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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明月聽風] 逢君正當時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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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官不聊生 於 2024-6-4 00:49 編輯

逢君正當時 作者:明月聽風
  
內容簡介】:

  為了不嫁給鄰縣糟老頭,她必須出逃。

  第一次逃,正逢將軍入城,她連滾帶爬摔在,不,是跪在他面前(真不是故意的)。

  第二次逃,正逢將軍來家做客,被將軍逮個正著(他一定是故意的)。

  第三次逃,她遍體鱗傷,幾近絕望,而他疾馬奔來,探手將她抱入懷中。(他故意得真是太好了。)

  將軍道:「我雖不願挾恩於妳,但我對妳有恩是事實。」

  所以咧?

  簡介:安若晨不願屈服命運,三次逃家皆遇上龍將軍。她算計著望能得貴人相助,不料捲入細作陰謀。惡毒的家人,失蹤的妹妹,神秘的細作,明爭暗鬥的權謀。安若晨成為了破解謎團的關鍵,也成為了龍將軍心尖上的重點。

  一句話簡介:對的時間對的人,改變一切。

龍大將軍和安若晨相遇的故事。【此為2017年改版內容】

龍二和居沐兒的故事請看『三嫁』

龍三和鳳寧的故事請看『龍飛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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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6 00:20:11 |只看該作者
☆、第1章

  安若晨用布條勒緊了胸脯,深呼吸幾口氣,確認呼吸還能順暢,於是繼續穿上肚兜子,中衣,再把新買的素色衣裙穿戴好。接著她拿起了她的包袱。

  包袱特意包成扁長狀,不會太鼓。她將包袱綁在身後,再穿戴上一件寬大的披風,遮得正好。

  安若晨仔細照了照鏡子,覺得自己看上去還不錯。她滿意了。深呼吸一口氣,轉身出門。

  沒有叫ㄚ鬟,沒有帶隨從,她一個人閒逛似地朝府側門方向走去。近側門時停下腳步假意看了看花,眼角留意到門開著,門房正幫著送菜的大娘抬筐子。

  很好,正是機會。

  安若晨摘了枝花一邊聞著一邊若無其事地往外走,出門時卻碰巧門房放下筐子轉頭,看到她了。她對門房笑了笑,坦然大方地走了出去。

  門房一時沒醒過神,沒問話沒攔路。

  安若晨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不敢回頭,悄悄加快了腳步。耳裡聽得送菜大娘催門房去請帳房先生,門房應著「行,行」。安若晨暗暗鬆口氣,再走幾步,卻聽得門房奔出來喊:「大小姐,妳這是要到哪兒去啊?」

  糟了!

  安若晨裝沒聽著,不敢跑,穩穩地繼續走。只看背影那叫一個鎮定自若。只是她自己知道,她希望走得快些,再快些。

  豎著耳朵繼續聽,門房沒再喊她,但安若晨知道,事情其實才剛剛開始。

  所幸前頭就是一拐角,一切都如計畫中的那般。

  安若晨拐進去,忽地開始撒腿狂奔,再奔過一個拐角,迅速掩進了一條暗巷裡。

  來不及喘氣,她把自己貼在牆上縮在暗處。這時她聽到了街口傳來紛雜的吆喝和急促的腳步聲。

  「快,快,你倆往那邊瞧瞧去。奇了怪了,怎地眨眼工夫便不見了。」

  「你這廢物,瞧著大小姐沒帶人自個兒出門,也不曉得攔她一攔。老爺知道了有你好看的!」

  「那會子正忙,一時也沒察覺哪兒不對。後才想起,我也叫喚了幾聲,又急急喊了人。」這是門房的聲音,他正努力辯著,「大小姐看上去心情很不錯,賞花閒逛來著,興許只是出門走走,一會便回來……」

  「少他媽廢話,快找人。若是大小姐不見了,我們可都得吃鞭子。」

  幾個聲音吵嚷著跑遠了。安若晨閉了閉眼,心裡默默為他們要挨鞭子說抱歉。

  安若晨等了一會,估摸著他們走遠了,掩在巷口仔細看了看。確定沒人。她脫了披風,把包袱抱在懷裡,走出了巷子。

  一路疾行,小心觀察,不動聲色地避開路人注意。不多久,安若晨找到了她覺得合適的人選。左前方這位,打扮仔細,衣裳講究,與她體形相似氣質相仿,且看上去悠哉清閒,似要在這街鋪裡頭一家家逛下去的。她身邊帶著ㄚ鬟,但無妨,大家只會記得最顯眼的。

  安若晨四下看看,然後微笑著朝那位姑娘走去。這時候府裡一定翻了天了,她父親定是派出了不少僕役出來尋她。她須得抓緊時間。

  安若晨微笑著走到那姑娘身邊,把手上那件用金絲紅線繡著富貴鳥吉祥樹的披風遞了過去:「姑娘,我家要辦喜事,這披風大師開了光祈了福,囑咐我要將福氣傳出去,方會有福報。我瞧著妳甚有眼緣,印堂有光,眼眉喜氣,定是福運之人,這披風與妳再合適不過,便送了妳如何?」

  那姑娘一聽這話,心中歡喜,再瞧那披風,質地顏色花樣繡工均是上品,掩不住喜上眉梢。一旁ㄚ鬟看著,也面露驚喜。安若晨見狀,忙主動為那姑娘披上繫好:「多謝姑娘成全,姑娘便帶著這福氣吧。」

  那姑娘愛不釋手的摸了摸披風,謝過了。安若晨笑笑,揮手告別,抱著她的包袱,穿過旁邊一條巷道,朝南城門趕去。

  一如安若晨所料,此時安府的家僕護衛已然在全城四處搜尋她的蹤影。

  家僕們於街巷裡四下打聽,可曾看到一位姑娘路過?她身著淺紫色披風,披風上頭繡著顯眼的金鳥紅樹。

  不多時,還真有家僕打聽到了。有商戶指路,見到那姑娘往哪兒哪兒去了。僕眾大喜,互相傳話,往那方向奔去追人。一邊追一邊再打聽,又聽得路人說看到那姑娘上了輛馬車。眾僕呼啦啦趕緊也招呼騎了馬出來的護衛速速追上。

  這個時候,安若晨已奔至南城門處。

  城牆僻角那停著一輛安若晨事先訂好的農家馬車,馬車上裝著一捆捆的草料。安若晨付了錢銀,便鑽上了車子。將將藏好,忽聽得兩個熟悉的聲音從馬車旁經過,竟是安府的總管事安平和他的貼身僕從。

  安若晨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緊張得手心直冒汗。安管事不是出城辦事嗎?怎地這般快便回來了?

  這個安平對她爹爹最是忠心耿耿,也正是要將她嫁給福安縣那個好色惡毒噁心的糟老頭的幫兇。

  安平的聲音似就在馬車旁,安若晨屏聲斂息,大氣都不敢出。

  此次出逃,她計畫許久,每個細節安排都頗費周折,如今都已到了城門口,勝利在望,絕不可在此處功虧一簣。

  可安平竟似就在馬車旁站著不走了,與他的僕從叨嘮叨嘮說個沒完。馬車一直沒動,也未聽到趕車老伯的動靜。安若晨的冷汗下來了。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安若晨咬緊牙關一動都不敢動。既怕草料沒掩嚴實被安平發現裡頭藏了個人,又怕趕車的老伯不夠機靈要跟她招呼走不走的問題。老伯若是一開口,她鐵定要糟。

  老伯什麼話都沒說,而運草料的馬車也終於動了起來,安若晨的心跟著車子顛簸得一上一下的。

  馬車漸漸與安平他們拉開了距離,安若晨悄悄舒了口氣。她從草料堆的縫隙看到,安平和他的僕從還站在那兒說話,想來是未曾發現她的蹤跡。可這時一個家僕跑了過來,與安平說了些什麼。安平頓時大驚失色。

  許是在報告她外逃的事。安若晨想著。也不知那個披風姑娘有無拖延得他們一時半會。不過就算沒用也無妨,她的馬車馬上就要出城門,他們不會找到她的。

  正這般想,馬車猛地劇烈一顛,車輪似是撞上塊石頭,安若晨差點被拋了下來。她搖晃著抓住了馬車,穩住身形,可身前的一個草料堆卻是滾了下去。

  安若晨眼前頓然開闊,一抬眼,正對上了安平的眼睛。

  兩人均是一臉震驚。

  安若晨大叫:「老伯,快跑!」

  同時間安平也在叫:「大小姐在那!」

  趕馬車的老伯策馬揚鞭,讓車子迅速跑了起來。安若晨瞪著朝她跑過來的安平和家僕,心裡念叨:「追不上,追不上,一定追不上。」

  馬車越跑越遠,安平他們的身影漸漸變小。安若晨還沒來得及鬆口氣,竟見安平跑向了城門邊的一輛馬車。

  車子拐彎了,安若晨再看不到安平他們的身影。但她的心慌得厲害。他們一定是要追來了,她不能坐以待斃。

  安若晨把車上的草料堆整了整,然後讓趕車的老伯在前面拐彎的樹林路段停一停,待她下車後,請老伯繼續全力趕路。

  趕車的老伯應了,不一會車子停下,安若晨跳了下來,用力揮手讓老伯快走。然後她躲在樹林裡等了會,果然看見安平帶著他的隨從和一名家僕駕著輛馬車追了上來,他們一路追著老伯的馬車而去,很快不見了蹤影。

  安若晨舒了口氣,轉身朝著樹林下方跑去。

  她還不能完全放心,她的腳程不夠快,那個趕車的老伯未必口風緊,待安平追上了他也許就會知道她在此處下了車,那他們還會繼續追來。她得趕緊跑,從這樹林往下,便到了山下的另一條路,如果她走運,也許能坐上別的馬車,逃離這個虎口。

  安若晨向來不是個悲觀的人。

  在她小時候,她爹娶了二姨娘、三姨娘,甚至四姨娘、五姨娘,她親娘以淚流面,已近絕望。她卻覺得這只是讓人認清她爹沒良心沒情意,可是日子還該過下去。

  後來她娘死了,姨娘們暗地裡欺她,她的爹爹對她不聞不問。她的老奶娘天天悲苦難過,為她擔心。她卻覺得家裡現在還不少她一碗飯,日子還能過下去。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她漸漸長大了,她積極地想為自己謀個出路,但好姻緣不是她想要就有的。好人家看不上她家,巴結她爹的看不上她這失寵的。自然,她也看不上他們。最後,拖到如今,前日她剛滿了十八,這年紀若還未嫁,該惹閒話。

  可她爹是不怕閒話的,因為他竟然想著用她討個好處,把她嫁給福安縣那個已過花甲之年的錢裴錢老爺做填房,換個生意機會。

  安若晨不知道她爹腦子裡裝的是什麼屎。

  且不說那錢裴雖有錢有勢人脈通達但名聲爛得不如陰溝裡的老鼠,就說錢裴那年紀,能當她爹的爹了,她爹居然還想讓人家做女婿。

  定親的消息傳來,奶娘ㄚ鬟們哭成一片,可安若晨沒有哭。她沒有時間哭。她知道,是該到她行動的時候了。自十歲那年她娘去世,她便預料到她也許會有今天。所以她把握了一切機會瞭解城裡城外的地形,她存下了每一個她能存下的銅板,她學習女子能獨立謀生的手藝。她結交友人,探聽路子。

  日子是要過下去,可是不一定得在老鼠窩裡過。

  安若晨覺得,天無絕人之路。所以雖然她從未離開家宅太遠,但她還是很果斷地出逃了。

  安若晨一路往下奔。這林子挺大,山也頗有些陡。眼前是一片斜坡草地,跑過這草地便能下山了,到了山下,她定能找到個好機會……

  腦子的主意還沒想完,安若晨腳下絆到了一塊石頭。她摔了個狗啃泥。可這不是最糟的,山陡坡斜,這跌勢竟停不下來,她連滾帶爬似的一路翻滾往山下摔去。

  天旋地轉,頭暈眼花。

  安若晨尖叫著往下翻滾,腦子裡有兩個念頭。一個是石頭為什麼總跟她過不去?另一個是幸好裹了胸。胸大誤事,虧得她早做準備,不然這一路碾下來,這胸的後果當真不堪設想。

  腦子還沒轉完,她滾停了。

  腦袋沖地,「呯」的一聲輕響,額頭一痛,她好像又撞到了石頭上。

  安若晨是不說粗話的,所以她一邊揉著腦門抬頭,一邊念叨:「豬狗牛羊雞鴨鵝。」

  「呃……」原來不是石頭,是一隻腳。穿著硬邦邦鋥亮亮的靴子。

  「……」就算是靴子,也不能硬得跟石頭一樣。

  安若晨順著靴子往上看,粗壯的大腿,結實的窄腰,衣料子也掩不住的精壯胸膛。再往上,是一張剛毅冷硬如石鑿的臉。

  那張臉此刻正俯視著她,沒有表情,不驚訝不疑惑不憤怒,好像憑空滾下來一個姑娘趴在他的腳下,對他來說相當於什麼都沒發生過。

  等一下,不是趴著。

  是跪著!

  安若晨猛然醒悟過來自己姿勢不雅,手撐地面正待爬起,眼角餘光卻發現了什麼。她迅速轉頭,這一看,目瞪口呆!

  路的那一頭,竟然密密麻麻或坐或站著一大群兵大哥。人數之眾,超出了安若晨一眼能估量出數量的範圍。更嚇人的是,兵大哥們此時安安靜靜,全都一臉趣味的看著安若晨與那個石頭臉漢子。

  安若晨僵住。

  天老爺,一大群漢子就這麼目睹了她狼狽滾下山來利索地跪在一個漢子的腳下!

  安若晨臉似火燒。

  尷尬得內心似有千言萬語咆哮,卻半個字都噎不出來。用「豬狗牛羊雞鴨鵝」都無法表達她心中懊惱的半分。

  當沒摔過沒跪過可以嗎?

  安若晨再看了看那大漢的表情,然後自行決定:可以!

  她火速爬起,看到她的包袱摔在那漢子的腳邊,正欲彎腰拿起繼續逃,卻聽得身後坡上一聲大叫:「大小姐!」

  安若晨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她沒有回頭看,她的腦子飛快地轉著。

  怎麼辦?

  現如今撒腿就跑肯定是跑不過了。而且,她不能讓他們回去跟爹爹報她攜物潛逃,那樣她鐵定會被沒收所有東西,鎖在房裡直到出嫁。她不能陷入如此被動等死的局面。

  這次沒逃成,還可以等下次。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她得給自己留條後路。

  安若晨的心怦怦跳,聽得身後安平他們一邊喚她一邊衝下山坡的聲音,她微轉頭,看到了路對面連綿一大片兵將隊伍中高高飄揚著許多旗幟,最前頭那面黑底紅字大旗甚是醒目。那旗子上,繡著一個威武的「龍」字。

  安若晨猛地反應過來面前這大漢的穿著──武將官服。她一把握住了漢子的手:「龍將軍,我可算是見著你了!」

  話音剛落,安平等三人也正好站到了她的身側。

  安若晨似是沒注意到他們,大聲響亮地繼續道:「素聞龍將軍大名,小女子仰慕已久。虎頭坡上一人滅殺百匪救下村民,鐵樹嶺上帶十餘兵將擊退敵軍千人威震天下,白雲河上以船佈陣守住甯城智謀過人,這一樁樁一件件我可是聽了不下百遍,心心念念只盼能得見將軍真容。老天有眼,讓將軍來我們中蘭城。小女子歷盡周折,才能趕來此處見將軍一面。如今得償所願,再無遺憾,真是佛祖保佑。」

  她一鼓作氣,胡說八道,還流暢得不像話,眼神之熱烈簡直沒羞沒臊。兩隻手還用力捏著這「龍將軍」的手掌。

  這段日子在中蘭城裡傳得甚是熱鬧的大消息,威名遠播的護國大將軍龍騰將帶兵駐守他們平南郡。中蘭城裡張燈結綵,妝點一新就是為了迎接這位大人物。所以面前這位就是他吧,是龍將軍吧?

  安若晨仔細打量這漢子的容貌。二十多歲的年紀,濃眉大眼,鼻樑挺直,微薄的嘴唇顯得有些嚴厲,滿臉趕路的風霜但仍威武英俊。

  安若晨的心怦怦跳,倒不是被他俊得,而是這人年紀太輕,與傳說中戰無不勝的勇猛將軍形象實在有些不搭。萬一她叫錯人了呢?

  聽聞軍中會有不同官階的大小將軍數位,又有什麼主將偏將云云,說書先生說這些時她總有些鬧不清。她見識少,也不知曉面前這官服究竟是什麼官階的。

  安若晨一瞬間已在腦子裡轉過幾個不同的對策來。

  而這將軍臉上表情終於有了些許變化,他抿了抿嘴角,挑高了一邊眉。

  似笑非笑。

  安若晨的心跳得更快,她看不出這表情裡的意思。是揶揄她的失態,還是嘲笑她認錯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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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6 00:20:25 |只看該作者
☆、第2章

  可戲還得演下去,不然會露餡。安若晨可沒忘了安平和僕役們還在一旁站著呢。

  安若晨很果斷地一臉嬌羞猛地放開了那漢子的手,嬌聲道:「哎呀,小女子一時激動忘形,失了禮數,將軍莫怪。」

  對策一,花癡鬧瘋病,沒人搭理,那她正好順勢告辭。

  可這時候兩個衛兵趕到,似是終於回過神來了,將安若晨一擋,喝道:「來者何人?竟敢驚擾龍將軍大駕。」

  原來真是龍將軍!安若晨鬆了口氣,撲通一聲利索跪下:「小女子不懂事,衝撞了將軍,將軍饒命。」

  對策二,若有人喝阻,趕緊認罪。

  安平等人原本呆愣愣看著,一見安若晨跪下抖著求饒,也嚇到了,趕緊跟著跪。「小的安平,是中蘭城安家的管事,這位是我家大小姐。莽撞失禮,將軍莫怪。」

  龍騰龍大將軍威名人人皆知,他領兵到此駐防也是本郡的大事。這些日子當真是滿城熱議此事。他們安府自然也聞訊而動,老爺安之甫早早準備,與城中各權貴富商商議多次,大家皆欲巴結討好,對設宴拜訪送禮等事都有安排。

  只是按郡府那處給的消息,龍大將軍該明日才到,怎地今天便在此處了?

