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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寄秋 -【神醫養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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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秋 - 神醫養夫

他從伯府公子淪落鄉野,一無所有,
直到有她,方圓滿有個家。

有個女兒奴爹爹,還有個听話的青梅竹馬未婚夫,
溫顏覺得自己這輩子有望平順度過,
她有前世當殺手鍛鏈的身手,打幾頭野豬不在話下,
巧遇武林高手當師父後,學會輕功、醫術、機關術,
更為她的賺錢大計增加助力……
可萬萬沒想到,她的平靜生活還是被打破,
她家未婚夫的娘被遠在京城的祖父平妻一封信氣死,
讓他們倆趕在百日內結婚,還讓他黑化一心想報仇,
唉,她這個絕世好娘子,不幫著遞刀怎麼行?
陪夫君上京赴考就是個機會,卻不料被她的病患卷入奪嫡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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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穿越到山村

  「咕、咕咕咕——」

  天濛濛亮,將亮未亮之際,打鳴的公雞站在壘高的稻草堆上,仰長了五彩鮮豔的雞脖子叫晨。

  雞啼三聲,仍未叫醒這家小主人,天,還是沒亮,有點微光。

  盡完責任的大公雞跳下稻草堆,五隻下蛋的母雞已在窩巢了下了五顆蛋,咯咯咯的出來覓食,低頭啄著地上的小石子,在圈起的雞窩裡走來走去,啄食漏網的米糠。

  這是一間還不算老舊的三合院,有五間屋子,中間是正堂,招呼來客和供奉女主人牌位,左邊兩間屋子是小姑娘的起居室,一間是臥室、一間供她擺放物件,右邊則是男主人寢間和書房,旁人不得進入。

  正屋兩邊各有三間廂房,一邊打通做為學生讀書的書舍,一邊是客房、廚房,以及洗漱間,茅廁有兩間,在三合院後頭,與柴房相鄰。

  這家的男主人是位夫子,在村子裡開辦私塾,一個月收費三百文,包一頓中飯,學生不到二十名,因此算是勉強可度日的窮夫子,妻子早逝,與年僅九歲的女兒相依為命,只要不有大病痛,日子還是過得下去。

  「溫顏、溫顏……」

  「溫顏、溫顏,你起來了沒?」

  三合院的隔壁就一戶鄰居,兩家隔著一堵人高的紅磚牆,鄰家是少見的二進院。

  在以泥磚房為主的小村子裡,這座二進院可說是唯一的「富戶」,有大房子又不缺糧少食,令人羡慕。

  不過外人看來是一回事,實際上情形如何只有他們自己清楚,這家人是不缺吃喝,但是說起銀子來,那也是一把不可道於人知的辛酸淚,只可意會,無法言喻。

  「別喊了,一大早擾人清夢,我快困死了……」靠著牆的四方窗子一拉開,露出一張睡眼惺松的小臉。

  一向重眠的溫顏早上起不了床,日上三竿才能起床,她還有很嚴重的起床氣,誰吵她誰就是她仇人。

  而她那身為女兒奴的帥爹爹從不吵醒自幼身子就弱的寶寶,一向讓她睡到自然醒,老當她才三歲大。

  「溫顏,前兩天剛下過雨,你不是說要上山撿草菇嗎?還要看看有沒有草藥,叫我早點叫醒你,以免去晚了菇子被村裡的大娘、姐兒採光了……」

  一人高的圍牆上冒出半截身子,趴在牆頭,一名容貌俊秀的少年年約十一、二歲,腳下踩著木頭樁子朝小姑娘輕喊。

  揉著眼皮子,溫顏打了個哈欠,伸伸懶腰,「好啦!你等我一下,馬上就好,你背著籮筐在門口等我。」

  「好,你慢慢來,不用急,我等你。」少年臉上帶著微微的紅,不知是清晨的微寒凍紅了,還是害羞。

  穿著單衣,髮絲亂成雞窩頭的溫顏起床第一件事不是洗臉穿衣、梳理頭髮,而是從放在床頭邊的小櫃子上,取出放在匣子裡的蜜餞,先吃上一顆補上熱量和糖分再說。

  對鄉下人家而言,糖算是奢侈品,雖然溫醒懷疼女兒為女兒準備一小盒糖塊給她備著吃,可是數量還是不太夠,她半個月就吃光了,而家中的銀子只夠過冬。

  所以有低血糖問題的溫顏改吃含糖的蜜餞,一樣有清醒作用,酸中帶甜,甜中帶酸的小果子讓人一下子醒了過來。

  一會兒,打扮得清清爽爽的溫顏也背了個小背簍出門,她穿著保暖的小襖子,襯了棉花的綁腳褲和皮制小靴,頭上綁著沒有任何飾物的麻花瓣,樣式簡單又方便出入,手上拿著夾著肉片的大饅頭。

  「給你。」

  看著白麵饅頭,高小姑娘快半截身子的少年咽了咽口水,卻還是婉拒道:「我……我不餓,你吃……」

  他才一說,肚子就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讓他困窘地紅了臉。

  「拿著,我昨兒特意叫我爹留的,放在未熄火的灶上溫著,早上一起來它們還沒冷掉,趁熱趕緊吃。」

  她一共留了五顆饅頭,三顆有肉、兩顆沒肉。

  她爹是大人,食量又大,所以兩顆沒肉,一顆有肉的饅頭,管飽。

  而他們還是孩子,一人一顆夾肉的饅頭,管私塾煮一頓午膳的周大娘做的饅頭一向很大,夠他們填飽肚子了。

  「嗯!溫顏,你真好。」

  少年接過大饅頭吃著,吃相斯文,很有教養的樣子,反觀走在前頭的溫顏,大口咬著饅頭,三、兩下就吃個精光,兩頰鼓起的模樣像貪多的小松鼠,讓人深恐她會噎死。

  「我不好,我只喜歡當壞人。」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村裡就沒幾個好人,全是碎嘴的,和想佔便宜的。

  「溫顏,喝水,別噎著了。」少年拿出煮好放涼,用竹筒裝的紅棗茶。

  不跟他客氣的溫顏順手取來,仰頭喝上一大口,「快走,別磨磨蹭蹭了,不然又遇上大嘴婆……」

  真的不能背後說人閒話,才剛說到大嘴婆,村裡起得最早的陳三娘和女兒大妞正好迎面而來,她家是做豆腐的,母女倆起早貪黑的磨豆子,點豆腐,再挑到十裡外的鎮子賣。

  這家的男人是個懶漢,只負責磨豆子,其他一概不管,磨完豆子便回去睡懶覺,睡到妻女賣完豆腐回來才起床數銅錢,看賺了多少。

  所以這對母女有了紅眼病,十分嫉妒溫顏的好命,每回一碰上總要酸上兩句,說些紮人的酸言酸語。

  「哎喲!小溫顏,難得見你起了一大早,今兒個太陽打西邊出來不成,瞅瞅,我都要沾福了。」哼!瞧這一身衣服可真體面,碎花小襖來著,她家大妞只能穿她的舊衣。

  小姑娘穿什麼都好看,眉清目秀,白白淨淨的,一雙水靈靈大眼像是會說話,叫人看了又妒又嫉。

  若她家女兒有這丫頭一半長相,媒人早上門提親了,也不致讓她愁白了發,從早到晚擔心女兒嫁不出去。

  「嬸子早。」即使不太樂意,想繞過陳三娘,但是為了爹在村中的聲譽,溫顏規規矩矩的問候一聲。

  「早呀!溫顏,一早帶著小未婚夫上哪去呀?啊,是童養夫,多乖巧,婦唱夫隨呢!」她捂著嘴,老母雞一般的格格笑,眼露輕蔑和不屑,還下巴一抬用鼻孔睨人。

  「我不是童養夫。」漲紅臉的少年怒不可遏。

  「別理她,有人天生多長一張嘴巴。」溫顏拉著少年的手,快步走過陳三娘和她女兒。

  「嘖嘖嘖,都手牽手了,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陳三娘嘴賤,一張口就停不下來。

  溫顏倏地一回頭,「嬸子,你家二郎、三郎的束脩要記得送過來,再不交錢就沒書念了。」

  「你、你跟我要……要銀子……」她忽地口吃,面色忽青忽白,還有些發紫。

  「我爹是個讀書人,不善與人口角爭執,但你家從去年九月、十月、十一月到臘月中已欠了三個半月的束脩,再不付清真的得回家種田了,今年起我家由我管賬。」她可不是她爹,高風亮節,寧可縮衣節食也要作育英才。

  溫醒懷就是個死讀書,讀死書的呆書生,整天之乎者也掛在嘴邊,考上個秀才功名就因家境緣故而未再進一步,以自家為私塾收了學生,教些三百千,識識字。

  村裡的孩子普遍家境不好,能識幾個字就不錯了,他教的是啟蒙,六到十歲左右的孩子,日後出去不被騙,或做個賬房,不要求高深的學問,四書五經也就偶爾講上兩篇。

  當然也有幾個上進的學生,在溫夫子的啟蒙後到了鎮上的私塾就讀,他也樂觀其成,代為寫推薦書函。

  只是溫醒懷為人太過和善,教學生是有教無類,誰想來都能來,可是一遇到有人叫窮,想拖欠一、兩個月學費,他雖面有難色卻狠不下心拒絕。

  這一拖再拖拖到「忘了」,還厚著臉皮蹭上頓飯,長久下來也是不小的負擔,臉皮薄的溫醒懷依然不好意思開口催討,像陳三娘這樣的人家就故意欠著,欺負老實人。

  「這……呵呵,時候不早,我們要趕著去賣豆腐,回頭再聊……大妞,走了,還看什麼……」再看也是別人的,沒她的分,人家早被相中了。

  大妞一看再看溫顏身邊的少年,如果不是被她娘拉著走,都想往人家身上撲,一訴衷腸,「娘,我和錦年哥哥說說話……」一句也好,她好喜歡他,想跟他在一起……

  「說什麼說,就你那長相人家瞧得上眼嗎?別給老娘丟人了。」她還有自知之明,落難的公子仍是天上星星,不是他們高攀得起的。

  「娘……」

  「走了,還賣不賣豆腐,一會兒賣不完,看你爹會不會打死你……」銀子最實際,不咬人。

  晨霧中,陳三娘母女越走越遠,兩人的聲音也越來越小,直到聽不見,消失在漸漸散開的白霧裡。

  溫顏兩人也繼續往山裡走,一邊走一邊說話。

  「還叫你錦年哥哥,真是不要臉,大妞都比你大一歲呢!」她怎麼叫得出口,聽得人都起雞皮疙瘩了。

  「我不是童養夫。」少年氣悶的跟在溫顏身後,面色潮紅,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明明身子不好的人是溫顏,可是在一個冬天的進補後,反而她比鄰家少年的氣色還好,爬起山來健步如飛。

  「風錦年,你是傻的呀!別人胡說一通你也當真,你要是覺得太早定下婚約,你解除不就得了。」

  真當她非他不嫁呀!外面那麼大,她遲早有一天要走出去,看看這世界,沒婚約在身正合她意。

  一聽要解除婚約,風錦年急了,連忙捉住她的手,「我娶你,溫顏,我只喜歡你一個。」

  風錦年的爹風長寒原本是世家公子,住在五進的大宅子裡,家族龐大、人口眾多。

  風長寒是嫡出的孩子,無奈其父寵妾滅妻,偏愛側室,在側室的算計下,身為嫡長子的兄長因病暴亡,身後只有一妻一女,而他則被誣陷對庶母起了不軌之心,遭盛怒之下的父親逐出家門。

  幸好其母將其私房和首飾全給了淨身出戶的風長寒應急,這才買下一座宅子和百畝田地供人佃租,有些許銀兩傍身。

  只可惜他頗有些書生意氣,不能忍受名聲被毀,更不願承認這無稽的罪名,鬱結在心,一病不起,成日與藥為伍,纏綿病榻。

  心結不解吃再多的藥也好不了,上好的宅子和田地也因為看病吃藥而一樣樣賣掉,最後只好搬到天坳村。

  那年風錦年八歲,就搬到溫顏家隔壁,他們手中尚有餘錢,將殘破的農家改建成二進院,留著一僕婦一婢女侍候,只是坐吃山空,後來僕婦和婢女也養不起了,放她們走了。

  去年冬天特別寒冷,大雪封山,剛考過府試的風錦年打算隔年春天再考院試,若能考進官學,便成為年紀最小的秀才老爺。

  誰知天有不測風雲,他爹的藥沒了,沒法出山買藥,就這麼熬死在床上,死前怕妻小無人照料,便和隔壁心善的溫醒懷定下兒女親事,盼溫醒懷能多看顧一、二。

  但是溫醒懷也是個黍麥不分,人情世故少根筋的人,為了幫忙風家的喪事竟把高燒的女兒獨留在屋子裡,她因熱而踢開被子,活生生凍死了,大半天無人得知她已死去多時。

  等溫醒懷想到女兒該吃藥匆匆往回趕,卻見女兒站在灶台前,升火熬著米粥,沒灶台高的孩子將切碎的臘肉放入粥裡一起煮,面無表情的看著提著藥包與她對望的父親。

  那時溫顏已經不是原來的溫顏,靈魂來自另一個世界,她是無國界醫生,以及國際排名前三的殺手,她被捲入公共汽車爆炸案,當時車上有恐怖分子安排的人肉炸彈,她根本逃不掉,全車二十七人一起炸成肉塊。

  「好了,我知道了,你激動個什麼勁,把手放開,我們早點進山好早點回去,你下午還要上課。」毛都還沒長齊就想娶老婆?等他見過的世面多了也就不稀罕她這個小村姑。

  溫醒懷的學生以七歲以下的居多,對於他們的安排是,上午上課,到了下午便練字、背書、複習教過的課文。

  而幾個年紀大又有上進心的孩子則另外再教四書五經,制藝作文,風錦年是其中之一,也是書念得最好的一個,連天坳村村長都寄以厚望,主動幫他出午膳費用。

  要不是被他爹耽擱,今年三月天坳村又出一位秀才郎,不用等到守完三年孝再考。

  「溫顏,你真的認識草藥嗎?」

  他本來一直以為要上山采蕈菇,誰知道進山前她說還要順帶找草藥,他就納悶了,她什麼時候認識草藥了?

  在去年這個時候她還全身裹得緊緊的,不肯踏出房門一步,彷佛一出門就會凍成冰棍。

  二月初五,天氣乍暖還寒,越往山裡走越覺得山風凍人,他手上套著溫顏為他做的露指兔毛手套才暖和一點,腳上鞋子裡也是塞兔毛,但不是皮制的。

  去年冬天太冷了,兩個孩子饞肉了,身子好一點的溫顏就教小未婚夫設陷阱捉兔子,兩人也算好運,捉到一大兩小的兔子燉肉吃,兩家四個人剛好吃一頓。

  大的兔子剝了皮給腳小的溫顏做了一雙免毛皮靴,兩隻小兔子的皮毛做不成一雙男孩的靴子,溫顏靈機一動便照著錦年的手畫了手形,前後兩片縫在一塊便成了手套,做成露指的款方便他練字或做其他雜事。剩下的兔毛也沒多少了,直接塞入他的布靴子裡,至少保暖些,不會凍著了,物盡其用。

  「一知半解。」

  她穿越前學的是西醫,開膛剖腹不在話下,可是對於中醫就是霧裡看花,幾種常見的中藥倒還識得,像金銀花、連翹、鬼針草、黃花地丁、三七等,像黃精、石斛、當歸、天麻、紅景天這一些藥材,就算她瞧見了也認不出來。

  不過她穿越過來之後有惡補了一下,能認得的種類更多了。

  「嗄?」他愕然。

  「收起你錯愕的表情,一知半解就不能挖草藥了嗎?你爹臨走前送了我爹一箱籠的書,其中就有兩本醫書和一本草藥簡要,藥草書上記載了上百種常用藥草,還附上草藥和草藥形狀的說明,人沒傻就能找到。」

  「你看過書了?」他記得爹生前常翻閱醫書,久病成良醫,爹想治好自己,只可惜……事與願違,風錦年面色悵然。

  「看過了。」這不是廢話嗎?要是沒看過她也不會來找藥材啊。她得好好地引導他,讓他開竅,別問些傻問題,也別像她爹一樣成了死腦筋的人,不知變通。

  風錦年放心的籲了口氣,「溫顏,山上危險,有吃人的野獸,我們不能進得太裡面,安全為上。」

  「嗯!知道了。」囉嗦。

  溫顏口頭敷衍著,心想若能打頭狼或獐子就好了,家裡缺錢,她又想吃兩口肉,整個冬天憋壞了,嘴饞。

  「溫顏,你看那邊的枯木上頭,長了一片白白的是不是菇子?」風景年指著不遠處一棵倒木。

  「咦!你眼睛真利,那是平菇。」數量還真不少,能采半簍子。

  「你別動,我來摘,那邊草多,會割傷你。」他找了根枯枝往草叢上打了幾下,沒蛇出沒才靠近。

  「嗯!你摘平菇,這裡有些草菇,我來采……」

  初春的山上長了不少鮮嫩的野菜,溫顏看見草菇旁的山蘇、薺菜,順手采了一大把往背簍裡放,春天吃野菜正當季,又鮮又嫩不澀口。

  兩人一邊摘野菜、菌子,一邊找著能賣錢的草藥,還真讓他們找到幾樣,為數雖不多但也叫人非常高興。

  有了好的開頭還怕賺不到銀子嗎?

  兩人見獵心喜,不自覺越走越遠,深入村民不敢進去的林子,儘管日頭漸高,有陽光射入,但林中仍有股森森寒氣。

  風錦年背上的籮筐裝了九成滿,他直起發酸的腰準備喊溫顏一聲,該回去了,再晚他就趕不上溫夫子的課了。

  忽地,他身子一僵,兩眼望著前方,驚恐萬分。

  「溫……溫顏……豬……你……豬……」他一急,說話就結結巴巴,沒能說得完整。

  「你才是豬。」膽肥了,敢說她是豬。

  「不……不是你,是你後面……」有豬。

  「我後面?」回過頭一看,一頭小山豬正拱著地上的山芋,哼哧地用豬蹄刨出一個坑,露出底下拳頭大的芋頭。

  「溫顏,快跑……」野豬比狼更兇狠,被撞上了非死即傷,很少能全身而退。

  「好。」她嘴上說好,可做的卻是找死的事,她將挖野菜的小鏟子往背簍一扔,兩腳飛快的沖向小豬,抱起小豬往後跑。

  「溫顏——」她瘋了嗎?

