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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日子回到了往常的模樣。
卯時起床,慶蒔用趕投胎的速度,將大柵欄街上的糧食街、煤市街、鐵門胡同全掃過一遍,然後心甘情願地被同樂堂的夥計刁難,被李大嬸還有她那一夥親戚朋友白白佔便宜。等她辛辛苦苦地把煤簍、醬菜、安宮牛黃丸,還有熱豆汁兒給帶回去後,還得多留點心神,來面對後娘與妹妹那些苛薄挑剔的話語。而自從發生了梅崗的事後,她們挑剔的深度與廣度,都變得相當精進。即使已經過了一個月,慶蒔仍不太適應這刁難的力道。
除此之外,生活好像跟往常十年一樣,沒什麼改變。
喔!還有那麼一點不同,那就是她得默默地看著,王大班和後娘準備著她即將出嫁的大小事宜。外人或許會說,那是準備嫁妝,實際上,她覺得那是將貨物售出前的一種包裝手續。
春節結束後,她就要嫁進那大宅門裡,做一個藥罐子的妻子,唯一的人生目的就是,替他們盛德號生下繼承人。
想到自己的人生終點就是這樣,現在所做的這些苦力、所受的這些刁難,好像也沒那麼嚴重了。或許等她進了大宅門,反而會懷念起這種生活——比較有活著、存在著的感受的生活。
但如果要說活著、存在著的感覺,她這一生唯——次強烈、深刻感受過的,就是梅崗伴著她的那半天。雖然只有半天,但那種被人看著、疼著、寵著,以及焦急著、擔心著、糾纏著、陪伴著的感覺,卻讓她覺得自己的生命第一次有了分量——好像,自己是他在這世界上最重要、最要珍惜的人一樣。
可每次只要一回想起這種感覺,慶蒔都會冷笑。別傻了。她想。我一點都不配被他珍惜。
梅崗一定也是這麼想的吧!所以自從那天把他趕走後,她再也沒看到他了。而小花園的那株梅樹,也不再長花了。她想,梅崗應該沒有回這株樹上吧?
這樣很好,讓他去別的地方、找更好的樹住。那裡或許有更好的肥上,讓他生得更壯,而不是只有豆汁兒。他可是個好花妖呢!還可以活得更久,發現這世上值得他報答的人,依然很多很多。
慶蒔就抱著這些想法念頭,消沉地度過了這一個月。
大概也就在這時,京城裡流傳著一個消息。說是北城周家的盛德號,被一個從山西來的年輕商人,給硬生生地削去了三分之一的糧食業務,差點兒連皇宮的地盤都給占去。
又聽說那盛德號的周老爺,為了保住這皇宮的地盤,甘願答應這山西商人的任何要求。而這個要求,可讓外人百思不得其解,更讓王記油鋪的王大班聽到這消息後,著實手忙腳亂了一陣子。
而這一切,正是在慶蒔最消沉時發生的。當她也發現不對勁時,那山西商人已經找上她家了……
慶蒔剛從郊外的金老二油坊補貨回來,還沒處理那些油貨,油鋪裡突然沖出了掌櫃先生還有趙嬤嬤,兩人什麼話也沒說,左右各一邊,就這樣把她給架進了後院堂屋。
正廳的八仙桌前,不但坐了王大班和她後娘,還坐了一位她從沒見過的人。
這男人正眯著一雙鳳眼,斜睨著打量她。
慶蒔也睜著眼把這男人給看清楚,她知道自己會被這樣架進來,跟這男人脫不了干係。看他穿著華貴,而王大班相她後娘那涎著嘴嫵媚討好的模樣,或許……她猜,她的夫家又要換人了?
