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註冊時間
- 2021-12-7
- 最後登錄
- 2025-8-22
- 主題
- 查看
- 積分
- 19719
- 閱讀權限
- 130
- 文章
- 43505
- 相冊
- 0
- 日誌
- 0
   
狀態︰
離線
|
第九章
七日之後,經過調理,行動已能自如的谷正明喚來谷南風和沐香蘭到以前谷長風所居的「長風院」。
三人同坐在正廳里,廳中並無他人。
「我前幾日病中,夜夜夢到長風。」谷正明長嘆了口氣。
「叔父這是思念過度。我差幾個伶利一點的丫鬟過來服侍,也許您夜里會比較好安眠。」沐香蘭替叔父倒了杯茶。
「我……我哥托夢說了什麼?有說他是怎麼離開的?」谷南風咽了口口水。
「叔父今日找我們來,八成就是要說夢境內容的,你不用這麼心急,至少讓叔父喝完這口茶。」
比正明放下茶杯,看著正慢條斯理端起茶、神態一派自在的沐香蘭。
「長風托夢說想要我為他與蘇家姑娘冥婚。」
沐香蘭握杯的縴手一緊,緩緩地將杯子放下。「叔父是擔心當家在地下沒人照顧,才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
「不,這是長風的托夢。因為蘇家那邊也派了人來,說是蘇姑娘也托夢要和長風冥婚。」
「蘇家派人來了?我怎地不知?」沐香蘭說。
「蘇家找的是我這個長輩,為什麼要讓你知道?」谷正明板著臉說。
「叔父,我說話無禮,給您賠罪了。」沐香蘭裊裊起身,行了個禮。「我是當家唯一的妾室,這般大事,應當讓我盡一分心意的。畢竟當時當家到蘇家拜見蘇姑娘時,也是帶了我一塊前往的……」
「長風曾跟我說過他帶你去蘇家,無非是知道你對酒有研究,讓你去幫忙試酒的。」谷正明說。
「叔父一說,倒是顯得大當家對我全無男女之情了……那又為何要花重金迎娶我回家門。」
「自然是長風知道娶你回來後,有許多生意上的打理,他可以落得輕松。而你見多識廣,自然也知道他生性穩重,不為女色所動,不會虧待于你,這才同意嫁入我們谷家的,不是嗎?」谷正明目不轉楮地看著沐香蘭。
沐香蘭神色一凜,像畫卷里的人兒似地一動也不動地站著。
「好了好了,都爭什麼呢!」谷南風將沐香蘭往下一拉,想讓她坐下。「夸你能干美麗呢。」
「放手。」沐香蘭瞪谷南風一眼。
比南風臉色一僵,訕訕地松了手。
「總之,大哥已經死了,吵這些有什麼用?香蘭……嫂子是花魁,喜歡她的人滿坑滿谷,大哥自然也是喜歡的。還有,大哥和蘇姑娘要冥婚就冥婚吧,選個好日子……」
「就是今天。」谷正明說。
「今天?」谷南風睜大了眼。
沐香蘭看著谷正明,只覺得此事背後必有蹊蹺,于是放緩神色問道︰「這般大事,為何叔父先前一聲都不吭?」
「長風在夢中要我不得聲張,今天辦妥方可告訴你們。還有,今日冥婚結束後,便要將二人骨骸放進同一具棺木一一長風尸骨難覓,擺上衣冠及生辰八字即可。」谷正明起身催促著二人︰「走吧,都進到內室,免得誤了吉時。里頭已按照蘇家傳來的指示,擺設成蘇姑娘喜歡的模樣了。」
只見沐香蘭面色淡淡地跟在不自覺搓著手的谷南風身後,一同尾隨谷正明進入內室,只見——內室榻間擺著一扇繡著花鳥的屏風,榻間幾案上一只銅球正裊吐著香煙、一壺白玉酒及一只食盒置于其上,兩張繡著鴦鴛的坐墊及隱囊隨意置于榻間。除了屋內一隅的棺木之外,一切看來盡是閑適模樣。