  風錦年想叫溫顏把豬放下,可是他還來不及開口,被捉住的小豬發出淒厲叫聲,樹叢後一陣搖晃,豬爹、豬娘、豬祖宗,一窩子豬七、八頭全跑出來,狂追兩人……

  「溫顏,抱緊,不要鬆手……」嚇得冷汗直冒的風錦年一臉慌色,仍沉住氣叮嚀溫顏,待在樹上,想著脫身之法。

  林子裡什麼最多?

  樹木最多。

  兩個手無寸鐵的小孩,在大大小小的野豬逼近前,一前一後爬上大樹,在同一棵樹上一人抱著一根腰粗的樹枝不放,心有餘悸。

  他們也算老天保佑,這棵樹夠粗壯,足有丈高,枝節甚多好攀爬,人有雙手雙足能往上爬,而豬兄只能在底下刨地嚎叫,用豬頭使勁的朝樹幹撞,撞得頭破血流。

  「風錦年,你想不想吃豬肉?」好多好多的肉,夠他們吃上一整年。

  「你說你背簍裡那頭小豬?」小是小了點,不過也是肉,夠吃兩天吧!只是……他們得跑得過一群豬,否則全是妄想。

  「不,我指的是下面那一堆。」在她眼中是醃好的臘肉、燻豬肉、金華火腿……想想就嘴饞。

  聞言,他臉色變了又變,幾乎呈現墨色沒調好的淺黑,「我沒聽見、我沒聽見,她在瘋言瘋語,腦子被嚇傻了。」

  不過,她就算傻了也是他娘子,爹和人說好的事他必定做到,絕不食言,出爾反爾,即使……他活不過今日。

  樹又用力的搖晃一下,抱樹喃喃自語的風錦年緊閉雙目,他不想看到自己摔下樹,被豬活活咬死的慘狀。

  他很害怕,更怕保護不了才九歲的未婚妻,溫夫子對他有恩,替他埋了父親,他就算死也要救下溫顏。

  這時的少年已有自我犧牲的念頭,娘無法接受爹的死,渾渾噩噩臥病在床,溫顏是為了幫他攢銀子請大夫給娘看病,才一起入山,想弄些值錢的貨賣錢,所以他不能讓她有事,她一定要活著出去,他們風家欠下的恩情不可不報,死他一人就好。

  溫顏很沉穩地說:「我是認真的,你別當我在胡言亂語,你看你左手邊是不是有手腕粗的藤蔓。」窮則變、變則通,天無絕人之路。

  他小心的將頭一偏,睜開一條眼縫,「沒手臂粗,但也不細,你要藤蔓幹什麼?」

  她吩咐道:「綁在小豬身上。」豬呀豬,你的肉就是給人吃的,別怪吃肉的人殘忍,姊姊會幫你超渡。

  「綁在小豬身上?」

  「對,守株待豬。」讓它們自個兒上門找死。

  他一頭霧水,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在離兩人三尺外的一棵百年生的櫸木上頭,一名白鬍子老頭橫臥在樹冠頂端,他一腳平放、一腳弓起,手裡拿著一隻白玉酒葫蘆往嘴裡倒酒。

  他看似爛醉如泥,一個翻身就要往下掉,可迷蒙的眼中精光爍爍,直射抱樹而不慌不亂,而且盯著樹下野豬的小姑娘。

  溫顏絲毫沒有察覺,繼續發號施令,「你把藤蔓的另一端給我,再量好垂地的距離將藤蔓切斷。」

  雖然不知道她要做什麼,可認為溫顏比自己聰穎的風錦年二話不說的照著做,用柴刀砍斷十幾尺長的藤蔓。

  一會兒,他便曉得溫顏打什麼鬼主意了。

  原來藤蔓的一頭綁著三十來斤的小豬,一頭是他們大筐加小背簍的重量,她先將小豬緩緩放下,觸及地,讓小豬發出叫聲,小豬的豬家族一擁而上要把小豬拱下來,可是溫顏很奸詐,籮筐被推下懸掛半空中,小豬也被高高吊起,笨豬撞樹撞得頭暈眼花。

  兩人輪著來,一下子放筐,一下子放小豬,七、八頭大豬小豬也分不清東南西北,聽到小豬叫聲就拼命撞樹,想把樹撞倒。

  如此重覆幾十回,小胳臂酸了,沒力氣,樹底下倒了幾頭撞昏了的野豬,想爬爬不起來。

  「你把小豬拉好,我下去殺豬。」豬不死他們沒法離開,困在樹上,到了晚上就走不掉了。

  「什麼?」他沒聽錯吧!她要下樹……殺豬。

  溫顏的話讓人打從心底發慌,以為她在開玩笑,可是看她哧溜一聲的溜下樹,驚覺她說真話的風錦年連忙將綑豬的藤蔓綁緊,打算從樹上往下爬,拉著溫顏趕緊往林子外跑。

  只是他藤蔓剛綁好,樹下傳來豬的哀嚎,他低頭一看,最大頭的公豬已然氣絕,溫顏的小鏟子一半插在另一頭母豬的豬頭,一半露在豬頭外,母豬痛到爬起來亂撞,又一頭撞上樹頭,小鏟子被撞掉了,豬頭的傷裂開,噴出大量的腦漿,過了沒多久,抽搐的母豬也死了,還有一頭小豬也本身就個頭小,撞了那麼久,早就受傷奄奄一息,倒是不用溫顏動手就死了。

  看見同伴死掉,有一頭豬嚇得豬蹄子一抬,跑了,其他的豬見狀也跟著跑了,原地留下三頭豬。

  「這……它們死了?」看著又爬上樹的溫顏,看得目瞪口呆的風錦年再次說話結巴。

  「應該死透了。」她不確定,再等一會兒以免遭到去而複返的野豬群圍攻。

  「應該?」聽起來叫人心有不安。

  「豬會裝死。」她手軟腳軟了,沒力氣再與豬搏鬥,她目前的小身軀實在太弱了,沒她前一世十分之一的身手,用一條鐵絲也能取人性命。

  沒聽過這說法,豬有那麼聰明?

  風錦年躊躇地說:「溫顏,時候不早了。」他肯定趕不上溫夫子的課。

  「我知道,再等一下。」

  催催催……催魂呀!百無一用是書生,她身邊的為何不是孔武有力的獵戶,至少還能扛重物,而他……背得動自個兒的籮筐已是萬幸,不敢指望太多。

  「等什麼?」他脫口問。

  溫顏冷冷一瞪,「等我腿不軟、手不麻、心口不發顫了,你以為我殺兩頭豬不怕嗎?」

  她也怕,怕力有未逮,畢竟今非昔比,她必須一擊斃命,若有閃失遭受反撲,弱小的軀體支撐不住,被野豬拱上兩下就要重新投胎去了。

  九歲真的太小了,她得花上幾年功夫鍛鏈,就算達不到顛峰時期也要有自保能力。

  溫顏殺豬不單純是想吃肉,也是想瞭解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日後好利用這座山做體能訓練。

  「溫顏,你還好吧……」風錦年呐呐地說,是他不好,讓她受到驚嚇。

  「不好。」前一世她當了十二年殺手,七年的無國界醫生,看過的生死比尋常人還多,早就置生死於度外,可是區區幾頭豬居然讓她害怕了,還是死神給予她的警告,叫她珍惜重生的生命。

  「那我背你……」她不重,他背得動。

  「豬呢!」

  「豬?」

  「你不會認為我會把兩頭一兩百斤的豬扔下不管吧!」

  風錦年一聽,面露驚色,「你要把這些豬拖回去?」他們兩個人怎麼辦得到。

  「你做不到?」溫顏有想把他雙腿打瘸的衝動。

  「溫顏,兩個大人也不可能拖走這些豬,何況你和我。」

  他勸她放棄,不要白做無用之功。

  「天底下沒有不可能的事,有心鐵杵磨成繡花針,你去砍竹子做竹筏,我們一人一邊拖也要拖下山。」

  人定勝天,她就不信人小成不了大事,只要一出了林子,便能請村裡的叔伯們幫忙,大不了一人分他們三斤野豬肉。

  她想得簡單,兩人先合力拖出一頭大豬,回頭再拖另一頭,風錦年腿長跑得快,先回村子裡喊人,她顧著豬,等村人來了再抬下山,野豬肉不多見,起碼能賣上十來兩銀子,她和風錦年分一分,他娘有銀子買藥了,而她能讓爹吃上肉,做幾身新衣,再存點錢買地。

  當夫子的窮到一件舊衣穿三年,還要考慮學生沒飯吃,她不曉得她沒來之前這對父女過的是什麼日子,兩人瘦得都可以當神仙了,吃著野菜粥配鹹菜,米缸永遠填不滿。

  如今有她在了,她不會讓原主的爹再挨餓受凍,誰敢因他性子溫和欺上門,她就讓人見識她欺負人的本事。

  「溫顏……」風錦年太為難了。

  「呵呵呵……小姑娘,有句話叫心有餘而力不足,你知道這意思嗎?」不自量力還理直氣壯的人,他頭一回見到,有趣、有趣、真有趣。

  伴隨著突如其來的蒼老聲音,一道白影飄了過來,白髮、白眉、白鬍子,一身白袍,腰上系了只玉葫蘆,手中一根紫玉簫,落在風錦年眼中,真應了那一句仙風道骨,好一個人間神仙,化劫渡災而來,但是……

  溫顏眼神冷冷,話語很不客氣,「老頭,你死了多久,看你年歲不小還不去投胎,是當鬼當上癮了,不想再世為人了吧!」

  裝神弄鬼的,會輕功了不起呀,一把年紀也不怕閃了腰,真正的高人是隱世匿蹤,誰像他那般招搖,唯恐世人不知,裝腔作勢。

  「什麼死了多久,老夫今年六十有九,做你太爺爺都綽綽有餘,小姑娘眼睛沒長好,看風成影了,這眼力呀,嘖嘖,比老夫還不如。」

  牙尖嘴利的,合他心意,他們天山派專出毒舌弟子,一張嘴巴毒枯十裡花海,萬魚翻白肚,千里白雲轉眼成黑霧,一片枯骨。

  「老頭,嘴皮子再厲害也是兩片皮而已,有本事一葉芭蕉輕搧,眼前幾頭豬就飛到我家院子。」溫顏猶帶三分稚色,說出的話卻能叫人吐血,眼眸澄澈,卻帶著狡黠。

  「不用芭蕉葉,老夫一隻手就能把事兒辦好。」老人飄然下樹,這幾頭野豬便好似燈籠,輕飄飄地被托在手中。「小丫頭,說說你家在哪兒。」

  溫顏和目瞪口呆的風錦年分別下樹,聽見他的話語,指了一個方向,隨口說道:「有一套呀!老頭,看不出你功底深厚。」

  「小丫頭,要不要拜老夫為師,老夫破例收你為徒。」他天山老人季不凡的徒子徒孫都能當她爺爺了,一拜師輩分可高了。

  三人一起走出林子往山下走,聞言,溫顏看了他一眼,清脆的吐出兩個字——

  「不要。」

  「什麼?」他瞪著眼,鬍子一翹一翹的豎直,砰的一聲,手上野豬落地。

  「老頭,你要弄壞我的肉,一頭賠兩頭。」她殺頭豬容易嗎?一直到此時手臂內側還有點酸痛。

  「為什麼不肯做老夫的徒弟,你知曉老夫是誰嗎?」多少人想拜在他門下,即使指點一招半式也像拾到寶似快活。

  「你賠我的豬。」她只想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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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30 19:43:1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師徒一場

  「要怎樣你才肯拜老夫為師?」

  不死心的季不凡從上回之後就一再遊說,他的紫玉簫送她了,白玉葫蘆也被搶走了,連腰上象徵崇高身分的雲紋玉佩也給騙走了,遇到土匪似的小丫頭,他有理無處訴,忒可憐。

  「我要吃肉。」她無肉不歡。

  「好,肉馬上來。」

  季不凡咬牙,施展輕功,眨眼就消失在林子裡,片刻,竟然就帶著一樣樣獵物回來,兔肉、羊肉、蛇肉、鹿肉、廡子肉,若要熊肉、老虎肉他等等再去,還有虎骨、虎鞭泡酒喝。溫顏見到肉就兩眼發亮,也顧不得其他,當下料理起來。

  季不凡忍了又忍,眼看她終於停下嘴巴,便迫不及待地問:「如何?小丫頭,你該給老夫個答案了!」

  「吃得有點膩味……」三年不開張,一開張吃三年,太久沒吃油腥味了,一下子吃得太飽滿嘴肉味……油膩膩,反胃。

  季不凡吹鬍子瞪眼,一臉敢不從就剝皮抽骨的凶樣,「跟不跟老夫學武?」

  「學學學,先讓我消消食,吃太多了。」撐著了,脹得難受,得走幾圈消化消化。

  「誰叫你貪嘴,好點了沒,老夫事多,沒時間耗在你這兒。」他好歹是宗師級人物,這丫頭真的眼瞎,全然不當他是一回事,下凡神仙當過路老樵夫,不值一提。

  溫顏把手往後腰一撐,裝出胃脹難受的樣子,「你要是等不及了先教他,把他教會了,再由他來傳功,這樣我多省事,不用費心練武便能成為武林高手。」

  風錦年原本是陪著小未婚妻來赴約,就在第一次遇見季不凡的林子裡,他不放心溫顏獨自前來,畢竟對季不凡的來歷一無所知,若只是個騙子倒也罷了,就怕他對溫顏不利。

  他雖然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要是有個萬一,當個盾牌讓溫顏逃跑還是行的。

  他並不打算說話,只在旁邊守候,誰知突然被點名,不及他肩高的小姑娘一拉他手臂,直接推向季不凡面前,以買一送一的方式強迫推銷。

  「胡鬧,老夫要收的徒弟不是隨便一人都行,學武無捷徑,全靠用心去練,如果用傳功就能練就世間絕學,那要師父何用,一個個都成了武學宗師。」他千挑萬選的好徒弟,怎麼是條蟲,只想一步登天。

  「哼!老頭,此愛矣,我是小姑娘,一不當官,搜括百姓的民脂民膏,魚肉鄉里,二無懲奸除惡的義勇俠氣,以天下萬民之福為己任,除貪官、誅惡吏,掃蕩一切不平事,你說我學武做什麼?」以她的年齡來說起步太晚,快要定型的骨骼再拉開,肯定痛不欲生。

  「誰說學武就一定要行走江湖與人打打殺殺,強身健體不行嗎?你有學武的資質,老夫斷定十年……不,五年內必有所成。」只要她肯下苦心去練,天山派若干年後又出一武學天才,破空而出,驚才絕豔。

  「不要,太累了,我身子骨太弱,練了我會病懨懨的。」她一說就倒,靠在風錦年肩頭,一副弱不勝衣的孱弱樣。

  「師父,我來學,溫顏打小就體弱,一吹風就受寒,三天兩頭要吃藥,她真的不行。」

  風錦年想到藥不離口的母親,他不希望身體狀況剛有好轉的溫顏又因風吹日曬而禁不住,成了個病號。

  季不凡不屑,「去去去,楞頭青,師父能亂認的嗎?老夫當你祖宗都當得起,少來攀關係,老夫看她順眼,你一邊涼快去。」

  「老頭,他是我的未婚夫。」溫顏看著季不凡,眼底的笑多麼邪惡。

  「咦!」季不凡吃驚,來回看著兩個孩子。

  「你不讓他喊你師父,也就表示不收我這個徒弟,畢竟我們以後要結髮做夫妻,夫為天,妻從夫命,你讓我跟著喊祖宗……」她意味深長地看他,她先欺師滅祖,拔光他的白鬍子,再放火燒了他頭髮,看他拿什麼招搖撞騙。

  「這……」季不凡一臉困擾,明明他只想收一個徒兒,為什麼要被迫多收一個,他心裡那道坎過不去。

  「老頭,一句話,你收不收?」是他自個兒找上門的,休怪她點燈捉耗子,打死不放。季不凡猶豫了再猶豫,撫著美須長歎三聲。

  有些人天生眼緣,一對上眼便知緣分深厚,怎麼瞧怎麼喜歡,溫顏對於季不凡而言便是如此。

  季不凡生來反骨,向來不是能忍氣吞聲,逆來順受之人,遇上事情總要搏一搏,不輕言放棄,也不肯認命,而溫顏獵野豬的一連串舉動,讓他看出她也是這樣的人,他就看上她那根反骨。

  人以群分,物以類聚,相同性子的人就該聚在一起,季不凡想將自己這份精神傳承下去,溫顏是他六十餘年來所見最他心意的火種,他要這把火綿延不斷,一代接一代。

  可惜火種本人意願不高,也不願意成為火之聖者。

  「老頭,本姑娘的脾氣不好,你不吭聲,我咬你哦!」等久了會讓人失去耐性,而她一向缺乏耐性。

  季不凡臉色難看地輕哼,「看在你的面子上,老夫勉為其難收他為徒,可他不許得意忘形。」

  「風錦年,快跪下。」目光一閃的溫顏伸手一推。

  「咦!跪下?」他還有點犯傻。

  「拜師,三叩首,快點。」時機不待人,一旦錯過了不復再來,這是他的機緣。

  風錦年被趕鴨子上架,莫名其妙拜了個師父,磕了三個響頭後還有些不知所然,他不知道師父是誰,也不曉得為何拜師,迷迷糊糊中,他多個神仙師父。

  「該你了,丫頭。」這只長著小牙的幼狐,他要看她何時長出九根無雜色的狐狸尾巴。

  「說什麼呀,聽不懂。」溫顏頭一甩,濃黑發色的麻花瓣子像烏黑鞭子輕甩,

  「輪到你給為師的磕頭,我讓你當這小子的師姊。」季不凡撚須呵笑,神態極其愜意。她裝傻的一眨眼,「老頭,你是不是搞錯了,我可沒說要拜你為師,我這人野慣了,不想多個人管我。」

  前一世的她是個孤兒,不到十歲就被吸收進了殺手組織,她在烈日當空的沙漠經過長達半年的訓練,又在最嚴峻的冰寒極地單獨生活四個月,在極高的山裡被放逐三個月,深入海底忍受水壓的壓迫,在爆破聲中殺光曾經一起受訓的同伴,從熊熊烈火燃燒的高空逃生才算是合格殺手。

  她在殺手組織待了三年,摸清了他們內部的運作和高階人員,她殺掉一個又一個認識她的人,銷毀和她有關的所有資料,利用無國界醫生身分來掩飾,另起爐灶,自立門戶,成為獨立行動的殺手。

  她的前一世幾乎在訓練和殺人中度過,她從沒有過過一日可以開懷大笑的生活,因此這一世她要做自己,不再受制於他人,不想每日無止境的學習她不想要的東西,被迫扯入周而復始的惡夢中。

  「臭丫頭,你想反悔。」狡猾、狡猾,小小年紀居然言而無信,耍起他老頭子了。季不凡氣呼呼的吹鬍子瞪眼。

  「師父,溫顏自始至終也沒說過她要學武,她一開始便言及自己身虛體弱。」一見老人氣得噴氣的要拎人教訓,風錦年連忙擋在溫顏身前,不讓剛拜的師父傷她分毫。

  看著那單薄的背脊,溫顏心裡五味雜陳,在她兩世為人的記憶中,還沒人肯為她遮風擋雨,他們看到的是她的無堅不摧,從沒想過她有脆弱的一面,也需要可依靠的肩膀。

  這輩子,她第一次有爹,也第一次感受到何謂父愛如山,雖然溫醒懷是個濫好人,可是對女兒的疼愛是真心誠意,幾乎是毫無理性的溺愛,有求必應到她都不忍心欺負他,只想護著這份真。

  她也是第一次擁有一個未婚夫,雖然兩人的婚約是長輩定下,雖然風錦年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還傻呆呆的,可他卻是真切地把她當成自己的責任,願意關心她、保護她。

  「別叫老夫師父,她不拜師老夫就不收你,真把老夫當神仙,沒個脾氣。」他不高興,丫頭、小子一樣壞,心眼多,他幾十年的歷練竟栽在兩個小娃手中,大宗師的顏面要往哪裡擺,沒臉皮了。

  「師父,我都磕頭了,你不能不收。」風錦年性子也執拗,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哪能說不要就不要。

  「哼!」老人高傲的哼了一聲。

  「老頭,你也別端架子了,先教幾天讓我看看你的本事,真能把他教出你那飛來飛去的身手,我肯定拿你當師父看待,」溫顏先糊弄季不凡,頑童心性的老人很好哄,她向來擅長應對老人和小孩,他們缺乏的是別人的關注。

  季不凡頓時一喜,「你說真的?」

  他沒聽出話中的陷阱,溫顏只說拿他當師父看待,可沒說一定會拜入門下。

  如果她和風錦年的婚事沒出差錯,他的師父不就等同于她的師父,夫妻一體,還能分出彼此嗎?

