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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蒿里茫茫] 早安!三國打工人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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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大頭寶珠 於 2024-9-29 00:42 編輯

早安!三國打工人 作者:蒿里茫茫

內容簡介】:

  「海內沸騰,生民煎熬」

  其實陸懸魚不太理解這八個字的含義。

  自從她臉朝下砸進中平六年的土地之後,原本曾有的短暫夢想早就灰飛煙滅了。

  她路人臉,低情商,沒有任何家世,還有個莫名其妙就被所有人討厭的DEBUFF——當不成哪個諸侯的白月光其實也沒什麼。

  她有手有腳,能算賬,會殺豬,還有一柄足以孤身行走在亂世間的劍。

  她的目標也很簡單:一座小宅子,一些親朋友鄰,一間放滿了吃食的小屋子,涼風襲來的夜晚,一個可以悠然乘涼的院子。

  所以,到底是哪裡出了錯,讓她的道路徹底轉向另一個方向了呢?

  「我做好了戰死於此的準備,」她手持黑刃,屏氣凝神,立於火光之中,傲慢地望向潮水般湧入的丹楊兵,「欲據徐州,爾等也當有此決心才是。」

  排雷:

  女主一輩子路人臉,前期小市民,後期加入劉備團隊;大長篇文,感情線靠後

  重點排雷:

  女主到死也是個理想主義者,別想著用現實去改造她。

  一句話簡介:名將是怎麼煉成的

  立意:在亂世裡有尊嚴的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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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影鳴人 + 10 + 100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

總評分: 威望 + 10  SOGO幣 + 100   查看全部評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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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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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殺豬刀 第一章 恩公好像有點沒出息

  張緡覺得自己這次定然是逃不過去了。

  他之前想得簡單,今歲黃巾賊亂已平,縱有流寇作亂,天子腳下必是無虞,因而明明在官莊可以歇腳停留,他偏執意要走夜路穿過石門溝,到渡口再歇。

  理由倒也簡單,官莊離雒陽不過二十里,往來客商多在那處停留,因而客舍生意興隆,要價也不菲,他這三四個僕役,算算至少要二三百錢的宿費。

  況且春分已過,白日漸長,哪有申時打尖住店的道理?

  只要再辛苦兩個時辰,行至渡口營寨處時,這差役便可了結了。

  他運送的這批藥材原本便往河南朱儁處,渡口自有軍吏交接,他只在路上需得多費一支火把,到渡口時再花幾十錢請軍吏們喝兩碗酒,便能在營寨中討個空閒帳篷,睡個飽足,甚至連這兩頭驢子的草料也可省下來,豈不兩全其美?

  但這些幻想在此刻都迅速消散,轉變為了無盡的悔意。

  對面賊匪也並不算人多勢眾,火把照出來的山路上,隱隱只有三個衣衫襤褸,手持環首刀的男人。

  此時天氣已不算很冷,但火光若隱若現中,他仍能看到對方發黑的手上遍布了傷痕與凍瘡。

  石門溝兩側皆是亂石荒山,鮮有人煙,此刻便是想高呼救命也無人聽得見。

  但時逢亂世,逼民為賊,這幾個賊寇也未必便想要取他們性命。

  為今之計,只有先告饒看看。

  「諸位,諸位,驢車笨重,不堪諸位驅策,」他連忙討饒,「若欲取財,在下略有餘饒,諸位何不取了錢帛,各自趕路呢?」

  幾個賊寇互相看一眼,「你那車上,裝了些什麼東西?」

  時有大疫,這些藥材皆是搶手貨,若是在此丟失,官府便要他拿自己的家產去補貼。

  這一車藥材至少萬錢,他便不說傾家蕩產,也要元氣大傷。

  想起來臉上一陣陣的抽痛,然而張緡知道撒不得謊,仍是老老實實的賠了個笑臉,應了一聲。

  「是些麻黃、茵陳、白頭翁……」

  果然為首的漢子臉上動容,「藥材?你運送藥材,也敢夜裡趕路?」

  「官府差役逼迫得緊,」透過火光,那幾個人臉上的表情並不十分真切,但張緡知道什麼樣的話更能討好他們,「小人也是無法,敢不應踐更?」

  他這帶有哀求與訴苦意味的話語令對面沉默了一會兒,而後才應答。

  「既如此,你拿幾千錢,還有身上的乾糧,一併交過來。」

  數千錢不是什麼小數目,張緡雖覺肉疼,心中還是一寬,好歹這一車藥材保住了。

  更要緊的是,他們的性命也保住了。

  他見這三人的模樣,十分機敏的先從車上取了餌餅與肉乾,再加上一囊濁酒,送了過去,果然為首的那人打開酒囊聞了一聞,甚至還笑了。

  「郎君倒是伶俐。」

  自然伶俐,他身家性命都要交代在這裡,怎能不伶俐。

  就在他交了五千錢,又送上了幾袋草藥,終於哄得這幾人欲走時,想不到的變故發生了。

  說起來,也不過是他家那個呆頭呆腦的僕役見主人破費,因而心痛,在後面小聲嘟囔了那麼一句。

  「這是朱太守的軍資,他們竟也敢如此放肆!」

  那個為首的賊寇聽到了那麼一句嘟囔,腳步停了下來,突然轉過身。

  「哪個朱太守?」

  張緡慌忙揮手想令僕役住嘴,但後者顯然未曾意會這個手勢。

  他甚至似乎覺得,搬出了這樣一位大人的名頭,能令這幾人聞風喪膽,將那幾千錢還給他們。

  「自然是朱儁朱太守!」

  ……………………

  當今之世,諸侯討逆者眾,伐黃巾而百戰不殆的名將,唯皇甫嵩朱儁二人,這兩位名將在長社斬黃巾首級數萬,堪稱「威聲滿天下」。

  ——但這只針對那些士人而言。

  火光跳動在荒涼的山路上,映出那三名賊寇變幻莫測的臉。

  為首的那個看了看自己兩個兄弟,而後伸手進了懷中。

  他掏出了一條骯髒殘破,卻還能看出顏色的黃色布帶。

  另兩個賊寇也如此一般,將掏出來的黃巾繫在了頭上。

  ……大事去矣!

  「須知不是我等將事做絕,」那名黃巾首領向前一步,冷冷地說道,「是你等自找死!」

  廣陽門東三道上,因急公好義而頗得街坊鄰居口碑的這位斗食小吏見了對方臉上的猙獰神情,便知道今日是必定逃不過去了。

  幾名黃巾賊拎著環首刀,邁步而來時,他應當撒腿逃走,但他腦子裡一片空白,兩腿發軟,不僅沒力氣逃,甚至連家中妻兒以後要如何度日都忘記了。

  那支利箭射穿了第一個衝過來的黃巾賊時,張緡完全不曾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他只是順著那名賊人倒下的方向,腿肚子一軟,跟著跪了下去。

  但剩下的那兩名黃巾顯然是在刀口上舔慣了血,極有經驗,呼喝幾聲後,立刻丟下了火把,逃進了路旁的荒叢之中。

  路上耽擱這些時間,天色已漸暗了下去,這樣昏暗一片的環境裡,除了那些吃慣了肉的世家武將,尋常百姓常看不清黑夜中的事物。

  因而新月如鉤,黑夜茫茫,那幾個賊人丟了火把,張緡便再也尋不見他們的蹤跡。

  但那未現身的弓箭手顯然尋得到。

  草蟲未鳴,幾個人嚇得瑟瑟發抖,四周靜謐一片。不待爬起身,接連兩三支箭矢破開空氣時發出的尖銳之鳴便自頭頂而過!

  荒叢之中,傳來幾聲悶響,似有重物倒地。

  若按常理推斷,這樣能在黑夜中視物的神射手必是一方豪傑,怎會看得起他這兩車的尋常藥材?但張緡頭腦中一片空白,硬是趴在地上不敢起身,直到那人自林間走了出來,入了火光範圍內,他才敢悄悄抬頭。

  那是個十分年輕,約莫只有十七八歲的少年,一布短打,頭紮麻布髮帶,除了手上拎著的一張弓堪稱精良,腰間也配了一把環首刀以外,周身莫說玉佩香囊,半點值錢之物也無。

  他生得尋常,堪稱貌不驚人,又是一身寒素,但只說那一手箭術,以及黑夜中視物的好眼力,便令張緡決然不會相信他是個寒門布衣。

  待得少年走近,這位小吏才發現他背後還背著什麼東西,以黑布裹住,麻繩繫牢,約五尺有餘,一端寬約一尺,另一端則細長如刃。

  當然,現在無論如何都不是仔細打量來人的時候,張緡忙忙地爬起來,迎了上去,再納頭便拜。

  「恩公!」

  「這車,」少年問,「裝了什麼東西?」

  少年的嗓子喑啞,如同沙子摩擦一般的粗糲難聽,彷彿嘶喊過許久,幾乎已經發不出聲。

  他連忙賠笑,「是些麻黃、茵陳、白頭翁……」

  「什麼東西?」

  察覺到少年不識藥材,他連忙解釋了一句,「是些草藥。」

  他雖不曾經過見過什麼刀光血雨的場面,但還有兩三分識人的能力,看這少年的神情和語氣,便知道他並非嗜血好殺之人,因此轉而小心翼翼,想方設法,想要護住自己這一車藥材。

  少年似乎對那車藥材沒什麼興趣,他彎下腰,撿了賊人的環首刀,然後又開始反反復復地搜起了那具屍體。

  只是既為黃巾流寇,必然是些不得活命的窮苦人,身上哪裡有餘財呢?若是求財,這車藥材不是現成的?

  少年只搜出了一柄環首刀,倒也不氣餒,直起身又走進了荒叢中翻了翻。

  張緡有些無語的看著他又搜過了那幾個黃巾賊的屍體。

  他一共翻出了兩柄環首刀,一根長矛,還有兩柄十分殘破的短刃。

  還有被黃巾賊拿走的一袋子五銖錢。

  少年就這麼抱著這堆東西,走到了他的面前,先將錢遞還了他。

  張緡有些呆滯,硬是沒有反應過來,那少年皺了皺眉,將錢袋徑直塞進他的懷裡。

  「你收這些鐵器麼?」

  ……他沒有反應過來,他是真的反應不過來。

  幾個僕役也沒有反應過來。

  一起直直的盯著少年和他懷裡那些髒兮兮的兵器。

  若是這少年缺錢,剛剛那袋錢他何不留下呢?

  就他的箭術,誰還敢向他討要不成?

  最後還是張緡開了腔,「這錢權作謝禮,以酬恩公大恩如何?」

  少年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他似乎很想伸手去拿那袋錢,但最後還是抑制住了自己的欲望。

  「你收這些鐵器麼?」

  ……………………

  恩公的想法真是與眾不同,但張緡還是連忙點了點頭,「願收,願收。」

  「什麼價?」

  不知道,張緡想,他其實是知道這些東西大概什麼價的,但他不知道自己收購這玩意幹嘛,也不知道該用什麼價收購。

  但少年救了他一命,看樣子也不圖他的這車藥材,他何不便將那袋錢給了他,算作答謝呢?

  「……五千錢如何?」

  少年看了看懷裡的武器,又看了看他,「這堆破銅爛鐵,你如何便出了五千錢?你這樣的人,誰會派你出來做事?」

  ……張緡開始懷疑這少年是哪個世家大族出身,就因為這一張嘴而被逐出家門的。

  因為他講起話來實在是太惹人厭了。

  而且張緡就沒聽過比這少年更難聽的嗓音。

  少年姓陸,按他自己所說只是個獵戶,家鄉為黃巾所破,一路顛沛流離到了這裡。平時便住在石門溝深處的茅屋裡,靠打獵和偶爾打些賊匪來換點鹽米吃。

  在講這些過去經歷時,少年總是會不自然的停頓,讓人一聽就能分辨出所說皆是謊話,但這更堅定了張緡的猜想。

  大概是那個世家的幼子,因黃巾之亂家滅人亡,才淪落至此。

  在問起姓名時,少年頓了頓,似乎想了一下,「陸鹹魚。」

  ……………………他一定是聽錯了。

  「懸魚?」

  泰山羊興祖懸魚拒賄,亦為美談,青州又是受黃巾之亂最為深重之所。這位少年必是自青州而來無疑了!

  「嗯,」少年愣了愣,將目光移開,「懸魚。」

  問過姓名籍貫,見他年紀尚幼,又獨身一人住在荒山之中,張緡不由得起了惻隱之心。

  兩個人聊來聊去,儘管少年仍然你我相稱,但張緡已經悄悄更換了稱呼。

  「賢弟何故自苦?為何不至人煙處居住?」

  少年想了想,「我不懂耕種。」

  「憑賢弟的本事,難道尋不到更好的職位?」

  他那雙冰水一樣的眸子盯著他看,「什麼樣的職位?」

  「比如說……從戎為國?」

  他搖搖頭,「我不慣行伍。」

  「那……若是投在某位大人門下,如賢弟這般箭術,也必受重用啊。」

  少年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不成。」

  「為何?」

  「我膽子小,幹不了這樣的活計。」

  ……這是什麼道理?

  難道他有這樣的武藝,倒還格外惜命嗎?