  安平相當緊張,大小姐衝撞了將軍,可別惹下什麼禍根。但如今將軍就在眼前,他們安府比別人家早一步見到,卻又是個機會。安平趕緊拿出平日裡八面玲瓏周旋應酬的手段,拼命一通說,什麼久聞將軍威名,不止大小姐,他們安府上下皆對將軍仰慕,老爺備了好禮,設好佳宴,若將軍能撥冗屈尊大駕光臨,安府定然蓬蓽生輝。將軍一路辛苦,今後又得要為邊境安危操勞,他們老爺已是做好準備帶著府裡上下要為將軍盡一份心力。今日相遇當真是巧,望將軍大人大量,勿怪罪他們。

  安若晨在一旁低首垂眉,一副乖巧模樣。安平說得一句,她便幫腔應著「嗯」「甚是」云云。

  對策三,莫出頭,靠邊站。靜觀其變。

  安平費了半天口舌,這龍大將軍終於說話了,他對衛兵道:「無妨,讓他們走吧。」

  甚好甚好,安若晨伏低身子行禮,掩去面上喜悅。

  對策四,能走即走,切勿逗留。

  安平在一旁也忙磕頭道謝告辭。安若晨克制著自己的目光,從頭到尾都沒再看她那包袱一眼,所幸走得遠了,並無人叫住她讓她拿走她的包袱。安平似未留意這個。安若晨低頭垂目,專心走路。

  山坡下,龍大將軍招手喚來一兵士:「換個便裝,悄悄跟上,看他們到何處去。」

  兵士領命速去了。

  龍大將軍看著那幾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腳下是平南郡土地,而再過三五里,便是中蘭城了。

  平南郡是蕭國邊郡,鄰近南秦國,而中蘭城是平南郡的郡城。

  南秦與蕭國二十年前也曾因資源的搶奪打過幾年的仗,之後兩國談判,定好條約,和平共處相互交好已十餘年。但今年,南秦那頭卻是鬧了幾樁事。

  如南秦遊匪越境劫殺蕭國村民,搶劫村民財物擄劫婦女,平南郡出兵平亂,剿匪情況卻不甚樂觀。南秦矢口否認此事與他們有關,更不承認窩藏遊匪,反稱是蕭國匪類所為並竄逃至南秦境內,南秦也在徹查,要將這些遊匪滅殺及驅逐回蕭國。

  另一方面,南秦也就邊貿關稅、兩國協議特供商品等問題多次向蕭國提出抗議,一改從前和順態度,要求中多有苛刻條件及刁難意味。

  再者他們與周邊各國頻頻交好,態度曖昧,尤其突然似與東淩國結盟一般親近,而東淩又正是蕭國的另一邊境相鄰國。這期間蕭國還接到探子秘報,南秦正秘密向邊境地區增發軍隊。蕭國就此事交涉,討要說法,南秦卻聲稱是為了剿匪,並委婉警告蕭國勿要借匪類偽裝侵害南秦邊境利益。

  這些狀況都隱隱透示著危險的意圖,引起蕭國皇帝和眾臣的警覺。

  於是護國大將軍龍騰領了皇命,帶兵趕赴平南郡鎮守秦蕭邊境。

  龍騰的祖父龍軼是開國將軍,為先皇打下了江山,父親龍勝是威龍將軍,戰功赫赫。龍家軍威名朝野皆知,天下聞名。可惜龍軼、龍勝均戰死沙場,龍夫人隨即也病逝,留下了龍騰三兄弟。龍騰身為長子,子承父業,征戰南北,皇帝有感龍家護國有功,賜名龍騰護國大將軍,官階與父親龍勝一般奉為二品。這般破格厚待抬賞,自然惹了朝中政敵非議,但龍騰領著龍家軍戰功顯赫,政敵雖不服氣,卻也拿不住什麼利害把柄。

  龍騰是龍家三兄弟之首,旁人說起他,皆是以龍大爺,龍大將軍相稱。甚至同僚都稱他為龍大,名倒是喚得少了。

  要說龍大領兵進駐平南郡,事前準備是做了不少。依他的經驗看來,南秦的這些舉動頗是微妙。

  大蕭境內有豐富的鐵礦資源,鐵鋼除了農耕和日常用途外,亦是兵事重要所需,因而周邊各國一直虎視眈眈。大蕭也很是重視,為保和平訂立協定,限額交易,既擺出給各國提供農具助其生產發展亦限制防止各國在軍事裝備上的擴充。這些年不論各國肚子裡打的什麼主意,但明面上都是遵照協定行事,未起什麼大爭端。南秦突然對鐵石限額提出抗議並迅速與東淩國結盟,這其中意圖自然耐人尋味。

  龍大派了屬下先行出發,喬裝潛入南秦,聯絡大蕭在南秦佈的探子,探聽軍情。另又遣了人入平南郡,看看在龍家軍進城之前,郡裡各處都有何動靜,探查是否有南秦細作。南秦這般挑釁,若有意交戰,自然是做了準備的。

  龍大領著將兵們日夜趕路,.臨近城營時讓大夥兒歇了歇腳。他自己站在一處山坡下,思索著駐軍後的軍務安排。兩日前,他在途經的驛站接到佚名密報,報信人只悄悄留下信件寫著「龍騰大將軍親啟」,驛站的驛丞對平空冒出來一封信很是詫異,但也不敢私拆,等得龍騰將軍到了,把信交給他。

  信裡只有七個字──中蘭城中有細作。

  未具名,未點名,很是神秘。龍大認真看信,暗忖這事倒是有些意思。既要說有細作,又不說是誰。這是何意?細作潛伏講究的就是不動聲色,不引人注意,這才好打探情報。而這七字報信,不論是挑釁還是報信,都並非明智之舉。

  再看那字跡,一筆一劃很有力道,卻透著些娟秀。似女子筆跡,亦或故意偽裝如此。

  龍大在驛站等了半日,未見有何異常動靜。囑咐幾位兵將留心,但一路行近中蘭城,也未有人再留信或是試圖接近他。

  直到剛才,坡上呼啦啦滾下一個姑娘。

  氣息沉沉,不會武藝,滿嘴胡說八道,瞎編亂扯。他很肯定,她根本不認識他。她流利地誇讚他的那些戰功事蹟,全是沾點邊不全中,她眼中透是小心警惕,哪有半點真心仰慕之意?謊話說得這般明顯,她家那管事聽不出來?

  龍大低頭看了看這姑娘故意遺留的包袱。命衛兵撿起收好,回頭他須得好好搜查一番。

  這姑娘,就差額頭刻上「可疑」二字了。

  話說安若晨這邊,偷溜出府,衝撞貴人,回府後自然是被罰了。

  父親安之甫在堂廳裡問了事情原委,喝令她跪下,指著她鼻頭一通罵:「妳一姑娘家,當真沒臉沒皮,不知羞恥,竟然敢偷溜出城衝撞將軍大人,禮儀廉恥呢!我們安家的臉都被妳丟盡了!」

  安若晨捂臉羞愧悔恨模樣哭道:「女兒錯了,女兒一時糊塗。」

  原來他們安家還有禮儀廉恥這東西呢?呵呵。

  安若晨哭得很是誠懇,抬起頭來眼淚汪汪可憐巴巴:「女兒再不敢了,請父親責罰。」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她忍得住。

  安之甫還未及說話,安若晨又搶著道:「只是今日還真是碰巧趕上了,女兒記錯了日子,卻這般巧真遇上了。平叔也得了機會與將軍說了好一會兒話,將軍肚量大,未曾怪罪於我,也記得我們安家對他有心。女兒雖有錯,卻也未壞了爹爹的大事。」

  安之甫一噎,這倒是的。雖然他與他的好些貴商友人熱議如何討好招待龍將軍,但大家心裡也都明白,將軍身負皇命而來,又駐在軍營重地,豈是他們尋常商賈得見。但平南郡素來官商交情不差,互有照應,別人尋路子巴結去了,若他安之甫落於人後,好處都被別人搶了,自然是不行。這段日子安之甫為龍將軍入城後如何能見上一面表個姿態愁心,卻不料女兒誤打誤撞卻將這事辦成了。

  安之甫沉默了一會,揮揮手,正想算了,讓女兒滾回房思過去,真是煩得見她。可這時候二房譚氏卻說話了:「壞未壞事還未可知,龍將軍雖不怪罪,可心裡還不定怎麼瞧咱家呢。若以為咱家都跟大姑娘似的無禮無恥,心中鄙夷,又或是以為大姑娘故意衝撞是老爺支使,心中惱怒,那可怎麼好。老爺一切安排妥當,若被這事砸了,當真冤得很。龍將軍這兒是一事,還有錢老爺那處呢?若因大姑娘把將軍得罪了,錢老爺那處也得拖累,就算將軍不怪罪,錢老爺知道大姑娘幹得這等輕賤無恥之事,起了怒,不要她了,毀了婚約,那玉石鋪子還開不開?這可不止單一事。大姑娘自己沒羞沒臊,可曾為老爺想過,逃家奔出城看個男子,得罪了將軍,傳出去還了得?誰人還願與老爺結交?老爺既丟了顏面,又失了財路,這後果大姑娘擔得起嗎?」

  安之甫越聽越怒,大喝一聲:「拿家法來!」

  安若晨伏地痛哭:「二姨娘教訓得是,我太過愚笨,我錯了。」

  認錯認得爽快,譚氏悻悻然,倒不好再說什麼。但安之甫火氣已被撩了起來,家法板子已經送到。譚氏看著,抿嘴微笑。

  安之甫拿了家法,安若晨靜靜伏在地上抽泣等抽。安之甫的火氣又沒那麼大了。揮手落板,安若晨身體一抽,一臉痛苦唉叫。安之甫頓覺氣解了不少。四板子打下去,覺得可以了。

  「若是再犯,便有妳好看的!」他罵著,瞪著安若晨,「滾回妳屋裡去,沒我的允許,不得再踏出家門一步。」

  安若晨諾諾應好,在ㄚ鬟的攙扶下艱難站起,一步一挪回房去了。要裝得很痛,所以走得慢,出了堂廳還聽得安之甫對眾人喝:「今日之事,誰都不許往外說。」

  安若晨終是鬆了口氣。她知道她爹和安平對她離家之事也有懷疑,但她兩手空空,不像是有逃家的準備,而且披風送人她那套說辭也站得住腳,因她之前真的去廟裡求福祈願,能拉出來的證人不低於十個。而她對與錢老爺的婚事一直是乖巧溫馴的態度,她自覺掩飾得還算不錯。

  總之,她犯了花癡失心瘋想見英雄的理由勉強算合理。但她也不能掉以輕心,還得再做些事打消爹爹和安平的疑慮。反正在他們眼裡她一直是沒用的東西,她能夠應付過去。

  她還有機會,她還要逃。

  太守姚昆得了城門監尉的報,說龍家軍先遣兵隊一萬人馬已到城外營地,而龍大將軍領著一隊人馬正欲入城。姚昆驚得匆忙領眾官員出城門迎接。

  這將軍頗是任性啊,明明按驛兵報的腳程該明日中午到,他自行提前,還不通報。累得郡裡上下準備了許久的相迎禮數都未能用上,郡中各縣的縣令及各官員原定明早入城相候迎接,這下也是錯過了。且將軍似乎不那麼和藹可親呢,居然寒喧客套都懶得,對完符令,便要領兵入營。還道宴也不必吃,兵將剛入城,還需安頓整訓,之後待官員到齊,再行議事。

  總之原本想著要巴結這二品大將軍的人頗失望,而太守姚昆稍鬆了口氣。八年前他赴京時見過龍大一次,那時龍勝大將軍仍在世,而龍大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年郎,卻已是年少老成的嚴肅臉,如今少年已成青年,個子也高了,官也大了,仍舊是張嚴肅臉。

  不過嚴肅有嚴肅的好,姚昆覺得武將莽夫單純些,不鬥心計,不借機來整治他這平南郡挑他的錯處,倒是好的。總比那些不好好打仗,成天思慮著鬥權術的強。

  駐軍的總兵營在中蘭城外東南三里,原是郡兵營地,如今已擴建搭營,做好了準備。太守親自領著龍大,與都尉候立良營門前相見,龍家軍與平南郡兵各自列隊,候立良與龍大對好兵符,郡兵軍中各官將尉丞依次上前向龍大行禮。

  郡軍那方的長史手捧兵馬冊,兵曹丞手捧兵事防建圖冊等,上前與龍大施禮,龍大將東西接過。令兵擊鼓吹號,旗兵將蕭皇令旗、京軍御旗、龍家軍旗等插到了營門營牆營樓之上,表示龍家軍奉皇上之命駐守邊境,入駐此營,由此刻開始,一切邊防駐軍軍事之令,皆由護國大將軍龍騰管轄。

  軍樂奏完,旗兵領頭,各營隊入營。眾兵將排整軍容,分營列隊,插旗佈哨,點火設崗。龍大領將一一巡察。所經之處,兵士們大呼口令,精神抖擻,全無長途跋涉的疲態。太守姚昆與都尉候立良互視一眼,頗有些壓力。

  龍家軍威名,果然不是虛傳。

  一切安排妥當,龍大與姚昆、候立良等人一起簡單商議了邊境防事,南秦的動靜等等。

  姚昆與候立良看法一致,遊匪之事,南秦定是包庇私藏了那些匪類,他們正欲向大蕭討好處,若承認遊匪是南秦人,自然下不來台,條件也不好再談。故而一直壓著此事。遊匪也定是明白了這一點,才偷襲村落後潛逃回南秦。

  而要說南秦敢不敢入侵蕭國。姚昆認為是不敢的。

  「我大蕭兵強馬壯,糧草充足,軍備遠超南秦。南秦自然明白實力懸殊。東淩是小國,南秦舍我大蕭討好東淩那可非明智之舉。依我看,南秦不過是擺個姿態,想嚇唬嚇唬皇上,放寬鐵石限量,減低交易價碼。我聽說,南秦這兩年糧食收成不佳,但玉石買賣收益卻是越來越好。其中通過我這平南郡進出的玉石生意就不少,他們關稅收得可不低。若是有意攻打大蕭,那豈不是既丟了鐵鋼又失了錢財。敗戰之國,還得讓利求和,屆時民怨載道,臣子異心,南秦皇帝年紀雖小,但也沒那般傻。東淩給不了他們什麼,只不過是被拉著一起擺個姿態演場戲罷了。」

  候立良也道:「據探子報,南秦確是向邊境增派了軍隊。我們也與對方交涉,加強防範。但對方反而聲稱我國遊匪竄入其境內,這些人身份不明,他們不得不防。他們還告誡我們勿耍這些小心機,他們不怕挑釁,讓我們勿輕舉妄動。言下之意,倒是指責我們心懷不軌了。」

  龍大問:「除了往邊境派兵,探子在南秦可還探到什麼消息?」

  候立良搖頭:「那倒是沒有。未曾有他們意欲進犯的確切消息。」

  龍大不再多言,他初來乍到,還是要等待更多的查探結果才好下判斷。

  龍大回到營房,一堆卷宗已在等他審閱。剛剛入營,瑣事繁多。各營各隊各伍都有組織,一入營後就開始按職責分工處理軍務。週邊防建狀況,需要增修補缺的,增加石泥乾草的,還有營樓監哨安排,水糧飯食、兵器修整、馬匹安置,操練場地和人員,巡察輪班安排,口令請牌情況等等,這一會工夫各營已經交了上來。長史閱過,分類擺在龍大的案上。

  龍大粗粗閱了,再看了後頭的兩萬軍的行程通報。那兩萬軍,由他麾下的幾位將軍領著,八日內會到達。此次駐守未有歸期,太守姚昆依規在中蘭城內為他設府,方便他於城中理事。

  府宅的圖紙、人員安排等也有公函文書。龍大掃了一眼,放至一邊,那名叫紫雲樓的府院離東城門不遠,離營區也不遠,除了四個大院子十餘間屋子供將官居住辦公所用外,甚至還設了衙堂、哨樓等,很是周到。

  龍大將所有公務之事處理完,抬眼忽看到牆邊桌上放的包袱。

  嗯,那個假裝仰慕他要見他的姑娘。

  龍大過去將包袱打開了,把裡頭的東西仔細審看一番。

  錢銀、衣物、乾糧,沒有什麼太特別的地方,像是要逃跑。

  龍大挑了挑眉,這是何意?

  他將所有衣物都仔細搜查了一遍,並沒有給他留下什麼信。

  難道真是逃跑?

  這倒是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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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6 00:20:45 |只看該作者
☆、第3章

  安若晨這幾日皆未出府,事實上,頭三日她連房門都未曾邁出過。

  避開風頭,莫要引人注意這道理她是曉得的。三日來平靜無波,沒人找她麻煩。可第四日,她爹忽然殺上門來將她痛斥了一番。

  罵她的原因其實挺簡單,安若晨一邊挨駡一邊套話三兩下就搞明白了。就是那龍大將軍都到中蘭城三日了,可除了第一日與太守等人議過事,其餘時日,均在兵將駐地操練兵陣,對任何邀約宴請均是拒絕。安之甫這三日一直沒摸著拍馬屁的門道,那些與他結夥想一起討好處的也都未能順遂,大家很是不悅。

  四姨娘段氏昨夜裡趁機在安之甫耳邊吹了枕邊風,說許是安若晨那日衝撞了將軍,所以有此結果。又道安若晨成日看些污書穢文,以至無禮失德,惹下大禍,也不稀奇。

  安之甫最是受不得撩撥,如此積了一肚子氣,也不想想龍大將軍這數日均操兵練陣處理軍務,不見的又不只他一家,況且不相干的官員都未曾見,何況他只是商賈大戶,又哪裡排得上號。總之氣撒在這大女兒身上便是。

  安若晨探得緣由,鬆了一口氣,不是懷疑她出走逃婚便好。這幾日她提心吊膽安分守己就是怕她爹回過神來琢磨著事情不對。還好還好。她爹一如既往,保持住了聰慧的水準。

  安若晨照例掩面抽泣乖巧地聽父親喝罵。四姨娘會抓住機會擺她一道這個她心裡有數,總拿她看閒書來做文章讓她被教訓也確是四姨娘慣常手段。因她小時罵過四姨娘一句「大字不識,村姑蠻婦」,四姨娘便記恨到現在。尤其恨她看書,彷彿她看書不是為了看書,而是為了提醒她四姨娘不識字一般。

  安若晨在指縫裡看著四姨娘段氏倚在她房門口一臉譏笑,不由心裡嘆氣,小時候當真是不懂事的,不知道能屈能伸的道理,火氣太大,隱忍不夠。所幸她醒悟得早。日後的日子會好的。

  安若晨瞧著安之甫罵得差不多了,忙插話道:「爹爹,女兒是有錯。可爹爹不讓女兒看那些個傳奇話本故事的,女兒早已不看了。上回爹爹不是全燒了嗎?」她一邊說,一邊有些心虛的瞅了一眼書桌。那目光方向太明顯,被安之甫捉到了。他抬眼一看,女兒書桌角上,擺著幾本書。

  「既是不看了,又心虛些什麼!」安之甫大聲喝,自認抓到了女兒把柄,大手一揮,「把她桌上的書拿過來!」

  一旁的婆子忙過去拿了。

  安之甫一看,最上面一本《女誡》,再後面是《內訓》,看起來確是循規蹈矩。再看下一本,《龍將軍列傳》。

  安之甫大怒:「混帳東西!」還敢扯慌說不看閒書。

  等等,什麼將軍?龍將軍!