  「我長了一張騙人的臉嗎?」白淨秀氣的小臉清純無邪,端得是人畜無害的模樣,一雙泉水般澄澈的大眼是如此明亮,叫人油然生出好感。

  「好吧!信你這丫頭一回,老夫還能活到一百二,看你能使出什麼把戲。」他不信收服不了她,他吃過的燒雞比她穿過的鞋還多,走著瞧。

  一老一少各懷鬼胎、拼心機,誰輸誰贏且看明朝。

  「一百二?我以為您老有二百歲數了。」除了少了皺紋,他怎麼看都像老妖怪。

  「呵呵呵……老夫是壽與天齊,能活到二百……不對,你說老夫老?」猛一聽是贊他老當益壯,長壽不老翁,但仔細一想,這丫頭沒好話,分明暗指他老得該躺棺材底了。

  「你都自稱『老夫』還不老,難道你自以為還像我們這等年輕人。」溫顏指指自己和風錦年,兩人的年歲和他一比,那真是參天大樹底下的小樹苗,沒得比呀!

  「你……你……不氣、不氣,不中你這壞丫頭的詭計,老夫收徒總要知道你們的名字,報上名來。」他好讓人記在名冊裡,讓其他門徒知曉他又收了徒弟。

  風錦年看了溫顏一眼,答道:「我叫風錦年,十二歲。」

  「溫顏,九歲。」說完,她不禁感慨,好年少,前一世的九歲她可是處在水深火熱中,接受殺手訓練,哪像如今,她只要煩惱如何避免爹爹亂花錢。

  「溫顏,風錦年,嗯嗯,好,三日後的這個時辰再來林子裡,為師教你們入門功夫,喏,這本心法先拿去看看,不求你們背得滾瓜爛熟,最起碼要牢記在心,有心法打底,練起功來更事半功倍……」

  背書對兩人而言,根本是信手拈來的一件小事,薄薄的一本冊子不過十來頁,從頭翻到最後一頁也背下七、八成。

  真的不難,風錦年出身世家,打三歲就啟蒙,也接受名師教導數年,雖然後來流落山村,也並未中斷學習,因此背起書毫無難度,一天之內便背完整本心法,還能融會貫通,師父未教已知如何氣沉丹田。

  而溫顏並非真的九歲孩童,她學過速記,說不上過目不忘,可記東西比誰都快,一本書翻過三遍也就差不多了。

  於是半旬後,季不凡看著兩人,滿意的很。

  「嗯嗯,不錯,沒想到你這小子還是個學武的苗子,吃得起苦,性子堅毅,為師教過一遍就能耍上幾招了。」看來沒白收徒弟,雖說拳頭力道上稍嫌不足,但下盤極穩。

  「師父,徒兒練了九十九遍了。」他的手快抬不起來了,沉得有如綁了幾十斤重的石塊。

  「功夫下得深,日後活命的機會大,不把底子打好了,你的功夫不過是空中樓閣,老實點,再來九十九遍。」學武功哪能偷懶,一步一步往上爬,肯付出的人才有收穫。

  「什麼?」還要九十九遍……他會累死吧!

  覺得全身骨頭快要散架的風錦年面有苦色,卻咬緊牙關,把師父教過的招式再一一練過一遍,心裡默念心法,把氣導入丹田,運行小周天。

  他告訴自己,習武強身沒什麼不好,學好武功就能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他爹的事不能重演,娘的身體也需要他的照顧,習得一身好武藝便能入山采藥,不怕毒蛇猛獸。

  還有溫夫子和溫顏,日後他們也會是他的責任,因此他要變得更強,將所有他在意的人守護在羽翼下。

  憑著這股信念,風錦年十分認真的學習,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他想為他死去的爹討回公道,讓娘得到公平的對待,不論是誰都不能將欲加之罪推到他們一家人頭上。

  只是他怎麼也沒想過,他因為一身武功和才學,在往後的日子裡會和皇家人扯上關係,終其一生糾葛不斷。

  「任重而道遠,為師的看重你才會一再的要求你,學武不可取巧,想要日益精進唯有不斷的自我磨練……」他語重心長,又帶著些沉重和期許。

  「是的,師父,徒兒謹記在心。」就像讀書一樣,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個人修為要靠自己努力。

  季不凡略帶滿意的一點頭,「有學武的決心就好好練,不出三年就小有所成,十年內能登上一流高手。」

  「十年太久了,老頭你行不行呀!別三腳貓功夫也自稱天下第一人。」哈!好困,天沒亮就挖人起床練武,太不人道了,她會長不高。

  看著正在打哈欠,一臉困意未消的小丫頭,又氣又惱的季不凡卻拿她沒轍,非常無奈。

  打不得、罵不得、說不得,還不能有一句重話,脾氣壞到老貓都嫌,一說她就翻臉,使起性子給人臉色看。

  「你看看你,成何體統,讓你一早來習武,修習內力,早起鍛鏈有助於筋脈的通暢,可你做了什麼,這是學習的態度嗎?」完全是背道而馳,沒一點上進心。

  「我本來就不想學武,把手臂都練粗了……」溫顏小聲的嘀咕著,拿了顆紅果子啃。

  「你說什麼?」季不凡瞪大眼。

  年紀大了,耳背吧!

  「我是說一日之計在於晨,練練身子精神好,看這春光明媚、百花盛開……」正好眠,沒說出的三個字是溫顏內心的想法。

  「那你還不從你的小懶窩爬起來,把心法裡的洗心經練一遍。」他沒見過這麼懶的丫頭,似乎除了吃之外什麼也不感興趣,偏又悟性高得一點便通,讓人為她的懶性著急。

  季不凡是越看越生氣,看到鬍子都要著火了,溫顏的「小窩」叫人不惱火都不行。

  沒法早起的她是由風錦年背著來,而她到林子的第一件事不是鍛鏈身體蹲馬步什麼,而是把一張油布往草地上一鋪,她自備棉被和枕頭,被子鋪平放在油布上頭,人往被褥一卷……一隻人蛹卷得不見頭腳,連頭髮都沒露出一根,她就這麼心安理得在蛹裡睡覺,還發出令人哭笑不得的鼾聲。

  日頭出來了,蒸幹了葉片上的露珠,小鳥嘰嘰喳喳地在林子中覓食,小兔子、小松鼠一一冒出頭,在林間、在枝栩間穿梭,為了填飽空腹,溫顏卻怎麼也不肯睜開眼,她把自己裹得像化蛹的蟲子一樣,能睡儘量睡,直到餓了想吃東西才醒來。

  「我練了。」沒啥用處。

  他一聽,手癢得想打人,「氣存丹田,再練一遍。」

  「氣在哪裡?」感受不到,她只聽到腹鳴聲。

  「氣無所不在,遊走在你的身體裡面,你要用心去引導,讓它進入你臍下三寸處,那裡便是丹田。」他耐下性子教導。

  「太難了,有沒有簡單一點的,要不你直接教我輕功,哪天逃難用得上。」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要是有個天災人禍,至少要跑得比別人快,以免大難臨頭。

  「還難?你到底有沒有心要習武,就算是輕功也要有內力輔佐,沒有內力你如何飛得起來。」異想天開,剛學走路就想跑,若有不用學就會的武功還輪得到她嗎?早被人搶走了。

  「不是還有『灌頂』一說嗎?你輸個十年、八年的內力給我不就得了,收徒都得給個見面禮,你什麼也不給……」未免太小氣了,寒酸師父惡劣徒,上樑不正、下樑跟著歪了,別說她不敬師尊。

  季不凡跳腳,「你你……溫顏,你是生來捅破天的嗎?」把天捅破了,禍害一干神仙。

  半年後。

  「為師要走了。」

  乍聞此言,一人面泛喜色,一人心有不舍,兩副迥異的神情叫人不知該笑,還是該哭。有徒如此,真是命中的劫數呀!

  季不凡看著眉眼尚未長開的徒兒們,心底歎了好大的一口氣,一個是發自內心喜愛,想要傾力教導,教出驚天動地的不世之才,可偏是心性怠惰,狡猾如狐,一心等著天上掉餡餅,另一個勤奮有餘卻少了些天賦,武功學得尚可,但是機敏不足,未曾開竅。

  若是兩人能互補長短,稍微中和一下,他此生也就無憾了,不用為他們那麼一點點缺失感到憂心忡忡。

  「老頭慢走,不送。」終於可以睡個飽覺了,她好久沒能睡到自然醒,上山采野果、草藥。

  一見她樂得露出八顆白牙,季不凡氣得又想打人了,「你就不能擺出難分難舍的嘴臉,叫為師瞧了心裡舒坦些,少些分離在即的惆悵,白眼狼說的就是你。」

  溫顏搖頭,「我是老實人,裝不出來,你一路好走,有事沒事別聯絡,就此別過,一別千里,千山萬水難相見。」

  「你要是老實人,這世上便全是好人。」季不凡氣惱的抬起手,往頑劣徒弟頭上一揉。

  「天山離此不遠,也就半個月行程,哪天路過了就上山來瞧瞧師父。」

  「我們一定沒空。」您老別指望,逃出虎口,哪會自投羅網往虎穴鑽。

  「溫顏。」一旁眼眶微紅的風錦年輕喝一聲,他不希望師父就要離開了,她還冷心冷肺不當一回事,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經過幾個月的相處,鳥獸都會產生感情,何況是人。

  「你也別罵她了,為師這輩子遇上她是現世報,當年你們師祖被為師的離經叛道氣得吐血,他說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如今不就一語成讖了。」

  季不凡自嘲也感慨,天道輪回,誰也饒不過誰,往前細數幾十年,他何嘗不是師父眼中的頭號頭痛弟子,為他操心,為他煩憂,最後還是放不下,圓寂前將畢生功力傳給他。

  七十歲不到的他已有兩甲子的內力,他身為天下第一人但內心始終有愧,心裡念念不忘師父生前的遺憾。

  看到老頭面上的苦笑,溫顏心頭被什麼螫了一下似的,微酸。

  溫顏抿嘴道:「看在你對我還不錯的分上,我們成親時請你來坐主位,不過你不來更好,省了一頓喜酒,你太能喝了……」

  「主位」一聽便知是把他當父執輩看待,季不凡聽了還亂感動一番,欣慰孺子可教也,沒白給她十年功力,哪知話鋒一轉竟是嫌棄他酒鬼一個,當下他的滿心感動一下子掃得一乾二淨,剩下的是怒髮衝冠,火冒三丈,不打她皮開肉綻枉為人師。

  「臭丫頭,為師的要教教你何為尊師重道。」他一伸臂,化掌為爪,捉向她肩頭。

  「呿!為老不尊,要走就走還欺負人。」她又恢復素日的毒舌,開口回噲,雙臂一打平有如蒼鷹展翅,氣提丹田往後滑行。

  她武功學得真的很丟師門的顏面,七零八落不堪入目,唯一學得精的是輕功,她左彎右拐繞著樹東縮腦袋西抽腿的,滑溜得像小泥鰍,一時半刻竟然躲過季不凡的拿手功夫鷹爪功。

  溫顏不是天生懶性子,而是認為已有防身之技就不用多此一舉了。

  且他們生在一個偏遠的小村子裡,離繁華似錦的大城甚遠,村裡全是沒什麼大志的百姓,小打小鬧的事兒是不少,可真要鬧出人命的大事不曾有,能不吃虧就好了,學打打殺殺的功夫有何用,難不成要他們行走江湖不成?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是她想過安定生活的心態。

  前一世她四處為家,是個無根之人,坐著飛機往返各國,沒有一個地方是她的家,有時猛一醒來不知身在何處,她還要看手機中的行事曆才知身處何地,又要殺什麼人。

  那種悵然若失的空虛感是再多的金錢也彌補不了,她有私人遊艇、豪華別墅、世上速度最快的跑車、別人想要也要不到的渡假小島,以及自己實力超強的傭兵軍團。

  她想要的都有了,唯獨親情買不到。

  所以這一世的她什麼也不要,雖然生母早逝,但她還有女兒奴的爹,至少她有根,知道自己是誰,祖上數代有跡可循,她不是舉目無親的孤兒,為了心疼她的人,她甘於平淡,不再涉足刀光劍影,爭一時長短。

  可偏偏多了老想給她大造化的季不凡,追著要收她為徒,躲不過的她一咬牙提出叫人接受不了的難題,想當她師父就先給十年內力當見面禮吧!不然沒得商量。

  誰知季不凡像是咬上她了,二話不說的以掌覆背,傳了十年內力。

  平白得來好處她內心有愧,於是就修了一門輕功,有了季不凡內力的加持,她練起輕功來真的事半功倍,沒花多大的勁便身輕如燕,飛身一縱足有一丈遠。

  不過一開始練她也撞得鼻青臉腫,被當師父的嘲笑好些日子,畢竟人不是鳥,不會飛,且她基本功不扎實,內力又並非自己修習而來,不能好好控制,一個沒拿捏好有了偏差,不是撞樹,便是摔個四腳朝天,渾身青青紫紫沒法看。

  「被你氣得少活三年,為師的不該找你算賬嗎?」季不凡移形換位,一個箭步拎住還想跑的猴兒。

  「人活那麼久幹什麼,兒孫都不在了獨留你一個孤寡老人多可憐,日暮西山、背影淒涼,我是孝順,讓你早日羽化成仙,以免淚灑黃泉……」做神仙有什麼不好,不是他一心所求嗎?人就是貪心,既想與天同壽,又不願早早辭世,拋去舊皮囊,換上新羽衣,妄想兩全,事事如意。

  「臭丫頭,你還說,真想我早死呀!」他忍不住往她腦門一彈,教她規矩。

  「不公平,你以老欺小。」揉著頭,她一雙水汪汪大眼瞪得圓如滿月,裡面蓄滿不平。

  季不凡一手拎人,一手撫著鬍子哈哈大笑,「那就練好武功找為師報仇,你……嗯!大概再練上三十年。」

  他頗為看好她,予以重望,像天山派掌門已五十有三,季不凡對他的評語是:今生無望,且看來世。

  「我還不如去掘屍。」溫顏認命了,放棄掙扎,她小胳臂小腿的,哪掙得開百年老妖。

  「掘屍?」聽來不像好話。

  「是呀!掘屍,我今年才九歲,肯定死在你後頭,等你死後我再挖出你的屍體,看是要踩、要踢,鞭屍抽骨好呢,還是挫骨揚灰、屍骨無存也行,你想你死都死了,還能白骨生肉跳起來,朝我大喊大逆不道嗎?」她故意說來氣人。

  人生七十古來稀,季不凡也已經六十多了,還能再活幾年?就算練就絕世武學,能洗筋伐髓,但真能如他自個兒所言活到一百二十歲?她存疑,現代醫學那般發達,百歲人瑞也不多見。

  「好呀!臭丫頭,連為師的身後事也不放過,看我清理門戶……」

  季不凡大掌作勢要往她天靈蓋一拍,拿她小命,實則看她口無遮攔,遲早因此惹禍,而想多給她十年功力,以她的機智,有了他二十年內力足以保命,江湖上殺得了她的人寥寥無幾,他大可安心離去。

  可風錦年學武經驗尚淺,也少了溫顏看透人心的機靈,一見師父面上生怒要朝小未婚妻下手,豈有坐視不理的道理,不加思索的出掌,要攔住師父那只往下拍的大掌。

  季不凡怎會沒有察覺,轉而一抓溫顏衣領,運起輕功,躍上樹梢,溫顏驚呼著阻攔,已經來不及了。

  「風錦年,住手。」這個笨蛋……

  「小徒仗義呀,丫頭,可惜了。」她沒這福氣。

  樹梢上的季不凡眼神複雜的看看自以為救了溫顏一命的風錦年,這孩子耿直,可是他第一眼看上的不是他。

  緣分這玩意兒真是玄妙,有緣無分、有分無緣……罷了、罷了,順其自然,強求得來的不是緣,而是債。

  「師父,您把溫顏放下,她只是說話沒遮攔,並無惡意。」拎得那麼高,萬一摔下來可就疼了,風錦年仰著頭,看著站立在樹梢上的師父拎貓似的拎著雙腳淩空的溫顏,叫他心驚膽跳。