比南風看了一眼敞開的窗戶,只覺得有冷風吹入,于是打了個冷顫,挨近了沐香蘭一些。
沐香蘭則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室內及那一具棺木。
「蘇姑娘說內室得布置得如同當日她與長風初次見面時一般,還說如今只缺一物,就是當日長風私贈給蘇姑娘當成聘禮的白玉手鐲。」
沐香蘭薄唇微微一抿,卻很快又松開。
「……這蘇姑娘托夢說得這麼清楚?那大哥又說了什麼?」谷南風聲音顫抖地問道。
「待他們婚事成了之後,我再慢慢告訴你。你現在和香蘭分坐兩旁,待會就拿起酒杯互敬,便當是替他們二人飲了交杯酒。」谷正明在靈堂前點了香,拜了一拜。「你們可以喝了。」
比南風定在原地,完全沒移動腳步。
「怎麼不喝呢?這可是當日長風跟蘇姑娘所飲的‘蘇氏古釀’,就連杯子都和當時一模一樣哪。」谷正明說。
比南風臉色發白地後退兩步,目光不住地看向沐香蘭。
「我不喝。」谷南風說。
「為何不喝?莫非怕叔父在酒里下毒讓你神智不清?」谷正明笑著說道。
「我沒有!你你你不要胡說!」
比正明將兩杯酒分別飲盡,然後再倒了兩杯。
這一回,谷南風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沐香蘭則是冷冷一笑,舉起酒杯里的酒往地上一灑。「叔父今日擺了這等陣仗叫我們來,不會就是為了喝這杯酒吧?」
「不愧是閱人無數的花魁,就是比別人多了一分心眼。」谷正明定定看著沐香蘭。「我如今這陣仗,無非是因為蘇姑娘托夢,說拿了谷家白玉鐲的人就是殺了她的兒手。」
「你你……不是只放了七——」谷南風倒抽一口氣,立刻看向沐香蘭。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沐香蘭蹙了下眉,打斷了谷南風的話之後,再次看向谷正明。「我不懂您說的什麼白玉鐲。」
「伸出手腕來,便得真相。仵作驗尸之時,蘇姑娘身邊的白玉鐲早已不見。你若非到過現場,那白玉鐲是如何跑到你手上?此事足見你曾到過那屋子,可你的婢女卻說,你始終待在屋內,分明就是你偷跑出去殺了蘇姑娘,還想狡辯!」
比正明指著沐香蘭的手大吼。
比南風搖頭,不能置信地看著沐香蘭一他以為她只是放了「七日青」,殺蘇姑娘的凶手另有其人。
「我承認我曾進去過那個房間,也承認我拿了白玉鐲一」沐香蘭拉起衣袖,拔下皓腕間的白玉鐲往幾上一放。「但蘇姑娘不是我殺的。」
「大膽!還要狡辯!」谷正明喊道。
「夫君要娶正室,我內心不安,自然是尋了個空,想去偷看一下情況,沒想到卻看到蘇姑娘橫死其間。我心下一驚,怕白玉鐲留在那里被旁人貪走,于是便順手將它拿走,算是留一份我對當家的紀念。我若是真殺了人,哪敢把鐲子戴在手上呢?」沐香蘭面不改色地說道。
「對對對!就是這樣。」谷南風點頭道。
「不對!分明就是你在酒里下了迷藥,讓他們二人都失去意識。」
「叔父怎麼說得好像身歷其境似地。若您認為我下了迷藥、殺了蘇姑娘,為何不直接去官府報案?只一味說有人托夢,指責我這弱女子殺害了蘇姑娘,您居心何在……」
「不能報案!」谷南風脹紅了臉,扯著沐香蘭的手臂。
比正明大步走到谷南風面前,低聲喝道︰「你為何如此緊張?莫非你是幫凶?」
「我我我一一」
「他自然是為了谷家的名聲著想。」沐香蘭輕聲說道。
「是!沒錯!所以你若再胡說八道,休怪我把你趕出家門。我哥死了,谷家之後早晚要輪到我當家作主的。」谷南風伸手去推谷正明。
