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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陽光晴子 -【首輔大人求包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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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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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晴子 - 首輔大人求包養

杜家上下人人都覺得奇怪,他們家小五怎麼落水大病後就變了個人,
從心比天高拔尖要強變得謙和懂事善良貼心,全心投入鑽研醫術,
與長房嫡女一爭高下再也不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事。
杜月鈞表示︰那當然!因為曾誤交壞朋友,所以她重生學做人,
這一世,她不會再搶著進宮伺候皇上,她要好好補償上輩子被她害死的家人,
懸壺濟世、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是她的目標,不過做善事真的很燒錢,
她靠著坐堂行醫賺得再多也不夠,幸好她還有個大財主可以依靠,
世人都說皇朝最年輕的相爺薛颯面冷心也冷,可只有她知道他多溫柔,
听說她財迷又敗家都是為了幫助孤兒,他不但出錢還出力又出人,
他位高權重又長得特別好看,就算要做繼室也是眾女爭搶,
除了刁蠻的郁蘭郡主糾纏他,還有他的小姨子更想讓他從姊夫變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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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27 18:08: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大夫是個小財迷

  初春時分,京城近郊山路上,三輛馬車緩緩行駛著。

  杜月鈞靠坐在車窗旁,凝睇著窗外的美麗春景,眼角餘光察覺到大伯母葉氏幾度瞥過來的探究眼神,她索性回過頭,笑眯眯的看著她,「大伯母,小五是臉上開了花嗎?你一路上一直看啊看的,我都不好意思回頭看你了。」

  葉氏一愣,還沒說話,坐在身旁的女兒杜月錚已忍俊不住的笑出來,「就是啊,母親,雖然女兒也知道小五是咱們甯安侯府裡長得最標緻的姑娘——」

  「大姊姊就別客氣了,你才是咱們侯府裡最標緻的大姑娘呢,喔,小五知道了,大伯母一直看著我,是想聽我讚美大姊姊。」杜月鈞俏皮的眨眨眼。

  「不是,不是,你這丫頭,把大伯母都弄得哭笑不得了,」葉氏也忍不住笑了,「小五,不是大伯母說客氣話,你這模樣比錚兒更討喜、更好看,等過一年,五官都長開,肯定是傾城傾國的絕代佳人。」

  葉氏說的並非客氣話,杜月錚是自己的女兒,五官承襲自己,已是京城才色出眾的美人,可是天性使然,在外人面前總是神色淡漠的板著一張臉,看來不好親近,若非親近的人是不會知曉她外剛內柔的性子,而杜月鈞小她兩歲,生得軟萌可愛,五官精緻,眼眉含笑。

  不過,若是一年前,她可不會這麼讚美,畢竟一個小姑娘再怎麼美若天仙,個性一旦執拗好強,也難以讓人喜歡。

  杜月鈞從小心比天高,及長後更認為自己琴棋書畫、容貌氣度都不比姊姊差,只因父親的嫡庶之別,處處落人一截,掐尖要強的善妒言行極為令人不喜。

  可是一年前,一場落水意外,杜月鈞昏迷不醒,足足臥榻三個月後才蘇醒,沒想到人醒後,竟然個性大變,說是看透了生死。

  杜月錚看了母親一眼,見她微微一笑,心知肚明母親在想什麼,看著調皮的朝自個兒眨眨眼的杜月鈞,小五的性子的確是變化極大啊。

  「大伯母,大姊姊這朵牡丹才真是富貴嬌豔,小五再怎麼傾城也比不上,你就甭客氣了。」杜月鈞拉著姊姊的手,嬌俏的笑道。

  杜月錚一襲織了暗金瑞雲紋的月白襦裙,陽光從窗而入,映照了她半張如花似玉的臉龐,的確是個如假包換的美人胚子。

  杜月錚抬手輕輕刮了她的鼻子一下,嫺靜一笑,「今兒出門吃了多少糖呢?」

  「還沒吃。」她笑眯眯的從桌上暗格拉了個抽屜,拿了塊糖花就往嘴裡放。

  葉氏馬上出口,「都十四了,怎麼這麼拿東西吃呢!」

  「母親,車裡只有我們仨,何況,母親是沒見過小五在西郊滿山找藥草的樣——呃……」杜月錚一出口就懊惱的輕咬紅唇,歉然的看向妹妹。

  「你又去山上了?小五,我知道你爹娘都不拘著你習醫,但再怎麼說你也是甯安侯府三房的嫡出姑娘,再怎麼喜歡習醫,也不需自己上山找藥材……」

  葉氏這一說便碎念起來,杜月錚幾度要打斷都無法,雖然,她多少也認可母親的想法,杜月鈞在一年前全心與自己爭強好勝,卯著勁兒學習大家閨秀的才藝,雖然,原本三嬸柳氏就教她學醫,極有天分的妹妹也沒落下,但大半時間可不是放在醫術上,倒是大病一場後,一心撲在鑽研醫術上,還換成男裝出去做鈴醫,甚至帶著同樣變裝的丫鬟銀心去山上找藥材,都快成野丫頭了。

  杜月錚看著自己娘親還在叨念,就握住妹妹軟軟的小手,愧疚極了。

  杜月鈞頭垂得低低的,看似被念得羞慚,卻是偷偷朝姊姊調皮的眨眨眼,讓一向端莊沉穩的杜月錚差點噗哧笑出來,不輕不重的又捏了她的手心一下。

  杜月鈞對大伯母的碎念是真的不生氣,重生後她自省前世,知道誰才是對她好的人,而且,性格決定命運,她前世的好爭善妒讓她識人不清,害到愛她的人,不得善終,這一世,雖然不會有人知道她前世所為,可她想贖罪,好好對待那些始終包容她的家人,還有待那些曾經被她所害、被她所利用的人好。

  她仔細想過,她能做的不多,習得一身好醫術卻是關鍵,所以,即使有可能會被說成是野丫頭,她也要堅持到底。

  葉氏是甯安侯府的當家主母,掌中饋,出自名門,自然也是人精,她也沒錯過姊妹倆的神情往來,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又落在杜月鈞身上,柳眉微蹙。

  一個在過去總是想著眾星拱月、時不時都要與自家女兒一較高下又時有磨擦的小姑娘,反而在大病後與女兒特別親近,在她面前更會撒嬌耍賴,要說她心裡沒有其他想法是騙人的。

  她喝了口茶,看著姊妹倆又會心一笑,適時住了口。

  車廂安靜下來,她想到前些日子與杜家交好的太后私下透露,數月後宮中將要選秀的消息,老夫人也已決定讓杜月錚入宮參選,其他適齡閨女包括杜月鈞在內都要在選秀前定下親事,本以為她會抗拒,沒想到她竟然答應一切聽從家族安排。

  這一趟出遊,她除了帶著她們兩人,還有大房兩名妾室所出的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來雲佛寺祈福,祈求上蒼能讓嫡長女在選秀中入了皇上的眼,也讓家中這些個姑娘們的婚事能順利。

  思緒翻飛間,三輛馬車終於抵達山腰處,最後一輛車的管事嬤嬤及丫鬟們下車,快步過來,扶著兩輛車的主子們下車。

  湛藍天空下,右邊空地上已停了不少大小馬車,其中有幾輛都刻著家族標記,看來今天是好日子,朝中不少大人的家眷也上山進香。

  葉氏體態微豐,在樂嬤嬤的扶持下,她回頭看著家中一行女眷隨行在後,微微點頭,再看著相貌出眾的女兒也如其他姑娘家由隨侍的丫鬟攙扶著走,嫋嫋娜娜,皆有大家閨秀的模樣,剛揚起的嘴角又立即一收,她看到杜月鈞主僕了。

  杜月鈞一雙靈活慧黠的明眸在石階外的翠綠坡地骨碌碌的轉來轉去,她身後的銀心也不遑多讓,一雙圓亮大眼同樣看來看去,令她哭笑不得。別人不知,她跟女兒可都知道這對主僕對採擷野生藥材是上了癮的,往西郊山坡滿山遍野的找藥材,到了這裡竟還起了一樣的心思。

  她忍不住搖搖頭,給女兒一個示意的眼神。

  杜月錚明白點頭,再看著杜月鈞,「小五,小心臺階。」她索性一手拉著不專心走路的杜月鈞,免得她跌了或摔了。

  「謝謝姊姊提醒。」杜月鈞笑眯眯的點頭,但眼光又往山坡上到處飄。

  不是她想一心二用,而是好的藥材可遇不可求,最主要的是它值錢,而她現在除了努力學醫外,也要努力的掙錢。

  兩姊妹後方,二姑娘杜月碧、三姑娘杜月眉同為石姨娘所出,兩人互看一眼,神情都有些不屑,再回頭看了由慶姨娘所出的四姑娘杜月宛,就見她也搖搖頭。

  三人都是庶出,很清楚自己比杜月錚矮了一截,從不敢跟她爭什麼。

  杜月鈞雖是三房嫡出,可是三房本身就是庶出,母親是太醫之女,父親還是靠著大房餘蔭,在翰林院當個編修,是個閑得不能再閑的小官,就不知杜月鈞哪來的底氣總是跟杜月錚對著幹,對她們更是從不給好臉色。

  對彼此都看不順眼,幾個姑娘的感情自然稱不上好。

  這次太后私下透露選秀一事,她們很清楚自己的身分,原就沒有競選的資格,但她們一致認為杜月鈞肯定會吵著入宮,不肯相看人家,對她們這趟上香祈福之行也不會參與,沒想到,她們全猜錯了。

  但她跟杜月錚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的?侯府占地不小,她們是姨娘所出,住的是偏院,與正院、大房及三房的院落都有一定的距離,她們都擔心善良溫柔的杜月錚會被杜月鈞給算計,但這種擔心又帶著一種看笑話的幸災樂禍,談不上真心。

  心思各異的一行人緩緩拾階而上,除了杜月鈞主僕,其他人莫不臉紅氣喘,在進到佛寺後,先至寺方安排的客房稍作歇息,這才前往廟中參拜。

  雲佛寺畫棟飛簷,斗拱層疊,葉氏等一行人進入殿內,更覺莊嚴肅穆,而雲佛寺乃能工巧匠所制,殿內壁畫精緻,菩薩及佛祖雕像寶相莊嚴,香煙繚繞中,讓眾人不由得肅然起敬,默然參拜,不過,葉氏領著一干如花般嬌柔的美少女,仍吸引不少目光。

  杜月鈞想到自己重生而來,就是佛祖恩德,她認認真真的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低頭行禮。

  不一會兒,更多衣香鬢影的夫人小姐進了殿,也有一些年輕公子跟著進來,京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勳貴圈子裡多有來往,遇到熟面孔也不意外,雙方點頭輕聲寒暄,少男少女偷偷看著彼此,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軟萌嬌俏的杜月鈞身上,但她意外的莊重,目光微斂的仰看前方莊嚴的佛像,眾人無趣之下便各自禮佛。

  香煙嫋嫋,一片靜悄悄,驀地,一陣急促腳步聲打破寂靜。

  眾人不由自主的轉向聲音來處,就見一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快步進來,雙手合十的對著眾人道:「阿彌陀佛,貧僧叨擾各位施主了,不知可否有人帶著隨行大夫?廟中有人患疾,然雲佛寺淨雲大師遠遊,不在寺內。」

  淨雲大師也懂醫術,眾人皆知,老和尚才多提一句。

  香客們多是搖頭,他們上完香即回府,就算是勳貴之家也沒備大夫隨行。

  「我,我是大夫。」一個活力十足的聲音響起。

  老和尚一愣,就見不遠處一個可愛又漂亮的粉衣姑娘從蒲團起身,拉著裙擺快步而來。

  他瞪大眼,這端莊婉約的姑娘家他是看多了,倒沒見過這麼生氣蓬勃的,老和尚略微尷尬的道:「小姑娘真是大夫?呃……貧僧無看輕之意,只是姑娘看來稚氣。」

  「無妨,我這長相是天生的,再過半年吧,應該就像個大姑娘了。」杜月鈞略微嬰兒肥的臉上沒有半點火氣,反而笑得一臉燦爛。

  葉氏不放心,正想上前拉回杜月鈞,但女兒已上前一步,欠身替妹妹說話,「這位師父,我家妹妹是真的懂醫術。」

  葉氏看了女兒一眼,其實她也知道,近半年多來,府中她自己、女兒及三房的院子,哪個丫頭小廝有個頭疼腦熱不舒服的,都讓杜月鈞拿去練手了,還真的藥到病除,讓三房夫妻對這個女兒多有讚美,驕傲非常。

  杜月碧、杜月眉、杜月宛也知道杜月鈞會醫術,但要說厲害到哪裡,她們可是不信的,一個存心在琴棋書畫樣樣都要拔尖出彩的人,哪來的時間習醫?不過就是沽名釣譽罷了。

  杜月鈞不是沒有看到三位庶姊眼中的輕蔑,但重生回來,她們該是她最不必改變前生態度的親人,自私只看利益,與自己的交集在婚後也結束了。

  老和尚見沒有其他人出聲,想到在客房中痛苦呻吟的孩子,也猶豫了。

  「師父,你不能因為我年紀小就認定我醫術不好。」杜月鈞認真的想說服老和尚,奈何一張肉肉的精緻臉龐實在欠缺說服力。

  杜月錚這半年多來與妹妹的交集不少,對她的醫術卻是深具信心的,她亦上前柔聲勸說,「這位師父,我家妹妹的外祖是曾在太醫院任職的柳老太醫,其母柳氏家學淵源,更是自小就教妹妹醫術,絕非半吊子。」

  聞言,老和尚原本已決定硬著頭皮帶小姑娘走一趟,這一聽,快打結的白眉總算鬆開些,「太好了,姑娘請隨貧僧來。」

  柳家乃百年醫藥世家,柳老太醫為柳家嫡支,旁系族人也多是習醫,只是眾人醫術精湛卻不擅鑽營,三年前,宮中一次折損四名年幼皇子,引得龍顏大怒,幾名在太醫院任職的柳家族人被斬,柳老太醫及同樣在太醫院任職的長子毅然決然的離開朝堂,返回儼州老家,令京中百姓不勝唏噓。

  葉氏及杜月錚都不放心,也隨即跟上,但兩人身後又有丫鬟、嬤嬤等一串人。

  杜月鈞請老和尚止步,再回身走到葉氏母女面前,小聲抗議,「大伯母、姊姊,你們別跟著啊,我長這樣已經很難讓人信服我是個大夫了,你們再這麼簇擁著,病患的家屬哪肯讓我進屋把脈?」

  雖然她言之有理,可葉氏依然堅持,「我們就陪到屋外。」

  她讓杜月碧等三個庶出姑娘留下來,自己帶著女兒跟著,說來說去,也是因為不放心。

  春光明媚,一行人從竹林小徑走到廟宇後方的一個清靜小院。

  這個院子離香客住的房間剛好是反方向,在老和尚的引領下,杜月鈞等人剛踏進院子,就見前方簡約不失優雅的屋舍此時房門剛好拉開,有人走出來。

  男人的身形高大,當他走出屋簷,整個人都落在璀璨陽光下時,幾聲來不及壓抑的驚豔聲響起,這些聲音大多來自隨侍的桂嬤嬤、瑞玉、銀心等人。

  男人高大英挺,容貌可謂上品,兩道桀驁揚起的濃眉,一雙細長鳳眼深不見底,鼻子高挺,唇形完美,一襲玄色雲錦盤領窄袖常服,外罩銀狐皮的大氅,氣質出眾,然而眉宇間卻有一層憂色。

  「薛爺,這位小姑娘乃儼州柳家後人,呃……貧僧忘了問姑娘如何稱呼?」老和尚走上前向薛颯引見,又一愣,趕忙回頭看著小姑娘。

  「小女子行五,稱我小五或五姑娘即可。」她濃密的長睫毛眨啊眨的,又連忙低頭,好遮掩住眼中浮現的波瀾,怎麼會是他?

  儼州柳家醫術聞名天下,薛颯自是信得過,可是這名少女,一身綾羅裙裝,身子嬌小纖細,精緻漂亮的臉上還帶點嬰兒肥,說話軟綿,說她會醫術,誰能相信?

  薛颯心底不以為然,但不動聲色的淡漠道:「薛某多謝姑娘好意。」

  他微微點頭,卻是回身交代兩名侍從速速下山去找大夫。

  葉氏跟杜月錚都有些尷尬,這男子一看就非池中物,說話精簡,但她們都聽明白了他不想讓杜月鈞進屋看病的意思。

  「小五,我們走吧。」杜月錚拉拉抬頭看著男子不動的妹妹。

  杜月鈞總是重活了一世,雖然薛颯從眼神到神態都沒有一絲一毫的輕視,說的話也無貶低之意,但她就是知道他看不起她,覺得她年幼沒醫術。

  「我說你讓你的人策馬下山去抓個大夫上山是可以,但讓我把把脈,屋裡的人也不會少塊肉吧。」杜月鈞走到薛颯面前,想到重生前那段宮中歲月,不知有多少獨守空閨的嬪妃一顆春心都悄悄放在這位美男子身上,不過他就是個大冰塊,根本視而不見!

  她仰頭看著高她不止一個頭的美男子,「咱們大慶皇朝堂堂相爺,不是被贊什麼行事周密、思慮嚴謹、勇敢果斷嗎?怎麼竟沒膽量讓我這手無縛雞之力的丫頭進屋試試?」

  薛颯黑眸微眯,定定的看著這出言挑釁的小姑娘。

  老和尚也有點無措,連忙道:「貧僧沒提薛爺的身分。」這可是薛颯交代的,就怕有些人藉由關心之名過來攀附關係,徒增困擾。

  「相爺?」葉氏母女等人的驚愕聲也同時響起。

  大慶皇朝有個年輕皇帝,上位時,先皇同時指派更為年輕的薛颯為丞相,輔佐國事。

  傳言,年輕首輔小皇帝七歲,因性格剛正淡漠,與年輕皇帝時有磨擦,君臣相當不和,不過,多年輔國卻是賢名遠播。

  在場的葉氏雖領有誥命,也曾進宮,但多是覲見太后,對名滿天下的年輕首輔還真是沒見過,可是五丫頭又是怎麼認識他的?

  不只葉氏的眼神驚奇,饒是杜月錚沉穩,也忍不住脫口問:「小五,你怎麼知道的?」

  杜月鈞糗了,看來得撒謊了,好在這幾個月來,她不似深閨女子,不僅往長春藥鋪坐堂看診,西郊山坡也是滿山跑,她點點鼻子,俏皮的道:「我不是每兩三天都得出府嗎,一回上街,瞧過薛大人一眼,那天人之姿讓很多人駐足,我忍不住也靠過去,看一眼便記得了。」

  她邊說還不忘捧捧相爺大人。

  薛颯明顯對姊妹倆的對談沒興趣,面無表情的向老和尚點個頭,再向葉氏、葉月錚禮貌點頭,轉身就要回屋內。

  被刻意忽略的某人就不太開心了,她提起裙擺,快走幾步,繞到薛颯面前,仰起頭,「大人做人不厚道,我有心幫你,你怎麼就走了呢?我母親是外祖父手把手教的醫術,我母親又僅有我一個女兒,亦是從小教授我醫術,我連字還不會寫幾個時就已快認了人體穴道,母親說了,我天分極高,是柳家百年難得一見的醫藥天才,本身又勤勉好學……」

  「咳咳咳——」

  葉氏聽不下去,不得不咳嗽幾聲暗示她停嘴,哪有姑娘家這麼自吹自擂,毫無矜持的?

  杜月錚臉紅紅的,若不是平時穩重,窘得都想拉著妹妹走了。

  但身後銀心等三名僕從可是憋不住,又怕笑出聲來,只能緊緊抿著唇,但抖個不停的身形還是讓杜月鈞分神斜看一眼,就擔心三人憋笑得內傷。

  「大伯母,大人不放心,我總得讓他知道我真有兩把刷子。」杜月鈞可委屈的呢,她眨著那雙美眸看著薛颯,「大人的人下山去找大夫,你我皆知這一來一往可是要耗費一天的功夫,裡面的病患能等那麼久嗎?」

  像在呼應她的話,屋內傳來此起彼落的幼兒哭鬧聲。

  一名頭髮花白的老嬤嬤快步出來,臉色焦急,「大人,小少爺跟小小姐都哭得滿身發紅,老奴跟秦嬤嬤不知該怎麼辦啊,連在另一室的崔大夫也高燒昏睡不醒,叫不起來。」

  薛颯抿緊唇,看著眼前不動還瞪著自己的軟萌包子,「那就煩請姑娘跟我進屋。」

  「崔大夫也發燒?」杜月鈞喃喃低語,但話裡對崔大夫的熟悉令薛颯不由得側目。

  她也認識崔大夫?

  此時杜月鈞已回過神,不忘交代葉氏母女先回廂房休息,只留下銀心跟在一旁,屋裡至少有三人在發燒呢,這一看診可不知要看到什麼時候。

  杜月錚看著妹妹快步跟著薛颯入屋,再與母親交換一下目光。

  「那孩子哪來的膽子?」葉氏搖搖頭,還是一臉的難以置信。

  杜月錚明白母親之意,先不論醫不醫人,薛颯整個人就帶著一股冰冷剛硬及一絲不苟的氣息,她幾度想開口卻被其目光所震懾,不自覺的打哆嗦,久久開不了口,但妹妹卻能直視他,一股腦兒的讚美自己不說,還批評他為人不厚道?

  妹妹的個性變化太大,但平心而論,她比較喜歡大多將時間用在鑽研醫術,跟三嬸搗藥丸、曬藥材的妹妹。

  杜月鈞一入格扇打開、光線通明的屋內,就見床上躺著一對昏沉哭泣的龍鳳胎,一旁還有一名約四十的老嬤嬤不時的擰著濕毛巾放在他們的額頭上降溫。

  忙得焦頭爛額的秦嬤嬤一見主子帶個十三、四歲嬌憨漂亮的姑娘進來時,不由得一愣,放在涼水裡的手都忘了抽起來。

  薛颯蹙眉,大步越過杜月鈞就在床邊坐下,兩道劍眉攏得更緊。

  見狀,杜月鈞立即輕咳兩聲,在他面無表情看向她時,她指指他坐的位置,示意他起身。

  他抿緊薄唇,沉默起身,就見她走過來,在他起來的位置坐下,雙手溫柔的貼上兩個孩子的額際,探探溫度。

  燙!她漂亮的眉毛微蹙,兩個臉赤唇紅的孩子承繼薛颯的五官,她略微思索,他們現在應該四歲,但看來竟如此瘦小。

  就她重生前所知,這對龍鳳胎原本就不是健康的孩子,生母體弱,產下兩個娃兒就難產離世,娃兒自出生後就有不足體虛之症,一直是藥罐子。

  室內除了孩子偶而發出的低泣聲,再無其他聲音。

  薛颯的目光全在少女身上,她一個未及笄的丫頭,明眸中的溫柔幾乎滿溢,雖然說不應該,但她的確吸引了他的目光,而下一杪,她神情略變,靈活慧黠的雙眸變得一片沉靜,白蔥似的玉指就落在孩子瘦弱的手腕上把脈。

  生病中的孩子並不合作,幾度甩手掙脫,但她仍一次次重新把脈,神情上竟無半點煩躁或不耐,至此,他對她刮目相看。

  杜月鈞輕柔的掀了孩子眼皮,又小心的捏著下巴,讓孩子開口,就見口腔內有白屑狀物,確定病症,她輕輕拍著孩子的胸口安撫情緒,「兩個孩子得的是鵝口瘡,常見於稟賦不足、體質虛弱的孩子,因心脾積熱熏發於口。」

  她抬頭看他,他面色淡漠的凝望她。

  「除了這個外,大人的兩個孩子原就有心血不足症,病原從娘胎裡帶出,先天不足,沒力氣虛,所以心悸胸悶有瘀滯,得長期精心調養。」

  孩子在昏沉中扁了扁嘴,抽抽噎噎的哭著,一聲聲皆讓她揪心。

  「崔大夫是隨行大夫,長年給薛府看診,就心血不足症,與你說的無異。」他口氣冷淡,但看向她的目光已然不同。

  兩個婆子更是詫異,沒想到這個看來嬌滴滴的小美人兒竟會醫術。

  「如今,先清熱解毒治鵝口瘡,健脾祛邪。」她見另一旁的桌上已備好筆墨紙硯,她隨即起身,走過去坐下,很快寫下一帖清熱癒瘡的藥方,裡頭包含了黃柏、升麻、甘草、黃岑、黃連等藥材,「既有隨行大夫就備有慣用及常用藥材,每日一劑,分兩次服用,連服三劑即可。」她放下狼毫,抬頭看著薛颯。

  他明白她的意思,「藥方給我,崔大夫有隨行藥童,由他抓藥熬湯便成。」

  她點點頭,吹了吹墨汁未乾的藥方,遞給他。

  他接過手,詫異的眸光一閃而過,出乎意外的,她竟寫得一手好字。

  薛颯隨即示意她再跟他往右廂房走,就見一名十二、三歲的清秀小廝正快步往他們跑來。

  「大人,我家老大夫掙扎著要過來給小主子們把脈,但他根本走不動……」

  「你照這藥方抓藥熬藥,別弄錯了,趕緊給小主子們喝下。」薛颯將手上那張藥方交給雁一。

  雁一眼睛一亮,拿著藥方就跑,但又想到一件事,急停腳步回頭,「大人,大夫在哪裡?也替我家老大夫看看,他燒得燙人啊。」

  「你快去煎藥,你家老大夫,我會看的。」杜月鈞嬌聲催促。

  「你?」雁一差點沒瞪凸了眼,還想說什麼,但見薛颯黑眸一冷,他頓時不敢多言,急著去抓藥材了。

  薛颯帶著她往另一間屋子走,就見到坐在床上的崔和健。

  他年屆五旬,身形清瘦,這一趟過來的山路並不遠,然而身子原就有不適,又不幸染了風寒,先前昏睡不醒,休憩了好一陣子才醒來,倒很清楚自己的狀況。

  此刻,見薛颯帶了一個軟萌水嫩的丫頭替自己把脈,他愣了愣,但見她一臉認真,聽她一口精准的說出自己的脈象,再看到她寫得妥妥的藥方,聽著薛颯介紹她的身分,他不由得揚起一抹笑容,虛弱道:「英雄出少年,姑娘巾幗不讓鬚眉,真真後生可畏,柳家也是後繼有人。」

  「崔大夫過譽了。」杜月鈞甜甜的道。

  薛颯喚來秦嬤嬤將藥方拿去找雁一,再看著她跟崔和健說明龍鳳胎的病況,就見崔和健虛弱點頭,開口道:「大人,五姑娘說的脈象與藥方極合,大人可以放心。」

  薛颯神情複雜的看了杜月鈞一眼,沒說什麼,直到兩人步出屋子,他才朝她點頭,「薛某謝謝五姑娘。」

  另一間廂房傳出孩子難受的哭聲,她搖搖手,「大人去看孩子吧,我後日才會離開。」

  他抿抿唇,再次點頭後,轉身返回屋內。

  銀心見門關上後,才吐了吐舌頭,「我的天啊,薛大人的氣勢真可怕,姑娘真是有膽量。」她一下一下的拍著怦怦狂跳的胸口。

  杜月鈞笑道:「那是一定要的,膽大才能妄為啊。」

  說是這麼說,但能練出這種膽量,還得拜前世她在後宮的身分所賜。

  說話間,主僕回到窗明几淨的廂房,只剩葉氏跟杜月錚對坐飲茶,其他三個姊姊已到後山去賞花了。

  見兩人關切的看著她,杜月鈞笑眯眯的坐下,先喝口茶,隨即主動交代龍鳳胎的病況,再道:「好人要做到底,這會兒藥應該喝完了,我再去看看。」

  葉氏一見主僕來去匆匆,略微思索就明白杜月鈞是怕她們擔心,先回來交代一聲,葉氏就看著女兒笑道:「小五這一年真的長大不少。」

  「可不是。」杜月錚亦有同感。

  杜月鈞主僕再度進到龍鳳胎的屋裡,空氣中飄著淡淡藥香。

  令她意外的是薛颯正在親自喂孩子喝藥,沒想到冷冰冰的男人還是個慈父呢,只是,藥汁太苦,孩子在昏迷中很不合作,不是搖頭就是揮手要打掉湯匙,那湯匙跟那藥碗看來都岌岌可危。

  「兩個照顧的嬤嬤怎麼不在?」她脫口就問。

  「剛剛喂藥時,兩個小主子掙扎不停,將兩個嬤嬤手上的藥碗打落,燙著了,大人讓兩個嬤嬤先去整理自己,還沒回來。」雁一沒多想就回答了。

  不錯,薛颯還是個有良心的主子,杜月錚對薛颯的印象又好了一分,只是兩個嬤嬤會手忙腳亂,肯定也是這個主子冷颼颼的在一旁盯梢,而他卻沒半點自覺。

  不過,看他喂得驚險,手上那湯藥弄得孩子下巴衣襟全都濕漉漉的,真正入口的能有多少?她實在看不過去了,直接移步過去,坐到床緣,「我來幫忙。」

  他蹙眉瞟她一眼,冷聲說:「薛某可以。」

  一旁的雁一低頭小聲說:「五姑娘,沒用的,我剛剛幫著抱小主子,可能湯藥太苦,小主子仍一再掙扎鬧騰,根本喂不了藥。」

  她先瞪雁一一眼,再看著仍嘗試喂薛子靜湯藥的薛颯,「要讓這年紀的孩子吃藥,我上手得很,我的力道大不了,不會傷著孩子的。」

  可不就是在力道上難以拿捏,不然何至於如此辛苦?薛颯只遲疑一下,就將湯匙放回湯碗,再將懷裡的女兒交給她。

  杜月鈞不輕不重的將孩子挾制在懷裡,讓薛颯喂藥。

  兩人靠得太近,近到他都能聞得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這股香似乎從她呼吸間流瀉而出,也是隔得這麼近,他清楚看到她肌膚細膩雪白,美麗的眉眼雲淡風輕,但又帶著一抹兒俏皮。

  「還不喂嗎?」她問。

  他斂斂神情,拿起湯碗喂藥,孩子其實都很乖,喝藥也是他們的日常,但高燒下,本能的抗拒苦藥,就算她將孩子的手腳箝制著無法動彈,小姑娘仍閉緊嘴巴。

  杜月鈞伸手輕捏孩子的鼻子,孩子漲紅臉不得不張開嘴,她連忙遞一個眼神給他,他也及時送上湯藥,一會兒,終於順利的喂完,接下來,薛子昱也是以同樣的方式喂下湯藥,甫喂完,兩位嬤嬤剛好進屋。

  薛颯見喝下藥的兩個孩子終於能安穩的躺在床上休息,這才真正的鬆口氣,他吩咐兩個嬤嬤好好照顧,先行步出屋外。

  杜月鈞主僕、雁一也跟著走出來。

  「薛某謝謝五姑娘。」薛颯聲音低沉,但聽在杜月鈞耳裡可比先前真誠多了。

  「無功不受祿,大人的『謝謝』,我是否可以視為得以心安理得的索取合理診金的意思?」她嬌嬌糯糯的說著,眼含笑意的仰看內斂沉靜的他。

  薛颯神情冷漠,即便有俊美外貌,目光也令人望之生畏,有趣的是,前仆後繼想要成為相爺夫人的名門閨秀還真不少。

  診金?看不出她是個小財迷,他點頭,「可以,連同崔大夫的那份診金,薛某也會一併奉上。」

  「太好了,我雖不好說多多益善,但大人若真有幾座金山銀礦,我是不介意多收一些的。」她笑得一臉燦爛。

  他怔怔的看著笑得眼兒彎彎的少女。

  「我再去看看崔大夫。」她說,拿人錢財就要盡心嘛。

  他的嘴角難得的露出一抹笑容,似是看出她的心聲。

  杜月鈞帶著銀心再去看看崔和健,雁一也跟過來,帶著困惑又好奇的眼神悄悄看著她,崔大夫則在喝完藥後沉沉的睡了。

  夜深人靜,滿天星辰下,月光如練,儘管夜景撩人,奈何春夜冰寒,杜月鈞拿著手爐,每走一步都覺得冷。

  蟲聲唧唧,銀心在前面提著燈籠,也哈著淡淡的霧氣,「姑娘這麼做,大人真的會給更多診金嗎?」

  半夜裡,杜月鈞怕龍鳳胎會再燒起來,睡不著,便想著再過去看看,一邊不放心一邊也是想著銀子。

  「他不吝嗇,你家姑娘如此用心,他總得多給些。」杜月鈞也哈著寒氣,但她很有信心,薛颯被譽為百年難得一見的賢相,絕不會是只鐵公雞。

  「可是姑娘,雖然無遠寺那裡需要很多的錢,可你也別動不動就要診金嘛,大人又不知道這錢不是用在你身上,萬一他在外說了啥,對姑娘的閨譽會有影響的。」銀心難掩憂心。

  她是杜月鈞最貼身的丫鬟,對主子現在到處找機會看診要診金的行為實在無法苟同,明明是做善事,還要為善不欲人知,夫人已在為姑娘相看婚事,萬一這頻要診金的事被傳出去,會壞了姑娘的終身大事吧?

  「無妨。」杜月鈞說得輕鬆,嫁不嫁人的,這一世,她還真的不在乎。

  輕聲對談間,兩人來到薛颯所住的院落,沒想到,廂房裡仍然燈火通明,此時,門陡地被拉開,秦嬤嬤端了水盆步出,看到她一愣,「五姑娘?」

  「噓。」她聽到一個怪怪的聲音,往窗戶看進去,就見薛颯竟然抱著哭鬧的孩子輕輕的拍撫著背,低聲唱歌,但這歌聲也太可怕了。

  她輕咬下唇,忍住滿腹笑意,沒想到這麼俊美出色的男人,竟五音不全,音律極差,當然,若非夜太靜,她應該也沒有這麼大的福氣聽到某人低吟搖籃曲吧。

  他停止吟唱,目光對上她的。

  此時才二月中旬,白日暖陽和煦,晚上夜涼如水,她竟然過來了?但那眸中滿溢的笑是為何?他突然想到自己的歌聲,眼神倏地半眯。

  她強忍著笑意向他點個頭,帶著銀心走入屋內,薛子昱這個男娃兒在床上睡得安穩,但他手裡抱著的薛子靜卻發出難受的囈語聲。

  銀心拿過手爐,為主子解下披風,旋即低頭退到一旁。

  杜月鈞走近薛颯身邊,輕輕執起薛子靜的手,站著把脈。

  兩人靠得極近,薛颯連她眼睫都看得清楚,那雙眼眸清澈璀亮如今夜星空。

  「她的狀況不太好,我再寫張藥方讓她喝下。」她小心的將孩子的手放下,轉身走到桌前執筆後側著臉看著他,「大人先把孩子放在床上,我看你氣色不佳,我替你也把把脈。」

  「不用。」他想也沒想的就拒絕。

  「你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你倒了,誰照顧他們?」她沒好氣的頂回去。

  薛颯還沒說話,今兒守夜的秦嬤嬤又端一盆熱水進來,這一聽,沒管住嘴兒,「大人傍晚時也咳了幾聲。」

  薛颯冷冷瞥了她一眼。

  秦嬤嬤嚇得低頭,「奴才多嘴了,請大人恕罪。」

  「出去。」他冷聲道。

  秦嬤嬤連忙將水盆放好,低頭快步退出。

  這樣也值得生氣?杜月鈞搖頭,看著一身冷冰冰的男人,「別浪費本大夫的寶貴時間,快坐下讓我把脈。」

  他半眯著黑眸看著她,小小年紀竟然敢這麼跟自己說話?「五姑娘可以離開了。」

  「大人得想清楚了,我年紀不大,但挺有脾氣,若真生氣了,誰也不看了。」她意有所指的看著他懷裡的孩子,再瞄瞄在床上睡得有些不安穩的另一個。

  她竟敢威脅他?他抿緊薄唇瞠視著她。

  她仰著頭,瞪大了眼,毫不退卻,展現初生之犢不畏虎的精神。

  兩方對峙,銀心吞咽口水的聲音特別清楚,因為屋內靜到連根針落地都聽得見。嗚嗚……主子到底哪來的豹子膽啊?她都快哭了。

  須臾後,薛颯沉默的將孩子先放在床上,自己坐下來讓她把脈。

  她也沒有半點得意的神情,移到在他身前坐下,靜下心來,細細把脈。

  他看著那白皙還帶著肉肉的手指輕輕的落在自己的手腕處,一種無形法容的感覺似在心頭撩撥一下。

  「大人這陣子勞心勞力,鬱結於心,身體疲累了些,好在底子好,還沒啥大礙,不過若置之不理,再熬幾日夜,鐵打的身子還是會出事的。」

  她起身替他寫了張藥方,讓銀心去找雁一,幫忙熬湯藥,接著又幫著喂孩子喝完了藥,這才揚起彎彎的柳眉,含笑看著薛颯,意喻明顯。

  「多謝五姑娘,診金不會少。」他淡淡的道。

  她笑容滿意的返回廂房,對身邊嘰嘰喳喳埋怨她膽大的銀心說的話是左耳進,右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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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27 18:09:1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想要幫助龍鳳胎

  翌日,直到近午,杜月鈞才再度來到龍鳳胎的廂房,身後仍跟著銀心。

  薛颯不在,僅有兩個嬤嬤在照顧孩子,一見她進屋,兩個嬤嬤都要起身行禮。

  她搖搖手,「做你們的事。」

  杜月鈞一身月白上衣,淡紫色柔絹長裙,外罩一件白狐大氅,更顯得那張軟萌小臉誘人,看來也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但出色的醫術,兩個嬤嬤可不敢將她視為孩子。

  床榻上,兩個稚子已經清醒,神情蔫蔫的,兩個嬤嬤正一口一口的喂湯藥,其中一個跟兩個孩子介紹她就是替他們看病的大夫。

  拜前生之賜,杜月鈞其實知道兩個孩子的名字,但她還是親切的一邊問孩子名字,一邊坐到床上,替兩個乖巧的孩子一一把脈,見兩人眨著大眼睛看著她,聽著她軟軟的嗓音說著,「嗯,你們好多了。」

  薛子靜奶聲奶氣的問:「小大夫,那藥可以不吃嗎?這藥特別苦。」

  「子靜為什麼叫我小大夫?」她勾起嘴角,眼眸含笑的頓時來了興趣。

  「我見過很多大夫,都老老的,有鬍子,你是姑娘,看來小小的。」她稚氣的說。

  薛颯那個冰塊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女兒?杜月鈞樂得笑開了嘴,「嗯,以後你跟哥哥都叫我小大夫,不過,我可是小神醫哦,我娘說我特別有天賦的。」

  聞言,一旁伺候的兩個婆子跟銀心差點失笑,眼前這一幕,如果龍鳳胎的氣色沒那麼蒼白,就像在跟軟萌漂亮的小姑娘玩扮家家酒似的。

  「可以不用再吃苦藥了嗎?」薛子靜眼睛亮了。

  「不行,良藥苦口啊,不過,」杜月鈞輕刮她像極了薛颯的鼻子,以疼愛的口吻道:「我相信子靜是個勇敢的孩子,對吧?」

  「小大夫,我比妹妹更勇敢!」被遺忘的薛子昱連忙出聲,「藥再苦,我也都乖乖喝下的,父親說我是男子漢。」

  杜月鈞瞧著這兩個睜大了眼看著自己的可愛孩子,想到他們將在三年後離世,她暗暗吸口氣,壓抑那突如其來的沉重傷感,擠出笑容,「好,看你們都這麼勇敢,我一定幫你們打敗那些害你們生病的壞東西,讓你們變得頭好壯壯。」

  薛子昱一連眨了好幾下眼睛,「小大夫的意思是可以讓我們變得很健康?」

  薛子靜也一臉緊張的看著她。

  杜月鈞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從小就是藥罐子的他們肯定很害怕自己長不大吧,她的口氣突然變得堅定,「當然,我有信心,你們對小大夫有沒有信心?有的話,咱們打勾勾。」

  兄妹笑著用力點點頭,一個一個輪流著慎重的跟她打勾勾。

  銀心對主子的醫術還是有信心的,畢竟姑娘這段日子也去當了坐堂大夫,連藥鋪的蔣老大夫都對她大為讚賞,說她果然是醫藥世家的後人,天賦異稟。

  但秦嬤嬤跟王嬤嬤卻不怎麼看好,畢竟相爺找來的太醫還會少嗎?但兩個孩子還不是動不動就生病,不過眼前的情景還是令她們動容。

  當薛颯跟崔和健走進來時,看到的就是杜月鈞與兩個小傢伙言笑晏晏的模樣,只不過,兩個嬤嬤跟丫頭看到他怎麼臉色一變再變,還猛低頭的肩膀直抖?