  「你真要為師的把她丟下去?」他目光閃閃,似笑非笑的看向比狐狸還精的小徒弟,她回以眨眼一笑。

  「我接著。」風錦年的意思是師父扔吧,不管有沒有接好,都不會摔著溫顏,他墊背。

  「接好。」

  季不凡手一松,真把人往下扔,可說要接人的風錦年也沒接到人,因為他一鬆手,溫顏在半空中翻身,踩著橫出的樹枝輕輕一壓,借力再輕鬆的跳下地面。

  「說你是個傻的你還不信,傻到我不忍直視,賠我十年功力來。」溫顏一落地便往風錦年胸口戳,本來想戳他腦門,但不夠高。

  「十年功力?」他一怔。

  「丫頭,你得教教他,這小子傻裡傻氣的。」一點也配不上溫丫頭,她多吃虧。

  「該教還是會教,不過你就要走了,不留下一點什麼當念想嗎?」眼中泛著狡黠的溫顏不客氣的索要好東西。

  季不凡兩眼一睜,好生不快,「不是徒弟該孝順師父嗎?怎麼反過來徒弟坑師父。」

  「少說廢話,拿來。」她手心向上。

  他瞪了瞪眼,從衣袖中飛出幾本書,「這是包含為師畢生所得的機關術,你拿去瞧瞧,也許哪天能派上用場,還有醫書和失傳百年的百草藥典也一併給了,你對學醫頗有興趣,那小子的娘也許能多活幾年。」

  「師父……」風錦年感恩在心,自從他爹死後,他娘便一蹶不振,已有油盡燈枯之勢。

  季不凡搖搖頭,「你呀!太婆媽了,這性子不好,肯定是名字沒取好,今日為師賜名『震惡』,從此而後你便是風震惡,威震八方惡人、惡事、惡鬼,以心為劍,劃開諸方萬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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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30 19:43:3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女人的嘴不可信

  風錦年……不,風震惡自從被師父賜名之後,心性上似乎有些改變,除對待自家人以外,不再凡事隨和,也不會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在他認定的原則內不容人逾越。

  當然溫家人例外,尤其是溫顏,那是日後與他同床共枕的小娘子,他自是往心裡擱,處處以她為主,把她當成自己人,連兩人一起賺的銀子也交予她保管,由她一人管兩家事。

  只是看了好幾個大夫,藥也吃了,他娘的病情還是不見好轉,整日懨懨的,一日日的消瘦。

  「娘,喝碗粥吧!」

  眼神空洞的容嫻玉回過神,看了神似丈夫的兒子一眼,鼻頭發酸,「吃不下……」

  「是溫顏煮的魚片粥,她特意下河撈的,還把魚刺都給剔了,我嘗過幾口,不腥,有魚的鮮味。」溫顏教過他煮粥,可是他不是煮焦了,便是水放太多,糊成米湯。

  「是那孩子呀,小姑娘人挺好的……」就是出身太低,一個鄉下丫頭……她有些瞧不上小山村裡的村姑。

  在她心裡還是拋不開大戶人家的身分,她一出世便是備受寵愛的世家嫡女,一生富貴,沒受過委屈,爹寵娘疼,一家和樂,兄弟姊妹間少有口角,丈夫也是對她百般疼寵。

  可是公爹偏心,聽信寵妾饞言,他們只好被迫離府,想著等事過境遷再回府,她相信虎毒不食子,公爹怎麼可能不要親生兒子,難道他要將家業傳給庶子嗎?

  她一直這麼認為的,遲早有一天會回到錦衣玉食的風府,她仍是高高在上的二少夫人,婢僕成群的侍候著,她的兒子依然是孫輩最被看重的大公子,他是嫡子長孫。

  但是隨著丈夫的離世,她感覺到回去的希望越來越渺茫,心底希冀的火苗逐漸熄滅。

  回不去了吧!她想。

  即便如此,她還是有一絲渴望,就算他們夫婦有生之年無法光榮歸府,至少她的兒子是風府子孫,公爹再無情也不能漠視自家香火流落在外,他以後的妻子應該是名門閨秀,而非家無恆產的喪母女。

  在世家有三不娶,守灶女、刑克女、喪母女,前者是要招贅,後兩者則為不吉、不祥,娶之家宅不寧,不過鄉下人家倒沒這麼忌諱,只要人品好、懂事、家境尚可,若是再生得好,那可是人人搶著要,尤其還是夫子之女,本身識字,更是小門小戶眼中的好媳婦人選。

  若非風長寒生前先定下這門親,溫家的門檻早被媒人們踩爛了,哪由得早已不是世家夫人的容嫻玉嫌棄。

  「是呀,溫顏人很好,她還陪我上山給你采草藥,上回那根十年蔘就是她采的,給你燉雞湯喝。」他沒說還有一根五十年分,他們拿到藥鋪裡賣,得銀三十兩,一人分了十五兩,他們拿了銀子各買了五十斤白米、二十斤白麵、一些鹽、醬油等調料,以及幾套成衣和鞋子,割了三十斤肥肉煉油……

  溫顏做什麼都會想到他家,連他沒想到的也處理得妥妥當當,還特意弄了本小冊子記賬,每回他給了她多少銀子,或是用了多少銀子都會一一記下,讓他過目了才收起來。

  其實她不用做得這般仔細,雖然他一直沒開口,但是這世上他唯一相信的人只有她,她從來沒有看不起他,在他最需要有人陪伴時,她始終默默地陪在他身邊,以無聲的行動告訴他,他不是一個人,她在他身側。

  風震惡把魚片粥吹涼,送到娘嘴邊,他知道他娘和溫顏不一樣,不甘心粗茶淡飯,想重回富貴窩當個高高在上的貴夫人,因此她看不見年僅十二歲的兒子為生計奔波,習字描紅的手早已長滿粗繭。

  「年兒,娘真的吃不下,你放著吧,一會兒娘餓了再吃。」她想的是碧粳米飯、黃山燉鴿、三鮮鴨子,還有珍珠雞……魚片粥太寡淡無味了,不合她胃口。

  容嫻玉不是不餓,而是想要昔日的美味佳餚。

  她嘴上不說,眼神卻流露出來,也有些埋怨溫顏耽擱了她兒子,以她兒子的容貌和學識,何愁娶不到鎮上大戶人家的千金。

  看著魚片粥,她心裡想的是悔婚,另為兒子尋一門貴親,可是她開不了口,目前母子倆全賴溫家父女的救濟,若是她把兩家交情搞砸,不只兒子怨她,她一日三服的藥也斷了。

  「娘等一下還要吃藥,不先吃飽容易傷胃。」他站著不動,捧著粥碗等娘張口。

  「我不吃……」看著兒子的固執,她不快的板起臉,丈夫沒了,兒子不孝,她還活著幹什麼?

  她越想越傷心顧影自憐,認為這世間容不下她,原本被人捧在手掌心的千金小姐如今落得看人臉色過活,吃也吃不好,穿也穿不好,她連回娘家哭訴都抬不起那個頭,身上半件像樣的首飾也沒有。

  她自怨自艾,怪天怪地怪婆婆太過軟弱,管不住公公讓個偏房爬到頭上作威作福,害得他們也受到牽連,有家歸不得,如過街老鼠,人見人厭。

  風震惡還沒開口勸說,溫顏的聲音已經傳進來——

  「風熔子為什麼不吃,是嫌魚片粥煮得不好吃嗎?」有得吃還挑三撿四,她爹吃得津津有味,直說女兒手藝好。

  看到不請自來的溫顏,本想跟兒子耍耍性子的容嫻玉面色訥訥,「哪會不好吃呢!是我這身子不濟事,明明餓了卻沒胃口,不管吃什麼都覺得嘴裡淡得很,沒滋沒味。」

  她故意說嘴淡,用意是要溫顏識趣點,別老是弄些上不了檯面的家常菜打發她,好歹做幾道江浙名菜,或是蘇洲甜點,有魚有肉擺上一桌,不要顯得小家子氣。

  不過溫顏沒理會,任她自說自話,還沒過門呢,就想把她當小媳婦使喚,想擺婆婆的架子還早得很。

  「我娘去得早,沒人教我灶上的事,嬸子你別介意,哪天你身子骨好一點,就教我做兩道你的拿手菜,我肯定做得讓你挑不出錯……」

  「拿手菜……呃!呵呵……」容嫻玉笑得很不自在,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她哪會做飯,她的午膳一向是隔壁給私塾學生煮午膳的周大娘多煮了他們家一份,晚膳也是溫顏端來的。

  以前還有丫頭、婆子洗衣、做家事、打掃裡外,自從手裡銀子花光了以後,這些雜事以一個月五十文請村裡的大娘幫忙,有時兒子也會幫著做,而她不是病著嗎?實在做不來。

  容嫻玉還當自己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貴夫人,丈夫死後她也垮了,整天胸悶、頭暈、下不了床,大夫來了一個又一個,可沒一個能看好她的病,只說心緒鬱結導致。

  說穿了是心病,她自個兒不想好起來一直病著,寧可喝苦得要命的湯藥也不願承擔為人母的責任,裝著裝著就真病了,藥食難進,終日鬱鬱寡歡,不時以淚洗面,表示她心裡苦,苦到衣帶漸寬,無人可依靠。

  「嬸子還是把粥喝了吧,藥已經熬好了,擱在桌上,晚一點我們還要上山,家裡的柴火不夠用了,你這會兒要是不吃,等我們回來都晚了,你要餓上兩頓嗎?」她可不慣她,人在福中不知福。

  「什麼,你們都不在家?」一聽自己要餓兩頓,容嫻玉胃口就開了,魚片粥就魚片粥吧,她忍一忍也是吞得下去。

  她是想吃好的,可是此時不吃就沒得吃了,魚片粥放涼了有腥味,難以下嘴,她一個婦道人家又不好上鄰家向溫夫子討飯吃,今日休沐,周大娘不會來幫忙,一男一女閒話多,她不能壞了名聲。

  「是呀,時候不早了,我們得趕緊出門,前些日子下了一場雨,路上泥淳,不能走得太快,而且村裡老人說看這天氣還會再下雨,早一點上山才不會被山雨困住……」溫顏說得頭頭是道。

  從季不凡走了之後又過了三個月,原本炎熱的天氣進入初冬,滿山的花花草草也快凋零枯萎了,枯黃的落葉一片片飄下,漸漸露出粗細不一的枝幹,正好砍來當柴燒。

  冬天來得早,雪一下便寒冷無比,也不方便出入,因此囤積柴火要趁早,越多越好,不然雪一落下,別說上山砍柴了,只怕一出門積了厚厚一層雪,都多走兩步都過不去。

  不過拾柴只是藉口,他們今日說好要去的是更危險的深山,風震惡一邊練武,一邊用所學的功夫打獵,所獵得的獵物一半拿回家,一半用鹽醃著,或是燻成肉乾,放在兩人才知道的山洞裡,洞口用大石頭堵住,人與獸都進不去。

  這是冬天的儲糧,有備無患。

  兩家都沒地,自然沒有秋收的糧食,而他們年紀尚小,真要出去幹活也沒人雇用,所以儘量由自個兒儲存,省去一筆肉食的費用。

  而溫顏則在山裡跑跳,練習輕功,爬上爬下的找尋可用的藥草,能賣錢就賣錢,價錢低的便自用,兩人每隔半個月就去鎮上一趟,賣掉藥草再買些米糧,維持家中米缸不空。

  看容嫻玉總算吃飯,風震惡松了口氣,準備好上山會用到的東西,便跟娘親告辭,出發去山上了。

  誰知道,路上又聽見讓人煩躁的話語——

  「喲!溫顏又帶你家童養夫去哪兒呀!人家是讀書人,別把人帶壞了。」

  出門沒看黃曆,今天是不是諸事不宜?很想翻白眼的溫顏腹誹!真倒楣,怎麼又遇上賣豆腐的陳三娘,以及她含情脈脈看著風震惡的女兒大妞,那眼神太叫人噁心了,像是一塊豬肉上頭黏了一隻死蒼蠅,讓人吃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噁心到喉嚨口了。

  「溫顏還小,請不要在言語上多造是非。」面色微慍的風震惡兩眉一蹙,對小未婚妻多有維護。

  「嘖嘖嘖,童養夫說話了,你還護著她呀!兩人同進同出得臉皮多厚,咱們村子可由不得人胡來,若是出了事,恐怕得沉塘。」見不得人好的陳三娘越說難聽,兩眼像賊似的看著兩人,一副認為已有姦情的模樣。

  她也不想想溫顏才九歲,風震惡也才十二歲,尋常來說兩人對男女之事能有什麼瞭解?

  無非就是自己心思驅齪,看誰都無恥。

  「三嬸子,我這臉皮多厚你也看得出來呀!果然是火眼金睛,不過我這人有自知之明,不會盯著別人的未婚夫看得目不轉睛,嘴角口水直流。」

  那明擺的垂涎誰瞧不見,雖說這時代的女子嫁得早,可即便再早熟,也不能這樣盯著旁人的未婚夫,有她溫顏在,想白摘桃子那是大白天作夢。

  「你說誰看男人看到發花癡,我……」正想罵人小騷貨的的陳三娘眼角余光一瞟,正好瞟見女兒一臉癡迷,兩眼發直的看著風家小子,一時沒臉的氣悶在心,胸口痛。

  誰知倒楣事接踵而來,她剛挪挪腳,小腿肚針紮似的一痛,膝蓋因痛往前一曲,肩上擔子往前一傾,人和擔子一起倒向地面,原本要賣的豆腐也掉滿地,碎成豆腐渣。

  更不幸的是,地上一坨剛拉的牛屎,還熱著,她面朝下趴在牛屎上,吃了一大口牛屎,把過往村民笑得直不起腰。

  「溫顏,走了。」風震惡看也不看陳三娘一眼,拉起小未婚妻的手便往山上走去。

  「你做的?」她眉眼都在笑。

  「她活該。」每次嘴臭還亂噴糞,好似見人不說幾句刻薄話便渾身發癢。

  「幹得好。」長進了,不是一根筋的楞頭青。

  聞言,他嘴角揚高,「總不能老讓她欺負人,造謠生事,我們本來就是未婚夫妻,同來同往有什麼不對,她管哪門子閒事,我們一天吃幾碗飯她也要管嗎?」

  溫顏心情極好的戳戳他手臂,「她家女兒看上你了,想來跟我搶人呢!」

  「打趴她。」什麼人呐,風、溫兩家的婚約眾所皆知,是村長見證寫下的婚書,是誰都能搶的嗎?

  「你打還是我打?」她學得雖然是輕功,不過她也持續鍛鏈身體,有前世的技術在,打人還有兩下子,等她把老頭的機關術吃透了,再來困人玩兒。

  「我打。」怎能讓她動手,這是男人的事。

  十二歲少年自稱男人,這話讓人聽見了准會笑破肚皮,不過以風震惡的外觀來說,他的確接近成年男子的體形,半年多的勤勉習武,讓他修長消瘦的身形健壯了不少,個頭也抽高,乍然一看頗像那麼一回事。

  他和溫顏站在一塊,兩人的身高差立現,他顯得高大而魁梧,麻雀似的溫顏小小的一隻矮不隆冬,叫人看了忍俊不禁。

  「我們不做不厚道的事,打人是不對的行為,下回再摔她一嘴泥,最好連門牙都沒了。」那才好看。

  「好,我聽你的。」他們不害人,但也不能任人毫無顧忌的欺上門,認為年幼便沒了反擊能力。

  溫顏好笑的側頭看他,「真的都聽我的?」

  他咧開一口白牙笑著,「師父說你比我靈慧機靈,聽你的不吃虧。」

  「不怕被我帶壞?」她一向秉持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柿子朝軟的捏,她也會譲人知道捏了一手柿泥的滋味如何。

  「帶不壞,你是怎樣的人我最清楚,這些年若沒有你和溫夫子,我們家早就撐不下去了。」他不是不知感恩的人,爹娘和村人格格不入,若非溫家人的和善對待,他們一家人很難融入天坳村,甚至會被排擠。

  可笑的是,他娘至今仍看不清現實。

  就如他改名多時,眾人都改口喊他新名字,可他娘仍活在過去的日子裡,絲毫不曉得風錦年已被風震惡取代,錦色綺年已經不在了,她的重返榮華夢早已隨風而逝。

  「我爹和你爹談得來,他們是棋友。」爹的嗜好不多,也就下下棋,而在幾個小村落當中,也就風叔叔能和他下幾盤,知音難尋,只可惜……春柳易折,花開難常。

  他苦笑,眼神黯然,「溫夫子是好人,要不是有他不時的寬慰我爹,我爹只會更加的難以開懷。」

  他爹有著書生的意氣,即便日子再難過也不肯輕易低頭,憑藉著讀書人的氣節苦苦硬撐,堅決不回去向祖父認錯。

  本來就無過,被人惡意誣陷,這口氣爹怎麼也咽不下去,到死都在抗爭,想留死後清名,但是娘不能理解他,只覺得他一意孤行,明明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還不願服軟,將妻小置於困境中,平白將家產拱手讓人,落得自個兒埋骨他鄉的下場。

  爹過世之後,娘不止一次要他寫信回京向祖父認錯,要求重回有人服侍的風府,但他和他爹一樣不想因為富貴而折腰,受盡屈辱,抬不起頭的活在異樣眼光中。

  「算了、算了,別提這些令人難過的事,我們來比一比,看誰先到達山上。」風很涼,空氣中帶著草木味,沁涼的氣味讓人心情闊朗,感覺海闊天空任人遨遊。

  「不行,我肯定不如你。」他倏地拉住她,不讓她離他太遠,無來由的,他想跟她在一起,有她在他特別安心,一不見她心就慌,雖然她比他小好幾歲,可是他總覺得她是他心底的一根柱子,因為她,他才有家,不被洪流沖走。

  他不喜歡和她分開,只覺得兩人應該要形影不離,她在哪裡,他便在哪裡,連他娘都不能阻止。

  「不比怎麼知道,不可未戰先言敗。」溫顏面色紅潤,經過幾個月的體能訓練,以往弱不禁風的身子骨變得強健,也不再動不動就生病,一吹風便風邪入體,頭痛腦熱。

  山上山下的跑來跑去,體弱多病的人也會磨成野孩子,她有自己的一套強身健體法,以及季不凡的十年內力,她早就今非昔比,強健得跟一頭小牛犢沒兩樣。

  「我輕功沒你好,真要比了才丟臉。」他有自知之明,不想滿山遍野的找人,她一入山就像飛鳥入林,整座山都成她腳下的一片雲,時而往東、時而往西,讓他連人影都瞧不著。

  「我讓你。」她可以不用內力跟他比。

  「不要。」他捉牢她,擔心一個錯眼她又往林子深處鑽,老半天不見人,讓他乾著急。

  她蹶嘴道:「風震惡,你真無趣。」一點也不好玩,在一成不變的小村落不自找樂子,人會越過越乏味。

  「無趣總比喪命好,是誰被一群狼追著跑,困在樹上一整夜,差點成為狼口下的一團血肉。」那一次他真是嚇到了,兩人上山後就分頭走,他根本不曉得她沒回家,而她爹也以為她在屋裡睡覺,是他聽見山裡的狼群整夜叫而心神不寧,循著狼嚎聲上山査看,這才發現被狼圍困的她。

  「我想幫你弄幾張狼皮嘛!給你做狼皮靴子,先前你的腳都凍傷了。」光塞兔毛還是不行,布靴子防寒效果差,鞋面一沾上雪,雪化了水就濕透了,雙腳更冷了。

  「我寧可你平安無事的待在我身邊,一雙狼皮靴子沒你重要,我不要它,只要你。」風震惡仍為那一回的兇險感到心驚,她膽子太大了,他害怕失去她。

  雖然他說的是關心話語,對男女情事仍在懵懂中,可言行如一的態度讓溫顏備感溫馨。

  「好啦,我答應你絕不再以身涉險,儘量遠離危險,做什麼事之前先跟你商量,你不點頭我就不做,這樣可以嗎?」

  風震惡笑開了,連連點頭。

  溫顏的保證能信嗎?