「誰說當家身亡,你就一定能當家作主?」谷正明站穩身子後,冷笑一聲說道︰「今日既是要冥婚,安頓長風的喪事,我也不妨先讓你知道長風生前留下的遺囑吧。長風交代他離世之後,谷家家產的分配如下一一西市兩間最賺錢的鋪子和此處大宅以及三處可收租田地留給你和你母親︰沐香蘭可分得宅院一座、一處收租田地、每年月俸亦皆同之前。其余資產,在逐一分賞給谷家僕佣之後,便交由我及宗族大老,還有褚管事,資助栽培谷氏家族有為才俊一一」
「胡說八道!」谷南風大聲一喝,起身怒火騰騰地走向谷正明。「誰知道那東西是不是真是我哥寫的,根本就是你想私吞!」
「這東西有三份,一份由我保管,一份由褚管事,一份則在官府那里。明日官府師爺會前來送當家最後一程,若你還有任何疑問,可以當面請教于他。」谷正明沉聲說道。
「大哥怎麼可能把財產都留給宗室而不留給我!」谷南風又大吼,一把扯過沐香蘭。
「你也幫忙說話評評理啊!」
「家產事小,叔父頻頻指責我乃殺人凶手,我瞧還是直接叫官府來辦事,免得我蒙受不白之冤。」沐香蘭睨了谷正明一眼。
「你還不認錯!」谷正明額上青筋畢露,氣得全身發抖。
「我沒殺人,為何要認錯?」沐香蘭起身準備離開。「你可敢到棺木前,對著蘇姑娘的遺體發誓?」
比正明擋去她的去路。
「有何不敢?」沐香蘭移步到棺木邊,瞪著那只棺木凜聲說道︰「若是我對蘇姑娘曾有半點一一」
「我死得好冤啊……」棺木里突然傳來一陣哭聲,打斷了沐香蘭的話。「當日,谷長風與我在入室品酒前,曾與你在午膳時品了蘇氏古釀。你那時便在其中摻入了‘七日青’。‘七日青’藥效生效之後,我昏了過去。谷長風一查覺到不對勁,便撐著想往外求救,可此時屋內外的人都被造走了。谷長風看見了系在門外的馬車,勉強上馬,吩咐車夫載他到官府後,便人事不省了……誰知道車夫竟是谷南風所偽裝的,他把馬車駕到山谷附近,在馬鞍下放了毒針,其後便棄車奔馳,任由馬車跌入山谷,奪走谷長風的命……」
比南風呆在原地,沐香蘭握緊拳頭,走到他面前一喝一一「還不把里頭裝神弄鬼的人揪出來!難道真要承認你殺了你大哥嗎?!」
「胡說八道!胡說八道!我沒有殺我大哥!」谷南風用力拍打著棺木,想掀開棺木,可無論他怎麼掰怎麼敲,就是開不了,只能繼續听著棺木內的聲音說道︰「當時被你找人灌醉的車夫,事後醒來發現谷長風出了事便逃之夭夭,可如今亦已落網,說他當時並未駕車……」
「不可能!」谷南風大叫。
沐香蘭走到棺木邊,微一使勁,便掀開了棺木。
一個臉上涂滿了白粉,讓人瞧不清面目的白衣女子從棺木里一躍而出,長劍一甩,朝著沐香蘭就是一陣攻擊。
沐香蘭避開幾招,卻始終沒有應戰。只是,白衣女子攻勢凌厲,一個扭腰,身子一旋,手里長劍招招直指沐香蘭。
「住手!」沐香蘭連退數步,眼見再不出手便要被刺傷,連忙一個轉身,手里暗器便朝白衣女子直射過去。
穿著白衣、蒙了面的司徒莫明避開了暗器,見它刺入棺木之間。
「這暗器射得入木三分,看來你武功真的不錯。果然有能力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到屋內殺了已昏迷的蘇姑娘。」司徒莫明說道。
「你有武功?原來蘇姑娘真是你殺的,不是你找人殺的!」縮在牆角的谷南風對著沐香蘭喃喃自語道。「你胡說什麼!」沐香蘭狠瞪了谷南風一眼後,便看向白衣女說道︰「你是誰?為何在此妖言惑眾?