  「父親!」龍鳳胎看向薛颯,立即異口同聲,「小大夫說了個笑話,好好笑喔。」

  兩個小傢伙因笑個不停而臉頰微紅,看來氣色也好,薛颯看了眉目含笑的杜月鈞一眼,微微向她頷首,就坐在床上問起兩個小傢伙身體如何。

  杜月鈞也輕咳兩聲,忍著笑意的將注意力放到崔和健身上,「崔大夫怎麼不多躺著?」

  「躺了一天多,骨頭都生銹了,對了,老夫謝謝五姑娘。」他向她一拱手。

  她連忙側身避過,再笑眯眯道:「不客氣,我也不是白看診的。」

  坐床邊的薛颯微頓一下,繼續聽著女兒轉述一個笨相爺唱著五音不全的歌把孩子嚇哭的笑話後,他臉色微微一變,只能深深的吸口長氣,忍住去瞪某人的衝動,而站在一旁的兩個嬤嬤及銀心的頭已經低得不能再低了。

  偏偏崔和健在此時還呵呵笑出聲,讓她們忍笑忍得肚子疼,身子更是直打顫。

  「大人告知了,姑娘要求合理診金,老夫也認同,理應如此。」崔和健笑說。

  「對吧,習得一身醫術總是犧牲了不少時間,也是寒窗苦讀練就的,咱們大夫又不是吃土就能活,也得健康有力氣才能看更多病人。」杜月鈞說笑間還帶著一點俏皮,眼神明亮,極招人喜愛。

  崔和健隨即與她聊起醫學來。

  此時,屋外突然傳來幾個姑娘的說話聲,而且,這聲音杜月鈞還挺熟悉的,她望向門口,就見秦嬤嬤走進來,先飛快看了杜月鈞一眼,才對著薛颯躬身道——

  「稟大人,甯安侯府的三位姑娘特來探望兩個小主子。」

  杜月鈞腦海出現的就是杜月碧等三位不知輕重的庶姊,再見薛颯那張俊顏上浮現的冷意,她立即起身,「我先去看一下。」

  她走出門外,就見連袂而來的三個庶姊打扮得爭奇鬥豔,像要進宮選秀,渾身香粉味,哪像來探病的?

  「小五,大人不在嗎?」杜月眉羞澀的先開口。

  杜月鈞上上下下的打量身材婀娜多姿的三人,瞧得各有心思的三人臉紅紅。

  薛颯是當朝丞相,其父原本也是先皇重用的文官,但在兒子受重用後,為避嫌而辭官,如今在朝林書院當山長,說來家族並非是底蘊深厚的勳貴,頂多是書香世家,薛颯算是朝中新貴,如今娶妻只是繼室,對象若是甯安侯府的庶出姑娘,還可說是門當戶對。

  在她心思翻飛間,薛颯走出來,就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一樣,三個女子瞬間嬌羞的又是問好又是關切,嘰嘰喳喳的像麻雀。

  「兩個孩子睡著了,薛某在此謝謝各位的關心。」他話語冷淡,但那俊雅出塵的五官實在太引人注目。

  「薛大人一人父兼母職,忙國事不說,家事亦要顧,小女子雖不似小五可以把脈,但也能夠幫忙照顧。」

  杜月眉說得羞答答的,聲音要有多嗲就有多嗲,在旁的杜月鈞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還搓搓起了雞皮疙瘩的手臂,這個動作引來杜月碧的不悅,先瞪她一眼,接著附和的說起好話。

  「是啊,月眉妹妹最會照顧人,她很溫柔,不像小五那般跋扈刁蠻——」

  「薛某心領。」薛颯面無表情的說完這句話便回轉入屋,身後傳來杜月鈞不悅的聲音。

  「你們要對大人示好隨你們便,為何要批評我?」

  三人心驚一下,注意到屋子的門已是關上,才鬆口氣,同時瞪向杜月鈞。

  「小五,我們都知道你的打算是什麼,既然如此,把機會讓給我、成全我,不好嗎?」杜月眉雖排行第三,但一向強勢,顏色也是三位庶女中最出色的。

  她雖壓低聲音,但屋內的薛颯內功精湛,仍聽得清楚。

  「我有什麼打算?就算有又幹你們什麼事?三姊看上大人,也要人家看得上你才行。」杜月鈞也壓低聲音。

  杜月眉咬牙切齒,「你瞧不起我!」

  「三姊,人貴在自知,我如何打算是我的事,但大人可不是東西,也不是我的,要我讓什麼?況且,那樣的相貌人才,你我都配不上。」她說得直接乾脆。

  「怎不般配?他娶的是繼室——」

  「繼室就得降低標準嗎?三姊,你有病得治!」杜月鈞前世可看過薛颯如何在朝堂上運籌帷幄,幫助皇帝治國,成為名滿天下萬人歌頌的賢相,只可惜那時候她專心在後宮鬥法,只知道他始終未娶。

  「小五,就算你從小習醫,也別忘了你才十四——」

  「我娘說我還不會寫字就會認藥材,這樣的天才難道還看不出你的問題嗎,況且就連普通人都看得出你有個自以為是的蠢腦袋!」

  一行人壓抑的吵架聲漸行漸遠,薛颯腦海裡浮現杜月鈞古靈精怪的眼眸,竟然有些想笑,不過,她竟然覺得她配不上他?他在她心中的評價竟那麼高?他薄唇微彎,但下一秒便濃眉一皺,他究竟在胡思亂想什麼?

  午後,被薛颯派下山的兩個隨侍帶著一名年屆不惑的太醫返回雲佛寺,接手治療龍鳳胎。

  杜月鈞沒說什麼,她對自己的醫術非常有信心。

  崔和健身體恢復,杜月鈞藉機細問龍鳳胎的狀況。

  崔和健在京城也有一家醫堂,對柳家也多有瞭解,看著求知欲強、分析脈象及藥方又頭頭是道的小丫頭,有心結個忘年之交,又聽她已在另一間藥鋪看診,學習實務,更是讚不絕口,「小五真是有心了。」

  喊小五是杜月鈞堅持的。

  「也不儘然如此,晚輩喜歡錢,家中給的月例實在不足。」她很誠實。

  「一個姑娘家喜歡錢也不是壞事,自己掙的,花得才理直氣壯,」他呵呵一笑,「老夫當初習醫與小五的想法也沒差多少,年少家貧,見大夫走一趟看病就得一袋銀兩,這才卯足勁習醫,而非起因於悲天憫人的胸懷,至今五十又二,還接了相爺這趟隨行大夫的活兒,也有一半是看在錢的分上。」

  「崔大夫不必為了小五的財迷就將自己說得巿儈無比,大人自有一雙火眼金睛,知道崔大夫是個好的,才肯花重金禮聘,」她盛讚一番又道:「不過,小五是真的想幫忙龍鳳胎調養身子,這對孩子太可愛了,我想幫點忙,絕不是要跟崔大夫搶金主。」語畢,她舉手做發誓狀。

  銀心在一旁聽了,忍不住插嘴把自家姑娘這麼愛錢全是因她在無遠寺搗鼓善事,收的診金全往那裡花的事說了。

  崔和健忍不住讚賞的直視眼神清澈的小姑娘,「一人腦袋有限,這對小病人,老夫技窮,只能幫忙調養,無法根治,大夫跟病人有時也要講究緣分的,這樣吧,若小五可以,家中長輩也願意,小五可以每月逢五就到老夫的仁德堂一趟,一同商議兩個孩子的藥方。」

  「太好了,這可是晚輩的榮幸,崔大夫放心,柳氏家訓,家族不分男女都得習醫,我娘親也說了,女子一旦嫁人鎖於內宅深院,有醫術傍身也能自保。」

  崔和健眸中的欣賞毫無遮掩,看她的目光更亮了,「這人啊,要豁達的看這世間事難,世人搏名利掙身家,難得小五及家人不在乎世人目光,讓你一個丫頭進出藥鋪坐堂,又為無遠寺的孤兒們出錢出力,老夫實在汗顏啊。」

  「崔大夫客氣了,若是你有閒空也可以去寺裡幫忙,我跟大師挑了幾個肯吃苦的孩子,教他們識草藥,若姿質可以的,就教他們一點基本醫術。」

  「行,老夫願意。」

  「太好了,咱們可說定了。」她笑得眼兒彎彎。

  兩人就回京後的合作說得暢快,直至薛颯尋來,打斷他們的對話,崔和健便先行離開了。

  薛颯說請來的何太醫並沒有另開藥方,直言原本的藥方開得極好,照著吃便行。

  那不就好了?還有事嗎?她不解的看著薛颯,他於是說出還有另外一件事。

  「大人要跟我大伯母道謝?為你們號脈的人是我啊。」她不懂。

  他蹙眉,「她是你的長輩,這兩日勞煩你來看診,總是叨擾,也許誤了侯爺夫人什麼安排。」

  「沒什麼安排啊,我們就是來此祈福賞景的,如果你堅持,我替大人引見就是了。」

  杜月鈞說得無奈,那雙璀亮的明眸就是一副「你幹麼那麼多事」的眼神,讓堂堂相爺胸臆間隱隱冒火,可明明他是難得動怒之人。

  「麻煩五姑娘了。」他禮貌頷首,很想脫口提醒她何謂人情世故。

  杜月鈞無所謂的點點頭,兩人便往另一個廂房走去。

  杜月鈞讓守在門外的婆子先進屋通報後,他們才進入屋內,葉氏母女都在,一見薛颯進來便斂衽行禮。

  薛颯微微頷首,隨即簡單表達對杜月鈞施援手的感謝,擔擱她不少時間,也對影響她們此行的遊興感到抱歉。

  「大人多心了,此行沒有什麼要事,萬無擔擱之慮,就是兩個孩子與小五有緣,更慶倖她在有限的所學中能幫上忙。」葉氏出身大家,話說得客氣。

  杜月鈞在兩人說話間端坐喝茶,這一聽,忙將茶水咽下,出聲抗議,「大伯母此言差矣,小五天賦非常,所學醫術舉一反三,藥方信手拈來,不輸診脈數年的老大夫,所學絕非有限——」

  「哪有姑娘如此誇自己的!」葉氏忍不住打斷她的話,臉都羞慚得紅了。

  「也不是小五自誇,是崔大夫如此稱讚的。」杜月鈞委屈的鼓起腮幫子,原就肉肉的臉兒,這一鼓看起來有點滑稽,又極為討喜,讓人不自覺的想笑。

  杜月錚忍俊不住的噗哧笑出聲來,但又覺尷尬,只能低頭。

  連薛颯看到杜月鈞這逗趣模樣,都只能握拳放在唇邊,掩飾那微微勾起的笑意。

  杜月鈞正哼哼斜瞪著眼梭巡眾人呢,見他這模樣,哪不知道他在偷笑?不過,他這眉眼柔和了,俊美的臉蛋倒是更好看了。

  「小五。」杜月錚低低的輕喚。

  杜月鈞再眨眨眼,對上薛颯冷峻的黑眸,她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盯著他看太久了,她撇撇嘴,收回目光。

  薛颯黑眸微眯,見她看向瞪著她的葉氏,那眼中就寫著「矜持」二字。

  雙方再客套一番,薛颯便告辭離去,室內頓時跌入一片怪異的安靜中。

  葉氏跟杜月錚都看著杜月鈞,神情帶著探究,葉氏終是開口,「小五跟大人——」

  她先是一愣,隨即笑出聲來,「沒有,什麼事也沒有。」

  是嗎?比起那三個努力在找機會與相爺巧遇的自家姑娘,葉氏倒覺得這丫頭的才情還比較配得上,「這兩天都忙著在看診,等會好好的去拜一拜。」

  一行三人在奴僕隨侍下,前去廟中燃香叩拜,行走間也遇到多名香客,多是京中夫人,彼此倒也有往來,於是約在廂房一同休憩吃齋飯,幾位夫人小姐說些家中事,杜月鈞聽了沒啥興趣,以尚未四處走走看景為由,先行離座。

  夕陽在林蔭間灑下一片橘紅色,監於明早用完早膳後就將離開,杜月鈞把握機會繞到後山去看風景。

  此時,除了入住客房的香客外,大多已下山,因此十分幽靜,除了春櫻綻放外也有晚開的寒梅,在枝椏間重重疊疊的競相吐芳,粉紅粉白的相當吸引人,然而,視線再穿過這些粉嫩花朵時,她就見到薛颯。

  夕照下,明暗不均的樹影打在他臉上,將那張俊美出色的五官襯托得更為誘人,尤其那雋秀的眉眼鎖著漠然,再看著站在他前面的竟然是——

  她倏地瞪大眼,她身後的銀心也看到這一幕,正要出聲,她立即伸手捂住她的嘴,搖了搖頭。

  「姑娘請自重。」薛颯冷冷的道。

  「月眉是真心的,我——我對大人一見鍾情。」杜月眉含情脈脈的道。

  他根本不理會,轉身就走,感受到後方有異動,他霍然一動,側身一避,袍袖一揮,讓沖過來要抱住他的杜月眉被勁風帶得直接咚咚咚的撲倒在杜月鈞面前。

  杜月眉痛呼一聲,這一撲跌,不僅灰頭土臉,手上還擦傷了,但這麼難堪的狀況被杜月鈞撞見,她窘著一張無地自容的紅臉,不理會伸到面前要扶起自己的白嫩雙手,她咬緊牙硬是撐著起身,淚如雨下的快步離開。

  杜月鈞使個眼色,連忙讓銀心追過去。

  薛颯面無表情的看著杜月鈞。

  她微蹙眉的看著他,嘴角微動,「大人故意的。」話說得不清不楚,但彼此都明白指的是什麼。

  他眼眸微眯,「何以見得?」

  她挑挑眉兒,「三姊跑得再怎麼快,也不可能跌到我面前來,我們距離那麼遠。」

  「人自重而後人重之,何況男女授受不親。」他直言。

  「好吧,她的確不該抱大人,積極是件好事,但用在這裡是有點活該,我其實也不太喜歡她的。」她煞有其事的說著,還長歎了一聲。

  他先是一愣,下一秒,竟然笑了。

  她眼睛倏地一亮,這男人長得太漂亮,但就是太冷,這一笑當真能與日月爭輝,又如冬日百花盛開,著實養眼哪!

  「大人知道嗎?病患需要藥物,然而,若能再添上暖心的親情特效藥,藥效更能加倍,當然啦,你習慣冷著臉看人,兩個孩子也看習慣這樣的臉色了,但像大人眼下笑得溫潤迷人,他們絕對會跟你更親近。」她嘴角上揚的道。

  他明白她的意思,但他的確已習慣擺出這樣的神情,即使對孩子也是一樣,「薛某會將你的建議擺在心上,明日就將離寺,亦會遣人送上謝禮。」

  聞言,她眼睛熠熠發亮,這相爺太上道了。

  真是個財迷,他看著她歡喜可愛的表情,實在無法與沉靜把脈的她放在一起。

  兩人隨即各自離去。

  杜月鈞這輩子就打算活得率性,對杜月眉表白一事她也沒想多嘴,她的底線就是她不招惹人,別人也別來惹她,大家相安無事最好。

  翌日,在離寺前,她又去看了兩個小傢伙一回,承諾一定會去薛府看他們。

  薛颯不在屋內,但他交代秦嬤嬤交給她一隻木盒,裡頭輕飄飄的,她笑得更開心了,那肯定是銀票啊。

  一出屋子,她就迫不及待的打開木盒,見是一疊銀票,喜孜孜的笑出聲來,因而也沒注意到不遠處正與人說話的薛颯,他再度看到那個漂亮的軟萌包子看著銀票的雙眸熠熠發亮,哭笑不得,怎會如此財迷?

  葉氏等人回到甯安侯府中,即往老夫人的院落去。

  院落正中有一荷池,右邊有山石造景,左邊有座雕刻鑲嵌的花牆,堂屋門口有一小片排序有致竹林,後方是抄手遊廊,走到廊底可見屋子。

  屋前簾子高高卷起,一行人進入正廳,先看到一座象牙屏風,再入內就見老夫人嚴氏坐在靠窗的大炕上,神情有些懨懨,大房的兩個侍妾石姨娘與慶姨娘坐在一旁伺候著。

  甯安侯府人口簡單,共有三房,長輩只余老夫人一人,並未分家,大房二房是嫡出,杜月鈞的大伯是甯安侯,沉穩聰明,二伯外放,三房是庶出,也是她老爹,個性實誠木訥,能力平平,靠著大伯父的庇蔭當個不上不下的小官,無權無勢,娶了柳太醫的女兒柳氏,多年來也就生了她一個閨女。

  葉氏等一行人進來向老夫人見禮,嚴氏揮手讓她們都坐下。

  「祖母可是身體欠安?」杜月鈞一瞧祖母精神不濟,關切的問。

  「還不是名揚的事,春日氣候多變,那孩子身子又不爽利了,」她搖頭一歎,就看到甫坐下的葉氏急著要起身,她揮手,「坐下,別去吵孩子,難得才睡下的,老三媳婦用心照看著,沒事了。」

  杜月錚也跟著鬆口氣,弟弟名揚是安寧侯府第三代的嫡長子,偏偏天生有胸痛之症,這痛症是娘胎帶來的,得長期養著,甚為磨人。

  葉氏說著在雲佛寺種種,杜月鈞為薛颯的龍鳳胎治病的事倒是沒主動說。

  柳氏家族曾因醫術在京城招禍,柳氏的父兄還因此退出太醫院,薛颯又是朝中重臣,牽扯多了些。

  嚴氏年紀大了,總想著替小輩們找個好親事,擔憂已經夠多了,所以三房的事,她當伯母的不好插手也不想多嘴,這事在回家途中她已與杜月鈞達成共識。

  但葉氏沒說,同去的杜月眉等人可忍不住,她們在另一輛車內也是籌劃一番,不理會葉氏暗示的目光,快速的將杜月鈞為薛颯兒女看病一事說了。

  「那兩個孩子沒事了?」嚴氏看著杜月鈞。

  她點點頭,想到那一盒銀票,更是笑得燦爛,「當然,祖母,我娘都說了,我只是欠一些實際看診的經驗,診脈的功夫都在她之上呢。」

  「瞧你得意的。」嚴氏笑著,親昵的拍拍她的手,少了爭強好鬥的樣子,這張略帶嬰兒肥、粉妝玉琢的容顏實在很吸引人。

  但這些都不是杜月眉三人說這事的目的,「祖母,你說是不是趁這機會,再派人去關心一下?」

  得知杜月眉鎩羽而歸,另兩人的心思也跟著活絡起來,薛颯不喜歡杜月眉,有可能喜歡她們兩個,於是,接下來的話題都繞在年輕有為的薛颯身上,三個已屆議親年齡的姑娘羞答答的。

  兩個姨娘都是人精,深知女兒心事,何況,進宮選秀家裡也只會讓杜月錚一人去,自家女兒的幸福只能靠自己了,自然也是跟著推波助瀾,紛紛點頭附和,「是該再去關心關心!」

  嚴氏將姨娘們的熱切看在眼底,她對家裡的孫子、孫女都是一視同仁,沒有嫡庶之別,但年輕首輔文武雙全,就三個丫頭那樣子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她並不看好,再看看杜月鈞,那雙明眸意外的沉靜,見自己看向她,僅會心一笑,顯然也是知其心思。

  「夫人,你不說句話嗎?月眉她們可是喊你一聲『母親』的。」石姨娘長得頗豔麗,見葉氏置身事外的樣子,口氣便酸了。

  葉氏抿唇,再看著杜月鈞乖乖喝著茶的萌樣,想到三房無妾,小家子和樂,反之,大房兩個姨娘,她身為正室,一碗水得端平,想要平靜一日都是難事,她只得將薛颯對她們態度疏離的事說出來,掐斷那些庶女的心思。

  杜月鈞覺得好無聊,見杜月錚也一副無奈的樣子,兩人相視一笑。

  終於,外面傳來通報聲,說是三爺回來了。

  她眼睛一亮,就見她爹走進來,杜淞正好辦完差回府。

  「爹!」杜月鈞有種被救贖的感覺,葉氏跟兩個姨娘說話都帶著火氣,嚴氏也隱隱要發火了。

  杜淞有一張俊逸的臉,一身儒雅氣息,與柳氏相當恩愛,後院無妾無通房,人口簡單,前世杜月鈞對這個出身庶子的父親多有怨懟,但歷盡一世滄桑,驀然回首,才發現平凡就是幸福。

  趁著三兒子進屋問候,老夫人讓眾人散了,大房等人離開時,每個人臉色都很難看。

  杜月鈞跟著一臉平靜的父親往三房住的竹繁院走,就聞到空氣中淡淡的藥香。

  「爹先去書房吧。」

  杜淞看著女兒乖巧的行禮,欣慰點頭。女兒過去與妻子實在算不上親近,緣由是杜月鈞不願再碰醫書,反而卯足了勁專攻琴棋書畫,事事爭出頭,妻子勸解無效,不再干涉,沒想到一場命懸一線的大病,倒讓丫頭性格大變,懂得知足感恩,母女關係也日益變好。

  銀心留在門口,杜月鈞進屋,就看到她病癒後每日都能看見的食盒擱在桌上,她眉頭一皺,光聞這空氣中的味兒就知道裡面放著春季進補的湯藥。

  柳氏的面容與女兒有七分像,但多了端莊氣質,她抬頭一見女兒臉上的排斥之色,示意她走上前來,按著她在椅子坐下,「還在長身子呢,喝。」

  她皺眉,「娘親,我這兩頰的肉肉還沒消,還補啊?」

  「還說你是大夫呢,難道不知道自己這時候沒挑嘴的本錢?」柳氏說。

  杜月鈞低頭看著不怎麼波濤洶湧的上半身,因骨架小,身材極為纖細,外人看來發育不良,其實已經有些肉丸子的重量了呢!但母親的心意,她只能乖乖喝下。

  放下藥盅,看到桌上大哥那疊得似小山的脈案,她不由得想起薛颯那對龍鳳胎,她面色一整,將在雲佛寺的事述說一番,又將龍鳳胎心血不足的脈象仔細道來,「娘有何見解?」

  柳氏知道女兒在想什麼,她搖搖頭,「那兩個孩子與你大哥的病雖都來自母體,但又是不同,你大哥先天心肺不全,胸部經脈氣血循環行之不暢,導致胸疼,偏于陽虛,畏寒肢冷,腰膝酸軟,嚴重時臥床不起,想安然一眠皆為奢求。」說到這裡,慨然一歎,陷入沉思。

  杜月鈞也想起大她一歲的大哥總是倦怠的神態,唇色似乎不曾紅過,心也沉甸甸的。

  太醫原是診定他長不大的,是外祖父研究出治病藥方,溫振心陽,益氣和血,獨獨需要一樣珍貴藥引——靈芝,此物在各大藥堂皆有販售,但宮中所藏不管品質或年分都是最好的。

  與杜家有些親緣關係的太后得知此事後,總以各種名義贈入侯府,可是太后終究會老去,杜家必須有人進宮以保持此藥供給無虞。

  杜月錚身為他的嫡長姊,外剛內柔,最大的罩門就是家人,為了弟弟,她此次入宮選秀可是勢在必得,但對外她從不對外人提起,杜月鈞亦不知此事,也因而鑄下前世的大錯。

  「小五,你對這對龍鳳胎有心,你真的想醫治他們?」柳氏突然開口,也打斷她沉重的思緒。

  她連忙將那些悲慘前事丟到腦後,「嗯,娘親,他們很得我的眼緣,而且,他們的爹當真很愛這對孩子,娘親你都不知道,他又是親自喂藥又是唱著五音不全的歌哄孩子,一張臉冷冰冰的,聲音卻那樣低沉溫柔,幸好孩子是剛好昏睡了,若睜著眼睛看,聽著也不知做何感想。」

  柳氏忍著笑一瞪一嗔斥,「你這孩子又在胡扯了。」

  「沒啊,我是覺得他神情溫柔點不好嗎,孩子都病了,若是又嚇著,病不又要加重了,其實我要說的是這長年繃著一張俊得天怒人怨的容顏,他不累嗎?」重生前,那男人身邊一直沒有紅粉知己,兩個孩子卻真的沒機會長大。

  原本要輕斥女兒的柳氏,看到女兒眉宇的憐憫,眉頭一揪,揮揮手,讓她回去休息,她也好好想想如何醫治那兩個孩子吧。

  杜月鈞帶著銀心出了院子,有些心不在焉。

  「姑娘,好在咱們回來得早,要下大雨了呢。」銀心開口。

  她抬頭一看,還真的是,但她不喜歡陰沉沉的天空,前世,她就死在這樣的天空下。

  入夜後,天空烏雲密佈,雷聲轟隆,空氣中帶著潮濕悶滯的氣味。

  屋內,杜月鈞躺在床榻上,睡得極不安隱,喃喃發出囈語。

  她知道自己作惡夢了,她不想陷在前世的悲劇裡,但她掙脫不出來。

  「呼呼呼……」她一身貴氣宮裝,帶著銀心快步走在頹廢的荒蕪小道,喘了口氣,忍不住回頭望,金碧輝煌的皇宮已離自己好遠。

  身後的銀心臉色慘白,「娘娘真的要去嗎?皇上會不會怪罪?」

  「我不知道,但那張紙條上寫了一些事,我曾做過的事,若我不去我也會死的,銀心,我得去,你也知道我好不容易才站上四妃之一。」她吞了口口水,快步的往越發偏遠的宮殿走,而這裡已不見半個宮女或太監。

  驀地,寂靜的冷宮中傳來一聲淒厲的哭叫聲。

  她臉色一變,拉起裙擺快步奔入,空蕩蕭瑟的宮殿裡,因毒害皇嗣未遂而被貶入後宮的杜月錚哭倒在地,陪在她身旁的只有淚如雨下的宮女。

  幾個月的冷宮歲月,杜月錚曾有的顏色都不存在了,她長髮披散,一身素服包裹骨瘦如柴的身軀,顯得蒼白虛弱,唯一的生氣全在那雙仰望著杜月鈞而淚光閃動的眸光中,她的目光燃燒著恨意,「你這個壞丫頭!名揚去了!名揚沒了,我娘熬了三天,受不了喪子之痛,跟著吞金離去!你滿意了,你可滿意了?」

  她倒抽了口涼氣,「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杜月錚突然大笑出聲,她笑得瘋狂,淚水也狂掉,「再裝?你知道嗎?你噁心得讓我想吐!我是為了名揚的病才決定入宮的,可你呢?你為了榮華權勢,處處針對我,而我太仁慈,就因為幼時看著你長大的那點情分,不曾在宮中為難你,時不時的幫襯你,最後,卻是你狠狠的在背後插我一刀!」

  杜月鈞突然想到一些事,臉色丕變的直搖頭,「不是,我真不知道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我沒想到會害到你,再怎麼樣,我們都是姊妹——」

  「姊妹?」杜月錚的聲音變得更為尖銳,含著深深的恨意,「為了你,我一退再退,你答應我的,一定會給名揚靈芝,永遠不會斷的,你答應過的——」她面色猙獰的欲爬起身來打她。

  杜月鈞嚇得頻頻倒退,但她無法反駁,她原是答應的,但後來發生的事,她也控制不了。

  自她與姊姊進宮後,姊姊漸漸入了皇上的眼,大有後來居上取代最受寵的雲貴妃之態,然而她卻只被封個美人,無人聞問,反而是雲貴妃自她進宮以來就對她非常照顧,一步步引導她……

  一個念頭突然閃過腦海,她臉色刷地一白,一切突然變得清晰,是了,是她逼著姊姊做一些讓皇上不喜之事,才願意保證給名揚的靈芝供給無虞,然而,這也是雲貴妃向她獻計,皇上才會將目光放到自己身上,再然後,是靜妃懷的孩子中毒——

  宮裡很多事查出後,姊姊都成了幕後指使者,然而真相並非如此,一股寒意從杜月鈞的心底深處開始往四肢百骸蔓延,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雲貴妃指使的!

  「噗——」杜月錚爬了幾步,突然噴出一道血箭。

  杜月鈞嚇得倒退一步,看著宮女哭喊著趴地不起的姊姊,「娘娘,你怎麼了?我去叫太醫,叫太醫……」

  「不、不用了,謝謝你一直陪著我,不像……」杜月錚嘴角含血,憎恨的抬頭看著面如土色的杜月鈞,啞著聲哽咽道:「其實,是我錯了,一開始……一開始就不該……不該幫你這只白眼狼……」

  杜月鈞拼命搖頭,發出撕心裂肺的呐喊,「不,我不是白眼狼,我沒有,我真沒有,不是我害你的……大姊姊……」

  她揪著一顆心,忐忑的看著杜月錚突然趴地不動。

  宮女拼命搖著杜月錚哭喊著,「娘娘……」

  「娘娘,月妃娘娘死了。」銀心走近看著動也不動的月妃,嚇得渾身顫抖。

  死了!怎麼可能?杜月鈞看著姊姊睜著無法瞑目的雙眼,渾身僵硬發冷。

  空氣中,突然傳來幾聲咻咻聲,接著,「噗噗」兩聲,一陣劇痛襲來,杜月鈞難以置信的低下頭,就看到穿過她胸腹的兩支利箭,汩汩鮮血逐漸染紅胸襟,而另一支箭直接射過銀心的胸口,她倒地抽搐,隨即不再動了。

  驀地,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

  雍容華貴的雲貴妃讓一干隨行的宮女侍衛留在殿門前,一人獨自步入殿內。

  杜月鈞中箭,疼痛跪地,仰頭看著居高臨下睨視自己的雲貴妃,見她一個抬腳就踩在自己鮮血淋漓的胸前,迫得她仰躺倒地,口吐鮮血。

  莫雲姝看向已死的杜月錚,再看著倒地的杜月鈞,嘴角一揚,笑了。

  她在乎的兩個眼中釘一死一傷,她更是肆無忌憚了,挑眉看著怔忡呆滯的杜月鈞,「謝謝你,太后病重,還吊著半口氣不肯死,就是想把月妃拱上後位,相信她老人家聽到月妃比她早走一步,那半口氣也撐不住了。」

  皇后離世多年,皇上一直沒有立後,但她是皇帝最寵愛的妃子,如今也掌著後宮的所有事務,就是太后那個老不死擋著她的登天之路,無法名正言順統領六宮。

  「是你!是你!一開始就是你!」杜月鈞的眼睛滿是憤恨的紅絲。

  莫雲姝嗤笑一聲,「是啊,是我,老太婆不喜我,讓你們杜家姊妹進宮選秀,我怎能不耍點心計,」她一臉輕蔑,「老實說吧,皇上根本就看不上你,是我提了跟你投緣,皇上才點頭讓你進宮的,我的目的就是讓你們姊妹互鬥,也慶倖你夠愚蠢,重情重義的杜月錚也不知為你說了多少好話,幫你避掉多少壞事,可是你啊,不知感激就算了,還蠢得得成為我的刀子。」

  真正愛她、護著她的人被她害死,心狠手辣的人,她卻奉為姊姊?杜月鈞要說什麼?她想殺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冰涼空氣中突然傳來一股刺鼻氣味,杜月鈞下意識的往殿外看,就見兩名太監正往殿門兩旁潑油,接著,那名呆呆守在姊姊身邊的宮女突然尖叫一聲,就見另一支箭羽插進她的胸口,她倒地而亡。

  杜月鈞渾身顫抖,滿心冰冷,她恨恨看著莫雲姝,「燒了這裡,你就沒事了?」

  「對,是不幹本宮的事,你們姊姊妹不和是眾所周知的,再說了,這裡是冷宮,誰會在乎宮裡死了一個失寵的妃子。」後宮的事,皇上都交給她跟那死老太婆掌管,只要她們不過問,更不會有人追究了。

  杜月鈞也想到這一點,心涼了,她不是失血過多而亡就是活活被燒死,但此刻對她來說也沒差了,她垂眸不語。

  莫雲姝卻還有話想說,「其實,相對於月妃,我更討厭你這張臉,你夠愚蠢、夠單純的不必裝什麼天真。」

  她是真的妒恨,杜月鈞不存壞心,不懂勾心鬥角,若沒有她拐彎抹角的引導,她也成不了她手裡的那把利刃,而她擁有的純真卻是自己缺失的一塊,早早被埋沒在算計及醜陋的城府裡,迫得她還得對著鏡子日日月月練習,才能擺出一張單純天真、無憂無慮的臉。

  「來人!把她這張臉給我毀了,就寫上『賤、蠢』!」莫雲姝那張純真美麗的臉龐帶著惡意的微笑,「杜月鈞,這算是我這個姊姊送給你最後的禮物,你就帶這兩個字上黃泉路吧。」

  「為什麼?我快死了,你還不滿意?」杜月鈞嘶聲力竭的哭叫著,她不懂,她從未傷害過她,對她幾乎是言聽計從!

  「因為你蠢,你賤,如果沒有你,我根本動不了杜月錚,皇上守她守得那麼好,她又那麼聰敏自愛,我如何能傷她一分一毫?若沒有你,我還真的辦不到,所以,我這是好心,讓你痛到骨血裡,下輩子就不會再識人不清,當這般蠢貨。」她說得惡毒,但那張完美的臉龐卻不見一絲惡意或難看的神態。

  所以,如果沒有她的存在,大姊姊根本不會有事,大哥也不會死……杜月鈞這麼想時,一柄冰冷的尖刀晃到她眼前,遮住她的視線。

  痛!有人在她臉上狠狠的割著字,帶著溫度的鮮血蔓延流下,明明痛得椎心,她卻瘋癲的笑出聲來,「哈哈哈……」

  佈滿血絲的雙眸,一臉傷口,刀刀鮮血淋漓,杜月鈞的臉看來可怕無比,她卻在放聲狂笑,下刀的人反而嚇著了,連莫雲姝都忍不住皺眉,她瘋了?

  杜月鈞笑自己的愚蠢,笑自己的識人不明,她活該,她死不足惜,卻害死了最疼愛自己的姊姊,甚至大哥,還有大伯母。

  對不起,對不起……她臉上及身上的痛都不及心口千刀萬剮的痛,她活該,她該死!

  火焰熊熊燃燒,到處都是嗆人的濃煙,最終,她無法呼吸的昏厥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轟隆隆的雷聲響起,傾盆大雨落下,將昏倒的杜月鈞淋醒過來,她一抬頭,四周已成斷垣殘壁,滂沱雷雨迎面而下,既冰涼又刺痛的打在她臉上,她卻毫無知覺,空洞的眼眸往下看,這才發現自己除了頭部外,其他部位全被埋在掉落的天花板及樑柱下,她再抬頭看著黑沉陰鬱的天空,闔上眼睛,咽下最後一口氣。

  「醒醒,快醒醒,醒醒……姑娘,你夢魘了,姑娘——」

  杜月鈞張開眼,已是滿臉淚水。

  銀心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叫著,「姑娘一直叫不醒,嚇死奴婢了,嗚嗚嗚……」

  她深吸一口氣,又大大的吐了口氣,以手拭淚,「沒事了。」

  對,都過去了,一切都有重來的機會,她不會重蹈覆轍,絕不會!

  沒錯,只要她沒進宮,一切的壞事都不會發生!