  三年過去了,小姑娘有如養分充足的小樹苗一下子抽長了,眉眼漸開,身形玲瓏,微鼓的前胸可見少女體態,婀娜身段如搖曳生姿的荷花,叫人忍不住回眸一看。

  但是她的「不怕死」一如往常,明明嘴上說著不往危險的地方去,可是一野起來就像斷線的風箏,怎麼拉也拉不住,一溜煙就沒了蹤跡,在深山野嶺之中鑽來鑽去,比住在山裡的猴子還靈活。

  這就苦了寵她如命的未婚夫,每回都得跑遍整座山的找人,還得為她準備衣服和乾糧,等她玩得一身髒又餓得發慌的自個兒鑽出來,沒點姑娘樣的席地而坐。

  這些年她的輕功精進不少,在風震惡的強迫下也練了一招半式的本門武功,就算遇到幾個塊頭比她壯三倍的閑漢惡徒她也有能力擺平,她闖禍的本事比她的輕功高。

  「快點、快點,你屬烏龜的嗎?慢吞吞地要爬到哪時,你要是再追不上來我可不等人……」也就剩一點路了,再不快點獵物就沒了,白費她一番功夫。

  因為兩人學了武功,也小有身手,打到的獵物一天比一天多,兩家人吃不完又擔心囤稹太多會壞掉,所以就把大一點的獵物,例如黃羊、野鹿、山豬等賣往縣城。

  鎮上也有幾間酒樓飯館,但規模不大,一次賣多了也吃不下,價錢一直被壓低,提不高,鋪子裡的掌櫃看他們是孩子老想佔便宜,嫌東嫌西又箍門,錢給少不說還說缺了斤兩,扣他們銅錢。

  兩人不想一而再的吃虧,索性直接將獵物拉到縣城,一次兩次賣出了名聲,不少酒樓找上他們,只要是野味全都收,活物價錢更高,有多少收多少,價格是鎮上的三倍。

  有了銀子便買地,兩個人的年紀還小,不能置產,因此記在溫顏她爹名下,他們自己不懂種地便租了出去,扣除糧稅與佃農五五分,各得一半的糧食。

  風震惡也因此被村子裡的人笑話是上門女婿,童養夫的閒言閒語更是不曾斷過,把原本身子不好的容嫻玉氣得病情加重,連床都下不了,整天昏昏沉沉的,話也不說了。

  不過經過三年時光,風震惡沉穩不少,對於這些閒話也不放心上,只有那些狗嘴吐不出象牙,滿嘴污言穢語的,他才會給點「天譴」。

  「溫顏,用走的,不許蹦蹦跳跳,上次扭到腳的事你這麼快就忘了。」沒一刻安分,答應過的事隨即往腦後拋,他現在明白了,她的承諾一文不值,言而無信是家常便飯,信她是傻子。

  她蹶蹶嘴,「哪壺不開提哪壺,我那是馬失前蹄,一時疏忽,沒留意到大石頭後面還有小一半的石頭,飛得太快煞不住才將足踝扭了。」

  她也很懊惱呀,在他面前丟臉了,擅長輕功的人足下一滑,跟猴子從樹上掉下來一樣,是件十分沒面子的事,她提都不想提。

  風震惡諄諄教導,「那是你粗心大意,太過自信了,凡事難免有萬一,你要是多留點神就不會把自己傷著了。」

  她那回受傷,讓風震噁心疼了好些天,一天上藥三次又推拿,不到三天她又沒事人似的到處跑。

  「好了,別再念了,你比我爹還嘮叨,風大爺,您老貴庚多少了。」她吐了吐粉色丁香舌,調皮的打趣。

  聽著她的調侃,目光一深的風震惡將她額頭被風吹亂的碎發到耳後,「瞧你又流汗了,要是受了風寒,有的是你苦藥喝,到時候別使性子,說我是無情無義的冷血鬼。」

  也不知是誰慣出的毛病,她喜甜厭苦,叫她嘗一點點苦就跟要她命似的,指天罵地的指稱他要謀害她。

  「啐!小氣,不過說過一回你就記上了,那藥真的很苦,我的舌頭都苦麻了,好些天嘗不出味道。」

  她多懷念前一世的藥丸、藥錠,感冒糖漿更便利,一服見效,黑稠的湯藥又苦又澀,光喝一口就受不了,偏偏每次都要一日三服,最少三天才能斷藥。

  為了不喝苦到像毒藥的湯藥,她努力讓自己好起來,也利用所學的知識和老頭給她的醫書,自行煉製成藥。

  「誰叫你不聽話,下雨天還往山裡跑,淋了一身濕還在雨中鬼吼鬼叫,自稱是山中之王。」這丫頭一瘋起來無法無天,自以為銅皮鐵骨,無堅不摧,小小的雨奈何不了她。

  風震惡說時眼中帶著寵溺,十五歲的他已像個成年男子,也知曉男女情愛,在他眼裡也就只有溫顏一人,不論是九歲時的青澀小果子,或是如今已如花逐漸綻放的模樣,他都看不見其他人。

  因為有人寵著,從不拘著她性子慣著,原本還有些沉靜的溫顏越活越回去,每長一歲就少一歲似的,性情越見活潑、淘氣,還喜歡捉弄人,有時還會撒撒嬌,裝小孩。

  她就是十二歲的小姑娘,杏目桃腮、唇紅齒白,看人的眼兒猶帶三分笑意,不高興就蹶嘴,歡喜時拉著人轉圈圈,一派天真無邪的嬌俏樣,叫人好笑又好氣。

  只是她絕對不是溫馴乖巧的小貓兒,她是有爪子的大貓,連一向言語刻薄的陳三娘見到她都避退三舍,大老遠饒道而行,就怕莫名其妙遭天譴。

  「是王呀!此山歸我所管,當然我是萬獸之王。」她邊說邊帶頭往前趕,好像有什麼急事。「你走快點成不成,若是讓那頭吊睛白額老虎搶先一步,我就跟你結仇了。」

  結仇?他失笑,「你又做了什麼?」

  溫顏橫他一眼,嬌聲低嗔,「你別老當我是闖禍精,我也有幹正事的時候,老頭的機關術也不好蒙塵。」

  他一聽,整顆心吊起來,臉色凜冽,「溫顏,你……」

  耳邊傳來一陣獸吼聲,打斷風震惡未竟之語,他神情一肅,聆聽不遠處的吼聲,胸口突地抽緊——是熊。

  「不許罵人,我和它仇深似海,不剝它的皮,吃它的肉,用它的熊骨泡酒,我恨意難消。」她等它出現等了一年。

  「是老謝?」他莫可奈何一笑。

  「是它。」那頭該死的熊。

  老謝是一頭站起來有兩個成年男子高的大黑熊,前年不知怎麼了,搶了溫顏和風錦年捕獲的獵物,吃不完還用龐大的熊軀將肉壓成泥,讓他們連撿漏的機會都沒有。

  算是冤家路窄嗎?在大黑熊冬眠前,它一共搶了兩人九次獵物,把缺錢用的溫顏氣個倒仰,發誓要拿下它。

  叫它「老謝」的意思是——老是謝謝它來當「清道夫」,讓他們的辛苦付諸流水,替頭畜生備糧。

  「你用機關逮住了它?」看來她佈置已久了,早就盯上它,他腳步不由得加快,唯恐大黑熊撞開機關逃走。

  「沒錯,機關在它身上插上十二根鐵箭,讓它流血不止,可是我一個人制不住它,你得幫我。」都傷痕累累還不死,熊性大發,幾棵樹都快被它連根拔起了。

  風震惡唇瓣抿緊,對她的找死行徑是無言以對。

  片刻後,他訓斥道:「胡鬧,你要到什麼時候才收起你的膽大妄為。」

  「好了,別念了,又快入冬了,你娘的身子骨禁不起折騰,打張熊皮鋪在床上,好歹能撐過一冬吧!」

  他好不容易要出孝了,可以考秀才,若再「守孝」三年,他的書不就白念了,錯過一次又一次,人生有幾個三年能等。

  而且外面的世道又亂起來了,他們進城賣山貨時聽說皇上要立太子了,可是太子只能一位,而皇上有很多兒子,因此朝堂開始分黨結派,各自站隊,輔佐屬意之人。

  國家興、百姓苦,國家亡、百姓苦,不管上位者如何爭權奪利,各為其主,苦的還是底下的百姓,萬一打起來了,內憂外患,說不定還要抽兵丁,征民夫,一去多年白頭回,風震惡還考不考試啊。

  一聽是為了他娘,他目光一柔,「溫顏,謝謝你。」

  她不在意的揮揮手,「謝什麼,多此一舉。」

  風震惡明白她的意思,自家人何需言謝,他沒事找事。

  他的心更加柔軟,說出口的話卻是斬釘截鐵,「我不負你。」一生的承諾。

  「現在說這些還太早,以後會發生什麼事誰知道呢!」她只看眼前,把日子過好了便是對得起自己。

  「溫顏,你信我。」他只想跟她在一起,不離不棄。

  溫顏瞅了他一眼,不發一語。

  熊吼聲越來越近了,兩人靠近,就見巨大的黑熊以後腿站立,兩隻前掌搖晃著大樹,已經有兩棵大樹倒下。

  大黑熊的生命力十分驚人,它立起的熊軀上分別釘入十二根寸寬的鐵鑄短箭,每一根都正中要害,短箭尾端是長長的鏈子,分別繞住十二棵粗壯樹木,換言之,黑熊是被困在十二棵樹的正中央,十二根鐵鍊相互拉扯,使其動彈不得,不管想往哪邊移都會被牽制住。

  只是那十二棵樹已經有兩棵倒下,鐵鍊掉落在地,而它正在搖第三棵樹,眼看著又要被它搖倒了……

  「溫顏,讓開——」風震惡大喝。

  「我要四隻熊掌,做蜜燉熊掌。」溫顏靈巧掠開,不忘說出自己的要求。

  「我不會做。」剛要削斷黑熊前掌的風震惡忽地收手,一拳擊向黑熊的兩眼之間,以手中長劍劃過熊目再迅速退開,倒著飛向身後的巨石。

  「不會做就學,大廚也是從學徒做起。」只要肯下功夫,宮廷禦廚也不及他。

  「吼吼吼——」黑熊成精了,似乎感覺到危機,更加奮力地掙開一條又一條的鐵鍊,咬掉刺進它皮毛內的奇怪東西,雙眼看不見它便使勁的撞,可是沒能撞到風震惡,反倒是傷口噴血,消耗著它的氣力。

  「胸口那撮白毛,再補上兩劍就差不多了。」她不信它一身的血快流光了還死不了。

  「師父給我這把劍不是用來當屠刀。」

  青冥劍要哭了,它原本是削鐵如泥的當代四大名劍之一……

  風震惡一邊為名劍惋惜,一邊將劍刺入白毛中,那裡是黑熊的心臟處,他劍一拔,泉水般的血柱噴射而出,染紅了熊掌下的泥土。

  中劍的黑熊搖搖擺擺的走了兩步,仰頭髮出最後一聲的哀嚎,龐大的身軀砰的倒地,地面揚起一片塵土。

  「死了沒?」不敢靠得太近的溫顏用石頭扔熊,連扔了三次仍不見動靜,才慢慢走近。

  「我來,你離遠一點。」擔心黑熊尚未斷氣,風震惡以手撥開想上前探看的溫顏,將她護在身後。

  「我的熊掌……」她念念不忘。

  「知道了,我還會跟你搶嗎?」老饕的想法他不懂,不就是肉,能有什麼不同。

  劍光四閃,四隻帶血的熊掌落地,似是尚未死絕的黑熊在斷掌時胸口起伏了兩下,而後歸於平靜。

  「你背得回去嗎?要不要我去村裡喊人。」幾百斤重的大熊拖不回去吧!這頭黑熊比一般熊還要大。

  「不用喊人,我可以。」今非昔比,他一提氣,將近四百斤重的大黑熊被他往肩上扛,熊的上半身在背後播著,另一半拖地走,遠遠一看像是黑熊如人在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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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30 19:44:1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賣熊遇貴人

  「這……這是熊?」看到全無聲息的龐然大物,容貌清俊的溫醒懷驚得臉色大變,目瞪口呆,好在今日是十天一回的休沐,私塾內並無學生逗留,要不然豈不是嚇壞學子,大驚失色的哭爹喊娘。

  「爹,你沒見過熊嗎?這就是熊。」

  熊身上最值錢的莫過於熊掌,一對兩百兩,熊皮也賣價不差,一張完整的熊皮在縣城叫價一百五十兩,不過剛剛殺熊又砍斷熊掌,難免破壞了毛皮,恐怕只剩半價,而藥鋪子收熊骨,這一副骨頭起碼也有七、八十兩,它還是頭公熊,熊膽也能入藥,熊鞭補男子雄風……

  不過除了肉之外,其他的溫顏沒打算賣,熊皮、熊骨、熊膽、熊掌她皆有用處,在不缺錢的情況下也要自家人享受一番。

  「老實說,你們兩個打哪弄來這一頭熊的,這麼大的獵物不容易取得。」他還真沒見過熊,真遇上了還有命在嗎?

  一山豬二熊三老虎,可見熊有多兇狠,還排在老虎前面,尋常人別說見了,就連一根熊毛也摸不著。

  溫醒懷站得老遠,不敢靠近,卻還要撫著下巴打量黑熊的死狀,裝出一副為人師表的溫文儒雅。

  「撿的。」兩人異口同聲。

  「撿的?」他一楞。

  「我們在上山拾柴時見到一隊身著勁裝的黑衣人在打老虎,然後沿路追的時候老虎遇到熊,虎熊大戰,老虎敗落跑了,他們便殺了重傷的熊,取走熊掌,其他就不要了。」溫顏說得跟真的沒兩樣,可以去說書了。

  「真的?」半信半疑的溫醒懷盯著女兒瞧,不太相信天底下有這麼湊巧的事,還讓他們撿了個便宜。

  「爹呀!女兒沒事幹麼騙你,你瞧我們兩個渾身上下沒三兩肉,還能一拳打死熊嗎?」她睜眼說瞎話。

  看了看小山般的黑熊,再瞧瞧女兒和未來女婿,他呼了口氣,「你們行嗎?叫殺豬王來處理,咱們付他銀子再送上五斤熊肉,留點肉給村長和走得近的鄉親……」吃獨食總是不好,而且這麼多肉也吃不完。

  「先生,我能的,不用叫王大伯,就是手腳慢了些。」被推出來的風震惡踉蹌了一下,他後腰還留有溫顏推他的手印,沾血的。

  「真的可以?」溫醒懷眼露懷疑。

  「行的,先生。」他重重點頭,活熊都殺了,一頭死熊還能難倒他嗎?更別提這些年也處理過不少獵物,有經驗了。

  溫醒懷猶豫了一下,雙手背於後走至廊下,「好吧!讓你試試,真做不來就去叫人,村裡的叔叔伯伯都樂於幫手。」

  溫顏偷偷扮了個鬼臉,他們當然樂意,有熊肉可以吃,還會廣而告知,讓親朋好友也來分兩斤熊肉,你一塊、我一塊,幾十兩銀子就沒了。

  因為是「撿的」,也就不好意思賣錢,以她爹的為人必然不會收銀子,還會想說鄉里鄉親的,有什麼好計較,平日裡大家很少吃到肉,正好白撿的黑熊就一起分享,解解饞。

  可她一點也不想分人,黑熊是她設計捉的,十二根鐵箭和十二條鐵鍊是她花銀子讓人打造,還用上師父的機關術,她以身作餌引出黑熊,再開啟機關一次射出,讓身中鐵箭的黑熊無力掙脫。

  扣除黑熊身上的寶貝,把熊肉賣掉所得的銀子還不足補貼她付出的銀兩,她殺熊也就賭一口氣,順便試試她設的機關是否有用,日後靠機關術賺錢。

  溫顏掉進錢眼裡了,但她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明年三月風震惡去府城應試考秀才,以及她想為爹蓋一間規模大的私塾,招更多的學生,找另一個夫子幫他分擔工作,有人輪替他也有空閒看看自己想看的書,到外面踏青賞景。

  爹這十餘年來都為妻女而活,沒為自己做過一件事,因此她也想當一次孝順的女兒,讓他全無後顧之憂的做他想做的事,不用為五斗米折腰。

  「熊膽給我,我要做藥。」醫書上記載,熊膽有清熱解毒,息風止痙,清肝明目的作用,她正好用來煉製解毒丸。

  「給。」刀一切,手心大小的膽囊完整割下,他二話不說的遞給未婚妻,她煉藥,他受福,風震惡腰包裡有為教不少的藥丸子,分藥效用油紙分別包著,有些是止瀉的,有的是治腹脹的,還有防蟲蟻叮咬,被毒蛇蟲齧咬的解毒藥,她為他準備的。