這年輕男人穿著一套由檸絲織成的白色長袍,外套一件用銀織勾成蓮紋的黑色立領馬褂,立領處還織有絨毛禦寒,托得他那張膚色白皙的臉,更有一種清靈高貴的感覺。而這男人生了一雙足以魅感人心的鳳眼,清秀高挑的細眉,薄唇帶著看不透的笑意,讓他渾身充滿了慵懶又邪佞的氣味。
他看見慶蒔被架進來,嘴角挑了挑,沒說話,只是拿出他的掐絲琺瑯鼻煙壺,放到鼻端吸了一下。慶蒔覺得,自己的眼睛可真被他那只金光閃閃的手給紮到了,不但那鼻煙壺是鑲金邊的,連他的手指上,也戴了三隻嵌了各色寶石的金戒。可他的手又細又白,乍看之下,還真像 雙富太大的手。
「李爺,這就是小女,慶蒔。」王大班見慶蒔來了,趕緊像出售貨物似的介紹起來。「她便是方才咱們提到的,過完年就要給盛德號娶進門的大媳婦。」
慶蒔掙開趙嬤嬤和掌櫃先生的手,皺眉瞪著王大班那笑嘻嘻的嘴臉。為什麼這老頭就是可以把她當成外人,眼睜睜讓她像件貨品一樣,被人待價而沽?先是盛德號老周的藥罐子,再來又是個邪佞的花花公子,她王慶蒔的價值就只是一件外衣,任這些男人穿來戴去?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忍多久……這種沒有半點價值的人生。
「果然有價值。」男人說:「不枉我放棄那宮內的地盤。」
「嘿嘿!外頭早有流傳,李蘭英大爺可是一號極精明的人物,做出的決定都是一等一的大事!您能厚愛咱家,我王大班真是祖上積德,感激不盡。」王大班搓搓手說:「只是,當初盛德號有承諾過咱們王記油鋪,如果要娶慶蒔進門,會出資替咱們開三家分號。不知……李爺是否也知道此事?」
「先上菜吧!」那名叫李蘭英的男人說:「吃飯時好好談。」
他看向慶蒔,牽起嘴角。「過來。」
主大班拉開李爺旁邊的圓凳,向慶蒔招手。「快過來,坐在李爺旁邊。對了,還不快喚聲李爺!」
慶蒔癟嘴,不說話。
王大班變了臉色。「快喊啊!」
慶蒔往門邊退了一步。
李蘭英看到她的小動作,不以為然地冷哼一聲。
「過來。」他又說一次。
慶蒔硬是拗起來,不過去。
李蘭英眯起了風眼,好像有警告的意思,可是他的嘴角卻在笑,讓他的表情看起來很陰森。他壓低聲音,再喚:「過來。」
見貴客生氣,後娘趕緊上前拉人。「你在這時候拗什麼脾氣?平常不是很卑微的嗎?少在這時候擺架子、裝骨氣!」
「五家分號,王老闆。」這時,李蘭英又說:「我出五家分號的資金,只要她肯坐在這兒。」他拍拍自己的大腿,得意地勾著嘴唇。
老、老天!五家分號!五家分號的資金啊!王大班閃亮的眼睛與他妻子對上一塊,二話不說,夫妻倆很有默契的,一同上前抓人。一邊一個,將慶蒔架到李蘭英面前,順道還把她推上他的大腿。
慶蒔還來不及掙扎,李蘭英一雙大手已抓住她的腰,將她往下拉,她就這麼坐上了他的大腿。
李蘭英箍住慶蒔的腰,大手輕捏她的頸項,將她倔強的小臉扳向自己,然後再眯起鳳眼,細細地審視她,像在看一件繪工細緻的陶瓷品。
「氣色不太好。嗯?」李蘭英看向王家夫婦,微笑道:「你們虐待她?」
後娘看到李蘭英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不禁全身顫慄。「才沒呢!呵呵……大概是她剛從外頭回來,被凍得沒氣色。一會兒上菜上酒,吃喝一陣,就有元氣了。呵呵……李爺別多心呢!呵呵……」
李蘭英又回頭看向慶蒔,而慶蒔正下馴地用鼻子瞪他。李蘭英又笑,輕聲說:「我喜歡你這表情,不過元氣不是,失了幾分顏色。」他的大手捏上慶蒔被凍紅的臉頰,將她拉近自己的嘴鼻,兩人的距離近到可以感覺到彼此的鼻息。
看著李蘭英大膽毫不忌諱的動作,連後娘都覺得很尷尬。而李蘭英也的確不把王家夫婦放在眼裡,好像這房裡只有他和慶蒔兩人一樣。
他又看了慶蒔一會兒,說:「你這副模樣,吃喝足了也不夠。該怎麼讓你恢復元氣呢?」他頓了一下,等慶蒔答話。
慶蒔咬唇,腰施了力,整個人往後傾,想掙脫他。
可男人大手一伸,扣住她的腰,馬上把她拉回,箍她的力道又硬了幾分。
她斜眼瞪他,呼嗤呼嗤地喘著氣。
李蘭英斜著嘴角,啞著嗓,聲音小到只有慶蒔能聽到。
他說:「吃我。」
慶蒔一愣,還沒反應過來,李蘭英的嘴就湊了上來,甚至撬開她的唇齒,將那團軟綿送進來,還一直勾引她,逼著她要對他有所反應。
王家夫婦倆都看呆了。
慶蒔嚇得快哭出來,她猛力一推李蘭英的寬肩,然後惡狠狠地賞這男人一個巴掌。王家夫婦又是一呆,對這狀況一點都無法反應過來。
可李蘭英只是默默地看著她,臉上也沒了笑。
慶蒔紅著眼眶瞪李蘭英。
被賣一次,已經夠讓人難堪了,她卻可以再被轉手,賣第二次?
如果她再不反抗,沒人會幫她的。
她不可以再糟蹋自己。
她誇張地往地上吐口水,用袖子一直擦自己的嘴。
她要他知道,即使他英俊、即使他有錢,她都厭惡他的親吻!
沒有人可以控制她的一生!