  她又吐了口長氣,下床讓銀心伺候著洗漱更衣,坐在梳粧檯前看著自己。

  前世她並不知道姊姊為何要入宮,母親也不想好勝的她抓著這把柄給姊姊帶來麻煩,因而未提,這一世,她毫無進宮意願,母親也不提,但真是難為姊姊了。

  想到在宮中與莫雲姝的交戰,她還是替姊姊擔心,但只要沒有她,皇上定能好好的保護姊姊,她也只能告訴自己沒事,一切都會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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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27 18:09: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狐假虎威找靠山

  杜月鈞一如往常的跟著母親去向祖母請安,與母親用完早膳後,再與母親研究討論薛家龍鳳胎的藥方,兩人如火如荼的議論著,一連數日,母女倆才對調養方法有了共識及心得,接著,柳氏便派人送上拜帖,三日後將前往薛府拜訪。

  翌日,則是杜月鈞該去藥鋪當坐堂大夫的日子。

  這樁差事在這半年多來已成為常態,但杜月鈞行事低調,再加上總是女扮男裝,一些與甯安侯府有來往的人家也不知侯府的三房閨女在外坐堂行醫。

  其實,大慶皇朝民風開放,女子在外行走也是尋常,就逹大戶閨秀也不時戴著帷帽遮臉,只要有丫鬟小廝隨侍即可,何況,她只是待在藥鋪把脈行,廣結善緣。

  杜淞夫妻都不想拘著她,柳氏更想讓她多添點實務看病的經歷,畢竟醫書是死的,背得滾瓜爛熟也無用,而女兒在醫學的領悟力非比尋常,她得給她更多的自由才不辜負她如此的天賦。

  但母女到老夫人跟前請安後,老夫人一聽到杜月鈞要外出,神情就有些複雜。

  大房兩個姨娘為著女兒的婚事都鬧得凶,就是想借著杜月鈞治病之恩與薛颯有來往,但她老太婆不肯鬆口,還以杜月鈞乖乖待在家多日,要幾個丫頭們好好跟她學學,如今,她卻要處出……

  「祖母,兒孫自有兒孫福,孫女去坐堂也算為你還福加壽,哪裡不好?」杜月鈞並不知道老人家心中所思,以為她不想讓自己去。

  嚴氏半開玩笑的瞪她一眼,再看著柳氏道:「你看小五大病一場後,臉皮倒是愈來愈厚了。」

  「我不依,祖母,我這肉肉的臉頰一直消不掉,母親還拼命熬補湯給孫女喝,我順從母親的意思是為了盡孝,添了這麼多肉我也很無奈,誰知竟讓祖母說我臉皮厚!」

  杜月鈞故意不滿抗議,讓嚴氏忍不住笑了,再看著窩到懷裡撒潑的姑娘,她都忍不住有些恍惚,曾經因怕其爭強好勝的性格會為家裡帶來災難,好在,她變了,變化真大,那一場讓人心驚膽戰的落水意外,反而讓她在一視同仁的孫女們中撿到一個與她意外走得近的寶貝。

  杜月鈞撒嬌也是見好就收,又說了幾句甜膩奉承的話,便帶著銀心先行離開。

  「坐堂的事也得再想想,你說小五天分高,日後醫術傳開,對她也不知是好是壞?還是趁這些時日早早定下人家。」嚴氏對著柳氏說。

  杜家算是百年大族,世代男子任官的不少,女子也多是賢良淑德之輩,但到這一代卻有些辛苦,靠的都是前人名聲的餘蔭。

  柳氏沉默一會兒,才開口,「母親可還記得小五死裡逃生後,告知我們她所作的夢?」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她說她會成為一個奇葩,可能與世人眼中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不同……」

  嚴氏靜默不語了,小五那一場大病後,沉寂寡言好一段日子,直到赫仁堂的少東家過來親手醫治,許是年齡近了些,兩人有了話聊,小五也開始重拾習醫,個性變得活潑直率,甚至開口要求到與柳家是世交的長春藥鋪當坐堂大大,她說在那一場伸手不見五指的夢境中,有一個飄渺的聲音向她再三叮嚀,她得多行醫結善緣,不然,還有一大劫,恐怕逃不過,她還會慘死。

  「母親,姑且不論小五的夢是真是假,她如今做的都是善事,也比以前更懂事貼心,柳家從醫百年,若有膚淺者因行醫而認為小五卑賤不願結親,媳婦也願意養女兒一輩子的。」柳氏只有一個閨女,此生無法再生育,在女兒奄奄一息時,她恨不得能替她死去,所以,只要不違背大義之事,她都願意支持。

  嚴氏也是一個母親,怎會不懂若孩子的命都沒有了,名聲又算什麼?

  「真的好好吃喔。」朗朗晴空下,銀心撫著撐飽的肚子,笑看著走在身邊的主子。

  「你嘴饞吃那麼多,小心肚疼。」杜月鈞半認真半開玩笑的瞪了這丫頭一眼,但這一眼卻又瞟到某個人,她連忙收回眼,示意銀心再走快點。

  銀心不明白,順著目光瞄過去,眼睛倏地瞪大,不會吧,這一天是主子每五日就去長春藥鋪坐堂的日子,主僕倆不過貪點口腹之欲,先到臨善街的客棧嘗點肉味,彌補三日食素齋的胃,該不會因此就招惹到一個潑天混混吧?

  主僕一出客棧大門就加快步伐,但某人也快步接近了。

  「小公子去哪兒?哥哥陪你啊!」一個油腔滑調的聲音陡地在兩人身邊響起。

  此時,杜月鈞是少年打扮,一身月白長衫,連銀心也是一身小廝打扮。

  廖柏達看著這粉妝玉琢的小人兒,雖然一身少年扮相,但怎麼看都是個女娃娃,尤其那軟萌的臉蛋,褪去這嬰兒肥,不知是何等的絕色?

  杜月鈞認得這有著一雙眯眯眼、身體又圓滾滾的傢伙,他是工部右侍郎府三房嫡出的紈褲子弟,年已二十,吃喝玩樂無所不包,有個姊姊在宮中為嬪,與被稱為京城一霸的工部尚書長孫李慶走得相當近,說是李慶的走狗也不為過。

  她沒理會,反正長春藥鋪就在前方,她與銀心抿著唇往藥鋪走,他竟也一路糾纏,直到兩人進到藥堂知道她是名大夫,竟笑得前俯後仰,「好,本爺最近身子欠安,你替我把把脈。」

  長春藥鋪內的老大夫及其他兩名大夫、掌櫃、夥計、病患等等都知道廖柏達的身分,不由得蹙眉替她擔心起來。

  蔣老大夫與杜月鈞的外祖父是舊識,本想挺身出面打圓場,但杜月鈞朝他搖搖手,一副氣定神困的在她看診的桌子坐下,示意廖柏達坐下,將手放在脈枕上,她隨即伸手為他把脈。

  此刻,空氣中散發著淡淡藥香味的藥鋪是靜悄悄的,每個人都看著她。

  杜月鈞那雙靈動的眼眸相當引人注目,但此刻卻是沉靜如一池湖水。

  就連廖柏達都被她這神態弄得怔愣住,有些無措。

  白髮蒼蒼的蔣老大夫亦憂心的看著杜月鈞,她年紀雖小,醫術卻不輸這裡其他的坐堂大夫,扮男裝看診是為方便,怎麼會惹來這不著調的紈褲?

  半晌,杜月鈞開口,「公子問題不大,我親自幫你調配湯藥,現場喝才見效,絕對藥到病除。」

  她信心十足的起身,還親自走到抓藥的藥櫃,連開幾個抽屜,拿岀藥材搗成粉,要了熱開水,以湯匙攪了攪,再加些溫水就端到他的面前。

  「老子什麼病?這碗又是啥玩意兒?」他皺著眉頭,低頭看這碗烏漆抹黑的湯藥,再抬頭看她。

  「堂堂男子漢不會連喝藥的膽量都沒有吧?」她挑眉反問。

  他蹙眉,接過那碗湯藥,見屋裡的人都看著自己,他不喝豈不是沒面子?

  他將碗拿近,試著張嘴要喝一口,沒想到她突然伸手碰碗將藥水全往他嘴裡灌,「咳……呸……咳咳……」

  杜月鈞動作太快,灌藥動作更是一氣呵成,廖柏達身後的兩名小廚根本來不及反應,他不僅又嗆又咳,還吞下半碗多的湯藥,「苦死了!該死!該死!」

  她嘴角微揚,她去抓藥時看似拿了幾味藥材,但真正放入藥缽的只有黃連。

  廖柏達氣呼呼的命令小廝拿水來,拼命灌了一壺,還是滿嘴苦味,摔了壺怒道:「老子全身上下健康得很,能有什麼病要你治?」

  「口臭啊,黃連降火。」她說得無辜。

  「噗哧!」有人忍俊不住的笑出聲來。

  廖柏達臉色鐵青,揮拳就想揍眼前這張美麗軟萌的臉龐,沒想到,她不僅沒有閃避,還突然站起身來,面色一冷,「你要打人?你來看病我給藥吃,還錯了?」

  上一世,她瞭解到一件事,一味退縮只會讓欺負你的人得寸進尺,再者,即使被莫雲姝狠狠的算計一把,她仍在汲汲營營中爬上高位,成了四妃之一,懂得一些手段,自有居上位者的威勢,像廖柏達這樣的跳樑小丑她怎會放在眼底?

  廖柏達眨眨眼,怎麼回事?這丫頭渾身竟然有一股很強的壓迫感襲來?

  蔣老大夫也曾在太醫院任職,原本告老還鄉,卻因收了幾個門生而留在京城,大多時隻讓門生輪流在藥鋪看診,自己在後院授課,偶而替一些官家看病,也是杜月鈞來坐堂的日子他才會出來看看,沒想到就遇上唐煩事。

  「廖公子,還請你看在老夫跟你爹的一點交情上,這事就算了,如何?」

  見年邁的蔣老大夫也得小心翼翼的跟廖柏達說話,在場的其他人都很生氣,但他們不敢表現在明面上,這小子跋扈囂張,早已讓人不滿,大家敢怒不政言,還不是因他跟京城一霸走得極近。

  「柏達,我聽說你進了藥鋪,怎麼氣得臉紅脖子粗的?」一個更張的聲音陡然響起。

  眾人齊齊看向門口,就見一名高壯的年輕男子在兩名高大黑衣人的隨侍下走進來,一張還算俊逸的臉龐上,一雙桃花眼透著邪意,嘴角微勾。

  李慶!眾人臉色丕變,有些病患連病也不看了趕緊離開,蔣老大夫也倒抽口涼氣,以眼神頻頻示意要杜月鈞趕緊先走。

  但走了又如何?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難道因為一個混世魔王,她日後都不要來坐堂或出門了?

  終究是天子腳下,想來李慶也不能太過分……她眼睛骨碌碌一轉,對著一直貼著她不動的銀心交代一些話,銀心也知道事情緊急,連忙跑出去。

  廖柏達能在京城無法無天,就是因為李慶,此時一見靠山來了,他哼哼得意的瞠視杜月鈞一眼,再將小姑娘偽裝成大夫給他喝了半碗苦死人不償命的湯藥之事恨恨說出,就是要李慶替自己出氣,找回場子。

  李慶上下打量杜月鈞,這一看就是個姑娘,唇紅齒白,膚若凝脂,雖然年紀還小,但已經可以看出再長開些,絕對是個大美人。

  「聽來你是個很厲害的大夫嘛,藥到病除?那好,快給本少爺把把脈。」他臉上的笑容更深了。

  藥鋪裡,蔣老大夫等人都極不安,面對這個找碴鬧事的京城小霸王,敢怒不敢言。

  「我可以看,但不管我開的是何藥方,你都不得有怨,這樣你敢嗎?」杜月鈞可是把醜話說在先。

  「當然,我李慶是誰?」哼,他就不信她有膽子敢整他。

  呋,頭腦也是不好使的!杜月鈞心中冷哼,示意李慶坐下。

  李慶將胳臂伸在脈枕上,見她白玉蔥管似的手指按在自己的手腕處。

  她很認真的把脈,他則嘻皮笑臉,口中說著渾話,「小公子喜歡看病啊,哥哥幫你開家醫館,醫死了還是醫殘了、傷了,哥哥都幫你罩著,如何?」

  沒想到,軟萌包子表情嚴肅,還以驚懼憂心的同情眼光看著他,末了,長歎一聲,他蹙眉問她怎麼了,她也不說,只是再次把脈,幾度想開口,同情悲傷的眼神看來,他又不自覺的閉口。

  幾次下來,他本是不耐煩,卻也不免忐忑起來,「到底是如何?你說話啊!」

  杜月鈞的目光趁著把脈時不時的掠向門口,幾次下來,總算看到去而複返的銀心,見她向自己點個頭,神情立即一變,輕咳兩聲的看著已無耐心的李慶,「李爺你呢,邪火攻心,這把火還蔓延至四肢百骸,五臟六腑皆受損——」

  「李兄少聽這丫頭胡說,她一定又想耍什麼花招了。」廖柏達打斷她的話,只覺得自己嘴巴還是苦的。

  李慶只是瞥他一眼,目光再看著眼前天真美麗的小公子,腦中忍不住想像著她被自己壓在身下、嬌軟求饒的動情樣,邪魅的說:「好好說話,哥哥這麼健康,你這漂亮丫頭可別誑哥哥。」

  被識破女兒身,她也不在乎,僅純真一笑,「一定不誑!李爺你看似有眼卻無眼,看似有心卻無心,看似有耳卻無耳,看似有口卻無口。」

  「什麼意思?」他一臉困惑。

  「你所有的這些——」她邊指著眼耳心:「只是裝飾用的,全是廢物。」

  「噗噗噗……」

  「哈哈哈……」

  一些來不及憋住的噗哧笑聲響起,藥鋪裡的人這才發現不知何時門口也圍了不少觀看的人,而笑聲大都來自那裡,只是當李慶發狠的目光瞧過去時,一個個又孬了,閉嘴不敢露牙。

  但李慶還是覺得被當眾取笑了,他火冒三丈的起身,怒指著杜月鈞,「你這該死的臭丫頭!看我饒不饒得了你。」

  「說了不會怨,我才願意把脈的,當然,我沒想到公子會毫不猶豫的點頭了,可見,腦子同樣荒廢太久。」她不怕死的又說。

  門口又傳來倒抽涼氣及噗哧笑聲,李慶臉面全無,氣得咬牙,「砰」地一聲,猛拍桌子,「來人,把這丫頭給我綁回尚書府——」

  「上火了,該給藥了。」杜月鈞早就看好另一邊有個老爺爺正赤腳在泡藥水,她兩三步過去,端起木盆就往他身上潑去,「嘩啦」聲響起,猝不及防的李慶頓時成了落湯雞不說,一些草藥還落在他頭上、臉上及身上,滴滴答答落下,他看來狼狽不堪。

  四周頓時靜寂下來,每個人都驚恐的看著杜月鈞,她、她怎麼敢?李慶在京城橫行霸道,靠山恁硬,誰敢動他?

  「你、死、定、了!」李慶從齒縫間字字迸出話來,隨將腰上那條軟鞭抽起,「咻」地一聲,長鞭如蛇逕自往她身上鞭打過去。

  下一秒,尖叫及驚叫聲陡起,就在眾人眼睜睜的看著鞭甩向她時,那條軟鞭不知怎麼了,硬生生的被什麼打開,竟然轉了方向,反而甩向執鞭的李慶而去,若不是他及時丟了軟鞭,這一鞭肯定甩向他的臉。

  「是誰?」他怒聲大吼。

  門口的人潮不知何時退開了,薛颯走進來,他一身玄色暗繡團雲對襟長袍,高大挺拔的身材已夠迷人,那悛美的五官更是奪目,星眸透著冷意,還真讓人不敢直視,不,除了杜月鈞之外,她正笑眼眯眯的看著他。

  他看著少年扮相的她,粉妝玉琢,俊俏中不失可愛,願意讓她治病的,若非已見證過她的醫術,否則應該沒有人願意給她把脈。

  「大人來得真巧,也是老天爺開眼,不然,我做善事為這紈褲子弟看診,卻落得要被綁回府的待遇,這日後誰願意行善呢?」杜月鈞的聲音軟糯甜美,再加上那張嬌嫩的臉蛋,讓人看了都心軟。

  薛颯高大英挺,氣勢非凡,他一出現,原本擠在門口看熱鬧的老百姓都下意識的紛紛讓路,因而他的目光毫無阻礙的與她對上,他也清楚,她是看到他才有膽量端起那盆泡腳藥水潑向李慶,這會兒又裝模作樣一副感謝老天爺的模樣。

  兩人四目相對,杜月鈞也看出他眼裡的輕視,但利用他又如何?嘖,他還欠她恩情呢!

  思緒間,一個含笑的戲謔聲陡起,「嗯,五姑娘真是言之有理。」

  她一愣,往旁一瞧,原來薛颯身旁還站著另一人,他這一笑,如春拂過百花,恁得搶眼。

  觀看的老百姓已經有人低聲喊出來,「是潘大少。」

  杜月鈞也想起他是誰了,這潘竣安也是京中一號風流人物,一顰一笑都能讓大小年紀的女人面紅耳赤,自詡魅力非凡,也樂此不疲。

  聽說,他也是薛颯碩果僅存的知交,父親為太僕寺卿,亦是重臣,他也是家中最受疼寵的嫡長少爺,但重生一回,她很清楚薛颯與當今皇上更是情同手足,交情並非一般,與外傳傳言大相徑庭。

  李慶是見過薛颯跟潘竣安的,當下也知道不能對杜月鈞如何,他咬咬牙,甩袖要走,她竟然出聲喊住他——

  「等等,診金跟藥錢還沒給呢,還有你也是。」她不忘指向他身後的走狗廖柏達。

  藥錢?泡腳的藥兜頭淋下還敢跟他要錢?李慶氣得想罵人。

  廖柏達也是,他被灌了半碗黃連啊!

  「要錢可以,到尚書府拿,你親自去拿。」李慶揚眉,邪笑的看著她說。

  那她還能毫髮無傷的走出尚書府嗎?她沒好氣的撇撇嘴,「你那雙藏著歪心思的眼睛真要治啊,每個人都能看出你腦袋裡裝滿髒污糞土,臭。」

  「你!」他氣得語塞,差點沒吐血。

  廖柏達這狗腿子正要開口幫腔,杜月鈞馬上站到薛颯身邊,得意洋洋的提醒,「想清楚再開口哦。」

  廖柏達眼一瞪,哪敢再開口,已氣得要得內傷。

  杜月鈞眨著一雙清澈明眸,嬌俏的抬頭看著薛颯,「可以請大人的人幫我拿診金嗎?若李公子跟廖公子沒錢付,就拿他們腰間那塊玉佩抵債吧,我拿去當鋪當了,你們自己再去贖回。」

  薛颯低頭看她,原來這小財迷早就挑好診金了。他看向一旁站立的隨從,朝他們點頭,兩人立即走上前,李慶與廖柏達互看一眼,便知不付銀子也不成了,他們氣悶的從懷裡丟出錢,兩個隨從接過,走到杜月鈞面前,見她笑眯眯的收起錢,還以手掂掂秤秤重,一臉滿足。

  薛颯黑眸迅速閃過一抹笑意,但無人察覺,看著李慶的眼神仍然冷颼颼的,「若是小五出任何事,皇上那裡,我不介意將今日之事說道說道。」

  薛颯威脅他?堂堂相爺為什麼要為臭丫頭出頭?李慶雙手握拳,氣得全身發抖。

  「她於我有恩,你找她麻煩,我不會客氣。」薛颯直言。

  她于相爺有恩?眾人目光錯愕,齊齊看向嬌憨軟萌的小姑娘。

  李慶也一樣驚訝萬分,不過,縱然他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此刻也感到毛骨悚然,薛颯明明長得俊雅非凡,一雙狹長鳳眼裡卻帶著懾人殺氣,他被震懾到冷汗直冒,雖不願示弱,更覺得憋屈,但薛颯在此,他又能怎樣?

  心口一腔怒火只能往肚裡憋,只能安慰自己君子報仇,三年不晚,隨即怒氣衝衝的與廖柏達吆喝一干下人離開。

  至此,杜月鈞才緩緩的呼出口氣,再拍拍胸口,崇拜非常的看向薛颯,他這樣一站,再說些冷冰冰的話,連京城一霸都承受不了,一個念頭陡地一閃而過——

  唉呀,有這樣的人可以依靠還真不錯,要不要考慮跟他結拜成義兄妹?

  兩個紈褲離開後,長春藥鋪恢復日常,看病的看病,抓藥的抓藥,八卦的不忘八卦,扒著扒著就有長舌公、長舌婆也不知從哪兒聽來的雲佛寺八卦,說書般的叨叨說起來。

  薛颯、潘竣安、杜月鈞、銀心及丫鬟小廝則由蔣老大夫引領著轉往藥鋪後院。

  薛颯有些話想私下跟杜月鈞說,潘竣安很識相,跟著蔣老大夫到他的屋裡喝茶。

  後院一個雅間裡,銀心及薛颯的兩名隨從都守在門外,屋內,杜月鈞正為薛颯倒茶,再坐回椅子,逕自喝起來。

  他看她在這屋裡很自在,顯見是常過來的,在一行人往這裡走時,蔣老大夫對她更是讚不絕口。

  他直視著她,沒想到她竟在這裡當坐堂大夫,她的確非比尋常!

  「大人再看下去,我的臉上也不會長出花兒來。」杜月鈞雙眸亮晶晶的說著揶揄的話。

  「我在看你膽子怎能那麼大,泡腳的藥水就往李慶身上潑,不怕惹火上身?」他語氣平淡。

  她放下茶杯,「他來求醫,肝火旺,我給方子,讓他冷靜還沒理了?」

  「也是,有理走遍天下,但遇上個渾不吝又有背景的紈褲,你仍該擔心。」

  她笑眯眯的點點頭,「我是擔心啊,所以,我先讓銀心去找大人求救。」

  「原來是狐假虎威。」他嘴角微勾,被她如此信任,他心裡竟然有一絲說不出的愉悅。

  她也不否認,「反正他和廖柏達就是個廢物,除了花銀子,做過什麼正事?銀子也不是自己掙的,不過是白長一身肉的廢物,還敢恃強凌弱,我是真的看不起這些人,誰要他們來惹我了。」

  「你這麼有把握我一定會過來?」他再問。

  「沒把握,但我知道讓銀心去找薛府總管,說我已經研究出一道藥方可以治療大人的兒女,但有人來找碴,不知會不會被他弄傷或弄殘了,依大人對兒女的重視程度,一定會飛快趕到,我就賭一把,此時已是下朝時間,機會總是大一點。」她笑眯眯的說,當然,沒說的是,若銀心沒找到他,她對付李慶的方式就不會那麼簡單粗暴了。

  「你的人只找到穆總管,你又怎麼有把握穆總管一定會在最短的時間聯繫到我?」他眼中帶著審視及探究,讓他看來有些危險。

  糟糕,重生一回,總是有些事比他人清楚,比如知道他要替皇上辦些私密事,身邊有好多武功高強的暗衛。

  她會知道這事也是在深宮中,某一日,她費盡心思想與皇上來個巧遇,無意中聽聞的秘密,她還知道穆總管就是其中暗衛之首。

  「我就賭啊,大人可是一人之下的相爺,這樣的位置要忙的事很多,三頭六臂也不夠,穆總管一定有什麼我想不到的方式可以聯繫到你。」她只能說得天真。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小看了她,「你膽子不小。」

  她暗暗鬆口氣,「一定要的,我既然從醫,膽子就得練練。對了,我可不可以跟大人預支診金?」她傾身靠向桌子,笑容甜甜的問。

  「診金?」他蹙眉。

  「我上回在雲佛寺與崔大夫詳細討論過子靜跟子昱的病情,回來這些天也跟我娘好好研究,已有個方向,我跟我娘明日就要去大人府上,」她邊說邊打量他的神情,那雙眼眸恁地靈活,「大人不知?帖子昨日已送到貴府了。」

  「我這兩日不在府內。」

  所以他不知情?她看進他冷峻的眼,笑得眼彎彎,「無妨,現在大人知道了。」

  她奸笑得就像只狡詐的小狐狸。他抿唇,「多少錢?」

  她眼睛倏地更亮了,「這回不要錢,我要人。」見他挑眉,她用力點頭,「對啊,能不能找個可以幫我的人,有功夫的,讓那些紈褲以後不敢找我麻煩?」

  「你會怕?」他說了都想笑。

  「當然!生命的意義不在於時間長短而在於存在的價值,唯唯諾諾膽小的過一生也是種方式,但我寧願選擇在無愧於心、無違背大義下,率性無畏的活著,哪能因那些紈褲壞我的快意人生?」她說得理直氣壯,但突然想起前世,一抹沉痛倏忽的閃過黑白分明的雙眸。

  他黑眸半眯,似在探究她這話真假,也及時逮到那不符合她年齡的沉痛情緒,但當他仔細再看時,她的眼神又充滿靈活慧黠。

  「好,我找人給你。」

  「謝謝,我一定不會讓大人失望的。」她拍拍胸脯笑道。

  兩人說到這裡,外頭響起不耐的敲門聲,接著是潘竣安的聲音響起,「還不走?還有美人等我們呢。」

  見薛颯起身,她也跟著起身,嘀咕一聲,「美人啊。」

  他看她一眼,沒說什麼。美人其實只是石墨胡同的代稱,他步出廂房,與臭著一張臉的潘竣安再走到藥鋪時,三人都一愣,怎麼在他們說話的這會兒功夫,藥鋪裡就來了這麼多的美人兒呢?

  另一名坐堂大夫有點頭疼,一見到出現的三人,連忙走上前,苦笑解惑,「相爺跟潘大少在這裡的事被傳出去,這些姑娘就來了,也不是來看病的,說是要買補藥,但藥到手了又不肯走。」

  杜月鈞眨眨眼,這些姑娘不是普通姑娘,光看衣著氣質,應該都是官家千金或豪紳之女,她先前也少在京城勳貴間交際,還真沒瞧見一張熟面孔。

  「這就是你們的美人?」她雖然壓低聲音,但口氣實在很嫌棄。

  「我們眼光哪有這麼差。」潘竣安直接給她一記白眼,但突然又風流倜儻的笑了,「像你這樣的還行。」

  「嗯,你的眼光還不錯。」她也回得自得。

  薛颯瞟了好友一眼,再看笑得嬌俏的丫頭,俊臉微沉,也不理這一室突然湧聚的姑娘們,一個冷颼颼的眼神,兩名守在一旁的隨從立即禮貌但神情疏離的隔出一條路,讓兩個主子可以走出去。

  但聚這裡的姑娘對兩人都有些想法,還有一些膽大的,想來個假摔一下,讓薛颯或是潘竣安扶一把,要知道這青天白日的,男女一抱,礙於名節,就是不娶也不成了。

  但,心裡有想法的不少,有膽子去做的只有一個,於是,一個紫衣姑娘假裝一個不小心的往薛颯身上摔去,沒想到他及時閃避,腳步自若的越過門坎,紫衣姑娘卻是重摔在地,倒下的地方剛好是岀入口,糗得連丫鬟來扶她她都想裝暈不起,實在太丟人了。

  「好狗不擋路。」潘浚安被晾那麼久,心情已經夠差了,話便衝口而出。

  「潘大少有沒有半點憐香惜玉的心?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竟然被你說成狗?」杜月鈞不悅的瞟他一眼,再示意銀心過去幫忙攙扶一下。

  「姑娘家嬌貴,這一摔可能疼得起不了身,何不讓她多躺一會兒。」語畢,薛颯冷冷的舉步繞過紫衣姑娘而行。

  杜月鈞呆了,其他人也愣了,接著,要離開的人,竟一個個都依樣畫葫蘆的繞過那紫衣姑娘而行。

  杜月鈞第一個憋不住迸出笑意,還說著「對不起」,但接著也不知是誰笑出來的,笑聲便一發不可收拾,眾人哄堂大笑。

  一名丫鬟臊著臉將痛哭岀聲的紫衣姑娘扶起,兩人狼狽踉蹌的離開,其他姑娘們也臉色各異的跟著離開。

  「奇也,怪也,怎麼最近思春的姑娘多起來了。」馬車內,潘竣安撫著下顎,一臉困惑的看著坐在對而的薛颯。

  薛颯像是想到什麼,眉頭蹙攏起來。

  三月天,皇宮內苑春意無限,一名宮女快步但無聲的走在寂靜回廊上,在進到雕樑畫棟的樓閣後,守門的兩名貌美宮女連忙上前行禮,該名宮女微點頭,一路暢行無阻的進到燒著地龍的二樓。

  暖烘烘的精緻樓閣內,臨窗的貴妃榻上,躺著一名穿著粉紅中衣的美麗女子,由於中衣只是輕掩,露出粉白肚兜,她的脖頸及胸前白皙肌膚上有著紅紅的點點吻痕,顯示著她昨晚侍寢的歡愛痕跡。

  「娘娘萬安,事情照著娘娘的指示,都在掌控中。」年約三十的宮女低頭稟報。

  「很好,那老太婆打的算盤是不錯,但存了私心,只透露給相好的杜家,還是本宮待人公平些。」莫雲姝清脆的嗓音響起,她年已三十,但保養得宜,一張臉更如天真無邪的一、二十歲少女,引得皇上盛寵不衰。

  哼,太后私下向杜家透露選秀的消息,讓杜家其他不參加選秀的姑娘得以先擇親事,她倒做了大好人,她跟老太婆是死對頭,怎能不做點什麼。

  她也將消息扔了出去,待數月後,選秀消息公告天下,一些有心思沒心思的人家早早都有行動了,就往例而言,她有把握絕對能少些美人兒進來跟她爭寵,畢竟皇上並不貪色,新人進宮,獨守空閨的占多數。

  宮女恭敬低頭,心中暗想,別人不知,雲貴妃外表純稚天真,卻是個心狠手辣的蛇蠍美人,這皇朝後宮因她不知添了多少冤魂。

  與此同時,離後宮不遠的金鑾殿上,文武百官低著頭,空氣中有著緊繃氣息。

  年輕皇上湛楠辰抿唇看著下方的薛颯,「聽來相爺對朕的決策極不滿?」

  「臣不敢,皇上決斷,臣當順從,然——」

  「然?」湛楠辰語氣極淡。

  「縱使微臣盡心竭力,恐也無法達成皇上要求,微臣斗膽,請皇上另覓賢臣執行此事。」薛颯拱手道。

  聞言,官員們微微抬頭,飛快交換目光,有的不以為然,也有佩服的,其中讚歎的多數。

  但他們也好奇薛颯到底有幾個膽子?當然,他的出色無庸置疑,不到二十歲便三元及第,由翰林學士到拜相,為此,原為重臣的薛父引退,薛颯也不負父親期待,敢言上諫,評審皇上決斷,說他是朝中第一諫臣,無人能反駁。

  湛楠辰抿著唇,黑眸微眯的看著他,最後還是依其所奏,另派高官下了江南,接著,再拿起另一個摺子,卻是都察院的禦史彈劾尚書府公子李慶的事。

  一個言官點名站出,「臣奏請皇上明察秋毫,京城一霸在京中橫行,工部尚書如此放任孫子事,論大慶皇朝律例,李書是否該卸任官職,閉門反省?」

  那奏摺上詳列的胡鬧事端多是搶佔民女、喝酒不給錢、打傷店家等等,但因事後都有奉上銀兩和解,成了小惡。

  「皇上,臣的孫子的確不才,臣已嚴加管教也盡力賠償,已取得受害者諒解,臣不明白秦大人為何還要窮追不捨?然,孫不教,臣之過,臣為了江山社稷與全民百姓福祉,廢寢忘食,因而疏忽對孫兒管教,在外犯下胡塗事,臣惶恐,臣亦該請罪。」老尚書說得慷慨激昂,話裡就是他沒教好孫子,全是因為他在乎的全是國家大事。

  另有官員也上前為李尚書說話,覺得過錯應該要由李慶的父母全權承擔,不該全怪罪李尚書一人。

  接著,一個又一個言官上前稟報,湛楠辰抿緊薄唇,看著下方這些都察院的言官,他們自詡鐵骨錚錚,說的都有理。

  他的目光再落到沉默的薛颯身上,他本身就是個忠言逆耳的諫臣,按理,他與這些言官應該站在同一隊,但他向來維持中立,與六部尚書就算交好也僅跟於國事交流,私下應酬,他一概不理。

  禦史們對薛颯也曾多次的口誅筆伐,但都不曾撼動他一分一毫。

  他也明白,朝堂之事本就會引起立場不同的兩方爭吵不休。

  李慶做的混事太多,在長春藥鋪與杜月鈞杠上又被薛颯擺平的事,朝堂上下多是人精,也都知情,但礙於他的身分,卻聰明的不去挑起,畢竟與朝政相比,這只算是芝麻小事,李慶這廝更不值得他們浪費時間,最後湛楠辰要工部尚書好好拘著管束後便不再談論此事。

  但接下來薛颯為了增加國家財政收入所提的稅制改革大事,言官及保守派倒吵成一團,與支持薛颯的派人針鋒相對,朝堂上爭執不斷,簡直比菜市場還要喧鬧。

  湛楠辰怒不可遏的吼了聲,「都給朕閉嘴!」再眼神凌厲的瞪著薛颯,「退朝!薛相隨朕來。」

  「臣遵旨。」薛颯拱手行禮。

  他是股肱之臣,皇上也不是不能容人,而兩方勢力的牽制磨擦也是為了大慶皇朝能更好,誰也不知這是年輕相爺在輔佐皇上時就已擬定的為官之道。

  薛颯更是不負先帝所期待的國之棟樑,深謀遠慮,縱觀全域,才能輔佐皇上,而今的大慶皇朝國泰民安,一片欣欣向榮,不少富國良民的政策都是在兩派爭執中一步步達成共識的。

  禦書房裡,並非如臣們擔心的君臣對立,相反的,氣氖還極佳。

  湛楠辰與薛颯對坐,細談稅務之事,身後只有兩名太監侍立。

  湛楠辰儒雅俊逸,看著氣宇非凡的寵臣,外人不知,兩人不但是君臣也是同門師兄弟,更是情同手足的好友。

  稅務之事談得差不多後,薛颯突然提及,「宮中選秀一事已是確定?」

  「對,後宮女子不少,子嗣也夠了,但顯然朝中老臣與朕想法不同,不過,冷情的你竟會關注這件事。」湛楠辰的口吻不失驚訝,隨即又轉為調侃,「你有興趣?」

  薛颯黑眸微眯,更添幾分寒意。

  像是想到什麼,湛楠辰突然笑了出來,「朕來猜猜,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選秀的事還有一段時日才要宣佈,但消息已傳出朝堂之外,有不少人將腦筋動到你身上?」

  薛颯沒有駁斥,顯然是默認。

  湛楠辰饒有興味的看著他:「早娶晚娶也是娶,屆時,禮部要求五品以上官員中有未嫁閨女的都得送上畫像選秀,你就從裡面勉為其難的選一個吧。」

  能名列候選名單的皆是才貌雙全的大家閨秀,皇帝竟要他勉為其難,這是在讚美還是挖苦他的擇偶條件有多高?「臣謝皇上抬愛,臣無心此事。」

  湛楠辰直接瞪他一眼,「你無心,你的一對子女也需要一個母親。」

  「那些秀女的年紀對臣而言太小。」薛颯說得雲淡風輕。

  「咳!」湛楠辰差點被自己口水嗆到,忍不住狠狠瞪他一眼,「朕三十又二,你不過二十五,若不是知曉你的個性,我都要判你一個冒犯龍顏的大罪。」

  「繼母難為,兩個孩子又需人細心照料,我不想耽誤他人幸福。」薛颯語氣極淡,暗示著家事話題結束。

  之後君臣又再聊了些國事,薛颯旋即出宮,他記得今日是柳氏母女到薛府拜訪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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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敗家的真相

  薛府的確迎來了柳氏母女,彼此更是相見歡。

  薛夫人張嵐是大慶皇朝有名的書畫大家,她飽讀詩書,一身書香氣質,丈夫薛沐如今是書院山長,回府時間不定。

  雅致花廳裡,張嵐提及在雲佛寺一事,再次向杜月鈞致謝,更不吝向柳氏讚美她,「杜三夫人把小五教得極好,有向上之心,也有仁慈之心,我兩個孫兒都極喜歡她,回來說了她不少事,我早想見見她,如今這一見,可真是喜愛。」

  「小五性子外向,薛夫人盛讚了。」柳氏笑說,看著一臉得意的女兒,忍不住捏捏她的掌心。

  雙方一陣寒喧,秦嬤嬤跟王嬤嬤就將薛子昱、薛子靜這對可愛的龍鳳胎帶到廳堂。

  兩個稚兒看到杜月鈞眼睛一亮,紛紛跑向她,「小大夫你來了!」

  「我說了一定要來看你們的,對了,這是我娘,你們喚她杜三夫人吧,外面的人也都如此稱她的。」杜月鈞向兩個小娃兒介紹柳氏,與兩位熟識的嬤嬤也微笑點頭。

  「見過杜三夫人。」兩個小孩奶聲奶氣的依禮一福。

  他們五官漂亮,禮儀又佳,看在柳氏眼中,簡直喜歡極了,她主動為兩個孩子把脈,想起女兒寫的脈案,眼中更是驕傲。

  「小五所診脈象正確,那藥方確實可以一試。」這藥方指的就是她們商議出的調養身子的藥方,但以杜月鈞的意見為主。

  「娘,崔大夫也有幫上忙的。」為求慎重,杜月鈞在來這裡之前可是又去找了崔和健。

  柳氏見女兒謙遜不居功,更是欣喜

  接著,在喝過一輪茶後,張嵐先讓嬤嬤們帶龍鳳胎回房,臉色也有些緊張。

  柳氏隨即談起對兩個孩子的身體調養之見,「兩個孩子血虛,血的濡養功能不足,小五所寫的益氣養血的方子,男女皆可飲用,我仔細看過了藥方,有龍眼肉、菟絲子、黨參、鹿角膠等不少藥材。」她回頭看了在身後伺候的丫鬟芳妤。

  她立即走上前,將藥方放到桌上,再退了下去。

  「薛夫人,這款藥方健脾溫腎,然而兩個孩子年幼,湯藥入口,最好三日一診脈,適時調整藥方最為安全,畢竟是藥三分毒,這還是耗時費日的長期調養。」杜月鈞也跟著說。

  「為求更好,我跟小五說了,其實還可以配合針灸,只是孩子年幼,施針時得點安神香,當然,時間不會太長,不會影響到他們的身心。」柳氏笑著對張嵐道。

  張嵐聽出弦外之音,不是只看一回,還得為把脈常常上門來,她略微思索,「小五是大家姑娘,絕不能以一般大夫看待,更不能委屈了她的閨中名聲,我想了想,有個兩全之法,就由我收小五為徒可好。」

  如此一來,外人才不會多加揣測,不會以醫女身分看待她,影響她未來擇親。

  「薛夫人不用這麼麻煩,小五不在乎——哎呀,娘親,你怎麼掐我?」杜月鈞突然唉叫一聲,委屈又困惑的看著母親。

  柳氏一臉漲紅的瞪女兒一眼,再看著低頭忍笑的張嵐,尷尬說道:「薛夫人如此考慮是再好不過了,夫人乃書畫大家,明面上小五常常過來薛府是來習畫的,實則治療龍鳳胎,成或不成,外人不知,就不會影響到小五的閨譽。」

  「娘親想太多了,我都當坐堂大夫了。」杜月鈞低聲嘟囔。

  柳氏再也法顧及禮數,朝女兒貼耳說起悄悄話,「那不一樣,願意讓你這丫頭看病的是曾被你看好過的病患或清貧的老百姓,可這裡是位高權重的相爺府,若有個萬一……」

  柳氏自己習醫也明白救人是責任,然而,柳家族人多年前在宮中任太醫卻無辜獲罪而亡,她心有陰影,若在醫治龍鳳胎時出了不好狀況,一旦傳了出去,女兒要承受的不僅是無人再敢讓她看病的後果,要是閨譽有損,婚事難覓,可是影響一輩子的大事,萬一涉及生死,問題就更多了,她是自私,任何一種狀況,她這個做母親的都不希望會發生。

  柳氏深愛自己的女兒,不免多方操心,想得更遠。

  杜月鈞也細細想了遍,的確是她沒思考周全,前世只想與大姊姊一爭長短,即使母親說她是柳家難得一見的習醫天才,她也不願繼續鑽研,她是知道母親有多失望的,如今,自己走在她希望的道路上,母親自然是替她多想了些。

  她驀地笑看著替她著想的母親,「娘,我明白了,謝謝你。」

  張嵐也是母親,見母女倆低聲交談,柳氏又尷尬的朝她直笑,她也不藏話,「杜三夫人不必太憂心,我兒說了,不管醫治結果如何,薛家都只有感激。」

  聞言,杜月鈞眼睛就亮了,薛颯真是太上道了,這樣治療起來她更能放手一搏。

  柳氏也是鬆口氣,薛颯果真是賢相,他的一句話就讓她這做母親的心落了地。

  接下來,三人就之後的細節討論了起來。

  此時,薛颯下朝回來,就聽穆管事稟明杜家三夫人跟五姑娘就在天荷院,他隨即轉往該院。

  就在佈置精緻的屋內,龍鳳胎乖乖的躺在榻上,杜月鈞已淨手,不過,施針前,為了讓兩個孩子不膽怯,她先向他們解釋她將如何扎針,一邊指著穴位,「從百會、風池、太陰、合穀等穴下針,留針一會兒再取針,下針前會點上安神香,就是這個——」她又指指圓幾上香煙嫋嫋的香爐,「藥量輕微,你們若提早醒來,千萬別亂動,明白嗎?」

  見兩個娃兒點頭,她還是再次叮嚀在旁照護的兩名嬤嬤。

  柳氏在一旁邊看邊點頭,張嵐也微微笑著。

  薛颯就站在屋外,看著杜月鈞巧笑倩兮的與他的一雙兒女說話,氣氛融洽。

  然而像是感受到他的目光,杜月鈞突然看向窗外,對上他的黑眸,微笑道:「大人回來了。」

  她這一開口,屋裡的人齊看屋外,薛颯走進房,兩名隨侍留在屋外,兩名嬤嬤也先行退出屋外。

  兩個孩子倒是躺不住了,又坐起身來爭著叫著,「父親。」

  薛颯摸摸兩個孩子的頭,再與柳氏見禮,並招呼大家坐下。

  柳氏是第一回見他,他年紀輕輕便平步青雲,不見傲氣,還如此儒雅斯文,然眸光微冷,全身散發淡漠氣息,不過在問及兒女病情時的神態又可見溫和柔情。

  薛颯看著坐在對面的杜月鈞,她立即將調養方式大概略述,也提及為顧及她閨譽,他母親欲收她為徒 事。

  「如此甚好。」他點頭,但又看了她一眼。

  杜月鈞發誓,在說到顧及閨譽時,一抹幾難察覺的笑意閃過那雙淡漠的深邃黑眸,她眯起眼眸,「大人似乎不以為然。」哼,別以為她看不出來。

  「五姑娘多心了。」他藉由起身,微低頭掩飾唇瓣上優美勾起的弧度,「日後就麻煩杜三夫人跟五姑娘了,我還有一些事要處理,先回書房。」

  「你一進書房就一兩個時辰,又要誤了午膳。」張嵐道。

  「無妨,晚會兒吃。」他說。

  「屆時一起吃吧。」張嵐語多暗示,希望他一起與柳氏母女用餐。

  薛颯也知母親用意,但他不擅於女眷相處,正要再推辭。

  「醫書上說:『食欲少而數,不欲頓而多,食不欲急,急則損脾,法當熟嚼令細。』該吃飯的時間吃飯,細嚼慢嚥,忌囫圇吞棗。」杜月鈞突然笑眯眯的開口,「大人,你得聽我這大夫的話,做個好示範啊,不然,日後,子昱跟子靜會聽我這小大夫的話嗎?」

  她說完,看向兩個孩子,示意他們搖搖頭,兩個孩子捂嘴偷笑一聲,也聰明又配合的搖搖頭。

  薛颯沒想到她那麼快就能收買兩個孩子的心,有點哭笑不得。

  「好,就依小大夫所言,一起用午膳。」他向她點個頭,先行離開。

  張嵐眼睛一亮,連她這當娘的都難以左右兒子的決定,沒想到小小年紀的杜月鈞居然說幾句話就能讓他妥協,看她的眼神頓時都閃閃發亮起來。

  接著,兩個孩子在安神香的影響下小睡了一陣,待醒過來時也已針灸好,心中對針灸一事便沒了恐懼,還能與杜月鈞說笑。

  然而,午膳前,皇宮又來人傳薛颯進宮。

  一桌山珍海味,多了一副碗筷,男主人卻缺席。

  張嵐語多歉意,更為熱絡的招待用膳,柳氏母女自是不介意。

  杜月鈞見兩個孩子吃得意興闌珊,一臉失望,不知怎的她竟也有點失望,她只能猜測大概是自己想要有一個會功夫的人護著,但這個預支的診金,薛颯連提都沒提,也不知到底給她辦了沒有?

