚麼。」

  「你懂甚麼。」司徒暘得意道,「我收拾行囊是提前告知他們,我中了,要外任了,休想還打甚麼給我納妾的念頭。」

  裴少淮笑道:「總之要先恭喜姐夫了。」

  ……

  數日之後,金鑾殿上禮部、兵部公布武舉名次,司徒暘位二甲第六名。

  授職時,二甲本應授副千戶之職,因司徒暘為將門之後,本身有六品昭信校尉的虛職,於是改為上調兩級,授指揮僉事,日後可候選為軍中將領。

  擇日即赴薊州鎮就任,分管邊關駐軍屯田、訓練、司務等事。薊州鎮,在邊關九鎮當中距離京都最近,只一日的路程,也稱九關當中的山海關,是京都北上最重要的關卡。

  司徒暘從會武宴歸來,有些醉意在身上。

  天色將暗,司徒暘還穿著禮部賜的官服,他沒有回將軍府,反倒去了伯爵府。

  還同往常一樣,他闊步來到裴少淮的院子,因飲了酒,又多了幾分恣意。

  「少淮,我有些話堵在心口,無處可講,我想同你說。」

  裴少淮見姐夫臉上沒有武榜題名的興奮,反倒多了幾分惆悵,他叫長舟端來醒酒茶以後,便把小廝們都遣了出去。

  「少淮,我是不是有些無能了?」司徒暘真切道,「只因我姓司徒,我便要活在我老子的影子之下?」

  「姐夫武舉高中,豈會是無能之輩?」

  「我只得了第六名,卻授我武狀元一樣的官職,別人四海八方上任,我卻貼著京都,守在山海關內……這豈不是叫人覺得我勝之不武,靠的是司徒將軍府的庇佑?」

  原來司徒暘是這樣的心思。

  裴少淮了然,幫姐夫分析道:「聖上有意激勵將門之後參加武舉,而非承襲父位,姐夫作為將門中第一批參加武舉的,又得了好名次,足夠耀眼,聖上讓兵部偏袒你幾分也是正常的……這可不單單因為你姓司徒。」

  又道:「姐夫常年習武,應當明白兵家『天時地利人和』的道理,這運氣和時機,也是一種本事,所以姐夫自不必多慮。」

  至於駐守山海關,裴少淮又道:「薊州鎮北疆燕山連綿不絕,南臨渤海水天漫漫,故有山海雄關之稱,城高池深,北進平川策馬萬裡,退防高山固若金湯,如此一個地方於姐夫而言,最合適不過了。」

  「此話怎講?」

  裴少淮知曉司徒暘心中在乎的不過兩樣東西,一是妻兒,二是攢一份功勞庇護妻兒,於是解釋道:「退可守,不易攻破,姐夫可以放心帶著妻兒赴任,不必太過擔憂她們的安全。進可攻,一馬平川,敵軍賊心不死,待姐夫練出一支精兵強將,自有大有施展拳腳的機會。這不正是姐夫所求的嗎?」

  裴少淮又補了一句:「你去問大姐夫,他必定也是一樣的想法。」

  司徒暘被說服,又恢復了嘿嘿的神情,道:「我就知道來找你能得痛快,這麼一想,這個山海關還真賊不錯,離京都近點好,你二姐平日裡想回來也方便。」

  「姐夫這麼想就對了。」

  ……

  三月楊柳抽青,隨春風拂動,司徒暘赴山海關上任。

  邊城關卡艱苦,蓮姐兒曾有意勸妹妹把長女留在京城,免得跟過去吃苦頭,道:「小的還小,離不得你,大的卻留在京都裡,日後好找人家。」

  畢竟京都是一個圈,邊城又是另一個圈。

  蘭姐兒搖搖頭,言道:「我明白姐姐的意思,夜裡我也曾思來想去,還是不捨。我不想讓孩子自小離了母親,常常思念……這份心思,姐姐應該最明白我才是。」

  她自幼便沒了母親,知曉離了母親的孩子是何等淒淒。

  又道:「我這樣的人,本應該狠狠吃些苦頭才對,卻叫我遇見了司徒,有了這份福氣,他去哪我就跟著去哪……這是我最好的命數,姐姐莫要擔憂妹妹了。」

  蓮姐兒疼惜妹妹,道:「兩地不遠,邊城裡若是有甚麼缺的,你同我說,我便叫人給你送去。」

  ……

  ……

  司徒暘武舉之事告一段落,鄉試三年一考,今年是酉年,又是正科之年。

  裴少淮年已十五,打算一試。

  順天府學倒也很開明,年頭便統計了今年有哪些人打算參加秋闈,但凡應試者,平日裡只需過來點個卯,餘下時間大可以自己溫習功課。

  段夫子單獨教導裴少淮道:「文章絕非學了就可得,然則氣度卻可以從平日裡養成,亞聖孟子的文章一語見地,言辭雖簡,但氣度浩然,靠的便是周游閱覽四海名山大川,此乃功夫在文外。」

  「你雖未游歷各地,卻能得此氣度,自有你自己的玄機。今年秋闈,若能將此氣度躍然紙上,則上榜無虞了。」

  裴少淮應道:「學生明白。」

  夫子又道:「秋闈偏重時策,文章若能與大慶內諸多要事相結合,句句言之有物,而非蒼白無力,更能得主考官的青睞,這也是你要注重的地方。」

  「學生會適時向徐大人、姐夫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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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參考自《中國明朝檔案總匯》

  [2]這兩章有關武舉的內容,參考自《明代武舉與武官選任新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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