  安之甫趕忙翻了一翻,還真是龍將軍。這書裡記錄了龍騰少時隨父出征始至前些年的各種民間流傳的軼事,年少英雄,金戈鐵馬,戰功赫赫,萬人景仰。

  「哪弄來的?」

  安若晨怯怯囁嚅道:「前段時日在雜貨郎那兒買的。說是外縣的說書先生手抄話本。」其實是她挨了四板家法回來後連夜趕製,瞎編亂寫,薄薄一冊,像模像樣。想著若她爹起疑來抄她屋子就讓他抄出這個來,證據確鑿,她犯花癡,為見將軍,這才離家。如今用這方法亮出這物證,順水推舟,毫無破綻。

  安之甫再翻了翻,看了幾段。然後「哼」了一聲,再罵一句:「成日弄這些亂七八糟的,給我抄十遍佛經,修身淨心,好好反省反省。」言罷,拂袖而去。

  書被沒收了。

  安若晨鬆了一口氣。她是要反省啊,她反省過了。此次出逃失敗,除了運氣不好外,是她太過著急,未想周到。她沒有幫手,孤身一人,腳程又不夠快,這般直接逃自然勝算不大。她應該先躲起來,待風聲過去,再尋機會出城。

  話說安之甫拿了那書回去細讀,不覺竟一口氣讀完。寫得當真是好,把這龍將軍智謀英勇表現得淋漓盡致,簡直是英偉奇才,天下無雙。若是本人瞧見,定當歡喜。安之甫忽然生出個主意來。他召來安平,讓他去城中各書肆尋一尋。安平尋罷歸來,告之全城書肆,並無此書。

  安之甫大喜。如此甚好,正合他意。他找來書匠,將那書重抄重裱,換上綢緞書面,配上檀木禮盒,再寫好禮帖,托關係找人給龍大將軍送了過去。

  安之甫幹這事的時候,安若晨也在忙碌。她在實施她第二次出逃計畫。

  府裡的人都靠不住。倒不全是忠心的問題。比如老奶娘和她的兩個ㄚ鬟對她是真心好的,可她們動不動就慌張哭鼻子,不能成事。而且她們就在府裡人的眼皮底下,有些什麼破綻一露,她就前功盡棄了。

  所以安若晨想在府外找一個幫手。

  那人不能知道太多,這樣不會露口,又要穩重能辦事,這般才能派上用場。最後安若晨選中了給安府送菜的陸大娘。

  陸大娘是個寡婦,家裡是軍戶,丈夫兒子都應徵入伍,再沒有回來。陸大娘沒有改嫁,不回娘家,自己居一小屋,她沒有地,但識些字,會算帳,於是幫著給各家送菜送糧結款掙些錢銀。

  安若晨觀察過陸大娘好一陣,她不愛道人閒話,不扯事非,賬算得明白,貨單列得清楚。安府有時要些稀有的食材,她也能想法找來。對人不諂媚,對受苦的僕人頗有同情心。安若晨見過她偷偷給府裡受罰不得飯吃的僕役帶吃的。離開時不動聲色,似什麼都沒發生過。安若晨故意去堵她,她也鎮定自若,沒露什麼馬腳。

  安若晨決定尋求陸大娘的幫助。

  起初安若晨是沒事就在府裡晃,到處找人聊天訴苦,讓人都覺得現在大小姐不敢出門了,悶了也只能窩在府裡閒扯。然後安若晨找了個機會,截住了陸大娘與她在後院僻靜處瞎聊。大家對她喜歡找人吐苦水之事見怪不怪,沒人在意,無人留心。

  安若晨是這麼與陸大娘說的,她說她有個婦人朋友,嫁了個脾氣暴躁的相公,那相公有時喝醉會動以拳腳,婦人被打罵得凶了,也不敢回娘家,便想著有處小屋,可以偶爾躲上一躲。所以想請陸大娘尋個安靜不起眼的巷內小屋,供她朋友需要時避禍容身。

  陸大娘顰眉聽著,倒不追究她那婦人朋友的身份,卻是問對方是否考慮妥當,這般作為是否可行。逃家之後還能回去?會否遭到更多毒打?是否有孩子?會否因這一躲而遭休棄?

  安若晨心裡暗想這陸大娘果然是有個思慮的,於是又道:「我那友人的相公管不住脾氣,動手時是真打,我那朋友時不時受些傷,陸大娘說的那些我也曾問過,她說她自然是深思熟慮過的,只是有時她若不躲一躲,怕是打得狠了丟了命,那又哪還有其它。之後的事,她自己有辦法處置。只是她未曾與我多說,想來也有顧忌。但人命關天,我也不能袖手旁觀。總不能待她死後上墳時再來後悔當初未曾幫她一把。」安若晨一邊說一邊面露悲色,含淚欲泣。

  陸大娘露出心軟的模樣來,安若晨趕緊悄悄塞了一小碇銀子過去:「我那友人托我找人為她租屋,說這是答謝。若事情成了,會另付酬謝的。」

  陸大娘看了看銀子,不客氣地收下了。

  安若晨鬆了口氣,看來事情能成。

  陸大娘道:「這事大小姐莫要聲張,傳了出去,妳那友人也罷,大小姐自己也罷,怕是都會惹上麻煩。」

  安若晨點頭答應。這事若是辦了,她料陸大娘自己也會守口如瓶,畢竟幫著婦人躲夫家,鬧到官府也是要擔責的。她就是拿著這一點才這般編,是險棋,但得走。

  沒過兩日,陸大娘借送菜之時,悄悄塞給安若晨一把鑰匙。說是屋子租好了,在平胡東巷,最裡頭的一間房。門檻木頭破了一截,門鎖上綁了紅線,很好認。

  安若晨謝過,再塞了些錢,與陸大娘道她那友人既是躲藏,便不好抛頭露面,屆時還得請大娘每日給送些吃食到那屋子去。她那友人若是住了進去,便在門口擺個石磚和竹簍子,大娘每日將吃食放到簍子裡,從石磚下頭取錢銀便好。

  陸大娘未說其它,一口答應了。

  §     §     §

  龍大到達平南郡這十多日工夫,忙得幾乎腳不沾地。

  三萬兵馬已然全部到齊,加上平南郡原有的一萬駐兵,共是四萬人。平南郡與南秦的邊關重地主要是兩處,一處是四夏江,兩國隔江對望,驅船過江便到了對方境內。另一處是石靈崖,蕭國在崖谷的東邊,南秦在崖谷的西南。

  龍大做了部署,都尉候立良的一萬軍入龍家軍按兵種分工分營一起訓練。四萬人裡,一萬五千在四夏江高高的堤牆後紮營駐守,另一萬人去石靈崖。剩下的人馬在中蘭城的兵營守衛待命。三處營地呈三角方位,各營之間的官道小路驛站關卡全部排審插旗對牌,周邊縣、鄉、村連著中蘭城的要道也都有官兵設哨。

  龍大雷厲風行,軍紀嚴肅,訓練嚴苛。且短短數日便提了足足一冊的軍事防務改建新建的要求。工兵工匠們被征派各處忙碌起來。平南郡因著這一連串動作似乎擺出了「隨時可戰!戰必取勝!」的凌厲氣勢。

  太守姚昆有些憂心,若是南秦之前真的並無入侵之意,如今會不會當真認為我大蕭有進犯之心?這般反而激化了衝突。

  龍大淡然回道:「我們在自己家中忙碌,外人又如何知道?」

  姚昆一愣,猛地反應過來,忙道:「將軍這話說得,築防事,調兵將,大隊人馬的操練,這不必細作刺探,尋常百姓皆已知曉。南秦還有商人在平南郡內走動,自然是會知曉的。」

  其他官員點頭,似乎對細作之事並不擔憂。

  龍大挑挑眉:「我大蕭兵力強盛,防務嚴密,能保百姓平安,百姓知道這些難道不是好事?南秦若是原本心懷不軌,如今重新掂量審慎,難道不是好事?姚大人多慮了。」

  姚昆抿抿嘴,他於平南郡為官二十餘載,數年主薄十數年太守,自認對南秦瞭解得清清楚楚。他道:「二十年前南秦與我大蕭打了三年仗,被龍老將軍及龍將軍打得落花流水,我皇心慈,受降議和,開放了鐵石交易,這才有了南秦與我大蕭今日和平。當年的教訓歷歷在目,十七年前我便在中蘭城這兒親眼看著他們投降求和。這十七年來,兩國關貿日漸繁盛,南秦日漸富足,他們可是靠著當年的和平協定才有今日,若要進犯,一來會再受我大蕭強兵鐵馬重創,二來關市一閉,鐵石不運,南秦失財失利。」

  姚昆說到這頓了一頓,看了看座上的各位官員,大家紛紛頜首,顯然與他是一樣的看法。姚昆道:「將軍,依我看,南秦搞些小動作不假,是為了讓我大蕭防備警惕,好提高談判籌碼,從我大蕭處再拿些好處。但打仗?」姚昆搖頭:「他們不敢。」

  這已是姚昆第二次明確表態,認為南秦絕無進犯之心。龍大微微點頭表示聽到,二十年前他還只是個五六歲的稚童,那數年之戰他從祖父父親那處聽說了許多,兩國皆傷筋動骨,南秦尤甚。此後南秦確是老實溫馴,龍勝曾酒後議此戰時豪氣沖天地大聲道:「打得他服服貼貼,焉敢再來!」

  如今來沒來龍大不好說,軍情不是靠猜測靠以為,他要看情報。

  §     §     §

  龍大回到營中,校尉謝剛在等他。

  凡軍中皆有探子,探路、探水、探人、探敵情,察聽、偵邏、用間等,兵書有雲:「用兵之要,必先察敵情。」龍家軍有不少探子,一些散在外頭,一些在軍中,各有職能各有編制,而管轄著各路探子的,正是謝剛。

  「如何?」龍大問。

  謝剛道:「她確是安家大小姐,名叫安若晨。安家在中蘭城是大戶。她父親安之甫有三家酒樓,兩家貨行,近來正準備再開一家全平南最大的玉石鋪子。」

  「玉石?」

  「是,正是從南秦入的貨。他近來與南秦的玉石商人礦主走得近,之前兩月裡,宴請了五六回。但據說平南郡裡與南秦關係最好的,卻是福安縣的錢裴錢老爺,這買賣關係該是他給牽的線。錢裴的兒子是福安縣縣令錢世新。」

  龍大知道錢世新,方才議事會上,錢世新就在。他也聽說過錢世新父親錢裴之名,這人與南秦關係不錯,傳聞年輕時曾在南秦遊歷,結交了不少友人,後回到中蘭城辦學館。讀書人素來清高,不屑行商之事,錢裴倒是無這顧忌,他自己不做買賣,卻結交各類商賈,舉薦人脈路子,不必親自開鋪,也賺得盆滿缽滿。據說他教書也教得好,學生子弟不少。姚昆便是他的門生之一。二十年前兩國大戰時,錢裴憑著自己在南秦的人脈關係,與姚昆冒死探聽了些南秦的情報,立過大功。之後姚昆靠著這個在蒙太守死後接任太守之位,而錢裴不喜為官,推拒了皇上賜官的恩典,只收了錢財寶物。錢家自那之後,門楣光耀,其子錢世新年紀輕輕僅二十歲便以布衣出身當上了五品縣令,也是為人津津樂道的事。

  謝剛道:「那錢老爺名聲可是不好。聽說他早已不教弟子了,倒是一頭栽在錢色裡,仗著人脈通達和從前的那點功勳,越老越是倡狂。打罵下人,買賣婢女,納了好些妾室收了好幾房丫頭。聽說錢大人對此很是惱火,與錢老爺分了家,一居東宅,一居西宅,各有門戶出入,眼不見心不煩。」

  「安家的玉石買賣有何特別之處?」龍大一邊問一邊看公函卷宗。玉石體積重量都大,貨運上方便動手腳,偷藏偷運些什麼都比較容易。就算將人藏在箱子裡,也不是不可以。

  「鋪子還未開張,只知南秦那頭的關係是錢裴辦的,安之甫管出錢出人置辦鋪子。照著商舶司裡登記的帳目,安之甫已經給三箱貨交了錢銀和稅金,一千八百多兩銀子。」

  數目巨大。龍大鎮定地繼續看卷宗。

  「安之甫與錢裴不但合作著買賣,還即將成為姻親。安家大小姐與錢裴定了親,婚期定在十月二十四。」

  龍大一怔,抬了頭。居然定了這種親?安若晨和錢裴?

  「做填房?」

  「是。」

  龍大挑了挑眉。「安若晨的筆跡查了嗎?」

  謝剛拿出一張紙,遞給龍大。「安大小姐在廟裡供了長明燈,這是她供在燈前的佛經,是她在寺中親手所抄。說不好細作那字條是不是她寫的,字跡雖不完全一樣,但她的字也有些灑脫勁頭,頗有書生氣。若是想特意寫出字條上的字,也不是不行。」

  龍大看了看那手抄佛經,仔細琢磨這事。

  安若晨此時正在街上逛。她在家裡表現不錯,老實乖順,還主動問了婚事籌備採買事宜,列了一個單子寫上自己想要的東西。「既是要嫁了,總不好虧待了自己。」一副見過將軍犯完花癡心願已了,嫁就嫁了,給買些首飾新衣便好的模樣。

  安之甫見她如此,解了她的禁足,還真讓帳房撥了些錢銀,讓她買東西去。於是安若晨帶了ㄚ鬟上街去了。

  一路朝著平胡東巷的方向走,安若晨此次出來是想確認一下那租屋狀況,觀察好沿路情形,逃家那日也好心裡有個數。所以她走得慢,看得細,還要一路買買買。身後的小ㄚ鬟兩手抱滿物什,被磨得疲憊。安若晨看好了時機,讓她去街尾那家茶鋪子買好茶等著她,她選完香膏就過去。

  累得胳膊都要抬不起來的ㄚ鬟如釋重負,趕緊去了。安若晨眼見著她進了茶鋪子,趕緊火速挑了兩種香膏,讓店家包好。然後拿了東西,看準了ㄚ鬟側身捶胳膊沒往這邊瞧,閃身拐進了一旁的小道。進了小道沒什麼人,安若晨撒腿就跑,小道跑到底,左拐沿著小路繼續跑,看到了那條不起眼的小巷子。

  安若晨小心看了看周圍,沒有商鋪小販,全是小宅小院,門戶都關著,有位大娘牽著個孩子輕唱著歌謠,進了個小屋後也輕輕把門關上,之後這小路上再無聲響。

  安靜偏僻,是個藏身的好地方。

  安若晨快速走進平胡東巷,找到最裡頭的那間房,門檻木頭破了一截,門鎖上綁了紅線,跟陸大娘說得一樣。安若晨拿了鑰匙開鎖,很順利打開了門。

  小屋子只有一床一櫃,屋後窗前有個不能稱為桌子的條案,還有一把舊椅子。屋子挺小,滿是灰塵,但收拾乾淨了應該還不錯。安若晨舒了口氣,在心裡迅速過了一遍需要添置的東西,水壺、水杯、炭爐、淨桶、被褥等等。她趴到後窗看了看,又打開了後門走出去。屋後是個過道,過道那邊是後牆,倒像是有個窄窄的小後院似的。院子裡有一口水缸,還有兩根竿子搭著根繩子,許是晾衣裳用的。

  過道右邊那頭是堵死的,也是牆,左邊的牆卻塌了半截。安若晨想到陸大娘告訴她的,說隔壁也是空屋,沒人住,屋主就一直犯懶沒修那牆,她已與屋主說好儘快修繕,還有窗戶紙也會重新糊個新的,絕不耽誤住。

  安若晨邁過牆去看了看,隔壁還真是空屋,連床都沒有。只擺了一張圓桌一個櫃子,還有兩把椅子。

  有點奇怪,安若晨直覺哪裡不對。

  啊,對了,都是空屋,為何這間這麼乾淨,而她那間卻滿是灰塵。

  正疑惑間,房門忽然「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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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6 00:21:01 |只看該作者
☆、第4章

  安若晨嚇得猛地蹲下。

  只驚鴻一瞥,她卻看清了,推門進來的是徐婆子,給她家說親的媒婆。就是她帶著錢裴的聘禮上門,眉開眼笑地對她說「恭喜大姑娘」。恭喜個豬狗牛羊雞鴨鵝的。

  安若晨後背緊貼在牆上,整個人縮在窗戶下面絲毫不敢動彈,緊張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若是被徐婆子看到她在此處,她真是百口莫辯,事情再傳到她爹耳裡,她就再沒逃跑的機會了。

  安若晨大氣都不敢喘,小心翼翼地聽著屋裡的動靜,兩眼盯著那半截牆。聽到徐婆子坐下的聲音,安若晨試圖慢慢朝那半截牆爬過去。

  手掌剛撐到地面,聽到門外有人敲門,徐婆子呯地一聲迅速起身,安若晨嚇得一縮,不敢動了。

  徐婆子去開了門,安若晨趁機爬到窗的這一邊,離那半截破牆只有三步之遙。但安若晨沒敢輕舉妄動,依她目測,屋裡透過窗戶能看到這牆的位置,她這會爬過去,會被看個正著。安若晨屏聲靜氣,等待著機會。

  進屋來的是個男人,徐婆子喊他「解先生」。安若晨聽不出來這位解先生的年紀多大,說話倒是挺和煦的感覺,只是跟個媒婆子約在這種地方,肯定不會是什麼好事。

  安若晨猜對了。她聽到解先生對徐婆子道:「那兩個姑娘若是不行,妳就再物色別的,莫與她們多說,省得到時還得滅口。如今先莫管她們,有重要的差事交給妳辦。」

  「是,先生請說。」

  「妳找幾個人,要城裡的生面孔,機靈些的,去將城北的糧倉燒了。」

  安若晨嚇了一跳,她忍不住悄悄探頭往屋裡看了一眼,那男子背著窗戶,她看不到長相,徐婆子一臉嚴肅恭敬地聽著那男子說話,壓根也沒往窗戶這頭看。安若晨覺得機會來了,再不管他們要燒哪兒,她輕手輕腳往那半截牆走過去,抬腿邁到一半時,聽到屋裡男子道:「有人?」

  安若晨嚇得差點沒把舌頭咬掉,她加快動作迅速邁到了牆這頭,閃身躲到牆後。

  「沒人。隔壁是空屋,無人住的。」這是徐婆子在答話。

  安若晨瞪著這窄小的後院和破舊的後門,冷汗濕了背脊。

  徐婆子一邊答話一邊走到後窗往外看,窄窄的過道和半截破矮牆,跟以往沒什麼不同。忽然牆上有隻貓跳了過去,徐婆子道:「是隻貓。」

  可解先生還是出了去,他走到破牆那看了看,抬腳邁了過去。

  隔壁屋子裡確實是沒人,解先生在視窗往裡看了看,有些不放心,乾脆進了屋。徐婆子也跟了過來,道:「確實是隻貓。」

  解先生在屋裡看了一圈,打開了櫃子,看了床底,什麼都沒有,還沾了一手的灰。他就此做罷,領著徐婆子又回到了屋裡。交代了幾句後,似還不放心,道:「莫再來此處,下回換個說話的地方。」

  「是,是。」徐婆子連連點頭答應。這位解先生小心謹慎且多疑,她早就領教過了。

  兩個人說了一會話後,很快前後腳離開。解先生走時,看了一眼隔壁的木門。

  安若晨縮著身子躲了半天,沒聽到什麼動靜,一咬牙,從缸裡悄悄探出頭來。沒看到人,沒聽見什麼聲音。於是輕手輕腳從缸裡邁出來,迅速掩到半截牆後聽了聽,隔壁似乎是沒人了。她快速進屋,打開前門出去,鎖好門鎖,然後疾奔出了巷子。

  一口氣跑過小路,繞進小道,周圍有此許行人,安若晨放了心,她放慢腳步,理了理頭髮衣裳,若無其事地朝茶水鋪走去。離開這麼久的理由她一早想好──她又逛了逛別的店,逛得忘了時間。

  安若晨繞進小道之時,一個男子走進了平胡東巷。正是那位解先生。

  去而復返是因為他還是很不放心,不但不放心他還想起來了,離開時,他看到隔壁關著的屋門上掛著鎖。若是空屋,為何不鎖門。若是沒必要鎖,為何又掛著個鎖。

  解先生很快走到巷子最裡頭的這一戶門前。門是鎖著的。

  解先生皺起了眉頭,他很確定,他走時看到的這鎖只是掛著。解先生看了看,運氣用力,將鎖從破舊的門上扯了下來,一把將門推開。

  屋子裡的擺設與剛才一樣,櫃子床底哪哪都沒人。他相信這次是真的沒人了。但他必須再找找。

  他很仔細地找遍了屋子裡的每一個角落,什麼都沒找到。那個空空的大水缸讓他很懊惱,先前竟是忽略了這個。他繼續查看,竟然在方才他與徐婆子談話的那間屋子窗戶下面,撿到了一個小巧的小兔形狀的白玉耳環墜子。

  解先生拿著耳環在陽光下仔細看,微瞇了瞇眼。

  安若晨回到家中,直到老奶娘問起她才發現自己耳環少了一隻。

  隨她出去的小ㄚ鬟道:「許是在衣鋪子裡擠的。今日也不知怎地了,竟這許多人去那鋪子逛。」

  「怪可惜的。」老奶娘知道安若晨很喜歡這對耳環,時常戴著。她讓小ㄚ鬟去那衣鋪子找找去。小ㄚ鬟今日太累,不太樂意,但看老奶娘板了臉,便去了。

  半晌後ㄚ鬟回來報說沒找到,安若晨很是忐忑。老奶娘以為她捨不得那耳環,道:「不是還有一只嗎?我拿到首飾鋪去,讓他們照原樣再做一只便是了。」

  「不不,那式樣也舊了,要換也換個新樣式的好。」安若晨忙道。若真是丟在了不該丟的地方又被人撿著,那去首飾鋪重打一只簡直就是告訴對方:「沒錯就是我!是我偷聽了你們的談話。」安若晨揉揉額角,將這想像壓了下去,當真是怪嚇人的。

  §     §     §

  虎威將軍宗澤清走進紫雲樓書房時,看到龍大正捧著書彎著嘴角似在笑。

  驚嚇!