而慶蒔這動作,才真正激怒了李蘭英。
他又粗魯地扳住慶蒔的頭,想要強吻她。
慶蒔慘叫出聲,對他又踢又打,不斷扭曲身子想掙開他。
李蘭英看到她的眼淚,怔了一下,又像是怕傷了她,就鬆開了手。
慶蒔反應快,馬上奪門而出,循著遊廊往後門逃去。
「她跑啦!她跑啦!」後娘的聲音在後頭尖叫。「王大班!王大班!快去把她追回來!快去啦——」
慶蒔回頭一看,以為會看到王大班那腫大的身軀滾動的滑稽模樣,沒想到追出來的人竟是李蘭英。只見他瞠大圓眼,猙獰著臉,快步朝她走來,接著跨起大步,沖向她來。
她拼了命跑,一個拐彎。眼看後門就在前邊,就在這時,她被李蘭英抓到了。慶蒔以為他會打她,可沒想到這李蘭英竟還是吼著那句莫名其妙的話:「吃我!我要你吃我——」然後拉近她,又要吻她。
慶蒔一急。拉下他的手,大口一咬,李蘭英倒抽一口氣,鬆開對她的箝制。
慶蒔跟蹌了幾步跪在地上,又站了起來。她撕心裂肺地對李蘭英大叫:「我的心、我的身體,絕對不會賣給你們這些臭男人!我的工人是我自己!」
李蘭英看著她滿臉的淚水,像石化了一樣,靜靜地站在原地。
然後,他就眼睜睜地看著慶蒔慌張地拉開小門,逃出了這個一再出賣她人生的家。
全身都快凍僵的慶蒔,到了黃昏時刻,依然在大柵欄街上晃蕩。
她想要找一份可以養活自己的工作,可是年關將近,許多商號店鋪都開始結賬了,更何況她是個女兒身,誰會用一個是姑娘家的學徒呢?
她想起她對李蘭英喊的話。
我的心、我的身體,絕對不會給你們這些臭男人!我的人是我自己!
喊得多順口呵!可是當她決意當起自己的主人後,她卻發現,她根本沒有養活自己的能力。
眼看大街上的人馬越來越稀少,官府裡的人都出來了,準備關上胡同口的柵欄門。再過一刻,鐘鼓樓就要響起聲音,開始實施淨街了。這一晚,還有以後的每一晚,她要何去何從?可她絕不能回去,回去就會被賣給那個邪佞的花花公子。
花花公子?
慶蒔一愣,陷入思考裡。她想得很認真,還差點兒被路過的驢車給撞到。
當她理清了思緒後,表情有點痛苦。可她的腳步還是堅定地朝韓家潭與柏樹胡同一帶走去。那一帶胡同,是當年戲班進京表演時,下榻歇息的地方,久而久之,那兒也就漸漸地形成了風月場。
她趁著那淨街的三百下鼓聲響完前,拐進了這條柏樹胡同。這一帶地方就沒有實施嚴格的禁宵管制,到了夜晚還是華燈燦爛,路人車轎熙來攘往,只是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姑娘家來到這兒,顯得很格格不入。許多經過她身邊的男人,都會不懷好意地看她一眼,搞得慶蒔神經緊張。
慶蒔經過一家戲園,只要站在門口,就可以把裡頭的戲臺看得一清二楚。她好奇地站在入口邊角,看到一個武生扮相的戲子,身穿白蟒靠、頭戴紫金盔等行頭,手上拿著銀色長槍、馬鞭等道具,站上戲臺亮相。慶蒔看入神,覺得那戲子的扮相好帥氣,好像真是一個可以上戰場打勝仗的大將軍似的。
可是台下忽然傳來了叫囂聲,要那戲子轉個圈。戲子嬌笑了一下,依言轉圈,像展示商品一般,讓戲客把自個兒看個夠,可這一聲酥麻了男人心的嬌笑,卻也把將軍的英氣給打散殆盡。
接著又有叫囂聲響起,要那戲子下臺,侍候她相識的老鬥③倒茶、用點心,那戲子也乖乖地照做了。於是,慶蒔就呆呆地看著,一個本該精神抖擻上場打仗的大將軍,下了戲臺給男人們喝茶陪笑。
③老鬥,指嫖客。
慶蒔不知道,這是戲園的一個不成文規矩,叫「站條子」,讓扮好相的戲子站在戲臺口,給老鬥品頭論足一番,算是送給熟客的額外服務。
「喂!你黏在那兒幹啥?」戲園門口前招客的大爺過來趕人了。他粗著聲,揮揮手,像趕狗似的。「去!去!快走!走!」
慶蒔哼了一聲,悶悶不樂地走開了。
她來到一處角落,借著遠邊燈籠的光,將自己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她想,自己這身粗布衣裳,灰土土的落魄模樣,進青樓妓院找工作,應該不會……被拉去接客吧?
她什麼都能做,家事樣樣會,很能吃苦,而且也習慣應付刁鑽任性的小姐,應該能在這裡找個打雜的工作吧?
她連連地深呼吸,然後拐進小巷子,找到了一家妓院的後門。
她敲了敲門……
她真後悔自己敲了那扇破門!
沒想到,她找到的是一個「上娼」的四等妓院。
這種妓院壓根兒不需要打雜的丫頭,他們根本請不起。他們最需要的是年輕的姑娘——長得平凡、穿得灰上上的也沒關係,因為這土娼的大半妓女,本來就是年老色衰,都是靠俗劣脂粉來招攬生意,年輕的姑娘在這兒就像魚翅一樣的珍貴。
可倔強如慶蒔,怎麼可能會讓自己踏入火坑?