  「熊心、熊肝、熊內藏就不要了,我們留肉就好。」野生的獸類怕有寄生蟲,為免吃進蟲子她直接捨棄。

  「好。」他伸手一掏就是一盆子穢物,打水將內腹沖洗一番,洗乾淨了再剝下熊皮。三合院的左側有口深井,他們就在井邊處理熊屍,清風明月般的溫醒懷站在一旁看兩個孩子又剝皮又切肉的,他眉頭微顰,絲毫沒有上前幫忙的想法。

  兩人高的土牆阻擋外人的窺視,過往村民很難瞧見院子內小山一股的熊屍,只是看見女兒和未來女婿一人一邊合力剝熊肉,他眉間多了兩道皺褶,忽覺女兒太兇殘了,居然連熊都不怕,她下刀的狠勁連他都肝兒顫,感覺切的不是熊肉,而是他的大腿肉。

  「呃!那個……一會兒熊肉燉爛點,你娘又瘦了,你加點天麻和黃精一起燉煮,看她能不能多吃兩口。」溫醒懷歎了口氣,長寒兄這一走,他的妻子承受不了喪夫之痛,便病倒了,拖上這些年怕是不行了,也就這幾個月的事了。

  風長寒雖然搬到天坳村,卻還保持著世家公子的傲氣,在村裡唯一的朋友是溫醒懷,兩人共同的興趣是下棋。

  不過風長寒死後,溫醒懷便不再下棋,知音難尋,那一副玉石棋子被容嫻玉送給娘家兄弟,盼他們能為母子倆出個聲,好讓孩子他祖父早日接兩人回府。

  只可惜價值百兩的玉石棋子只換回她兄弟傳的四個字——勿做奢望。

  看到這幾個字,她又大病一場,整個人像失去魂魄一樣,連服了月餘的藥才稍微好一點。

  「好的,先生。」風震惡的回應像在背書,無平仄起伏,對於自己不想好起來的母親,他不予評論——溫顏的醫術雖有長進,但難救不想活的人。

  「對了,下個月十八你就出孝了,你娘大概沒辦法去祭拜你爹,你記得備好香燭、紙錢和祭品,到你爹墳上跟他說一聲。」真快,三年過去了,孩子也長大了。

  「好。」他爹死了三年嗎?彷佛還在眼前,音容猶在,風震噁心神恍惚了一下,鼻頭微酸。

  「我陪你。」

  一隻小手輕握住了風震惡的手,他心頭一震,眼眶發熱,那只手滿是血污,他卻滿心感動的回握。

  「嗯!」

  兩人的手偷偷交握,沒人瞧見。

  肢解完整頭熊後,他們先把破損的熊皮硝制一番,晾曬在後院的架子上,而後再向村長借牛車,將切好放進蘿筐的熊肉蓋上幾片芭蕉葉和稻草搬上車,一會兒用牛車載進縣城賣給酒樓,而在進城前他們先將藏好的熊掌醃制了,在山洞裡放上幾天再下鍋燉煮,若放在廚房風乾,只怕沒兩天就被人偷走了。

  村裡愛串門子的婦人不在少數,順手牽羊更是常有的事,溫顏一旦不在家,便有街坊鄰居來找周大娘聊天,周大娘一邊要煮學生的午膳,一邊顧著火,根本沒法注意背後的人做了什麼。

  所以溫顏從不把獵到的獵物放在家裡,要麼直接賣掉,要麼藏在只有她和風震惡知道的山洞裡,不便宜偷雞摸狗的鼠輩。

  只是她有個樂善好施的父親,堅持拿出百來斤的熊肉給村人分享,他們只好留了一部分在村長家,屆時由村長在祠堂前面架起一大鍋烹煮,人人一碗熊肉不落空,村長和幾位族老更是人手幾斤熊肉,但厚著臉皮討要幾根熊骨回去泡酒,甚至覬覦熊心、熊膽、熊鞭之類的,溫顏可不會答應,她也早早就把東西藏好,免得她爹又把好東西都拿去做人情,自家半分錢都沒賺到,自己吃糠咽菜。

  把家裡的事情安排好,風震惡跟溫顏就要出發了,現在去縣城裡,約莫傍晚才會回來。

  溫醒懷送他們,忽然想到一件事,「對了,我幫你報名了明年府城的院試,你書要看,別為旁的事荒廢了功課,你娘就等著你為她爭口氣。」希望風太太能撐到應考後,不要再耽誤孩子了,白白折了好苗子。

  風震惡怔了怔,隨後雙目低垂,「謝謝夫子,一會兒學生將報名費給你……」

  「哎!這話我不愛聽,你也別提,女婿是半子,我給自己的孩子花銀子不是自然的?你還跟我算得一清二楚嗎?」溫醒懷佯怒說。

  「先生……」他面上羞紅。

  溫醒懷笑著一擺手,看向女兒,眼裡滿是慈祥,「以後對我女兒好就好,我這輩子沒什麼大志向,就盼著她有個好歸宿,不受人欺負。」

  「先生,我會對溫顏好。」

  他呵呵笑道:「我相信你,你是個好孩子。」

  「我不會讓先生失望的。」溫顏是他想白首一生的人,他會寵著她、慣著她,讓她衣食無缺。

  「走了,再不走就晚了。」被風震惡抱到牛車上坐好的溫顏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開口,這一老一少也太矯情了,不過進一趟縣城也依依不捨,四目相望的道別,要不是一個是她親爹,一個是定過親的未婚夫,她都要想入非非、化做腐女看待男男純愛。

  「來了。」

  風震惡上了牛車,熟稔的往車轅旁一揮鞭,並未打在牛身上,牛眸的一聲,緩緩邁開步伐,車子隨之動了起來。

  由天坳村到最近的縣城坐車要一個時辰,若是去鎮上只要兩刻鐘,只是價差的因素,他們寧可辛苦點進城。

  一路上搖搖晃晃,搖得溫顏有點想睡了,她背靠著少年的背,不自覺的睡過去,直到忽然聽見一聲驢叫聲,她才醒了過來。

  她睜開眼,牛車正好從城門底下經過,交了一人兩文錢的進城費,她坐到風震惡身邊和他閒聊,聊不到兩句,前方忽有幾匹快馬疾馳而至,與牛車擦身而過,她沒瞧馬上人兒的英姿,卻雙目發光的盯著四蹄上有圈雪白毛髮的馬兒。

  筆直的馬腿,健壯的身子,炯炯有神的眼睛……

  「你想養嗎?」看她目不轉睛的看著逐漸遠去的紅鬃烈馬,風震噁心疼的問道。

  「我想要一輛馬車。」有棚頂,後邊開個窗戶,出行方便不用向人借車。

  「我們目前買不起。」

  「我知道。」她也是隨口一說。

  「朝廷的馬向關外買的,我朝沒有大草原可以養馬,因此馬匹的管制很嚴,價格高漲,沒有門路的人是買不到良駒。」戰場上退下來的癇腿馬倒是有,但是沒法載人或運貨,大多被買來宰殺,吃肉。

  「那生病的馬呢?」她退而求其次。

  他搖搖頭,歎了聲,「生病的馬活不了,通常還沒拉到馬市就被處理了。」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她訝異的拉拉他的手,沒想到他還知道朝廷的事務,以往她小看他了。

  眼一垂,他淡笑,語氣卻有點縹緞,「我當過幾年世家公子,這點常識還是有,我曾經有過一匹小馬駒。」可惜沒法等它長大了,在這之前他就離開了。

  「風震惡……」她無意勾起他的傷心事。

  「無礙,沒事的,我沒放在心上,今日人負我,他日我會一併索回。」風震惡目光一凜,語氣堅定。

  「你還想回去?」她略感失望,看來他們不是一路人。

  前一世的她要房有房、要車有車,銀行存款多到花不完,可是她那些錢全沾著血,身邊沒有半點心靈寄託,也無可信之人,她看過太多因為金錢權力而起的背叛和殺戮。

  這樣的生活過久了,她一點也不嚮往所謂的榮華富貴,覺得金錢只會腐蝕人心,造就更多的空虛。

  所以這一世她雖然有能力卻不積極賺錢,銀子夠用就好,多了反而招禍,她只想平安順遂的過完這一生,學習武功醫術機關術,不過是為了讓自己的生活順遂,以備不時之需,而不是為了爭權奪利,攪動風雲。

  「不,只是想讓他們後悔莫及,告訴他們,我,不是他們能輕易丟棄的人。」那個女人以為她贏了嗎?沒走到最後,誰也不曉得站著笑的人是誰。

  「你還是在意。」

  他輕握她的手,眼中閃過一絲傷痛,「我爹不該死。」

  要不是被誣哦,爹也不會鬱鬱寡歡,功名沒了,前途被毀,昔日的好友避而不見,眾叛親離的感受始終是心頭一根拔不掉的刺。

  「要我幫你嗎?」她能煉藥,也能制毒,醫毒不分家,能治病的良藥對某些人而言是致命毒藥。

  看了她一眼,他攏起的眉頭舒展,幽深的雙瞳漾著笑意,「自己報仇的果實最甜美,你說過的。」

  她嗔他一句,「拾人牙慧。」

  他低聲輕笑,「聽娘子的話大富大貴。」

  溫顏忍俊不禁,噗哧笑出聲,「這話會被全天下的男人揍,你穿好防身的盔甲嗎?」

  「我不怕,我家溫顏是世間最聰慧的女子,你的話不會錯。」被揍也甘願,平凡如他得到世上最好的姑娘為妻,夫複何求,是幾生幾世的福報才有一生相守,他很慶倖並未錯過她。

  「還灑糖,也不擔心膩死自己。」她往他手臂上一戳,取笑他老王賣瓜。

  在閒聊中,風震惡也不忘注意四周,發現已經來到熟悉的酒樓前。

  「溫顏,你等我一下,我問問掌櫃的要不要買肉。」現宰的野味,應該賣得出去。

  「嗯!」溫顏抬頭一看,匾額寫著悅賓酒樓。

  風震惡跳下牛車,直接進了酒樓,溫顏坐在牛車上,神色冷淡的觀察來來去去的眾生,對她而言,這些陌生人只是過客,她不會和任何人有交集。

  路上行人匆匆,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有拎著豬肉招搖過市的大嬸、有手搖褶扇鼻孔朝天的書生,小姑娘抱著花布從布莊走出,喝醉的老頭鬧著要酒喝,小娃兒舔著糖葫蘆,捨不得一口吃光……

  咦!四蹄上方一圈白毛的紅棕色駿馬?這不是剛剛看到的馬嗎?怎麼出現在這裡,那邊是……醫館?

  不由自主的,她一跳,雙腳已落地。

  「溫顏。」

  風震惡一喚,溫顏回過神。

  「風震惡,那匹馬……」雪白的蹄子真好看。

  「你想去瞧瞧?」難得有她喜歡的東西,瞅瞅無妨。

  「嗯!」馬兒漂亮。

  「好,我把蘿筐卸下來再陪你過去,掌櫃買了,一斤肉兩百文,咱們帶來約兩百斤,應當能得銀四十兩。」

  風震惡迅速搬下蘿筐,走了三趟搬光牛車上的熊肉,過秤一秤,多出十二斤,他也沒多要額外的銀子,當是添頭送給掌櫃,掌櫃樂不可支。

  他回來,把掌櫃給他的銀錠放在她手上。

  「嘻嘻,又進賬了。」可以多買一些炭過冬。

  「傻氣。」他笑著往她腦門輕彈一下。

  「學會欺負人了呀!你好樣的。」她揉著被彈的地方,不痛,但屈辱,她要報仇。

  「好了,別鬧了,你不是想去看看馬兒嗎?趁主人不在,我們湊近點看兩眼。」他說了一聲,將牛車寄放酒樓門口,左右瞧瞧沒人注意他倆的行蹤,假裝逛街般地靠近。

  「嗯嗯!」真刺激,像做賊一般。

  兩人若無其事的走到紅馬旁,突地一頓,停下腳步,對著馬頭、馬身、馬尾仔細的看了一遍,直誇馬兒長得好……

  「你們要幹什麼?」

  突然有人厲聲一喝,沒發現有人靠近的溫顏嚇了一跳,風震惡見狀連忙將人摟入懷中,輕拍她的背安撫。

  風震惡看向來人,理直氣壯地說:「你小聲點,我家顏兒膽子小。」

  顏兒?溫顏瞪他,她哪時有這個稱呼了,又幾時變得嬌貴了。

  風震惡朝她一眨眼,將她的頭往胸口按住,不讓人瞧見她的盈盈杏眸和粉嫩小臉。

  「想偷馬?」不長眼的小賊。

  「誰想偷馬了,看看不行嗎?這馬太妖娓了,專門養來勾引人的是吧!」溫顏倒打一耙,指稱是來路不正的妖馬。

  面色冷厲的黑衣人又一次厲聲斥責,「休得胡言,此乃西域進貢的駿馬,能日行千里,豈能由著你胡亂編排。」

  「貢馬?」一聽來歷不凡,她眼神立即一變,打了退堂鼓,此馬的主人定是非富即貴,最好不要牽扯過深。

  想著有可能是官門中人或是勳貴,溫顏拉著身邊少年就想離開,以他們平頭百姓的身分,稍微有點地位的官都能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何況眼前這個人絕非一般人,威壓甚重,民不與官鬥。

  可是兩人剛一轉身,拔腿要跑,另一道更冷的聲音從醫館中傳出,辨其音十分年輕——

  「對我的馬感興趣,膽子不小,將人帶進來,我倒要看看他們長了幾顆膽……」

  「是。」

  醫館的病床上躺了一位胸口中箭的錦衣男子,他的年歲看來不大,約二十出頭,胸口的箭未拔出,僅被利刃削去箭尾,露出寸長的箭身。

  因為離心口太近了,十分兇險,醫館的大夫們沒人敢冒險拔箭,唯恐箭一拔人也沒救了,故而出血量並不多,但是不拔箭也離死不遠。

  「他中毒了……」挺刁鑽的毒。

  跟風震惡一起被押進醫館的溫顏本想裝聾作啞,當個不多話的啞巴,可是一看到陷入昏迷之人的傷口,忍不住低聲喃喃。

  她以為說得很小聲,偏偏屋內的人除了大夫和藥童外,全是習武之人,耳力過人,一聽與毒有關,七、八人同時轉過頭來,銳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你說他中毒了?」

  冷冷的聲音一響起,面色冷然的眾人退開,一名長相出眾的年輕男子越眾而出,十六、七歲的模樣——而這聲音跟剛剛叫人把他們帶進來的聲音相同,顯然就是同一個人。

  「我沒開口,你聽錯了。」她否認得極快,不想捲入別人的仇殺中,以免惹禍上身。

  「你說我耳朵出了問題。」他冷言一起,身側類似護衛的男子二話不說的拔劍,劍尖朝兩人一指。

  風震惡閃身擋在溫顏面前,長劍離他不到半臂遠,他卻沒有絲毫懼怕,神色肅然地道:「我們不過路過看馬一眼,你們就想濫殺無辜?」

  「你會武功?」袖口繡著暗色四爪龍的年輕男子冷冷地看向敢對他不敬的少年。

  「會一點。」風震惡點頭,但是仍無懼地與之直視,他看得出來這些人絕非尋常人,就算他說不會也不會有人相信,還不如乾脆點,省得引人猜忌。

  夜梓冷笑,似有不屑,「在這偏遠的平陽縣中也有你這等身手的習武者,學了幾年。」

  「三年。」風震惡語氣平淡的說。

  「三年……」他暗忖。

  四周靜默無聲,好似多出一絲聲響必血濺當場。

  但是太安靜了也會叫人心生不安,一旁上了年紀的老大夫不經意的咳了一聲,所有人馬上轉頭一看,看得他面上發燙,尷尬不已的的又咳了好幾聲,喉嚨一顫,聲音哆嗦地道:「他……呃,老夫是說他的傷……還治不治,再拖下去恐怕……恐怕回天乏術……」

  「你能治?」夜梓冷冷看他。

  老大夫嚇得臉一白,連連搖手,「老……老夫不行,那箭插得太深了,老夫手抖……」

  他的意思是自己年歲大了,兩手沒力,抖得厲害,煩請他們另尋高人,他有心無力。

  「誰敢拔?」夜梓又問。

  被找來的數名大夫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沒人敢上前。

  救人是醫者本分,自是當仁不讓,可是就怕人沒救成反送性命,這算誰的過失?看這位公子一言不合就要殺人的樣子,會不會要他們以命抵命?

  大夫們誰也不敢出這個頭,明哲保身,人之常情。

  「賞銀一千兩。」夜梓認為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一、一千兩?」

  聽到這賞銀數目,大夫們都眼睛一亮,蠢蠢欲動,這是三年也賺不來的銀子,可是重新看向床上的傷患,發亮的雙眼又暗了下去,染上驚懼。

  他們想賺這筆銀子,但就怕沒命花。

  又是一陣靜謐。

  夜梓心下焦躁,卻又不能殺人逼迫大夫為傷患治療,更怕受傷的蔣清文反而被醫死了,蔣清文不能死,不僅僅因為兩人交情,也是因為蔣清文是兵部尚書之子。

  他目光梭巡,落到了溫顏臉上,想到剛剛就是溫顏說蔣清文中了毒,想必有醫術在身,那麼她必定有師承,也許可以請對方來救。

  思及此,他開口叫喚,「小丫頭……」

  小丫頭……是叫她吧!