  宗澤清趕緊揉揉眼睛,仔細再看,好吧,沒在笑,還是那張嚴肅臉。剛才定是幻覺了。於是宗澤清計畫不變,撲過去爛泥一般倒在龍大身邊的椅子上:「將軍啊!」

  龍大鎮定地繼續看書,對宗式撒嬌法完全不為所動。

  宗澤清看了看龍大的表情,坐直了,好好說話,態度懇切:「將軍,你快派我去前線駐守幾日,讓我歇息歇息。」

  宗澤清今年二十五,比龍大小幾個月。生了張娃娃臉,秀氣斯文白淨模樣,笑起來人畜無害單純可愛,可在戰場上卻是驍勇。因著立了大戰功被皇上賜名虎威將軍,封五品。

  官是封了,官威卻是沒有的,整日嘻嘻哈哈,與誰都能打成一片。謝剛看穿他,總道:「不如到我這做探子吧,你這張臉,應該挺好用的。」

  呸!虎威將軍好嗎!虎威!

  但其實宗澤清還真是也幹著探子的活,另一種探子。

  比如到了這中蘭城吧,龍大公務繁忙,嚴肅冷峻,說話談事只談軍務,禮物帖子收了一大堆,誰的邀約都不赴。宗澤清就不一樣了,誰的邀約都去,不邀的他想去也去。笑容可親,耐心周到地與各官員各富紳客套,幫著龍大各種解釋。說將軍皇令壓身,不敢鬆懈。且眼下軍情雖不緊急,但龍家軍初來乍到,豈能懶散無律,這般給鄰國看到了,便起不到威懾的作用等等。

  因著龍大不拘言笑,宗澤清這般好說話立時引來不少人攀交。短短數日,宗澤清在城裡便混得如魚得水,應酬不斷,前呼後擁。

  宗澤清一本正經的撒嬌又被龍大拒絕了,他抬眼,嚴肅臉問:「打聽到什麼了嗎?」

  宗澤清滔滔不絕開始說哪個官跟哪個府有姻親關係,誰誰誰是誰誰誰的遠房表叔,誰誰的表姐是某某官的二房,哪個富紳掌著城裡的哪些買賣。哪個縣令得勢,哪家大戶掌著哪裡的商脈,太守那一眾官員都如何如何,私底下有什麼閒話等等,足足講了一個時辰,喝了兩壺水。

  龍大一邊翻書一邊聽著,也不打斷他。宗澤清終於講完了,看龍大沒反應,便很故意的挑中間段又講一遍,剛開個頭說到某某某,龍大淡淡開口:「這個你報過了。」

  很好,證明將軍有聽,那他不必傷心。宗澤清又灌下一杯水,熱情又懇切地道:「將軍,楚青前線巡防多日,太辛苦了,換我去幾日吧。」看將軍沒反應,於是又道:「崇海日日練兵,太操勞了,不如換我去校場幾日吧。」

  喝酒應酬聊八卦,比操練還累。將軍半點不憐惜手下,唯有自己憐惜自己。

  「行啊。」

  宗澤清精神一振,頓覺自己又活了過來。

  「來日方長,混一陣晾一陣,莫讓他們覺得你太好把握。」

  「是,是。」宗澤清跟隨龍大多年,配合他唱黑白臉也不是第一回了,自然熟知龍大的手段。既是龍將軍對部屬管束嚴厲,又豈會容手下將官天天與人把酒言歡的。所以他休息幾日,再尋個機會去與人說他被龍將軍訓斥了,罰他帶兵苦練,伺機與人吐吐苦水,更易與那些人拉近關係。

  「那些禮物和帖子我看了。有幾家可以見一見。」

  「有特別之處?」

  「嗯。」龍大放下了手上的書。「確是特別。」

  宗澤清看清了書封上的書名,想說的話都忘了,半張著嘴卡在那。

  真他奶奶的熊!《龍將軍列傳》!

  這馬屁可是拍到天上去了!得厚顏無恥到何種境界才能幹出這事來?!

  「將軍!」宗澤清聲音都抖了,興奮得,太想看這書了。「此書可否借末將一閱?」

  「不行。」龍大冷靜淡然地把書收了。「我怕你看了之後把持不住,赴宴之時從頭笑到尾,毀我龍家軍名聲。」

  宗澤清半張著嘴又卡在那了,居然這般精彩?還不讓看?

  「將軍打算要赴誰家的宴?」

  「安家。」

  §     §     §

  安若晨有些著急,今日竟不是陸大娘來送菜,她想與她說說話也沒機會。平胡東巷那屋子是不能住了,她得托陸大娘重找才好。還有,她要囑咐陸大娘若是有人打聽租屋的事,她得編個圓滿的話來。這事不能拖累了大娘,也不可暴露了自己。

  正琢磨著,ㄚ鬟來報,老爺讓大家都到堂廳去。安若晨猜不到能有什麼事,揣著十二分的小心去了。

  堂廳上,安之甫春風得意,喜上眉梢地宣佈,龍大將軍將於後日到他們府上作客。

  話音剛落,各房姨娘們頓時炸了鍋,僕役ㄚ鬟們也都忍不住低聲相議起來。

  安若晨低著腦袋偷偷撇眉頭。那個龍將軍?她還記得他的模樣。明明看上去威武雄壯人模人樣,怎麼腦袋被驢踢了居然被她爹成功拍上了馬屁。要來她家做客?二品大官啊,整個閃閃發光,結果即將閃錯地方。

  安若晨心裡嘆氣,看來中蘭城危矣,平南郡危矣,靠這位大將軍守護,頗是靠不住啊。

  但這對她來說是個機會,龍將軍要來做客,意味著全家的注意力都會在龍將軍身上,後院肯定無人,屆時她悄悄溜走,定是神不知鬼不覺。

  來不及換房子了,但也許她用不著房子,家中宴請貴客,無人留意她,就算發現她不見了,爹爹礙著將軍在場也定不會張羅人出門尋她,她有足夠的時間出城。

  這是個絕好的機會,她不能錯過。

  安之甫可不知道大女兒心裡打的主意,他眉飛色舞地囑咐著後日宴請之事。到了那日,所有人務必盡心盡力,要禮數周到,要衣著得體。尤其是女兒們,嗯,準確的說,是除了安若晨之外的女兒們,都要打扮妥當,著豔抹紅飾嬌戴俏,什麼漂亮什麼貴就盡數妝扮上,要會說話,要敢陪酒,總之一句話,要讓貴客滿意而歸。

  安若晨一邊盤算著逃跑的事一邊低頭聽訓,在心裡猛翻白眼。爹啊,你老人家要不要把府門那名匾摘了,掛上個「百花樓」的招牌?你又不是花樓的老鴇,你女兒又不是賣笑的,這種什麼打扮漂亮會說話敢陪酒的吩咐,是一個為人父親該說的話嗎?

  還滿意而歸呢,滿意個豬狗牛羊雞鴨鵝,呸!

  後日很快到了。

  安府張燈結綵煥然一新,堪比過年時節的熱鬧。許多好事者遠遠駐足相望,安之甫在大門處等著龍將軍,得意得鼻子都要翹到天上去。

  宗澤清與龍大領著衛兵隊騎馬而來。看到街口一路延伸到安府門口的紅地毯,還有安府門口那一堆人,以及穿紅戴綠好似要出嫁的安之甫,宗澤清驚得差點摔下馬去。

  這也太……一時想不到形容詞。宗澤清摸摸鼻子,偷眼看了看龍大,將軍要是撐不住甩臉走了,他是也跟著甩臉呢,還是繼續扮好人?

  但龍大臉上看不出喜怒來,八風不動,鎮定自若。

  宗澤清再摸摸鼻子,人家官銜「將軍」前面有個「大」字,果然是不一般的。

  離安家門口越來越近,安之甫看到宗澤清,笑得分外燦爛,笑得宗澤清起了雞皮疙瘩。沒錯,大將軍願意到安府赴宴之事是他出面張羅的,是他傳了安之甫過去與他道了這事囑咐他好好安排,還說是他相勸將軍出來走動走動,結交些城中人士,當然赴誰的宴還是將軍自己挑。

  安之甫當時就說「那書將軍喜歡就好」。宗澤清立馬想到了《龍將軍列傳》。竟然是安之甫送的?究竟是本什麼神書?看不到簡直撓心肝啊!

  不過眼下最撓心肝的是安之甫熱烈的眼神,不要這麼盯著他看,也不要這樣盯著龍將軍看,笑得怪噁心的,你自己不覺得嗎?

  安之甫顯然不覺得,他熱烈歡迎了龍將軍和宗將軍的到來,諂媚地將一眾人迎進府去。

  進了安府宗澤清又有些驚到了,兩邊婦儒站隊迎接這是什麼鬼規矩?

  安之甫不覺有何不妥,喜滋滋地一個一個介紹著:「將軍,這個是我大兒子,名叫榮貴。榮貴,快見過將軍。」

  龍大點點頭,保持著他的嚴肅臉。目光一轉,在佇列裡找到了安若晨。她站在最後面,毫不起眼的位置,低垂著頭,一副乖順的樣子。

  安之甫跟在龍大身後一邊嘮叨一邊往前走。他正室身故,四房妾,兩個兒子四個女兒。大女兒許了人家,略過不提,小女兒年紀太小,略過不提。而長子安榮貴已十五,跟著自己學做買賣,二女兒安若希,剛滿十六,二人均為二房譚氏所出。三女兒安若蘭今年十五,三房薛氏所出。這兩個女兒正當適婚年紀,乖巧可人……

  龍大當沒聽著,嚴肅臉就是有這般的好處。他似不經意四下看看,其實時時留心安若晨。她似乎有哪裡不對?他琢磨著,啊,原來如此,她的身形竟是與上回相見時不一般了。

  安若晨聽得爹爹跟龍大猛誇自己那兩個待字閨中的女兒「可人」簡直想裝暈讓人快把她抬下去,抬眼偷偷看看二妹三妹,當真替她們尷尬。兩個妹妹頭低到胸口,臉漲得通紅,那抹羞意還真是挺嬌豔。

  安若晨眼角掃到將軍,下意識地看過去,卻看到龍大將軍竟然在看著自己。她怎麼了?她不在「可人」的範圍裡啊。她也沒有嬌羞,啊,對了,眼下這場景她應該怯生生的才正常,趕緊進入狀態。可是將軍你在看哪裡,視線方向有點不對。

  安若晨皺起眉頭,待反應過來差點沒跳起來。他竟然看她的胸部。雖然目光只停留了一會,但還是被她抓到了。他抬眼,對上她的目光,竟然絲毫沒有慚愧羞愧,更沒有被人抓個正著的心虛。他直視她的眼睛,眼神犀利帶著探究。

  安若晨低下頭,與兩個妹妹一樣臉漲得通紅,不是羞的,是生氣,氣得連拳頭都握了起來。

  當真是不要臉的,竟這般不知廉恥。

  龍大很快走入宴客廳中坐到了上座,彷彿剛才那一瞬的眼神交流並未發生。只是這安若晨很緊張的模樣,他直覺她心裡打著什麼鬼主意。

  安之甫相當利索地把兩個女兒塞在了龍大旁側的位置,自己陪坐在了另一側。其他人各就各位,談笑風生,氣氛歡快熱烈。

  宗澤清心裡對安之甫塞女兒的舉動鄙夷,他看了龍大一眼,暗想這邊城地方果真是民風彪悍,竟是半點不拘禮。將軍是對的,未曾讓他看那書,光看這安家的嘴臉他便快要把持不住,若看了那書……哎呀,當真是惦記的,好想看。

  安若晨低眉垂頭,老實安靜。但也不知是自己心裡存了念還是如何,她總覺得有目光盯著她,是龍大將軍。但抬眼偷偷看時,卻只見那將軍道貌岸然地板著臉聽別人說話,似完全未留意自己。

  安若晨猜不透龍大的心思,她坐了一會,開始從剛才的惱羞成怒中冷靜下來。大將軍來她家做客的原因是什麼?絕不可能是城外那一面讓他對她起了色心,她雖對自己容貌頗是滿意,但並不覺得有這般的魅力能讓大將軍屈尊來此。更不可能是賣她爹的顏面。什麼結交城中人物,從東城門排到西城門,人物這一隊裡也排不上她爹呀。她爹是樂暈了頭,難道不覺得這事情裡有古怪?不論這古怪是什麼,安若晨覺得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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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一旁的四妹安若芳不明所以,她以為安若晨介意二姐三姐都坐前面,而她被排擠到角落,於是便夾了一筷子菜,放進了安若晨的碟子裡,小小聲道:「大姐,妳吃。」

  安若芳是四房段氏所出。在所有姐妹裡,對安若晨是最好的,也是她們幾個姐妹當中,相貌最好的。才十二的年紀,已是水靈嬌豔,完全承得了她娘的好相貌。她娘段氏是城郊來喜村的村姑,生得極美,被安之甫看中,納為四房,極寵愛了好一段時日。她為人潑辣,與各房沒少生怨嫉。因著記恨安若晨小時罵她的那句,故而也不許安若芳習字。但偏偏安若芳最喜歡大姐,常悄悄找安若晨說話。

  安若晨對著四妹笑了笑,吃了她夾的菜。若她走了,怕是最記掛這妹妹吧。她如今年紀還小,爹爹不能如何,但再過幾年,也不知爹爹會拿他這最貎美的女兒換什麼好處。只盼妹妹人美心善有福報,能嫁個好人家。而她自己,只求找個容身之所,平平安安活下去。

  席上,龍大幾乎沒怎麼說話,全是宗澤清在應酬。相比之下,安之甫這頭就熱鬧多了,安之甫話多,相陪的一些商賈鄉紳也不甘落後,頗頗勸酒,伺候周到。眾人馬屁一個接一個,把龍大將軍幾乎誇到了天上去。誇得縱使如宗澤清這般「見多識廣」的都得偷偷揉揉臉皮。

  這時安之甫說道:「將軍威名那是不用說的,就連坊間都有《龍將軍列傳》一書廣為傳頌,人人爭閱,搶都搶不到。我可是花了好大功夫,重金才得了一本。將軍覺得寫得如何?」

  「寫得不錯。」龍大答。

  「噗」的一聲,安若晨一口湯噴了出來,嗆得連咳好幾聲。

  全場都靜了下來。安之甫狠狠瞪了一眼安若晨。安若晨忙低頭道歉,稱自己喝得太急嗆著了,有失禮數。安之甫斥了她兩句,眾人打了圓場,繼續熱鬧起來。

  安之甫順著剛才的話題繼續,說什麼將軍喜歡就好,他特意安排在花園搭了戲臺,一會用完飯可去賞賞花聽聽戲。那可是《龍將軍列傳》的選段。

  「啪」的一聲脆響,全場又靜了下來。目光掃向聲響處,那是安若晨的碗摔了。

  安若晨整個縮到桌下,手忙腳亂地低頭去收拾,實則掩飾她那憋得扭曲的臉。居然連戲都要唱上了?《龍將軍列傳》的選段?!天老爺,她真想寫「服氣」二字給她爹,真心的。

  這次安之甫忍無可忍,斥駡安若晨「丟臉的東西」,喝令她退下。

  安若晨一臉慌張彎腰諾諾應聲。太好了,早知道這樣,應該早點摔碗的。將軍你好好吃飯,慢慢聽戲,我走了。

  安若晨回到屋內,一如她所料,院裡沒什麼人。ㄚ鬟僕役全都調到前院招待貴客去了。她摒退了老奶娘和貼身ㄚ鬟,假模假樣寫了一會字,一邊寫一邊仔細聽著外頭的動靜。待確定全都沒了人,安若晨便迅速行動起來。

  裹緊胸脯,拿好包袱,奔向後院。

  她昨日見著了陸大娘,與她說了房子不合適的事,付出的租錢她也不要了,只是得讓屋主保守秘密,切勿洩露這屋子租出去過,也莫要將陸大娘牽扯進來。陸大娘昨日忙碌,安家宴客要的食材太多,她得跑好幾趟才能都送全了,也沒空與安若晨多聊,聽得安若晨如此說,不細問便一口答應,再匆匆忙去了。

  安若晨交代完畢,了卻一樁事,也算放了心。再安排好了一切,就等如今這刻。

  西後院柴房外頭,挨著牆堆了一堆還未劈成柴的木頭樁子。牆外有棵樹,踩著木堆可爬上牆攀上樹,正是翻牆離家的好地方。安若晨早盤算好了,貴賓臨門,府大門、側門定有僕役相候著不敢怠慢,她是沒法掩人耳目走出去的,唯有爬牆一途了。

  安若晨小心翼翼,順利到達後院牆邊。她背好包袱,攀上木頭堆,踮起腳尖抬高手臂搭上牆頭,蹬著牆面往上爬。

  身後的包袱晃來盪去,弄得她不好施力,試了幾次未成功。時間緊迫,安若晨有些著急,她乾脆把包袱解了下來,先拋到牆外。然後一鼓作氣,手足並施,左扭右晃,使出了吃奶的力氣,胳膊終於撐上了牆頭,再用勁抬腿便能騎上去,這時候身後卻有一個聲音道:「妳使力的方式不對,這樣會讓手腕受傷。」

  安若晨猛地一驚,手一鬆從牆上摔了上去,滾到了木頭堆上,磕著了膝蓋扭了腳。

  「牆那頭沒有墊腳的地方,我猜妳想攀著那樹下去,但目測妳身高不夠,手臂未能那般長,該是攀不著那樹。若是用力一躍,倒是有可能抱住樹杆。只是瞧妳方才爬牆之力,腿腳手臂力道不夠,只怕躍不過去,勉強過去了也抱不住樹。」

  反正怎麼著都是摔死的結果唄。

  安若晨痛得猛吸氣,用不著等「躍不過去」,她現在就已經摔了。安若晨又是懊惱又是生氣,很有著功虧一簣的痛心。她狼狽地爬下木頭堆,忍著腿痛施了個禮:「見過將軍。」

  怎麼不好好吃飯聽戲,居然跑到這兒來了。

  安若晨迅速看了看周圍,沒有別人,只有這位龍將軍。這也不知是不幸中的萬幸還是不幸中的更不幸。

  「將軍怎會在此?」安若晨甜甜一笑,若無其事的問。彷彿剛才被捉個正著的事壓根沒發生過。

  龍大掃了一眼她的胸脯,一本正經答:「上茅廁。」

  眼睛是在看哪裡!安若晨心裡惱怒,面上卻還得維持著笑容:「那真是我們招呼不周,怎地沒個人領將軍去呢。若是將軍不嫌棄,我帶將軍去吧。」信他才有鬼,上茅廁怎會到這偏僻後院來。

  「我離開太久,會招人找尋。」龍大板板地道,「姑娘還是莫費工夫裝傻,長話短說才好。」

  安若晨心裡一跳,收起了笑容,但她並不明白龍大的意思。「將軍讓我說什麼?」

  「姑娘要逃家?」雖是問句,但龍大語氣篤定。

  安若晨心跳得更快:「將軍待如何?」要脅她?可她有何值得要脅的?