那天晚上,她一看情況不對,本想掉頭就走。
卻被兩個門衛大漢給攔住。
她反抗過。
而反抗的下場就是這樣——被那兇悍的領家嬤嬤,關在一個不見天日、能凍死人的閣樓裡,被餓個三天三夜。
慶蒔捂著臉,緊縮著身子,窩在角落,不敢亂動。一亂動,肚子就會餓,身子就會冷,好像會死掉一樣。
她就要這樣不明不白地死掉嗎?她要死得這麼沒分量嗎?她的人生為什麼會走到這種地步……
在這最脆弱的時刻,她想起了梅崗看她的眼神。
想著,她的心情就會好一點?這三天,她就是這樣熬過的。
那眼神總是在說,她是這世上最重要的人。
你願意跟我分享任何東西,這份心意,對我來說很重要。
慶蒔緊閉起眼睛,掙扎著。
慶蒔這名字,絕對是我往後的記憶裡,最燦爛的光芒,相信我。
在這裡死掉,誰都不會發現。
如果我的愛能讓慶蒔快樂,那我願意……以身相許。
她想活下去,這是她思考了三天得到的答案。
雖然當初是她把他趕走的,可是她還是好希望,有那麼一天,自己可以真的成為某個人心目中,那最重要的人。
慶蒔,讓我進去,好不好?
她還記得,自己把他趕出去的那一天,他在門外那樣求她。
慶蒔張開眼,咬緊唇。她決定了。
如果,如果還有機會出去,她想要找到梅崗。
她會跟他說,假如過去能再來一次,她會打開門,讓他進來,進來保護她、進來愛她。
她勉強地挺起身子,爬到門邊。
她要跟他道歉,跟他說,對不起,她脾氣不好,她不該這樣對他。
她吃力地舉起手,拍了拍門。可聲響小,好一會兒外頭都沒動靜,她再施力,又拍了好幾下。
還有,她想,向他道謝。
謝謝、謝謝他願意用愛來珍惜她,讓她有了想活下去、活在這個一直傷害她的世界上的動力……
她吸氣,無力地喊道:「開……開門!我答應……我答應接客……」
「今晚起,你開始掛牌接客。」領家嬤嬤把打理清爽的慶蒔叫來賬房,指著那掛在牆上的花名格中的一隻水牌,凶道:「你的花名就叫迎春,知道了嗎?」
「知道了,嬤嬤。」慶蒔低著頭回答。
領家嬤嬤粗魯地捏起慶蒔的下顎,左右搬弄地打量她,然後邪笑道:「喂得飽飽的,也不用施脂粉,就人模人樣,挺好的。」接著又變了臉。「一開始順從些不就得了,還這樣折騰咱們!你最好給我好好幹,沒把老鬥們侍候得服服貼貼的,有你好受的!」
慶蒔憋住了氣,可全身還是害怕地顫了一下。
訓完話,領家嬤嬤把她推上樓,樓上的房間是這座三合院裡唯一比較襯頭的,他們留給她用,可見他們對慶蒔抱的希望多大。
把慶蒔趕上樓去,領家嬤嬤又把站院子的④與門房叫來,吩咐道:「今晚一定要大力宣傳,咱們進了新姑娘,而且還是年輕的上等貨。多招呼幾個都沒關係,一定要把業務做起來,否則咱們翠楊館就要關門大吉啦!」
④站院子的,接待嫖客的人,通常穿戴整齊清潔,笑臉相迎。
「好的!嬤嬤。」男人們答喝。
慶蒔在樓梯角聽到這對話,趕緊沖回房間。
她撫著胸,心跳得好快。她怕得身體都軟了。
多招呼幾個都沒關係?一定要把業務做起來?這是什麼話?
即使她受過許多苦、許多折騰,但她終究只是個未經人事的單純姑娘家。一想到要讓那麼多的男人碰她的身體,之前鼓足的勇氣與決心,又都耗得一滴不剩了。
她看了看這土窯地方,很灰很破,家具簡陋。只有一張炕床,還有一組四仙桌椅。難得有座花幾立在角落,可上頭的花不但謝了大半,連花幾本身都搖搖欲墜。
她的身體、她的心,還有她的一生,到了最後,也要變得像這間土窯一樣,又臭又舊,又噁心嗎?
她的嘴唇開始發抖。她不要、她不要——
能活下去的方式,應該還有很多種吧?還有很多種吧?