  但張緡有自己的小九九,他這往來渡口,運送藥材的差役還要再服兩個月,難保路上不再起風波,若是能將這少年拉攏過來,當不成知交故友,哪怕做個街坊鄰居,也好開口求人。

  因此他絕不能就這麼放他走了,張緡想了想,還有個差事,雖然髒累,於士族而言,聽起來也有些低賤,但工錢結得痛快,又有額外的補貼可拿,實際上……對於市井小民來說,還是樁美事呢!

  「那,愚兄倒是有一位故交,就在廣陽門裡的東四道上經營一處肉鋪,」他小心翼翼地打量著這位少年的神情,「他那裡每日殺豬賣肉,正缺一個有臂力的幫工。」

  說實話,就憑這位恩公的箭術,若是從戎,哪怕不敢肖想封侯之位,至少一個執旗兵是少不了的,若是那個講話習慣再改一改……偏將也未可知啊!何苦要去給殺豬匠打下手,當苦力,每天追著豬——

  少年眼睛一亮,「成啊!」

  ……恩公就這點兒出息,他算看出來了。

  --------------------------------

  緡:音同民,釣魚用的繩線;舊時穿錢的繩子;成串的錢。

  雒:音同落,河川名。即洛河。源出中國陝西省雒南縣冢嶺山,流經河南省鞏縣注入黃河。

  儁:音同菌,「俊」的異體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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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殺豬刀 第二章 其實鹹魚是有夢想的

  鹹魚原本不叫鹹魚。

  她寫卡的時候給自己起了一個特別瑪麗蘇,特別櫻雪羽晗靈的名字,因而就特別的長。

  當她的DM拿起她的人物卡,咬著舌頭把「維爾金娜‧費羅爾‧納裡寇普洛斯‧阿爾瓦雷斯」這個名字念出來的時候,這位眼鏡死宅很不友善的看了她一眼。

  「你個狗魅起這麼長的名字幹嘛?」

  「我是狗魅,」她理直氣壯的說,「但不耽誤我美,至少不耽誤我有美的夢想。」

  DM省略了一串詛咒和謾罵的話語,最後十分平心靜氣地對她說,「你想怎麼設定自己的容貌都沒關係,但我要提醒你,你的魅力值這麼低會影響到NPC對你的觀感。」

  他的好心提醒換來了這個濫強的標準歪嘴微笑。

  「沒關係,他們都打不過我。」

  鹹魚現在知道了5魅狗到底什麼待遇。

  自從她用這張5級魔戰士卡穿進漢朝之後,她就沒見過一個對她露出笑臉的人。

  ……其實她長得確實不醜,說話難聽點兒,也沒所謂啊。

  古時候的女人不都是追求文靜,要笑不露齒?她少講點兒話也沒人當她是啞巴吧?

  但,哪怕她不開口,不說話,見到她的小孩都會哭起來是怎麼回事?

  ……每一個被她問路的人都給她指了反方向是怎麼回事??

  ……每一個被她搭救的人,都會告訴官府,是她搶了他們的錢是怎麼回事???

  甚至在她用一頓老拳讓對方告饒之後,對方還會眼淚汪汪地辯解。

  「不知道為何,見了郎君便心生怨恨,根本記不起郎君的恩情……」

  作為一名18力16敏20智的黑刃劍聖,鹹魚的戰鬥力毫無疑問可以劃在「濫強」那一檔,她力大無窮,身輕如燕,才思敏捷,還有著至少守序中立以上的好人品。

  但她穿越來此將近三個月,依舊不得進入村鎮,只能在荒野裡生活。

  見到賊寇打賊寇,見到野狗打野狗。

  如果說這不是世界的惡意,也不是DM的惡意,那只能說……

  5魅狗的人生可能就是這樣的吧_(:з」∠)_

  所以當張緡邀請她去洛陽的時候,她基本沒怎麼猶豫——哪怕是陷阱,她也要跳一下!畢竟這哥們是三個月以來唯一一個不需要她開口,還能主動表示感謝的活物了!

  如果不是來自世界的惡意結束了,那至少也能說明她的交涉終於投出了一個自然20!

  漢朝人民的冷眼她已經不在乎了,愛怎麼看她都無所謂,怎麼說她也無所謂,怎麼給她找麻煩也無所謂。

  只要有熱湯熱飯和磚頭瓦房住就行!

  這具身體的濫強程度可以比一比高達,在野外餐風飲露喝冷水吃生肉住山洞也不會生病,但她畢竟還是個社會性動物,渴望生活在人類社會中。

  順帶一提,拜這三個月的荒野求生所賜,原本很可能對古代平民生活感到不適應的鹹魚……現在衷心地覺得,漢朝人民的生活真是太幸福了。

  營寨離得並不遠,鹹魚從附近的樹洞裡取了自己的包裹,跟上他們繼續在路上走了不過半個時辰,便到了河邊。

  凌汛已過,夏汛未至,過了平陰之後,地勢平坦,河道寬闊,不復潼關兩岸的險峻,無窮無盡的黃河水便這麼裹挾著泥沙,在夜色之中緩緩東行。

  沿著河灘走了不遠,前面影影綽綽的火光便見得真切了,再往前靠的時候,箭樓上的守衛喝聲遠遠傳了過來。

  「幹什麼的!」

  「在下是尉曹掾屬吏張緡,為朱太守運送時疫藥物而來!」

  張緡報上了自己的姓名、職務,以及目的,但哨兵並未鬆懈,還要他一個人走到營寨門口,將尉曹掾的手令沿著門縫送進去,待值夜的偏將看過之後才能放他們進去。

  「至於這麼謹慎麼?」之前嘴欠過的僕人甲有點不服氣,偷偷同旁邊的僕人乙嘀咕了一句。

  鹹魚倒是覺得這座營寨謹慎得很對勁兒。

  城鎮裡什麼樣她不知道,也不好說,但郊外什麼樣,作為連續三個月都在進行荒野求生的她可是一清二楚的。

  ……就這麼說吧,如果這個世道真是海晏河清,清平無事,她在野外待這麼久,光靠打獵為生,還沒變成野人,也不容易。

  三個月前的黃巾雖已近強弩之末,但還未完全崩潰,十幾人到幾十人的小團體在澠池至滎陽附近的郡縣外並不罕見。

  鹹魚就是靠著刷黃巾小怪掉落糧食和衣物,才度過了這個十分難熬的冬天。

  不過那時的黃巾還頗有點精神氣,不像今天晚上刷的這仨,已經頗為頹唐了。

  ……這也是她決心頂著白眼也要回歸人類社會的重要原因之一。

  不管洛陽城能苟多久,反正能苟多久她就準備跟著苟多久。

  沒等她沉思多久,營寨的木門緩緩開了。

  張緡跑回馬車旁的時候,左右看了看。

  「營中恐禁甲弩矛矟,賢弟何不將兵刃藏在河灘上,待明晨離營再取出?」

  ……兵器管理大概是自秦朝始?她聽說過秦始皇「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的事,但鎧甲、長矛和制式化的弩不允許帶在身上也就罷了,電視劇裡演的漢朝不是大家出門都會在腰間佩一柄劍?為啥就要來收繳她的?

  雖然內心刷過一排的小問號,但鹹魚對自己那張不討人喜歡的嘴有很清醒的認知,她不置一詞,將腰間的環首刀和身後的弓箭都解了下來,遞了過去。

  她身上的確沒什麼可疑的東西了……哦不對。

  待這一行人走進營寨時,守衛仔仔細細的檢查了他們隨身攜帶的包裹,不過風平浪靜,什麼都沒檢查出來。

  聽那個領頭的小吏言道,他們在路上遇了黃巾賊,雖沒傷到人命,但這場驚嚇也夠他們受的。尤其是那個長得雖不起眼,但怎麼看怎麼討人厭的少年,似乎是腳扭了,拄著一根木棍,略有些瘸拐的跟著進了軍營。

  ……就不知怎麼的,越看那個少年一瘸一拐的背影,他心裡就越覺得這人的腳扭得好,要是再扭狠些就更好了。

  ……鹹魚自然是聽不到這種怪話的,她就只是模糊覺得,世界的惡意並沒有結束。

  ……比如說,為什麼守軍給張緡和他的手下安排了帳篷和乾草鋪蓋,但鋪蓋卷兒恰好沒有她的份兒呢?!

  當然,最後她還是成功睡上了乾草鋪蓋。

  莫說她還是張緡的恩公,便不是,就她的武力值而言,張緡也絕不敢讓她在一旁睡泥地。

  ……但她還是挺鬱悶。

  鹹魚對別人的臉色經常是沒概念的,她既不會察言觀色,也不會揣度人心。

  但她的察覺十分敏銳,因此清晨離開營寨時,不經意間目光繞過寒風中操練的士兵,落在了營寨外的壕溝上。

  這裡距離洛陽城走路也不過幾個時辰,算得上天子腳下,守營士兵據說亦為是從北軍中調出來的精銳。

  但壕溝裡仍然有深深淺淺,被沙土掩埋得十分馬虎的黑色痕跡。

  ……大概是因為天氣寒冷,破冰時日尚短,地面仍然有些堅硬,因而士兵們不甚賣力的緣故吧。她想,這跟她沒什麼關係。

  快快到洛陽吧,到了洛陽,她可以尋一份不用刀口舔血的差……

  ……似乎殺豬也是動刀子的差事。

  ……但畢竟不用再刷小怪了。

  在她遙遠而模糊的記憶裡,黃巾軍並非是什麼黑惡勢力集團,他們曾是最普通不過的奴隸、失地農民,租種地主豪族的田地,忍受著朝廷與豪強攤派下的種種勞役賦稅,從生到死,溫順得不發一言。

  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

  千年以後的人民同情他們,並且肯定了他們揭竿而起的勇氣。

  不過張緡一點都不同情他們。

  在她試探著開口,問他對黃巾的看法時,這位祖上三代都有洛陽戶口的小吏立刻激烈地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此妖人作亂耳!郡縣遭亂,時人或死或奔,家室相失,豈不聞『巴三貞』之事?」

  ……那是啥?好吃嗎?

  看她愣頭愣腦的模樣,張緡倒是又十分熱心地解答了一番,從「大賢良師」張角的邪教本質,到黃巾軍內的各路牛鬼蛇神的傳聞;從黃巾流寇如何禍害地方百姓,再到名士們如何庇護了一方百姓。

  「如袁夏甫般,賊相約語不入其閭,卿人就閎處避難,皆得全免,方不辱士名!」

  ……聽起來這些地主階級還挺有節操的。

  ……哪怕這不是朝廷上下主流看法,至少也能在某種意義上代表洛陽市民的看法。

  這時候大概是沒什麼娛樂,因此關於黃巾賊的傳說講上幾個時辰也講不完,直到地平線上終於遙遙升起了一座大城的輪廓時,廣陽門東三道上這位最善言辭的尉曹掾屬吏終於換了一個話題。

  「賢弟可看見了?」他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那便是雒陽!」

  不同於唐長安,這座雒陽城並非四四方方,而是一個不規則的長方形,東十裡,西九裡,南北各六裡,城高三丈,南臨雒水,北望邙山。

  遙遙望去,堪稱雄偉,令人心中升起滿滿的安全感。

  哪怕亂世將至,她終究能躲進洛陽城裡,憑著三丈高的城牆為倚,安安心心做個升斗小民。

  --------------------------------

  掾:音同院,輔助;古代官府屬員的通稱。

  澠:音同敏,澠池:縣名。位於河南省西北,東鄰新安縣,北臨黃河與山西省桓曲縣相望。

  滎:音同行,滎陽:縣名。位於河南省開封市之西,黃河南岸。

  閭:音同驢,里巷的門;泛指鄉里。

  閎:音同紅,巷口的門。

  邙:音同忙,地名。古代都邑,在今中國河南省洛陽北邙山上。

  DM(Dungeon Master):DND跑團游戲的主持人,龍與地下城(DND - Dungeons and Dragons)的主持,負責引導整個桌上角色扮演游戲的進行。

  狗魅:在DND系列游戲裡,人類的普通屬性是10點左右,但有些濫強(不擇手段追求超強戰鬥力的玩家被稱為濫強)會故意讓自己不需要的屬性比如魅力變得很低,以此來加強力量敏捷智力等戰鬥相關屬性。他們的魅力值被降到5-7點時,同DND世界裡的灰熊老虎野豬鬣狗屬性點相同(野獸的魅力經常是5),因此被大家稱為「狗魅」。

  魔戰士:有的人傾盡畢生鑽研古老卷冊和文字,開啟魔法之力;有的人花費所有時間完善自己特定武器的使用技藝,成為無人可及的大師。魔戰士則同時遵循兩種道路,將法術能力和戰爭才能徹底融為一體,同時用法術和鋼鐵帶來毀滅性的強大力量。

  黑刃:魔戰士的變體職業劍縛會獲得一把強力且擁有自我意識的武器,名為黑刃,可以理解為有自我意識的智能武器。

  女主角的身體為安卓人(仿生人),有超強體力和修復能力,以女主角的力量常人肌肉和身材比例應該又高又壯像山,但仿生人可以高瘦;壽命約一百年,但是外表不會衰老,體力精力也不會隨著時間衰減。

  《太平御覽‧卷441‧人事部八十二》引陳壽《益部耆舊傳》:「巴三貞」者,閬中馬眇新妻義,西充國王玄憤妻姬,皆閬中人也;閬中趙蔓君妻華,西充國人也。姬早失夫,介然守操。中平五年,黃巾餘類延益州,賊帥趙蕃據閬中城,構迫衣冠,令人婦女為質,義、姬、華等隨北入城。後賊類爭勢,攻破閬中,時人或死或奔,家室相失,義、姬、華隨類出城走。傳聞後賊,或構略婦女,於是三人自度窮迫,恐不免於據逼,乃相與自沉水而死。鄉黨聞之,莫不感傷,號曰「三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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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殺豬刀 第三章 重口味的洛陽城

  ……想在雒陽城裡做個升斗小民,問過雒陽城的房價了嗎?!