  「我給姑娘一個機會說服我不將此事告之令尊。」

  安若晨腦子裡瞬間轉過好幾個推測念頭,但仍不明白。「將軍想要什麼?」她乾脆直接問。

  真爽快,也很冷靜。這不像尋常閨秀普通女子的表現。龍大看著安若晨,疑心無法消除。「姑娘這是要上哪兒去?」

  安若晨咬咬唇,漸漸紅了眼眶,絞著手指,一臉緊張,可憐巴巴地道:「將軍,我爹爹要將我許給平南縣的錢老爺,他已經六十了,有許多妾和通房丫頭,聽說脾氣暴躁,狠毒兇殘,對下人妾室動輒打罵。他上一位填房夫人便死得蹊蹺。我害怕,我不能嫁過去。」說著說著,眼淚都要下來了。

  這回演得不錯,看來裝可憐她是相當熟練了,扮花癡的經驗少些。龍大面無表情,聲音裡也絲毫沒有同情:「所以姑娘想上哪兒去?」

  這個問題安若晨不能答,龍將軍行事可疑,莫說他如今並沒有偏幫她的意思,就算有她也不能信。安若晨垂頭輕泣,吸吸鼻子揉揉眼睛,模樣是真可憐。

  倒是沉得住氣。

  龍大打量著安若晨,不說話。

  結果安若晨也不說話,紅著眼低著頭杵在那。

  她在想對策。而龍大不打算給她這機會。於是道:「妳考慮甚不周全,怕是逃到哪兒都不成。」

  安若晨沒什麼反應。

  「妳只想到前門側門不能走,可曾想過這後院之牆也是不能翻的。」

  安若晨一怔。

  「二品大將,帶著衛兵隊而來,難道妳以為那些衛兵全都跟妳家僕役一般守著大門側門或是桌前廚房伺候?」龍大說著,大聲一喝:「衛兵!」

  牆外傳來一聲應:「將軍有何吩咐?」

  安若晨吃驚地抬頭。

  「無事。」龍大回了衛兵,再對安若晨道:「除了宅中院內,府外各處自然也是有人守衛。姑娘只看到自家僕役動靜,卻未曾考慮周圍其他人的狀況,就如同姑娘只看到木樁能搭腳翻牆,卻未曾考慮自己的身高臂長力道一般。」

  安若晨啞口無言。

  「旁的先不論,先說妳出逃一事。就算妳逃家成功,離了城。不消半日,妳爹便能報官尋人。衙門會將妳的畫像發往附近各城各縣通報尋人,妳只換了普通人家的粗布衣,相貌卻是未變,妳連下一城的城門都進不了便會被認出遭到拘捕。這般境況,妳能逃到哪裡?又有誰人敢收留妳?」

  安若晨吃驚地張大了嘴,她完全沒想過這樣的事。

  「就算暫時無人發現妳出逃,或者妳爹顧忌著我在而不敢報官,妳得已逃出中蘭城,再幸運一點,躲過其他城的盤查,遠走至無人盤查緝捕妳的小縣小村。但地方越小,對新來入戶的面孔就越是清楚。妳若想長住,籍簿司下的小吏很快便會找上門來,盤問妳的來歷去處,妳拿不出籍簿文書,道不明來歷及落戶的緣由,妳便會有麻煩。少不得花些錢銀打點關係,求個安穩。安穩之後,妳得謀生。妳所會的一切本事,畫畫也罷,寫字也罷,做飯也罷,製衣繡花做鞋織布甚或其它,妳道哪一處沒人會?妳是女子,拋頭露臉本已是難為,何況出得起錢請師傅做這些事的商賈大戶,自有其慣用的工坊。妳便瞧瞧妳爹便知,他可會請些不相熟的單個婦人為他做活計?工期短活量多,工坊下頭數人合力才好交差。妳一年輕女子,憑什麼搶了別人的活計?再有,這些活計,妳做過多少?會做與做得好是兩碼事。技藝不精,就算妳願意賣身做個廚娘,投身工坊,人家也得掂量掂量。」

  安若晨說不出話來,她知道,龍大說的完全在理。她從前想得太簡單了,她真是蠢笨。

  龍大接著道:「妳一外來新人,無依無靠,沒有人脈,妳當謀生如此容易?若是不幸遇著了地痞匪類人牙子混吏好色老爺之流,欺妳獨身,將妳賣入青樓囚於外院,妳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那才當真是生不如死。亦或者,死在何處都無人知曉。」

  安若晨面色慘白,心下惶然。她當然不會覺得謀生容易,但龍大說的,好些個是她之前未曾想到的。

  龍大看她半晌,心知已將她擊亂,於是再問:「難道這婚事會比逃家的後果還可怕?」

  安若晨咬唇不答。她不明白龍大與她說這些的用意,說多錯多,她可不想中套。

  很謹慎嘛。龍大再問:「妳爹爹為何將妳許給錢裴?」

  這個問題安若晨能答,她道:「錢裴答應與爹爹合夥做玉石生意。這裡頭需要錢裴在南秦的人脈關係,爹爹有事相求,自然得奉上些好處。」

  「他可還對妳有其他要求?」

  安若晨皺起眉頭:「還能有何要求?」

  「只是對婚嫁之人不滿意便逃家,這也太過膽大了些。我以為,會有些更危險急迫的事才會逼得姑娘鋌而走險。」

  安若晨很吃驚,她看著龍大的眼睛,猜測著龍大在懷疑什麼?她爹難道在做什麼勾當,龍將軍是為了查明真相才特意跑來她家做客嗎?

  安若晨忽然冒出一個比逃家更大膽的想法:「若是我有重大消息相報,可否與將軍交換些好處?」

  龍大挑起了眉,挑得安若晨的心提了起來。

  「妳可知我是誰?」竟然敢與他談條件?

  「將軍屈尊赴宴,屈尊來這後院與我說這許多,我猜將軍需要幫手。」

  龍大不禁微笑起來,還真是小看她了,這膽子大得沒了邊。「是何重大消息?」

  龍大一笑,仿若岩石融化,俊郎且溫柔。安若晨卻是半點都不敢掉以輕心。「將軍還未問我是何條件,還未答應我的請求。」

  「我乃朝廷命官,可不能插手民間家務事。我來中蘭城是奉皇命守衛邊境之地,並無理由阻止妳爹爹為妳安排的婚配之事。」

  安若晨心一沉,頓覺失望。

  龍大看了看安若晨的表情,又道:「可如若當真是極重大的消息,念在報信有功的份上,我倒是可以提點教導妳一番。妳聰明伶俐,只是養在深閨,見識太少。若是能多瞭解些生活疾苦,謀生之道,興許會有別的好主意也說不定。」

  這跟沒答應一般。但安若晨痛快點頭。反正她沒甚損失,最起碼將軍不會揭穿她逃家的事,至於指點,方才他那番話對她也有用處。

  「前兩日,我偷聽到為我談婚事的徐媒婆與一男子說話……」

  話未說完,忽聽一人大叫:「將軍!將軍大人在這兒呢!」竟是安家的僕役找來了。

  安若晨掃了一眼,保持鎮定堆起微笑繼續說:「那男子讓她找人去燒城北的糧倉,時間沒聽到,男子模樣未曾瞧見,只聽徐媒婆稱他謝先生。」說到這裡,安若晨語調一轉,聲音微揚:「將軍是多喝了幾杯?竟這般迷路了。回前院可不是走這邊的。」

  話音落下時,安平帶著幾位僕役和龍大的衛兵急匆匆趕到,看來將軍在茅廁失蹤是件大事。

  龍大被請走了,安若晨也被ㄚ鬟送回屋裡。看來今日逃跑的機會沒了,而龍大走時頗具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也讓她毛毛的。他會相信她嗎?她說的可是實話,他們派人守好糧倉,到時將賊人和媒婆子全都抓住,她立了大功,該得獎賞才是。對了,媒婆子做惡,她說的親怕會落人口實,他們安家可是會捲入通敵賣國的大罪裡,用這與爹爹說,能將錢老爺的親退了嗎?

  安若晨不樂觀。但她希望龍大能相信她,這般她立了功,便能討賞了。

  可安若晨並不知道,解先生那日已拿著那只小兔耳環去找了徐媒婆,問她:「妳可認得這耳墜子?」

  徐媒婆接過那耳環細細打量,很眼熟,她定然是見過的,但何處所見,竟也一時想不起來。「先生從哪兒得的?這是做什麼用?」

  解先生冷道:「在那屋子窗外撿的。我們說話之時,屋外確是有人。」

  徐媒婆吃了一驚。再看看那耳環,急得皺眉:「這,這個……」

  「妳常於各家走動,這耳環可認得?」

  「只是覺得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是誰的。」

  「眼熟?」解先生抿緊嘴,沉吟片刻:「如此說來,那人也許認得妳。」

  徐媒婆嚇著了:「先生,解先生,這可如何是好?」

  「慌什麼。」解先生不緊不慢,「糧倉之事妳不必管了,這段時日妳不要聯絡任何人,正常出入便好。不要找我,若有事,我會找妳的。」

  徐媒婆驚疑不定,嚅嚅應了。

  §     §     §

  一連數日,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坊間竟然半點城北糧倉遇襲的傳言消息都沒有。安若晨心裡頗有些著急,將軍做客之日她出逃未成,還把包袱丟了。她很懷疑是被龍將軍拿走的,畢竟牆外便是他的衛兵。她打聽了,龍家軍軍規甚嚴,兵士是不敢私藏侵佔百姓財物。後院外頭是僻靜巷路,行人不多,當時又有衛兵把守,自然無人來撿。

  總之,她丟了兩個包袱,裡面有她大部分的財產,這些東西很有可能都在龍將軍那兒,或者他知道在哪兒。

  安若晨心裡嘆氣,只靠身上這點碎銀和銅板,想要離家是不能夠的。不止是離開這裡,她還得活下去。之前她原打算往娘親的娘家德昌縣方向去。外祖父死後,那邊其實也沒什麼親戚了。小時候她隨娘親回去過一趟,為外祖父奔喪。那時母親伏在外祖父墳前哭得絕望,她不明白,後來她明白了。

  爹爹不喜歡娘,娘親心裡知道,卻又不想知道,無人可訴,也看不到希望。

  安若晨不明白的是為何娘如此執著。爹對娘的厭惡,是因為娘太過知書達禮,事事講究,時時勸他。安若晨覺得娘這一生也許就是輸在了太重禮教上。爹要納妾,只一聲「妳若不歡喜,我便休了妳讓妳回家」,娘便再不敢言聲。妾室們欺上頭來,她與妾室們講尊卑規矩,被妾室譏笑。因為爹爹寵著妾們,這就是「尊卑」。娘竟不懂?可安若晨後來懂了。所以她不懂娘,為何寧可流淚至死,還要求著爹爹念她賢德,讓她牌位入安家祠堂。

  安若晨冷眼看著爹爹草草為娘辦喪事,草草將牌位放入祠堂。她真的不明白,娘怎麼就想不通,爹爹對祠堂的在意,就如同對她的賢德在意一般,那些遠沒有銀子來得重要。知書達禮這種事,不過是他門臉的裝飾。從前,他顯擺他的妻子優雅溫馴,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安若晨甚至想過他就是為了用娘來掩蓋他粗鄙才騙了娘騙了外祖父娶了她的。之後他攀上權貴,錢銀越賺越多,就越來越沒顧忌,結交了一群與他同樣粗鄙低俗惡劣的人物,禮儀廉恥早拋腦後。是以,他越來越討厭娘,也討厭她。

  母親去世之時,安若晨悄悄留下了母親的一縷髮。母親希望能以安家正室媳婦的身份入祠堂,生怕安之甫混起來連這規矩都不守,她是正妻,她在乎這名分。但安若晨卻覺得,母親想錯了,那些虛名,有甚重要?她想如若有一日她能出去,她要把母親的髮帶回外祖父墳前,讓她與真正疼惜她的親人團聚。然後,她就在德昌縣附近找處居處謀生,努力過好餘生。當初娘親曾帶她見過兩位姨,那是母親兒時好友。她再去找找,若能得一分半分的相助也是好的,若沒有,她會畫會寫會繡花會織布會製鞋會做飯,吃些苦,總能活下去。

  可龍將軍那番話將她點醒了,她這計畫必是不會成功。她不想像娘那般,她要活下去,而且不是苟且地活著。安若晨只希望糧倉的那事能順利,若是將軍逮住賊人,拿下徐媒婆,那她便有了邀功的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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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6 00:21:32 |只看該作者
☆、第6章

  龍大很重視糧倉將被襲的消息,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只悄悄派了他軍中的人手加強防衛,並沒有知會郡府衙門。而徐媒婆和安若晨這兩邊,他也各派了人手監視盯梢。但幾日下來,各處都沒有異常動靜。

  「徐婆子每日都拜訪些適婚年紀的人家,並無與可疑人接觸。安大小姐大多數時間都在府中,有時也出門逛逛,有丫頭跟著。要說特別之處,就是她去了郡府衙門兩趟,圍著衙門門前的律鼎打轉。她與ㄚ鬟說,這字寫得好,她好好看看學學。」

  倒也有些意思,他說那些後,這安若晨竟真去琢磨律法去了。龍大覺得這是個不太好猜的姑娘,每每總能出人意料。說她蠻勇吧,她其實頗機智,說她膽大魯莽吧,她卻又是小心謹慎的。他把她想得複雜高深些,卻又發現她不過是個單純沒見識的。若說她簡單,卻又突然冒出些教他意外的舉動。她那第二個包袱與第一個一樣,只有些衣物財物,並無特別。只是龍大好奇,她能有多少錢銀,竟一個又一個包袱,下一回,她能怎麼逃?還有,她給他的情報是真的還是假的?

  龍大耐下心來,等待著消息。

  幾日後,消息來了。卻不是糧倉被燒,而是西郊馬場遇襲。

  那馬場養的全是軍馬,匪賊燒了馬圈和草糧倉,還在馬糧裡投了毒,許多馬兒暴斃。要說馬場的守衛也頗是嚴密,但來襲的匪賊身手了得,竟神不知鬼不覺地幹了這事。待得馬夫和衛兵們發現時,火已經燒了起來。衛兵遁跡追出了好一段,但終究還是讓人給跑了。

  此事迅速在中蘭城傳開,包括馬夫的證詞:「那幾個賊人見得衛兵到了,趕緊大聲吆喝逃躥,聽那口音,似南秦的。」

  南秦竟敢在中蘭城中撒野,火燒馬場!還投毒!一時間街頭巷尾議論紛紛,人心惶惶。

  安若晨聽到了這消息,簡直遭了晴天霹靂。完了完了,竟然不是糧倉,改馬場了?是他們多疑猜出對話被人聽到所以改了計畫,還是根本就有兩個計畫?

  賊人抓不到,那徐媒婆呢?

  徐媒婆在給城東劉府家二姑娘說親。這是當天安若晨聽到的第二個八卦消息。劉府二姑娘要嫁給城南孫家三少爺。兩家都是大戶,徐媒婆能拿的禮錢一定不少。聽說她喜笑顏開,臉上的皺紋都笑出了花。

  真是糟糕。安若晨覺得情況不妙。這般看來,她倒成了向將軍謊報消息的騙子,這可是得入獄的。

  不行,在將軍發怒治她罪之前,她得趕緊見他一面好好解釋。

  可將軍的面哪是這麼容易得見,就連爹爹也是遞帖送禮好幾趟才得了回話。她自己肯定沒法給將軍遞帖,這要是給家裡知道,她就麻煩了。安若晨左思右想,想了個辦法。

  第二日,很「巧」的遇到管事大娘要給各院分些水果,但ㄚ鬟們人手不夠,大娘呼喝著讓她們多跑幾趟。安若晨見狀便道:「正巧我也閒著,想找人聊聊,我給妹妹們送送。」

  她提了兩只籃,送水果去。

  因為順道,先去了四房院裡。安若芳見姐姐來,便要跟她一起去送下一趟。兩人一道往二房院裡去。

  路上安若芳拉著安若晨的手,欲言又止。安若晨知道她是因為前日自己被爹爹打了一耳光的事。那日錢裴來家中做客,毒蛇般的眼睛會盯著每一個妙齡姑娘看,從丫頭到她們姐妹,然後他會露出令人作嘔的笑容。之後吃飯時他故意摸了安若晨的手,安若晨一時噁心沒忍住,下意識的用力將手抽了回來。當晚安之甫便殺到她屋子給了她一巴掌。

  這事在家中傳開,安若晨無意裡聽到二妹安若希道幸而是大姐嫁那噁心的老頭。而四妹呢,安若晨在她眼裡看到同情。

  現在安若芳又這般模樣,安若晨忍不住嘆了口氣道:「若姐姐不在了,妳好生照顧自己。別太怕事,讓妳娘多為妳留心,嫁個好人家。」

  安若芳聽得這話,眼淚竟然下來了。她一把抱住了安若晨:「姐,妳莫嫁他,行嗎?他很可怕。」

  安若晨拍拍她的腦袋:「莫犯傻,這話莫要往外說,省得爹爹生氣打妳。」一番勸慰,這才把安若芳的眼淚勸住了。

  到了安若希屋裡,安若希看到安若芳的苦臉,頓時不高興了:「做什麼哭喪臉到我這兒來,找晦氣?」

  安若晨道來送水果,只是小丫頭片子路上與她聊,捨不得她嫁云云。安若希罵幾句安若芳愚笨,但也對婚嫁話題有興趣,便聊了起來。安若晨趁機問:「說來妹妹妳也到適婚年紀了,爹爹那日讓妳和三妹坐龍將軍身旁,是那意思嗎?」

  膽大潑辣的安若希紅了臉:「那哪知道啊,後來爹爹再沒提。」

  安若晨沉吟狀:「龍將軍是門好親,且中蘭城這許多富賈豪商相邀,他都未去,卻來了我們安府。這事許是能成的。只不知爹爹屬意妳還是三妹。」

  安若希臉一沉,她當然希望這機會是自己的。

  安若芳在一旁插不上話,也沒興趣,只安靜吃水果。

  安若希道:「榮貴是長子,那玉石鋪子的買賣能與錢老爺牽成線也有我娘的功勞,我又比若蘭年長,再怎麼算,這好事也輪不到三房頭上。」

  安若晨笑笑:「反正我是要嫁了,這事也與我無關。」

  「怎地無關?」安若希道,「妳莫忘了,妳嫁到福安縣,那可是我娘的娘家地方,若有個什麼,那邊也有個照應。」

  安若晨想想:「那好吧,我也給妳出個主意。爹這邊妳是知道,若是龍將軍看中了,甭管哪個女兒,於他沒差。三妹這人沒甚主意,三姨娘卻是機靈的,保不齊她對爹爹說什麼。先下手為強,趁這會三姨娘那頭沒動作,妳想法引了龍將軍的注意,待爹爹與他提這事,他只記得妳,自然成算就大些。」

  安若希皺眉:「可龍將軍不來我們府裡,如何得見?」

  安若晨道:「將軍為民操勞辛苦,爹爹心有敬意,但生意繁忙,於是讓家人替他給將軍送些補品過去,探望探望,也是合情合理不是?」

  合情合理個豬狗牛羊雞鴨鵝的,不過安若晨知道二妹與爹爹一樣,想得利時,壓根不管這些的。

  當天夜裡,安若希來找安若晨,她說她探了爹爹的意思,確是有意攀上龍將軍這門親。但不一定是讓她嫁,主要還得看龍將軍能相中誰。

  安若晨微笑聽著二妹抱怨,心裡腹誹著爹爹的志向果然遠大,一點都不覺得這高攀得有點太高了嗎?人家堂堂二品護國大將軍,瞧得上咱們這個邊城裡的小門小戶粗鄙商賈?