慶蒔把這房間的窗戶全打開了,一個一個往下望。
她不一定要接客,她可以逃走,逃出去、活下去……
可這一望,卻讓她的腿更軟。
沒想到樓梯才沒爬幾層,這樓房的高度已經高到足以摔死人。而唯——扇臨靠屋脊的窗,又被死死地封住,看來他們早料到有人會要這招。
慶蒔連腳都開始抖了。
她不放棄,又沖出這間房,把二樓有窗戶的地方全搜了一遍,就是希望可以找到逃出去的路。
然而最後,她只是頹然地跪在窗臺旁,在心裡拔著菊花瓣——看自己是要留在這兒接客,還是賭一把,跳下去,看腳會不會摔斷……
可心裡的菊花瓣還沒拔完,門房已經接到客了——
她聽到門房拉長著聲音喊:「客來咧——」
然後是一陣她聽不清內容的細碎交談聲,接著是領家嬤嬤好得意、好快樂的尖笑聲,看來此名嫖客來頭不小,談出的價錢讓人很滿意。
笑聲暫歇,門房再喊:「迎春姑娘屋!要住局!」⑤慶蒔倒抽一口氣,再看了一眼窗臺下的高度,她緊閉著眼睛,掙扎了一會兒。
⑤住局,即嫖客在妓院處過夜。
當她聽到樓梯角傳來了咿咿呀呀的上樓聲,還有領家嬤嬤噓寒問暖的嬌笑招呼時,她牙一咬——
轉身回房,好好待著。
她懼高,真跳不下去啊……
「咱們如果哪兒怠慢了爺,請爺告訴咱們,咱們一定會改進!」領家嬤嬤的聲音越來越近。「還有,爺好眼光,選到的迎春姑娘可是未開苞的清倌,爺是她的第一個呢!不過她若侍候得不周到,您不滿意,也儘管跟我張嬤嬤說,我一定會好好教訓那丫頭,讓她多學學技巧……」
領家嬤嬤真是高興呵!畢竟他們的客層都是來自低下的苦力工人,像眼前這種穿金戴銀的闊人,會上他們這下四等的翠楊館來,還從來沒有過呢!而且他下的盤兒錢可真不手軟,不使盡渾身解數招呼,怎麼說得過去?
不過,詭異的是,這爺怎麼好像早就知道迎春在這兒?她記得門房、站院子的都還沒出門宣喊呢!這爺就悠悠哉哉地進來,指名要了迎春的水牌。
至於房裡的慶蒔,則手忙腳亂,她很想躲起來,可是這簡陋的房四四方方的,又能讓她躲到哪兒去?要坐在炕床上等嘛……她可真不甘願當一隻待宰的羔羊啊!
她的初夜,就真的要葬送在上窯這種地方?
此時,男人的聲音已經在門外響起。
「真沒人碰過她?」
慶蒔一愣,這、這聲音……好像在哪兒聽過?
不會吧?
不——
她絕對不要在這種地方見到他——
「當然、當然,我張嬤嬤拿翠楊館的名譽向爺發誓,您絕對是迎春姑娘的第一個。」在門外頭,領家嬤嬤拍著胸脯,繼續油嘴滑舌。
「很好。」男人說:「你們再差個人,到胡同底的萬興飯莊,包個桌來,我不吃你們灶上的東西。」
「噯!好的,爺。」領家嬤嬤討好地問道:「您要什麼菜,我們差人全給您包來。」
男人馬上念出菜名:「腐乳肉。溜雞片。開陽白菜。冬瓜盅。金鑲辣椒。煨茄子。大餅。還有大蔥。」然後又挑剔地再補充:「腐乳肉要梅花肉。溜雞片的玉瓜要脆。開陽要白菜心。辣椒子全剔除。大餅要烙得酥,大蔥要山東的。還有,菜一定要熱得燙口,否則我全不吃。」
「好的!好的!咱們馬上去辦!」領家嬤嬤的聲音一變。「聽到沒?還不趕快去辦!去!」
接著,就是人咚咚咯沖下樓的聲響。
「好了,爺。」領家嬤嬤又笑:「請來會會咱們的迎春姑娘吧!」
說著,門就咿呀地被推開了……
看到房間裡空無一人時,領家嬤嬤的臉都青了。
「呃……爺,這個、那個……」
她拼命在腦裡想措辭,好跟這難得上門的貴客,解釋眼前這離奇的狀況——那死丫頭竟然不見人影?
逃走了嗎?不可能,她親眼送她上樓的,樓下都派人守得牢牢的,絕逃不了!
那人咧?都跟貴客收了盤兒錢了,怎麼向人家交代……
喲,一定是藏起來了!死丫頭,敢畏客,這房裡唯一能藏人的,就是那四仙桌下。她絕對要把這臭丫頭給揪出來,抽她一頓鞭好消氣!
領家嬤嬤正要彎身查探,就在這時——
這貴客竟呵笑了一聲,說:「迎春姑娘想跟我玩遊戲?要我找出她?」
領家嬤嬤一愣,還沒答話,男人往房裡一站,板著臉,揮揮手。「你下樓去,不要打擾我同她玩遊戲。」
「噯,有需要……再喚我啊!」真是個怪客啊!發生這種找不到人的烏龍事,怎麼還會幫他們找臺階下?
領家嬤嬤退了出去,門給合上了。
躲在四仙桌下的慶蒔,微微松了口氣,正要再繼續盯著那男人的動靜時……
忽然,男人蹲了下來,看著慶蒔——
慶蒔捂著嘴,差點兒尖叫出聲!
果、果然——是李蘭英那瘋子!
他跟她跟到這種不等的土窯妓院做什麼?是特地來嘲笑她的嗎?笑她喊出那麼自以為是的話,最後還是落到了被男人玩弄的地方來嗎?