  一般來說,世道越亂,房價越賤,但不管黃巾如何左右橫跳,作為首都的雒陽都處在堅不可摧的狀態,反而四面八方都有不少士族為了避禍而逃到京畿之地,這樣一來雒陽的房價就不可避免的節節攀升了。

  但要說環境怎麼樣……就……就勉勉強強了。

  城門處排起了隊伍,但其實挺難看得真切,因為遠遠就帶起了一股塵土。

  長長的一條土路上,有趕著豬羊的牲口販子,也有挑著蔬菜的農民,都要在城門口接受檢查,順便再交兩個五銖錢。

  這長長的隊伍算是慢車道,旁邊還有條快車道,專門給那些坐車騎馬的貴人和豪奴們準備,偶爾也有西洋景,比如說鹹魚排不到5分鐘的隊,便見到快車道上有個穿著五彩長袍,頭頂羽毛髮冠,好似羽毛球成精的老頭兒神情傲慢地坐車而來,周圍還帶了幾個長袍不如他闊氣,羽毛也沒他多的年輕人,騎馬護在左右。

  「那是個什麼東西?黃巾嗎?」

  她好奇地扭頭問張緡一句時,周圍農民伯伯們已經動作十分迅速地五體投地了!

  「那是巫師!」正在五體投地的張緡小聲提醒了一句,「休作此不敬之言!」

  那就也跟著五體投地唄……

  ……其實想在城門口五體投地,真的不容易。

  ……這條被踩得十分結實的土路上,每天迎來送往無數牲口,又從來沒人打掃,她早該知道這土什麼質地。

  要不怎麼隨便一個古裝劇,皇帝出城必須又灑又掃又鋪紅地毯呢?

  羽毛球目不斜視地進了城,前後的農民伯伯們開始議論紛紛。

  「這是青州的巫師麼?」

  「京畿中有法力的巫師皆為大將軍宣進宮了吧?」

  「天子怕不是……」

  「慎言!」

  從地上爬起來的鹹魚沒注意到張緡臉上的憂慮。

  她從來不看別人臉色的。

  尤其她聞了聞剛和土地親密接觸過的兩隻手。

  「城裡有地方洗澡嗎?」她期待地問,「那種可以容納幾千人的大浴場?」

  站在雒陽城的大道上,深吸一口大漢都城的空氣,從鼻腔到喉嚨,再由氣管進胸腔,一瞬就全然被這股混合牛馬糞垃圾場的塵土氣息給征服了。

  八百年後的司馬君實批評汴京環境污染程度嚴重,曰「紅塵晝夜飛,車馬古今跡」,此時的雒陽城也不遑多讓,偌大個雒陽城,周邊京畿地區無數農販要往城裡運送大量食材,這些食材經過市民們的胃腸消化,排出來後再跟大量生活垃圾混雜一起,就形成了雒陽城特有的一股味兒。

  穿過甕城,展眼望去,並沒有看到恢弘壯麗,氣象萬千的都城。

  「天子、貴人們住的地方也這樣嗎?」她指了指那一片接一片的瓦房,小聲問了張緡一句。

  「這是城門口,天子居於北宮,離這裡數里之遙呢。」

  「也這個味兒?」

  這位看起來特別好脾氣的大叔忍無可忍的瞪了她一眼。

  「……宮中自有黃門清理穢物,貴人們的府邸也自有奴僕打理,廣陽門內是平民百姓的居所,怎能與貴人們相比?」

  話雖這麼說,比外面村鎮的話,雒陽城也確實雄壯……但再雄壯,作為一座古代的都城,它充其量也就是百十平方公里的面積。

  在她看來,城南的平民睡在垃圾場裡,城北的貴族聞不聞得到,一要看今天刮什麼風,二要看鼻子好不好用。

  見她一臉失望,張緡還是安慰了一句。

  「行至市廛時,賢弟便能見到熱鬧處了。」

  城門處有衛兵把守,過往的人皆不敢停留,因此頗有些冷清。

  但穿過一條街後,眼前立刻就變了個樣。

  ……不看她這張卡高達20的智力值,她其實也能認出來這裡是個大市場。

  賣牛的,賣豬羊的,賣陶器的,賣竹筐竹簍的,賣馬賣鞍韉賣轡頭賣長鞭一條龍服務的,還有賣糧米蔬菜的,全都鬧哄哄擠在了一片廣場上。

  與腦補中鱗次櫛比,飛簷斗拱的華美商業街完全不同。

  ……但這個確實是「市廛」的一種。

  除了這些牲口和日用品之外,市廛最好的部分被一群人佔著,外圍幾個彪形大漢,裡面十幾個男女老幼,以草繩牽著,衣衫襤褸地站在那裡,任人駐足觀看。

  見她將目光投了過去,張緡也望了一眼。

  「賢弟可是想買一個奴婢回去?」

  那幾個大漢似是注意到到了他們倆的目光,鞭子在空中打了個響,聲音頗為嘹亮地吆喝起來。

  停下來打量那些奴隸的人越來越多,有些開始問起了價,還有人上手拍拍打打,又拉開奴隸的下顎,檢查牙齒是否齊全。

  ……這個情景看起來,說不出的怪異和殘酷。

  但張緡很顯然想不到她在想什麼,而是低聲勸了幾句。

  「此間生口皆為黃巾家眷,生性凶暴,難以馴服,若賢弟欲置家業,愚兄……」

  「不。」她突然說。

  她既不需要一個「生口」來服侍她,也不覺得這些神情淒惶的平民百姓哪裡生性凶暴。

  這一次的欲言又止被張緡看出來了,他了然地笑了笑。

  「賢弟曾除過許多黃巾流寇,自然明瞭其中詳情。」

  手上還帶著城門口土路上的臭味,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有多少牛馬豬羊拿那條土路當了方便之所。

  但那股牛馬糞的臭味也掩蓋不住她一身的血腥氣。

  ……洗不去,擦不乾,抹不掉。

  不過銀髮的卷子醬說得好,人不是想怎麼活就能怎麼活,總會在冷不丁的時候沾一身泥巴的,能做到的,只有繼續頂著陽光繼續走,說不定什麼時候泥巴乾了就甩下去了呢?

  「咱們走吧。」她重復了一遍,「我還是想洗洗手。」

  洛陽城分南北,漢宮也分南北宮,但總體來說貴人們和各種國家機關都在城北,官舍在城北,氣派奢華的客舍自然也在城北。

  但這並不是說城南的平民客舍就便宜、實惠、又貼心了。

  盡管這間客舍開在貧民區裡,店家還是擺著一張國營阿姨臉,而且想要熱水,得另加錢!別傻乎乎問為什麼!燒水要柴火,但是洛陽城內沒那麼多乾柴可以撿!

  所以,買柴是要花錢的!熱水自然也要花錢!一桶熱水兩個錢,用的是自家井裡打出來的水,地道的雒陽鹹鹵味兒。

  如果想喝點味道不那麼重的水,有三種選擇。

  一是花錢買城外運進來的水,一斗水大概2L,十個錢;

  二是花錢買酒喝,仍然以斗算,從十錢的劣酒到五十錢的醇酒都有;

  三是擊穿一千八百年的科技樹,把井打到承壓層,喝深層地下水;

  ……考慮到帶來的裝備裡並沒有鑽探機,鹹魚猶猶豫豫的還是選擇了買水喝。

  張緡將她送至客舍後便忙著回去交差了,除了約定第二天帶她去見那位屠戶之外,臨走之前堅持著給她留了一千錢的生活費。

  她心算了一下,住宿100錢,條件尚可,好歹是個單人間,不用跟別人擠通鋪;

  早晚兩桶熱水4錢,保證基本清潔;

  一斗礦泉水10錢,省著點兒喝也能湊合喝兩天;

  一頓便飯(一碟菜一碟肉一碗粟米飯)大概30錢,咬咬牙當一把鐵公雞,出門買一冊餅回來就著白開水吃的話,30錢能吃個好幾天。

  ……但,別人在大堂裡喝酒吃肉,她躲在房間裡啃餅子的感覺,真的不太好。

  ……尤其這個餅子並不是白麵餅,而是比吃糠強點但不多的麥餅,一口咬下去,有時還能清楚看見和麵大姐那兩隻手塞進麥粉裡之前都幹了點啥。

  ……她最後還是放棄了這種清心寡欲的生活,轉頭去點了一碟烤筍,一隻烤竹鼠,一碗豆腐湯。

  暮色籠罩在雒陽城的上方,幾處火堆點亮了半邊夜空。

  遠處傳來擊鼓的聲音,混雜著猶如嘆息般的祝禱與吟唱。

  天子已經臥床許久,市井間都在猜測,到底哪一位巫師才是真正身懷法力的大巫,能夠救天子脫出苦難。

  巫師們在城中總會將高傲的頭顱揚得更高一點,連金吾衛也不敢對他們表露出一絲不敬,若是他們乘車經過時,哪一個升斗小民表現得不夠恭敬,更是可能被當場格殺。

  但如此恭敬的背後是整座雒陽帶有疑慮的目光——自光武以下,皇帝中鮮有長壽之人,而今這位皇帝在位足有二十年,壽數亦有三十餘二,雖說放民間還大有可為,但在大漢皇帝裡,已算數得上的耄耋天子……

  光武中興至今已過百餘年,在時疫與旱災輪番摧殘過這個王朝後,百姓們已經記不起賢明天子的模樣,也不在意下一個皇帝是否昏庸,大體上來說,總不會比當今的天子玩得更刺激了。

  ……畢竟這位天子可是連三公的位置都能拿出來賣錢。

  ……要價還挺高,一千萬錢一個三公的位置。

  ……而且任期也不長,因為天子總會找點理由把三公罷免了再賣一輪。

  ……縱使如此,買的人也不少,據說走走門路還能打個折,比如「有重名於北州」的崔烈就走了天子傅母的門路,只花了五百萬買了個司徒,讓天子心疼不已,簡直賺翻了!

  聽過了各路八卦流言的鹹魚躺在床上,屋內不見一點燈燭之光。

  雖然她有黑暗中視物如晝的能力,但其實夜裡點一盞豆燈還頗有情調,尤其有溫暖的感覺,讓她覺得自己已經離開了那個冰冷黑暗的山洞,來到了充滿煙火氣的人間。

  ……但,燈油也是要錢的。

  今天一天算下來,她已經花了175錢。

  多的那一枚錢買了一根繩子,得以將餅子掛在房樑上。

  飢餓的老鼠在黑暗中發出了狂怒的聲音,不過她並未被這點動靜打擾,睡得十分安心。

  --------------------------------

  廛:音同禪,古代城市中可供平民居住的宅地;店鋪。

  耄耋:音同茂跌,耄,年紀約八、九十歲;耋,年紀約七、八十歲。「耄耋」指年紀很大的老人。

  《後漢書》卷五十二《崔骃傳》附《崔烈傳》:及拜日,天子臨軒,百僚畢會。帝顧謂親幸者曰:「悔不小靳,可至千萬。」程夫人於傍應曰:「崔公冀州名士,豈肯買官?賴我得是,反不知姝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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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殺豬刀 第四章 狗魅買房不太容易

  張緡為她尋的這個賣肉老板姓羊,因在兄弟中行四,所以可以稱他為羊四伯,街坊鄰居還給他起了另一個外號——「大將軍」。

  外號的來歷也很簡單,屠戶們能每日收羊收豬,必然頗有家資,雖說這行當說出去不太上得檯面,比不過那些讀書做官的士人,但好歹有個權傾天下,咳嗽一聲就能讓整個雒陽城抖一抖的同行呢!

  ……沒錯,大將軍何進就是個屠戶,只不過人家不在廣陽門這兒賣肉,據說人家祖上三代都是做這行的,到了何進這一代生意做得尤其紅火,進了金市去。而後從小黃門開始一個個結交,終於把自家年輕貌美的妹子送進了皇宮。

  ……聽了一耳朵八卦之後,鹹魚覺得這事兒主要還是人家妹子基因好,這位何皇后臉蛋又美,肚子又爭氣,據說宮中六十年沒見過成活的皇子,硬是在她這兒養活了一個!

  總而言之,自從何進當上大將軍,屠戶們都跟著面上有光,自從中平元年黃巾起義,何進被封為大將軍以來,據說光是雒陽城裡起了這個外號的屠戶就至少三個。

  ……大概他們是不開什麼互聯網大會的,否則論資排輩兒,掂量一下這個稱號的含金量的話,場面估計還有點兒尷尬吧?