  這一日,薛府春色正濃,百花綻放,萬紫千紅,花團錦簇。

  執筆者杜月鈞放下畫筆,一臉滿意的看著畫作,一旁伺候的有銀心還有候府又撥給她的另一名丫鬟白芍,兩人的表情卻很逗。

  紅瓦亭台,大理石桌上放置各式顏料,幾枝畫筆垂掛著,一張宣紙上已有圖作,不過,圖畫上畫的不是舉目望去迎風搖曳的各式花卉,而是藥材靈芝。

  銀心跟白芍相處已近一個月,兩人年齡相當,加上杜月鈞又是個沒什麼架子的主子,很快就變得感情極好,這會兒目光不經意的對視,都有一種無奈又好笑的感覺。

  但杜月鈞卻是一臉的滿意,這段日子她過得很舒心,每三日就來一趟薛府,既學習畫作,也為孩子施針治病。

  張嵐坐在一旁,看著桌上畫作,有些哭笑不得,對杜月鈞,她努力教畫,但杜月鈞畫得最好的卻是各式藥材,「小五對水墨花卉是真的沒興趣?」

  這些日子,張嵐多少也看得出來,杜月鈞依著她教的技法所畫的畫作並不突出,但若是讓她自由發揮,一樣樣的藥材卻極為寫實,紋理清楚,恍若實物。

  杜月鈞倒是大方承認,「讓師父見笑了,實在是這些藥材小五摸得多,看得久,感覺比較熟悉,畫起來也更上手。」

  她說的是實話,當然,前世汲汲營營于後宮爭奪,在琴棋書畫上的造詣雖不到名家地步,絕對也是上得了檯面的,不過,她現在沒那麼多時間當才女,時間得花在對的地方,何況,這些藥材圖卡她也有用處。

  張嵐見筆墨水彩擺了一桌,再略有所思的看向杜月鈞靈動的雙眸,想了想,也就不勉強了,就她的畫作技巧再細細教導一番。

  不久,薛颯下朝回來,知道杜月鈞今日會來習畫,他特別過來,一踏進亭台,先與母親行禮,再看著杜月鈞拿著畫筆還在描繪,只是抽空瞄他一眼,點個頭,手的動作未停。

  他眸中閃過笑意,回想起他第一次來看她畫畫,她連忙起身要行禮,結果墨汁滴落在畫作毀了畫,之後他便要她不必刻意行禮。

  他走近見桌上那幅靈芝,「怎麼還是畫藥材?」

  這口氣是怎樣?嫌棄嗎?她嘟起嘴,「也有畫花兒。」她指指放在石桌邊的另一張畫作。

  那雙狹長鳳眸掃過去,那一朵花兒不怎麼出色,有形無體,靈芝卻畫得很細緻,不僅是他,連張嵐都看得出來,杜月鈞其實是有中上以上的畫功。

  杜月鈞仍看著他,他目光收回落到她略帶挑釁的笑臉,就聽她嬌聲問:「如何?」

  「這朵花兒……有很大的進步空間。」他說的中肯。

  「多謝,我該去誰備施針了。」她撇撇嘴表達對他評語的不滿,再向母子二人屈膝行禮。

  銀心跟白芍也跟著行禮離去。

  薛颯看著杜月鈞纖細的身影,眸中閃過笑意,她來往薛府已有月餘,時間拿捏得更精准,面對他也愈來愈自在了。

  「小五這孩子外表看著稚氣,但能力過人,醫術高超不說,連畫技也不凡,但她不願顯擺,懂得收斂光芏,心智與外表年紀都不符,恁是早熟。」張嵐坐在石凳上,仔細看著杜月鈞的畫作,邊對兒子說著心裡話。

  「我以為母親會喜歡熟讀女德女誡、端正規矩的大家閨秀。」他說,畢竟母親為他謀的那一門婚事便是,莫氏家教嚴明,嫻淑識禮,溫順恭良,就連母親收的學生也多是此類,與杜月鈞可沒有一絲一毫相似。

  「她得我的眼緣,與她相處愈久愈是喜愛,子靜更是黏著她。」她笑說。

  薛颯想起兩個孩子一直說著小大夫怎樣怎樣,嘰嘰喳喳的模樣倒是多了幾分活潑,他眸中浮現笑意,再與母親說了幾句,便道:「我回書房處理公務。」

  他隨即往書房走去,沒有注意到張嵐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在她身旁伺候的李嬤嬤道:「夫人莫非是想要——」

  「欲速則不達,再觀察一段時日。」未等李嬤嬤說完,張嵐便說道。

  她對杜月鈞的確喜歡,但心裡的想望也得要兒子喜歡才有機會成真,可是兩個人目前看起來沒有半點火花啊。

  才煩惱著,就見丈夫在小廝隨侍下走過來,她連忙起身,「老爺回來了。」

  薛沐在朝林書院當山長,回家時間不定,有時三天一回,有時一個月也不見人,知道杜月鈞來為一對孫兒調養身體,倒是特意回家一趟,跟她見見面,對她印象也極好,剛剛則見了第二次,兩人相談甚歡。

  「已回來好一會兒了,剛去看小五那丫頭替咱們孫兒施針,聊了幾句。」薛沐斯文儒雅的臉上都是笑意,此時看著桌上的畫作,眼睛一亮。

  「小五畫的,花卉畫得保守,藥材倒是揮灑得恣意。」張嵐說。

  薛沐曾是朝堂重臣,當然也有一雙利眼,「那孩子真的很不錯,若是能做咱們的兒媳婦就好了。」有國色天香之貌,一雙慧黠純稚的明眸可見其心性純善,外表雖尚且稚嫩,但他的兒子可是京城第一美男,有才有色,兩人堪為良配。

  夫妻都有默契,「我也是這麼想的。」張嵐眼睛發亮,但說著又覺得沒戲啊,「咱們一直想要兒子續弦,不求什麼門第顯赫、富貴之家,只要品性良善,相貌中等即可,但我每每提及這事,兒子就要我別擔心,可我是真的喜歡小五。」

  薛沐也明白,自己的兒子多有主意,認定的事以冥頑不靈來形容都可以。

  此刻,被討論關注的杜月鈞已完成了今日對龍鳳胎的療程。

  由於施針時點了安神香,待施完針,兩個孩子等於也睡了一覺,精神極好,於是,她多會陪他們練練字,說些故事,然而今日天氣好,薛府占地不小,有許多地方的佈置設計都出張嵐之手,儘管目光所及處處是風景,但杜月鈞卻是來去匆匆,總沒有時間好好的逛逛,這會兒倒起了遊興。

  「我們帶小大夫走走。」兩個孩子異口同聲,他們精神正好呢。

  「不成,這天氣還不夠暖。」兩個照顧的嬤嬤急急否決,再者薛府占地不小,通常在兩個院落間走動時,兩個孩子不是由嬤嬤抱著,便是乘轎代步。

  杜月鈞看著兩個興致勃勃又突然蔫蔫的孩子,實在不忍,「其實走走練練身體是好的,他們雖體虛,但也有四歲了,若真走累了,再煩勞兩個嬤嬤抱著或休息便是。」

  秦、王兩嬤嬤也不敢違背她的意思,何況,兩全孩子自她醫治以來,氣色的確好了不少,只能點頭。

  「小大夫,這裡是『漱石院』,父親說日後等我跟妹妹再大一點,就讓我住到這裡,所以,我可以在裡面任意添置物品。」薛子昱眉飛色舞的拉著她手走到一個栽種不少綠竹的大院子。

  「我也有,小大夫,子靜也自己的院子,叫『韻軒院』,我帶你去看。」薛子靜也急著要拉她去看她未來獨住的院落。

  因為兩個孩子病痛狀況不斷,又還年幼,於是兩人同住一個院子,方便照顧,而杜月鈞被拉著一連走了兩個院落,腳已酸了,又被兩隻小手拖著往前走,眼前卻岀現一座精美的三層摟閣,在兩個孩子嘰哩呱啦的介紹下,她眼露興趣,「藏書樓?太好了,我想要進去看看。」

  但兩個孩子只想讓她看看外觀,畢竟走了一會兒,神情已見疲累,何況那三層樓的藏書密密麻麻的,他們真沒興趣。

  杜月鈞也看出來了,蹲下身點點兩個孩子的鼻子,「你們先回屋子休息,我進去走走,晚一會兒就去找你們。」

  兩個孩子笑著點頭,跟著陪同的嬤嬤離開。

  「聽說裡面的書都是大人的收藏,姑娘得小心。」白芍僅是出言提醒,但就不進去了,她不識字,看那些書冊頭就暈。

  銀心雖然認識一些字,但看到書本就想打呵欠,杜月鈞也不勉強,讓兩人在外守著,她一人進去。

  藏書樓的採光極佳,書架層層,塞滿各類書,她看得目不暇給,沒想到薛颯藏書如此豐富,她一邊走一邊抽著書看,注意到有一區竟然有一些醫書,她仰頭看著高高的書架,有一本藏書竟是她一直想找的醫書孤本!

  她眼睛一亮,伸手想拿,卻發現自己根本構不到,她往四處看了看,在角落找了一張矮凳挪了過來,她抓著裙擺踩上去,使長手臂正要拿書,突然聽到有人走進來的步聲,她想也沒想的回頭看,這一動,竟讓她重心不穩,「啊——」

  她驚叫一聲,身子往後傾,雙手胡亂晃著,身子也想扭正,然而,來不及了,完了,肯定跌慘了!

  她緊閉眼睛,等待痛楚來臨,可出乎意外的,她跌在一個厚實的肉墊上,身上有著熟悉的淡竹香,她莫名的松了口氣,隨即又意識到她是側趴在薛颯身上的,她臉色驀地紅,急急的要起身,但她的膝蓋卻是壓上某個重要部位,就聽到上方發出悶哼聲。

  她嚇了一大跳,更為慌亂的要從他身上起身,但愈慌亂愈岀差錯,她踩到自己的裙擺,再度摔趴,這回卻是直接撞到他的肩膀,一抬頭,他也仰頭要起身——

  四目相對,兩人呼吸交纏,她的心怦怦狂跳。

  男人長這麼好看,也太逆天了,尤其那雙羽翼般的長睫毛下深邃的冷眸,讓人看得彷佛要陷溺其中。

  「還不起來?」他的口氣能有多無奈就有多無奈,她還躺在他身上呢。

  「對、對不起。」她尷尬萬分,手腳並用的起身,碰到他哪兒、親不親密也不管了,總之得先起來。

  薛颯好無言,被她柔軟的手及身子碰來揉去,他身體繃緊,哪裡都不對勁。

  見她終於起身,他才緩緩起身,看著低頭吸氣吐氣的小姑娘,粉臉紅得似要冒煙的窘樣,他的心情竟莫名大好。

  他成過親,自然有過親密關係,但對男女歡愛沒有太多想法,行房時,他的妻子總是全身僵硬,緊閉雙眼,察覺她的不喜,待她有孕,兩人便不再同床。

  但剛剛的情形極為微妙,她柔軟的身軀熨貼在身上,他竟有幾分情動……

  薛颯不由得蹙眉,他對她印象極為複雜,率性天真,財迷,但把脈或安靜作畫時,身上想有一股端莊沉靜的氣質,不過與龍鳳胎玩耍時又孩子氣十足,天真調皮。

  「咳咳……」她刻意咳嗽,困窘的看他一眼,「謝謝大人剛剛的救命之恩,只是,大人進來,怎麼也沒人通知我?」

  「是我要她們不必驚擾你,我有話跟你說,沒想到進來就聽到你驚叫。」他說。

  她莫名的彆扭,但也知道就是因為她那聲驚呼,他急奔而來當了她的肉墊,她微糗的點點頭,「總之,謝謝,呃……」她將倒地的矮凳扶起,再指著最上層的一本醫書孤本,「我想借那本書。」

  他長身玉立,一伸手就將那本書拿給她,如此靠近,他才意識到她真的很嬌小,她將厚厚書本壓在胸口,彷佛如此可以掩飾她過於紊亂的心跳起伏。

  他抿唇,談起正事,「我找了個人給你,明天下午你過來一趟。」

  她點點頭,「我也想到這件事呢,不過,大人,我可不可以再跟你……呃……」她笑得有些尷尬,但雙眸又是熠熠發亮。

  這個眼神,他實在太熟悉了,他蹙眉,「要錢?」

  她沒好氣瞪著他,「是再預支診金。」

  「你擔心我找的人不值你要的診金?」

  她連忙搖頭,「不是不是,你找的人一定值,但我欠點東西……我沒錢了。」

  「上回那幾百兩——」

  「全花光了!」她眼神晶亮的老實說道。

  沒想到他眼神一變,一副她太不把錢當一回事的樣子。

  看出他眼中之意,她不平道:「大人這是什麼眼神,一副我是敗家女的樣子?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但我真的用在需要的地方,而且,」她突然又笑眯眯的看著他,「我一直在想一件事,那是我人生的遺憾,我最羡慕有哥哥的人,我的大哥長期臥病,二哥跟三哥遠在他鄉,我在想我是不是可以跟大人——」

  「不可以!就算結拜成兄妹,我也不會不問原因的給錢。」他斷然拒絕她打的如意算盤。

  她咬咬唇,他腦袋要不要那麼清楚?「那如果我讓大人知我怎麼花錢的,你可不以伸出援手?不過,絕不能讓我母親知道你看到的人事物,可以嗎?」

  他黑眸半眯,「你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壞事?」

  她瞪他一眼,「當然沒有,全是好事,只是有些人不想跟太多人接觸,我答應了他們,就算是自己親娘也不能毀諾,是不?總之,大人何時休沐?」

  「明日。」

  她眼睛陡地一亮,「那咱們明天見,我來你這裡。」

  天朗氣清的春末夏初,山上仍有些料峭寒風帶著涼意,馬車的轆轆聲及馬蹄聲打破城郊山林清靜,山徑兩旁樹林蒼翠,一片生機勃勃。

  銀心穿得厚厚的坐在車轅前,馬車後方,薛颯的兩名心腹侍從沈松、沈柏騎著馬不緊不慢的跟著,車內,杜月鈞喋喋不休的向薛颯介紹著他們要前往的地方,那是位於京城近郊的一處小村莊,莊子上方有個名不見經傳的無遠寺,住了幾個小沙彌外,還有近二十名孤苦無依的孤兒,方丈了空大師跟一般慈眉善目的老和不同,年約五士,虎背熊腰,目光灼灼,人極和善。

  說完了人,她還說了風景,說那裡白日林木綿延、綠草如茵,夜晚星光點亮蒼穹,點點燦光下,從山上一隅俯瞰,也可看到城內燈火,與天空相呼應,彷佛置身在銀河。

  「小五不能留那麼晚,但大人可以留下,那等美景可好看極了。」

  薛颯好無言,畢竟是小姑娘,嘴巴嘰哩呱啦說個不停,一路直至抵達無遠寺。

  終於耳根子清淨了,薛颯下車,抬頭一看,無遠寺不是什麼名門古刹,說不上古色古香,但絕對陳舊,再走上去,見青石小徑蜿蜒,寺廟小而肅穆,再往後走卻有一間頗大的禪房,屋裡無太多什物,看來同樣寒酸,但見一灰衣和尚坐在裡面,杜月鈞熟門熟路的引領著大相爺走到禪房門口。

  兩名小僧見到她,立即雙手合十行禮,「五姑娘。」

  屋內,了空大師坐在蒲團上,雙手撚動長長檀木佛珠,聞聲抬頭,臉上的笑容在看到她身後高挺俊美的薛颯時頓時一僵。

  杜月鈞下意識回頭,看到薛颯也是一愣,「熟人嗎?」

  「不是。」他說。

  「不是?眼睛都閃過詫異之光了,我眼睛利著呢。」她得意洋洋。

  他不由失笑,「算是故友。」

  她頓了頓,看著了空大師朝薛颯露岀微笑,雖然她也有一肚子疑問,但重生一回,已知道有時候太好奇絕不是好事。

  「好吧,既是故友,那我先做些事,你們敘舊吧。」她索性帶著銀心先走。

  薛颯走進去,了空大師雙手合十的行禮,直起腰杆時,兩人四目相對。

  「好久不見,我以為魏太醫離京,沒想到——」他蹙眉不語。

  了空大師搖搖頭,「那件事貧僧愧疚太深,無顏回老家,選擇在這裡過一生,為那些因貧僧而離世的小生命贖罪,能做多少善事就做多少,沒想到會遇到柳家後輩。」

  幾年前宮裡那樁多名皇子身亡的陰暗事,幾名柳家太醫被斬,他一直愧疚難安,那件事,他其實也被無端涉入,但若沒有他,那幾名柳家太醫也不會被牽連受死。

  薛颯沒有說話,那件事最終並沒有水石出,但皇上下了死令,柳氏族人被斬,柳家從此遠離朝堂,此事也沒人敢再提起。

  「本以為遇見小五是貧僧人生中最美好的意外,沒想到,小五還將你帶到貧僧面前。」了空大師神情複雜,似笑非笑,真是時也,命也。

  薛颯明白了空在知道小五的身分後,才要她別讓她母親知曉這裡的事,多年前宮中的憾事,了空也是關鍵人物,柳氏一定認得他,不過,他也聽出了空對杜月鈞的欣賞,「小五——五姑娘常來這裡?」

  了空大師笑了,笑得真摯,「嗯,說來都是緣分。」

  兩人坐下,一杯清茶,了空說起過往。

  無遠寺,因沒沒無聞又在京城半山,幾乎不見香客,而沒有香客就沒有香油錢可拿,偏偏前方丈收留不少孤兒,雖然吃的用的儘量自給自足,但仍是匱乏,前方丈離世後他便接手照顧這些孩子,日子過得益發捉襟見肘,屋子破舊,生活用品米糧亦缺乏,就在幾個月前,杜月鈞然出現,說是在長春藥鋪裡坐堂時,聽聞這裡有孤苦的孩子,她找人來修繕付了不少錢,當時將要入冬,她又買了衣物、炭火,說是她掙的醫藥費,前些日子還讓村民幫忙打了米糧送來,還有鞋襪衣服及一些筆墨紙等物。

  了空大師說到這裡,示意薛颯跟他步出屋外。

  了空大師帶著薛颯走到後山那一大排簡單以土石砌成的十間石屋,「她掙得的診金都花到這裡來了。」

  薛颯走進去看,每間屋裡都備了新床新被,最後一間石屋最大,卻像大間學堂,裡面大大小小坐了近二十個男女孩童,他們排排坐著,長桌上皆備有文房四寶,兩旁有一些書架,上面擺放不少啟蒙書籍,臺上,一名年約五旬的斯文男子正在上課。

  了空大師示意他繼續上課,便帶著薛颯又往後方山坡走,那裡有幾畝田,種了不少農作物,還有一頭牛,另外還養了雞、鴨,建了棚子,一看都是新的。

  「全花光了!」

  他腦海裡浮現杜月鈞燦爛笑說著這句話的神情,那是種驕傲,她做了這麼多事的驕傲,他卻誤會她亂花錢敗家。

  「她去哪了?」他跟著了空繞了一圈回到禪房,仍不見杜月鈞的身影。

  了空大師微微一笑,「按過去的經驗猜,她不是到山上幫村民看病,就是四處去找藥草,幫忙處理曬乾了讓村民拿下山去賣,多少掙點銀子生活,她可是立誓要當個女醫掙更多錢的。」

  聞言,薛颯都要笑了,這丫頭滿腦子想的都是錢,不過醫治龍鳳胎她倒是不急著收錢,真是善良又有心。

  「小五這孩子真不容易,咱們大慶皇朝也有女醫,只是這麼年輕未婚的少,還得顧著閨譽,原本上山來也穿著女裝,是貧僧要求了她才換了男裝,她不在乎,貧僧卻想著她滿山找藥材,萬一遇到坯人起了歹念怎麼辦?」了空大師頓了下,又說,「也是難為了她,她看來又不像個男孩,唉,那孩子實誠!」

  薛颯聽著了空大師說著杜月鈞的種種,對她便有更多的不解及好奇,她時而天真,時而沉靜,聰慧靈動,雖然財迷卻有正當理由,真是個神奇的姑娘。

  沙彌過來,告知杜月鈞帶著銀心到山上去幫村民看病後,再看著相貌俊美的薛颯,雙手合十道:「小五姑娘說,公子飽讀詩書,若有時間可以去替孩子們上些課,給點指導,那都是孩子們的福氣。」

  了空大師失笑搖頭,「小五有心,從來不會忘了給到訪的人找點事做。」

  「聽來除了我,還有其他人來?」薛颯問。

  「她也帶了另一個故人來,崔大夫,貧僧也麻煩他別提及在這裡見到貧僧事,他現在每半個月會來住個兩三天,教孩子醫藥知識。」

  聞言,薛颯也忍不住笑了。目前,家裡稚兒的身體調養全權交給杜月鈞,崔和健直言她醫術高於自己,就沒再來薛府了,沒想到杜月鈞動作倒快,不忘也替這裡的孩子找來名師,真是毫不客氣。

  思緒間,了空帶著他前往充作教堂的大石屋內,站在臺上向所有的孩子們說:「這一位也是小五的朋友,你們喊他『薛夫子』便是。」

  薛颯看著乖乖坐在下方,眼睛含笑的大小孩子,目光再落到他們後方的牆壁,上面貼滿不少圖卡,全是藥材,張張畫得精緻,栩栩如生,他一眼就看出那全是杜月鈞的傑作,他嘴角微勾,她給他的驚奇真是太多了。

  不知何時?陽光不見,天空灰濛濛的,寂靜林間有一棟老舊的竹木屋,屋內,杜月鈞看著銀心喂著寡居婦人謝氏湯藥後,謝氏虛弱的躺臥床上,開口向她道謝。

  杜月鈞搖搖頭,再看著這家徒四壁、僅有些舊物、舊桌椅的屋子,真是破舊寒酸到不行,就連謝氏蓋的被褥上都是補丁,「謝娘子,下回我過來,再帶點物品上來吧。」

  「不用了,我已經麻煩小五太多了。」謝氏眼眶泛淚。

  「沒事,善心人士很多,小五的銀子花不完,你就幫忙花著吧,我去找小力。」杜月鈞笑眯眯的向她點點頭,再朝銀心眨個眼,使眼色。

  銀心面露為難,但還是留下來照顧了,唉,謝氏明明身體虛弱卻是個話癆,感謝的話說不完,聽得久也會心累的嘛。

  謝氏的兒子小力聰明又可愛,杜月鈞倒是很喜歡,而且,謝氏雖然不談過往,卻看得出來是大戶人家出身,小力更是濃眉大眼,是個小美男子。

  「五姊姊,我找到野果子,給你吃。」

  林蔭一角,風吹送過來小男孩的聲音,接著就看到虎頭虎腦的小力向她跑來,他才三歲,因爬樹摘果,臉上跟衣服都弄得髒髒的,手上的野果卻洗得乾乾淨淨。

  杜月鈞微笑的拿了其中三顆,「你留三顆,我們一起吃。」

  這類野果帶酸微澀,但她一點也不嫌棄,這是謝氏教導孩子可以回報給她的心意。

  她邊吃邊拿根樹技在地上寫上小力的名字,小力天生好動,年紀又小,要他在寺裡的學堂長坐是不可能的,她有空便教他認認字。

  「五姑娘該下山了,要下大雨了。」

  一株老松佇立的山路旁停著一輛馬車,老車夫有先見之明,先穿了蓑衣鬥簽過來喚人。

  杜月鈞抬頭一看,天色變黑,她連忙進屋向謝氏母子道別,跟著銀心出來。

  老車夫待兩人上車,就見大雨狂落,他坐上車轅,打馬揚鞭,馬車轆轆而行,怎奈雨勢愈下愈大,前方霧濛濛的看不清路,再加上山路泥濘,驚雷聲不斷,馬匹有些躁動,老車夫握著韁繩有些吃力,走得驚險,偏偏此時一道閃電劈中一株高木,大樹現出火花倒地,車夫努力的調轉馬頭想往另一邊走,但馬兒受驚嚇失控,開始狂奔,車夫急著大叫,「馬驚了,五姑娘,我控制不住馬兒啊!」

  車廂搖搖晃晃,杜月鈞努力抓住車廂邊的橫欄,銀心也害怕的抓著桌腳。

  車夫仍在與韁繩奮戰,一邊不忘大叫示意要她們快跳下車。

  銀心膽小,拼命搖頭,「我不敢,姑娘,你跳吧,我真的無法放手。」

  「我先跳,我會沒事,你也一定會沒事,聽到沒有?一定要跳!」她一再叮嚀,見簾子飛揚,一旁就是田地,她硬著頭皮往下一跳,本以為會摔個結實,誰知她竟被抱在一個堅實溫暖的懷裡,她尚未回過神,人已被抱到了一棵枝葉茂密的大樹下。

  她仰頭,雨滴冰冷的打在臉上,但她一顆心怦怦狂跳,看到薛颯冷峻的臉龐,莫名的安心,但一想到銀心又急了,「銀心還在車上!」

  「放心,沈松追過去了,她不會有事。」他說。

  這下她真的放心了,有驚無險,她整個人一鬆懈,無力癱軟在他懷裡。

  雖說男女授受不親,但她只能老實說,「大人借我躺一會兒就好,我真是沒力了,絕不是想賴著大人的,但大人怎麼會出現在這?」

  明明是很驚險的場景,他竟想笑,「了空說變天了,這裡路況不好,要派人過來通知你離開,我便騎馬過來,了空說了只有一條路,絕不會迷路,沒想到會看到馬車在風雨中急奔搖晃。」

  另一邊,在沈松策馬追逐,拉著韁繩強力控制馬匹下,馬車終於停下來。

  「車輪壞了,沒法子載五姑娘回府了。」老車夫看來非常懊惱。

  沈松表示他會去找人過來幫忙,一邊拉著銀心上了馬背,風雨中,兩人策馬回到大樹下,一下馬銀心就抱著杜月鈞嗚嗚嗚嗚的哭,「我快嚇死了。」

  杜月鈞倒還沉穩,見他們全成了落湯雞,只能無言的看著薛颯。

  薛颯要沈松先載著銀心回無遠寺,找人回來幫老車夫的忙,等兩人一上馬冒雨離開,他看著站在身前的杜月鈞,再看看系在一旁的馬匹。

  「小五得決定一下,是我騎馬載你去找老車夫,你就留在車內等另一輛馬車過來,還是與我共乘一騎也冒雨回無遠寺?」

  杜月鈞一點也不想等,她渾身濕透,只想回寺中沐浴更衣,慶倖雨勢已開始緩和,隱隱可見濃雨黑雲中透出的天光,「我跟大人騎馬。」

  他隨即扶著她的纖腰上了馬背,讓她坐在鞍前,自己再飛身上馬,將她護在懷裡,以披風裹住她,策馬而行。

  她的纖腰不盈一握,少女身上的淡淡清香順著風雨往他鼻裡鑽,他心跳竟有一絲紊亂,他是怎麼了?

  薛颯騎術了得,杜月鈞也是累了,沒力氣說話,兩人冒著涼風細雨,很快回到無遠寺,銀心跟了空大師早已眼巴巴在等著。

  薛颯與杜月在一番梳洗更衣又喝了姜湯後,總算舒服些。

  杜月鈞原就有多帶一套衣物留在寺裡備用,畢竟她找藥材總是常沾泥帶土髒了衣服,但薛颯可沒有衣服可換,了空大師就找了一套尋常衣袍讓他換上。

  由於時間已晚,幾人隨意吃點東西,趁雨勢停了,一行人便趕著下山。

  與來時相同,沈松、沈柏騎馬,銀心跟車夫坐在車轅上,薛颯跟杜月鈞坐在車內。

  今天一番折騰下來,杜月鈞身上清爽又吃了東西,車內還放置暖爐,暖烘烘的,困意漸漸襲來,但她看得出來,薛颯有很多話想問她。

  他也沒有浪費時間,馬車一上路,他就將了空大師跟他所說的事一一道來,但刻意避開兩人曾經一同在宮中經歷的那一段過往。

  「怎麼?大和尚說了我太多好話,你不敢相信我是如此的善良美好?」杜月鈞雖然困了,但聽到他說了那麼多好話,仍沾沾自喜。

  她還真不吝自誇,他嘴角微勾,「是很難相信,怎麼會想做這些事?」

  他年紀長她幾歲,京城名門貴女看的不知凡幾,雖說柳家是杏林世家,悲天憫人,但她不過十四歲,做的那些事卻不是她這年紀的姑娘會做的。

  她要怎麼回答?前世一次離宮上山散心,無意中遇見無遠寺的了空大師,她並未放在心上,一心仍深陷宮鬥漩渦,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再次蘇醒後,她沉默了好一段時日,家人以為她是大病初愈精神不好,實則在反省自己,想到那默默為善,為一干孤兒做事的老和尚。

  她發現自己庸庸碌碌僅為個人,了空大師卻以大愛在生活,這也是她立志好好習醫治病並以診金助人的主因,但這種歷經人生風雨得到的領悟,如何跟他說?

  「就是大病一場長大了。」她覺得眼皮愈來愈重,強忍著打呵欠的衝動,喃喃說著,「我想過得率性一些,也想多做點善事,謝謝老天爺沒收走我這條命,我有跟你說過嗎?以前,我在家中很壞的,大房庶出的幾個姊姊都說我恃寵生驕,猖狂跋扈,這些話,我都無法否認,這些批評都是真的,我以前的確如此……」

  她真的太困了,腦袋有些不清楚,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你以前……」

  「嗯……很蠢很壞的傢伙。」她喃喃低語,眼眸已闔上,發出呼聲。

  他眼中浮現笑意,在他眼裡,她直率可愛,離蠢跟壞很遠很遠。

  馬車搖搖晃晃,杜月鈞的頭也搖搖晃晃,慢慢的往薛颯身上靠去。

  他低頭看著靠在自己懷裡的小姑娘,異樣的情愫似乎在心裡騷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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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27 18:10:2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相爺繼室人人爭

  黃昏時分,馬車回到薛府大門,一輪落日及絢爛彩霞點綴天際,橘黃色霞光落在銀心跟沈松身上,他們站在馬車門邊,已接連喊了幾聲,但車簾卻遲遲沒有掀開,也無人回應。

  兩人互看一眼,高頭大馬的沈松只得再開口,「大人,咱們到府了。」

  這輛馬車是甯安侯府的,顧及兩個主子一路下山也沒特別吩咐,於是就先抵達較近的薛府,也是送薛颯回家。

  車內的薛颯有些無,某人正睡得沉又暖呼呼的窩在他懷裡,輕聲打著鼻鼾不說,粉唇微張,一條銀涎就連在他前襟,那裡已有一小塊口水濡濕的痕跡。

  只是,她睡得太酣太甜,他竟不捨得將她喚醒。

  此時,薛家大門跑出一抹粉紅身影,一道喜悅叫聲跟著響起,「姊夫!」

  車廂內,薛颯黑眸一蹙,連忙輕喚,「醒醒,小五,到了。」一邊輕輕的想把她從自己溫熱的懷裡移開。

  「你是誰的丫頭?攔我做什麼?車裡還有什麼人?莫非,是那個杜小五?」

  車外,傳來莫芯彤愈加尖銳的聲音,因為她要掀簾卻被銀心阻止了。

  同時,車內的杜月鈞也被喚醒,但她眼神迷蒙,還沒完全蘇醒,身子還有一半慵懶的賴在某個厚實又溫暖的東西上,直到她眼神一聚,乍見近在咫尺張俊美無儔的容顏時,她愣了一愣,又眨了眨眼。

  「醒了?」薛颯的聲音有些沙啞。

  杜月鈞想再打個呵欠,卻見到他胸口一處奇怪的濕漬,她下意識的伸手摸摸嘴角,濕的!她粉臉倏地漲紅。

  「五姑娘下車了,姑娘,你沒事吧?」銀心話說得有些顫抖,這一旁莫名其妙跑出來的粉衣姑娘看著她的表情著實不悅啊。

  「我下車了。」

  杜月鈞覺得糗斃了,急喊一聲,也急著掀簾跳下車,卻差點跟站在前面的銀心撞成一團,好在她身後有一隻大手適時拉住她,讓她止住往前傾的身子,她松了一口氣,但眼前這個臉色不善的年輕姑娘又是誰?

  張嵐也得到消息從大門走出來,一見莫芯彤已站在馬車前,又見兒子及小五都下了車,她忙走過來,「都回來了,青淵,芯彤過來等你好一會兒了,小五,這位是平遠大將軍府的莫姑娘。」青淵是薛颯的字。

  張嵐替兩人介紹,杜月鈞禮貌問好,但莫芯彤卻一瞬不瞬的瞪著薛颯胸前。

  她繃著臉兒,心裡正窩著火呢,這下車的兩人,一眼就看出一個剛睡醒,眼神惺忪,另一個胸口那抹清楚可見的濕漬,是不是就是她窩在薛颯懷裡熟睡的證據?