慶蒔覺得好羞辱,把頭埋在膝蓋裡,雙手捂著耳,打死不理他。
室內沉寂了好一會兒,都沒有人說話,都沒有人走動。李蘭英就這麼一直看著窩成小球狀的慶蒔。看了好久好久……
之後,他才站起身,拉開椅子,坐在靠門的那一面,替慶蒔擋住了門口。
又這樣靜了好一陣子。
這靜,讓慶蒔都覺得很不自在。她偷看前方,看到了李蘭英雙腿跨得開開的坐姿。她狡猾,他找她,找到這種會污辱他尊貴身份的土窯來,就只是這樣安靜地坐著嗎?他不嘲笑她嗎?不污辱她嗎?
此時,領家嬤嬤又回來了,這回是為貴客泡壺熱茶。慶蒔倒吸口氣,總怕領家嬤嬤會一進門就瞧見她窩在這兒。不過還好,有李蘭英大喇喇的跨坐在她前面,替她擋去了這層危險……
慶蒔愣了一下,心裡怪怪的。
「擱著。」李蘭英對領家嬤嬤說:「下去。」不讓她在這兒晃蕩太久。
「呃……爺,敢問……」領家嬤嬤小心地問:「您現在是在?」
「還在玩遊戲,你沒眼瞧?」李蘭英不客氣地說:「別打擾咱們。去!看包飯來了沒?」就這樣,領家嬤嬤再度被轟出門了。
他們倆又靜上了半刻鐘。
最後,是李蘭英先開口。「上來坐吧!」慶蒔一怔,沒有反應。
「腳酸不酸?」李蘭英又問。慶蒔沒說話。
「餓不餓?」李蘭英再問。慶蒔不答,可肚子的咕嚕聲替她給了答案。
李蘭英拍拍他身旁的短凳,說:「坐上來,一會兒包飯就來了。一塊吃吧!」
慶蒔絞了一會兒手,緊閉著眼,深呼吸,才慢吞吞地爬出桌下,戰戰兢兢地坐上李蘭英身旁的位置。
她可以感覺到,李蘭英一直在注視著她。她不知道他在看什麼,她臉上有什麼東西,值得他看得那麼專注?這讓她更羞得不敢抬頭,就這麼一直窩著身子,直到門房與站院子的提著大小食籃,將包飯給送了進來。
看著一道道熱得冒煙的菜肴上了桌,饑餓讓慶蒔轉移了注意力,肚子出很不爭氣地在哀哀叫。
領家嬤嬤進門了,她看到慶蒔坐在李蘭英身邊,準備念她個幾句:「嘖!迎春啊!你剛才給我死——」
但她臉色剛變,李蘭英就瞪了她一眼。她又慌忙地堆起了笑。「啃!迎春啊!你們遊戲玩完啦?餓不餓啊?李大爺布了這桌好菜,多吃些,一會兒才好伺候李大爺呵!」
慶蒔怯怯地點頭。「好的,嬤嬤。」
「她會。」李蘭英出冷冷地說:「只要不打擾咱們。」
一干人退出房後,李蘭英聽著逐漸遠去的腳步聲,過了一會兒才有動作。
他拿起一張大餅,夾了幾段大蔥,又擱了幾塊腐乳肉進去,卷了起來,遞給了慶蒔。
慶蒔一愣,她本來以為那是他自己要吃的。
她沒有接手。
李蘭英皺起眉頭,手再伸過去,那大餅都快碰到慶蒔的鼻子了。
慶蒔吞吞口水,那大蔥好新鮮啊,光聞就能聞到那沖鼻的辛味,還有那腐乳肉的腐乳醃得真好,一定是用上等的辣醬和醃料製成的,又是頂級的豬梅花……唔!
吃下去一定很過癮。
想著,慶蒔還是接過了那卷大餅,她正想大大地咬一口時,對上了李蘭英的眼睛。咦?奇怪,他的眼神放柔了。她肯吃東西,那麼讓他高興?
「那個……」慶蒔說:「李大爺,你為什麼知道……」
「快吃!」李蘭英又冷起臉來,打斷她。「有什麼話,吃完再說。」
「喔。」慶蒔呐呐地應道。哼!他臉變得真快,跟那嬤嬤有得拼哩!
慶蒔兩三口就把那卷大餅給吞了,嘴巴吃得油呼呼的。那嘴裡的美味,染得她小臉都發光發紅了,想想,她不知道有多久沒吃到肉了,有五六年了吧?