  作為一名本職跟刀子打交道的屠戶,羊四伯不僅善於協調人與豬之間的關係,還十分善於協調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幫人排憂解難。

  比如說誰家娶婦下聘時扯不出幾尺絲帛,發送老人時想買板材銀錢不湊手,都可以來找羊四伯,根據親疏遠近,這個「排憂解難」可能會加點利息,高低不等,總體來說還是公道的。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東三道附近的街坊鄰居們如果遇了什麼事急用錢,跑來找羊四伯借錢的話是不收利息的,因此還額外獲得了「公正而好義」的美名。

  羊四伯聽張緡講起這位少年的品行,十分爽快地表示可以留用他,「小郎君如此英雄,必有出頭之日。」

  承他吉言,但鹹魚更關心薪資待遇問題。

  這個時代的工資可以用銅錢發放,也可以用布帛或者糧食,但考慮到現在的糧價有點飄逸,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選擇了布帛或者糧食這種硬通貨。

  鹹魚收到的這份OFFER大約是每個月兩石,也就是80斤黍米,按市價計算,大概是1200-1500錢。春秋再發兩匹麻布,基本沒啥假期,有事可以請假,請假就要扣錢。

  跟各路封侯拜相的龍傲天萬戶侯們相比,這個薪金待遇並不算高,但和洛陽城底層平民比一比,就相當過得去了,別說自己過日子,結婚生娃也還能湊合一下。

  ……當然,她不用考慮這個問題。

  考慮到食人之祿忠人之事,她還是又多嘴問了一句。

  「除卻屠宰牲口之外,還有什麼事需要在下留心嗎?」

  羊四伯和張緡忽然互相看了一眼,而後這位「大將軍」笑眯眯地摸了摸自己的絡腮鬍子。

  「除卻運送牲口,看顧攤鋪之外,我家這點小生意,本來也沒什麼操心之處。」

  鹹魚仔仔細細的盯著這位五十多歲的大伯看了一會兒,對方一臉真誠。

  作為一個7感知的天然呆,她懷疑自己的察言觀色敗了。

  待遇雖好,包吃包住,但沒有單間。

  雒陽城寸土寸金,羊四伯家不過中產階級,還沒混上亭台樓閣,三進院落。她要是住這,得湊合跟另外幾個幫傭睡一間房,幫傭們看起來都還算是正經人,但問題是性別為男,同榻而眠這種事對鹹魚來說,非常不可,絕對不能商量。

  ……如果不跟同事住一起,那就只能跟豬住一起了。

  ……這就是鹹魚必須自己出來買房子的原因了。

  東三道上的這間小客舍裡,擺了兩三樣菜肴。

  經歷過一冬的嚴寒,薺菜剛探了頭,立刻就被漢朝的人民群眾充分發掘,洗淨焯水,油鹽涼拌,一臉菜色地端了上來。

  鹹魚伸出筷子,欲言又止的看了看,還是伸向了旁邊的那盤狗肉。

  張緡露出一個了然的神色。

  「賢弟欲置屋否?」他伸手為少年倒了一盞酒,「兄當為爾謀劃。」

  「買是想買……就是不知多少錢?」

  張緡摸了摸下巴,這少年不肯住在羊四伯家倒不出他的所料,一路行來,言談中便察覺到這人年紀雖不大,但頗有傲骨,再加上之前所猜測的出身,自然不願與幫傭下役同室而居。

  但問題是雒陽的房價不是「傲骨」能解決的,尤其是經歷過黃巾之亂的現在。

  「賢弟想要什麼樣的居所呢?」

  少年思考了一會兒,「至少兩間房,自帶一個小院就行。」

  獨門獨院,不能離工作地點太遠,環境也別太差。

  ……要求還有點高。

  原本張緡考慮過,若是懸魚只想要個小偏廈,縱使囊中羞澀,他也能幫忙添補一二,但這樣一套小院子明顯超出了他能幫忙的範圍。

  「這樣一套院落,恐怕不止萬錢。」

  「不止萬錢……」少年想了想,「那到底是多少錢?」

  一套從進大門開始,有過庭,有正堂,有廂房,有院落,有池塘,有仙鶴的宅院,必定建在貴人所住北城,用料無一不精,百萬錢起跳;

  有正堂,有廂房,有院落可以種點菜,還有口井不必出門買水的那一種,如果是在士人聚集的北城區,磚牆陶瓦,樸實堅固,甚至還可能帶個火牆,十幾萬到幾十萬都有可能;

  如果是在平民和商賈較多的南城區,環境跌一檔,建房材料跌了一檔,自然也沒有火牆這種高級保暖設施,某些小院子裡連石磚都沒有,至少也要幾萬錢;

  城牆邊兒一片接一片的貧民區,泥牆草頂,能不能遮風避雨要看今天刮什麼風,下什麼雨,雖然冬天保暖效果特別差,但勝在通風條件良好,不用擔心一氧化碳中毒,大幾千錢還是得拿出來;

  對於鹹魚這種「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的進城務工人員來說,貧民區的茅草屋也能遮風避雨,奈何環境太差,沒隱私可言,對她來說簡直還不如在羊四伯家包吃包住。

  貧民區的泥牆草房和良民的小院子兩檔之間還有一種偏廈,其實就是民不舉官不究的違建房,條件比草房強些,挑個朝向好點兒的,關上門自成天地,除了隔音差些之外,誰也望不見屋內。

  這種偏廈性價比高,大概幾千錢到上萬錢都有,有些甚至還帶了基礎家具,堪稱東漢般精裝公寓,很適合逐夢雒陽城的打工人,因此張緡十分推薦她買一個。

  但她算了一筆賬。

  歷史再差的人也知道黃巾之後漢朝將盡,亂世將起,如果這樣的話,哪怕這時代沒有炒房團,雒陽房價也會繼續上漲。

  此時不買,更待何時?

  ……夢想雖好,現實卻有點殘酷。

  這幾個月堅持不懈毆打黃巾流寇雖然沒有獲得EXP,甚至讓鹹魚懷疑自己可能是無法升級了,但並非一無所獲——每個黃巾都有武器可以LOOT,運氣好時甚至是漢軍制式武器環首刀,賣到附近村鎮可以獲得300錢,乾糧和零錢另算,日積月累,身上竟然也有了五六千錢的積蓄。

  除此之外她還有75枚從格拉里昂位面帶過來的金幣,工藝精美,被這裡的商人當做大秦金幣,每枚給出了500錢的收購價。

  入職前的這兩天假期都被她用來四處亂竄問詢買房的訊息了,大部分房子她買不起,少部分她瞧不上,去看買不起的房子時經常會被中人羞辱,輪到自己瞧不上的房子時,又會被房主認為是在消遣他們。

  饒是她處處小心,還是被一家無賴捉住不放,見她堅決不肯買自己的茅草房,好歹也要賴10個錢去打酒,才算放過了「卻不是特意來消遣我」的這張生面孔。

  ……最後還是張緡拯救了她。

  東三道上還真有挺符合要求的這麼一套房子,房主是御史中丞陳翔的族侄,當年也算是正經的世家子,只是黨錮之禍後陳氏大半回了汝南,獨留這一家人在雒陽。

  雖不再為吏,但靠著抄書和收房租也能換一口飯吃。最近黃巾之亂既消,這家人動了念頭,準備將一個用來租出去的小院落賣出去,得錢也出城置辦些田地。

  ……聽起來大家都覺得動亂已經過去了,可以趕緊買田買地,安排新一輪投資了。

  張緡信誓旦旦地告訴她,再沒有比這套院落更合適的,「這是陽嘉年間蓋起的房子,永壽時又修繕了一次,可以說是極新的。」

  ……對不起,她聽不懂年號計算法。

  「那究竟是多少年上的房子呢?」

  「只有四十四年呀!」張緡眉飛色舞地說,「這一條街上,再尋不到這樣的新房!」

  ……可能他們對「新房」定義有點小小的不同。

  這個小院落足有幾十年,顯見的破舊,不足五十坪的院子,連石磚都沒有,只一條土路,兩旁亂七八糟堆了些雜物。裡外兩間屋子倒是收拾得頗乾淨,雜木的榻几案櫥褪了色掉了漆,但還及時擦拭過了灰塵。

  陽光透過窗絹上的洞落進室內,照進這間小則小矣,倒還四角俱全的屋子裡。

  ……這麼一套又小又破的二手房,居然開價足足三萬錢,她的確是沒有想到的!

  ……這還是三天裡跑遍廣陽門後能找到的最便宜的房子!

  「雖為陋室,亦足存身,」三十餘歲瘦高個兒,一臉孔乙己相的房主傲慢地說道,「足下有何置喙處耶?」

  「……能便宜點兒嗎?」她怯懦地問了一句。

  孔乙己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不可。」

  ……斬釘截鐵,沒有一點通融的餘地。

  「還有件事,須得與足下分說明白,」房主伸手指了指周圍這些破舊家具,「足下若要留用這些木器,須得再拿三千錢來。」

  ……5魅狗的人緣是這樣的。

  交過訂金,約定第二日再去辦手續後,精疲力盡的房奴回了客舍。

  一打開門,一室狼藉。

  她所住的這個單間攏共只有一榻一席一案几,外加她存放的鋪蓋卷而已,一目了然,偷是沒什麼值得偷的。

  ……就只是懸在樑下的那條繩子被老鼠堅持不懈地啃斷了而已。

  從榻上到地下,滿屋子的麥餅殘骸上面都遍布了囂張的牙印。

  「小人即喚僕役來收拾,郎君勿怪。」

  被投訴喚來的店家瞥了一眼案發現場,也並不怎麼大驚小怪。

  但看到客人一臉氣憤,這位店家思考了幾秒後,指著一地的餅渣,頗為敬業地給出了一個處理方案:

  「今日店中進了幾條好狗肉,不如晚間送一甌湯來,泡餅吃正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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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甌:音同歐,盆、盂等瓦器;喝酒、飲茶的碗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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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殺豬刀 第五章 「天子大行啦——!」

  天氣轉暖,牡丹花開。

  黃巾的餘聲漸漸消散,不起波瀾,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多的巫師入雒。

  但這對廣陽門裡東三道的街坊鄰居們來說,只是茶餘飯後的談資。

  畢竟自從光武帝遷都雒陽以來,市民們對於天子駕崩這種事,看得頗為淡然。

  ……甚至連熱鬧都懶得看的那種淡然。

  除了巫師入雒,牡丹花開之外,還能讓鄰居們聊一聊的話題,大概就是羊家新招的那個幫傭了。

  長得貌不驚人,看起來瘦瘦小小,不太起眼,尤其沉默寡言,輕易不開腔。

  只是那個殺豬手法確實俐落得過分了。

  同在羊家幫傭的李二雖沒見過老主人初殺豬時什麼樣,但他可見過少主人第一次拎起殺豬刀時的模樣。

  那麼大一頭豬,從豬圈裡趕出來要費力氣,捉住捆好更要費力氣,按住掙扎哀嚎的牲畜,快準狠地從喉嚨處捅進去一刀,那更是沒有幾年的經驗斷然幹不好的活計。

  羊家需要幫傭也是為此——畢竟在常人的理解裡,殺豬這活就不是一個人能做得了的。

  那天迎著朝陽,少主人哆哆嗦嗦拎著刀,一刀紮下去,鮮血噴湧而出,豬卻沒咽下最後一口氣。

  不僅沒咽氣,反而在劇痛之下嚎叫著掙脫了繩索,踹開了幾個壯漢,撒腿狂奔出門。

  一整條東三道上,灑滿了這頭豬的熱血。

  但這位新來的陸小郎完全不同。

  清晨照例是要將頭天送入圈中的肥豬選一頭出來宰殺,李二帶著兩個幫傭也準備好了一應的家伙事兒,熟車熟路,正待拎著趕豬棒,將豬趕出來再圍追堵截捆起來時,少年走了過來。

  「要殺這一頭嗎?」他指了指豬圈中最為肥壯的一頭。

  那頭豬不曾劁過,性情凶暴,頗有幾分脾氣,送來這幾日令幾個幫傭都吃了苦頭,因而大家不怎麼想惹它,小心地選了相對不那麼暴脾氣的其他肉豬。

  為首的李二原本想出聲提醒他,忽然卻改變了主意。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那個一臉漫不經心的少年,看起來有點討厭。

  初來乍到,吃個虧,丟個人,漲漲教訓也不算什麼吧?

  反正待他被那頭公豬追得滿院逃命時,自己上前幫忙給他救下來便是了。

  想到這裡,李二點了點頭,「就它吧。」

  少年身材並不高挑,也不健壯。

  拎著一根棍子走進豬圈時,就連最瘦弱的那頭小母豬也可以一頭撞他個跟頭。

  實際上這也是趕豬人常有的遭遇。

  若是哪頭豬發了怒,不僅能將人撞倒,一口咬掉半個耳朵也是有的。

  但那幾頭豬迅速地躲開了,它們似乎十分忌憚這個瘦弱的少年,不願湊到他身邊。

  只有不曾劁過,算是豬圈中王者的那頭黑毛公豬被這個不速之客激怒,它咧開嘴,鼻腔裡迸出了渾濁而暴怒的聲音,後腿蹭了兩下泥土,便猛地衝了上來!