  張嵐也看到衣服上的那抹濕漬,她先是困惑,但眼睛倏地一亮,嘴角微勾。

  杜月鈞下意識的順著莫芯彤的目光看過去,輕咳一聲,「那個我喝茶時,馬車突然顛了一下,不小心弄髒大人了。」她的臉紅心跳絕對貨真價實。

  「進去說話吧。」薛颯開口,沒有在這話題上打轉。

  一行人心思各異的往屋裡去。

  杜月鈞看著刻意走在他身旁的莫芯彤,長得挺不錯,就是臉圓了點,身材豐潤了些,看過來的目光更是充滿殺氣的敵意。

  她記得莫芯彤是世襲罔替的平遠大將軍府大房長女,也是江南莫氏大族的旁系,她與嫁予薛颯的元配莫氏算是堂姊妹,甚至跟宮裡的雲貴妃都是族親,與薛府時有來往不說,更是張嵐的學生。

  在杜月鈞思索時,莫芯彤腦袋也是轉個不停,自從莫氏離世後,她就藉由探視龍鳳胎不時的過來作客,她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薛府上下也多知她心意,為的是能當薛颯的繼室,沒想到,她不過陪自家祖母回南方一趟,竟然就讓人覷了空,一想到這裡,她看著杜月鈞的目光就更差了。

  「剛剛伯母介紹我時還有些關係沒說清楚,我是皇上最寵愛的雲貴妃的妹妹,也是龍鳳胎的小姨,和姊夫可是一家人。」莫芯丹說得很是驕傲。

  但拜前世之賜,杜月鈞早知其身分,薛颯的元配其實是莫家另一支的嫡女,與莫雲姝也只是旁支的關係罷了。

  薛颯面色淡漠的看著趾高氣揚的莫芯彤,沒說什麼,卻是若有所思的看向杜月鈞,見那丫頭沒心沒肺的笑著,他沒來由的覺得心有點悶。

  張嵐飽讀詩書,舉手投足皆見氣度,見這三人間的眉眼官司,微微低頭,掩飾一臉笑意。

  富麗堂皇的廳堂裡,圓桌上放著大大小小不少禮物。

  「伯母坐,小五姑娘請坐,來人,上茶,姊夫,你累了吧,坐啊。」莫芯彤像個女主人似的招呼著幾人,還喊著下人先將桌上她帶來的禮物挪個位置快快上茶,笑得不知多賢慧。

  張嵐嘴角微揚的坐下,僅看著她來回忙碌。

  莫芯彤稍早過來時她也沒多想,便告知小五來府裡替龍鳳胎治病的事,又說出她與兒子一起外出未回,莫芯彤明顯就心不在焉,直到下人來報馬車回來了,她就迫不及待的跑出去,此時,是在向小五宣示主權嗎?

  杜月鈞當然也坐下了,但意識的覺得莫芯彤有些吵,嗡嗡叫的。

  「姊夫,我剛剛去看過子昱跟子靜,兩人正睡著,我看著仍然瘦弱,氣色也尚可,我看了都心疼,」莫芯彤語多疼惜的再看著薛颯,臉色卻變得委屈,「姊夫也實在見外,他們都是姊姊的命根子,姊姊不在了,兩個孩子需要人照顧,也不找人通知我,真把我當外人了。」

  呿!你原本就是外人,難道是內人?瞧瞧莫芯彤這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婦樣,也太逗了,論關係,她不過是個小姨子,這薛府上下有孩子的父親、祖父母,還有不少嬤嬤奴僕,哪裡需要通知她這外人過府照顧,是不是太把自己當一回事了。

  她愈想愈噁心,不過,看著莫芯彤裝模作樣的確有幾分惹人憐愛的神態,唉,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瞧咱們相爺大人一張俊美的臉上不見半點波瀾。

  瞧她看向自己,薛颯也順道開口,「莫姑娘多心了,府中自有人照顧稚兒。小五,你跟我去趟書房。」

  太好了!她耳朵都要疼了,她笑著點頭。

  「我也要去。」莫芯彤馬上起身說。

  張嵐正要出言阻止,杜月鈞卻已搶先開了口。

  「我跟大人談兩個孩子的病情,幹你什麼事?」杜月鈞才不想她纏上來,她大約猜到薛颯是要把人給她了。

  「我關心啊,而且,伯母也在這裡,為什麼不能在這邊說?」莫芯彤就是不願讓兩人獨處,她出身武將之家,個性並不嬌柔。

  「你真是無聊,大人非得到書房說,自然有他的道理。」杜月鈞都被氣笑了,但看到張嵐低頭忍笑,顯然也認可自己的話,「師父都沒說話了,你又是誰,能代表她開口?雖然來者是客,但也得看清自己身分才好。」

  莫芯彤臉色難看,但薛颯卻已經起身向母親點個頭,往後方走去。

  杜月鈞也笑眯眯的越過她身邊,向張嵐俏生生的行個福禮,再以搖曳生姿的步伐跟上薛颯,讓瞪著兩人身影的莫芯彤氣得牙癢癢的,連張嵐安撫的話都沒聽講去。

  薛颯跟杜月鈞進入書房,銀心跟沈松留在門外。

  這間書房就跟薛颯給人的感覺一樣冷冰冰的,也許是因為有一棟藏書樓,這間書房裡僅有一座書架,窗明几淨的,沒有過多擺設,長桌上備有文房四寶,還有不少卷宗,見他自在的在黑檀木椅坐下,她也主動的將另一旁的一張椅子拉過來,與他相對而坐。

  「那個——對不起,僅止一次,下不為例。」她指指他的胸前,再舉手起誓。

  女子遇此事多數會羞澀不自在,她倒率性可愛,「無妨。」

  他拍拍手,僅一眨眼,杜月鈞就發現身旁多了一個身影,她詫異的起身看著她。

  「從現在開始,阿紫就是你的人,她雖寡言,功去卻極好。」他淡淡的說著。

  她明白了,這便是他送給她的診金,阿紫約十七、八歲,貌不驚人,皮膚略微黝黑,看來沉默但也給人種可信任感。

  她笑眯眯的對著阿紫說:「太好了,以後就麻煩你了,我這主子沒架子,人好脾氣好,什麼都好,你能來我身邊也算是你有福氣。」

  這自誇的話說得可真逗,阿紫有點訝異,但她還是拱手點頭,「謝主子。」

  薛颯簡直佩服了,她的臉皮到底有多厚?但顯然他真的低估她太多。

  「然後呢?沒有了嗎?大人到無遠寺不是看到很多聽到很多,知道我是有外表有內涵有才華有仁心有深度的小姑娘,沒有心生敬佩,想要用些亮燦燦的金銀珠寶來鼓勵我、支持我嗎?」杜月鈞急得跳腳,眨巴著眼看著他,她是真的覺得自己做得好啊,沒理由心懷天下百姓的極品相爺沒半點實質鼓勵?

  屋外,銀心羞慚的低頭。主子,不要這樣討錢啊。

  沈松也忍著笑。

  屋內,阿紫莫名的想笑,天知道她一向自律,少有情緒波動的時候。

  薛颯瞪視著這張軟萌美麗的臉龐,再也忍俊不住的笑出聲來,財迷,絕對的財迷!

  此時,張嵐被莫芯彤纏得沒轍,硬被拉來書房門口,沒想到竟聽到兒子的笑聲。

  她有多久沒聽到兒子的笑聲了?從媳婦離世後,兒子一心放在那對虛弱得讓人時刻都無法放心的孫子身上,更有忙不完的國事要操心。

  但他現在卻笑了,這笑聲明朗清越,如山澗清流,張嵐的眼眶都泛紅了。

  反之,莫芯彤可不好受,她藏在袖裡的手握拳,指尖狠狠壓著柔嫩掌心,痛!

  「他們得挺好的,我們就別去打擾了。」張嵐忍著喜悅的淚水,牽緊她的手又往回走,眼睛示意沈松跟銀心要守好。

  「可是,伯母——」莫芯彤自然不依,但她總是個大家閨女,不能硬闖進去。

  書房內,薛颯也沒有讓有為少女杜月鈞失望,給了一迭厚厚的銀票,卻莫名的想捉弄她,「說來我對你也有兩次救命之恩,你什麼表示也沒有?受人點滴該湧泉以報,不是嗎?」

  杜月鈞的眼睛骨碌碌轉,將那些銀票很小心的折好放進袖內,再笑眼眯眯的看著他,「救命之恩何其大,應該以身相許吧。」

  不管屋內、屋外,銀心、沈松跟阿紫反應一致,瞪大了眼,同時倒抽涼氣。

  向來冷靜的薛颯心猛地一緊,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噗哧,嚇到大人了,呵呵呵……大人別擔心也別當真,我開玩笑的,你這恩我記著呢」杜月鈞捉弄了薛颯,樂不可支,「還有啊,大人給的這些,我一定貼張感謝狀在無遠寺的學堂公告上,日後哪一個有出息的,你就是他們的恩人,當然,我得占最大頭,若非我廣施善緣,也沒有大人行善的機會啊!」

  沈松無言,銀心、阿紫皆松一口氣,主子真是什麼話都敢說。

  要他別當真嗎?薛颯也不知道,看著眼前的杜月鈞笑得古靈精怪的模樣,他的心情竟有些微妙。

  杜月鈞喜孜孜的收攏千兩銀票,跟笑得眼眯眯的張嵐及臭臉莫芯彤告辭後,即帶著兩個丫頭去了一趟街上,買了些衣物糧食,還有一些便宜好用的藥材,差人送到無遠寺後才回到甯安侯府,大大方方的將阿紫介紹給祖母、父母跟家中人,畢竟阿紫是生面孔,以後要跟在她身邊的。

  阿紫沒想到她不過是當個丫頭,竟被這麼慎重的介紹給家中各主子,也是受寵若驚。

  「你可是相爺大人送給我的人,怎麼會只是丫頭?」杜月鈞如是說。

  嚴氏等人也是頻頻點頭,同時也替她捏了把冷汗,哪有跟相爺不要診金卻要個會武功的丫頭的?但杜月鈞四處跑,身邊有個會武的丫頭也是好的,因而又覺得有這丫頭在身邊也是周全。

  杜月鈞打發銀心帶阿紫去安置,卻不知她帶著阿紫回府又引起一番不平的聲浪。

  之後一連幾天,杜硯的兩個姨娘都在丈夫面前鬧騰,說杜月鈞極受相爺看重,不然怎麼會送個丫頭給她,這一榮俱榮,怎麼有甜頭也不想想自家姊妹?

  杜硯被逼得受不住,只得去找嚴氏。

  「母親,月眉她們幾個的婚事也要勞煩你多留心了,夫人是書畫大師,既然小五在那裡學習,不如讓小五也引薦她們一起拜師,反正看的也是咱們侯府的臉面,母親就幫忙說說話,跟小五她娘提一提。」

  嚴氏面對大兒子的話也不拐彎抹角,「小五學書畫不過是為看病找的名目,她們去湊什麼熱鬧?我已在幫忙月眉她們找對象了,不是我看低自家丫頭,相爺的人品才華,平心而論,三個丫頭哪個匹配得上?拜師?人家收的學生只有幾個,哪個不是大有來頭,可有庶女出身的?」

  被嚴氏這番不留顏面的話一說,杜硯這個大男人也覺得委屈,連帶的,一回院子也對兩個姨娘生起氣來。

  「自己生的丫頭有幾兩重?也不掂量掂量,吹枕頭風吹得讓我失了判斷,在母親面前失了顏面!」他罵上一通,心裡則慶倖自己沒直接找上三房。

  這件事杜月鈞不知道,不過杜月眉等人每每見到她都是一張臭屎臉。

  杜月鈞不在意,這一世,她在意的人可不包含她們,也沒打算把美好的時光浪費在這些不喜歡她的人身上。

  所以,她有空就去找杜月錚說話聊天,培養姊妹情。

  這些日子,為了讓女兒進宮選秀順利,葉氏找了幾個資深嬤嬤來教導,杜月錚也很忙,但跟杜月眉幾個庶出姊妹不親近,日子過得更顯單調,因而每每見到杜月鈞,她的心情總是特別好,杜月鈞會嘰嘰喳喳的說她在外的生活,那是她做不到也沒膽量去做的事。

  此刻,看著這張軟萌可愛的俏皮臉蛋,她聽得津津有味也不忘細細叮嚀,「你在外面還是要小心,尤其看病這一塊,明白嗎?雖然治病救人,造福眾生,但——」

  杜月鈞撒嬌的搖著她的胳臂,「一定一定的,大姊姊別擔心東擔心西的,長了皺紋落選了可怎麼辦呀?」

  雖然她挺想大姊姊落選的,畢竟宮裡可是會吃人的地方啊。

  杜月錚被逗笑了,忍不住瞪她一眼。

  銀心早就笑出來了,就連沒什麼表情的阿紫眸中也浮現笑意。

  不過,因為杜月鈞遲遲不肯替杜月眉等人搭撟牽線,她們卻依然不死心,總逮著機會就想跟著她出門,杜月鈞索性跟她們玩起貓捉老鼠的遊戲。

  只是,雖然成功甩開那些姊姊們,怎麼今日到薛府習畫又多了一個同學?

  紅瓦亭台裡多了一張桌子,莫芯彤一身鮮豔粉蝶裙裝正在執筆作畫,遠看著還挺有人在畫中之感。

  杜月鈞讓銀心跟阿紫留在亭台外,自己拎裙走進去,湊近一看,嗯,莫芯彤的畫功還真不錯,一蝠粉蝶迎花圖,花瓣上的露珠幾可亂真,像要滴落,只是色彩運用上有些不夠靈活。

  莫芯彤沒理她,連眼神也沒給她一個,故裝專注的在畫作上勾勒。

  杜月鈞無所謂,向一旁指導的張嵐行禮,隨即開始構思提筆作畫。

  張嵐教學自由,不設限題材,讓學生自己發想再從中指點技巧。

  一時之間花園靜謐,偶而聽聞啁啾鳥鳴。

  張嵐不時的為兩個學生指點,杜月鈞畫的雖然是藥材,卻一絲一縷都很精緻,讓人眼睛一亮。

  張嵐看著她的目光更溫柔了,這孩子能在兒子懷裡睡覺,還能讓他笑,她心裡早將她當半個兒媳婦看待,但也一邊提醒自己不能心急,免得嚇壞她。

  但她凝睇的眼神太溫柔太慈祥,讓杜月鈞都覺得頭皮有些發毛。

  莫芯彤對自己的畫功有信心,在看到薛颯下朝回來時,眼睛一亮,笑容滿面的要他為兩人的畫作評論。

  薛颯的黑眸看著笑靨如花的莫芯彤,再看著一臉無聊的軟萌包子,眸光微微一亮,隨即將目光放在長桌上的兩幅畫作上。

  「皆為佳作。」他徐徐說道,極為客套。

  杜月鈞很想翻白眼,相爺便是相爺,如此圓滑,誰也不得罪。

  「姊夫這話不公平,畫的既是花卉,就該有花卉的樣子,但小五姑娘畫的不過是藥材,低俗又無意境,怎能與我的相比?」莫芯彤說得不平又苛薄。

  杜月鈞不想隨之起舞,但被人看得這麼扁也著實不悅,「有些東西有意境才鮮活,心裡純淨才畫得出純淨的東西,同理,說話亦是如此。」

  「你的意思是我污穢不堪?」莫芯彤頓時怒了。

  「姑娘確實有見解,小五倔服!」她還煞有其事的退後一步再打恭作揖。

  「噗噗……」張嵐跟身後伺候的嬤嬤都忍不住噴笑出聲。

  「咳。」薛颯這聲咳嗽純粹是掩飾來不及收回的笑意。

  莫芯彤氣呼呼的,但她沉著臉不願離去,打定主意就要跟著杜月鈞,憑什麼她能留在薛府那麼久,自己卻是學完畫作就得離府,說來她還是龍鳳胎的正經小姨。

  然而,杜月鈞的身邊多了條小尾巴,做什麼都要黏著,連扎針都要跟著,她是煩不勝煩,「莫姑娘可否出去?」

  「我關心他們。」莫芯彤的目光落在睡在床榻上的兩個稚兒臉上,下顎抬著老高,她斜眼看向杜月鈞,眸光有著清楚可見的敵意。

  銀心在心中腹誹,誰不知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哼!

  杜月鈞憋著火氣施完針,見孩子們熟睡,讓兩個嬤嬤守著,才走出屋外,就見甩不掉的莫芯彤突然快走幾步擋在自己身前,臭著一張臉。

  銀心跟阿紫連忙要上前,杜月鈞揮揮手,讓她們別急,「做什麼?」

  「姊夫是我的,那兩個孩子我也會替我姊姊照顧!」莫芯彤像在強調什麼似的怒聲說著。

  她的?薛颯是她的囊中物?她到底哪來的自信?杜月鈞煞有其事的上上下下好好仔細打量她,嘖嘖出聲,「這些狂言你說得不害臊,我聽得都牙酸,再說了,這些話你不跟大人說,說給我聽做什麼?」

  「當然是說給你聽的,你不要再癡心妄想了,你別以為我沒看出來,那一天在馬車內,你肯定是靠在姊夫懷裡睡的。」莫芯彤極不甘心,這種投懷送抱的事她不是沒試過,卻從未成功,這個丫頭憑什麼可以?不過是一個卑賤的臭丫頭。

  杜月鈞故意裝作一臉花癡的仰天回味,「啊,是啊,那一日正是如此,大人的懷抱溫暖厚實又舒服,我好像昨晚又夢見了一回。」

  「你——你不要臉!」莫芯彤指著她,氣得全身發抖。

  「別人有資格說這句話,就你沒有,你都敢當著我的面說『姊夫是你的』這種噁心話,你怎麼不會不好意思?」她出言嘲笑。

  莫芯彤臉色鐵青,「我不會把姊夫讓給你的,你根本配不上他,沒規沒矩不懂禮教,整日在外抛頭露面。」

  杜月鈞笑著昂起頭,「抱歉,我的規矩禮儀都是看人做的,至於誰配不配得上大人,更不是你說了算!再退一萬步來說好了,這世上目前看來,還真的只有我才配得上大人,美麗年輕聰慧不說,還有一手好醫術,善良熱心腸,大人慧眼如珠,真要選妻時,不選我這全才選誰呢?」

  莫芯彤簡直被她的厚顏無恥給氣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甩袖走人。

  銀心用力點頭,她也覺得她家主子是最棒的;阿紫這陣子跟著主子跑來跑去,也相當認可,跟著點頭。

  杜月鈞其實沒想太多,她就想過得快活,稱心如意的,重生一回,除了想讓自己變成個很棒的人,也不想太對不起自己,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為難羞辱她的。

  甩掉莫芯彤,她樂呵呵的進屋去看兩個孩子,替他們拔針。

  這回過來薛府,她還從童玩鋪子裡買了些平常人家會玩的玩具陀螺過來,讓他們樂上一樂,再靜下心來練字,陪了兩個孩子好半晌才步出屋子,卻不知薛颯已在外面看了他們好一會兒。

  她看到薛颯時一愣,他眼中盡是不自知的溫柔,她卻只覺得他表情怪怪的,挑眉笑問:「大人有事?」

  「莫姑娘說的話,小五不必放在心上。」薛颯說。

  杜月鈞懂了,有人將她們的對話傳到他耳裡,她直覺的看向阿紫,阿紫面無表情,但眼神中帶了點得意,似是在對自己的盡責感到自豪。

  「沒關係,我不會放心上的。」她朝他搖搖手。

  「我對她沒那個意思。」薛颯也不知道為什麼,對她的反應有些失望,又覺得他必須要強調這一點。

  她一愣,突然笑岀來,「相爺跟莫姑娘都好奇怪,對誰有意思沒意思的怎麼偏都來和我說,這是怎麼了?」

  不過,她不好意思說,聽他說對莫芯彤沒意思,她心情大為愉悅。

  薛颯卻被問得語塞,沒錯,他為何要和她解釋,她又不是他的誰,沒將他放在心上又如何?但她不是說了,他若要婚配,不選她選誰?

  她被他一雙深邃明眸直勾勾的看著,越發不自在,一顆心撲通撲通狂跳起來。

  他恍若深潭的黑眸微閃,似是想到了什麼,突然轉身走了,身後的沈松、沈柏連忙向杜月鈞行個禮,匆勿跟上去。

  他這是怎麼了?杜月鈞撫著怦怦狂跳的胸口,而自己又是怎麼了?

  烈陽當空,莫芯彤莫名的感到不安,她強烈的感覺薛颯對杜月鈞的態度不同,這給她一種難以形容的危機感,再加上龍鳳胎的氣色一天比一天好,與杜月鈞相處甚歡,難保薛颯不會因此娶她為繼室。

  她想了兩天,刻意派人將杜月鈞治療龍鳳胎及在藥鋪坐堂的事往外傳。

  她有意塑造她抛頭露面、不在乎男女之別的不良印象,畢竟女子賢淑更勝醫術,不入流的醫女有誰會想娶進門?

  沒想到事與願違,因薛相府一對龍鳳胎的情形,不少太醫都去看過,聽到孩子已控制住病情,身體調養漸入佳境,不少有心的太醫或大夫都找上崔和健進一步瞭解杜月鈞的藥方,紛紛給予肯定,因而杜月鈞醫術不凡的名聲也跟著傳了出去。

  現在,不僅市井小民會排隊等著她號脈,就連一些勳貴人家也會請她出診。

  「那丫頭這麼神?」京城一座靜巷宅第裡,李慶邪魅眼神微動,閃著冷光。

  「你是偷偷回來的,還是別再去惹她的好。」廖柏達見其神情,連忙提醒。

  這些日子,李慶被家人逼至江南避風頭,他平時走路也刻意繞過長春藥鋪,行事更低調許多,有些人惹不得,他一向有自知之明。

  李慶冷笑著,把玩著一隻極品羊脂玉佩,連一個丫頭都整治不了,他京城一霸這名號豈不是要扔到地上了?

  待廖柏達離開後,他便陰鷙的將一些人叫到屋裡,仔細交代一番。

  近日來,京城貴族圈對杜月鈞的確好奇起來,發帖邀宴或請她看病的,動作頻頻,但都被她婉拒了。交際賞花宴她沒興趣;要看病的,她直言請到仁德堂或長春藥鋪看診,雖說人心險惡,但事關生命馬虎不得,這是她保護自己的方式,不管開藥方或抓藥都在眾人眼皮下進行,總是能少些麻煩,誰知千防萬防,仍防不了有心人的陷害。

  這一天,日頭緩緩偏了西,長春藥鋪仍是一片忙碌,抓藥的抓藥,還有多名等待看診的病人,此時,杜月鈞正看完她的最後一個病人,才想著去幫忙抓藥,門外卻沖進來幾個人叫嚷吵鬧,門口頓時也聚集不少圍觀的人。

  藥鋪內眾人一臉莫名,帶頭的三十多歲男子一眼就對著一身男裝的杜月鈞大吼大叫,「是你!是你殺了我的孩子!」

  他身邊還有一名看來貴氣的二十多歲婦人,她也是對著杜月鈞淚如雨的哭叫,「你的心怎麼這麼狠!我妹子好不容易才盼到的孩子,嗚嗚嗚……」

  一個老嬤嬤扶著她,一手也拼命拭淚,嘴裡也哭喊著,「我可憐的少夫人啊!」

  此時,蔣老大夫已經站在杜月鈞的面前,在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後,看過脈案,試著向這些人解釋,杜月鈞用藥並無不妥,卻不被他們接受。

  場面也因而愈鬧愈大,門口更被圍觀的老百姓塞爆了,眾人交頭接耳,紛紛說起上回李慶與杜月鈞在這裡的爭執。

  那事發生後,工部尚書派人押著孫子送往江南,京城也因此平靜不少日子,沒想到著杜月鈞的醫術被廣為人知,就在前些日子,杜月鈞因為推卻不了的人情壓力去幫慶陵侯府的二夫人護胎,沒想到她反而滑胎了。

  據說二夫人湯藥一入肚就開始腹痛見紅,最後孩子沒有保住,但已能看出是個男娃。只是,面對眼前這些人臉紅脖子粗的斥責暴喝,還有他們身後兇神惡煞般的多名護衛,杜月鈞一句話也沒說,就這麼沉著臉站著。

  她在生氣,那些藥方蔣老大夫及其他兩位大夫都是認同的,孕育生命本該是被祝福的事,因慶陵侯府二少爺苦苦相求,說二少夫人情況嚴重,怕危及母胎和孩子,她才破例上門施以援手,開了護胎藥方,結果呢,他們現在群起圍攻,叫嚷著要她賠命,叫嚷著那是侯府的嫡長孫,她是真的怒了,任何算計到生命的事都不可原諒。

  「告!去告!就算賠上我這條命,我也要給那個來不及出世的孩子一個公道!」她軟萌美麗的臉上盡是平靜,除了那雙冒火的雙眸透出心中熊熊怒意。

  為了讓自己的醫術更上一層樓,她才坐堂累積經驗,沒想到,有些人的心比禽獸還不如,絲毫不尊重生命,她氣得眼眶眨淚。

  不一會兒,京兆府的衙門來了人,蔣老大夫連忙說明情況,但對方是慶陵侯府,京兆尹只是六品官,他只能將案情報到刑部。

  銀心咬緊下唇,心急如焚,事情一發生,主子就讓阿紫去找薛颯大人,怎麼這麼久了還沒來?

  眼看衙役都押著主子岀藥鋪了,若是被押入牢裡該怎麼辦?她連忙拿了主子的披風替她披上,還將風帽替她戴好,哽聲道:「姑娘一定不會有事的,大人一定會來救你的,還有,少爺跟夫人也會想辦法——」

  她的話還沒說完,一個急遽的馬蹄聲傳來,眾人紛紛往聲音來處望過去,就見到薛颯策馬而來,一到藥鋪門口,他利落的拉住韁繩從馬背上下來,後方接著過來的是潘竣安,兩人還真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

  薛颯繃著張俊顏,人潮自動讓開,他快步過來,就見杜月鈞嬌小身子披了披風,風帽還遮住她大半張臉。

  「姑娘,大人來了。」銀心興奮的聲音響起。

  杜月鈞突然抬頭,風帽陡然一滑,她淚眼中流露出一抹來不及掩飾的傷痛。

  聽她岀事,薛颯從未如此驚慌過,他雖力圖鎮定,但見她泫然欲泣又強裝沒事的神態,他一顆心就像被狠狠的揪疼著,這是他與她相識以來,她第一次在他眼前如此脆弱。

  慶陵侯府的人乍見到他也愣住了。

  薛颯既為丞相也為內閣首輔,可是朝臣中第一人,相貌才氣是一等一的,也是因他讓杜月鈞調養自己一對龍鳳胎的身子,打出了名氣,他們才會找到她看診,沒想到卻是大錯特錯!

  刑部衙門的人也來了,領頭衙役硬著頭皮與相爺交涉,「大人,我們得帶走杜五姑娘。」

  「此事是該好好的查,不過,本相願為杜五姑娘擔保,也願給趙二少爺一個交代,絕不冤枉也不縱放任何人。」最後一句話,薛颯是對著受害的趙二少爺說的。

  「相爺名聲好,杜五姑娘也享有盛名,在場的一定也有很多人覺得她是被誣陷栽贓的,然而我妻子滑胎是真,我與杜五姑娘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更沒有必要犧牲長輩殷殷期盼的嫡長孫來害她,剛剛還有人說要賠錢,但我不要錢,我只要一命賠一命。」趙二少爺咬牙切齒的朝杜月鈞怒吼。

  杜月鈞眼圈發紅,她不想哭,但聲音想帶著鼻音,「是賠誰的命?若添冤魂一縷,那未出世的孩子也是死不瞑目,晚上就托夢罵你們胡塗。」

  她的眼神從清澈無邪變得深幽淡漠,讓人看了不由得心中一悸,但只一眨眼,那雙明眸又轉為純淨,剛剛那刹那的變化彷佛只是眾人眼花看錯了。

  「請薛大人也幫忙查査,是誰拿無辜的孩子來下套?我就走一趟刑部,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沒事的。」杜月鈞昂首挺胸,目光倔強。

  「大人?」刑部衙門的人看向薛颯開口詢問。

  薛颯只能點頭,但一顆心漸漸沉入穀底,眼中滿是擔憂。

  「大人,我家姑娘會沒事吧?」銀心已經忍不住了。

  薛颯沉默的看著杜月鈞被押走,他的一顆心高高懸起,呼吸都快停止了,無法不擔心,就怕有人在牢裡下黑手。

  他看向阿紫,她明白的點點頭,尾隨著押送的衙役離開,準備暗中保護杜月鈞。

  薛颯很快的翻身上馬,沉默不語的潘竣安也跟著上了馬背,見他一向深邃如古井的黑眸寒意溢出,脫口道:「不會吧,你真的對她——」

  「我的兒女需要她。」薛颯搶了話,這也是他告訴自己,他為何會如此擔心杜月鈞的原因,要不,他是一國之相,擅長洞若觀火未雨綢繆,總能早一步的掌控所有事,為何獨獨對她不一樣?一次次的意外總攪得他心緒難寧、情難自已……

  情難自已?他是瘋魔了嗎?他目光驟然一沉,口氣難掩肅殺之氣,「走!去石墨胡同。」

  潘竣安愣住了,石墨胡同是一個特別的存在,是情報中心也是手段最兇殘、武功最高強的暗衛駐守之處,更是刑求罪大惡極之徒身體及意志的地牢,薛颯竟要動用那裡的關係?他看他的目光不由得變得興味盎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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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27 18:10:4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近情情怯

  杜月鈞被捲入醫死人的事件,薛颯雖挺身相護,但又自知不能以權勢壓人,讓刑部背上徇私駡名,只能眼睜睜的讓杜月鈞被刑部衙役押走,不過一個晌午,這消息已傳得沸沸揚揚,滿城盡知。

  甯安侯府內,嚴氏等人臉色丕變,個個心思不同,有真心實意的擔心也有虛情假意的關心,更有幸災樂禍看笑話的。

  「稟老夫人,刑部那兒要查案錄口供,不許人去探望五姑娘。」奉命去外頭打探消息的管事急急的回來稟報。

  「小五早該拘著點,這下闖太禍了,聲名有礙,也不知會不會影響到家裡其他姑娘的婚事。」

  大房兩個姨娘話說得誅心,杜月眉等人也神色不快,一臉氣憤,就怕被杜月鈞牽連,壞了正在商議的婚事。

  但這都什麼時侯了她們還在擔心婚事?嚴氏沒好氣的連瞪幾個沒腦子的孫女一眼,這大戶人家後宅的傾軋她也明白,但眼下說這話也太讓人寒心了。

  柳氏根本不在意她們說了什麼,她只覺腦袋嗡嗡作響,著急的要丈夫再出去打探消息,沒想到等到丈夫回來,刑部仍是不讓他進去,她手足無措,抓著丈夫的手急得直掉淚。

  杜淞也急,但看著母親,他也無計可施。

  不同于甯安侯府裡的焦心慌亂,京城另一座院裡,李慶正笑容滿面的喝著上好醇酒,身邊幾個美人嗲聲嗲氣的撒嬌陪酒,幾個身著輕紗、酥胸半露的美人隨著樂聲扭著纖腰翩然起舞。

  哼,說他莽撞挑事、頑劣鬧事,他這不是將那個害他離京的丫頭扔進大牢了,他大口喝酒,再用力親了懷裡的美人兒一記,驀地,美人兒驚呼出聲,他一抬頭,愣住了,怎麼一眨眼間,就有幾名蒙面黑衣人無聲無息的闖進來?

  「你們是誰?知不知道我是誰?來人,快來人啊!」李慶推開美人兒,起身大叫。

  美人們嚇得尖叫,抱頭鼠竄,同一時間,屋外的護院們持刀沖進來,兩方頓時刃光劍影的打了起來,但雙方差距太大,護院們被黑衣人打得七葷八素,唉唉呻吟的倒臥一地,再抬頭起身時,黑衣人已不見了,李慶也不見了。

  一個時辰後,在一個偏僻胡同的地牢,李慶如一個肉球般被高掛在牆上,身上密密麻麻的鞭傷,疼得全身發抖,面無血色,但從小到大囂張霸道的無賴性子讓他還是撂著狠話,「到、到底……是誰?只要……一旦要沒…弄、弄死……爺,爺絕、絕對斷、斷你九族!」他咬牙切齒的說得猙獰。

  在李慶面前有一名高大黑衣人,他一手執鞭,惡聲惡氣的喊著,「快說,你最近做的壞事,還有啥沒說的?」

  李慶邊咳血邊扯著喉嚨吼出髒話,「他奶奶的,你到底是誰?管小爺這一年做了多少壞事?誰記得啊,咳……啊——痛死小爺了!」

  悲摧的,他又被狠狠鞭打,再度昏過去,然而,一桶徹骨冰水潑上身,他再度痛醒討來,明白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慘況,他咽下嘴裡的腥甜味兒,嗚嗚咽咽的說著他不小心奸殺一個姑娘,趁夜擄來的,死了丟湖裡,他不認識對方,接著又說起他殺人放火作奸犯科等種種渾事,就是沒有提及關於慶陵侯府的事。

  火把搖曳中,在地牢一隻鑽了眼洞窺視的牆壁之後,潘竣安都有點看不下去,他蹙眉看了正看著另一隻眼洞的好友,「也許不是他做的。」

  「查過了,他的手下曾與慶陵侯府大房的人聯繫,二房與大房早已水火不容,這事是借刀殺人。」薛颯冷聲道。

  「既然這樣,直接把大房拉出來就好了。」潘竣安說。

  「我只管某人的事,其他的與我無關。」薛颯黑眸冷峻的看著說了一堆壞事,卻咬緊不提與杜月鈞有關的李慶,他眼色驀地一沉,「對他太客氣了!」

  得!潘竣安看了他面無表情的俊顏,回頭伸出手,將後方的黑衣人叫過來,再低聲交代幾句,那名黑衣人立即出去,不久,冒著煙火的烙鐵爐就送進地牢,隨傳來李慶天搶地的哀號聲,空氣中也飄著刺鼻焦味。

  潘竣安皺皺鼻子,再看著面色淡漠的好友,京城一霸是做了不少偷雞摸狗、殺人放火的事兒,但若是與俊雅非凡的相爺一比,那薛颯才是個中翹楚,手中不知處理了多少陰私之事,沾染的鮮血不知多少。

  思緒未歇,就聽見李慶殺豬般的哭喊求饒聲,「我招了,我還有做壞事,我派人設了個局給杜家那個死丫頭,只要她進了牢裡就再也出不來了——」

  明明是夏至時節,然而大牢裡很幽暗,夜風拂來仍涼氣襲人,燭火隨風搖搖晃晃,牢裡也忽明忽暗,杜月鈞坐在鐵牢內的乾草堆上,垂低著頭。

  不知何處吹來的風,呼嘯著刮過冰冷的牆,杜月鈞感覺到涼意,她雙手環抱著自己,全身既僵又痛。

  稍早前,牢裡曾響起阿紫極輕的聲音,說她奉薛颯的命令來保護她,還說他一定會替她洗刷冤屈,讓她不要害怕。

  她也很想堅強,但眼下的氛圍就像前世那個被遺忘的冷宮,燭火殘影、冰涼的氣息、處處充斥著血腥味兒,她覺得愈來愈冷,不由得直打顫,如果可以,她好想像那天在山上時,即使全身濕透,窩在薛颯的懷裡卻很溫暖。

  想到這裡,懦弱的淚水終究落下,她突然想見薛颯,很想很想見他,這份渴望來得又急又強烈,她相信只要有他在,她就什麼都不怕了,這種形容不出的莫名信賴,像在心裡紮了根,益發茁壯起來,她真的好希望他就在身邊。

  驀地,牆上出現數道長短不一的陰影,她先是一愣,還來不及出聲,幾名蒙面黑衣人從陰影處沖出來,「匡啷」一聲,利刃切斷鐵欄上的鎖煉,鐵門被拉開,黑衣人持刀要闖進來,另一把劍突然橫岀一擋,黑衣人手上劍鋒一震,被打落地。

  下一秒,幾名覆著白巾的黑衣人與覆著黑巾的黑衣人你來我往的打了起來,瞬間,大牢全是兵器交擊聲。

  杜月鈞臉色慘白的頻頻退後,一直縮在角落裡,看著一個個倒下的人,噴濺的血染了一地。

  突然,一個如鐵般的手臂她一把從角落揪出來,鋒利刀刃就壓在她脖頸上,劃出一道血痕,大喊著,「誰再動?我立馬殺了她!」

  杜月鈞忍著強烈的害怕,她真的不想死,她還想見見薛颯,一面也好,她想讓他抱一下,她不要渾身這麼冷的死掉,她還想跟他說,他長得太好看了,要多笑笑,要快樂一點,她愛子昱跟子靜,她更喜歡他,喜歡他五音不全的歌聲,喜歡他努力喂孩子喝湯藥的神態,還有,喜歡他被她壓在身下要她起身時那無奈又寵溺的眼神——

  驀地,與他初時相見到這段日子以來的點點滴滴一幕幕的閃過她腦海,她遲鈍的發現,原來他在她心中竟是如此鮮明,原來,她喜歡他很久了……

  夜色中,薛颯匆匆而至,甫慶倖他的人與阿紫已居上風,卻在進到最後間牢房時才發現杜月鈞被人挾持,見狀,他慌亂而憤怒,還有種難以抑制的心疼與不舍,這種感覺太過陌生卻又極其深刻。

  阿紫屏息站在杜月鈞的右方,想著要怎麼拯救她,蹙眉間,一個黑影從她後方猝然而至,下一秒,挾持杜月鈞的黑衣人已倒地身亡,杜月鈞竟然已落到另一名黑衣人懷裡,她一急,舉劍就要上前,卻在對上那雙深邃冷漠的瞳眸時眼睛一亮,也大大松了口氣,大人也來了。