即便你當時人在現場,也不可能同時看見屋內及屋外情況。」
「我是鬼啊!所以我什麼都能看見。我是蘇雲娘,蘇氏酒莊的當家啊……」
司徒莫明咯咯亂笑著在室內飛舞,此時屋內燭光盡滅,只佘窗邊射入的月光,映照著吐著紅色長舌在屋內飛竄的白色身影。
「我死得好冤啊死得好冤啊……」
窗戶啪地一聲合了起來,屋內這時已無一點亮光。
比南風發抖到連逃走的力氣都沒有,還來不及開口,便听見一道冷幽幽的聲音在他耳邊說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
「大……大哥……不是我……」谷南風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上。
「你駕車害死了我……」
「大哥,原諒我啊!是她說要跟我雙宿雙棲,我才起了壞心腸啊……」谷南風跪在地上拼命地磕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谷南風,是你一心想除掉你大哥,何必將我一個婦道人家也扯下水。」沐香蘭冷冷說道。
「分明就是你一直跟我說如果沒有了我大哥,我們就可以在一起!」谷南風大聲說道。
「你有何證據?誰听到這些話了?你無非就是得不到我,硬要拉著我陪葬。」「你這個沒良心的女人,我掐死你給我大哥償命!」谷南風看不清楚,只一古腦兒地朝著她聲音方向撞去。
「夠了!」沐香蘭低聲一喝,閃身輕易就避開了谷南風。
沐香蘭一掌推開窗戶,讓外頭的月光照入一一室內只有她與谷南風、谷正明三人。
沐香蘭看向旁觀著一切的谷正明,板起臉說道︰「叔父,我之前在樂坊里看過太多這類骯髒手段了。莫非是叔父對我求歡不得,所以才想出此下策,費心想嫁禍給我?」
「你你你……胡說八道……我幾時曾對你求歡?!我對天發誓,如果我對你有任何不軌,就遭天打雷劈。」谷正明撝著胸口,氣息未定地說。
「何必這麼激動?叔父方才找人演的都是你的猜測,那我又為何不能猜測呢?」沐香蘭看著谷正明及谷南風,唇邊噙著一絲冷笑。「叔父,您看起來氣得不輕,可得好好保重身子。至少得撐到通知衙門的人來把谷南風這個意圖謀殺兄的惡弟弟給帶走吧,還是您希望要我親自去報案?」
「不要不要!」谷南風拼命搖著頭。
「沐香蘭,你意欲為何?」谷正明瞪著她說。
「你若不報案,我就當今日一切沒發生過,省得連累我之後還要到衙門折騰。再怎麼說,我可是當家唯一的妾室,總不好隨便拋頭露面吧。」沐香蘭走到桌邊將方才褪下的白玉鐲重新戴回腕間。
比正明抿緊唇,一會之後便板著臉點了點頭。「好,今天的事就當成沒發生過。」
「叔父果然是聰明人。而你一一」沐香蘭走到谷南風面前,眼神睥睨地看著他。「你方才親口說了你假冒車夫陷害親兄一事,我們都听到了。若不想真被抓到牢里去,就好好閉上你的嘴吧。」
沐香蘭言畢,逕自轉身走人,留下被氣到不停喘氣的谷正明和瑟瑟發抖的谷南風,以及躲在密室里拼命搗著司徒莫明的嘴,不讓她沖出去教訓人的谷長風。
「她怎麼可以那麼壞?!你干麼不讓我宰了她!」
當谷長風和司徒莫明回到房里之後,她齜牙咧嘴地對著他叫囂道。
「你宰了她,換你進衙門。她說得沒錯,那一切都是我的猜測,沒人親眼看到她放了「七日青’、殺了蘇姑娘。」他安撫地拍著她的肩膀。
「那今天不就白忙一場?」
「今日收獲甚大,若沒演出這一場,我們這輩子都不知道她會如此狡猾。」
「那接下來呢?」她知道谷南風離開後,他跟叔父說了新計畫,但她那時正在氣頭上,忙著磨牙朝空中揮拳,根本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
「她既然想一切如常,那就讓一切如常。」他簡單地跟她說了一下新的計畫。
「好。」她點頭,走了兩步之後,又回頭看他。「那副棺木不好,我之前相心買去子虛谷的那副比較好。」
他失笑出聲,沒想到她還惦記著那事。
「那……這事辦完,我們可以回子虛谷了嗎?」她又問。
「一定。」
她緊緊抱了他一下後,便像小鳥一般地翩然飛向門邊。「我要去找東西吃,被她氣到都餓了。」
「也替我帶一點。」
「什麼帶一點,是帶很多!沒有吃飽怎麼對付那個女魔頭!」