  那頭豬好歹也有數百斤的分量,這般衝過來,若真將他撞倒,恐怕肋骨也要撞斷兩根!

  察覺到自己很可能因為一點狹促的小心思而害了同伴,可能還要害自己被主人痛罵時,李二後悔了!

  ……但是後悔也沒有什麼用。

  因為在那一瞬,少年拎起了棍子,照著那頭豬的腦袋砸了下去。

  他只是側了側身,幾乎沒怎麼換位置,那頭豬衝到身邊時,他剛好閃開,將棍子揮下,輕車熟路。

  撲面而來的塵土裡捲著豬圈的臭味。

  隨著棍子落下,先入耳的是骨頭碎裂的響聲,而後才是那口肥壯的畜生撲倒在塵土裡的悶響。

  李二見過許多次殺豬,但從來沒見過這麼殺豬的。

  幫傭們全都驚呆了。

  直到那個少年像拎雞一樣拎起了這口幾百斤的肥豬,丟在案上,提起了殺豬刀時,李二還是沒反應過來。

  「李二哥,拿個桶來?」少年疑惑的目光轉向李二時,他莫名覺得膝蓋有點軟。

  絲毫沒察覺到自己已經準備拿起反派劇本的李二氣憤地想:

  再放任這小子猖狂下去,他在羊家幫傭中的威望就全完了!

  少主人羊喜用過朝食,懶洋洋地走進院子,準備圍觀幫傭們捉豬時,發現幾個人正忙忙碌碌。

  案几上擺著一頭豬,不僅已經殺好,而且褪了毛,去了皮,開膛破肚,正在切肉。

  見少主人出來,李二頗為吃力地拎起了那個碩大的豬頭,「郎君,您看這……?」

  一頭豬不同部位能賣得的錢自然是不同的。

  豬肺、沙肝、豬血,這些都是極便宜,賣不出錢的部分。

  豬頭肉的賣價比這些能略高一點兒,但不多。

  考慮到最近雒陽城內有許多巫師作法祈福,整個兒的豬頭倒比拆零碎更能多賣出幾個錢。

  但這一個豬頭很明顯是不行了。

  不是因為它七竅流血的模樣十分可怖,而是因為李二拎起它時,那個血糊糊的,毛還沒褪的豬頭很明顯的變形了。

  羊喜第一次殺豬時雖然十分狼狽,但也不至於在逮到那頭血將要流光,因而力氣用盡,終於被擒住的豬時,非要再鞭一次屍,把豬頭敲碎出氣。

  ……這可太荒唐了。

  ……頭一次殺豬的經歷有點不太好。

  ……盡管從那之後,鹹魚都長了記性,下手得有分寸,不能將豬頭直接打爆。

  ……但要怎麼處理那個變了形的豬頭還是一件麻煩事兒。

  ……漢朝人也吃豬腦,雖說那啥《禮記‧內則》裡特別詳細地規定了人們不能吃這個,「狼去腸,狗去腎,狸去正脊,兔去尻,狐去首,豚去腦,魚去乙,鱉去丑」,但在民間傳說裡,不能吃豬腦不是因為聖人不讓吃,而是因為大家覺得吃豬腦會得軟骨病,比較忌諱。

  ……當然,再忌諱的食材在底層民眾那裡都不算什麼忌諱,因而高熱量高膽固醇的豬腦每次都不會剩下。

  這個腦漿迸裂七竅流血的豬頭最後被當成新人入職福利,讓陸小郎君拎回了家。

  夕陽西下,賣菜賣肉的都各自收攤回家。

  家徒四壁,冷鍋冷灶的陸小郎君盯著灶上那個碩大的豬頭,發起愣來。

  暫時看來,張緡是真誠的,羊四伯也是真誠的,這份OFFER也是真誠的。

  羊四伯已經到了知天命的年紀,再加上年輕時服兵役受過幾次傷,現下覺得力不從心,頗想將家當交給長子,自己帶著幼子去平縣,趁著田價低廉,置辦幾畝田地,當個農莊主益壽延年一下。但大兒子對殺豬宰羊這種事並不在行,對於收放高利貸時可能發生的某些摩擦更不在行,所以他才需要這麼一個幫手。

  既能殺豬宰羊,又能鎮住場子。

  實際上,說「並不在行」,真是這位老東家過於懂得語言藝術了。

  羊家的少東家羊喜是個二十六七的年輕人,因為家境殷實,家人對他曾經有不切實際的期望,比如說讀書識字,在官府裡尋個門路找點事做。

  但這位羊大哥是個文不成武不就的性子,書讀幾年沒讀出什麼名堂,家裡又沒有個美貌妹妹讓他實現人生小目標。既當不上官,回頭來幹殺豬宰羊的活計又嫌醃臢。每天最愛做的事是坐在門口跟街坊鄰居們吹逼,順便磨磨蹭蹭幫他爹幹點兒活。

  現在他爹準備退休,他也不打算接起殺豬的重任,能寫契紙會算利錢,就算書沒白讀,他老子也不準備奢求更多了。

  ……雖然聽起來是個不爭氣的二世祖,但這樣的老板似乎也挺省心的,至少性格好,不折騰。

  ……省心歸省心,這個豬頭還得想辦法炮製才行。

  首先,豬毛要清理乾淨。

  整個豬頭塞爐灶裡用火燒一遍的難度太大,得換個路數。

  她拔出匕首試了試,發現鋒利程度也不足夠貼著豬皮剔乾淨那點豬毛。

  那要怎麼辦呢?

  作為一個被動荒野求生三個月,生存技能全點滿的好青年,鹹魚覺得這根本難不住自己。

  不過在她伸手向身後時,腦海裡突然響起了一聲幽幽的嘆息。

  【不管你平日裡想怎麼胡鬧,這畢竟是你的自由,】那個聲音十分憂鬱,【但此刻,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

  ……這有點兒尷尬,她想。

  【我只是想填飽肚子而已。】她在腦內回應了這個聲音,【作為我的伙伴,你不該給予我幫助嗎?】

  【當然,我總是很樂意給你幫助的。】

  她的手觸摸上了那柄以黑布包裹得嚴絲合縫的武器時,聲音又響了起來。

  【雖然在我看來,猴子和豬的差別並沒有那麼大,但我有一個想法:像我這樣的神兵利器,放在鑄造界,至少也應該是十幾個人跳進火裡才能把我請出來,最好還能擺上足夠的香油和絲綢,沒錯,我理應享有更好的待遇——之前我一直以為你用破布條和樹葉來擦拭我,就已經是我可憐的生涯中所遭遇到的待遇下限了。但是你要用我給一個豬頭刮毛?還是你用木棒就能敲碎的豬頭?我能想到的任何存在啊,這是何等可悲的墮落,真該有人為此對你頒發一枚獎章,獎勵你在墮落這件事上所表現出的非凡的想像力,創造力和執行……】

  聲音戛然而止,因為它的「伙伴」已經餓得夠久,注意力轉移到剛剛被打斷的那項偉大事業上,不想再聽它絮絮叨叨的指責了。

  【……你聽到了嗎?!快住手!我說過了!你不能用我來剃豬毛——!!!】

  拯救它的不是鹹魚的良心,而是外面傳來的一片嘈雜。

  正是滿城煙火氣,家家戶戶燒火做飯的時刻,有人在挨家挨戶的敲門,呼喝。

  陸懸魚放下豬頭,擦了擦手,穿過院子拉開門,正看見張緡扯著破鑼嗓子在嚷嚷。

  「天子大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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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劁:音同橋,割、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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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殺豬刀 第六章 天子大行之後的事

  天子大行了?

  啥時間大行的?

  因為啥大行的?

  天子雖然年紀不大,但是玩得凶,據說在宮裡不僅這樣這樣,還那樣那樣,不知養精蓄銳,身體怎麼會好呢?

  「……『這樣』究竟是哪樣?」她探出頭去,小心翼翼地發問。

  正講得興致勃勃的街坊們假裝沒聽見,還是張緡應了她的話。

  「賢弟莫作閒談,此為國孝,家家須得懸白布於門庭……賢弟家中可備白布?」

  ……懸白布?

  她四處張望一圈,已經有手快的女主人扯了白布條掛出來。

  ……跟她想像中不太一樣,作為不需要進一步加工,漂個白就能進入市場流通的白色麻布價格低廉,特別受平民階層歡迎,竟然還是家中常備的布料。

  但她現下剛剛搬來,家中一窮二白,除了自帶的鋪蓋卷,連張臥榻都沒有,哪來的麻布?

  見她一臉迷茫,張緡了然於胸。

  「既如此,待此間事畢,兄使一僕役為賢弟送來便是。」

  一旁正聽得入迷的鄰居終於有了反應。

  「又不是什麼值錢的物什,何勞曹掾呢?妾取一段送來便是。」

  這位鄰居人稱眉娘子,是位二十餘歲的寡婦,這幾年的大疫幾乎給她的戶口本格式化了一遍,只剩下她和一個幼子,守著婆家留下的一個小酒坊相依為命。

  雖然聽起來頗有點淒涼,但這位娘子面容嫵媚,自帶風情,既有調笑的手段,也有撒潑的本事,在這片地段上混得還頗不錯,不管是喝酒不給錢的,還是敢對這位女老板動手動腳的,總免不了被街坊鄰居們群起毆之的下場。

  除卻撿她回來的張緡,雇她殺豬的羊四伯之外,這是第三個對她表現得比較友善的人類。

  ……而且還是個漂亮的小姐姐!

  「謝謝,謝謝您!」鹹魚有點感激涕零,「能再借點蔥薑嗎?要是有醬油就更好了啊!」

  小姐姐滯了一下。

  然後還是露出了一個和善的微笑,「郎君既開了口,自當盡力。」

  小姐姐好像很喜歡她,這可太好了!

  沒有燉肉料的豬頭肉其實不算特別好吃。

  尤其這頭豬沒被劁過,肉裡帶著一股腥羶之氣。

  但它畢竟是油汪汪,香噴噴,熱氣騰騰的豬頭肉,拿匕首切下來連皮帶肉的一塊兒,蘸了醬油塞嘴裡嚼一嚼,感覺似乎瞬間回到了物質豐饒的現代社會裡。

  豬頭肉就是要烀到軟爛才好吃,哪怕燒掉的小半捆柴火也是值得的。

  一口肉一口餅,足足吃掉了小半個豬頭後,她才終於呼出一口氣。

  看看這間破落的小房子,依舊是家徒四壁,除了爐灶和必不可少的鍋碗之外,就只有一張草席,以及她那張人物卡自帶的鋪蓋卷了。

  但吃過一頓親手烹飪的飽飯後,家的感覺回來了。

  院子裡的雜物已經被清理乾淨——對於平民來說,不用說刨花可以用來泡水梳頭,破皮爛襖收拾收拾還能縫雙靴子,哪怕是一撮木屑,沒有它也不方便生火。

  因而小院子也空空蕩蕩,只有一片十分貧瘠、乾燥、堅硬的土地,孤零零地鋪在那裡。

  現在正是春和景明的時節,她下班回家時,可以翻翻土,種點蔥薑蕪菁。本來她在肉鋪做幫工,隔三差五拿點下水回來應該不成問題,東家又直接發糧食,現下再自己種點菜,吃的問題上就不用再花錢了。

  她抽空去市廛看過,二手家具其實還不算太貴,再說她一個5魅單身狗也不需要置辦太多家當,除了最重要的床榻外,案幾櫥櫃不能少,再來張嶄新的,舒服的竹席……窗絹也要換過,門口還要再加個竹簾!到夏天時可以請隔壁的小姐姐過來,坐在屋內一邊吃瓜,一邊聊天,一邊望著窗外那片綠油油的小院子,清風徐來,一定很舒服。

  鹹魚是抱著這樣美好的心願睡著的,她做了個夢,夢到自己升職加薪,攢錢裝修,順便還討了好幾個唇紅齒白、眉清目秀的美少年。

  第二天上班時,她覺得這個夢特別地準。

  天子大行了,雖說皇帝是君父,按禮制要服三年斬衰,但也不能全國上下真就按著死親爹的規格披麻戴孝,不吃不喝,因此民間也就是三個月裡不許嫁娶,不許屠宰,不許歌舞娛樂。

  ……不許屠宰。

  李二湊近了她,「朝廷這麼說,難道這幾個月裡,當真全城的人都不吃豬肉了?」

  ……從昨天天子大行的消息傳出來時,街坊鄰居們那個八卦臉上,她還真看不出洛陽市民給天子守孝的熱情。

  「兄為弟謀了個好差事,」李二小聲說,「你可知道,老主君去了平縣,帶走了四五個僕役,打理莊子?」

  她思索了一下,似乎有這回事,但是,「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鋪子上人手吃緊也還罷了,現下天子大行,趕豬進城的幫工僕役正該多添幾個可靠人手,少主人為此發愁了一夜,此事賢弟知否?」

  她雖不知道,但也無可無不可的點了點頭。

  聽李二的意思,明顯是想推她去城外收豬趕豬……

  採購這種事自古以來當然有油水,不過她才剛來不久,那可能立刻升職當採購?