  杜月鈞眨眨眼,她根本沒看到這個人是怎麼出手的,但瞬間,她聞到一股熟悉的淡淡清竹味,她知道是薛颯!她激動得淚如雨下,仰頭看他。

  「沒事了。」薛颯柔聲安撫,心疼得緊,伸手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水。

  她正想開口說話,上名未死透的黑衣人突然拔劍沖過來,他神情一冷,一掌推出,黑衣人吐出一道血箭倒地,大牢外,又傳來一陣急遽的腳步聲。

  判斷來人不少,薛颯立馬將她送到阿紫身邊,冷峻下令,「送她回去。」

  杜月鈞囁嚅的想說什麼,但阿紫已攬著她的腰快步離開這充滿血腥味的大牢,迎面而來的卻是刑部衙役,他們以為阿紫挾持犯人,正要持刀上前,阿紫從懷裡拿起一塊木牌。

  帶頭的衙役急忙大喊,「讓她們走!」

  「大人?」

  「閉嘴!」那是皇上的暗衛,誰敢擋下?帶頭衙役連忙帶人退到一旁。

  阿紫帶著杜月鈞迅速離開。

  大牢裡的薛颯示意其他人收尾,他施展輕功,飛掠到屋外一隅的馬車內,換下那身黑衣,直接拿著可以自由進出皇宮的腰牌進宮。

  宮殿巍峨,他在宮人提著燈籠的引路帶領下,一路往禦書房走,卻見到莫芯彤與雲貴妃從燈火通明的御花園長廊步出,他不得不停下腳步拱手一禮。

  「相爺這麼晚還入宮。」莫雲姝微微一笑,她與皇上是青梅竹馬,自然也清楚外界以為不和的君臣根本是再好不過的多年知交,對薛颯,她可絲毫不敢端起貴妃的架子。

  莫芯彤則是心頭小亂亂撞,羞答答的斂衽施禮,「姊夫。」

  「娘娘萬安,臣與皇上有要事相議,先行告辭。」薛颯禮貌的再看莫芯彤一眼,隨即跟著宮人離開。

  莫芯彤卻目光追隨著他,依依不捨。

  莫雲姝屏退身邊所有宮人,看著妹妹仍直勾勾追隨的癡癡眼神,輕斥一聲,「有沒有點出息?」

  薛颯確實有一張驚才絕豔的美男容顏,但男人的權勢比一張朗若明珠的臉更要吸引她。

  「姊姊,你就不能幫幫我嗎?杜月鈞已經被送在牢裡了。」莫芯彤話裡的暗示已經不能再更明顯,這一趟進宮,她可是將杜月鈞勾引薛颯的事說了。

  「那她就不是威脅了,你該擔心的是郁蘭郡主。」她提醒著。

  郁蘭郡主對薛颯心儀已久,陪太后吃齋祈福,在名震天下的嶽瓊寺住了大半年,這個月便返京。

  莫芯彤也聽說了,心情不免更低落,咬白了唇。

  「你看你,這哭喪臉的模樣怎麼讓男人心動?振作點,男人的一顆心再冷,焐久也會熱的,薛府那裡,你還是常去走動,若能攏絡薛夫人跟龍鳳胎還怕事不成嗎?」莫雲姝咽下心中對她的不耐,露出清純動人的笑容。

  莫芯彤想了想也點點頭,「我會努力下去的,謝謝姊姊,若沒有你一直鼓勵我,我都不知道怎麼堅持下去。」

  莫雲姝笑得自然,湛楠辰對薛颯的看重,才是她一直慫恿莫芯彤靠近薛颯的主因,本想兩人成事,日後她也能多股助力,不過,她對莫芯彤愈來愈沒信心了,半點手段也沒有,難堪重任。

  禦書房內,湛楠辰正批閱一推小山似的奏摺,手上狼毫來來回回,卻見到自己最看重的首輔前來——自首。

  他將狼毫擱在硯臺上,一手揮退太監,聽著薛颯的若干自白後,停頓好一會兒,「所以說,你帶著朕撥給你辦事的皇家暗衛直闖刑部大牢救走了杜家五姑娘?」他簡直難以置信。

  「小五是被冤枉的,她正在治療子靜跟子昱的身子,萬萬不能出事。」薛颯一貫面無表情,話說得理直氣壯。

  湛楠辰都要被氣笑了,他將身子往後方椅背靠坐,問得直接,「所以,僅是為了你的兒女,不是看上她了?」

  「我跟小五年紀相差太多。」薛颯說著,心裡的掙扎拉扯也只有他自己知曉。

  「年紀是問題?若它是問題,依朕的年紀,還能選哪門子的秀?」湛楠辰一口龍血都要氣到噴出來了。

  「你是皇上。」薛颯直言,有這個身分就夠了。

  湛楠辰知道的確是如此,但聽了也不舒服,沒好氣的瞪著他這冷颼颼的模樣,再從鼻孔裡冷哼出一聲,揮手讓他退下了。

  意思是他自首無罪,只要薛颯自己能處理妥當便成。

  星月交輝中,杜月鈞在阿紫的保護下回到甯安侯府,侯府這邊也已得到消息,讓杜月鈞跨過火爐去去楣運,才進了府,柳氏就緊緊抱住她,杜淞也是眼眶微紅。

  「沒事了,沒事了!」柳氏口中叨念著,強忍著不落淚,抱了好一會兒,她才放開閨女。

  接著,杜月錚已奔上前,「你真是嚇死我了。」

  她淚如雨下的抱住杜月鈞,杜月碧、杜月眉、杜月宛幾個也相繼過來虛假的關心撫慰著,杜月鈞被簇擁著到正院去見嚴氏,一時之間,一干女眷裡不管真心假意,都看著杜月鈞猛掉眼淚。

  「刑部的人已經過來說了,是他們抓錯人,一切都是慶陵侯府內鬥造成的,小五不會有事的。」柳氏臉色蒼白,緊抓著女兒的手安慰,也是心疼得直掉淚。

  杜月鈞在回來的路上,阿紫已告知大牢裡出現刺客一事並不會往外傳,她暗暗鬆口氣,不然,家人恐怕會更擔心了,只是,一想起那膽戰心驚的時刻,她一張臉蛋就更為蒼白。

  嚴氏又安慰關愛一番,心疼一臉疲備的杜月鈞,忙讓老三夫妻帶著她先回院子休息。

  待一家三口岀去了,石姨娘就忍不住說話了,「好好一個姑娘家,幹啥一定要去行醫坐——」

  「閉嘴,都散了,我累了。」嚴氏面色不善,從杜月鈞被捉走後,這些人就沒消停過,好在明著鬧,總比暗中使絆子好。

  這一天一夜的也夠讓眾人驚懼心累了,雖然有些人心裡不舒服,但還是沒有異議的各自回院子。

  燈火通明的屋內,柳氏眼眶泛紅的看著女兒,心疼的握著女兒的手,愧疚的說:「會不會後悔?如果娘沒有教你醫術……」

  「我不後悔,習醫救人是件很美好的事,我很慶倖我有醫術。」杜月鈞清楚母親在擔心什麼,她反手握著母親的手,「娘,你別忘了我大病後的那個夢,老天爺就是要我多做些救人的事呢。」

  「你也別多想了,孩子很堅強。」杜淞也拍拍妻子的肩膀。

  柳氏咬著下唇,哽咽點頭,她就是擔心柳家再有人陷生死泥淖。

  稍後,杜月鈞回到自己的院子休息,銀心很貼心,已在房裡備好熱水,伺候她卸去身上衣物,阿紫則守在屋外。

  杜月鈞將整個身子泡在溫熱的大木桶裡,閉上眼睛,她其實還有些餘悸猶存,但不能表現出來,不想讓愛她的人更擔心。

  屋裡屋外皆是一片靜寂。

  驀地,阿紫覺到一絲風吹草動,眼神一眯,正要出手時,耳邊傳來薛颯的聲音——

  「是我。」

  她頓時不敢攔阻,但突然又想到主子正在沐浴,依大人的身手,此時阻止,肯定來不及,她臉紅了,不敢多想兩人見面的情景。

  薛颯無聲無息的飛掠入內,這是他第一次進杜月鈞的閨房,想到她在大牢淚如雨下的臉龐,他一安排完後續的事,只想趕過來見她,見床上沒人,他想也未想的就往屏風後方走去,卻不知關心則亂,他這一走進去,腳步陡地一頓,一雙黑眸怔怔看著眼前這一幕。

  杜月鈞仰靠浴桶,露出白色脖頸及小巧的肩頭,而桶內的水位又恰恰淹沒她的白嫩胸脯,他被這意外春色怔住,呆住不動。

  氤氳水氣中,杜月鈞闔著眼眸,微微蹙起眉頭,怎麼好像有人在看她?她倏地張開眼眸,驚見薛颯竟然就站在屋裡。

  她下意識的要起身,但猛地又將身子往水下沉,只露出一顆小頭在水面上:「大人怎麼來了?」

  見到他,她既驚又喜,但眼前這情況又讓她羞澀臉紅。

  她這一岀聲,薛颯彷佛驚醒過來,尷尬的背過身,「抱歉。」他一向恭謹守禮,怎麼會如此莽撞,是他太心急了。

  杜月鈞也反應過來,她很快的從浴桶裡起身,三兩下的急急擦乾身子套上衣裙,這才低聲說:「大人可以轉過來了。」

  薛颯緩緩摶身過來,看著頭髮濕漉漉的她,「是我冒犯了,抱歉。」

  「不,若不是大人派阿紫守著我,又入大牢去救我,我現在命都沒了,哪有你冒犯的機會。」她笑得無所顧忌,再見他,她心裡那股後知後覺的情愫早在領悟過來後變得更為深濃,此時看著他,她是滿心滿眼的欣喜。

  見她如此燦笑,他越發對自己這麼私下過來的行為感到孟浪,他連忙將李慶的事簡略述說,「總之一切都過去了,你好好休息。」

  她沒想到陷害她的竟是京城一霸,但薛颯這就要走了?她連忙快走兩步的拉住他的手,「我還有話想跟大人說。」

  他看著她的手,再看著她一頭濕發,「日後有的是機會,眼下我們見面,若被發現於你閨譽也有損——」

  「我不擔心,大人救了我,以身相許都是應該的,這回是當真的,真的!」她話說得直白,粉臉卻漲紅了。

  他深邃黑眸看著她雙頰染上嫣紅,心境卻極為複雜,兩人年齡差距太多。

  見他凝眸不語,她咬著下唇輕聲道:「我……師父曾跟我說過,希望大人續弦,我先前沒有太多想法,然而經過今日之事,我才恍然明白原來我很在乎大人,很希望大人在我身邊——」

  「你今日受到驚嚇,好好休息吧。」他打斷她的表白。

  「不,我想知道答案,難道大人就沒有半點喜歡我?大人替我出頭,替我洗刷冤屈,入獄救我,此刻又罔顧禮教夜探閨房,難道大人對我當真沒有半點情意?」她急問,握著他的手不放。

  他沉沉吸了一口長氣,「是我失禮了,但我只是想確定你沒事。」

  「沒事又如何?你便安心了?僅是如此?」她不肯相信,一個又一個問題冒了出來。

  「你差我不止十歲,我一方面當你是個孩子,另一方面,我又很清楚你是子昱跟子靜的大夫,你很優秀,我自是盼你無事,不對你有過其他的心思。」他徐聲回答,然而這話只是自欺欺人,他憶起得知她出事時的心急如焚,不顧一切的只想快快趕到她身邊,內心那股不能為外人道的情愫在他尚未發現時已悄然而生,但她於他,實在太小,連及笄都不到,而他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

  「只是如此?」杜月鈞不相信歷劫歸來後,她靜下心回想發生的一切,憶起他在牢裡抱著自己時,她貼靠在他胸,明明聽到他的心跳紊亂,他不舍的神情及為她拭淚的手有多麼溫柔,可此刻,他卻坦言對她沒其他心思?

  她眨了眨眼,不由得感到茫然與失落。

  薛颯看著這神情,差點沒忍住要伸手去撫摸她的臉,但他握拳壓抑,「好好休息。」

  他硬下心腸的丟下她,飛掠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翌日,一個大消息從刑部傳出,整座京城也因這個消息沸騰了,杜月鈞誤診致慶陵侯府二少夫人滑胎一案急轉直下,出現戲劇化發展,工部尚書府李慶向刑部自首,因與杜月鈞結下私仇,遂與慶陵侯府大房連手設計,栽贓陷害杜月鈞。

  李慶還為此寫了自白書,厚厚一迭,詳述他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等事,至於他為何會自首,據說是他夢見那些被他害死的亡魂前來索命,醒來時自己竟還全身是傷,才嚇得他不敢不自首。

  但這事的真相只有李慶知道,他是被逼到不得不自首的選擇,鞭打他的蒙面黑衣人說了,他自不自首都要死,差別在於,不自首,那就是凌虐慘死,自首的話,依他的惡行,劊子手一刀就能了結生命。

  只是,在他選擇一刀好死之餘,還不忘將一起做壞事的廖柏達拖下水,兩人在黃泉路上也有個伴。

  但工部尚書不願自個兒的孫子在公眾之下被斬首,在李慶跟廖柏達入獄時,派人備了些加料酒菜,兩個人吃飽了也就咽氣了。

  大牢裡,一些有些身分背景的罪犯大都能這麼無聲的死去,刑部的人再睜隻眼閉隻眼,就讓該家人抬屍回去辦喪事,反正犯人已死,案子也結了。

  這喪事辦得又快又低調,沒幾日就結束。

  工部尚書與工部右侍郎面對其他同儕的議論,一肚子火也無處撒,兩家對杜家更是恨上了,畢竟一切都是因杜月鈞而起。

  至於後續更是拔出蘿蔔拉出泥,慶陵侯府後宅的陰私事,因是家事,侯府自己關起門來處理,私下懲罰多少人不為外人所知,但儘管事件慢慢平息,仍是月余來京城百姓飯後嚼舌根的話題,倒是薛相府內隱隱有些餘波蕩漾。

  杜月鈞到薛府為兩個孩子調養身體,多次與薛家人同桌吃飯,雖然大多是跟張嵐及兩個孩子一起,但也有幾回是跟薛颯或薛沐一同用膳。

  每一回氣氛融洽,並未有食不言的規矩,但自從杜月鈞歷劫一事後,氣氛就變得有些不同。

  此時,正屋裡,薛颯、張嵐、一對龍鳳胎及杜月鈞圍坐一桌,葷素皆有,蝦子豆腐、水煮魚、牛肉燉菜、炒時蔬、蛋湯銀魚等等,相當豐富。

  一桌人吃得安靜,薛颯的目光極少落在杜月鈞身上,杜月鈞卻是時不時的看向他,這舉動頻頻,連兩個孩子都發覺了,也時不時的看看她,再瞅瞅爹爹,又疑問似的看向也不時看著兩人的祖母,不知大人們這是怎麼了。

  薛颯自然也察覺到這些來來回回的目光,只是在意識到自己竟然對小自己十歲多的頭心動時,一顆心便糾結無比,他目光一掃,杜月鈞就坐在兩個孩子中間,她那張軟萌的嬰兒肥臉蛋與兩個粉妝玉琢的稚兒差距不大,這讓他覺得自己不堪又不應該,竟對她起了那種男女之情,「我吃飽了,你們慢用。」說完他先行離席。

  杜月鈞連忙放下碗筷,「我也吃好了。」她追了出去。

  薛子昱跟薛子靜也想跟著溜下桌,但張嵐朝他們搖搖頭,「他們有要緊事說呢。」

  張嵐對小兩口的眉來眼去是樂見其成,就連要追出去的銀心跟白芍也被她給喊了,「全都別去打擾。」

  兩人只能停下腳步。

  屋外,杜月鈞跑了幾步,喊了一聲,「大人。」

  薛颯停下腳步,看著妍麗的她,旋即別開臉,「小五有事?」

  「大人怎麼不看人說話呢?這幾日大人似是在躲我,為何?」她說得坦率,但畢竟是女子,在心上人面前還是露出幾分羞澀跟扭捏。

  「小孩子家家的,別胡思亂想。」

  他說得平靜,但這話有語病啊!對,她尚未及笄,還算個孩子,但這不是到議親的年紀了嗎?更甭提她都多活了一世。

  她這幾日也想了些事,要跟他好好說說,「我知道在大人眼中,我除了醫術過人,就還是個孩子,然而,我像個孩子嗎?一個人的成熟與否與年紀大小是相關的嗎?喜不喜歡一個人,還得看年紀是否匹配?男女結為夫妻,得靠年紀才能相契相守?姻緣既是命中註定,又是月老系了紅線,難道還得以年紀來挑撿?」

  「你是個好姑娘,但很多事不是喜歡就好,你現在的喜歡也不見得是真的喜歡,你還是個孩子。」他語重心長,不想她日後後悔,感情的事太複雜,連他也是第一次品嘗,卻不知如何處理。

  她看著他那雙閃動複雜的黑眸,面上的悵然掩飾不了,但她也明白,若再糾纏下去,他會不會以為自己有多恨嫁啊?

  她暗暗吸了口長氣,沙啞著聲音轉換話題,「無遠寺的孩子想你了,他們不知道你的身分,但跟了空大師說,想見上回替他們上了課、像仙子一樣的薛夫子。」

  「最近事多,我再安排。」

  見他神情淡淡的離去,她心中失落難以遏止。

  她知道權傾朝野受人敬重的相爺心思重,顧慮多,為國為民,比皇上還要步步為營,也是這種個性才能讓當時登基的新皇在風雨飄搖下能生生扭轉乾坤,讓現今的大慶皇朝一片欣欣向榮。

  然而,她若不任性積極些,薛颯恐怕會離她愈來愈遠,但要她投懷送抱,她又做不來,萬一被他輕視了更划不來,何況,強扭的瓜不甜,萬一真的只是她一廂情願呢?

  兩世以來情竇初開的杜月鈞黯然神傷的過了幾日,遲遲振作不了精神。

  今日在長春藥鋪坐堂,慶陵侯府派人過來,說是他們侯府二少爺夫妻設下宴席想要當面向她致歉。

  其實,她早就想去慶陵侯府看看,但又不好主動上門,如今人家誠心來邀請,她自是點頭,跟蔣老大夫說了聲便帶著銀心坐馬車過去。

  慶陵侯府在花廳裡設宴,除了那日來叫囂的二少外,竟然還見到一張久違的俊逸面孔,她眼睛倏地一亮:「赫少爺。」

  銀心也很開心,主子去年那場大病後,整個人像死水般,就是被赫亦軒開解的。

  「小五,好久不見。」赫亦軒俊秀熱誠,是赫仁堂的少東家,他出身醫藥世家,雖然年輕,但醫術好,待人也好,完全沒富人架子。

  柳家原也是京城聞名的杏林世家,杜月鈞大病後就曾請赫亦軒來看病,他待人厚道,妙語如珠,杜月鈞能振作起來,他功不可沒,只是他不喜在醫館坐堂,立志要行萬里路精進醫術,待她病癒後即出遊,最近這一次離京也有近半年了。

  慶陵侯府的二少爺對先前至長春藥鋪大鬧的事向杜月鈞道歉,事後又忙著處理大房的事,雖說有送上賠禮,但心仍不安,這才有今日賠罪之事。

  「我大哥大嫂被送離京城,家中長輩將兩人自族譜劃掉名字——」

  杜月鈞訝異的看向他,早聽慶陵侯府家風嚴謹,沒想到懲戒如此嚴重。

  「二少爺,這事兒小五聽過就好,畢竟是你的家務事。小五,我與趙二少爺有交情,昨日甫回京才知近日發生的事,是我以客代主,請他們邀你過來的,你不會介意吧?」赫亦軒笑道。

  「我哪是那等小鼻子小眼睛的人?」杜月鈞直言,想到當時重生歸來整個人渾渾噩噩,還是眼前這如哥哥的少年耐心開解,她才有勇氣面對新的人生。

  她再看著此時才過來的二少夫人,她調養得不錯,氣色挺好,見到她也是一臉歉意。

  「我沒事,我聽聞崔大夫說你身子底子不錯,再有孩子不是問題的。」杜月鈞道。

  二少夫人田氏點點頭,她眼眶微紅,總是不舍那來不及長大的生命,但大戶人家,一些爭權奪利的事也不是沒有,只可憐孩子成了犧牲品,而今,府裡相關人等打的打,罰的罰,倒是平靜多了。

  富麗堂皇的廳堂裡,一桌好酒好菜,雙方盡釋前嫌,夫妻倆也看出赫亦軒與杜月鈞想敘舊,待一餐飯畢,另讓下人將兩帶到另一雅致廂房,再備上茶水,讓兩人好好說話。

  屋內,花格窗前,一朵百合孤立綻放。

  赫亦軒想起當時赴甯安侯府時,床榻上的少女蒼白瘦弱,楚楚動人,而今卻是白晳健康,皮膚瑩潤,雖然軟萌稚氣些,但絕對讓人驚豔。

  「你變化可真大。」他出言讚美。

  「當然,你是不知道,我都被我娘當豬在養呢。」她也實誠的說。

  赫亦軒笑了出來,伸手輕輕點她額頭,「還好,我還以為你入獄被嚇壞了,看來膽子沒變小。」

  「你這次走了半年,看到了什麼?又遇到了什麼?若有機會,我也想去看看。」

  他黑眸微微一閃,「我還會離開,到時帶你去。」

  「我也想去,不過,子昱跟子靜的病,我還不能放心,還有……」想到薛颯,她粉臉不由得一紅,「再說吧。」

  兩人又談到醫學上一些棘手的疑難雜症,竟然極有共識,也碰撞出不少新想法。

  赫亦軒建議,「你安排個時間,我也去薛府看看那對龍鳳胎。」

  「好。」她很樂意,龍鳳胎身子若能更好,她是求之不得呢。

  「這兩天就先將他們的脈案給我看看,我心中有底,也思考思考。」

  「好,明日就送去給你。」她用力點頭。

  赫亦軒見她那雙明眸熠熠發光,他的心都軟了,她一如他記憶中對醫術狂熱的模樣,「還是我去你家吧,許久未見老夫人了,還有伯父跟伯母。」

  她嫣然一笑,「也好,明天換我為你這遠方歸來的遊子接風洗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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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27 18:11:1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追夫有幫手

  夜色如墨,花街柳巷紅燈籠高高掛,正是喧囂熱鬧之際。

  百花樓偏東院的亭臺樓閣,遠離鶯鶯燕燕的送往迎來,薛颯坐在二樓樓閣,對面坐著潘竣安。

  此處在外人眼中是潘竣安的銷魂窟,是他在百花樓長年租下的房間,但其實也與石墨胡同一樣,是秘密處理人事、收集情報的地方。

  此時,黑衣人無聲的飛掠入屋,在潘竣安的示意下拱手報告,薛颯的臉色愈來愈難看。

  潘竣安嘴角一邊微翹,不待黑衣人報告完就要來黑衣人的一迭報告。

  黑衣人這才再次拱手,飛掠離開。

  「誰讓你命他們去查的?」薛颯臉色凝肅,口氣極冷。

  「冷面相爺一怒為紅顏,身為皇帝以外你唯一的好友,在開了眼界之餘,總得多上點心嘛。」潘竣安一點也不怕啊,邊喝茶邊翻報告的說起杜月鈞的事。

  沒錯,他就叫人去查她的事,除了年輕醫術好外,她為人直率,甯安侯府也一直在找人相看她的婚事,不過,她在外坐堂一事曝光又曾入了獄,雖然最後證明與她無關,卻仍讓不少人家歇了心思,有趣的是,有人反而因此起了心思,像是想要靠她的醫術發家致富的就有幾家。

  不過,她沒意願,甯安侯府只能再繼續找,皇天不負苦心,還真有個很不錯的人選,更是杜月鈞的舊識,這一家子老夫人、老爺、夫人的,不僅與那少年相見歡,連杜月鈞也是笑聲不斷,看著少年的表情更是充滿歡欣。

  「唉,好朋友就是要多操些心,命人去看現場不說,半夜還聽壁腳,小五的娘親跟丈夫說了,少年極好,她想找機會探探意願。」潘竣安緩緩拿起茶杯,一邊覷著好友的神情,一邊以惋惜的口吻說著。

  薛颯抿抿薄唇,黑眸陰晴不定,心情異常複雜。

  潘竣安內心竊笑,還沒反應嗎?「那個少年就是赫仁堂的少東家。」

  薛颯心中一動,赫亦軒的確是個很好的對象,家世不差且為人親和相處,風評極佳,為求醫術精進離京遠遊,盡往鄉野窮戶跑,有一身真刀實槍的好醫術,像少見的接骨續筋、截肢求生,對他來說皆不是難題。

  不過,在薛颯眼裡,更匹配的是赫亦軒的年紀,他只大杜月鈞三歲……想到這裡,薛颯揉揉眉心,突然覺得心累。

  「赫少爺明日也要上你那,幫你那一雙兒女看病。」潘竣安給的消息是一個接著一個,看看,認識他這種好友真是前世燒了好香。

  「子靜、子昱的身體與過去相較已好了不少。」薛颯不想承認自己口氣欠佳,挾帶著隱忍的火氣。

  「顯然小五還想更好,」潘竣安說著,突然又丟了一句話,「你應該也聽到郁蘭郡主回宮了。」

  潘竣安一張俊美如妖孽的容顏浮現不懷好意的笑容。

  薛颯抿抿唇,沒說什麼,他本以為自己對女子薄情,毫無興趣,然而,一張軟萌帶著慧黠的俏臉兒卻在不知不覺中上了心,但她太年輕卻成了他的心結。

  稍後,他回到薛府,亦從母親口中得知小五要帶赫亦軒上門為龍鳳胎把脈,他心中五味雜陳。

  張嵐也欲言又止,最後什麼也沒說。

  翌日,陽光暖暖,薛府兩個小主子早就像模像樣的坐在荷蓮湖旁的水榭,拿著釣竿垂釣。

  旁邊的長桌上,杜月鈞邊看著孩子邊揮舞著畫筆,打算畫一幅童子垂釣圖。

  莫芯彤也在對面桌上畫著,但她心不在焉,不時以一種看情敵的眼光看著她。

  杜月鈞實在很不想理會,但又覺得兩人是同病相憐,或許她也該告訴她,她們都別對相爺癡心妄想了,那個男人冷情無心,尤其對她們這種「孩子」不感興趣。

  筆劃揮舞間,管家走了過來,拱手道:「五姑娘,赫少爺過來了,是夫人親自去迎接的。」

  她放下畫筆看過去,就見張嵐引著俊逸的赫亦軒過來。

  莫芯彤聽過他的名號,他家中無人在朝為官,對她而言不是個良配,然而見他豐神俊朗,一襲飄逸白衫,玉樹臨風煞是迷人,她還是忍不住臉紅心跳的多看兩眼。

  張嵐向兩人引見一番,便喚了專注垂釣的孫兒過來,向他們介紹赫亦軒。

  「赫大夫好。」四歲的男女稚兒,五官都極為漂亮,說話還有些奶聲奶氣,氣色不錯,就是太瘦小沒長什麼肉,讓人心疼。

  「赫大夫長得真好看。」小小的薛子靜張著漂亮的眼眸說著。

  「子靜這麼小也知道什麼叫好看。」杜月鈞伸手溫柔的摸摸她的頭。

  「嗯,但還是爹爹最好看。」她笑說。

  「爹爹還沒回來,就是還未下朝,還在皇宮議事。」薛子昱年紀小卻極敏感,微微歪著腦袋,看著笑笑與小大夫對話的赫亦軒,有點不舒服,這人不是來跟爹爹搶小大夫的吧?

  但他沒時間多想,今日也是龍鳳胎施針的日子,於是他們先回屋子,讓赫亦軒把了脈,秦嬤嬤點燃安神香,讓兩個孩子躺上床後,杜月鈞接著施針。

  赫亦軒在旁看著她俐落的下針手法,頻頻點頭,待下完針,孩子亦熟睡了,兩人一起步出屋外,留嬤嬤們看顧,但莫芯彤也說要留下,張嵐只能點頭。

  院裡的亭台內已備有茶點及文房四寶,這是張嵐讓下人準備的,若不是有私心,對於這對醫術相當、外表又登對的少男少女她絕對是樂於推一把的,但事關自己兒子的幸福,又想到只有杜月鈞能讓兒子笑,她就捨不得放棄這丫頭,便安排兩人在這亭台內談論,比較不會有閒話。

  杜月鈞與赫亦軒不知她的心思,雙雙向張嵐道謝便前往亭台內坐下。

  兩人就龍鳳胎病情說得熱絡,就藥方不足之處進行討論,雙方你來我往,氣氛熱烈,一人磨墨,一人提筆寫方子,不一會兒,兩人拿起方子繼續研究,畫面怎麼看怎麼融治。

  這一幕就落在正往他們走來的薛颯眼裡,捫心自問,薛颯絕對是不舒服的,問題是,理由呢?他從不是拈酸吃醋的人,杜月鈞更不是他的誰,他吃哪門子的醋?對一個小了頭心動已非理智之舉,而今打翻醋缸更是可笑。

  但他的心裡堵得慌,抿緊薄唇轉身就往書房去,身後的沈松、沈柏愣了愣,不明白主子怎麼沒去跟客人打聲招呼?

  一個時辰後,杜月鈞單獨到書房找他。

  「赫少爺不好叨擾大人,所以先行離開了,這個,」她將一紙藥方放到桌上,「是我們一起琢磨出的補氣養血的方子,還有藥浴再加上針炙,應該有利子靜跟子昱養身子,調整體質。」

  他拿起藥方細細看了下。

  她靜待著他說些什麼,但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聲音,她低下頭來低聲說:「明日,我跟赫少爺會帶子靜、子昱到無遠寺,就去那遛達半天,那裡空氣好,也有與他們年齡相當的孩童,應該能玩到一起,師父也答應了。她遲疑一下,「我同師父告知那裡的情形,師父也知道大人補貼銀兩幫忙那裡的開銷,大人明天有空嗎?要不要一起去?」

  「我有事。」他說。

  那便是不能一起去了,也是,堂堂相爺要處理的國事多如牛毛,但他都不在意嗎?赫亦軒也要同行,所以,他的不在意是因為對她不在乎?她悶悶的胡思亂想一通,心情低落的離開了。

  薛颯坐在書房裡,看著桌上的宣紙,久久不動。

  沈松拿著墨條磨墨,卻見主子懸著狼毫半天卻沒寫出半個字來,他再往屋外看就見張嵐往書房走來,輕聲說了句,「大人,夫人過來了。」

  薛颯放下狼毫,抬頭就見張嵐走進來,沈松低頭退出書房。

  張嵐在兒子面前坐下,看了他好一會兒,「你有什麼想法?」她沒頭沒尾的問,但她相信兒子能聽懂她的弦外之音。

  他沒有說話,僅看著桌上沉默不語。

  她長歎一聲,「咱們府裡人口簡單,你父親是書院山長、我是書畫大師,還有你這京城第一美男之稱的相爺,從你的正妻之位空出來後,那些人便多了不少心思,時不時的就編了些名目要將家中嫡女送到咱們府中小住。」想起那時的兵荒馬亂,她就頭皮發麻。

  薛颯知道,府裡有幾個小庭院都是專門用來招待客人的,這一年來才消停了些。

  「尤其是芯彤,總希望能繼續與咱們薛府保持姻親關係,但你有心避開,她的失落娘一直是看在眼底,不過你沒心,娘也不強求,可是——」她一臉認真的看著他,「小五不同吧?她舉止有度,,美麗善良,又有一手好醫術,與兩個孩子相處甚佳,青淵難道真的沒有半點想法?對她沒有一點心動?」

  「母親,歇了心思吧。」薛颯端起茶盞,喝口熱茶,也咽下心中說不出的苦澀。

  張嵐明示暗示都說了,兒子卻直接要她死心,她瞪著他,「明日他們帶兩個孩子出遊,我有課要上,你不能跟著去嗎?」

  說白了,她還是不想看中的兒媳婦與同樣出色的赫亦軒出遊,雖然還有兩個孩子同行,可她就是不放心。

  薛颯搖頭。

  張嵐難掩失望的出去。

  他淡定的拿起筆沾了些硯池裡的墨汁,卻久久無法落筆。

  他不是沒有動心,只是有太多考慮,他不知杜月鈞是否只是一時昏頭才喜歡上自己,再者,她身邊才華洋溢的男子並非沒有,他從不是個有趣又會討女子歡心的性子,他心態老成,她又如此青春年少,兩人怎麼相配……他長長一歎。

  第二日,兩輛馬車從薛府出發前往無遠寺。

  第一輛車裡坐著杜月鈞、龍鳳胎及赫亦軒;第二輛車子則坐著嬤嬤、婆子及丫鬟。

  六月天,陽光正好,蔚藍天空下,一畝畝稻田處處綠意盎然,山中野花迎風搖曳,杜月鈞跟赫亦軒帶著孩子下了馬車後,進到無遠寺與了空大師行禮,寒喧一番,隨即到了學堂,讓兩個新鮮感十足的龍鳳胎跟著上了一堂課,接著就讓年紀較大的孩童帶著他們去探險。

  說白了,玩的就是窮人家孩子會玩的遊戲,爬樹摘果、拿彈弓射小鳥、趕兔子,一群小兒玩得不亦樂乎,笑聲連連,後面還有兩個嬤嬤及丫鬟小心照看著。

  「小力,在這邊,快啊!」

  小力也跟著眾多孩子邊玩邊笑,山上不時的響起孩童的嬉笑聲。

  睛空萬里,綠坡上,了空大師跟謝氏居高臨下的看著小力帶著兩個粉妝玉琢的孩童在杜月鈞及赫亦軒以繩索圍起的迷宮內穿來穿去、進進出出,看著他們的天真笑臉,謝氏再也忍不住的笑開了,但說出的話卻帶著哽咽,「那對龍鳳胎雖然瘦小了些,但看來很健康,真好,他們是相爺的孩子,這就是福報吧,就連我也還欠相爺……」

  「娘娘,大人說了,他要我們好好過日子,宮裡的往事就讓它隨風而逝吧。」

  謝氏淚雨如下的頻點頭,看著兒子伸手擦擦薛子靜的臉,笑得開心,她也笑了,對啊,往事已矣。

  由於無遠寺收養不少孤兒,這些孩子又是長身體的年紀,所以杜月鈞每趟上來都會準備些葷食,這會兒孩子們滿山遍野的嬉笑玩樂時,杜月鈞則帶著赫亦軒及丫鬟小廝們開始處理吃的。

  他們堆了好幾個土堆悶烤野雞、蕃薯,起火烤野兔肉及溪裡抓的小魚,孩子們玩得饑腸轆轆,聞香而來,但龍鳳胎不能吃多,杜月鈞幫他們挑著吃,兩人吃得新鮮又好玩,笑聲不斷。

  赫亦軒的目光一直都在她身上,眼裡滿滿都是寵溺的笑意。

  待龍鳳胎上了馬車後馬上睡著,連到薛府兩個孩子也沉睡著起不了身,但嘴角隱隱的笑意讓眾人都看得岀來,這絕對是一趟愉快的岀游,嬤嬤們隨即抱著兩個孩子直接回房。

  薛颯得到消息,從書房來到廳堂,就看到杜月鈞粉頰曬得微紅,又看著坐在她身旁的赫亦軒,目光微凜。

  張嵐正在招呼兩人,目光不經意的看到兒子,微微一笑,便向兒子紹起赫亦軒,兩人相互見禮。

  薛颯看著赫亦軒,心道果然是英姿勃發的年輕男子,他與杜月鈞站在一起的確很匹配,但此想法陡生,喉頭便覺酸澀。

  赫亦軒早聽聞薛颯的美男子之名,沒想到是如此俊美麗的男人,一襲綢緞藍袍襯得他挺拔如青竹,如謫仙一般。

  張嵐再提到杜月鈞稍早說到今日孩子玩樂的種種,臉上笑意更盛的看著兒子,「兩個孩子都累壞,睡了。」

  薛颯明白的向杜月眉及赫亦軒頷首,「今天真是謝謝你們了。」

  「大人謝小五就好,一切都是她安排的,我只是陪客,不過今天玩下來,我相信小五以後有了孩子,一定是個極好的母親。」赫亦軒看向杜月鈞的眼中有著脈脈情意。

  杜月鈞頓時有點尷尬,粉頰熱燙,「胡說什麼!」

  薛颯心中酸澀,但面上還是波瀾不興的點頭。

  杜月鈞見他沒什麼反應,心裡有些難過,他果然不在乎她吧……她只能硬將眼底的酸澀給生生壓了回去,以累了為由告辭離去。

  張嵐還想說什麼,但看到兒子那張更顯漠然的臉孔上,黑眸卻明明白白寫著失神,心裡憋的火氣也忍不住發了出來,「好了吧,現在人家同進同出了,跟自己的過不去,值嗎?」

  薛颯沉默的回到書房,望著窗外,久久後歎了一聲。

  杜月鈞與赫亦軒上了馬車,銀心跟著阿紫坐在車轅。

  車內,赫亦軒見她低頭不語,語帶笑意,「要不要去赫仁堂看看?有些醫療手記,我這幾日抄錄了一份想送給你。」

  「好。」她振作起精神回答。

  京城街上店鋪鱗次櫛比,居中一藥堂上方匾額燙金的寫著三個大字——赫仁堂,馬車在店前停下,兩人下車,連袂走進堂內。

  櫃檯內一名灰白發老者笑呵呵的走了過來:「少爺,五姑娘。」

  「你們忙。」赫亦軒微笑說著,示意杜月鈞跟著自己往後方走。

  她注意到堂內看診拿藥的病人不少,說來京城百姓還是比較幸福的,就醫條件比鄉村小鎮要方便得多,各藥堂藥鋪間也沒有什麼惡性競爭。

  赫亦軒領著她走到後方一間雅致書齋,小廝隨即送上來兩盞茶及點心,再退了出去,杜月鈞坐下,打量這窗明几淨的書房。

  赫亦軒將書桌上的三本手抄劄記拿給她。

  她拿起一本翻看,愈看眼睛愈亮,一些案例在京城也未曾遇過。

  「不瞞你說,我這趟回京待的時間不超過一個月,還想繼續遠行,懸壺濟世是不能只留在京城的。」赫亦軒一直有走遍天下的志願。

  她明白他的意思,「多少習醫者的最終殿堂就在宮中的太醫院,但那也是一種箝制,少了自由,看的病患也被限制住,多是有身分地位的達官貴人。」

  赫亦軒神情多是讚賞,「還是你懂我,事實上,我此次回京,還有另一件要事。」見她好奇看他,他才繼續道:「我年已十七,家人親事催得緊,你喜歡行醫,我也是,不如我們一起行醫,共同切磋醫術,你道如何?」

  她愣了愣,有點慌了,「你的意思是……」

  他俊朗一笑,「你可願意當我的妻子?」

  她粉臉漲紅,「這、這突然了……」

  「不突然,那時赴甯安侯府替你醫病時,我便對你上了心,只是看出你對我沒有其他心思,只能悵然離開,」他深情脈脈的凝睇她,「這次回來,明顯你對我仍無其他心思,我卻想爭取二次,尤其看到你今日跟子昱、子靜的相處,你看著他們的眼神那麼溫柔,我是真的深深的被你吸引了,小五。」

  赫仁堂外,一對俊男美女佇足門前,吸引著來往百姓的目光。

  「你真的不再考慮?」赫亦軒難掩失的看著杜月鈞。

  她凝睇著他,心頭有些沉重,兩個男人,一個不掩飾自己的心意,一個卻原地不動,她若理性,很明白該選哪一個,但她不想自欺欺人,「我在京城還有太多的牽掛,謝謝你,而且,我也想向你看齊,再試著爭取一次看看。」

  赫亦軒只能苦笑,送她上了馬車,他凝睇著這張杏眼桃腮的美麗臉龐,「如果小五改變心意,跟赫仁堂送個口信,我會派人接你到我身邊。」

  「我把你當哥哥的。」她不想讓他苦苦等候。

  他想起剛剛她向自己坦承她的心有所屬,「我知道了,他聲音有些低啞,「有些人一旦錯過,就是錯過了,但有你這樣的妹妹,我亦是欣喜的。」日後只能將她當他妹子來疼了。

  杜月鈞上了馬車,不久後回到甯安侯府。

  她本想去向嚴氏問安,卻在前往正廳的路上遇到杜月錚。

  「你晩些兒再過去,祖母正在跟人商談二妹妹她們幾個人的婚事,你跟我來,我有話跟你說。」杜月錚直接挽著她的手往自己的院子走。

  兩人沿著回廊轉進花園,來到杜月錚的院落。

  進到花廳坐下,杜月錚就揮揮手讓丫鬟全退出屋外,面帶緊張的問:「怎麼樣?赫少爺有沒有跟你說什麼?我聽我娘說,三嬸看上他了,他那日來家赴宴時,三嬸還私下向他探問,他承認對你是有心的,你答應他沒?」

  原來如此……她才想著赫亦軒怎麼會突然提起婚事,原來是母親已經先提了,看著姊姊緊張的眼神,她搖搖頭,「拒絕了,我把他當哥哥的。」

  她本以為杜月錚會力勸她接受,沒想到竟見她大大的松了口氣。

  「太好了,呃……不是,我是說,如果一直沒有找到適合的人,你跟我一起進宮選秀可好?我其實很擔心,也很害怕,如果我沒被選上,名揚的藥要怎麼辦?我知道這樣想很自私,但皇上年輕俊秀又是明君——」她輕咬著下唇,「小五,你知道嗎?皇上選秀的事其實已有不少勳貴之家得到消息,摩拳擦掌在準備的亦不在少數,再兩個月便是太后壽辰,外傳這是要讓皇上暗中先看過一遍,所以京裡適齡的名門閨女都會被邀進宮,我突然沒有信心,也許你比我有機會。」

  原來如此,她還在想姊姊怎麼突然恐慌起來了,她莞爾一笑,「大姊姊,我怎麼可能比你有機會?你現在是心慌意亂,才會胡思亂想,相信我,你的人品才氣絕對出眾,至於我,我不能進宮的,我其實有喜歡的人了。」

  她不想騙大姊姊,她也絕對不願進宮選秀,萬一跟前世一樣,她的重生又有何意義?