比長風微笑地點頭,知道收網捉魚的時間很快便要到來。沐香蘭心機如此深沉,此刻必然已開始懷疑起府里和谷正明接觸之人,或者很快地就會探查到什麼。那麼他就絕對不能再給她任何多猜想的機會,他只要她一一行動。
棒日一早,手持谷長風遺言的谷正明一聲令下,褚管事從此听命于他,二人一同宣布找回所有谷家老僕佣,重新整頓家門。
此時,正病在床上昏沉、直喊著「不是我」、「我要殺了那個賤婦」的谷南風,則是完全不清楚發生了何事。
而當褚管事正對著庭院百余名新舊佣役辦理交接事項之時,此時看守暗室的舊暗者帶來了一名黑衣男子柳綠。
柳綠對著褚管事一拱手,劈頭說道︰「我是你們當家谷長風派來報訊的。他墜入山谷被人所救,如今正快馬加鞭地趕路準備回到府內,約莫再過三日光景便能抵達家門。」
眾人先是一陣目瞪□呆兼以啞口無言,待回過神後,討論聲便在瞬間炸開來,整個庭院里吵鬧到沒人能听到自己的聲音,可又拼了命地想說話。
站在褚管事身邊的谷長風看著那幾名涕淚縱橫的老僕佣,就在他們對天磕頭謝謝老天爺時,他握緊拳頭,內心激動莫名。
十多年來,他一直守護著這個家、這些人,因為他們是他的責任。可若要他說,他待他們有幾分真心,他卻不敢多說。他們盡責,那他就給予他們應得的報酬;若他們不符職守,他便讓他們離開,也沒有什麼開恩之舉。可他們卻為了他雙膝落地謝天謝地……
比長風低頭,深吸了一口氣,努力維持著正常情緒,不讓人看出異狀。老天既讓他不死,又讓他知道人生不是只以賺錢為目的,且明白了身邊人對他的感念,那麼他今後的日子便會不同,這才是他重生的意義。
比長風對柳綠微一頷領。
柳綠走到褚管事身邊又說了幾句話後,便轉身要走人。
「請您留步,稍事休息。」褚管事喚住人。「請問先生如何稱呼?」
「我……我叫……柳綠。」柳綠說完,喉頭頓時一緊一往昔做的是殺人買賣,一定要隱姓埋名,沒想到如今竟能在光天白日下說出自己名字。「我……還得趕去陪谷當家回來,不休息了。」
「我派個人跟你一道去。」褚管事說。
「不用,人多會耽擱了時間。」柳綠搖頭,上前跟褚管事說了說他們回程路徑。
「謝謝。」站在褚管事旁邊的司徒莫明,朝著柳綠燦然一笑,大聲說道︰「你報了個好消息呢。」
柳綠點頭,快步離開。谷當家說只要他盡心盡力辦好他交代的事,日後他便不需再靠殺人維生,谷家會給他及他村里的人一條生路,他當然要把握這樣的機會。
「騷蹄子,就怕別人沒看見她……」王嫂及巴嫂交頭接耳地說著話。
比長風看了她們一眼,轉身跟褚管事說了幾句話。
褚管事點頭,記住名字後,便讓大家稍安勿燥,專心听他說話。
「大當家經此大難不死,日後必會將一切整頓回往日繁華景象。你們都知道大當家賞罰分明,如今正是需要大家費心攙起舊局之時,只要你們努力,大當家一定不會虧待你們的。」
眾人響起一片叫好之聲,然後便依照吩咐,開始辦理職務交接。凡是交接得清楚,無帳目、物件之損失,便能領得十日薪餉︰若不誠實交接,便以竊盜罪送入衙門。
「當……你……」褚管事走到谷長風身邊,雖勉強改了口,卻還是習慣性地眉目恭順著。「你去忙其它事,這邊交給我吧。」
比長風只慶幸他沒太早告訴褚管事,否則以褚管事待他這般的恭敬態度,鐵定很快就會露出破綻的。
「好的。我會依照您的吩咐,帶著谷家車馬前去迎接當家,務必使其回程之路順利妥當。」
「當家不是殺了人嗎?這還回得來嗎?」一名交代不清、得自罰工錢的新僕佣朝著褚管事大聲喊道。
庭院里頓時又變得靜默一片。
「方才替當家傳訊的使者,說當家是被人冤枉的,已經請了衙門捕快及蘇姑娘家人在三日後一塊至府內說個清楚明白。」谷長風朗聲說道。
眾人這又開始喧嘩起來,吵得司徒莫明拉著谷長風的手,小跑步地往灶房走。
「我們是要出城,怎麼走到這里?」谷長風拉著她的手,讓她停下腳步。
「徐嫂說今天要做餅給我吃,而且出城怎麼可以不帶吃的,我得裝滿了才能走啊。你怎麼連這都不知道呢?」司徒莫明瞄他一眼。
比長風笑著搖頭。還能怎麼樣?也只能任由她去了。
二日後,谷長風和司徒莫明騎著快馬趕到城郊一處樹林里。
「吃完了。」司徒莫明心滿意足地拍拍手上的碎屑。
正眺望著遠方的谷長風驀地回頭看著她掛在腰間那顯然已經空空如也的餅袋,不可思議地說道︰「一整袋都吃完了?」
「是啊,那又沒很多。」她嘿嘿笑道。
「你一下子吃那麼多甜食,要鬧肚子痛的。」她蒙著面,怎麼還能吃得這麼快?