  ……她人緣這麼好的嗎?!

  李二察言觀色,又多添了一個籌碼。

  「賢弟新置家業,須知此處市廛間販賣貨物,價格遠高於城外村莊……」

  以平民階層而言,雒陽已經能代表整個大漢的最高生活品質,但不提環境污染問題,光看這個家具水準,她也不能對鄉村企業有什麼更高的期望。

  ……但她還是動心了。

  ……她可以花很便宜的價格從鄉下拉些木料回來自己搞,作為一個心靈手巧的5魅狗,自己學著打家具也不是什麼難事。

  ……她還可以用極低的價格買柴火回來!昨天做一頓飯就燒了小半捆的柴火!她的心到現在還在痛!如果可以隨便出城的話,她甚至還可以抽空自己出去砍柴!反正趕豬入城的費用是東家拿,她多帶一捆柴火回來完全不是問題!

  ……她是不是還可以燒點玻璃球帶去鄉下賣?

  「李兄真能為弟謀劃?」她期待地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兒。

  那張女媧捏起來特別不走心的臉上一片真誠,「不光愚兄,這院中的所有兄弟,都十分推崇賢弟啊!」

  她又看了看他的神情,覺得自己的察言觀色肯定是通過了,於是十分放心的點了點頭,綻開了一個笑容,「那就多謝李兄了!」

  比起雒陽城內,附近村莊完全是另一個模樣。

  一牆之隔,裡面的平民區看起來像個大號垃圾場,外面則蕭條得近乎不似人間了。

  幾尺麻布,就能難到不少人家。

  之前幾個月裡,她雖然在野外求生,好歹仰仗打劫各路流寇,並沒有真過過什麼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日子,但出了雒陽城,到處都有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人。

  漸入初夏,天氣轉暖,草長鶯飛,田間一片綠意。

  田間幹活的農人衣衫襤褸些也還正常,畢竟做農活時不適合穿長衣長褲。

  但是在這樣一個對女人有許多禮儀要求、穿戴要求的男權社會裡,家中的婦人總會穿得整齊些吧?

  之前限於那張莫名其妙人人喊打的臉,鹹魚沒怎麼深入過附近鄉村,現下作為羊屠家的趕豬人,出門收豬,她倒是實實在在的見了一把田園牧歌——

  想要賣豬的漢子還能換上一件洗過不知多少次,補丁疊著補丁的衣服,殷勤招呼她看看自家養的豬肥瘦如何,方不方便出圈。住在陰暗低矮的泥牆草屋裡的婦人,穿著幾乎無法將身體完全遮蓋住的粗麻衣服,赤著腳,光著胳膊,一邊哄孩子,一邊忙碌地紡麻。

  ……誰能信啊?漢朝時的婦人這樣打扮?

  可能是發現她注視著屋內婦人的目光久了些,漢子會錯了意,臉色變幻幾次後,還是上前低聲問了一句。

  「陸小哥若是能跟大將軍手下那幾位說說……」

  「……什麼大將軍?」她沒回過神。

  那張枯瘦乾黃的臉露出一副愁苦相,「自然是羊大將軍,今歲天氣旱,莊稼長得不好,賦稅又不肯減免一星半點,現下天子大行,還要趕出三尺粗麻布盡孝,小人這一家子……」

  一言以蔽之,這漢子見她小小年紀便被委派了這樣的重任,認為她必定是羊屠的親信,想求她收豬時多記幾斤分量。

  剛剛升職,這種不誠實不守信的活她是不樂意幹的,正待回絕時,一個大雷劈了下來,給她劈傻了。

  漢子似是下了很大決心,終於沖他咧開嘴,露出一個頗為奇特的笑,「小哥若是想的話,小人讓那婆娘來陪陪小哥?」

  ……………………

  這村子裡一家一戶,都是這樣的低矮草房,因而這家並不比別家更貧苦些——或者換句話說,別家跟這家也差不多一樣的貧苦,一樣從老到幼的打赤膊。

  但再怎麼貧苦,這還是擊穿了她的認知下限。

  ……大概是她聽錯了?

  「……那是你的夫人吧?」她試探地問。

  漢子急切地點頭,「自然,她都聽我的。」

  ……她覺得這個話題方向越來越不對勁,連這家那兩頭豬她也不太想收了。

  正轉身準備離開時,漢子急急忙忙的攔住了她,甚至有些磕巴起來,「她,她,她必定也是願意的!」

  她覺得自己好像磨了磨牙齒,然後露出了一個標準5魅狗的惡意笑容。

  「那我要是不喜歡婦人,而喜歡男人呢?」

  那張被暴曬和風霜磋磨得十分粗糙的臉皺了起來,一臉惶恐。

  她以為他終於要退卻時,這個漢子小心地又湊上前一步,「小,小哥若是……若是……小人……小人……也……也……」

  ……………………她的SAN值一定被清空了,她想,這人無敵了。

  但是那個「無敵」的漢子還在繼續哀求她。

  「若只收賦稅也罷了,而今天子大行,朝廷又將徵發更卒修陵,小人家中去歲添了丁,不想現今不足一歲的嬰兒也要徵口賦……」

  --------------------------------

  烀:音同呼,半蒸半煮,把食物弄熟。

  兩漢理論上來說三十稅一。

  但實際上除了田賦之外,還要收芻稿(草料),收人頭稅,兒童收口賦,成年人收算賦等等,除此之外還要自費服役,包括但不限於給人家當搬運工,當士卒,修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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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殺豬刀 第七章 天上掉下個曹老板

  皇帝大行帶來的蝴蝶效應完了沒有?

  沒完。

  出城收豬時,她便發現離都城不遠的地方起了一座禁軍營。

  關於這座軍營的流言五花八門,輕鬆點兒的說是黃巾之亂剛平,天子便大行了,現下新君未立,自然要將禁軍調來拱衛雒陽;

  嚴重點兒的就要暗示了,雖說史侯為皇后所出,但太后那裡還有一位董侯,皇位未必便是史侯的,說不定這些禁軍就是被拉來作勢云云;

  還有一個麻衣文士說得更嚴重些:皇后與太后不和不過是婦人之爭,但西園帥與大將軍的爭執,恐怕少不得見刀光;

  ……鑑於這些頭銜她一個也聽不懂,這個大概就是神仙打架。

  反正宮殿修建在洛陽城北,與城南的平民百姓無甚干係,只要血別濺太遠就行——北方有句口頭禪不大好聽:「死不死,誰家孩子呢」。

  天色過午,也收完了豬,趕著十頭豬匆匆忙忙回城的鹹魚突然發現,這事兒並不是神仙打架。

  這條土路通往雒陽城,雖說稱不上車水馬龍,但人來人往也還熱鬧,有車馬,有商隊,還有騎士快馬加鞭的跑過去,捲起一路煙塵。

  不管怎麼說,每一個看起來都比她這趕豬人更可疑一點,因此她完全不能理解那幾個路邊休息喝水的軍士為啥一看見她,就把她攔下了。

  「你這豬,」其中一個頭領模樣的軍士走過來,「是運到哪去的?」

  ……這是什麼問題。

  「運進城啊。」

  那個小頭目冷笑一聲,「天子大行,民間禁屠宰葷腥,你難道連這個也不知曉?」

  她眨眨眼睛,「這幾頭豬並非用來宰殺的。」

  「你不宰殺,將它們運進城作甚?!」

  ……編個理由倒也不難,她想了一下。

  「今歲大旱,田間豬草匱乏,三月間不許屠宰,農人不願多搭這幾個月的豬草,因此寧可便宜些賣與我家主……」

  「天子剛剛大行,便這般大搖大擺的往城中趕豬,」那人又冷笑一聲,「爾欲欺天乎?!」

  ……不出所料,她想,作為一個5魅狗的交涉檢定又失敗了。這幾個兵痞根本就不是隨機盤查到她,就只是饞肉了吧?!

  ……總之先想想辦法。

  她撒個謊,說她是為貴人做事成不成?

  ……不成,她唬騙技能檢定一樣-3。

  那她掏點錢出來,賄賂一下行不行?

  ……除卻收豬之外,她確實沒帶許多銀錢,況且要多少錢才能抵得過這些豬?

  見她不開口,那個小頭目更得意了幾分,「這幾頭豬今日便先收繳進營,待你家主君並裡正送來契書時,再作定奪!你們幾個——」

  不待他把話說完,那幾名軍士已經歡天喜地,上前準備從她手中奪過牽豬的繩子。

  太陽向西了一格,現下大概未至申時,算是一天中最繁忙的時辰。

  這條土路上塵土飛揚,除她之外,也有客旅商隊經過,但沒有任何人停下來,為她說句公道話。

  他們連看也未曾看她一眼。

  她的聲音原本就很嘶啞,此時更低了些。

  「若軍爺當真如此,小人如何交差呢?」

  聽了這話,那小頭目臉色一變,上手便欲打她一個耳光!

  「廢什麼話!」

  她側身閃了一下,手中那條牽豬的繩子也便放開了。

  豬玀們似乎被這場爭執所驚,不安地開始哼哼。

  遠處傳來馬蹄聲。

  她伸手摸向自己背後,準備拔劍時,還能分出一點餘光去看那馬蹄聲的方向。

  ……是個小個子,光以那個個子而言,似乎是個未成年。

  ……但未成年應該沒這麼滄桑的臉。

  ……不管怎麼說,等回去要找茬暴打李二一頓,她想,這特麼根本不是什麼美差!

  和升職成為趕豬人的陸小郎君不太一樣,去年升任典軍校尉的曹操從來不會這麼草率的信任人,哪怕那個人是他的同袍,亦或者是他的部下。

  當然,上軍校尉蹇碩統領西園兵馬,亦為八校尉之首,只聽命於天子,不能簡單稱為同袍,更準確點兒的稱呼,應當是主帥。

  但曹操既不會將這個宦官視為同袍,更不會將其視為自己的主帥。

  不用說他暫時依附何進事,便是他曾杖殺蹇碩叔父之事,兩人便絕不可能成為什麼同袍。

  天子於嘉德殿駕崩時,蹇碩意欲擁立董侯,已露殺心,若不是大將軍及時離了雒陽,回到城外的軍營中,大事危矣。

  整座宮廷被宦官們把守得密不透風,屬於蹇碩的那一部分禁軍亦在日夜不停的巡視,提防任一一個角落可能射出的冷箭。

  但十常侍是否下定決心與蹇碩同進退,擁立董侯,並視大將軍為死敵?

  陰霾之下,所有人的心都如緊繃的弓弦,片刻也不能放鬆。

  風中傳來的每一絲氣息,曹操都不會含糊放過,但他亦十分清楚,現下他能做的事不多。

  宮中事,決於大將軍,亦決於那些宦官,卻不決於他手。他能掌控的,不過是自己麾下這支去年新招壯丁的軍隊。

  說不定他的身家性命亦決於此,因而軍營裡的每一處,他都十分重視,從操練演習到嚴明軍紀,曹校尉都盯得很緊。

  初夏時節,樹上已聞蟬鳴。

  他擔心士卒懈怠偷懶,騎馬繞營寨四周巡視時,卻見幾名士卒面色不善,正圍著一個趕豬人發難。

  城郊哪有什麼奸細,必定是那幾名士卒想吃豬肉,因而想要搶那幾頭豬罷了!

  營中糧草皆由西園供給,從不曾虧待過士卒,而這幾名士兵一望神情,便知道他們也不是想花錢買豬。

  這般藐視軍紀,欺壓百姓,實在可惡!原本便以酷吏而聞名雒陽的曹校尉憤怒地策馬上前時,那個瘦弱的趕豬人轉過了臉。

  那人十分年輕,似是未及冠的少年,相貌平平,並不出奇。

  ……但讓他一眼便心生不快。

  「京師斂跡,無敢犯者」的曹孟德心中升起了一個奇怪的,完全不講道理的想法:如果是搶那人的豬,搶也便搶了吧?

  現下朝廷之事甚多,他何苦為了一個趕豬人出頭呢?

  一名士兵想要抽那少年耳光時,少年側身躲過,目光也遠遠地落在了他身上。

  曹操突然從自己這種奇怪的想法中驚醒,他與那少年素昧平生,無冤無仇,這樣不講道理的想法是如何產生的呢?

  但他不確定自己出言喝止是不是來得及。

  因為那個少年已經將目光移開,掃視四周士卒的目光冰冷刺骨,不帶絲毫感情。

  少年大概是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的,他既未求饒,也未躲閃,只是面無表情地微微彎下腰,同時將右手伸向了背後那柄為黑布所纏的武器。

  在那隻手握住了武器時,他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

  曹操也在那一瞬間,做了一個決斷。

  ……那個小個子居然真的是個成年人,天啊!

  不僅是個成年人,而且還是個將軍!

  他只是遠遠地喊了一聲,那些軍士立刻一臉驚慌的放開了牽豬的繩子!以迅捷無比的速度通通五體投地了!

  繩子落在了地上!

  難道這場爭執最後的贏家不是她,也不是那幾個兵痞,而是這群從繩圈中掙脫出來,準備奔向美麗新世界的豬嗎?!