  杜月錚愣了一愣,「你拒絕赫少爺,難道是因為大人?」

  可能嗎?但妹妹進出相府也有一段日子了,也沒聽見有傳出什麼風聲,所以兩個姨娘也不敢再鬧騰,最近老往外參加各式宴席,好不容易相看了幾家,這才有人上侯府議親。

  杜月鈞點頭,垂頭喪氣的道:「不過,這事是我一廂情願,還請大姊姊為我保密。」

  杜月錚只能安慰她,但自己浮躁的心倒是平靜不少。

  稍後,杜月鈞便回房了,見母親急匆匆趕過來,她坦然說道:「母親,我拒絕赫少爺了。」

  「你這孩子,這麼挑挑撿撿的怎麼辦?」柳氏真是替她急了。

  「哪有怎麼辦?你就養我一輩子嘛,難嗎?」她嘟著紅唇,模樣要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柳氏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胡說什麼,罷了,太后壽辰當日,除了月錚,你也能去,屆時許多勳貴公子也會去賀壽,你再好好相看。」

  杜月鈞知道,大房庶出的那幾個是沒有資格去的,而她雖是庶子之女,卻勝在還是嫡女,想到這兒,她秀氣的打了個呵欠,真累了。

  柳氏搖搖頭,讓銀心伺候女兒洗漱上床。

  這一天,杜月鈞是累到連晚膳都沒起來吃。

  翌日,她與母親用完早膳去看嚴氏,知道大房三個庶女的婚事已有眉目,見嚴氏將目光看向自己,她連忙以要去藥鋪為由急急離開了。

  「這孩子真是的。」嚴氏想喊人都來不及。

  柳氏為女兒緩頰,「母親,我昨天跟她聊過了……」

  杜月鈞到長春藥鋪時還有點兒蔫蔫的,精神欠佳,但等坐下為病人號脈時可不敢再輕忽,便振作起精神了。

  今日不必去薛府看診,但想到兩個孩子玩得那麼累,也不知道有沒有事?擔著一顆心,待看完下午的幾名病人,她便乘車去了薛府。

  一路上她腦袋都無法休息,關心孩子外,她更渴望見到薛颯,這點她騙不了自己,但人家對她無意……可是真的無意嗎?還是太在乎年齡差距了?

  若是他真的不要她,她也不願勉強自己隨便找個人嫁了,尤其是赫亦軒,他對自己有情,她更不能選擇他,心裡藏著別人嫁給他,對他太不公平,最好的是薛颯喜歡自己,主動走向自己……只是這也許要等到鐵樹開花,天下紅雨才行。

  一路上,她都不能控制的想著解決之道,直到進了薛府替兩個孩子把脈,她眉頭都是揪緊的。

  屋內,兩個嬤嬤也提心吊膽,銀心跟阿紫眉頭同樣鎖得緊緊的。

  薛子靜跟薛子昱更是眼神來回瞟著,不敢岀聲,怕吵到小大夫一臉凝穆的把脈。

  但她把了好久啊,怎麼不說話呢?兩個小人兒眼神交換訊息,均是搖搖頭,困惑啊。

  她正替孩子把脈,但思緒實則已經遠揚。

  驀地,她感覺到一道熟悉的目光,幾乎是下意識的回頭看,就見薛颯站在門前,他身邊還有張嵐與一名前世的熟人——以刁蠻出名的郁蘭郡主,她的父母在先皇一次遇險時犧牲,因雙親救駕有功,太后就將兩人的獨生女帶到宮裡扶養長大,封為郡主。

  「大人,師父。」她走上前先向薛颯及張嵐行禮,再看向有兩名俏麗宮女隨侍的郁蘭郡主。

  兩個孩子也離開椅子,好奇的目光看著郁蘭郡主那張陌生的臉孔。

  「這是郁蘭郡主,今日雲貴妃召我進宮,指導她畫作,巧遇郁蘭郡主,郡主想來看看兩個孩子。」張嵐也是百般無奈,京裡的名門閨秀都想靠著孫兒們贏得兒子的心,但其中她最不能接受的就是郁蘭郡主。

  郁蘭郡主對薛颯心儀早已是京裡公開的秘密,這一次,她陪太后吃齋祈福,在名震天下的嶽瓊寺住了大半年才返京,但說起這事也是她表明了非君不嫁的意思,偏偏薛颯也強硬,寧可摘下頭上烏紗帽也拒娶,迫得太后等同押著她離京,沒想到這才回來,又往他們薛府來了。

  郁蘭郡主姿容出眾,步步生蓮的走向兩個孩子,她一襲藕合色百合羅裙,一雙翦水秋瞳柔光動,聲音輕柔,但細聽卻有些刻意壓嗲之感,「你們長得真好,跟你們的爹一個樣子。」

  兩個孩子有些不適,她這聲音假假的,讓人不舒服。

  杜月鈞也忍不住蹙眉,這個刁蠻的主兒硬要擠出輕柔音,也真是難為她了,莫名的,想起裝天真無邪到爐火純青的莫雲姝,她搖搖頭,不願再憶起那個毒婦。

  她上前向郁蘭郡主一福,行了禮,這才看向張嵐及薛颯,「子昱、子靜一切安好,我就先行告退了。」

  郁蘭郡主的雙眸早已盯在氣度不凡、清冷俊秀的相爺臉上,對她的話聽而未聞,看男人看得都癡了。

  「我今天人有點不爽利,小五跟我回房替我把個脈,那個——」張嵐頭疼的看著兒子,「你招呼郡主吧。」

  「是。」薛颯回答得淡漠,但天知道他心裡有多麼不願意。

  其實,張嵐也知道兒子不樂意,但她就是故意的,不是不滿意樣樣都好的小五嗎?那就再去感受感受什麼叫更不好的!

  杜月鈞還真沒想到書畫大家也有這麼幼稚的一面。

  從張嵐帶她回到自己的院子開始,就叨念著薛颯不知好歹,更把郁蘭郡主跋扈裝溫柔的倒追薛颯不成,險要逼婚的事道來。

  「他都不滿意你了,這世上還有他滿意的姑娘嗎?那他就讓郡主糾纏個夠好了!」張嵐此時全是對兒子的怨懟,不近女色嘛,那就活該被郡主折磨。

  「我哪有那麼好。」杜月鈞說是這麼說,笑得可樂了。

  張嵐就喜歡她的直率,也有心情調侃起她,「在我面前怎麼變客氣了?先前有人傳話給我兒時,我可是聽了一耳朵,若說這世上有誰配得上我兒的,只有你啊。」

  杜月鈞一呆,倒不知道連她也聽到這一席話了,畢竟事後她可是提都沒提這事,不過她還是厚著臉皮承認了,「認真的說,我到現在還是這麼覺得。」

  她是有這個自信,重生一回,很多不好的缺點她都改了,還能不好嗎?

  張嵐沒想到她竟然連這事兒都直爽承認,「聽說家裡正在替你議親?」

  「是。」

  「一定是百家相求。」她難掩擔心。

  杜月鈞卻失笑,「錯了,家父在京城可不是什麼顯赫貴族,我又是個有主意的女兒。」

  張嵐不解:「什麼意思?」

  「有身分地位的人家,為人媳婦若是個醫女總是上不得檯面,何況,我跟爹娘實說了,夫家日後是不能阻止我在外行醫救人的。」杜月鈞說得坦然。

  張嵐先是一愣,隨即就明白她的顧慮,想起她替孫兒女細心的把脈下針,微微一笑,「我倒覺得你很好,若不是有你這樣的有心人,有醫術的人都因為入了豪門或太醫院不得施展醫術,像子靜、子昱這樣的孩子,不就沒有長大的希望了嗎?」

  張嵐贊許連連,也不忘開始替兒子說好話,指他外冷心熱,為人穩重,年紀大些又如何?會疼人啊!

  杜月鈞見她賣力湊合兩人,也不好意思,主動招了一些事。

  張嵐在聽及兒子救她出獄那段,甚至夜探閨房,但她想以身相許卻被以年紀太小為由拒絕後,瞪大了眼,久久說不出來話,顯然還在消化這些不可思議的訊息。

  「我坦白說這些事,或許師父會認為我不夠矜持,但大人就是個冰塊,我不主動點,更沒有機會了,我覺得男女成親,一定要找一個合自己心意的對象,畢竟是要過一輩子的。」

  杜月鈞為自己的勇敢感到自豪。

  張嵐也贊同,一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找個知心合意的人才能長長久久。

  「但我也想過,若大人真的對我無意,我便斷了情意,若一味勉強糾纏下去,生了怨憤,日後雙方見面只會更加難堪。」她其實想了很多很多的。

  張嵐可不想她放棄,兒子既然能到獄裡救人,還夜探人家姑娘的閨房,這就是有心啊。

  「他本來就該對你負責,他看了你的——」

  她臉紅紅的急急打斷她的話,「師父,沒有,我在浴桶裡,他也別開臉了。」

  「唉呀,你怎麼不稍微——」張嵐說著自己也臉紅了,但真是可惜啊,如果兒子真的看了人家,就要負責一輩子的。

  杜月鈞臉紅紅的低著頭,她不想用那種方式逼迫他負責啊,但現在想起來還真的有些可惜……她輕敲自己的頭,她在胡想些什麼!

  「機會錯過不再啊,咱們娘兒倆想想辦法……」她頓了一下,語氣多有惆悵,「瞧我,真恨不得你就是我媳婦兒,喊我一聲『母親』多好!」她眼睛陡地一亮。

  杜月鈞眼睛也跟著一亮,兩人相視一笑,竟是心有靈犀。

  薛颯招待郁蘭郡主的時間比兩人預計的還要快,兩個女人才談妥細節他便過來了。

  見兩人頗有默契同時往他身後看,他便說:「我還有公務待辦,兩個孩子有功課,便吩咐下人為她備上茶水,逕自回來了。」

  這樣也成?也是,堂堂相爺啊,能阻止他忙國家大事嗎?杜月鈞心想。

  張嵐也不囉唆,隨即就跟兒子透露,「我有意收小五為義女,你覺得如何?屆時,你就是她義兄,唉,我這不也是退而求其次嗎,雖然想要小五當媳婦,但既然你沒這意思就認她當女兒了,她也應了。」

  他黑眸閃過一絲詫異,看向杜月鈞。

  她莞爾一笑,「此事當然還是得跟家中父母討論,但我心裡是極願意的,所以,既然師父答應了,我可以先喊大人『哥哥』。」

  哥哥?他的心轉為沉重。

  此時,薛沐回來,聽到妻子身體不適連忙過來關心,想問問她身體情況如何,卻見她笑得闔不攏嘴。

  「沒事,我身子沒事,我要認小五當義女,正開心著呢。」張嵐笑道。

  「父親。」杜月鈞笑容滿面的喊了他一聲。

  薛沐身形頎長,面容俊秀,薛颯的相貌大多襲自他,唇形倒是像了張嵐,才讓他一張臉更為妖孽。

  杜月鈞生得軟萌可愛,這脆聲一喊,薛沐的心都顫動了,天知道他多想要一個女兒,頓時樂不可支,「好,太好了,父親得先送個見面禮。」他邊說邊往外走。

  「不急,不急,還得問過她爹娘呢!」張嵐忙喊住樂暈的丈夫,再向杜月鈞眨了眨眼,這事她們可沒有真打算問到杜家去,只是要逼出某人的真心話而已。

  薛沐點頭坐下,笑道:「是,是該問過家人。」

  「你怎麼不好奇我為何想收義女呢?」張嵐接著將告知兒子的那番說詞重述一遍。

  薛沐一怔,看向兒子,是啊,原本是想讓小五當媳婦兒的。

  「既然是一家人,小五家人在替她相看人家,這人選太多,多一個當相爺的兄長幫忙她挑選婚事一定妥當,你說是不是?」張嵐說著看向兒子。

  薛颯點頭,表情沒啥波動,眼角餘光也看見父親探詢的眼神,他目光再看向興致勃勃盯著自己的杜月鈞,微抿了唇,心頭更覺苦澀。

  薛沐接收到妻子擠眉弄眼的目光,終是多年夫妻,也有相當默契,「那是當然,哥哥對妹妹的婚事自然會上心。對了,我在朝堂多年,認識的勳貴之家不少,如今,同儕的兒郎在書院就讀的也不少,我回頭擬份名單——」

  「父親,有的貴族名門世家只剩門面可以看,還是別任意安排。」薛颯忍不住開口阻止,何況書院學子未有功名,怎麼配得上小五?

  看著兒子這股子護犢子的態度,他怎就還不明白自己的心老早交出去了?張嵐真是恨鐵不成鋼啊!

  好像有希望啊,杜月鈞心裡冒岀喜悅的粉紅泡泡,笑容甜得不能再甜,斂衽行禮,「哥哥真好,如此替妹妹著想。」

  這一日杜月鈞回府,連腳步都是輕盈的。

  但從這日開始,天氣一天比一天熱,薛颯的臉色卻一日比一日的冷酷,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只有對著家人才稍稍收斂了氣息,石墨胡同的暗衛更是被他操得天昏地暗。

  有人忙碌數日後,終於忍不住抱怨,「頭兒不太正常啊!」

  這憋屈許久的哀怨聲一出,點頭附和的人就多了。

  這頭兒最近派他們去做的都是什麼鳥事?殺雞焉用牛刀,他們這些執行皇命的頂級暗衛,竟然淪落到去查幾個公侯伯府等王公貴族的私事,這幾家都是家中有議親男子的,頭兒吩咐他們往前追溯到祖宗五代不說,連後宅女人勾心鬥角的瑣碎事也得查,而那多是些勾心鬥角的陰私事,多如牛毛。

  薛颯的大材小用讓他們臉上都添了點哀怨,可偏偏主子是喜怒不形於色之人,下令也是說得雲淡風輕,他們只敢私下抱怨幾句,可不敢抗命。

  但潘竣安也是殘遭荼毒的受害者之一,薛颯要他再查查哪裡還有家世人品年紀都適合杜月鈞的有為青年。

  看著從四面八方送來一迭迭像小山高的報告,他看得都要吐血了,忍不住丟了手上狼毫,炸毛的指著坐在另一邊的薛颯,「告訴我,那個殺伐果訣、冷峻無心的相爺哪裡去了?把他還給我!快還給我!」

  潘竣安都快歇斯底里了,態何薛颯只是目光冷冷的瞅著瘋癲的他一眼,黑眸彷佛浮上點點碎冰,「繼續看。」

  他自己也在翻閱那些報告書,手上的筆更是龍飛鳳舞的起落,全是不好的批註,密密麻麻的寫了一堆。

  潘竣安的心咯噔狠跳一下,有沒有搞錯,這傢伙竟然對他這知交好友露出殺人冷光?重色輕友,重色輕友!

  「不就捨不得嘛,費這麼大勁要給她找個最好的,自己上不就成了?虐待咱們這些兄弟像話嗎?」他差點想起身拍桌,但最終只抓了茶杯,一口一口的咬牙喝下,像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連茶水裡添了味他丟毛筆時濺入的墨汁都無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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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27 18:11:4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第一次動情

  盛夏陽光亮燦燦的,杜月鈞在替龍鳳胎把好脈,讓兩個嬤嬤伺候他們泡藥浴後就帶著銀心、阿紫去書房找薛颯。

  聽下人說他在藏書樓,她便往藏書樓去,接手過銀心手上的畫軸,讓她跟阿紫去亭台候著,自己進樓,一路找上二樓,才看到薛颯的身影。

  陽光從窗外灑入,金光映照著他俊美的側面,一襲天青色直裰,高大挺拔,手上拿著本書,她不由得放輕了步伐。

  但他已經聽到她的腳步聲,闔上書本放回書架上,看著她迎面走向自己。

  幾日未見,覺得她那胖乎乎的軟腮似乎緊實了些,那張傾城之貌更為明豔,一身粉紅練絲小祆,月白裙,頭上僅有一支簡單的珍珠發飾,她整個人如下凡仙子——

  「哥哥,母親將欲與我相看的對象都打探好了,還請人畫了像,讓我慢慢挑慢慢看。」她笑靨如花的將手上畫軸放到他面前的長桌上。

  哥哥?近日,只要沒有外人在,她便喊得歡快,但薛颯聽了就是心悶,又見她一眨不眨的看著畫像,他的心實在不算愉快。

  「這個好像不錯,那個好似也好,怎麼辦?哥哥,你看看,哪個好呢?」

  他看著她低頭,一張粉唇開開闔闔,更是煩躁,「我覺得再看看吧,都不是很好。」

  「哥哥不滿意?」她拾頭看他,忍著心裡的愉悅問。

  「我的確沒有一個看得上眼。」他深斂在眼底的光芒讓人識不清。

  這陣子,他心情的躁郁惱恨無法形容,說不出的妒嫉,他就像喝了好幾缸子醋,這些人選個個比他年輕,沒有子女,年紀上不似自己與杜月鈞差距如此大,她甜美動人,醫術高超,為人善良,樣樣都好,給他當續弦真的太可惜,續弦說白了就是填房,還得當現成娘,他怎能耽擱她?

  「那這個呢?哥哥,這是鄭郡王府的旁系子弟,家境殷實,雖不是什麼大官,但依他的性子,能容忍我婚後還要行醫的志願。」

  「我派人查過了,他私下好男風。」他一臉正經。

  「哥哥,那英國公府的二少爺呢?」

  「他光通房就二十幾個,身子掏空得差不多了。」他口氣淡漠。

  「那兵部尚書府的五少爺呢?哥哥。」

  「他善於鑽營,為人狡滑,不是正派。」他口氣嫌棄。

  杜月鈞眨眨眼,不由得奇怪了,雖然這幾個正是說親的年紀,但他怎會個個都記得清楚?

  她一連說了幾個人選都被駁回,不是家宅不寧就是私德不好,她眼睛骨碌碌的抽出重量級的一幅,畫中人風流佩儻,豐神俊朗,美男子一枚。

  「那赫仁堂的少東赫少爺呢?他善名在外,醫術又好,日後我倆成親還可教學相長,一起行醫天下,他的家世背景都極好,他的家人也接受我這個抛頭露面的坐堂大夫,這個總好了吧?哥哥。」她一派天真的問。

  赫亦軒是好,但他就是覺得不配,「他志在行醫,立願走訪天下萬里,與飄泊何異?你乃閨中女子,怎好跟著他浪跡天涯?」

  她側著臉看他,一雙明眸熠熠發亮,像是能看穿什麼,含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竊笑,他不由得頭皮一陣發麻。

  「好吧,誰叫我要聽哥哥的意見呢,不過話說回來,誰娶了我,就是有好的造化,有福氣兒!」

  她一連又說了誰誰誰,但聽在薛颯耳中都有問題,怎麼都覺得配不上。

  「娶妻娶賢,嫁丈夫嫁的是什麼?何況你會放棄看病嗎?女子抛頭露面總是惹事,門第高的要求更多,但門第高有權勢,才有足夠地位能護你愛你疼你。」他自有一套說詞。

  杜月鈞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突然認真的問:「這個人就不能是哥哥嗎?」

  「又說胡話,你就不能長大點?」他口氣有些沖,臉色也不好看,不是想凶她,而是他在對自己生氣,不該為她心動,不該為她沉淪,無法自拔,這種情非得已的愛戀,已讓他無措懊惱,她再說這等誅心的話,豈不讓他更難受?

  然而,杜月鈞又不是他肚裡蛔蟲,以為他是厭惡她,煩她了,指她幼稚長不大,不如找個門第高的嫁了,別老對他糾纏不休。

  「嫁給門第高的就會幸福嗎?」她腦袋有點紊亂,看著他,心口疼得緊,他不懂,權勢於她是最不看重的,門第愈高她被困在後宅的機會愈高,經過前世,困在皇宮成籠中鳥,她這一世只想活得平凡,隨心而行,而他顯然不夠瞭解她,更甭提喜歡了,偏偏,她又太愛他。

  這是自虐吧,她眼裡泛酸,開口的話卻有些啞,「人的確該有舍有得,要想過心裡想要的生活,就不能再貪求另外一種幸福吧。」

  她決定不強求了。

  他蹙眉看著她,發覺她眼眶微紅,「小五?」

  她很快的收拾那些畫軸,用力吸一口氣,強顏歡笑,「這些哥哥都不喜歡,我都先收起來,不吵哥哥了。」

  她抱起那些畫軸,很快的背過身下樓,眼淚在眼中盈聚,讓她幾乎看不清楚階梯,但她告訴自己不能哭,千萬不能哭,要釋然,她不想讓他更討厭自己,她已經努力過了,沒關係,天下何處無芳草,不是?

  她好不容易將眼淚壓回眼眶,走出藏書樓,兩個丫頭就迎上來,發覺主子神情怪怪的,眼中更有盈盈淚光:「姑娘?」

  「我沒事,眼睛有沙子跑進去而已。」她將畫軸交給她們,一行三人往正屋去。

  杜月鈞讓兩人將畫軸放在桌上,便讓她們退出屋外,與張嵐促膝長談。

  「一再糾纏,相爺厭煩了……我覺得我跟他之間,不僅僅是年紀的距離而已,」她深吸口氣,苦笑一聲,「更大的距離是他心中那座跨不過去的厚重心牆,師父,強摘的瓜不甜,若是最終我成全了自己,卻委屈了相爺,我們也不會幸福的。」

  「小五?」她急了,這是兒子怎樣都不肯正式自己的感情,她心涼了吧,連稱謂也變了。

  「就這樣吧,是我單方生了情愫,放手了,相爺好,我也好,不然,這樣拖著的滋味很不好受,」她試著說得雲淡風輕,「至於義女一事的前因後果,就請師父幫我跟師丈及相爺解釋,是我太自以為是。」

  「不,這是我們一起想的法子。」張嵐不接受她的說法。

  「無妨,就請師父代為解釋就好。」她低聲說著,真的沒關係的,尚未刻骨銘心,好好將感情收回便是,何況,不嫁人又如何?只是,她深吸口氣凝視著張嵐,「我這陣子可能會忙些,來的時間就不會那麼多了,我會讓家裡多安排些人相看,年紀大點的也許比較合我吧。」

  她柳眉一皺,「小五……」

  「我不是賭氣,我年紀雖小,但因習醫看多了病痛,心態是成熟的,所以,我是真的想找年紀大點的夫婿,成熟也比較會疼人,早早定下來,不然我爹娘要急白頭了,」她再用力眨眨眼,硬是把眼裡的酸澀給眨回去,「另外,崔大夫會接手子靜和子昱的治療,我會跟他說的。」

  依兩人交情,她有把握他不會拒絕才是。

  這是要避開兒子了!張嵐不舍的握著她的小手,見她低頭,眼睫微垂,心裡的難過與惆悵真是無處說去,那個清脆的喊著「母親」的美人兒,她真捨不得啊。

  接下來的日子張嵐覺得很煩躁,看著府中管事及管事娘子,雖然還能安排府中庶務,也一樣教授畫畫,但就是意興闌珊,提不起勁來,就連自家丈夫久久從書院回家一次,想要好好溫存一番,她還不客氣的給他一個白眼。

  薛沐很是委屈,擁著她說:「兒孫自有兒孫福,是他的就是他的。」

  「我就怕小五相看他人後真看出一個有意思的來,那青淵怎麼辦?」張嵐把兒子的幸福看在第一位,其他的,她也無心去在乎。

  他可答不出來,兒子內斂沉穩,又有主意,哪是他們能干涉的?

  屋外,突然傳來嬤嬤的稟報聲,「啟稟老爺跟大人,莫姑娘又來了。」

  聞言,似張嵐這般優雅有氣質的人也都想開口罵人了。

  這段日子,莫芯彤可謂百折不撓,她知道杜月鈞不來了,郁蘭郡主卻接力的過來,在情敵減一人又增一人的情況下,她天天尋由頭過來,纏得她煩不勝煩,身子都有些不好了。

  但人來了,她也不能不理,勉強應付後,便要她自行到書房去畫畫,圖個平靜。

  第二日,張嵐索性停了書畫課,留在屋裡休息,也拒絕見客,反正隔日崔和健才會進府替孫兒調養身體,至於小五短期內是不會來了。

  午後,薛颯聽說母親身體不適,便帶著孩子過來探視,嬤嬤打了簾子讓他進了內室,果真見母親躺臥在床上,精神欠佳。

  張嵐見到兩個孩子,臉色好了些,但看著自己兒子,那就不好看了。

  「大夫來看過沒?」他坐在床緣,關心的問。

  一旁伺候嬤嬤正要回答——

  「不用,我只是心情不好,小五一定在相看人吧,那孩子也不知怎麼了,不想找年紀相近的,卻要大好幾歲的,說成熟點會更疼人。」張嵐語氣裡有怨啊,好好一個貼心媳婦兒,眼看著就要花落別家,自己的兒子還不行動?

  見母親背對著自己,他抿抿唇,開口要母親好好休息,便帶著龍鳳胎出去。

  一出堂屋,他的右手被扯了扯,他低頭看著越發可愛的女兒,見她仰著頭,奶聲奶氣的問:「爹爹,小大夫要嫁人嗎?」

  「小大夫嫁了人,就不能隨便去別人家,我們不能再見到她了嗎?我好喜歡她的。」薛子昱也語帶落寞。

  「我也很喜歡她,祖母先前跟我說過,小大夫嫁給父親就是我的母親,就可以一家人守在一起,天天見面的。」薛子靜說著扁扁嘴,眠淚都滴下來。

  薛颯沉默了,他每天將自己忙得像個陀螺,沒時間多想,卻聽取暗衛報告,杜府的確要從簪纓之家中尋一名最適合她的夫婿,會疼她愛她勝於生命,但目前尚未找到合適的人選。

  此時穆總管過來,拱手道:「相爺,郁蘭郡主到訪。」

  兩個小孩馬上抽回握著父親的手,異口同聲道:「爹爹,我們回屋裡習字了。」

  那個女人美歸美,但他們不喜歡。

  穆總管都想笑了,兩個孩子倒精,不過相爺可慘了,不,是郁蘭郡主慘了。

  「郡主當薛府是什麼地方?這裡也是堂堂相府,皇上交付的國事多如牛毛,這來來回回當自己家走動,是想讓外頭的人以為本相爺國事不做,只應付郡主嗎?」薛颯心情大壞中,她卻撞上來,因而他人冷,聲音更冷。

  「當然不是,我喜歡你,我要嫁給你,這事兒大家都知道。」她也不介意的坦承心意,她裝那麼久早累了,她非君不嫁。

  薛颯突然笑了,她卻覺得那笑容令她心裡發怵,頭皮發麻。

  「郡主回宮吧,皇上應該已經擬了賜婚聖旨。」他眼神微閃,語氣平靜。

  她眼睛一亮,「是大人?」見他頷首,她笑開了嘴,回頭跟隨侍宮人說,「快、快,快回宮接旨。」

  穆總管都傻眼了,不會吧?賜婚?他們府裡的下人可一點都不想要郁蘭郡主這麼一個跋扈虛偽的少夫人啊。

  天朗氣清,杜月鈞乘了馬車來到長春藥鋪。

  藥鋪早已今非昔比,眾人周知,藥鋪背後有薛颯這鼎鼎大名的相爺罩著,有什麼風吹草動薛颯都會岀現,因此杜月鈞如今坐堂再也無人鬧場,找她治病的病患也多了,讓她的醫術更是見了光。

  當然,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老百姓們私底下也隱隱聽到皇上似乎要選秀的消息,按往例,除了要進宮的女眷外,其他的閨女多會在選秀前擇定夫家以避開選秀。

  而杜月鈞親切可人,又有一手好醫術,有人便心思活絡起來,想替她安排與自家的孩子相看,這看不看病的不是重點,言語間就探問了幾句,但她只是笑笑搖頭,讓這些人大歎可惜。

  杜月鈞對此無感,她看完早上病患就帶著阿紫回到甯安侯府,她習慣性的往母親的院子去,就聽到父母的說笑聲,原來父親休沐在家。

  從卷起的竹簾看進屋內,母親低頭搗藥,父親坐在一旁往缽中添藥,兩人目光偶而對上盡是溫柔,如此簡單平凡的幸福,其實最難得。

  她微笑的看了一會兒,沒打擾父母即離開院子,銀心跟阿紫互看一眼,覺得主子近來心事重重,沒有過去那麼快樂。

  但杜月鈞只是在思索,這幾日看了幾個病號,病人多是老百姓,他們腳踏實地的過日子,認命守分,過得不好,身子微恙,也沒怨天尤人,她呢?有一身醫術,有愛她的父母、祖母及姊姊,甚至是薛家兩老也待她極好。

  就算是薛颯對她也是很好的,不就是不愛她罷了,這也不是他的錯,是他們無緣而已,她既要活得率性,就不能要一個勉強娶自己的丈夫,當然,也不能勉強自己嫁人,所以,思忖再三,她也決定了。

  大慶皇朝的女子是可以考醫官的,有俸祿,她可以當女醫官,尤其她有醫術,一旦成了醫官,她會進到宮裡,屆時好好的幫姊姊一把,也算是償了前世的債。

  這麼一想,心裡倒是豁然開朗,雖然感情的事還無法放下,但重生一回,承擔挫敗的能力倒是堅強不少。

  再想到有段日子沒去薛府,她心裡對龍鳳胎是有責任感的,雖然崔大夫那裡告知一切無恙,但她還是想再去看看,沒再多想,她只帶阿紫,讓銀心中芍待在家。

  這個時間,薛颯應該還沒下朝……

  想啥?她握拳輕敲自己的額頭,在不在又如何,不是不在乎了。

  她乘坐馬車到了薛府,張嵐一見到她就開心的問東問西,就是不問有沒有確定丈夫人選,杜月鈞也不說,先去龍鳳胎的屋裡。

  崔和健正準備等著拔針,兩孩子還睡著。

  崔和健與她聊了孩子的狀況,讚美她跟赫亦軒真是太有才了,「有些藥太猛老夫還不敢用,畢竟孩子還小,怕身體撐不住,你們想到蒸藥方式讓孩子吸入,緩和藥性進入腸胃,這法子太妙了,是身虛體弱之人的福音啊。」

  一語驚醒夢中人,杜月鈞覺得自己真是笨死了,怎麼沒想到找赫亦軒到家裡替大哥再把把脈,也許用這個方法也成的,畢竟這是赫亦軒在外行醫所習得的法子,大哥如今體虛力不足,只能臥床,但至少活著,於是家人也惜福,不敢有再多奢求,然而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也許赫亦軒就是大哥的貴人呢!

  這一想,她便有些待不住,即使龍鳳胎隱約要醒過來了,她也沒多留。

  赫亦軒可說了,他不會待在京城太久,她這幾日沉浸在自己思緒中也沒多問,他會不會已經離開了?

  「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急事,得先走了。」她連忙跟崔和健道別,就帶著阿紫去向張嵐告辭。

  但張嵐哪肯放人啊,好不容易才盼到人來,打定主意就是拖時間也要拖到兒子下朝。

  「我很久沒指導你畫作了,既然來了,畫一幅我看看。」

  杜月鈞生性聰慧,哪不明白她的心思?「謝謝師父,但有些人有些事強求不來。」她是以的想放下,求而不得又如何?這世上的事原本就無法盡如人意,還是懂得知足為好。

  張嵐看到她明眸中的釋然,哪裡捨得?她知道自己的兒子明明也動了心!「孩子,再給他一個機會,我真的很喜歡你叫我一聲『母親』啊。」

  「對不起師父,我還有其他事,就先走了。」她欠身行禮,旋即快步離開。

  阿紫也連忙跟著行禮告辭,「等等我啊,姑娘。」

  杜月鈞後悔了,在家裡想得多麼灑脫豁達,到這裡來時,那形容不岀的失落就咬死了一顆揪緊的心,原來,她對自己並不誠實,真要放下這段感情還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

  她一路疾走,突然又急急停住步伐,身後追來的阿紫差點沒穩住,直接撞上來。

  只見抄手遊廊上,薛颯正迎面而來,那俊美挺拔的身影瞬間映入眼簾。

  她不想見他的,偏偏又見到了,她忍住心裡濃得發苦的酸澀,勉強擠出笑臉,斂衽行禮,「相爺回來了。」

  「相爺?現在這樣喊我?」他很想念她喊的一聲「哥哥」。

  「嗯,將來要嫁為人婦,有些不當禮數就得更正,過去膚淺冒犯了,還請相爺見諒。」她言行萬分疏離。

  他黑眸微眯,「確定人選了?」他才以離開朝堂逼得皇帝將郁蘭郡主指去和親,遠離京城,就連莫芯彤那裡他也下了重話,讓她注意男女有別,就是要習畫也別在他待在府中的時候進出薛府,於她閨譽有損。

  而他最在乎的女人,在他終於調整好心態要把她好好擁在懷裡時,她卻要嫁人了?

  哪有什麼人選,還有他那麼凶是怎樣?難不成他不要她,也不許別人要她了?杜月鈞也大為光火,「是,決定了,所以還有許多瑣事要辦,恕民女先行一步。」

  她繃著臉要越過他往前走,他卻不著痕跡的擋住她的去路。

  她抬頭看他,「相爺有事?」

  「是誰?」他握住她的手腕冷聲問。

  到底幹你屁事?她正想這麼回答,卻發現張嵐帶著龍鳳胎往他們走過來,「婚姻大事,本是父母之命,說是誰,我就嫁誰,我不挑的。」

  反正他就是看不上她,她不夠好看,不夠嫻淑貞靜,也許要找個鐘鳴鼎食的大家閨秀才配得上他,但那也不幹她的事了,她繃著一張俏臉,「相爺,我真的還有事要先走——」

  「什麼事?急著去見赫少爺?」薛颯下意識的認為她的丈夫人選便是赫亦軒。

  這是打破砂鍋問到底才肯讓她離開?她按捺心中不悅,「對,就是他,我現在就要去找他,要他跟我回家一趟,跟我父母商議婚事,可以嗎?」

  薛颯黑眸微眯,也是,那些人中,也只有他匹配得上她,但就算是他也不行!

  張嵐帶著兩個孩子過來,見薛颯堵住杜月鈞的去路,再看他肅穆神態中閃動著戾光,不由得松了口氣,低頭看著兩個要跑過去的孫兒,「等等,別打擾爹爹跟小大夫,奶奶帶你們去玩。」她已然看出兒子眼中勢在必得的眸光。

  「小大夫,我跟爹爹求了,要讓你當我的娘親!」

  「我也是,我也是,我只要你當我娘親!」

  薛子靜、薛子昱急忙朝杜月鈞喊道,他們好久沒見到她了,很想她。

  「好了,我們走吧。」張嵐笑開嘴,忙著替兒子掃除障礙,催促一通,一下子走得乾淨,連阿紫都被另一個嬤嬤拖走了。

  薛颯看著杜月鈞還在跟自己大眼瞪小眼,口氣頓時和緩下來,「跟我去書房。」

  「沒空。」她點都不想去。

  他神情一凜,「我不介意動手。」

  她深吸口氣,瞪著他那魅惑眾生的俊顏,氣呼呼的甩袖越過他走了。

  暖暖的陽光灑在身上,杜月鈞只覺得渾身發熱,她一路熟門熟路的左彎右拐走到書房前,陡地站定,她後悔了,幹麼這麼聽話?他是她的誰啊?

  心火流竄,她猝然轉身,看著緩步而來的薛颯,那一身藍色長袍襯得他身姿挺拔,那張俊美五官還帶著冷意,他憑什麼給她這種臉色看?