  「有什麼事?」溫顏從風震惡身後探出一顆腦袋,水靈大眼一眨一眨,好似想偷核桃吃的小松鼠,全然無害。

  「你是怎麼看出他中毒了?」在他們看來,清文除了胸口中了一箭箸實兇險外,看不出中毒跡象。

  「用眼睛看。」溫顏淘氣的一轉靈活的雙目。

  聞言,夜梓橫目怒視,想要挖出她亮得出奇的眸子。

  「反正,死馬當活馬醫,也許我能解了他所中的毒。」她已經看出對方的算盤了,不把話說死,保留一些餘地。

  「你能解毒?」夜梓目露鄙夷,不相信一名穿著樸素的鄉下小姑娘能治病,他想找的是她的師父或長輩。

  「看在一千兩的分上我可以試試,但是你敢讓我試嗎?」溫顏挑釁的眼神很不可一世,活似除了她再無高人伸出援手,不靠她就等著收屍。

  夜梓再度氣結,頭一回遇到比他更囂狂的人。

  他忍了忍火氣,目色沉如墨,吐出森冷威脅,「他死、你死,他活、你活。」

  溫顏考慮了一下,又看了看栓馬柱旁的馬兒,點了點頭,「我可以治,但是……」

  「說。」還敢跟他談條件?可真是無知者無畏。

  「外頭那匹通體紅棕,僅僅四蹄有白毛,黑鬃黑尾的馬兒是你的吧?兩千兩,加上那匹馬,還有事後不許派人跟蹤我們,銀貨兩訖,各不相干。」她可不想被人纏上了,禍事連連。

  「你說紅雪?」他思忖了片刻,回頭看了一眼出氣多,入氣少,命在旦夕的傷者,斷然點頭,「允。」

  只要清文無事,他可以容忍她的無禮。

  「好,我要先見到銀子,三張五百兩銀票,三張一百兩銀票,兩百兩用十兩一錠的現銀。」先小人,後君子。

  「怕我賴賬?」夜梓冷哼。

  溫顏直言,「是呀!我又不認識你,萬一你說話不算話,翻臉走人,我上哪要銀子。」

  聽著她理直氣壯的要錢,夜梓臉色一陰,「本皇……我說出的話從來沒人敢質疑。」

  「因為都被你滅口了吧!」死人當然不會開口。

  他一聽,臉黑了一半,「阿渡,給她。」

  另一個看起來和風震惡年歲差不多的錦衣少年往前一站,一疊銀票不怕賊惦記的掏出,「五百兩銀票三張、一百兩銀票三張,剩下的銀錠沒那麼多十兩的,給你五十兩銀錠三個和碎銀,自個兒數數。」

  「阿惡,收。」人家不用正名,有樣學樣的溫顏肘子往後一頂,讓未婚夫收銀子。

  「嗯!」他接過銀票一數,又把腰包打開,將碎銀倒進去,見數量無誤才一頷首。

  看到兩人配合無間,夜梓莫名升起一肚子火,不知看哪一個不順眼,就是火大。

  「這個先給他服下。」溫顏取出青花底的瓷瓶,倒出一枚黃豆大小的黑褐色藥丸,救急用。

  夜梓狐疑道:「這是什麼?」餘有藥香。

  「解毒用的,我剛不是說他中毒了。」她一眼就能看出,連診脈都不必,一目了然,傷患的四肢末梢腫脹,一般人不會注意到這是中毒的症狀,她卻看出來了。

  「他中的是什麼毒?」不問個明白他不放心,人是他帶出來的,他必須將人安然無恙的帶回去。

  溫顏輕蔑的一翻白眼,「應是箭上有毒,是西強蛇毒,我的藥只能先抑制,不能完全解毒,還得先拔箭,逼出體內毒血,再服一丸清毒丸,減輕毒性,等我配好解毒藥命就能保住一半。」

  「保住一半?」他語輕,色厲。

  「想完全康復需要時間,你當有靈丹妙藥一服見效,毒要慢慢的排出,急不得,再說了,誰知你們之間有沒有人不想他好,暗下毒手使人一命歸天。」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人心難測。

  「我的人不會背叛我。」夜梓說得斬釘截鐵,眼中卻閃過一絲不明的陰暗,隱隱藏鋒。

  「誰知道呢!知人知面不知心。」

  「真是中毒?」夜梓看了看雙肩一縮的老大夫,再一瞧雙目緊閉的蔣清文,而後才目光陰晦的投向膽敢嘲諷他的小丫頭。「好,我信你一回,諒你也不敢騙我。」

  一顆黑色藥丸塞入蔣清文口中,以水化開滑入咽喉,順喉而下,不一會兒,泛黑的唇色慢慢褪去,只餘慘白。

  「火、刀、烈酒、剪刀、乾淨的白布、一盆水,要快。」溫顏急速吩咐,一把鋒利的匕首送到眼前,上頭鑲著鴿卵大的血紅寶石,溫顏側頭看了遞刀的人,心頭猛地一顫——好犀利的眼神,日後必是站在高處的人。

  「阿惡,幫我一下。」

  與她心意相通的風震惡光一個眼神交會就知道她接下來要做什麼,他也不多話的走到她身邊,取出打火石將油燈點亮,再用剪刀剪開傷者中箭部位的衣服,露出傷處。

  當他做好這一些後,溫顏上前,她將匕首兩面在火上來回烤過了幾遍,充當消毒,然後在傷口處看了兩眼,確定箭入體的位置。

  很久沒動刀的她輕吸了口氣,緩和情緒,這才將匕首尖端刺入,劃開皮肉,她不拔箭,由身側的風震惡握住突出體外的箭身。

  「起。」

  毫不猶豫的風震惡一口氣拔出。

  箭頭有倒刺,一拔起連肉帶出,惡臭的汙血也隨即噴出,一塊乾淨的白布飛快地覆上,在傷口加壓止血……

  「沒有羊腸線或桑皮線,傷口太深……」溫顏朝傷口灑上自製的三七粉,但傷口太深太大,效果不好,汙血排出後,還是有血不住滲出。

  「什麼意思?」箭被拔出噴血的瞬間,夜梓心口微驚,仍有些不適,沒法目睹血腥一幕,尤其這人是他所看重之人。

  他是出身尊貴沒錯,也曾下過命令取人性命,可是年僅十七的他尚未真正見過血流遍地的殘酷,此時還是驚惶不已。

  「他傷得重,不把傷口縫起來不易好,傷勢容易反覆,更嚴重的是萬一感染……我是說高燒不斷,若沒法降熱,人救活了也會燒成傻子。」她沒辦法解說西醫的知識,只能含混帶過。

  「想辦法治好他。」夜梓口氣強硬。

  溫顏把匕首上的血清洗一番,插入風震惡腰帶內,堂而皇之的占為己有,「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呃!用針線可否?」老大夫聽過縫合術,但未親眼目睹,他小聲的插話。

  「針線……勉強吧!不過我不負責拆線,七天后,找個人剪開縫合的絲線,將線抽出,再用烈酒在傷口處來回擦拭幾遍,像這樣……」

  這可憐的傢伙,算他倒楣,用針線縫合是權宜之策,當然有所不妥,但此時別無他法,只好看傷者的運氣了。

  「啊——」

  烈酒往傷口一倒,昏迷不醒的蔣清文痛到發出令人心口一顫的慘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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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30 19:44:2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感情漸漸升溫

  「主子,就這麼放他們離開嗎?」黑衣護衛總覺得有些不妥,他們這一去不就如鳥歸山林,難以尋覓。

  「不然留他們下來吃臘八粥嗎?」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他豈可言而無信?面有惱色的夜梓也知他目前正缺人手,有好苗子們該歸己所用,但是他沒把握收服兩人。

  「可是那丫頭看著年紀小,醫術卻不差,看她下刀的俐落,太醫院的院判都不見得有她的本事。」對於一年被襲擊十來回的他們而言,有個神乎奇技的大夫隨行是天大的好事,真要遇險也能及時醫治。

  「你認為他們有半點意願跟隨嗎?」夜梓的臉色很難看,很少有人讓他氣到想殺人又沒法下手。

  他說的是「他們」,而不是「她」,因為明眼人都看得出風震惡和溫顏是一起的,帶走一人,另一人肯定不依,可兩人一併帶走,只怕也是不肯,他倆對離鄉背井的意願並不高。

  明顯可見,兩人之間是溫顏說了算,風震惡是聽她的,她說月亮是扁的,他也會接道扁得真好看。

  看著一高一矮逐漸遠去的背影,小姑娘手舞足蹈不知在說什麼,笑得很開心,少年牽著馬一臉寵溺地看著她笑,一向在人前高不可攀的夜梓有些不是滋味,心裡微生妒意。

  以他的身分有什麼得不到,朝中大臣,百年世族當家見了他無不畢恭畢敬,垂手行禮,而他們……

  他頭一次遭人漠視到如此地步,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並非那麼高高在上、令人畏怯,在那兩人眼中,他與尋常人無異,除了銀子比人多,喜歡當冤大頭外,他就是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的擺飾,甚至連匹馬都比不上,那兩人歡天喜地的牽著馬走了,連頭都不回,時不時摸摸馬兒,卻沒想過看一眼馬主。

  「這……」黑衣護衛摸著後腦杓,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只覺得若是硬來,倒楣的可能是自家一行人。

  小姑娘的醫術不在話下,那名少年拔箭的手法快而俐落,武功定是不低,還有不差的內力,不知師承何人,真要硬碰硬,他們不見得能占上風。

  看不出底子的高深莫測,隨便一掏就是解百毒的藥丸,蔣公子一服下解毒丸毒性立解,傷口縫合後,傷勢不久便穩定下來,即使是太醫也大概如此。

  「阿渡,你認為呢!」他的想法向來中肯。

  武周侯世子司徒渡憨笑的一回,「你管他們是誰,只要能救清文哥就是好人,池裡魚若是化龍也是升天,咱們這一走後會無期,萍水相逢的緣分何足掛齒,何況我們付了銀子。」

  人家醫治,他們付錢,雖說大夫看起來尚未及笄,但她把人救活了是事實,於己有恩,就算做不到奉若上賓,至少也不能恩將仇報,和人結怨。

  山高水長,何苦給自己樹敵,他們自身的麻煩也不少。

  「是呀!一別千里,以後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何必想太多。」庸人自擾之,他還有很多事要做,無暇唏噓。

  世事多變,難以預測,此時的夜梓雖有遺憾卻不再掛念,他是做大事的人,眼睛只能往前,不能拘泥世間俗事。

  只是他的志得意滿很快受到打擊,而不再相見的人偏又碰頭,在他日後的帝王路留下一道深溝,叫他放不下,求不得,割捨不了,成為他心上抹不去的烙印。

  風,不止,暗潮洶湧,物換星移,帝星升起。

  「你們買了馬?」

  回到村中,這句話便不絕於耳,每遇到一位村民,他們一致的反應是張目結舌,不敢相信兩個孩子買得起馬,還一再追問,懷疑是「順手牽馬」,做了令村子跟著蒙羞的錯事。

  解釋再多還是有人質疑,溫顏兩人索性不說了,由著人去猜測,反正問心無愧,不偷不搶,心安理得。

  但是……

  「啊!馬?」看起來價值不菲。

  「是馬。」爹呀!你是鬼打牆嗎?怎麼兩眼發直,想把馬兒供起來當祖宗。

  「一匹好馬。」瞧瞧那腿,瞧瞧那眼,多精神。

  「不是好馬我還不要呢!」她一眼就相中它。

  「哪來的?」好馬配好鞍,他得琢磨,打一副適合人坐的馬鞍,好讓女兒騎出去溜達溜達。

  「人家送的。」溫顏笑得眼一眯,好似春風迎面來。

  溫醒懷一怔,「哪個冤大頭?」

  一開口,他便自覺失言了,尷尬地笑,不過女兒和准女婿卻因為他的話而笑聲連串,覺得他說得真好,萬分貼切。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所見略同。

  「我是說這匹馬沒兩千兩買不起吧!誰這麼大方,連千金難求的馬駒也轉手讓人。」換成是他再多銀子也不給人,馬有靈性,識主,一旦認主便只忠主,不會被人一牽就走。

  夜梓也是剛得紅雪不久,皇上賞賜的,平時都交由馬夫照料,他倒是很少騎它,在他的馬廐裡還有不少好馬,每一匹都不差,因此紅雪對他而言可有可無,並未放在心上,故而馬兒也並未認主,互相遷就。

  這一次他心血來潮騎著它出門,是想著老是關著總是不好,這才帶出來溜溜,省得悶了,哪知溫顏運氣好,正好撿了便宜,馬兒與她緣分深厚。

  幸好紅雪在,蔣清文才渡過死劫,不然身中無人能解的毒,他回京也是死路一條。

  「一個……眼高於頂的人。」對那人而言,世間萬物皆垂手可得吧,因此不珍惜手中之物。

  寵女兒的溫醒懷從不懷疑女兒的話,他呵呵直笑,「那就養著,明兒個爹找人弄個馬棚,也讓馬兒有棲身之處。

  「謝謝爹。」唔!她好像忘了一件事,卻想不起來。

  「不謝、不謝,爹樂意得很,不過你有沒有想過做輛馬車。出入方便,免得受颳風下雨之苦。」她和風家小子常進進出出怕惹人閒話,有了馬車就省下不少閒言碎語,一人駕車、一人坐在馬車裡,誰還能長舌。

  「啊!馬車——」她大喊。

  被她的叫聲一嚇,他魂飛了一半,「怎麼了,閨女,你哪裡不舒服,有事一定要告訴爹,不要硬撐。」

  「先生,勿慌,顏兒是忽然想到我們一時太高興有馬,卻忘了連車架子一起買。」風震惡目光柔和的笑著,看到溫顏懊惱不已的神情,他忍不住莞爾。

  「咦,你不是一向喊她溫顏,為何改口了?」雖說只是稱謂,怎麼聽著就有些曖昧了。

  因為他忽然發現小未婚妻長大了,不再是只有他一個人看見她的好,換個親遁的稱呼,正好顯示兩人的關係不同,阻斷那些狂蜂浪蝶的心思。。

  但對未來岳父自然不能說這個,風震惡溫文道:「我想等我考上秀才後便正式下聘,先定下婚期再等顏兒及笄後迎娶,若再直呼名姓顯得生分。」

  夜梓的出現讓他隱隱察覺到,若他與溫顏沒有名分,她有可能被搶走,美玉在犢難掩光華,為防萬一,他得先下手為強,滴水不漏地不讓人有機會奪己心頭寶,他什麼都能讓,唯獨溫顏不行。

  溫配懷遲疑了一下,「這事你問過你娘了沒?」

  鄰居多年,風太太的心性他也略知一二,他是十分滿意端方有禮的女婿,也樂見兩家成一家,可是風太太……唉!一言難盡。

  當爹娘的都盼兒女好,他看自個兒女兒是舉世無雙,一日美過一日,活似天上仙女下凡來,但在眼人眼中卻仍有不足之處——一無家世、二無良田千頃、三無琴棋詩畫之才、四無權傾一方的娘家、五無家財萬貫、六無親娘……

  總之真要挑剔,他都能替親家母列出十余條,前些日子她身子骨略微好一些,還有意無意的提了一嘴,說她兒子的才學不僅僅止于秀才,舉人、進士是探囊取物,一般人家的女兒當是匹配不上,要娶當娶世族女,光宗耀祖。

  他一聽十分難過,亦有些許氣憤,這門親可不是溫家上門求的,他也只想給女兒找個門當戶對的好歸宿、一生平順,但是長寒兄開口了,看在兩人的交情上,明知一人扶持兩家相當困難他也應允了,省吃儉用的看顧風家母子,使其衣食無憂。

  過河拆橋指的便是風太太,她也不想想她這些年的藥費打哪來的,若非自家的幫扶,她還有命嫌棄他女兒嗎?早就黃土一壞長埋地底,與夫相聚於九泉之下。

  虧得她有個好兒子,不然他早斷了往來,看她還有什麼倚仗能說三道四。

  「先生,我爹死後我便是一家之主,我爹生前定下的婚事我說了算,顏兒乃我心中所系,終其一生,執子之手,絕不放開。」風震惡拱手作揖,帶著情意的眼卻看向喰笑望著他的佳人,他以眼神說:心悅你,吾心如磐石。

  溫顏笑著,但敷粉似的面頰微微暈紅。

  男人好美色,女子也看臉,出身世家的風震惡原本就有一副好皮相,越長越大也越俊俏,他不像一般泥腿子一曬就黑,有著得天獨厚的白玉面容,眼眸深遂,鼻若懸膽,一身的書卷氣外還有令人著迷的世族氣度。

  說實在的,在一群土氣十足的莊稼漢當中,他便是鶴立雞群的那只白鶴,纖塵不染,遺世獨立。

  剛穿過來的溫顏不是很中意長得過於白嫩的小正太,嫌他五官太過細緻,日後必是禍水人物,桃花債不斷,不過相處久了也漸漸改觀,發現他自製力強,處事有度,自覺性高,本來有點一根筋不夠機靈,但好在一點就通,這些年磨練下來也沒那般呆了,另外,他生活規律得挑不出毛病,他最多在風、溫兩家待著,從不上別人家做客,做什麼事先問過她,與她同行。

  人都有慣性,當習慣和一個人在一起了,就很難剝離另做他想,不知不覺中習慣變成依賴,依賴又昇華為似有若無的感情,一旦發覺掉入情感的漩渦中已來不及抽身了。

  溫顏和風震惡便是互相依賴漸生了情愫,青梅竹馬互相扶持,雖說還不到刻骨銘心,但此時的兩情相悅已然足夠,至少他們心中都有對方,不會被外面的花紅柳綠所迷惑,固守本心。

  「呵呵……」溫醒懷乾笑,總覺得這話過於誇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將自個兒的娘拋在一邊。「等你考上再說,不急、不急,反正我家閨女還小,等得起……」

  「先生……」可他等不起,他有預感事情並未到此為止,還會再起風波,他不想兩人的婚事生變。

  急促的咳嗽聲從隔壁傳來,打斷了風震惡滿腔熱情,他倏地噤聲,望向相鄰的牆頭,千般言語充塞心口,卻說不出來。

  早不咳、晚不咳,偏在他為自己做打算時咳如山陵崩,旁人真看不出其中的深意嗎?