「沒痛啊。」司徒莫明拍拍肚子。「只是肚子大了一點。反正,我肚子痛時,你會幫我揉肚子。」
「小聲一點。」他輕咳了幾聲,耳朵微熱著。
「再小聲,我就听不到我自己在說什麼了。」她咕噥道,卻還是放低了音量。「為什麼你覺得她會在這里動手?」
「褚管事不是說我們前腳才出門,她就以要為我誦經祈福為由住進寺廟里?然後,柳綠的人不也傳訊過來,說她半夜就已朝著城郊前進了嗎?」
「那也不代表她會在這里動手。搞不好她會跟那些人一樣,全都埋伏在樹洞里。」
「她沒有錯殺的本錢,所以一定會從頭到尾盯緊谷子婿所駕的谷家馬車,不會有時間在此埋伏。再者,過了這處樹林,便是城區,在那里動手更容易引人注目。此時天色昏暗,正是方便下手之時。」
「呵呵,她一定沒猜到我們昨晚在酒樓時讓谷長風現身後,馬車內外就已經換了另一批人……」司徒莫明臉上笑意突然停滯,她瞪大眼。「有鈴聲。」
鈴聲與馬蹄聲由遠而近地變得清晰,谷家黑色馬車很快地出現了。
馬車入林之後,林間接著出現一匹黑馬,黑馬上坐著一個蒙面人,左手執著一柄發亮長劍,朝著馬車車廂便是一陣狠刺。
馬車在同時停了下來,偽裝成車夫的柳綠一躍而起,長劍鏘地一聲反擊上蒙面人的長劍。
蒙面人手腕旋出幾道劍花,立刻逼開了他。
「我也要打!」司徒莫明看得手癢,從隱身處跳了出來。
比長風自知功力不及,只是探出頭。
只見一一柳綠和蒙面人正打得不可開交,蒙面人身手顯然了得,腳尖往身邊的樹木一踮,一個借力使力,手中疾飛的劍勢便又多了幾分殺氣。
柳綠不敵,腳步連連後退。
「我來!」司徒莫明一個閃身沖到了蒙面人身前。
蒙面人一怔,劍勢變得更快,招招皆是致命地直逼上前,每一劍都只差一分就能刺到司徒莫明。幸而司徒莫明輕功了得,幾回迎戰下來後,多少也抓到對方攻勢有余、力道卻不足的弱點,二人于是就這麼不輸不贏地耗著。
「一個是對戰經驗不足,一個是劍技生疏,也算是勢均力敵。」
比長風一听那評論聲音,連忙回頭,果然一岳母烏金鳳不知何時已從馬車中走出,站到他身後。
「什麼勢均力敵,只要莫明在她身上劃一下,那女人就要嗚呼哀哉嘍。」方才也坐在馬車中的司徒雲從妻子身後冒了出來。
「劍上淬了毒?」谷長風看向岳母。
「當然淬毒,不然難道還要淬十全大補藥,祝她功力大增嗎?」司徒雲瞪了傻女婿一眼。
「你們這是讓莫明成為殺人凶手啊!這里埋伏著衙門的人,萬一有個閃失……」
「你是在緊張什麼?那毒又不會馬上出人命。如果真的砍中那女人,我們再把解藥給她不就得了。」
司徒雲啪地打了下谷長風的手臂。「你腦子這麼不靈光,我們莫明又傻,兩人根本一對呆夫妻,要我們怎麼放心。」
「關心則亂。」谷長風苦笑道。
烏金鳳打量著兩人,突然點頭說道︰「我眼光好,男人和女婿都挑得好。」
「我比他好!」司徒雲一點都不想跟人並列第一。
比長風不想和岳父爭辯誰比較好,因為現在根本不是那種時機,他轉頭看著莫明,但見一柳綠正站在蒙面人左側,不讓人有逃離機會。莫明則站在蒙面人右側,手里的劍左甩右使地拼命進攻。蒙面人見情勢不對,腳尖一個使力,驀地一個躍起,長劍突然由上往下疾速刺向司徒莫明。
這一擊,力道十足,司徒莫明的衣袖在瞬間被削去一塊,整個人也狼狽地往後退了三大步。