  「進去」他微惱的說。

  「不要。」她也怒了。

  「進、去。」他,一字一字咬牙說。

  「不要。」她賭氣道。

  他半眯起黑眸,索性拉住她的手腕將她帶入屋內,順手將門給帶上。

  門一關,她頓時覺得呼吸都不順了,她咬著下唇瞪著他,「相爺此舉不妥,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傳出去可不好。」她心裡難受,喉頭胸臆都悶得慌。

  「你是大夫,我近日身子極為不適,替我把脈吧。」他逕自坐下,將手臂放在書桌上。

  她撇撇粉唇,「府裡又不是沒有大夫,大人貴為相爺,甚至請得動太醫,我一個十四歲的黃毛丫頭,哪有資格——」

  薛颯俊顏鐵青,他是真的生氣了,一雙黑眸冷冷的瞪著她,讓她吞了口口水,愈說愈小聲,咬咬牙,好吧,首輔大人的氣場比她強大,她小女子氣弱,她心不甘情不願的在他面前坐下,伸出手將食指及中指搭在他腕上把脈,屏氣神一會兒,哼,不就火氣旺,身體好得跟頭牛沒兩樣。

  她沒好氣的收回手,「相爺沒病。」

  「不可能。」他說。

  她直接翻白眼,「相爺是大夫還是我是大夫?反正我看是沒病,相爺若不信我,再找崔大夫或其他大夫看去。」她起身就要走,但他不讓,扣住她的手硬是要她再給他把把脈。

  「我把不出來,相爺自己說自己有什麼毛病吧?」她怒目切齒的道。

  「我想要女人了,你是大夫,開帖藥方吧。」他話說得淡然,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她倏地瞪大了眼,他、他、他想要女人,也是,他不是柳下惠,身強體健,怎麼會沒有那方面的需求,但故意找她拿藥方是怎樣?嫌棄她還不夠,到底有多討厭她,這麼理直氣壯的對著她說他要女人?

  「好,藥方我口述即可,相爺長年禁欲,於體有礙,現在年紀到了,幾度旺欲又壓抑不發,血氣略瘀,長此以往,的確會耗損身體,」她的聲音清亮但眼神極冷,「既然相爺無娶妻納妾之心,自可尋個日子到偏遠不識相爺的地方,找個花街柳巷的姑娘們來個三天三夜好好發洩疏通便行。」

  聽她說得咬牙切齒,他眸中浮現笑意,「當真?」

  她沒好氣的起身道:「比金子還真,看完了,診金就免了,反正也沒花太多力氣。」她邊說邊走,也不看他,待發現時他已離她極近,近到幾乎都要貼到她身上了,她連忙後退一步,「相爺幹什麼?」

  「我眼前就是藥方,既然長年禁欲有礙,你不是要以身相許?我許你為妻。」

  「哈,不用了,我不願了,再者這京城裡想當相爺妻子的多的是,相爺的病,解藥到處都有。」

  她說完就要走出去,但他硬拉著她的手腕,「我只要你這帖藥方。」

  她硬是抽回手,「相爺沒聽清楚嗎?我不願意了,天涯何處無芳草。」笑話,把她憋得夠嗆,現在怎樣,突然又要了?她是誰?半點骨氣都沒有嗎?

  「小五!」

  她惱怒的眼眶微紅,「哦,我知道了,子昱跟子靜都想我當他們的娘,你這個父愛滿溢的男人不得不為他們低頭了,所以呢?我就要成全你的父愛?不需要,就算我不當他們的娘,我一樣會疼愛他們,相爺忘了年長我十歲這件最介懷的事了?這樣吧,我就當他們的姊姊好了,依輩分,我也能喊你一聲『爹』,這樣可好?他們也不會纏著我硬要當他們的娘,你也不必為難了。」

  薛颯黑眸閃爍著危險的冷芒。

  她怕嗎?哼,不會,她又不是沒見過,誰怕誰?她轉身要走。

  他再度扣住她的手腕,「明明跟他們無關,你如此聰明,一定懂我的意思。」

  「我不懂,我什麼都不懂,我要走了,可以嗎?我真的有重要的事,我要找人娶我啊,怎麼?相爺不願意要,又覺得棄之可惜了。」她盈眶的淚水滾落,眸中還藏著痛。

  他原是一肚子火的,但見她落淚,心莫名的軟了,「你怎麼胡攪蠻纏起來了?」

  「對,我就是不好,還是莫姑娘好吧?還是郁蘭郡主也很聰明,對了,還有很多名門閨秀,光京城就很多心儀相爺的姑娘,反正,堂堂一個相爺找不到聰慧漂亮的美人嗎,為什麼揪著我不放?」她真的累了,哽咽岀聲,氣得以手抹淚,「何必勉強呢,既然各有心思,所謂『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話還未說完,身子突然被人用力一扯,她被拉到旁邊的榻上,一個極沉的身子立即壓了下來,她雙手抵著薛颯的胸膛,氣惱怒問,「你幹什麼?走開!」

  他眼對眼,鎖著她的不放,略帶威脅的反問,「你真要嫁他?」

  「不然呢?大人以為我只能非你不嫁?」她硬著脾氣回答,不爭氣的淚水卻一顆顆落下,她其實真的是那麼想的,但是人家不要她啊。

  「是我,是我非你不可,我只願意娶你……」

  她淚眼模糊的搖頭,哽聲道:「騙人。」

  他慢慢低頭,吻上她沾了淚水如櫻的唇。

  在她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全身精光,只差最後一步就被他吃幹抹淨,而更可惡的是,他竟然還衣著完整,她一張粉臉紅得快要滴血了,急急的抓了被褪的衣裙遮身。

  他呼吸略微急促,壓抑著自己的情火,「我碰了你的身子,你非嫁我不可了。」

  她睜眼瞪他,淚水迅速盈聚。

  他心疼的拭去她落下眼眶的淚水,「我只是怕委屈了你,結果還是委屈了你。」

  「嗚嗚嗚……」她愈哭愈傷心。

  「小五,我一定會好好待你的,好不好?嫁給我?我不想放開你,晚上想你想得心都疼了。」他說得心痛。

  他慣於冷靜,端莊肅穆,行為舉止全無行差踏錯,心跳鮮少加速,直到遇到她,一顆心上上下下,明明沉淪得徹底,卻一直跟自己的心過不去。

  「我想讓你依靠,想守著你,一生一世。」他深情承諾,將半裸的淚人兒擁在懷裡,輕輕的呢喃著更多的甜言蜜語。

  這也是他人生第一次動情。

  天空湛藍,夏風怡人,張嵐笑容滿面的帶著一對龍鳳胎及媒人上了甯安侯府提親。張嵐親自前來談婚事,就是展現最大誠意,畢竟兒子年紀已不小,早望著他能再結良緣,龍鳳胎知道與自己相處極好的小大夫要成為自己的娘親,更是開心不已,也想過來讓小大夫的家人知道他們有多麼喜歡她。

  兩家都是和善之家,談起婚事都是由著對方要求,臉上滿是笑意。

  盛情難卻下,張嵐等人還用完午膳才回府。

  「爹爹,小大夫答應當我們的娘親了。」薛子靜一見到父親就樂不可支的抱了上去。

  薛子昱也是抱著父親開心的說著今兒的事。

  「他們這兩個皮猴,弄得小五臉都紅了,差點連飯都吃不下去呢。」張嵐笑說,也是眉飛色舞。

  薛颯可以想像杜月鈞嬌羞的神態,不由得笑了。

  張嵐也是一臉的笑,卻發現丈夫表情有些奇怪,「怎麼了?」她問。

  「郁蘭郡主來鬧過。」薛沐一想到郁蘭郡主的撒潑耍賴,摔東摔西的,將廳堂里弄得一片狼藉,就忍不住搖頭。

  張嵐直接看向兒子。

  「沒事,估計現在頭疼的是聖上。」薛颯一臉平靜,但眼中的笑意可是藏不住。

  與此同時,金碧輝煌的皇宮內,湛楠辰頭疼的看著哭得嗚嗚咽咽的郁蘭郡主,賜婚聖旨就靜靜的放在幾案上。

  太后將她養在身邊,千寵萬寵也將她養得驕縱刁蠻,他一直當她是妹妹,說沒有感情是不可能的,但薛颯是朝中最重要的首輔,讓她魂牽夢縈飛蛾撲火也要嫁,鬧出的事不少,偏偏人家不心動,最終更迫得薛颯以辭官威脅,將糾纏不清的她直接丟給想與大慶皇朝和親的番邦,孰輕孰重?他是皇帝,還分得清。

  「嗚嗚嗚……明明知道我心儀的是相爺,為什麼把我送去和親?」郁蘭郡主又委屈又傷心,王公勳貴的閨秀千金也不少,為什麼是她?她哭哭啼啼鬧得沒完沒了的,讓人聞之頭疼。

  湛楠辰冷眼看她,一身紅銀綢緞與昂貴珠寶首飾,相貌豔麗,但哭得妝容都花了,也難怪薛颯不愛,他想到自己最寵愛的雲貴妃,十年如一日天真無邪的笑容,他對眼前的郁蘭郡主就更不喜了。

  「怎麼?朕金口玉言賜的婚事,你也敢不悅,嗯?」湛楠辰半眯著黑眸,嗓音又冷又重。

  她身子陡地一顫,跪倒在地,「郁蘭不敢。」

  「不敢,一個郡主的驕傲及矜持也該有,你如此撒潑刁鑽,向太后一哭二鬧不夠,如今還到朕跟前放肆,你這與市井潑婦有何差別?」

  龍顏震怒,郁蘭郡主哪敢再哭鬧?她渾身瑟瑟發抖的退下,卻打定主意再去求求雲貴妃。

  這一晚,湛楠辰便歇在莫雲姝的寢殿。

  「郡主今天來找臣妾提了和親之事,她……有一點可憐。」莫雲姝已經褪去一身雍容華貴的宮裝,一身月白貼身綢衣再襯著萬年不變的天真神態,讓原本憂心國事的湛楠辰覺得輕鬆不少。

  「此事不用再說。」

  「嗯,臣妾也是這樣說的,皇上這麼做,定有皇上的理由。」她笑得無邪,肌膚勝雪。然而,看著這動人笑顏,湛楠辰卻有點心虛,有一半多的理由是因為薛颯,他不願多想,擁著她上床,本想顛鸞倒鳳,但——

  「臣妾今日身子不方便。」她眼眶微紅,「皇上不會生氣吧?臣妾明明不能伺侯,卻不讓其他姊妹伺候皇上,可是臣妾捨不得皇上,臣妾就是嫉妒——」

  「傻瓜,你這樣才好,那些虛偽如笑面虎,爾虞我詐的,都不如你的真性情,朕一直想立你為後,然而……罷了,不提,睡吧。」他修長的手輕輕撫著她不曾改變的容顏,堂堂天子,對她許諾已久,卻無法讓最寵愛的女子登上後位,他心緒沉重的擁著她入眠。。

  久久,他才發出均勻的呼吸聲,他懷裡的女子凝睇著他那張俊逸的容顏,嘴角露出絲幾難察覺的冷笑。

  翌日,莫雲姝溫柔的伺候皇上用完早膳,再送他出宮去上朝。

  金鑾殿上,湛楠辰一如以往的聽取薛颯等一干文武大臣亶報一些繁瑣事務後才退朝。

  薛颯正要踏出殿外,總管太監已快步過來,拱手道:「皇上讓相爺到禦書房議事。」

  薛颯點點頭,隨即前往禦書房。

  書房內,湛楠辰端坐幾案後方,看著邁著長腿進來的薛颯,他一身一品大員的官服,看來貴氣又氣勢不凡,莫怪乎如郁蘭郡主、雲貴妃的妹妹等多少女子皆心儀於他,巴不得能成為他的繼室。

  薛颯上前行禮,他以眼示意,薛颯就在一旁坐下。

  湛楠辰以食指一下又一下的輕敲桌面,思索著要如何開口。

  「自登基以來,你我君臣致力於朝政,關注民生,國力昌榮,一片繁榮景象,然而四方各有異族盤踞,雖對我朝進貢,就怕哪日野心再起……」

  「適時的展現兵力壓制是必須的,然而以和親方式較為溫和,不擾民傷財,戰爭畢竟殘酷,君王仁厚才是天下之福。」薛颯說得直接。

  後宮中,湛楠辰最疼寵雲貴妃,與莫雲姝交好的女眷他也比較上心,聽到她提了郁蘭郡主可憐,雖然終究沒開口向他求什麼,但他知道她是在意的皇后之位,他給不起,又將與她談得來的人送往番邦和親,路途千里,這一世可能都不會再見,想到這裡,他輕咳一聲,看著好友,「朕是在想和親對郁蘭不是太殘忍了?但朕旨意已下,除非有位高權重的臣子求娶,我朝還可向番邦解釋,是朕不懂臣子之心,棒拓鴛鴦毀蠹,另外再在宗親或勳貴中找個國色天香的大家閨香去和親。」

  「臣的親事已在商談。」薛颯光看皇上那閃爍眼色,就知他在打啥算盤。

  湛楠辰一噎,心頭也微微惱怒,外面說他們君臣不和也算是真的,他這不是被他給氣得,「恭喜了,咳,屆時大婚,朕肯定備份厚重賀禮,話說回來,朕皇后之位空虛已久,不少大——」他刻意停住不說,聰明如薛颯一定知道他的想法,只要他肯開口,其他文武朝臣,甚至一直不肯點頭同意的太后也會斟酌的,屆時他再加點力氣,或許就能讓太后同意讓雲貴妃封後。

  「這是後宮之事,臣不想也不該過問。」意思是皇上的家事,干卿底事?

  湛楠辰硬是又被噎了一回,瞪著好友那張面無表情的俊顏,伸手揉著發疼的額際,咬咬牙,氣呼呼的擺擺手讓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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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27 18:12:0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未婚夫妻甜蜜蜜

  相府上甯安侯府提親的消息,不過一、兩天就傳得沸沸揚揚,轟動整座京城。

  薛颯身居高位,才貌皆備,與杜月鈞卻相差十歲有餘,杜月鈞尚未及笄,還女扮男裝當起坐堂大夫,與李慶、廖柏達結怨的事也是人盡皆知,她也算京城一個另類的風雲物,兩人結合,又傳出郁蘭郡主將和親番邦,哭求皇上要當薛颯平妻一事,再一日,薛颯已逝亡妻的族妹莫芯彤也上了薛府,雖不知發生什麼事,但她哭著奪門而出,楚楚可憐的模樣卻是很多人看見的。

  這戲一出接著一出演,比話本子裡的戲碼還更扣人心弦,讓京城老百姓平添不少茶餘飯後的娛樂。

  但不管外面流言紛紛,此時的甯安侯府還算風平浪靜。

  繁花盛開的別院,處處可見精雕細琢的雅致屋內,杜家大房等人更是屏息以待,看著剛剛替杜名揚把脈後卻陷入沉思的赫亦軒。

  杜月鈞跟杜月錚的手更是交握得緊,兩人粉嫩麗顏上都可以看出緊張。

  空氣中持續飄著淡淡的藥香味,四周一片靜寂。

  久久,久久,赫亦軒才籲了口氣,搖搖頭,「大公子的身體不好治,氣血不榮,經脈收引,陽氣虛衰,內臟病變,」赫亦軒面對各人期待目光,也只能硬著頭皮說出實話,「柳老太醫開的那帖調理藥方似乎仍是最安全妥貼的。」

  他無能為力,一臉歉然的看向杜月鈞。

  「沒事,是我多想了。」她對杜名揚比較抱歉,多折騰這一出,卻沒有給他好消息。

  「五妹妹心中關切還附諸行動,我已感激,如今已是滿足。」

  黃花梨木大床上,杜名揚的皮膚蒼白得近似透明,他身形削瘦但五官精緻,若是養得好也是美男子一枚。

  杜月鈞跟這個大哥一向沒有太多的交集,但她知道前世她欠了他一條命。

  她也記得母親提過,外祖父那裡有許多醫書、脈案,她不敢說自己多有天賦慧根,但母親及外祖父都提過她就是這麼百年一見的好苗子,那麼,有沒有可能她可以從外祖父那麼多的醫書醫案中找到更適合大哥安神補氣的調養藥方。

  一心思索這事,在離開大哥院子後,她就看著母親道:「娘,我想去一趟老家。」

  知女莫若母,柳氏一聽就明白,蹙眉問:「你確定嗎?」

  赫亦軒不知所以,然而在聽明白杜月鈞想回外祖家取經後,他也毅然開口,「伯母,晚輩想陪小五去一趟。」

  柳氏愣了愣,面露為難,「可是,小五已跟薛大人——」

  「我視小五如妹,大公子就是我的哥哥,我也想出一分力。」赫亦軒話說得灑脫,看著杜月鈞的眼神充滿疼寵。

  兩個優秀的男人同時看上自個兒的女兒,柳氏在感到驕傲之餘也替赫亦軒覺得心疼,然而,有他這經常在外遊歷的人陪在女兒身旁照顧,她自是能放心不少,只是薛颯那裡……

  「大人是明白人,不會想太多的,娘,你就准了吧,我有預感,我跟赫少爺一定會帶著好消息回來的。」杜月鈞挽著母親的手臂撒嬌,看向赫亦軒的目光卻是滿滿的感激。

  於是,這件事便拍板定下了,杜家人商量後,決定杜月鈞訂婚的流程繼續照著走,反正新娘子在不在也不受影響,至於岀行的時間就定在兩日後。

  午飯過後,杜月鈞就帶著阿紫去了一趟薛府。

  龍鳳胎正在睡,張嵐外出訪友,薛颯理所當然的將她帶到書房。

  這是上回杜月鈞差點被吃幹抹淨的地方,她一進來就粉臉發燙,頭垂得低低的,薛颯心裡也是情欲翻騰,但只是將她擁在懷裡,什麼也不敢多做。

  天知道這兩日他有多想夜探她的閨房,他從不知道自己也有欲火焚身的一天,難道真是禁欲太久,一旦被喚醒沉睡的情欲,就遏止不了那熊熊欲火?

  杜月鈞臉紅心跳的貼靠在他溫厚懷裡,心裡甜蜜蜜的,卻沒忘了此行的意義,她先將赫亦軒到甯安侯府診脈的情形述說一遍後,又道:「為了大哥的病我打算回一趟老家,再與外祖父及舅舅商討大哥病情,希望能從珍藏的醫書孤本裡找出更適合的藥方。」

  畢竟一味的依賴宮裡的靈芝做藥引也不是辦法,前世不就是因為斷了藥引,大哥就走了嗎。

  他不由得將她擁得更緊,兩府結親,六禮備嫁,合八字、納采、問名及納吉,親事就算已定,這段日子她卻不在京城。

  「你是我的。」他將她擁在懷裡,聽到赫亦軒還會一路同行,他就更放心不下,情敵比自己更有時間陪伴在她左右,情況堪憂啊。

  「我當然是你的。」她粉臉兒更紅,但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她抬頭看著他,「我不在京城,你可不能……」她微咬下唇。

  「不能什麼?」

  「招蜂引蝶。」她無法不擔心,他的爛桃花那麼多。

  「只有你,我只要你,只想要你!」他聲音低沉,黑眸灼灼的凝睇,薄唇吻上她誘人的紅唇,溫柔而後開始狂野。

  兩日後,兩輛馬車從甯安侯府出發,南下儼州,赫亦軒僅帶一名小廝,杜月眉帶了阿紫跟銀心,甯安侯府還先行派人快馬送信,告知柳老太爺孩子們將前往小住的消息。

  這一路緊趕慢趕,終在十日後抵達柳家。

  柳家老宅位在鬧中取靜的大街上,赫亦軒、杜月鈞一行人被妥妥的迎進府內,柳家老小已在正廳裡迎接,其中,柳老太爺夫妻看著幾乎承襲女兒五官的杜月鈞,眼眶泛淚,自從宮中那件說不得的憾事發生後,他們一家全離京返鄉,除了柳老太爺外,至今其他人都未曾再踏足京城一步,自是對仍留在京城的家人掛念不已。

  幾人悲歡感歎寒喧一番後,杜月鈞向眾人介紹赫亦軒,再一一認了認家中族人,互相送了見面禮。

  柳家人皆知兩人前來的緣由,當下也沒有多待,各自離開,待晚上洗塵宴再好好暢談。

  柳老太爺跟嫡長子柳大老爺是柳家醫術最好的,父子倆帶著杜月鈞跟赫亦軒轉往書房就杜名揚的病情好好細說一番,至晚間備了酒席,又是說笑好一番,各自回房洗漱休息。

  接下來的日子,柳家父子、杜月鈞、赫亦軒日日聚在書房,一心撲在杜名揚的脈象上,討論細究,就像是學堂,四人中也只有柳太老爺沒有親自把過杜名揚的脈象,但就數日觀察下來,連杜月鈞都不得不說,這位大舅舅的天分同樣極高。

  赫亦軒幾乎是以崇拜的眼神在看著他,每日多有請教,再聽到杜月鈞幾乎是馬上抓到癥結點的聰穎,他眼中的驕傲與深情都忘了掩飾。

  柳家父子都是明眼人,卻只能歎聲可惜,他們從京城快馬送來的信件中得知,相爺與杜月鈞的婚事正如火如荼的進行著,丫頭已是名花有主。

  「我說,除了氣、血、津液上的調整外,再養精、陽氣維持身體機能……」

  「名揚的脾臟造血功能異常,引發血虛,血量不足,在心臟造成心悸——」

  「髒與肝臟導常,形成血液停滯——」

  「血為氣之母……」

  一連多日,書房裡都是你來我往的討論聲。

  杜月鈞還不時的往柳家藏書樓跑,一看到相關病例,第二日便拿出來與眾人討論。

  柳家其他族人可沒想到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竟然如此熱衷醫術,柳家雖是杏林世家,但族中卻無一人如她這般熱衷,似著了魔的,羞愧之餘,小輩們皆起了求知向上之心。

  話說書房四人在一日日來回討論下,最後擬定以藥物、針灸、食療及藥浴來調養杜名揚的病症。

  柳老太爺慈祥,兩鬢髮白的他,看過的事多,眸中可見睿智,對一年多前這個外孫女落水病急一事,女兒送信前來求助,他亦曾低調前往安保府把脈。

  這孩子當時有些失魂,目光空洞,他也從女兒口中得知這外孫女嬌蠻好強,然而近月餘相處下來,她的個性與女兒說的截然不同,善良率性,極好親近,也令他對她產生更多的疑問。

  「小五怎麼會想到替你大哥治病的?」此時,雅致書房裡,只有他與外孫女兩人。

  杜月鈞明白外祖父想問什麼,若未重生,她根本不會在乎大哥的生死,她是自私的,只想得到自己,但前世的錯讓她愧疚,她就覺得自己欠大哥一條命。

  「外祖父,去年我也生了一場大病,那種孤單難受、身心皆受折磨又無助的感覺,難以向外人道,而我躺了幾個月就那般難受,何況長年在床上的大哥?」雖然她不能告知外祖父真正原因,但她想要大哥有機會像正常人一樣生活的心是再真誠不過的,「歷經生死,我省視自己,我是真的喜歡醫術的,鑽研得愈多,就想做得更多,而大哥能活到現在,全賴外祖父那一張藥方,但藥引卻得依賴宮中上好的靈芝。」

  柳老太爺眼神微閃,上好的百年或數十年的靈芝都是外族上貢的,就算我朝藥材商難得購得,也是轉送各王公貴族,真正流落市面的少之又少,這也是當時這藥方上他苦尋不著替代藥材的唯一遺憾,沒想到這丫頭竟然自想到這一輪了?

  「我覺得,這種仰賴千金難求的藥引是有很大危險的,一旦拿不到,大哥該怎麼辦?市面上的靈芝年分不夠,藥性不足,若是有人利用這一點威脅——」杜月鈞說不下去了,她這麼做,其實還有在為進宮的杜月錚解除危機的想法,這一世,她雖然不會進宮,就怕大姊姊在得到皇上的寵愛後,雲貴妃仍以大哥的藥引逼迫大姊姊,令皇上不喜,屆時大姊姊仍有可能被送往冷宮。

  柳老太爺看著她的眼神有著不可思議,「你年紀小小,思緒竟如此縝密,」他一半是驚愕,一半卻是驚喜,「事實上,當初開這藥方,我就想到這一點,然而一直找不到能代替的藥材,這幾年來即使回了老家,也不時的在思考這事。」

  他想到女兒來信,杜家大姑娘將參與宮中選秀,想來也是為了名揚的病吧,「皇宮不是個好地方,皇上雖好,但是伴君如伴虎啊。」

  她直覺的就想到另一件事,「外祖父,你是想到——」

  他點點頭,長歎一聲,「當年謀害皇嗣的事件一出,同在太醫院任職的柳氏族人被斬了兩人,他們卻是百口莫辯,那次死了四個皇子,兩個妃子想不開投湖自盡,雲貴妃的一歲男嬰也死了,她悲痛絕,也莫怪皇上震怒。」

  這是前世杜月鈞尚未進宮前發生的事,由於皇上明令不許任何人再提起,她並不清楚四個枉死的皇子中竟然也有雲貴妃的孩子。

  她蹙眉再問:「外祖父,當時皇宮裡可有什麼異常?不然,四個皇子都是龍子,宮人自是照顧得小心翼翼,怎麼會出這麼大的事?」

  柳老太爺也是一臉苦相,「沒有,半點異常也無,但就是找不出任何原因來,咱們柳家兩個太醫是負責四個皇子的平安脈,居然毫無察覺,死的皇子中最小的一歲,最大不過四歲,死因都是突然口冒鮮血,暴斃而亡,十多人失職,全被處斬。」

  想起那場宮中血腥,太醫死了多人,伺候的宮人更多,但對此很多存活的太醫是不服又不平的,只是皇子之死不比尋常人家,是不可能讓仵作解剖死因,這些枉死之人毫無抗辯機會!

  柳老爺長歎一聲,「好在這幾年沒有再發生皇子猝死之事,但太醫院當年不少人心寒害怕,紛紛請辭離去……唉,都是陳年往事,不提也罷。」他唏噓搖搖頭,看著她的美麗臉蛋,一雙杏眸水盈盈的,「明日你就要返京,你外祖母跟其他人都備了禮給你,也是提早給你添妝,相爺已二十五了,我估計你婚期不會太遠,外祖父跟外祖母還有你舅舅他們恐怕不能去參加你的婚事。」

  「我知道,這一個多月來,我能感覺大家對我的疼惜,沒有出席我的婚禮,真的沒關係。」她知道京城於他們而言都是傷心地。

  這一晚,柳家辦了送別宴,有說有笑也有淚水。

  第二日一早,柳家老宅前的馬車多了一輛,除了杜月鈞跟赫亦軒原來的馬車外,多的這一輛專門載著送給杜月鈞及其家人的各式禮物,但對杜月鈞來說,最重要的是外祖父割愛的那些珍貴的手抄醫書孤本,來這一趟,她可算是滿載而歸。

  數日後,馬車走在京城官道上,車內杜月鈞看著厚厚醫書看得有些昏昏欲睡,銀心在一旁掙扎著要不要開口讓主子別再看書了,這一路看得還不夠嗎?

  突然,遠方傳來漸行漸近的雜遝馬蹄聲。

  車夫及護衛下意識的繃緊神經,直到看到那愈來愈近的騎士,心裡才松了口氣。

  薛颯得到消息,騎著一匹黑色駿馬疾奔而來,坐在車轅的阿紫眼利,回頭就朝簾幕喊了聲,「姑娘,是大人,大人來了。」

  車簾隨即掀起,睡意全消的杜月鈞扔了書本,急急的探頭一看,果真是薛颯!她朝他盈盈一笑。

  他策馬而來,靠近馬車時,一見那張在陽光下更顯嬌俏動人的臉龐,稍微提力勒馬,伸長手臂一把將她攬入懷裡,再將披風罩在她身上,擋住夏末舒爽的涼風,擁著她一路奔馳而去。

  「就這麼把姑娘帶走了?」銀心都傻眼了,但哪敢生氣啊,那可是未來的姑爺。

  馬車已停下,後一輛車的赫亦軒在聽聞後也只是笑了笑,思念磨人,這段日子,小五雖然心系杜名揚病情,但休息的時候不也是呆呆的看著京城的方向?

  京城西郊,山林蓊郁,薛颯策馬一到林中偏僻處便抱著杜月鈞下了馬背,讓她靠在樹幹上,深情睇著她,「好想你,你想我嗎?」

  「想,想死了,恨不得馬上回來京城。」她笑著坦承。

  薛颯滿意的笑了,伸手輕撫她的臉,傾身再輕輕的吻上她的唇。

  ……

  他抱著她不敢再有更進一步的親密動作,直到情欲慢慢消退,才拉著她坐下來,讓她窩在自己懷裡。

  陽光點點穿透枝葉灑在兩人身上,他娓娓道來她不在的這段日子,下聘訂親等事進行得極為順利,除了在婚期吉日的商討上有點小意見,其他都沒問題,送來的聘禮十分豐厚,她這小財迷回府可以好好點收點收,最後告訴她成親之日預定在明年她及笄後的兩個月。

  「這麼快?」她以為父母會捨不得她這麼早嫁人的。

  「這還得感謝你的大姊姊。」他說起來竟然有些困窘。

  「怎麼回事?」她頓時來了興致,仰頭看他,笑得眼眯眯。

  他親密的啄了她的鼻尖下,「你爹娘不願意你太早嫁人,是我心急,母親看得出來,借機問了你母親,知道你大姊姊人好,與你也交好,於是便以我的名義送了很多禮物,請她幫我在你父母面前說些好話。」

  她難以置信,「大姊姊答應了?」

  他莞爾一笑,「我自然是用了些手段的,知道你姊姊在意名揚的病,派人四處搜括上百年靈芝,投其所好,她便替我說了幾句,你爹娘這才鬆口,將婚事提前。」

  「大姊才沒有這麼好收買,我想應該是你娘說了很多,才讓大姊姊心軟替你說話的。」張嵐有多麼希望他再討房媳婦,她是知道的。

  「過程不重要,結果才是我要的。」他炙熱薄唇再度封住她誘人的唇。

  兩人膩歪好一會兒,他才依依不捨的抱著她上了馬背,策馬回甯安侯府。

  兩人回府時已是黃昏,甯安侯府早已備好宴席,眾人自是相見歡,杜月鈞在杜月錚打趣的目光下掩不住羞澀,但薛颯一派大方自然,更以她的未婚未身分,氣定神閑的留下來用膳。

  杜淞夫妻看著兩人登對的俏模樣,更是頻頻點頭,臉上都是笑意。

  赫亦軒也已調適好自己的心情,對著薛颯大方拱手道喜。

  嚴氏看看覺得都是一家子,就未男女分席,用膳間,赫亦軒及杜月鈞在眾人要求下,你一言我一句的提到這一趟就杜名揚病況的治療方針,兩人將連手醫治等事一一道來。

  杜家大房自是感激無比,飯後,杜硯、杜淞兄弟親自送赫亦軒及薛颯出府。

  接下來的日子杜月鈞變得異常忙碌。

  她與赫亦軒有大半時間都在杜名揚的院子治療他的病情,兩人在用藥扎針後還得細心觀察他的脈象變化,時不時的討論,也拿捏著藥性增減。

  另外,再過月余就是太后聖誕,府裡已備好賀禮,然而還有獻技一事,由於只有嫡出子女能進宮,因而杜月錚、杜月鈞姊妹為此還得花時間練習琴藝,打算來個雙重奏。

  姊妹的感情隨著琴聲愈練愈好,杜月錚對杜月鈞的古靈精怪更是歡喜,連帶地漸漸影響性子,原就有一顆七竅玲瓏心的她變得活潑了些。

  殊不知這是杜月鈞有心的引導,自己也曾是皇帝的枕邊人,多少清楚湛楠辰的喜好。

  此時陽光正暖,在杜月錚的院子裡,姊妹倆正在下棋,杜月鈞不管起手無回,刻意耍賴胡攪蠻纏,兩人的棋下到笑聲不斷,杜月錚好性子,也氣不起來。

  她放下手上黑子,搖搖頭,「看你這賴皮的模樣怎麼當相爺夫人啊。」杜月錚忍不住輕捏妹妹粉嫩白晳的臉頰。

  「人家大人就喜歡老牛吃嫩草啊。」她大言不慚,得意的咧。

  杜月錚都不好意思聽了,半開玩笑的瞪她一眼,「你這話真不知羞,怎麼說得出來啊。」

  「皇帝也是啊,姊姊一朵花,他也是老牛吃嫩草——」

  杜月錚嚇得急急伸岀手要去捂她的嘴,「天啊,你別亂說話,這會惹禍的,若傳岀去,被皇上聽見可怎麼辦啊!」

  「聽見了就跟他爭啊,他三十二歲,姊姊才十六歲,皇帝連這點容人之量都沒有,怎麼治國?而且,他還得謝謝你,你不會吹枕頭風,你會當忠言逆耳、忠肝義膽的三千佳麗之一。」

  她說得嬌俏,悠哉的拿起茶盞,品起茶來,那刻意裝岀的傲嬌模樣讓人看了好氣又好笑,杜月錚笑得花枝亂顫之餘竟覺得她可愛非常,「是是是,若真有那一日,我肯定照著小五的話與神態跟皇上抗辯抗辯,若冒犯龍顏,你可得麻煩妹婿救我。」畢竟她也為小兩口的婚期替薛颯說過好話的。

  「放心吧,姊姊,皇上就愛這種調調的。」她可自信了,悠哉的又喝了口茶。

  「你怎麼知道?」杜月錚一臉好奇。

  「噗……咳……」她嗆了口茶水,咳嗽到不行,一張軟萌臉蛋漲得通紅。

  一旁的銀心連忙上前替她撫背,杜月錚忙著拍她前胸,總算讓她止咳。

  她吐了口長氣,前世她跟莫雲姝也算半斤八兩,都有心計城府,只是兩人段數天差地遠,但爭久了,皇帝喜歡什麼她也清楚,可是她該怎麼說呢?

  「當……咳……當然是大人告訴我的,我這也算洩密了吧?總之,對皇上而言,說真話的臣子不多,敢對皇上以真性情相對的女子更少,唯唯諾諾怕東怕西,動不動就哭的他最不喜歡,對待皇上要真心實意才是。」

  她這話不假,莫雲姝能榮寵多年,不也是這樣,她希望大姊姊進宮後能夠榮寵不墜,多了座強大靠山,莫雲姝要動大姊姊便得斟酌再三,當然,皇上也有眼瞎的一面,看不岀莫雲姝在作戲,但這也怪不了他,莫雲姝可是戲精中的戲精。

  接下來的日子杜月鈞還是很忙,除了練琴外,其他時日她不是在藥鋪坐堂,就是到無遠寺,還得時不時到薛府看看龍鳳胎,至於新嫁娘要縫嫁衣等事,薛颯都已讓繡坊準備。

  當然,定下婚事的男女,婚前不宜再見的事對小兩口自是不適用。

  薛颯這首輔大人也異常忙碌,有時忙得三、四天也見不到她一面,只能夜探閨房,親親抱抱一番,這一旦開葷,嘗了肉味,真的是無法壓抑的。

  杜月鈞在情欲這塊其實也只有前世寥寥無幾的經驗,但她能感覺到兩者的不同,兩情相悅的情欲是甜蜜勾人的,她並不擔心兩人會擦槍走火,薛颯的自製力她是相信的。

  何況,有個金山銀山的未婚夫包養,她拿銀子更是不手軟,一雙明眸燦爛,笑得如一只小狐狸。

  「多做點善事,為子靜跟子昱積福。」她說得理直氣壯。

  薛颯從不知道這軟軟小小的可人兒竟然有一顆悲天憫人的俠義之心,除了無遠寺的善行外,聽聞哪裡有什麼貧苦人家需要忙,她就會借花獻佛,拿他的銀兩四處行善,這會兒又搬了不少糧食到無遠寺,甚至是後方的小村莊。

  「爹爹,小大夫,不對,娘、娘,我們在這裡。」

  不遠處,薛子昱跟薛子靜正跟在小力的後面,一邊摘野果一邊回頭朝他們奮力招手。

  「還不是呢,他們叫得真順口。」杜月鈞臉紅紅,還真的有點兒羞澀。

  「是,怎麼還不是?原以為時間提前很多,結果還是不夠早。」薛颯將手裡的柔荑握得更緊,語帶哀怨,他難得休沐日陪著她跟孩子再度上無遠寺,這也是最近兩個孩子最喜歡做的事。

  薛子昱、薛子靜跟其他孩子一起學習,陽光曬得他們臉兒紅紅,身體真的好了不少。

  薛颯也在這裡看到謝氏及小力,先前跟了空大師談過,他與謝氏只當初見,點點頭當是招呼,未曾多言。

  傍晩時分,落日霞光印染天空,馬車轆轆下山,寬敞車廂裡,薛颯、杜月鈞各抱著薛子靜、薛子昱在懷裡,兩個娃兒玩累了,正呼呼大睡,而薛颯是哀怨的。

  俊美男子這般閨怨的臉色百年難得一見,坐在對面的杜月鈞強憋著笑意,每看一眼就憋得痛苦,他黑眸怨念更深,但礙於兩人懷裡的小人兒,不敢有太多的動作。

  薛颯怎能不怨呢?好不容易排除萬難得來這一天的自由,但閒雜人等不少,一日下來也只能握握小手,原以為下山還可以跟她在車上溫存一番,誰知不該跟著兩個嬤嬤坐另一輛馬車的孩子卻跟著他們鑽了上來,還一人抱一個,笑得甜蜜蜜。

  「你像怨夫。」杜月鈞憋笑的壓低聲音,就怕吵到懷裡的小人兒。

  他看著她那張粉嫩如春花的臉兒,手癢癢的直想捏上一捏,奈何懷裡也有個臭小子,「我已經五天沒抱抱你了,待會兒先送兩孩子回府,我再送你回家。」

  還真是一丁點時間都要把握呢!她笑靨如花,仍壓著嗓音,「不行,娘說我去大人家太頻繁了,咱倆定了親,如此走動不妥,我剛已跟車夫說了,先回我家。」

  「不會有人說話,至少我府裡沒人敢亂說。」

  薛府人口簡單,家風嚴謹,下人們各司其職,這些日子杜月鈞都看在眼底,但瞧他雙眸灼灼,她可不想回家時她一臉嫣紅春色,那做什麼事不都被猜到了嗎?她臉皮還沒那麼厚。

  馬車抵達甯安侯府,她先行下車,後一輛車的銀心阿紫也跟著下車,連忙走到主子身邊,同時,赫亦軒正巧自甯安侯府大門步出,他身後還跟著一名小廝。

  「小五回來了。」赫亦軒一看見她眼中一亮。

  馬車簾子半掀,仍坐車內的薛颯也看到他,赫亦軒對上他的眼,朝他點頭,就在門口與杜月鈞提起今日杜名揚的狀況。

  然而馬車遲遲不走,杜月鈞聽他說得有些心不在焉,連忙示意他稍等,再走近馬車,好聲好氣的跟薛颯說著話,奈何沒用啊,最後,還是應了一些不平等條款——譬如私下見面時再吻他等等,薛颯這才依依不捨的命車夫離去。

  「大人還真黏小五。」赫亦軒好笑,這可真是顛覆了他心中的賢相形象。

  杜月鈞不改自滿本色,「因為我就是這麼值得他黏啊。」

  見她眉眼間說不出的得意,赫亦軒忍不住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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