  「爹爹覺得我說的送禮之事甚妙,他明日便給紫雲樓遞帖子去。」

  「嗯嗯。」安若晨猛點頭。爹爹幫她遞帖,然後二妹為了能單獨跟將軍說話,必不會讓長輩相陪,而家中姐妹只有她合適相伴,二妹十有八九會領著她去,這事就成了。

  「只是我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單獨去不合適,四妹太小,三妹那邊我是不招呼的,所以大姐妳陪我走一趟吧。」

  果然如此。

  安若希臉一板,又道:「話又說回來,之前姐姐自己跑出府去半道看將軍,確實太出格了些。姐姐可是訂了親待嫁的,對將軍的仰慕之情,還是收一收,莫想太多才好。」

  安若晨陪著笑,一口答應下來。

  第二日,龍大收到了安之甫遞來的帖子。帖子是宗澤清拆的,看了之後嘖嘖稱奇:「這邊城果真是民風彪悍。當爹的不拘禮,女兒也是豁得出去的。」

  龍大揚揚眉:「安家?」

  「對。」

  「大小姐?」

  「不是,二小姐。」

  「嗯。」

  「將軍,還是不見吧。哪有女眷跑來送禮的,將軍又不是女的,也沒個夫人幫著招呼。女眷對女眷才是禮數。再者,他家打的這主意也太明顯了,我怕將軍中了套。」

  「能中什麼套?」

  「比方說回到房內看到個把自己扒光的姑娘,大喊著要將軍負責。雖不會讓她得逞,可也是個麻煩事。」

  「這有何麻煩,真要遇著這般愚笨犯賤的,話都不必說,一刀劈了便是。細作潛入將軍府宅,當誅之。誰人能有異議?」

  「……」宗澤清閉上了嘴,他沒異議。不愧是將軍,雷霆手段。

  「應了安家,讓她們來吧。」

  「咦?」明明說了二小姐,哪有她們。

  「你讓管事說我軍務繁忙,無暇招呼。收下禮物,帶她們宅子裡逛逛便好。」

  宗澤清撓頭,不明白了。不見為何還讓那二小姐來?收了禮便好為何還要帶她逛逛?將軍你不是真的刀癢癢想砍人吧?

  第二日,安若晨與安若希領著ㄚ鬟家僕,帶著安之甫備的禮,來到了龍大在中蘭城暫居的府宅紫雲樓。

  紫雲樓的管事方元客客氣氣地接待了她們。

  說起這方元,原是太守府的二管事,姚昆特地撥他過來打點紫雲樓的起居等雜事。

  方元按龍大吩咐的,道將軍不巧今日軍務繁忙,不便接見。為表歉意,府中花開正好,可以引姑娘們走走,賞賞花喝個茶,帶點點心回去。

  安若希喜出望外,心中頓生得意。雖見不到將軍,但將軍這安排分明是對她格外照顧,忙一連聲的應了,嬌羞謝過,抓住時機稱那下回定當再來當面致謝。

  安若晨在一旁安靜不說話,心裡很失望,將軍應允見面時,她便猜將軍該懂得她的意圖,會找機會讓她見一見。結果讓她們來了,他卻不在。也不知之後還能不能有機會單獨見他。她可不想某天突然被抓到牢裡百口莫辯。

  喝了茶吃了點心,說了些客氣話,方管事便叫ㄚ鬟領著兩位小姐到花園走走賞賞花,而安府的僕役ㄚ鬟們則被安排在偏廳處候著。

  安若希很是興奮,一路走一路與ㄚ鬟聊個不停。看花不是重點,重要的是,這是她打點好紫雲樓下人,以後再與龍將軍多多親近的好機會。她熱心向ㄚ鬟噓寒問暖,誇ㄚ鬟生得伶俐,又側面打聽了龍將軍各種事。ㄚ鬟被她哄得也有些暈,說不完的話。

  安若晨靜靜跟在後頭,腳步越來越慢,她沒心情賞花,她觀察著這裡的各處院子屋子,期待著忽然見到將軍的身影。他雖不在,但卻囑咐下人對她們姐妹熱情接待,這應該是別有用心吧?就如同他願意去安家赴宴一般,是有目的的。

  正這般想,忽看到正路過的這間屋子,窗戶開著,屋內擺設一覽無遺,那桌上擺著的,可不正是她那兩個包袱。

  安若晨喜出望外,見不到將軍,拿回她的銀子也不錯。她從袖中扯出香帕子,丟在這屋邊牆角,然後跟著安若希和ㄚ鬟繼續走。腳步越來越慢,安若希和ㄚ鬟離她越來越遠。終於在一個拐角處,未曾留心安若晨已經落後許多的安若希拐過彎去,走遠了。

  安若晨在拐角處站定,看著安若希和那ㄚ鬟漸漸遠走的背影,然後猛地回頭急步朝剛才那處屋子走去,她心裡已經想好,若是撞見了人,有人問起,她便道帕子丟了,她回來找。

  一路順利,未遇到任何人,帕子靜靜躺在原地,窗戶仍敞開著,屋裡也沒人,她的包袱就放在桌上。

  安若晨站在窗前,心怦怦直跳。她再四下打量一圈,確實沒人。繞到門的那頭,推了推,門鎖著。安若晨一咬牙,壯了膽子攀上窗沿爬了進去。

  打開包袱一看,東西都在。但她拿不走其他的,便將首飾銀兩盡數塞進了懷裡。太好了!這趟沒有白來,起碼錢財失而復得。

  安若晨展了笑顏,轉身欲走。卻看到一個高大冷峻的漢子倚在門邊看著她。

  安若晨的笑頓時僵住了。

  龍大將軍。

  心停跳了半拍,安若晨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而後她反應過來了,趕緊撲通一聲跪下,急急道:「將軍,我未曾說謊,那日我確是聽到一個男人讓徐媒婆找人去燒糧倉,千真萬確。」

  龍大好半晌沒聲音,安若晨抬頭看,龍大直直地盯著她,審視。

  「將軍大人。」安若晨再磕頭,「民女確未說謊。」

  龍大終於開口:「我想著,給妳三日時間,若妳不出現,我便教人去安府捉拿於妳。」

  真的假的?安若晨心中驚疑,今日正正是馬場被襲後的第三日。她咽了咽唾沫,驚出冷汗。「將軍,民女聽到消息也是大吃一驚,民女那日聽得分明,確是說得城北糧倉。定是當日他們發現有人偷聽,這才改了主意。民女說得千真萬確,將軍將那徐媒婆捉來一審便知。」

  「他們發現有人偷聽?」龍大施施然走到一張椅子那,坐下了。

  安若晨隨著他的方向挪動膝蓋,面朝著他繼續跪著,顯然對跪這件事相當熟練。龍大看著,不言聲。

  「確是如此,他們發現有人偷聽,民女躲了起來,這才逃過一劫。此事千真萬確,民女斷不敢欺瞞將軍。」

  「這句便是假話了。」龍大道:「妳聽得重大軍情卻不馬上報告官府,那日若不是我將妳攔下,妳可是半點也沒打算向我透露。」

  安若晨一噎。她原先確是不打算跟任何人說這事,她想離開這裡,可不能自找麻煩。「那是,那是民女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此事事關重大,民女手上又沒有證據,說出來無人信,再被徐媒婆他們知道是何人報官,那民女豈不是惹禍上身。民女不過是個弱女子,膽小怕事,未敢及時報官,求將軍恕罪。」

  「膽小怕事這句,又是扯謊了。」

  「……」安若晨不說話了。

  龍大問:「妳在何處聽到他們商議此事,又是如何躲過去的,他們還說了些什麼?」

  安若晨趕緊道,自己在城中租了個小屋,去看屋子時聽到徐媒婆與一男子在隔壁說話,男的疑心屋外有人便出來查看,她當時躲進了水缸未被他們發現。

  「當時他們也沒多說,就聽得那謝先生要媒婆子去燒糧倉……啊,對了,他還說什麼姑娘不聽話就算了,不要與她們說太多,省得還得滅口。就只有這句,沒提具體什麼姑娘什麼事。」安若晨說到這兒也反應過來了,這麼說來,徐媒婆利用說親或是買賣奴婢的便利,唆使些姑娘為她辦事?她趕緊又道:「媒婆子定是掌握了不少人手,除了能去燒糧倉的賊子,還有些姑娘家可利用。將軍將她捉來,一審便知。」

  龍大搖頭:「若妳所言屬實,那徐媒婆暫時動不得。抓了她,便打草驚蛇,恐怕她上邊的人會得了消息及時脫身。這段日子我派了人盯著她的一舉一動,也未見她有什麼異常。」

  「他們既是提防了,自然會循規蹈矩一陣子。」

  「他們可曾懷疑到妳頭上?」

  「應該未曾,事情過去這些日子,也未有人來找我滅口啊。那徐媒婆也未曾來我家試探我。」

  龍大不語。安若晨看著他,心中惶然。他會相信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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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過了一會龍大道:「如今既無人證,也無物證可證明妳的話屬實。妳說燒糧倉,可糧倉無事。妳說徐媒婆有古怪,可徐媒婆並無異常舉止。」

  安若晨咬咬牙:「將軍要如何才信?」

  「聽說前幾日錢裴到了妳家裡,他與妳爹爹說了什麼?」

  所以還是懷疑他們安家?若是這般,那她的一舉一動還當真像是奸細了。安若晨思索著,答道:「具體的我未曾聽到,只是在梅園裡賞花吃茶時爹爹有叫我過去。那錢老爺在我家待了大半日便走了。聽說是商議鋪子開張的事。上回將軍賞光讓我爹爹掙足了面子,一時間成了城裡的人物,他想趁熱打鐵將鋪子趕緊開了,賺上一大筆。他們議事時我弟弟安榮貴、我二姨娘譚氏在一旁,還有ㄚ鬟僕役伺候著。錢老爺在中蘭城裡也有府宅,該是會在這城裡住上一陣子。若是將軍想問他們可有可疑之處,我是不知道的。我只知道我爹爹重利,錢老爺重色,兩人見面時對這些毫不掩飾。」

  「這玉石買賣當初是如何成的?」

  「玉器價格越來越高,我爹爹覺得有利可圖,一直想找路子。整個平南郡都知道,錢老爺在南秦是最有路子的。我二姨娘娘家是福安縣的,便托了關係與錢老爺攀交。我爹爹送了許多禮,還投其所好送了兩個丫頭,可錢老爺一直沒鬆口。後來錢老爺道,若是兩家關係能更緊密些,他才放心幫我爹爹安排。所以最後我爹答應將我嫁給錢老爺做填房。」

  「然後便請了徐媒婆張羅說親之事?」

  「是的。」安若晨小心看著龍大,忽然覺得其實將軍是願意相信她的,不然怎會與她廢話這許多。「將軍。」她壯著膽子道:「我若是能幫將軍打探些消息來,將軍能否助我離家?」

  「這事我已答過,不能。」

  安若晨咬咬唇,再道:「將軍想釣大魚,定然需要幫手。將軍擔心官府出面會打草驚蛇,斷了徐媒婆這條線。那麼我便是最佳人選。我為將軍冒險,自然得求回報。」

  「安姑娘,若是要談判講籌碼,有些事妳得弄明白。首先,妳沒身份向我提要求,拿軍情大事要脅於我,我可治妳的罪。其次,妳兩手空空,只靠嘴上功夫,根本沒有籌碼。再者說,眼下的情形,妳覺得我如何能信妳?我方才說了,在徐媒婆那兒我並沒有發現可疑的地方,糧倉也未出事,妳逃家被我逮到,情急之下才報出消息,我若是懷疑妳故意扯謊以求逃家之事不被暴露也算有理有據。妳這段日子琢磨了律法條例,卻來求我助妳逃家。妳想想,這像不像圈套?」

  「圈套?」

  「我堂堂武將,來此駐守邊關,卻插手民間家事,劫擄民女,搶奪他人未婚妻子。輕則丟官,重則入獄。若是答應了妳,便落了把柄在妳手上。」

  安若晨忙道:「我斷不會有這樣的念頭。」

  「妳剛剛才要脅過我,記得嗎?」

  安若晨張大了嘴,啞口無言。

  龍大看著她,又道:「還有,妳可曾想過要如何打探消息?媒婆子出入各家,看慣不同臉色,察顏觀色的本事自然不小。她辦了不少大戶人家官吏鄉紳的婚事,於城中各處遊走,定是八面玲瓏的。她要說親,定得打聽家底家境,扯些家常裡短,能探聽到不少事。這大概也是她能做探子,能借說親薦人的機會控制些姑娘的原因。她打探的本事定是比妳要強。妳居於深閨,見過多少人,經過多少事,妳如何對付得了她?」

  安若晨說不出話來。她看著龍大,腦子裡有點亂。

  「妳起來吧。錢銀是妳的,妳拿走便是。我說的話,妳好好想想。」

  安若晨一時也不知還能如何,她謝過龍大,顰著眉往外走。

  「對了。還有一事。」

  安若晨停下腳步。

  「妳外逃之時,是不是總要束個胸,覺得這般方便?」

  「!!!」這般說話不太出格了嗎?將軍!

  「可這樣一來,別人就能從妳身形變化中看出妳的意圖。」

  「……」所以他時不時盯著不該看的地方看,是研究她的意圖嗎?安若晨臉漲得通紅,卻又發作不得。

  「想要成事,不能只圖方便而已。」龍大說完,揮揮手:「妳走吧。」

  安若晨咬著牙往外走,去找二妹去。走到一半時臉的溫度下來了,心神也冷靜許多,這時候才反應過來,咦,剛才將軍說那些,難道是在指點她?

  安若晨與二妹回了家。安若希仍處在興奮當中,一路拉著安若晨的手說個不停。從踏入紫雲樓的那一刻起直到離開紫雲樓,看到了什麼遇到了誰說了什麼話,在安若希看來,都是友善美好透著光明前景的。

  安若晨一邊分神附和,一邊悄悄看轎簾外頭。將軍派人監視了徐媒婆,那也一定派人監視了她。路上看不到有何異常之處,臨近家時卻有了發現。街口多了個賣糖人的,側門外頭多了個茶攤。

  會是他們嗎?安若晨不敢肯定。她多看了幾眼,暗暗留心。

  之後數日安若晨苦苦揣摩龍大的心思,他質疑她卻不抓她,擺著冷臉卻又話多,究竟是何意思?若她於他有用處,他會幫助她嗎?

  安若晨試著進進出出府宅,有時故意朝著徐媒婆的住處方向去,或是朝著平胡東巷方向走,然後她終於發現了,茶攤上的一位客人跟蹤了她。她出門時未曾見他,但昨日確是見到他在茶攤上坐著喝茶來著。而在快到平胡東巷時,她看到了這個人在她附近不遠處看一家店的招牌,她拉著ㄚ鬟說話,假意進了一家店,看到那人走過店面,又停在了前面不遠的地方。

  於是安若晨確定,她確實被盯梢了,應該不止這一人。不過是將軍派的人,她倒也不慌。他們盯著她的行蹤舉動挺好,這般便能告訴將軍,她是無辜的。連徐媒婆都未有異常,她當然更沒有。

  安若晨又找了機會趁陸大娘來送菜時與她聊了幾句,想確認平胡東巷屋子的屋主是否已經交代好了。

  「姑娘放心,我昨兒個還遇到他,又嘮叨了兩句。他說妳且放心,這又不是什麼大事,壓根沒人住進去過,誰又會知道這屋子曾有人付過租錢。不過前兩日還真有人來問過屋子,說是想租,但這屋子荒太久,怕不吉利。問了問先前誰人租屋。陳老頭兒機警了一回,答沒人租過,但不時有人打掃,也是有人氣的,不荒。那人便走了,說再考慮考慮。對了,陳老頭兒還抱怨,也不知是何人搗亂,竟將好好的鎖給撬了,累得他還得重打一付。」

  安若晨暗想定是那日她走了之後有人來查看了屋子。這讓她有些後怕起來,當日若是晚走了半步,豈不是被逮個正著。

  陸大娘欲告辭,忽又想起:「對了,大小姐,也是我先前考慮不周,未打聽隔壁空屋狀況。昨日才聽陳老頭兒說,有另一人來問過隔壁屋的屋主是誰,也是說想租屋,陳老頭兒知道,那原是徐媒婆子從前的舊屋,後來她有了錢銀,搬到大房子去了。這偏僻的破舊屋子,她一直未曾打理,也沒打算租出去。妳若是因為擔心徐媒婆在那兒出入不租房了,莫怪我啊,是我疏忽了。」

  安若晨忙客氣謝過,道只是朋友改了主意,與房子沒關係。陸大娘聽罷斂眉點點頭,告辭了。

  安若晨這下子是確定,其實陸大娘一直知曉她在撒謊,但未揭穿她,還願意幫她。安若晨心裡嘆氣,她猜打聽屋子的兩撥人,該是有徐媒婆一夥的,另一撥也許是官府的人。也許她與將軍說了租屋地址後他也派人查證去了。但屋子是徐媒婆的舊屋,就沒什麼可疑的了。若是她有好房子還偷偷租個小舊屋子還能說抓到了把柄,現在房子原本就是人家的,壓根說不得人家有何錯處。

  安若晨發愁,覺得竟想不到有何辦法能不讓徐媒婆起疑又能從她那打聽出情報來。

  可這日,徐媒婆竟然到他們安府來了。

  陸大娘剛走沒多久徐媒婆便到訪,這讓安若晨有些緊張。安之甫特意讓下人來找她過去,說是徐媒婆是代錢老爺來送禮的,順便商討一下婚宴細節。安之甫還要求安若晨親自與徐媒婆說,讓徐媒婆代為向錢老爺轉達歉意,說她對數日前把手抽走的失禮感到抱歉,讓錢老爺莫怪。

  安若晨聽了要求後一陣噁心,到底是誰失禮。居然讓她為了這種事道歉,簡直連隔夜飯都能吐出來。

  安若晨去了。一來她不想惹安之甫不痛快,她必須讓爹爹覺得她老實聽話懂事,這樣她才可能有機會出逃。二來她正好可以見見徐媒婆,試探試探。

  徐媒婆如往常一般,滿嘴抹蜜,天花亂墜一通說。

  「哎呦喂,我就說大姑娘好福氣,妳看錢老爺可是真心的疼妳。這套金鑲玉首飾可是千金難求,妳看看,多美。還有這布料子,可是京城裡才有的。別說中蘭城了,就是全平南郡都找不出一模一樣的來。錢老爺說了,那時似乎是惹了大姑娘不高興,便讓我來替他送送禮,大姑娘可莫怪他才好。」

  安若晨端莊微笑著,眼角看到爹爹正狠狠瞪她,忙道:「辛苦徐嬤嬤跑這一趟,我哪有不高興,那會兒喝多了,頭有些暈罷了。」

  徐媒婆掩嘴笑:「喝多了會有些小性子,我曉得,我曉得。錢老爺心裡也定是明白了,這不,備了些禮教姑娘歡喜歡喜。」

  安若晨繼續微笑著,歡喜個豬狗牛羊雞鴨鵝的。這時候安之甫重重咳了一聲,安若晨忙道:「還煩請嬤嬤回去與錢老爺說一聲,當日我醉酒失禮,還望錢老爺莫怪罪於我。」

  徐媒婆笑得那個花枝亂顫,拉著安若晨的手道:「好的好的,大姑娘放心,我會跟錢老爺說的。大姑娘也莫往心裡去。這不,錢老爺急巴巴地讓我來與安老爺定下喜宴事,可見心裡極喜愛姑娘。瞧瞧,這些首飾衣料也是精挑細選,看看這簪子,這耳環……」她將耳環拿了起來,在安若晨耳邊比劃著:「姑娘戴上……」

  徐媒婆話未說完,猛地一頓,笑容僵在了臉上。

  耳環!

  耳環!!!