「敢傷我女兒!」烏春鳳立刻躍出,司徒雲也在同時出手。
烏春鳳利落身影瞬間直逼到蒙面人身前,手起手落間便點了蒙面人幾處大穴。
蒙面人定在原位,司徒雲于是上前扯下蒙面人的面具。
「果然是你!」司徒莫明大聲說道。
「果然是蘭桂幫當年弒師的金桂小娃一我見過你。」司徒雲不甘示弱地說道。
沐香蘭抿緊唇,一語不發地瞪著馬車。
已恢復原本面貌的谷長風從一棵大樹後走了出來,沐香蘭瞪大眼,一瞬不瞬地看著他走到她面前。
「沐香蘭,你可認罪?」谷長風冷冷地說道。
沐香蘭看著他許久,臉上神態漸漸地從震驚轉為一種痴戀地盯著。
司徒莫明皺皺鼻子,張開雙臂擋到谷長風面前。「不許你這樣看他。」
「你的個子就只到他肩膀,擋這樣有個屁用啊。」這次被女婿一封書信從子虛谷叫出來幫忙,實際上是為了想看熱鬧的司徒雲拉著妻子坐到一旁看好戲去。司徒莫明轉頭去瞪她爹。
「你……怎麼不在車內?」沐香蘭看著谷長風,聲音柔軟如絲。
「他武功那麼差,難道坐在車內等著被你刺死嗎?」司徒莫明瞪她。
「你……谷正明他們跟你說了什麼?」沐香蘭還是只定定看著谷長風。
「你還想干什麼?你剛才分明就是想殺他滅口!」
「你別胡說。」沐香蘭的眼始終沒離開過谷長風,淚眼婆娑地說道︰「是……南風他們要我去殺你的……」
「你與南風及谷正明他們狡辯之時,我人便在屋子里。」谷長風面無表情地看著沐香蘭。
沐香蘭的淚水在瞬間止住,她垂眸低笑出聲,笑著笑著臉色便冷了下來。
「原來都是你的計謀……難怪……我才想他們怎麼有法子推論出那麼多事……」
「你若是早點承認你就是在我酒里放‘七日青’,且是殺害蘇姑娘的凶手,我也不必如此大費周章。」他說。
「我沒殺她。這一切都是你為了想擺脫殺害蘇姑娘的罪名而布的局吧。」沐香蘭冷笑道。
「當日,你以‘蘇家古釀’向我們敬完酒離開之後,我與蘇姑娘便移到了它院。其後,蘇家有一名下人吃了我們當日沒吃完的酒菜,一病數日,我們一問癥狀之後,確定是‘七日青’無疑。」谷長風說。
「敢問當家,有人看到我下毒嗎?」沐香蘭輕聲說道。
「讓我打爆她的頭!看她還敢不敢說謊!」司徒莫明看到火冒三丈,掄起拳頭就要往前。
「沒想到你連到這種時候了都還不肯認罪。」谷長風看著沐香蘭仍握在左掌中的劍,眼色更凜。「你是左撇子,蘇姑娘的傷口亦是被左撇子所傷,加上這柄珠寶劍柄缺了一顆寶石,而蘇姑娘死時手里緊握著一顆寶石,想來這二者也該是吻合的。」
老天有眼,讓蘇姑娘在臨死前抓住了這麼一點證據。
「你既要誣陷于我,我還能說什麼呢?」沐香蘭悠悠一嘆,眸子已泛著淚光。
「把這話留著跟官府的人說吧。」谷長風將沐香蘭的劍放到地上。
「我是你的妾室你的人,你怎忍心這般待我?」沐香蘭淚眼汪汪地瞅著谷長風。
「你才不是他的人,你只有亂殺人!」司徒莫明氣呼呼地上前,用力推了沐香蘭一下。
沐香蘭既被點了穴,只能無力反抗地被推倒在地。模樣楚楚可憐的她,目光仍是一瞬不瞬地看著谷長風。
「我只問你一句你為何要殺蘇姑娘?她與你無冤無仇。」谷長風沉聲說道。
「她即將成為你的正室啊。」沐香蘭眼角流下一滴淚。
「我對男女之情不上心,迎娶正室對于你在家中地位並不會有影響。」