  她默然無語了一秒,正準備去捉豬時,那名將軍馬還未到眼前,已經先替她喊了出來。

  「你等還不快去,把那些豬捉回來!」

  ……情商真高!而且聲音也挺好聽!要不是個子太矮,她都快以為是男主角出來了!

  這位身高並未達到男主角標準的將軍勒住了馬,身手敏捷地從馬上跳了下來,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大概三十餘歲,內著鎧甲,外攏罩袍,標準的武將打扮。雖然皮膚滄桑了點,但其實長得也不醜,尤其是那雙鷹隼般深邃的眼睛,還正經八百給顏值加了幾分。

  而且雖說這位將軍個子有點mini……比她可能矮了七八公分吧,但站在她面前,有種不怒自威的凜然氣度,令她肅然起敬。

  「將軍解救小人於危難中,」5魅狗不太會說什麼客套話,但她還是十分熱情地抱拳行了禮,「實在感激不盡。」

  ……那人好像被他噎了一下。

  ……她是不是什麼方面的禮節不對勁?還是話說錯了?

  周圍一片捉豬,趕豬,被豬撞了個四腳朝天的亂哄哄,但這位將軍不怎麼在意,他伸出手,引她往一旁走開了幾步,待路邊的古柏樹遮了陽光,蔽了煙塵,他才站定發問。

  「小郎君如何稱呼?」

  ……這人不生她的氣?難道她的交涉又一次投出了天然20嗎?!

  她有點期待地連忙回了一句,「小人姓陸,名懸魚。」

  這位將軍又看了看她,「尚未及冠?」

  ……她及不及冠要看她的文化程度,什麼時候想出了一個不太丟人的表字,再來討論這個問題。

  「……還不曾。」她最後有點尷尬地問道,「不知將軍姓名?」

  ……這人又滯了一下。

  難道這個時代平民不應該問將軍的姓名嗎?還是她的問法有什麼問題?

  但這位青年將軍仍然十分溫和有風度地回答了她。

  「在下曹操,字孟德,現為典軍校尉。」

  ……………………(`Д)!!

  ……這名字她肯定是聽過的。

  ……大概是三國時的政治家,軍閥,老大哥,還讓全國的中學生們痛苦地背他的大作(但現在全都扔進腦內垃圾堆了)

  ……話說回來,曹操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除了領兵打仗,還打得挺厲害之外,他似乎還是什麼跟豬有關的民間故事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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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蹇:音同檢,跛腳、行動不便;困苦、艱難、不順利。

  《資治通鑑》:初,帝數失皇子,何皇后生子辯,養於道人史子眇家,號曰「史侯」。王美人生子協,董太后自養之,號曰「董侯」。群臣請立太子。帝以辯輕佻無威儀,欲立協,猶豫未決。會疾篤,屬協於蹇碩。丙辰,帝崩於嘉德殿。碩時在內,欲先誅何進而立協,使人迎進,欲與計事;進即駕往。碩司馬潘隱與進早舊,迎而目之。進驚,馳從道歸營,引兵入屯百郡邸,因稱疾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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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殺豬刀 第八章 就這情商跳什麼槽啊

  典軍校尉到底是幾品官……她不太了解。

  但毫無疑問,這位曹老板並不像京劇那樣頂著一張奸詐白臉,他看上去正直、寬宏、又誠懇。

  除了替她抓豬之外,他又命士兵拿來了幾十錢作為補償。

  「律下不嚴,令小郎君受驚了。」

  ……這怎麼好意思呢!

  ……連那個身高都看得順眼起來!

  【你覺得我像瑪麗蘇女主嗎?喂?喂?這像不像羅曼劇情啊?】她在腦內小心的問了黑刃一句。

  腦海裡一片寂靜。

  黑刃沒搭理她。

  沒搭理也不耽誤她嘗試打一打曹將軍的羅曼線啊!

  她有點害羞地收了錢,揣進腰帶裡,準備清清嗓子,講點什麼時,曹將軍微笑著指了指她的背後。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遠處襲來一陣清風,剛剛好順著他低沉而有磁性的話語聲撲面而至。

  「小郎君背的是什麼?」

  好不容易攢起的一丁點兒羅曼氣息瞬間被這股清冷的西風吹散了。

  她用餘光看了看自己的黑刃,「沒什麼,一柄劍。」

  曹操明顯對這個很感興趣,「容操一觀否?」

  ……這個,她不太願意。

  似乎看出了她的猶豫,但曹操也沒露出什麼不滿的神色,「小郎君莫非信不過在下?」

  「這是小人家傳之物,將軍想看自無不可,但只能拿在小人手上,斷不容他人染指。」

  「大膽!」「無禮!」「狂徒安敢!」

  抓豬完畢的軍士們立刻接二連三地罵起來。

  曹操半點未曾動怒,他看著面前這個少年,覺得有趣極了。

  這人穿得十分寒素,長得也貌不驚人。

  光看外表,與雒陽城內隨處可見的升斗小民並無不同,升斗小民通常是愚昧的、渾渾噩噩的、從生到死都不會發出能被這個國家聽到的呻吟。

  但他有著與平民全然不同的眼神。

  這是個心性高傲的人,曹操如此想,但他到底有什麼高傲的本事呢?

  「既如此,便如小郎君所言。」他隨手指了指身側的一名軍士,那人帶頭搶豬,正是與這少年最有冤仇的一個小頭目,「你來陪這位小郎君演練如何?」

  雖說身材壯碩,在營中也小有名氣,但這也不當算作為難。曹操打量了軍士一番,又看向那個少年:若他真是高明的劍客,即使年紀尚輕,也能應付得了一個普通的刀手。

  少年看了他一眼,默默地點了點頭。

  周圍漸漸有客商駐足,圍過來看熱鬧。

  陽光落在那張年輕而平凡的臉上,少年從後背摘下了那柄劍,卻既未出鞘,也未取下在外包裹的黑布,就那麼拎在手裡。

  「打他的話,」他聲音嘶啞粗糲,語調卻平淡得緊,「不需要出鞘。」

  軍士變了臉,卻還猶豫著偷偷看了自家將軍一眼,想請個示下。

  ……這是他曹孟德麾下操練的兵馬,縱使稱不上百戰精兵,也沒有弱到這個地步吧?

  「小郎君既如此說,」曹操心中也有了氣,但他臉上半點不顯,仍然淡淡的,「爾當全力施為。」

  「諾!」

  若真為軍士所傷,曹操冷冷地想,不過言過其實的蠢人,死不足惜。

  不過他這個想法只持續了一瞬。

  軍士拔出腰間環首刀,口中呼喝,衝了上去,那少年果然長劍未曾出鞘!

  他甚至連手都未曾舉起,只是稍微側了側身,抬起腿來,踹了一腳!

  周圍一片驚呼!

  【我行嗎我行嗎我行嗎?】望著橫向飛出去,至少斷了兩根肋骨,在塵土裡慘叫哀嚎,半點見不到剛剛那幅頤指氣使嘴臉的壯漢,鹹魚興奮地問,【你看我露這一手,曹老板能對我一見鐘情嗎?!】

  黑刃還是不想理她,堅持著沒吭聲。

  ……自從昨天傍晚拿它刮了豬毛之後,它就一直這個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

  但是曹將軍雙眼一亮,一步上前,不由分說地握住了她的手,聲音也立刻高了八度,那個熱情勁兒簡直要把周遭空氣燒起來了!

  「郎君祖上何處?郡望若何?高堂安好?而今隱於此地,莫非欲效梁鴻舊事乎?」

  ……聽起來有點像純種賽馬報證書,但梁鴻是誰?

  不管梁鴻是誰,反正她沒祖上,也沒郡望,更沒高堂。

  見她一連串兒的搖頭,曹將軍又頗為仔細地觀察了一番她的神色,終於嘆了一口氣。

  「未料市井間竟有如此豪傑!」

  嗨呀,臉紅了!(*/ω\*)

  她感覺羅曼線似乎又有點行的時候,曹老板捉著她的手不放,親熱地握了一握,「而今社稷如累卵,郎君不可於市井間自誤,何不效班定遠故事,從戎報國?」

  ……這個不行。

  「小人膽小,從小就不敢打架,」她有點遺憾地看了他一眼,「行伍之事恐怕不太行……」

  捉著她的手滯了一下。

  但曹老板立刻改口了,「縱如此,操亦可為郎君引薦,吾兄袁本初雅愛壯士,郎君這般人才,吾兄定然……」

  這個好!能跳槽為什麼不跳為什麼不跳!

  ……但是還有個問題。

  「小人若是去了,不需要殺人吧?」

  正直誠實的曹將軍突然眨了眨眼,臉上露出了一瞬的困惑之色。

  她好像問了一個挺笨蛋的問題。

  但是曹將軍那一抹困惑之色轉變為了似笑非笑,「郎君難道甘願磋磨光陰,販繒屠狗空耗一世?」

  這個時代的等級堪稱森嚴壁壘,奴隸、平民、商販、士人、官宦、將領。天子高高居於金字塔的頂峰,各司其職,分毫不亂。

  沒有科舉,因而階級流動性很差,士人代代做官,奴隸代代都是奴隸,平民上升渠道一般來說就是軍功了。

  有了軍功,就有封賞,有品階,甚至有爵位。

  張緡說城北的貴人們所住的宅邸不僅乾淨整潔,有花有樹有池塘,還能在園子裡養兩隻仙鶴。

  有奴僕婢女們伺候,一日三餐加點心下午茶和夜宵;綾羅衣裙,金銀珠玉,還可以抽出時間來讀讀書,學學字,彈彈琴,培養一下瑪麗蘇的情操和氣質。

  她想取軍功,真是再容易不過。

  「小人覺得,」她說,「販繒屠狗就很好。」

  曹將軍的似笑非笑轉為了一抹惋惜,甚至堪稱含情脈脈。

  「既如此,操亦不能強求。」

  他的語調仍然十分推心置腹,又問了幾句她平日生活如何,來雒陽多久,平日可有什麼難處。她雖然有點懵,但也一一作答了。

  這種領導下鄉扶貧式的對話最後,曹操十分溫和親切地告訴她,今日一面十分投緣,原本想要請她入軍營一敘,但見城門將閉,便不再多打擾她了,以後若是遇到了什麼難處,都可以來軍營找他云云。

  話到最後,曹將軍環視了周圍交頭接耳看熱鬧的客商們一圈,朗聲道,「今日之事,全因操治軍不嚴,方有此過!今日之言,亦請諸位父老作個見證!若再有軍士搶奪民財之事,盡可入營報之於吾!有犯禁者,皆棒殺之!」

  在一片叫好歡呼和讚美聲中,曹將軍上了馬,幾個兵士扛著肋骨斷掉的壯漢,一行人在夕陽中遠去。

  ……那個背影看起來真的高大了不少,她想,這樣一位忠厚誠實的青年將軍,到底怎麼在歲月長河裡被抹上了白臉兒,當了奸臣?

  【我看你這輩子都別想瑪麗蘇了。】

  黑刃終於發聲了。

  【那也不見得,】她摸了摸口袋裡白得的那五十錢,心中十分輕快,【緣分這種事,誰說得清呢?我有種預感,我和他還會再見的。】

  【我也有種預感】黑刃冷冷地說,【你想聽聽嗎?】

  雖說黑刃現在餘怒未消,大概率說不出什麼好話,但她還是特別想聽聽。

  【我預感——】它說,【將來有一天,你會遠遠地看著他,痛徹心扉、歇斯底里、聲嘶力竭地,問候他全家。】

  ……………………震驚臉。

  難道曹老板是個隱藏得很好的渣男?

  曹老板是不是渣男這個問題先放下。

  金烏西落,耽誤了這許久,她的確應該加快腳步,趕緊回城交差。

  ……順便訴苦。

  少東家羊喜不在家,肉鋪也關了門。

  ……這也很正常。

  雒陽城禁屠宰,禁葷腥,附近的街坊鄰居們想買肉時,便問一句左鄰右舍,找人跑個腿,讓肉鋪的伙計悄悄送貨上門,省得顯眼。

  她有點想吐槽,這十頭豬進城豈不是更顯眼嗎?難道守城的士兵是瞎的嗎?

  ……當然不會是瞎的,收了她三倍的進城費呢。

  將豬趕進豬圈,又與負責記賬的伙計交接過銀錢後,她頓感自己十分疲憊,飢腸轆轆,十分想回家去生一把火,將剩下的豬頭肉熱一熱吃掉。

  ……昨天豬頭肉就餅子有點兒噎,要不打一碗雞蛋湯來喝?

  ……但是這個時辰市廛也關了,哪來的雞蛋呢?

  她用自己高達20的智力想了一下,十分輕鬆愉快地想到,隔壁家的小姐姐養了幾隻雞,必定是有雞蛋的。

  光吃人家的不好,要不她拿點糧食換吧?還省得再跑市廛一趟了?