  看著安若晨,她突然想起那只玉兔兒耳墜子是誰的了。

  徐媒婆很快反應過來,重又堆起笑接著說:「姑娘戴上定是極美的。」

  安若晨保持著微笑,心卻沉入谷底。徐媒婆知道了。耳環果然是被他們撿到了,也許先前她並沒有想到那耳環是誰的,但安若晨肯定,就在剛才,徐媒婆笑容僵掉的那一刻,她想到了。

  安若晨並不知道能怎麼辦,她繼續溫婉笑著,看著徐媒婆。

  徐媒婆保持微笑,退了兩步,將耳環放回錦盒裡,然後轉身對安之甫道:「安老爺,那事情就這般定了,我會與錢老爺說的。今日我還有別的事,就先走了。安老爺後頭若還有別的吩咐,隨時差人找我來。」

  安之甫點頭謝過。徐媒婆行了個禮,告辭離去。

  安若晨瞧著她腳步飛快,顯得有些慌亂,便更肯定自己的推測。她認出她了,只怕她出了他們安府的門,便會直奔那謝先生的所在。他們當日談話時可是說過滅口的,就如同談論天氣一般隨意。他們這夥人可是連糧倉、馬場都敢燒,對付她這樣一個弱女子,自然不會手軟。

  安若晨忙向安之甫行個禮,退下了。緊跟著徐媒婆而去。

  她不能讓她這樣離開,她必須將她攔下,為自己爭取一線生機。

  「徐嬤嬤,徐嬤嬤請留步。」

  她還未想好攔下後能怎樣。

  「徐嬤嬤,我有些要緊的事與妳說。」

  徐媒婆停下了,轉過身來,面色如常地對她笑:「大姑娘,妳有何事?」

  她該如何辦?安若晨心跳得極快。

  「嬤嬤難得來一趟,怎麼這麼急著走呢?」

  徐媒婆目光閃爍,笑道:「陳家那頭還等著我去催著李家給個準話呢。大姑娘有何事?」

  「嬤嬤除了保媒說親,也給一些人家送賣丫頭,對吧?」

  徐媒婆忙道:「大姑娘缺使喚丫頭?缺個什麼樣的人呢?我是不做粗使僕役買賣的,那是人牙子幹的事。若是缺些伶俐聰慧的,我倒是能替姑娘物色物色。我這會子趕著辦事,回頭大姑娘讓安管事把缺的人告訴我,我即刻去辦。」徐媒婆說完,行了個禮,轉身又要走。

  「嬤嬤急著去報信嗎?」

  徐媒婆腳下一頓。

  「莫著急,先與我說說話再做決定不遲。」安若晨施施然地道。

  徐媒婆轉過身來陪笑:「大姑娘說話越發深奧了,我竟不明白。」

  「嬤嬤聰明人,怎會不明白?」安若晨笑著,心裡仍在琢磨該怎麼辦。「若嬤嬤不嫌棄,到我院裡坐坐如何?」她環顧四周,微笑著輕聲道:「我是沒什麼,但擔心說的話會讓嬤嬤不自在。」

  徐媒婆驚疑不定,笑道:「要不改日吧,今天真有急事。」

  安若晨看著她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忽道:「那好吧,我是好心幫嬤嬤,畢竟性命攸關,但嬤嬤既是有急事顧不上,那我也不好再留嬤嬤了。嬤嬤好走,希望還有機會再見。」

  最後一句話輕聲細語,卻把徐媒婆說得有些慌。她努力不露聲色,做了個困惑的表情,想了想道:「姑娘這話說得,我更是雲裡霧裡,這倒是教人好奇了。這般吧,我先聽聽姑娘說些什麼,若是我能幫上忙的,自當為姑娘效勞。」

  安若晨笑了笑,轉身領頭走在前面。她走得很慢,龍大將軍的話又在她心裡過了一遍,有些糟糕,她竟然覺得自己當真可能不是徐媒婆的對手。但事情到了這一步,她必須賭一賭了。徐媒婆想到耳環時那一瞬變了臉色,證明她是害怕的。雖後頭她裝得沉穩冷靜,但那一瞬已然暴露了心思。安若晨覺得自己能賭的,也就這一點了。

  安若晨領著徐媒婆走了好一段,越走越僻靜,徐媒婆道:「大姑娘,這可不是往大姑娘院子的方向吧。」

  安若晨停下腳步,笑問:「徐嬤嬤每回來我家,都只是在廳堂裡坐坐,如何知曉我院子是哪個方向?」

  徐媒婆一愣。

  安若晨又道:「又或是嬤嬤消息靈通,無論上哪家說親薦人辦事都順便將那府裡的動靜事無巨細皆打聽清楚。宅內各院方位,各人底細喜好,待用得上時,嬤嬤便有了準備。」

  徐媒婆笑道:「我哪有這般神通,不過為各家辦的是姻緣大事,我自然得盡心盡力。大姑娘的院子具體何處我是不知,只是這兒有些僻靜,不像是主人家當住的。」

  安若晨不理她的話,自顧自地道:「若是用得上的時,姑娘不聽話,嬤嬤滅口之事是如何辦的?」

  徐媒婆笑不出來了。

  安若晨也不笑了,她盯著徐媒婆,不說話。

  兩個人妳看著我,我看著妳,最後徐媒婆沉不住氣了:「姑娘那日在窗外?」

  安若晨不答,仍在看著徐媒婆。當日將軍就是這般盯著她,她心虛,所以百般猜測。如今徐媒婆被她這般盯著,心裡定也是在百般揣摩她的意圖。

  果然徐媒婆被盯得咽咽唾沫,再問:「姑娘待如何?」

  這個問題得答,不然好不容易建立的氣勢會崩掉。安若晨揚了揚下巴,道:「嬤嬤惜命,我也是一樣的。嬤嬤從前辦過些事,有姑娘因而喪命,誰人我就不明說了,妳我心裡皆是知曉。」其實她不知曉,但看徐媒婆的表情,安若晨知道自己蒙對了。「我聽得此事,便怕自己也會有此結果,這才細心打聽嬤嬤,這麼巧看到嬤嬤與人見面。」這句把自己逃家企圖抹掉,不論後面的事如何,她都不能讓爹爹知道她要逃家。

  徐媒婆心裡一跳,但不動聲色道:「我日日皆會與人見面,姑娘看到便看到了。」

  「不但看到,還聽到一些要緊的事,我也生怕遭人毒手,於是便報了龍將軍。」

  徐媒婆笑道:「龍將軍是什麼人,又豈會理會這些玩笑話。」

  「自然是理會的。但你們竟然改了主意,不燒糧倉了。但龍將軍已經知曉了嬤嬤與那謝先生的計畫,他說嬤嬤一定會來找我的,若是見著嬤嬤,替他傳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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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6 00:22:03 |只看該作者
☆、第8章

  徐媒婆臉上的慌張一閃而過,冷靜問:「我且當妳說的是真的,將軍說了何事?」

  「第一件,若我出了任何意外,他知道誰人該負責。以軍律處之,可不似府衙那般審。」

  徐媒婆臉僵了僵。這反應讓安若晨心裡稍安,她繼續道:「第二件,將軍說徐嬤嬤定不是主事的,他可以放嬤嬤一馬,但若支使嬤嬤辦事的那人沒抓到,他怎麼都得找人擔責。嬤嬤是聰明人,知道該怎麼辦的。」

  徐媒婆垂眼不語。

  「第三件,馬場之事既是已犯了,便得儘快處置,所以還望嬤嬤早些做決定,不然耗得久了,將軍便不能心慈手軟了。」

  徐媒婆靜靜聽罷,忽而抬眼,冷笑道:「沒了?」

  安若晨盯著她,也冷聲道:「沒了。」

  徐媒婆道:「大姑娘是何人物,將軍若有話與我說,還用得上大姑娘?將軍手下那麼些人,哪個派過來不比姑娘好使?大姑娘聰慧,我也不傻。」

  安若晨踏前一步:「妳如今便是在犯傻。將軍為何不派官差將兵?嬤嬤好好想想,派了那些人,還能讓嬤嬤安然無事在城中走動?事情一旦洩露,將軍怎麼都得捉人交差。旁的人找不到,便只有嬤嬤頂罪。嬤嬤知道的事可比我多,到時滅口要滅誰,嬤嬤心裡可清楚?我也是為自己著想,才為嬤嬤說了許多好話。我也怕死,冒險上報,我這身份如何得知這等機密,將軍自然是懷疑的。我要麼被你們滅口,要麼被將軍懷疑,我選後者。但將軍終有一日要離開,而我與嬤嬤,卻會是在中蘭城住上一輩子。我嫁入錢府後,娘家這頭是指望不上了,有誰能照應我?嬤嬤既是城中人物,我還盼著日後能得嬤嬤一兩分好處。如此一想,將軍與嬤嬤之間,我選嬤嬤。嬤嬤可明白如今的情勢?我與嬤嬤是一條船上的,我死了,嬤嬤便獨自頂罪,嬤嬤將謝先生供出來,我與嬤嬤便都能洗清嫌疑。」

  這一長串話說得合情合理,流利通順。徐媒婆聽得抿緊了嘴。

  安若晨停了一停,看了看徐媒婆的表情,再道:「嬤嬤,將軍允我與妳商量,便是給了我們機會。嬤嬤務必三思。將軍答應若能抓到主犯,妳與我他都不會再追究。我也不求別的,我家裡的狀況嬤嬤最是清楚,日後我嫁了錢老爺,若出了什麼麻煩,嬤嬤念在我這次相助的份上,也相助於我,這便夠了。」

  徐媒婆驚疑不定,不說話。安若晨再挨近一步,小聲道:「妳我皆被將軍盯上,嬤嬤出門時留心看看對街的茶水攤便知。我話說到這兒,嬤嬤好好想想。若是有何困難兇險,我們好好商議商議,我今後如何,還指望嬤嬤呢。嬤嬤幫我說親,出入安府合情合理,不論是將軍還是謝先生都說不得什麼來。隔著一道牆,嬤嬤與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他們又哪裡知道?」

  徐媒婆想了一會:「妳可曾見到解先生的模樣?」

  安若晨按捺住緊張,道:「未曾。若是見到了,我便只會上報那謝先生,回頭再跟嬤嬤討好處,豈不是比如今這局面好?」

  徐媒婆不語。

  安若晨道:「嬤嬤回去好好想想,這段時日莫要再做那兇險之事,可不要被將軍抓到了把柄。若嬤嬤有了決定,再來找我。」

  徐媒婆沉吟片刻,點頭:「行。」

  安若晨盯著徐媒婆離去的背影,直到再看不到,這才軟了下來,重重舒了一口氣。可心卻是放不下的,徐媒婆會如何做,她根本沒把握。

  安若晨回到屋裡,裝模作樣地翻找衣裳和首飾,比劃了一會,又看了看胭脂粉,抱怨顏色不滿意。ㄚ鬟在一旁勸慰說小姐怎麼打扮都好看。安若晨卻道,不行,還是再買些,她還饞嘴了,想吃東街的糖果子。

  說做便做,拉著ㄚ鬟便要去。

  紫雲樓便是在城東,她得儘快見到將軍,耽擱了便會出大麻煩。

  安若晨領著ㄚ鬟剛到府門,卻被二房譚氏看到了。

  「這是要到哪兒去?」

  安若晨垂頭一副膽小老實樣,ㄚ鬟幫她回話,說是小姐要去挑些新脂粉,再買些糖果子吃。

  譚氏譏道:「大姑娘近來很是闊氣啊。東西買了一樣又一樣,竟還沒買夠?錢銀這般容易得的,用著可不心疼。若大姑娘閒錢這般多,那大房的月例下個月起便該少些了才合適。」

  安若晨面露慌張:「二姨娘,糖果子可花不了什麼,莫要扣我的月例銀子。」

  譚氏哼道:「快要出嫁了,心莫要這般野。老爺不說妳,自己也該拘束著些。今日莫要出門了,妳的喜枕不是沒繡好嗎?多花些工夫在這些正事上。」

  安若晨不敢不答應,ㄚ鬟也忙恭敬應了「是」。

  譚氏再看安若晨一眼,拂袖走了。

  安若晨的心沉入谷底,敝開的府門又要被門房關上了。安若晨看向對街的茶水攤,那個面熟的男子和攤主正都看著她,見她望過去,忙閒聊般的說起話來。安若晨一直看著他們,直到府門被關上。

  §     §     §

  龍大剛從郡府衙門出來,他來此是與太守姚昆等人商議馬場被燒一案。

  有人證說得聽到那些賊匪是南秦口音,但郡府這頭派人清查中蘭城內的南秦人士,卻也沒查出凶嫌。與南秦國交涉,對方官員仍是那副說辭,南秦絕無可能派人幹此事,蕭國莫要以這藉口栽贓。若是蕭國有任何證據只管拿出來,若真是南秦人所為,南秦自會擔責,但若是蕭國故意抹黑借此挑起爭端,那後果蕭國自負。

  這關頭姚昆是有些憂心了。邊境遊匪一事還未有結果,如今城內重地居然被襲,這可比遊匪之事嚴重得多。他是覺得南秦沒膽打仗,但這暗地裡的動作又如何解釋?襲擊戰馬營場那可不是小事。但若是為此宣戰卻又似乎小題大做了些。戰事一起,後果不堪設想,他這平南郡可就別想有太平日子了。

  於是姚昆找了龍大過來與其他官員一同商議,一是寫了摺子速報朝廷,二是暫停兩國邊貿以示懲戒。後一條得到了主薄江鴻青等人的支持,商舶司那邊卻希望龍大與姚昆再三思,這事不僅南秦有影響,對平南郡和蕭國也有影響。若真不能確定是南秦所為,還是謹慎些處置好。

  但龍大同意姚昆的決定,得有些動作才好看到對方的反應。使節談判等由郡府去辦,而他軍方緊鑼密鼓操練兵馬,加強安防工事,探明邊境地勢等。

  龍大將軍如此說了,其他人也不好再有異議。於是事情定了下來。

  龍大出了衙門便見到謝剛在等他。龍大不動聲色,與謝剛並騎。謝剛悄聲道:「探子來報,今日徐媒婆去了安家,進去時一切如常喜氣洋洋的,出門的時候臉色卻有些不好看,還特別留心了安府對街的茶水攤。她走後不久,安家大小姐便要出門,在大門時被二房譚氏攔下了。安家大小姐似乎很不甘願,府門關上前她一直盯著茶水攤。」

  「嗯。」龍大應了,表示聽到。過了一會,他道:「你去囑咐一聲,盯梢徐媒婆那邊的人切勿懈怠,務必盯緊了。她去了哪兒,見過什麼人,全都得留心,事無大小皆要上報。」

  「是。那安家那邊呢?」

  「我讓澤清跑一趟吧。安若晨認得他,若她有事想報,該知道抓住這機會。」

  當日傍晚,安府突然迎來了一位貴客。軍中大紅人宗澤清宗將軍不請自來。安之甫又驚又喜,忙去相迎。宗清宗只帶了兩個衛兵,便裝來訪,神神秘秘地說先前在城中玩耍太過,被大將軍責罰,丟他到前線巡察去了,寡了好幾天,實在是想念酒肉,可剛回來又不敢去酒樓,怕被將軍知道又要罰他。

  「可不能在城裡屁股還未坐熱就又被丟到前線過苦日子去。我想著安老爺是個好說話的,所以厚顏過來討杯酒喝。」宗澤清如是說。

  「哪裡哪裡,宗將軍太客氣。宗將軍願意來,可是讓草民家中蓬蓽生輝。好酒好肉那是有的,將軍切莫客氣。」安之甫將宗澤清迎到堂廳,喝令廚房趕緊準備,好菜好酒盡數端上。

  「如此我就打擾了,安老爺可得幫我保密,勿教龍大將軍知曉。」

  安之甫哈哈大笑,一口答應。覺得自己與宗澤清之間關係近了幾分。

  宗澤清將軍到府裡做客的事很快傳遍了各房。安若希和安若蘭都被安之甫叫到菊園裡陪著宗澤清用膳,甚至連十二歲的安若芳最後也被叫了過去。安若晨聽得ㄚ鬟如此說無奈嘆氣,她爹爹是打算要是沒能抓住龍將軍,抓到個宗將軍也不錯嗎?但眼下這事不是重點,重點是她也想去見宗澤清。

  安若晨想著辦法,開始磨墨。

  今日譚氏心情不佳,總挑她的錯處。在府門那處攔下她後,沒過一會竟跑到她院裡來看她在做什麼,見她竟真的繡著喜枕,又斥責她繡得不用心。道她能嫁給錢老爺已是福分,若不是錢老爺肯要她,她得老死家中無人問津,給安家蒙羞。總之對安若晨好一頓言語羞辱,這才甘休。

  安若晨讓ㄚ鬟去打聽了,原來今日徐媒婆來時,譚氏曾拉徐媒婆問話,打聽龍將軍的情況,想知道將軍於京城家中是否有妻妾兒女。她道將軍對安若希青睞有加,態度挺不一般,想讓徐媒婆幫著問問,此事是否可成。可沒想到徐媒婆一口回絕了,說是讓譚氏莫多想,龍將軍這般人物,來中蘭城是領著皇命駐防邊郡,可不是來娶妻納妾。這時局裡她一媒婆子跑去打聽這個,惹了大將軍的忌諱,一刀將她砍了,可是冤都沒處訴去。她讓譚氏安心等著,若大將軍真是對安若稀有那心思,不必媒婆子上門遊說,將軍自個兒也會有安排。徐媒婆最後還道:「若是夫人不死心,不如去找些官夫人保媒。若有太守夫人肯與將軍提提此事,那可比我這婆子好使多了。」

  這一番不軟不硬的話聽在譚氏耳裡,覺得徐媒婆是暗譏她白日做夢妄想高攀。她是不敢找太守夫人保媒,連太守那邊都打點不得,何況近龍大將軍身?譚氏是個要強好面子的,頓時臉上掛不住了。一下午在自己院子裡發了好幾頓脾氣,還帶著人在府裡走動,挑下人們的錯處。安若晨這麼不巧被譚氏逮著要出門玩耍,於是便遭了殃。

  安若晨聽罷便知她今日怕是找什麼藉口出門都無望了。她盤算著要不就奔那茶攤去,讓茶攤的探子幫她傳話,但那些人她不認識,不敢託付這樣重要的消息。突又想萬一她想錯了呢,萬一那些不是將軍的人而是謝先生那頭的人呢?哎呀,若是這般,她今日與徐媒婆虛張聲勢便是露餡了。那徐媒婆此刻怕是已經與那謝先生商議如何將她滅口。

  安若晨一下午心神不寧,掙扎彷徨。想乾脆賭一把奔茶攤去,又怕譚氏起疑。

  現在突然聽到宗澤清來了。安若晨頓時精神一振。她有機會了,必須把握好。

  宗澤清在安府吃喝一頓,與安之甫東扯西談,見到了安若晨的三個妹妹,卻獨獨不見安若晨。假裝無意地提起,譚氏在一旁道大姑娘許了人家,忙著婚前準備事宜,就未出來與將軍招呼。

  宗澤清心裡暗笑譚氏的心思,他對安若晨可沒半點興趣,可若見不到她,如何與大將軍交差。大將軍說得倒是輕巧,什麼你到了那兒,她自會想辦法見你。

  宗澤清是不懂龍大的信心從何而來,怎麼就篤定安若晨會主動來見他。再說了,若是她想來來不了呢?其實照他看,他偷偷潛入安若晨的院子直接見最是方便。可這般建議,龍大卻是否了。說是還不知她那頭狀況,莫要自找麻煩留下把柄,也莫教旁人看到了給她惹麻煩。總之,去到那兒便會見到她,若真是見不到,回來再議。

  宗澤清耐著性子,直到吃完了飯也未見安若晨現身。他用龍大上回的法子說要去茅廁給安若晨半路截他的機會,可沒想到安之甫竟是惦記著上回沒將上茅廁的龍大將軍招呼好,於是這次親自陪著他去,前呼後擁一眾役僕,這哪是上茅廁,不知道的怕是會以為有何慶典之禮。

  上完了茅廁宗澤清又坐了會喝了茶,聽了兩首曲子,仍是未見安若晨。他也沒了法子,於是告辭。反正他是依了吩咐行事了,回去報了大將軍,看他還要如何吧?