李蘭英吃了一小口白菜心,見慶蒔的眼仍盯著那盤腐乳肉,他牽了牽嘴角,又伸手拿了張烙餅,正想再為慶蒔卷一張時,他的臉色突然大變——
他僵著臉,靜了一會兒,好像在觀察什麼動靜似的。最後,他竟放回了烙餅,擱下筷子,然後看著慶蒔,眯起了鳳眼……
慶蒔一驚,不知道他怎麼又變臉了?而且,那眼神有點危險……
李蘭英說:「上床。」
「咦?」慶蒔嚇歪了嘴。
李蘭英站起身,走到炕床邊。開始脫衣服。見慶蒔依然呆著不動,他的命令更強硬。「我說,上床。」
「幹……幹嘛啦?」慶蒔真的被嚇到了。「為什麼要上床?」
李蘭英邪邪一笑。「你忘了你的工作?」
慶蒔蒼白著臉,啞口無言。該死的李蘭英,前一刻她竟然會覺得,他的眼神好柔,好像會疼惜她一樣!原來是想把她給喂得飽飽的,再一口把她給吃掉!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一隻即將被宰殺的小豬。
是她太天真了,被那卷大餅給誘得都忘了人性的險惡。
慶蒔僵硬地站起身,怒著臉走向李蘭英。走得越近,她的臉越紅。李蘭英這傢伙,就這麼期待嗎?才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經脫得只剩下件套褲。
而且沒想到,這傢伙雖然長得小生模樣、白白淨淨的,可是那內裡的身材真是扎實,胸肌賁起得像一顆顆圓鼓的饅頭,肚腹卻精實得像一面牆,徒手打下去一定很痛。還有那修長又肌肉飽滿的手臂,一點也不像富家公子哥,倒像是當了一輩子縴夫的苦力工人。
想到要服侍擁有這麼一副好身材的男人,慶蒔既害羞又害怕,當這麼強健的身軀壓上自己,那強大的男性力量會不會傷到她?
唔!不管了!她王慶蒔豁出去了,誰叫她淪落到這種地方來?而且她也不要李蘭英看出她在害怕,她一定要裝出很渴望他的樣子。於是,慶蒔緊閉著眼,張開手臂,就這樣傻呼呼地朝李蘭英沖過去。
李蘭英沒防備,被慶蒔撲倒在炕床上。他一愣,低頭看了看緊張得半死的小人兒,死死地抱著他,也沒下一步動作,他再看了眼房門口,眼眯得更細。
還在看。他咬牙地想,然後對慶蒔說:「摸我!」
慶蒔驚慌地抬頭。不是抱他就好了嗎?
李蘭英猴急地牽起慶蒔的手,緊貼住他的胸腹。「撫摸我,讓我快樂,讓我舒服。」
這、這男人?慶蒔覺得自己的頭好暈,好像所有的血液都沖到了腦裡。
她深呼吸,顫顫地摸上這男人的胸部,然後順著他肌理的線條,一路往下摸。
李蘭英的呼吸開始濃濁了起來。
雖然很不想承認,可是這觸感……真的很好呢!慶蒔想,尤其是那胸肌,果真像是真材實料的饅頭。她悄悄地捏了一把。
李蘭英舒服地呻吟出聲。慶蒔嚇得縮手,這男人幹嘛叫得那麼情色啦!
「繼續,迎春,不准停,繼續讓我舒服……」李蘭英又握住了慶蒔的手,喘著氣喊道。慶蒔硬著頭皮,依言又把他的身體給摸了一遍。
她摸他的腹肌。李蘭英叫:「嗯……嗯……」
她摸他的粗腰。李蘭英再叫:「呃……呃……」
她吞了口口水,小手伸進了他的褲子,摸他的窄臀。李蘭英又是狂猛地一叫:「啊……迎春……啊……」
她不知道自己的反應正不正常,可是她覺得這個叫聲真的很恐怖,叫得她渾身發熱、四肢酥麻,眼睛不曉得要對上哪兒才好,因為她根本不敢看李蘭英那迷亂又性感的表情。
就怕看著看著,自己也要沉淪在裡頭……
「親我,迎春。」接著,李蘭英又要求。「我要你親我,把我的身體吻遍。」
「你、你夠了沒啊?」慶蒔瘋狂大叫。
李蘭英捂住慶蒔的嘴,笑得很曖昧。「乖乖,聽話,好好的吻我。」
等李蘭英放開手,慶蒔苦著臉掙扎一會兒,最後也只能聽話地嘟起嘴,往李蘭英的胸部撞下去,然後一路一路地啄到腰腹部。
「真好啊,迎春,你真好……」李蘭英啞著聲音喊,並弓起身體,手臂緊箍住慶蒔的小頭顱,將她軟軟的小唇貼向他烘熱的肌膚更緊更近。他嚶嚀了幾聲,又開出要求。「現在,舔我,迎春,舔我……」
一股氣突然沖上腦門,慶蒔張開嘴,不是舔他,而是咬他一大口。
李蘭英哇地叫了一聲,看到慶蒔正壞壞地嘲笑他,他也邪氣地勾起嘴角,鳳眼眯得更迷蒙。「小東西,你真壞啊!嗯?」他腰一扭,抱著慶蒔翻身,馬上將她軟軟的身子護在身下。「我要好好地懲罰你……」
不會吧?要開始了嗎?
慶蒔尖叫,雙手推拒他的胸。「啊啊!是我不對,我、我不該咬你,你、你、你……不要再過來了!」放過她啦!