  比起她這個破舊的小院子,眉娘雖然自己帶著孩子住,房屋卻收拾得頗為整齊。

  門前連一根兒草棍都不見,清掃得乾乾淨淨,院落內種著不知名的蔬菜,摻雜著一股酒香,飄了出來。

  但開門時,小姐姐的衣服穿得有點亂,鬢髮也只挽了一挽,收在衣領裡。

  而且笑容特別的不自然,差不多快要保持不住了。

  見她拎了小半袋糧食,十分誠懇地說明來意,眉娘輕輕地磨了磨牙。

  「妾亦在燒火做飯,等閒離不開灶台,一會兒再去雞窩處看看,尋得幾枚便給小郎君送來可好?」

  「當然好!」她連忙道,「那就多謝娘子了!」

  眉娘急著要關門,她再沒眼力勁也看出來了,連忙行了一禮,將糧食遞過去便準備離開。

  夕陽漸落,一條街上逐漸變得黯淡下來。

  燈火通明的貴人宅邸尚能看得分明,不捨得點一盞油燈的人家漸沒黑暗之中。

  但就在這時,變故發生了。

  ……如果用DND術語來形容,那應該是「DM神秘地扔了一把骰子,發現她的被動察覺投出了一個天然20」。

  眉娘是個年輕寡婦,家中除了稚童外再無他人,縱有幾個幫傭操持酒坊,到了傍晚也各自回家。

  她那兩室一廳的小房子裡半點火光也沒有,一片昏暗,說是在做飯其實有點勉強。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鹹魚那雙絲毫不受黑暗阻擾的眼睛敏銳地發現,室內有個男子身影。

  「家有賊吧?!」5魅狗沒走腦地驚呼了一聲!

  【你有毒吧?!】腦內的黑刃也跟著驚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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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國志‧魏書》:太祖初入尉廨,繕治四門。造五色棒,縣門左右各十餘枚,有犯禁,不避豪強,皆棒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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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7-31 19:29:56 |只看該作者
卷一 殺豬刀 第九章 進公司門先邁哪隻腳?

  天色越發暗了。

  小路兩側的人家漸漸升起了一點燈火。

  燈火並不明亮,畢竟寒素人家總有錙銖必較的性子,燈油金貴,柴火也不便宜。

  一片尷尬中,哪一家的狗低低叫了兩聲,又或者誰家的豬哼了一下,在這幾秒裡,都清晰地聽在了她的耳中。

  作為一個曾經在荒山野嶺中求生三個月的濫強,她絕對稱得上耳聰目明。

  不僅如此,她還總能察覺到最細微的一絲殺氣——無論是從人身上,還是野獸身上發出的。

  ……但她真是頭一次從這個溫溫柔柔的左鄰身上察覺到殺氣。

  ……眉娘的臉也只扭曲了一瞬。

  「郎君必是看錯了!」她將那小半袋糧食丟了回去,憤怒地剛要關上門,另一側的院門卻突然也開了!

  孔乙己的腦袋伸了出來!

  這位賣給鹹魚房子的房主名叫陳定,住在鹹魚家右側。這人三十歲出頭,據說出身汝南陳氏,是曾任御史中丞的陳翔族侄,正經的士人,與東三道上的這群平民不可同語,因而平時也頗有點睥睨天下的勁兒。

  然而黨錮之禍後陳氏沉寂,大部分陳氏子跟隨陳翔回了老家,這位士子卻還存了一點痴心妄想,留在了雒陽。

  雖然仕途不順,但好在世家名聲尚在,娶了個嫁妝可觀,規矩也不少的夫人,平日抄書為生混一碗飯吃,但還自覺清貴至極,見了街坊鄰居,輕易是不肯開口的。

  因而當初賣房時,這麼一位清貴世家子對上羊四伯家的殺豬幫傭,自然滿臉傲慢,鹹魚覺得也沒什麼問題,並不在意。

  ……但此刻他是不是熱心得過分了?眉娘也只是個賣酒的小寡婦來著?左看右看也入不了他的交際標準吧?

  「哪裡有賊?!有在下在,娘子勿憂!」聽不到鹹魚內心吐槽的陳定還在焦急地嚷嚷,「需要在下報官否?」

  ……想要關門的眉娘也僵硬了。

  「小郎君錯認了,」她急忙打了個圓場,「陳大哥莫慌。」

  「這幾日天子大行,人心惶惶,娘子千萬警醒些!」

  眼看著熱心街坊已經跑出門,繼續湊過來繼續進行安全防護教育,說不定還要幫忙來個安全檢查,眉娘子毅然決然地關上了門。

  ……門關得有點響。

  ……畢竟是上了年月的院子,哪怕養護得精心,這門也不甚結實了,關門時「哐啷、哐啷」的。

  但鹹魚沒注意這些細枝末節,她在回憶剛剛看到的那一瞬。

  她那一聲驚呼,引得房內的男人隔著窗絹,臉色驚慌地望了過來,那張總有點精氣不足、無精打采的瘦長臉便落在眼裡。

  ……那分明是少東家羊喜。

  ……原來不是賊,是少東家上門送豬肉。

  ……但是上門送豬肉搞這麼神秘幹嘛?

  又有兩三家探了個頭出來,望了一眼陳定,又望了一眼她,似乎在比較這兩個討厭鬼哪一個更不那麼討厭,可以八卦地問一兩句話。

  ……最後他們選擇了陳定。

  「陳大哥,剛剛何事?」

  鹹魚氣憤地回了自己的小院子,並用力地關上了院門,也發出了一聲沉重而破落的響聲。

  豆燈閃閃爍爍,爆了一個燈花。

  蕃氏放下針線,拿起拔燈棒挑了挑燈花,而後方向室外望了一眼。

  陳定關好院門回來,重新在席子上坐下,假裝沒看見夫人的眼神。

  「那寡婦又怎麼了?」

  「無甚事,」抄書匠略有些尷尬,「隔壁那個殺豬的錯認,聒噪了兩聲。」

  蕃氏冷哼了一聲。

  「錯認?三郎自外面回來時便與我說,羊家大郎親去送了一掛肉,足有好幾斤!」

  十歲的三郎是陳定與蕃氏唯一不曾夭折的孩子,但經了幾場大疫後,身子也十分瘦弱,此時趴在燈旁念書,聽見母親提起自己的名字,便抬頭偷偷看了一眼父母。

  這正好給了陳定一個發作的理由。

  「偏你整日裡不知用功,只知玩耍嬉鬧也就罷了,小小年紀,倒還留心起是非了!」

  蕃氏停下縫補的衣服,抬起眼簾瞥了他一眼,「他不過見了人家的豬肉,眼饞罷了。」

  那張又長又瘦的臉終於垮了下來,坐於一旁,繼續不吭聲地抄起了竹簡。見到氣氛不對,三郎也趕緊埋下頭,用心念起書來。

  燈下的這間堂屋其實並不算寒素,席子略有破損處都被精心縫補了起來,幾件木器也保養得十分精心。牆上掛著彰顯士人身份的佩劍,櫃中擺滿竹簡,窗下矮几處亦置了兩三擺件。陳定曾有位故友來訪,讚其古樸高雅,令人一望即知主人心胸。

  什麼心胸!蕃氏又瞥了一眼丈夫,明明才三十出頭,經年累月的抄書已經將背也抄得有些駝了,便是這般模樣,白晝裡妄想著有一日朝廷能平復黨人之名,重新為官執印;下夜裡嫌棄身側的妻子性情不柔順,還要幻想納了那個當壚賣酒的小寡婦!

  想起小寡婦那雙未說話時先帶笑的眼睛,蕃氏不覺緊緊地捏住了丈夫換下來要她縫補的這條褲子:若不是孩兒就在身邊,她一定要跟這個賊漢分說一番!

  察覺到妻子心緒不佳,陳定悄悄抬頭看了她一眼。

  ……雖說晚上一家子都守在這一盞燈旁的確寒素了些,但其實也挺不錯,至少有三郎在,婦人總得顧忌三分,不好什麼話都罵出來。

  燈花又爆了一下。

  夫妻倆下意識將目光轉向了攻讀經籍的兒子,覺得雖說拮據了些,其實這般日子也還過得。

  若是新帝登基後,能迎來一位英主,輕徭役,重民生,平復黨錮之冤,重見清平世界,那該有多好呢?

  如果可能的話,鹹魚想把所有她知道的不知道的罵過的沒罵過的話都罵一遍,包括但不限於問候男性親友女性親友祖宗八輩歷代牆頭。

  新搬的家,家當都沒幾件,空空蕩蕩的兩間陋室,有什麼值得掛念的呢?

  ……只有那個沒吃完的豬頭啊!

  豬頭啊!!!

  她清晨臨出門之前將豬頭和餅子都放在了灶台上,到了晚間一看,餅子還在那兒,也就多幾個小腳印罷了,豬頭卻是被細細的啃了一遍!

  啃也就啃了!也不知道哪隻該死不死的老耗子啃起豬頭沒把握住力度,卡在骨頭縫裡,還留下了一顆牙!

  她一瞬間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要燃燒起來了。

  屋子黑乎乎空蕩蕩,但對她來說老鼠洞並不難找,灶台旁的牆縫下有個很不起眼的方便出口。拿手扒一扒,磚石泥塊雖然對耗子含情脈脈,對她的手指卻毫不客氣,扒了半天沒扒開這個口子。

  就在她準備再一次向背後伸手時,黑刃先發制人的打斷了她。

  【你聽說過嗎?老鼠窩通常不止一個出入口。】

  【我不在乎,有幾個出入口我都給它拆了。】她冷冷地說道,【吃了我的就得給我吐出來。】

  【……原來今天的曹將軍給你發了一筆安家費,那恭喜了,其實我也早看這房子不爽了,重蓋一遍挺不錯的。】

  ……她滯了一下,黑刃輕飄飄的聲音又響起在腦海裡。

  【哦對了,鑑於隔壁就是那位小娘子家,你挖起老鼠洞說不定會挖到她家去,做好準備了嗎?】

  【……明兒我買點老鼠藥去。】

  【這聽起來還像話,】黑刃滿意地說道,【但是你不先考慮一下,明天的難關怎麼度過嗎?】

  寅時鼓敲過,城門忽然開了。

  隨之而來的是馬蹄聲、腳步聲、鎧甲摩擦與武器碰撞時發出的冰冷金屬聲。

  她悄悄起身,走到院子裡,輕手輕腳地卸下門栓,小心地拉開一點門縫,探頭向外看。

  在黯淡的天光下,執旗兵騎在馬上,手擎炎漢旌旗,一隊又一隊地傲然經過。

  將旗上寫著一個「曹」字,但她看了一小會兒,沒看到曹老板。

  ……等她想收回腦袋關起院門時,發現街坊鄰居們全在小心翼翼的探出頭觀看。

  ……甚至還包括眉娘,大概是氣消了,看到鄰居轉過頭來打了個照面時,也沒立刻關上門,到底還是露出了一個習慣性笑容。

  中平六年夏四月十三戊午日,大行天子靈前,何進擁立何皇后所出皇子劉辯為帝,皇帝年紀尚幼,尊何皇后為太后,並請臨朝稱制。

  眾人皆知先帝寵愛小皇子劉協,董太后及十常侍亦十分疼愛這位小皇子,而今卻徒為陳留王,再加上大將軍突然帶禁軍入宮,天子的皇位到底穩不穩當,市井自然多有議論。

  不過對鹹魚來說,她現在最關心的是老板會不會因為她左腳先進門而開除了她。

  肉鋪老板親自登門送豬肉,買家不僅收下了豬肉,還請這位老板進屋聊天喝茶,天色暗了有客人在也不點個燈,其實這事也不必翻來覆去細想才能明白……

  漢朝時對寡婦再嫁頗為寬容,民間甚至有傳言說寡婦命貴,不是大富大貴的男子配不上云云。

  羊喜雖說稱不上大富大貴,但中產是妥妥的,城中有房有地有僕役,甚至還有匹馬!

  但眉娘和羊喜要真有什麼,這就……

  今天的鹹魚的確是左腳先進門的。

  除了灑掃的僕役,抓豬的幫傭之外,平日總能見到的羊喜今天卻沒出屋,屋簷下只立著一個婦人,也是二十餘歲,一身素服,鬢間只戴了一根木簪,生得尋常,算不上好顏色,但翻看賬本的模樣頗為精明。

  見她進了院子,婦人忽然將賬本放下,頗為熱情地向她招了招手。

  鹹魚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她是認得這位夫人的。

  但她還是磨磨蹭蹭地去了。

  這位素有令名的羊家少夫人在上下打量她,並且聲音絕對超出了一個正常資本家的溫度。

  「我聽販木器的劉伯說了,他亦是昨日進城的!你昨日辛苦,那般險境,你竟一頭豬也未丟,穩穩妥妥地帶了回來,當真是個人才!」

  「小人只是僥幸。」她僵硬地答了一句。但少夫人不肯放她去幹活,還在親親熱熱地跟她聊天,從故鄉還有沒有親友到家裡柴火夠不夠用,零零碎碎跟曹老板似的又問了一遍。

  不過曹老板的高深莫測這位少夫人還是比不過的,這番閒聊到了最後,她還是笑眯眯地問出了死亡問題。

  「聽說小哥昨日惹得眉娘子不快?」少夫人以袖掩口,「怎麼了這是?」

  ……鹹魚左右看了看。

  周圍的幫傭們都在低頭幹活,誰也沒有把眼神分一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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