  安之甫帶著僕役親自送,二房譚氏拉著安若希,三房薛氏拉著安若蘭也一起送。宗澤清身後跟著一串尾巴浩浩蕩蕩到了側院馬圈。

  到了地方,眼前一亮。這不是安若晨又是誰。

  萬萬沒想到,最後竟是在這兒見到了她。

  安若晨正撫著宗澤清的馬兒,與宗澤清的兩個衛兵說著話,似在問戰馬吃些什麼之類的,待見得宗澤清來忙施了個禮。

  譚氏見得安若晨頓時火冒三丈,喝道:「妳這是在做什麼,不是讓妳在屋裡好好做繡活嗎?與陌生男子搭訕成何體統,還驚擾了貴客,禮數教養都到哪兒去了?」

  安若晨慌忙認錯:「姨娘息怒。我在屋裡悶了便出來活動活動,沒留神逛到了這兒,看到將軍的馬兒甚是神氣,便好奇問了問。」

  「無事無事。」宗澤清打著圓場。「我們當兵的,人與馬皆是皮實,哪有這般容易驚擾,不必往心裡去。」

  安若晨聽了,趕緊道:「宗將軍大人有大量。小女子謝過了。」她再拍了拍宗澤清的馬兒背上的馬鞍道:「那宗將軍慢走,代問龍將軍好。爹、姨娘,我先下去了。」

  言罷,施了個禮退下了。

  安之甫與宗澤清又一番客套,宗澤清這才告辭離去。

  一路宗澤清都在琢磨安若晨,馳回紫雲樓後,他未直接將馬交給馬夫,而是親自動手卸鞍,在馬鞍下,發現了一張紙箋。紙箋上只有十二個字:知了知了,左邊右邊,順藤摸瓜。

  這是哪門子的打油詩?宗澤清一頭霧水,不敢耽誤,速交給了龍大。

  龍大聽完了宗澤清所述,點點頭。

  宗澤清問:「將軍,這毫無文采的詩是何意?」

  「徐媒婆已經知道被安若晨聽到了秘密,也已經知道安若晨向我告發了她。她有兩個選擇,要麼與我們合作,要麼去找她的上頭秘商殺掉安若晨滅口。無論她信不信安若晨,選擇哪條路,我們都有機會順著她這條線抓到幕後之人。」

  宗澤清張了張嘴,呆愣:「將軍從這十二字裡讀出這許多內容來?」

  「她沒辦法避人耳目接近於你報信,只得出此下策。」

  「她可以寫清楚些。」

  「寫得太明白,若這信沒落在你手裡,卻是被她家人瞧見,她便麻煩了。」龍大看著那信箋,彎彎嘴角。這姑娘,果然不是一般人。

  宗澤清被驚到,這是笑?大將軍笑了?

  「她定是遭遇了什麼,才不得不與那徐媒婆攤牌,我猜她定是又胡說八道了一番。她知道我派了人盯梢,便只能指望我們在徐媒婆有所行動將人逮住。」她這是將性命押在了他手裡。

  宗澤清問:「那我們如今要做什麼?」

  「等。」

  那婆子一動,他們便有進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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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6 00:22:18 |只看該作者
☆、第9章

  安若晨這邊,宗澤清走後沒多久,她就被譚氏責罰了。譚氏衝到她屋裡,指著她的鼻子大罵狐媚子不要臉。已是待嫁之身卻還總想著勾引其他男人,上次是龍大將軍,這次宗將軍,下回家裡再來貴客,她是不是也這般沒臉沒皮的往上貼。

  安若晨慌張辯解:「姨娘誤會了,我絕無此意。」

  可譚氏哪裡聽得進去,連著安若晨院子裡的丫頭婆子一起罵。安若晨一臉懦弱惶恐沉默著低頭聽訓,其實她覺得譚氏的這番話把「狐媚子」改成「商賈之戶」就太適合她們安家了。

  安若晨這般被罵,她的老奶娘是不服氣的。老奶娘其實是安若晨母親范氏的奶娘,當初陪著范氏過門,一路照顧,看著范氏生女,看著安之甫薄情寡意貪利,對這家裡的一切再清楚不過。她總是對安若晨說:「待妳嫁了,不在這個家了,我也就回老家養老送終去。」安若晨勸她現在便走,她卻是怎麼都不肯。

  如今看得譚氏這般欺侮她家姑娘,老奶娘便頂了幾句。「譚姨娘手倒是伸得長,管得這般寬,我家姑娘循規蹈矩,知書達禮,譚姨娘管好自己姑娘的事便好,心情不好,也莫要拿我家姑娘撒氣。」

  安若晨聽得老奶娘這般說便知要糟。果然譚氏跟被針刺了一般跳了起來。「這家裡什麼時候輪到老奴才說話了。什麼妳家姑娘我家姑娘,都是安家的女兒,妳這般說是何意?我心情不好,又是哪個嘴欠找打的亂說的!」徐媒婆的回絕讓她深覺被譏嘲冒犯,老奶娘這話又讓她有了同樣的感覺。

  譚氏的母親是福安縣商賈家的妾,出身低微。但譚氏心想,這又如何,那范氏的爹爹也不過是個師爺,范氏讀了些詩書識得幾個字而已,又比她強到哪裡。做了正室那是她來得早,最後老爺還不是看不 上她將她晾到一邊,成天只會哭啼討人厭煩,生的女兒也只會寫字畫畫,小裡小氣,登不上檯面,可比不上她的若希大方爽氣討人喜歡。

  若希婚事未定又如何,有她好好張羅,自然能攀一門好的,再怎麼著,也比安若晨嫁給六旬老頭子強。

  譚氏想到這,冷靜了些。對,不急跳腳撒潑,錢裴老爺的名聲那可是響噹噹的,聽說稍不順意便會打罵,打殘弄死的可是有好幾個了,有點姿色的ㄚ鬟他都不會放過,妓館娼院也是常客,安若晨嫁了過去,自會有她的好果子吃。她不急,不能失了儀態。譚氏深吸了一口氣,轉身走了。

  老奶娘鬆了一口氣,轉身將安若晨抱住:「嬤嬤老了,護不了妳多久了。只盼著夫人在天之靈,能保佑小姐。」

  安若晨安慰地拍拍老奶娘的背,心知卻是知道,譚氏不會善罷干休的,爹爹的懲罰快來了。

  譚氏離開安若晨的院子果然是去了安之甫那。還沒進屋門眼淚便流了下來,一邊輕泣著一邊進門喊老爺。安之甫屋裡,三房薛氏在呢,正坐在安之甫腿上餵他吃果子。

  譚氏見得心裡一恨,知道薛氏這是想哄得安之甫若是能將宗澤清這條大魚抓住,先緊著給她女兒安若蘭說親。譚氏當看不到,泣著向安之甫請安。

  「這又是怎麼了?」安之甫問。

  薛氏機靈地從安之甫腿上下來,上前握住譚氏的手,道:「姐姐莫難過,那徐媒婆是個不識好歹的,回頭再找個得力的媒婆子便是。」

  譚氏氣得牙癢癢,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是成心氣她呢。她不理薛氏,對安之甫道:「老爺,大姑娘那兒,老爺可得好好管教管教。她母親去得早,我們姨娘身份平素也不好說她什麼,可如今她是要過門的人了,卻還總是不安分。上回私自離家見龍將軍,這回堵在後院當著全家的面勾搭宗將軍,這還是我們看到的,我們不曉得的還不知都有誰呢。傳了出去,大姑娘自己丟臉事小,我們安家的名聲也被拖累,再有,惹惱了錢老爺,壞了老爺的買賣,那便是大麻煩。」

  安之甫前面那些聽得不以為然,最後一句卻是戳中了他的命門。

  薛氏看他的臉色,忙道:「二姐說得是。如今大姑娘與錢老爺的婚事可是最重要的。未婚妻子不守婦道這可不是一般的壞顏面,若是有風言風語傳到了錢老爺的耳朵裡,他責怪老爺管教不周,給老爺難看,甚至要求退了婚事,那便糟了。」

  譚氏暗地裡白了薛氏一眼,這該死的牆頭草,哪邊討好倒哪邊,方才還話裡帶刺譏她,如今卻是揀與她一樣的話說,倒像是她在為這家勞力憂心似的。

  譚氏忙上前一步,搶著道:「老爺,我方才去了大姑娘的屋裡與她將道理說過了。但你也知道,我又不是她親娘,我說的話她未必聽。所以我來請老爺發個話,責令大姑娘從此不得見外客,安分在屋裡好好修身養性,直到出嫁那日。這般,大姑娘定能明白事情輕重,若是不明白,也生不出什麼事來。」

  「行,就這麼辦。」安之甫越想越覺得有理。旁的可以不管,但與錢裴的婚事是一定要穩妥才好。大女兒在家裡守到出嫁,可別招惹什麼麻煩。

  沒過多久,安若晨就收到了安之甫的吩咐。他親自過來將女兒訓斥一番後,喝令大房院子從上到小都要安分聽話,看好大小姐,不許出門,缺什麼要什麼,只管找管事的說去,府裡會差人去辦。就連門房那頭,也接到了老爺的令,從今天始,不許大小姐出去。

  安若晨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絞盡腦汁就是為了避免這個,怎料卻被將氣撒到她身上的譚氏借題發揮,誤打誤撞絕了她的後路。安若晨暗地裡咬牙,先不用慌,還有時間,尚存希望。希望將軍能將賊匪抓到。她立了功,便有談判的籌碼了。

  龍大那邊的人手緊盯徐媒婆,但徐媒婆竟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沒有客人上門,也無出門見客。躲在家中老老實實,也不知她究竟是何打算。

  「莫心急,她也是個狡猾的,定是計較著利弊得失,待她想好了,自然就有動作了。」龍大對謝剛如是說。

  可被困在家中的安若晨很心急。她完全不知道龍將軍有沒有收到她的信箋,不知道他明不明白她信裡寫的意思,那日宗澤清走後,龍將軍方面音訊全無。徐媒婆也沒有來過。安若晨不敢輕舉妄動,外頭的事情也許沒那般糟,而她這段日子萬不可再惹姨娘和爹爹的關切了。她還指望著日子久了她的禁足令能解除呢。

  徐媒婆沒消息,陸大娘倒是有事與安若晨說。那是徐媒婆走後的第三日,陸大娘來送菜時,特意悄悄繞到安若晨的院子,借著給老奶娘送個鞋底子的機會,與安若晨說上了話。

  她道昨日夜裡,陳老頭兒,就是租平胡東巷屋子給她的那個屋主,被人殺害了。

  安若晨一驚:「這是怎麼回事?」

  「今日一早聽街坊說的,說是家裡遭了賊,家中財物全被捲走了。陳老頭兒一人獨居,待早上被街坊發現時,早已斷了氣。」

  「遭了賊?」

  「是的。我就是來跟姑娘說一聲,現在雖說還未打仗,但世道也不如從前太平,城裡竟是進了盜賊。陳老頭兒家裡其實也不寬裕,卻不幸遭了此難,當真教人難過。那賊人殺千刀的,定是看著陳老頭兒獨居無人照應,這才挑了他家。」

  「那……」安若晨心裡發慌,不安的預感充斥心頭:「可確定只是盜賊?只搶了家中財物嗎?」

  陸大娘道:「官府去查了,今日外頭街頭巷尾全是議此事呢。我也未去瞧瞧,只是聽說的。那盜賊忒狠毒,兇器是陳老頭兒家裡的柴刀,還砍斷了陳老頭兒的一根手指。」陸大娘搖著頭,連連嘆息。「我們比不得大戶有家丁護衛的,從此還是多小心些好。」

  陸大娘走後,安若晨越想越是擔心,她讓ㄚ鬟去打聽打聽,ㄚ鬟很快回來,說確有這事,府中僕役也全在議論。這會子全城都慌了神,有些小販都不做買賣了,趕緊修門加鎖。聽說衙門還貼了告示,說是加派人手巡查街道,各家各戶多留心,若是見著了可疑人,速報官府。ㄚ鬟還說那盜賊很是兇殘,殺人還不算,還砍人的指頭。

  安若晨心神不寧,總覺得這事定與她有關,不然怎會這般巧?

  可徐媒婆明明知道偷聽的人是她,如今出事的卻是屋主,也無人來找她,這說明徐媒婆並未將她供出去。而且之前已有人去問過屋主誰人租屋,屋主已經將事情掩飾過去了。

  難道,也許真的就這麼巧?

  安若晨總覺得這事情裡有個關鍵,但她想不明白。

  夜裡,安若晨輾轉反側,不得入眠。她將事情回想了一遍又一遍。她的耳環定是那謝先生去而復返時找到的。不然,他發現時定會言聲,她在缸裡能聽到,而他也能確認確是有人偷聽,定不會這般草草就走了。

  他去而復返,去而復返……這說明他的疑心很重,所以他不相信屋主說的話,決定再問一次嗎?這一次他用了兇殘的手段,還將屋主殺害了。

  一根手指……

  安若晨猛地一驚,坐了起來。

  屋主家裡無甚財物,所以不必要切指逼問財物下落。那賊子要問的,定是租屋之人。一根手指,不是兩根三根或更多,這表示,他已經問到了他想要的。之後殺人滅口,劫財掩飾。

  可是屋主並不知道耳環的主人是誰,也不知道實際租屋子的人是她。

  安若晨驚出了冷汗。

  陸大娘。

  安若晨跳了起來,心急如焚,赤腳踩在地上也不覺得冷。她得找龍將軍,只有龍將軍能救陸大娘。那謝先生昨夜裡問到了陸大娘,為免節外生枝出了差錯,他定不會拖太久,今夜很有可能便會去陸大娘家滅口。

  安若晨急急套上了外衣,趿上鞋,一邊穿衣一邊思索著。白日裡她都不能出門,更況這半夜三更時。找ㄚ鬟婆子幫忙一時半會說不清,話圓不清楚,還可能把自己暴露了,最後時間一耽擱,陸大娘怕是便會遭難。

  爬牆她不行,就算順利出去,她怕也跑不到紫雲樓。

  時間緊迫,需要快一些。最好是能騎馬。

  可她不會騎馬,她也偷不到府裡的馬。

  安若晨深呼吸幾口氣,冷靜,要冷靜。

  將軍派了人來盯梢的,這半夜裡,他們還在嗎?是不是只要找到他們,他們便能快馬加鞭向龍將軍報告?可他們在哪裡?不會大半夜還明目張膽地在府門外晃的。而且她出不去呀。

  安若晨咬咬牙,看了看屋內,然後開始脫去外衣,脫掉鞋襪,一切就如她上床就寢一般。她躺回床上,從床上的角度看了看,然後起身將窗戶開開。她屋裡的燭燈沒滅,睡之前她想看書來著,把ㄚ鬟遣退了,說她自己會滅。結果心太煩亂,上床時也忘了。但這樣正好。

  她到窗邊看了看窗外地上,穿上鞋,拿了屏風上的外衣將鞋子裹了幾圈,然後爬了出去,在窗外地上踩了好幾腳,留下些摩擦印記。之後她再爬回來,將燭燈推到桌邊,把衣服丟在了地上,旁邊再撒了幾張她寫字的紙。接著調整了一下屏風的位置,脫了鞋放回床邊。

  一切準備妥當。安若晨躺到床上再看了看。既然她找不到龍將軍的人,便讓他們來找她吧。

  她一咬牙,舉起了枕頭用力往燭燈的方向砸去,同時間大聲尖叫。一邊尖叫一邊跳了起來,推了一把那屏風。

  燭燈被砸中,摔在了地上,紙糊的燈罩很快燃了起來,燒著了紙,也燒著了安若晨丟在地上的衣服。

  「救命啊!快來人!」伴著尖叫聲是屏風倒下的巨大聲音,屏風勾住了緯縵,撞倒了椅子。緯縵掃過桌面,掃倒桌面雜物。

  「救命啊!有賊!」安若晨一邊大叫著一邊撞向床欄,而後撲向桌子,額頭在桌角磕了一下。她顧不得痛,掄起椅子砸向窗戶,「呯」的一聲巨響,她扭頭朝屋門跑去。

  在她的尖叫聲中,屋門被打開,兩個ㄚ鬟驚得衝了進來,「怎麼了?小姐,這是怎麼了?」

  「有盜賊,快叫人啊,有盜賊。」安若晨驚慌失措的模樣,衣冠不整,散著髮,沒穿鞋,額角還有傷,嚇得兩個ㄚ鬟跟著尖叫。

  很快,整個安府都被吵了起來。全府護衛搜查各院,安平差了人速去報官,各院的人都被集中到院子裡,屋子一間間的搜,以免盜賊躲藏。

  安若晨的屋子著了火,火勢不大,只燒了幾件衣裳和屋角物什,很快便被撲滅了。安若晨穿好了衣裳鞋襪,坐在院子裡,蒼白著臉由老奶娘幫著看她臉上的傷。

  安之甫怒氣沖沖地過來,喝問:「這是怎麼回事?」

  安若晨嚇得聲音還有些抖:「我今日看書看得晚了,剛迷迷糊糊睡著,忽覺得屋裡似有人,睜眼一看,竟是個黑衣人在翻我的抽屜,該是在找財物。我立時想到昨日城中出現的盜賊,於是大喊救命,還用枕頭砸他。我想跑來著,但他推了我一把,我撞到了頭。掄了椅子砸他,他搶了椅子撞開窗戶,跳出去跑了。」安若晨說著說著,哭了起來。老奶娘心疼得將她摟在懷裡安慰。

  兩個ㄚ鬟也很是後怕,說已睡著了,聽得屋裡有打鬥聲響,小姐在喊救命,她們忙披著衣服衝進去,那賊子已從窗戶跑了,她們忙將小姐救下。

  安之甫氣得直跺腳,家裡頭居然來了盜賊,那些家丁護院們都是吃閒飯的嗎!「搜!給我好好搜!絕不能將他放過!混帳東西,竟偷到我府裡來了,活膩味了!安平!官差呢!怎地還沒到?!」

  安若晨將頭埋在老奶娘懷裡,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官差會到的,但她盼著將軍那頭的人也能到,盯梢她的人在府外一定聽到了府裡這般大的動靜,如果順利的話,她猜來的會是宗澤清。軍方插手這樣的事,有個私人的由頭會更合理。宗將軍可以說正巧聽說此事,剛在安府吃過飯怎地就遭了賊,於是過來看看。

  等了好半天,安若晨的院子已經被搜完了,ㄚ鬟們整理了另一間房讓安若晨暫住,可官差還沒到。安若晨有些焦急,她在屋裡坐了好一會,老奶娘想在屋裡打地鋪陪著她,被她拒絕。安若晨好一頓哄才將奶娘支走,她需要個安靜的環境好好想想。

  又過了一會,聽到外頭吵鬧的聲音,官差到了。安若晨伏在門後聽著,官差們在問話,在查看她那間被燒的屋子。她聽到有官差大叫窗下有人摩蹭過的痕跡,定是那盜賊進屋前觀察了一會,確認屋裡人睡著才敢動手。這時候安若晨聽到個讓她精神一振的聲音:「門房那邊沒什麼異樣,那賊子定是翻牆進來的,大家看看各院牆邊有無痕跡,哪兒進來的許便是在哪兒出去,若沒有,他也許還在宅子裡躲著。安老爺莫急,大人們對這事很是重視,派了這許多人,定是能將賊子捉住。我就說啊,怎地才離開沒多久便出了這事,趕緊來看看,安老爺放心,這事我盯著呢。」

  是宗澤清。他果然來了。

  安若晨咬咬唇,想著下一步宗澤清該說想跟她問問話,要見見她了。

  可宗澤清沒有,他竟又扯到了別的,官差們被他支到外頭查看去了,ㄚ鬟和僕役也被叫去問話。安若晨皺起眉頭,正想著要不要自己主動出去,這時候卻聽到窗框那有人敲了幾聲。

  安若晨一轉頭,吃了一驚。

  「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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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6-24 2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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