「不,你咬得很好啊!迎春。」李蘭英說:「你咬得我欲火焚身。」
說完,他伸出長手,把束在床柱上的紗簾給放了下來。他壓低了身子,跟慶蒔鼻對鼻地面對面。他嘿嘿笑著:「現在,我要——」
慶蒔呼吸急促。他要……他要吃掉她了嗎?她恐懼地閉上眼睛。
「我要你吃我。」
咦?慶蒔怔愣住了。張開眼,只見李蘭英的俊臉朝她逼來,溫熱的唇柔柔地罩住了她的小嘴,然後,為她送進了一波又一波的暖流……
隨著吻的加深,那暖流更深入了她的四肢百骸,讓她這幾天來被肌餓與寒冷侵蝕虛弱的身體,漸漸的感到充實、暖熱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李蘭英的吻讓她覺得……好好吃,像一道美味的佳餚,讓她好想一口接著一口吃下去,好讓身體與心理感到飽足。
於是,這場本來由李蘭英所主導的親吻,因為慶蒔攀上他脖頸的動作,而整個顛倒過來。只見慶蒔不斷地壓緊他,讓自己可以更深入地探索、品嘗他的美味,而李蘭英也任著她來。
李蘭英的眼睛笑了。對,就是這樣。他寵溺地望著吻得忘我的慶蒔。好好地吃我,慶蒔,我甘願讓你分享我的一切……
本來以為,接下去的發展,會是天雷勾動地火,引來驚天動地的激情大戰。不過最後,李蘭英並沒有碰她。
看著氣喘吁吁的慶蒔,小臉紅潤得好健康,他笑了。慶蒔看呆了,她還以為李蘭英只會在諷刺人家時才會笑,沒想到他單純地笑起來,會那麼好看,會那麼讓人覺得親切。那笑,會讓她想起梅崗。
李蘭英撐起身子,微微地掀開紗簾,看了一會兒房門處,松了口氣,說:「很好,走了。」
「啊?」慶蒔疑惑。「什麼走了?」
李蘭英將紗簾束好,下了炕穿好衣服。然後他將慶蒔拉起來,替她拉整揉皺的衣裳。慶蒔就近看他的臉色,比剛才還要蒼白。
李蘭英說:「那嬤嬤一直都不放心你,在監視你。」
慶蒔馬上想通。「她怕我沒好好工作?」
「沒錯。」李蘭英坐回四仙桌,虛弱地笑道:「不過看到咱們的表現,我想她應該放心了。」
原來如此。慶蒔終於明白,為何剛剛飯吃到一半,他的臉色大變,甚至很突然地要她上床。沒想到,這傢伙一直都在為她的處境著想……
慶蒔的心暖暖的,也酸酸的。他在為她著想啊……無疑的,這拉近了她與李蘭英之間的距離,之前發生的不愉快,好像都煙消雲散了。
而且這種總是為她著想、為她付出的行為,讓她無法不想起梅崗。
……不會吧?
見慶蒔一臉猶豫地愣在原地,李蘭英又板起臉說:「別發呆,過來坐下,把飯吃完。」
慶蒔驚醒,聽話地坐下,不過她搖搖頭,說:「我吃不下。」很神奇,她本來餓得還能再吃上兩三卷大餅,可是被李蘭英吻過後,她不餓了,身子也不冷了,感覺自己變得很強壯了。
相反的,李蘭英看起來好像很累。慶蒔問:「你好像……有點不舒服?」
「沒的事。」李蘭英低下頭,不讓慶蒔看他的臉。他拿了筷子,繼續為慶蒔卷餅。「雖然菜涼了,但這桌菜還是得吃。」
「為什麼?」他幹嘛那麼執著?
「你被關了四天,腦子糊塗了。」李蘭英說:「今晚是除夕,我們一塊把這團圓飯吃完。」
慶蒔心裡一動。
團圓飯啊?
她十年沒上桌吃過團圓飯了。
佳餚是什麼滋味?團圓是什麼滋味?有家人陪伴又是什麼滋味?
這李蘭英,是不是知道她一直很想再次感受這些滋味?如果這是他今晚來的用意,那麼……
她感謝他。雖然說不出口,因為現在的她一旦開口,一定會洩露了她想哭的情緒。可是她的心裡,真的很感激、很感激。
慶蒔低著頭,坐回李蘭英身邊,接過那只卷餅,雖然冷了,可是她的手、她的心,還有她的眼,都很熱……
見慶蒔開始啃起卷餅,李蘭英安心一笑,舀了碗清淡的冬瓜肉,慢慢吃起來。
吃著,吃著,他聽到抽泣聲。
他看向慶蒔,看到她低著頭,眼淚撲簌簌地一直往下掉,掉到了卷餅裡,掉到了膝蓋上。李蘭英倒抽口氣,想衝口說什麼,又吞回去,只說:「不要哭,再哭,卷餅都變鹹了。」他本想逗笑她,可慶蒔沒理他。他有些尷尬,於是夾了白菜心、舀了冬瓜肉給慶蒔,又道:「吃點淡的。嗯?」慶蒔的小肩膀開始顫抖。
「慶蒔?」李蘭英想了想,最後這麼安慰道:「別怕,我陪在你身邊啊。」
這聲溫柔的呼喚,終於讓慶蒔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嚎啕大哭了起來。把這連日來所受到的驚嚇、恐懼與屈辱,全哭了出來。
李蘭英歎了口氣,表情也跟著難過。他伸出手臂,把慶蒔撈進懷裡,靜靜地讓她偎著他。即使慶蒔手裡捏著的卷餅、還有她的鼻涕眼淚,弄髒了他名貴的衣,他也毫不在乎。
他只希望自己的陪伴,可以讓慶蒔有家的感覺、有團圓的感覺。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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