「你既娶了我,心中便只該有我,即便我為賤籍,不能成為正室,你還是不該再在意其他女人,我們該是一段佳話。」沐香蘭死瞪著谷長風,語氣鏗鏘地說道。
「就只因為我沒當你是唯一,你就要殺了她?還要慫恿南風殺了我?」谷長風眉頭緊皺,怒氣讓他抬高音量。
「我在意你,而你也本該同等心待我,你怎能迎娶正室!」沐香蘭也拔高了聲音。
「他之後就要迎娶我當正室,有本事你也來毒死我啊。」司莫明走到谷長風身邊,抱住他的手臂。
「你給我閉嘴!」沐香蘭的眼珠子瞪大到幾乎快突出眼眶。
司徒莫明學她瞪大眼楮,順便扮了個丑臉回敬說道︰「你這樣好丑。」
沐香蘭一听到「丑」字,臉上怒氣瞬間消弭于無形,長睫拓動幾下後,柔聲對著谷長風說道︰「夫君,您讓奴家起來好生梳洗打理一番,回府好好伺候您。」
「你殺了人,就該伏法。」谷長風凜聲說道。
司徒莫明聞言,看向柳綠。
柳綠背上泌出冷汗。
司徒莫明對柳綠咧嘴一笑,又回頭去看沐香蘭了。
在司徒莫明心里,柳綠現在是站在她這邊的,算是自己人。自己人做錯事,她完全可以原諒袒護的。
反正,柳綠終究沒殺了谷長風嘛。
「您當真忍心把我送進衙門?」沐香蘭美目滑出一顆淚珠。
「你殺了人,就該伏法。」谷長風只有這句話。
「我是無辜的。」沐香蘭說。
「我不認為你有那麼無辜。之前的蘭桂幫雖散了,但只要認真找,總是能找到人指證你當年殺師滅幫的行徑。」司徒雲搖頭晃腦地說道。
沐香蘭瞪著說話的那人,腦中記憶慢慢地恢復一這人是司徒雲,師父原本想跟他成親的男人。
「無話可說了吧。」司徒莫明得意洋洋地說。
「夫君……」沐香蘭只一逕仰望著谷長風。
「你是罪有應得。」
比長風不看沐香蘭,站到了莫明身邊。
「老天爺為何這麼狠心。我就該被捧在掌心里好生對待著,誰都不該讓我受苦……師父不當我是最重要的……你也不當我是最重要的……可我喜歡你們啊……」沐香蘭痴痴地看著谷長風喃喃自語完後,忽而嫣然一笑。
那笑淒艷至極,看得司徒莫明危機四起,一把蒙住谷長風的眼楮不許他看。「除了你,其他女人都是一樣的,你在擔心什麼呢?」谷長風拉下司徒莫明的手,卻發現她怔怔地看著沐香蘭一睜大了眼、笑容僵在唇邊、一動也不動的沐香蘭。
「……她死了。」司徒莫明立刻要沖到沐香蘭身邊。
「慢著,我怕她使詐。」谷長風攔住了她。
烏金鳳上前探了探沐香蘭的脈象後,淡淡地說道︰「死了。應該是嘴里藏著毒。」
「我要看。」司徒莫明。
「慢!」司徒雲大喊一聲,雙手一推便把女兒推到十步之外。「蘭桂幫有種毒,死了之後若有人去掰動她的嘴,那毒氣會從嘴里釋放,能毒死查看之人……」
「死了還可以害人,這真是太太太……」被推得撞上樹的司徒莫明雙眼一亮,立刻又朝沐香蘭沖去。「太厲害了!」
比長風一把將溜過身邊的司徒莫明鎖在身邊,用眼神警告她稍安勿躁。看來未來要將小家伙導人世俗的正知正見,還有一段漫漫長路要走啊。
「各位大人,犯人已畏罪自殺,請出來吧。」谷長風轉身,揚聲對著林間說道。衙門里的捕快此時紛紛自樹後現身,一妝刑案自此了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