  娘的心裡只有自己,整天作著不切實際的夢,爹的早逝仍不能令她醒悟。

  溫顏說:「你先回去看你娘,順便把藥煎了,人一病痛難免乏心乏力,一會兒我煮個雞湯給嬸子補補身。」能吃就多點,只怕再吃也沒幾回……是藥三分毒,長期服藥,小病也會變大病,藥毒日積月累在體內,久了積毒難散深入骨髓,一朝爆發出來,藥石罔然。

  溫顏也曾勸告過風嫡子,要她少吃藥,膳食正常,多下床走動,放開心胸不要胡思亂想,她的身子便能不藥而癒。

  可是容嫻玉偏要和溫顏對著幹,將溫顏的勸說當耳邊風,不僅藥越吃越多還擅自加重分量,不時喊胸口痛、氣悶、頭疼欲裂,逼著風震惡給她找大夫,但大夫一來又要死要活的喊時日無多,大夫一開藥就下猛藥,讓她危急之際救命。

  「顏兒,你真好。」也就只有她能容忍娘的無理取鬧。

  風震惡想差了,溫顏不是容忍,而是他娘真的如自己所言時日無多了,因此她不和將死之人計較。

  想鬧就鬧唄!她充耳不聞,過些時日就鬧不起來了,她什麼也不做,靜待紅花開盡時。

  「我不好,你再不走我叫紅雪咬你。」溫顏親曬地撫著紅馬額頭,給了它一顆紅棗吃。

  「好,我就走。」

  他笑了笑,拍拍馬身,從她手中搶了顆棗子,手裡拎著藥包往家走。而他一離開溫家,咳嗽聲就停了,真叫人無言。

  搖頭輕歎的溫醒懷看向正在喂馬的女兒,臉上有幾許憐惜,他當爹又當娘,難免有疏漏,委屈了她。

  「爹,沒事的,用不著長籲短歎,笑一笑能增十年壽,你家閨女不是能受氣的主兒,人家據我一耳光我肯定揭回去。」她在村裡早就惡名遠播了,不少二流子都吃過她的苦頭,被揍得鼻青臉腫,大半月出不了門。

  「可婆媳之間的相處沒你想得容易,以前風太太挺和善,會送些鎮上買的糕點哄你吃,誰知長寒兄一死就變了樣……」他十分後悔一時心軟,讓女兒擔上個惡婆婆,這一嫁過去不就是吃苦受罪。

  「想多了,爹,風嬸子一直沒變,只是你沒看出她的驕傲,對我們和顏悅色底下藏著輕蔑,她瞧不起教書先生呢!不過因為風叔叔和你交好,她做做樣子罷了。」

  其實在她看來,什麼情深意濃,什麼貞節烈婦,丈夫一死就大病不起,想跟他一起去,是博取同情,讓人以為夫妻情義深長,活著的一方無法獨活。

  真的不肯陰陽兩隔為何不一頭撞死棺木前,與夫同穴,只會淚灑靈堂,神魂盡失般連一張紙錢都沒燒,數年來還仰賴幼小的兒子和鄰居度日,被侍候著,一日活過一日?

  溫顏最初也以為容嫻玉太深情,丈夫死了還念念不忘只為還一世情,她心生不忍幫著熬藥、餵食,希望她早日走出喪夫之痛,展開歡顏。

  誰知人家在做戲,演得微妙微肖,煞有其事,連看遍人生百態的她也被騙了,白費了不少關心。

  溫醒懷一聽,怔住,久久才開口,「閨女,爹沒你想得透澈,若你想悔婚,爹捨棄這張臉皮不要了,替你退婚。」

  仔細回想,他也察覺容嫻玉的裝模作樣,虛情假意,他為之心塞,原本當是好親家,沒想到是個坑,他被長寒兄坑了。

  不厚道呀!親家。

  溫顏笑著把另一顆紅棗往親爹手上塞,「不退親,阿惡挺好的,這世上能縱容我的人並不多,咱們得知足。」

  「你叫他阿惡?」這閨女呀!傻了點,人家對她好就一頭栽下去。

  溫醒懷吃著棗子,入口甜、心頭澀,他沒能給女兒錦衣玉食,住大宅子,反過來是她照顧他,瞞著他上山采山貨,挖草藥,改善生計,賺了銀子給他買新衣新鞋,他虧欠她太多了,實在想給她更好的。

  「他叫我顏兒,我喊他阿惡,很公平呀!爹呀,你就教你的書,做你喜歡的事,你的閨女不小了,懂事了,再過幾年就嫁人,你不用為我操心,兒孫自有兒孫福,我給你養老。」

  她挽住父親手臂,和他分著吃棗,父女親情其樂融融。

  「你這張嘴呀!爹說不過你,只要你過得開心,爹也心滿意足了,爹還能動,不必你養。」嫁出去就是別人家的媳婦了,哪能老往娘家跑,她有這份心意他就滿足了。

  「偏要養、偏要養,你不讓我養就跟你斷親。」她半開玩笑半威脅,板著嬌俏小臉使性子。

  「閨女……」他苦著臉,笑不出來。

  「爹呀!你讓人給我打輛馬車,一會兒我畫張圖給你,照著圖做……」她風風火火的,迅速轉開話題,不讓爹張嘴。

  「喔!好……」馬車是該做一輛。

  「我去燉雞湯了,加了天麻和蔘須,你給我喝上一大碗,不許剩下。」自個兒的老爹也要補補。

  「你不是要送到隔壁……」他身子很好,好些年也沒得過一次風寒,雞湯留給女兒,她太瘦了。

  「送是要送,但不缺你一口,阿惡在山裡逮了兩隻山雞,我全燉了,當是他孝敬你的。」要不是不想太高調,讓人找藉口上門討雞,他們一天捉十隻、八隻不在話下,養在雞舍天天吃雞,烤雞、燉雞、手扒雞、荷葉雞……

  「還是今天別去送了,剛才她還……」溫醒懷想到容嫻玉不喜自家閨女,就不想讓她去,何必上趕著貼人家冷臉?

  看出父親的心疼,溫顏淘氣地朝他一眨眼,「爹!她越不想看見我越要往她跟前湊,說不定病一重就氣死了。」

  她說要氣死人當然是說笑的,好解開父親心中的鬱悶,不過她往那邊湊,也確實是刻意的,容嫻玉明裡暗裡嫌她不夠端莊,少了大家閨秀的溫婉賢淑,她偏偏燉湯端菜的展現賢慧,讓人氣悶在心卻說不出一句不是,還得誇她心善人美好姑娘。

  「不許胡說八道,我閨女可是心地最善良的的人,怎會做出不敬長輩的事……呃!不會真被氣死吧!」他不放心又添一句,他相信女兒雖然會胡鬧,卻不致傷到人,但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真要鬧出事來沒法收拾。

  「好了,爹,我先去殺雞,你等著吃就好。」她善良?當爹的都眼瞎,看不見自家孩子的兇殘。

  溫顏一蹦一跳的往廚房走去,她到的時候周大娘已照吩咐殺好雞、去掉雞毛,就等她切塊,下鍋燉煮。

  不到一個時辰,香濃的雞湯味已滿溢院子,還飄到隔壁,躺在床上喝著苦藥的容嫻玉也聞到了,她驚覺餓了,肚子咕嚕嚕的,她不禁想著,怎麼回絕溫家丫頭燉的雞湯,再瞞著小輩偷偷喝光。

  只是等了許久,雞湯味越來越濃,香得她可以吃下一隻雞,鄰家的丫頭還不見人影,她心下有些不快。

  果然是鄉下養大的孩子,沒教養。

  她才這麼想,屋子外頭傳來溫顏的聲音,她一聽差點氣暈過去……

  「……阿惡,吃雞腿,再喝口湯,你都瘦了,要多吃一點,你娘剛喝完藥,肯定又吃不下去了,這湯我燉了很久,你小心燙,你娘不疼你,我疼你,咱們要過一輩子的……」

  容嫻玉又病了。

  雖然她本來就病懨懨的,兩三天請一次大夫,紅泥小火爐上熬的湯藥從未斷過,但好歹還能坐起來說兩句話,縫縫補補,刺個繡什麼的,不用人扶也自行如廁,洗漱、梳頭做得來,且會抹些香粉添點氣色。

  但這一次她是真病了,氣病的,湯藥灌不進口,昏昏沉沉醒不過來,整日夢歎,像在和死去的人對話。

  之前吃太多藥了,幾乎什麼藥都吃,吃成藥罐子了,因此大夫再開藥也起不了作用,只能任她忽笑忽哭的說著胡話,勉強用中空的竹管灌食。

  她會突然生病,原因無他,正是兒子的事情。

  秋去冬來,又過了一年,府試即將舉辦,風震惡也要應試,但因去府城路途遙遠,怕路上沒個人照應,出了意外無人知曉,所以溫顏請纓跟著去。

  本來是溫醒懷要陪著他,可是溫顏覺得溫醒懷這個只會讀書的人去,還不知誰照顧誰,便勸住了他,又說服他讓她去。

  可容嫻玉不願了,她打算等兒子考上秀才後為他尋一門貴親,所以不想讓村子以外的人知曉他已有未婚妻一事,溫顏要是跟兒子一起去府城,那她還怎麼換媳婦,找個令自己坐享清福的大家閨秀?

  換媳婦這件事情她想了許久,自做主張,悄悄寫了一封信給她嫂子,讓嫂子掌眼,替她挑個好人家的女兒為媳。

  所謂「好人家的女兒」指的是家境富裕,出身地方上的大家族,最好族中還有當官,父兄皆小有名氣,女子端莊大方,陪嫁田產、莊子和三進宅子,壓箱銀子上萬兩。

  可想而知是癡心妄想,她嫂子連信都懶得回,可是她仍興致高昂的幻想著兒子迎娶高門大戶的小姐,她好有面子重回風府;風風光光的做她的二少夫人。

  然而風震惡跟溫顏對於她的拒絕都沒聽進去,於是她病倒了,病得不輕,床榻離不開人,眼看著恐怕要把兒子耽誤了,又錯過一次應試。

  不過溫顏專治她這病,在她耳邊說著她兒子決定不讀書了,一誤再誤他也心灰意冷,考慮借錢買塊地,從此種田當個泥腿子,面朝黃土背朝天,靠天吃飯。

  一聽要做最下等的農夫,一輩子回府無望,病到只剩一口氣的容嫻玉迴光返照似的睜開眼,能吃、能坐,還能為兒子收拾行李,趕他出門應考,命令他不中秀才不准回來。考上秀才能免了糧賦役,官府還會發給錢糧,見官不跪。

  不過,秀才只是科舉的起點而已,往後的鄉試、會試乃至於殿試,重重的關卡考驗著讀書人的學識和才智。

  朝廷重文輕武,當今聖上特別重視科舉,求才若渴,畢竟版圖遼闊,每年需要的底層官員也偏多,每一科都會有不少新科進士出爐。

  但新科進士們,不見得每一個都能被任用,且不說層層考核是否能通過,選官也是需要人脈的,若是既無家世又無靠山,更不懂得圓滑處世,哪怕名次再好,恐怕也只是一生修書的命。

  無論如何,這一場府試對風震惡是重要的。

  既然容嫻玉不再找確,風震惡便趕緊帶著溫顏一同去了府城,路上很是順利。

  院試分三場考,每一次溫顏送風震惡進了考場,她就忙自己的事,總算有時間好好休息,在客棧睡覺。

  「顏兒、顏兒,醒醒……」

  睡得正香的溫顏忽被推醒,她睡眼蒙朧地揉揉眼睛,看見站在床邊的俊秀少年,有些訝異的咦了一聲。

  「出了什麼事,你怎麼沒進考場?」是他身子不適還是與人口角,他一向很能忍,絕不會為了一點小事而誤了大事。

  「考完了。」

  她一怔。「考完了?」

  「我兩天前便進了考場,考完最後一場了。」風震惡說得好笑,難得看到她傻傻呆呆的樣子。

  院試要考三場,前兩場各考一天,第三場策論考兩天,考完之後中榜便是秀才。

  當初他考完府試後要直接考院試,誰知父親病故,他因熱孝在身不得應試,故而往後延了幾年。

  「不會吧!」一臉驚訝的溫顏捂著臉,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渾渾噩噩過了兩天,絲毫不覺時光飛快。

  因為只是陪考,無所事事的她睡了吃、吃了睡,把自己當豬養。

  「你累了,多睡一會兒無礙,這一路陪我趕來府城也沒好好休息,才會一放鬆便垮了。」她嘴上不說,可風震惡看得出她一直擔憂在心,怕他對自己要求太高而失誤,不能照平常水準答題。

  「不行不行,我得想一想,我這些天到底做了什麼……」她猛搖頭,想讓自己清醒點。不許她自虐的風震惡雙臂一伸將人抱住,「我又沒怪你,你在自責什麼,反倒回客棧看到你,我著實松了口氣,幸好你在,沒出去惹禍生事,省得我滿大街找人。」

  一聽他如釋重負的取笑,迷糊過日的溫顏不滿地往他胸口一捶,「什麼叫我惹禍,分明是別人撞上來找我麻煩,我頂多不逃避,把人教訓一番而已,說得好像我天生是禍害。」

  「好、好、好,是我錯了,我不該放你一人,府城這麼大,萬一走丟了我怎麼辦,沒了你我活不了。」他是真的怕,府城不比縣裡,人多事情也就多,以她的性子很難袖手旁觀。

  看他說得真心誠意,鬧著脾氣的溫顏也不好再任性,「滾開,不許碰我,你別想趁機占我便宜。」

  「不滾,我抱我娘子天經地義,等回去後我就正式下聘,把你變成我的。」日子太難熬了,等她及笄還要兩年。

  翻了年,溫顏十三歲了,逐漸長開的眉眼秀美清麗,靈慧剔透的雙眸好似泛開的春水,盈盈漾波,令人神往,益發嬌豔的小臉粉白水嫩,輕壓彈手,像是出水芙蓉花。

  看著一日比一日好看的未婚妻,風震惡非常不安心,若不早點將她娶過門,他會時時吊著心,唯恐一錯眼人就不見了,讓他遍尋不著。

  他會武功,但她輕功比他好,若她真要跑,他鐵定追不上,唯有讓她心甘情願嫁給他,兩人才能走得長久。

  「誰是你娘子,不要臉。」她輕笑著,假意推人,實則貪戀他懷中的溫暖,將頭偎在他肩頭。

  「我是不要臉,要你就好。」他偷著往她臉上一親,呵呵低笑,屬於男子的那份霸道展露無遺。

  年前遇到夜梓那件事他一直耿耿於懷,那人看溫顏的眼神令他頗為忌憚,因此他一反常態不做君子,時不時舉止親遁撩撥她的心,讓原本已有的感情升溫,變成熾熱火焰。

  他要她感同身受,他的身邊不能沒有她,她是他眼中的光,失去她,他形同行屍走肉,一無所有。

  「越來越無賴了……」她低語,笑聲淺淺,對他的情意默然接受,前一世的事她快要忘光了,只求這一世的圓滿,雖然他只有十六歲,卻讓她有著找到家的歸屬感。

  連生枝,雙生花,並蒂蓮。

  其實他們倆在相互扶持中產生感情,她瞭解他,他包容她,兩人在朝夕相處中已離不開彼此,如同連根生的雙生樹,枝極交纏,分不清哪一根枝幹由哪一棵樹長出,交叉盤纏複生在一塊,兩棵樹連成一棵雲狀大樹。

  「無賴才娶得到婆娘,只要是你,我癡纏到底。」風震惡抱著就不放手,有些眷戀,心猿意馬。

  「誰是婆娘?」她不快的一瞋。

  「我的顏兒……」

  他不滿足只是抱著,心頭一熱朝蹶起的粉唇一覆,貪心不足地一吻再吻,好一會兒停下了,兩人都有一點氣虛,四唇一分開,水眸與黑瞳對視,同時臉頰發燙地笑出聲。

  「你是我見過自製力最強的人。」

  「遇到你便不戰而降,兵敗如山倒。」她不曉得他得用多大的力氣克制才能不逾矩,忍住對她的種種綺念。

  溫顏輕揚唇角,笑得如花綻放,「變壞了,就會哄我。」

  「不哄人,我說的是心底話,這輩子能與你相遇,我都覺得是上天的垂憐,讓我遇見這麼好的你。」他輕握柔白小手,心有濃情的借由手心交握傳到她心中,讓她聽見他的心只為她跳動。

  她心想,如果在另一個時空,他肯定是撩妹高手,撩到她心坎裡。

  溫顏嗔了聲,「好了,別鬧了,我剛想起我在鐵鋪裡訂了一套刀具和一組銀針,明兒個你陪我去取回。」

  以前沒銀子,她不做多想,反正用不到,等攢夠銀子再說,她不急,又沒打算行醫濟世。但是那一回在醫館救人,她發現真有不足處,救別人可以盡人事聽天命,保持心情平和,要是自己人出事呢!她不準備周全的工具救命,眼睜睜看他們斷氣不成。

  她在縣城找鐵鋪問過,老鐵匠很生氣的將她趕走,毛髮細的銀針考驗工匠手藝,他做不出來,全縣城也沒人會做。

  不死心的她輾轉又問了多人,最後有人告訴她在府城有一名手藝人是宮裡出來的,聽說沒什麼東西是他做不出來的,叫她不妨去問問,也許能找到她要找的人。

  正好到了府城,溫顏送未婚夫進了考場便四下打聽,走了一天才找到門面不大的鐵鋪,老鐵匠六十有餘了,打鐵的是他收的義子,她求了好久又給了他自繪的圖紙,看到內含機關的老鐵匠兩眼一亮,勉為其難為她開爐打鑄。

  「刀具和銀針?」她想做什麼。

  見他面有不解,她解釋,「刀具是用來切開皮肉,以便治傷和切除異物,它們和一般的刀不一樣,比匕首小但精巧,而銀針用來針灸,我想試著用針灸通穴,日後誰病了就能針灸救急,少喝些苦得要命的湯藥。」

  「你是為了我娘?」她的病是心病,治不好。

  溫顏不點頭也不搖頭,由著他誤解。她岔開話題,「你還有幾天放榜?」

  「七日。」

  「那就看完榜單後去鐵鋪取貨,然後回村。」府城雖熱鬧她卻待不住,她習慣小村子的平靜和寧和,歲月靜好。

  「你不怕我沒考上?」風震惡朝她鼻頭一點,裝出考得不如人意的沮喪神情,有可能馬前失蹄。

  她眼一瞅,往他手背一拍,「要是連你都名落孫山,那就沒人能中秀才,除非舞弊。」

  「對我這般有信心?」他笑問。

  溫顏把人推開,瞧瞧他俊逸面容,故意板起臉道:「你是我看中的,若是此回沒上榜,回家跪搓衣板。」

  聞言,他放聲大笑,再次將她抱住,「顏兒,你太有才了,娶到你是我三生有幸。」

  還沒成親呢!樂個什麼勁。

  溫顏懶得糾正他,見他笑了,也忍不住一笑,「得了,別樂過頭,陪我上街逛逛,到了府城不買些東西回去說不過去,買支簪子給你娘,省得她跟我們嘔氣,再買一刀宣紙,給我爹揮毫,還有你的硯臺都磨平了,該換個新的……」

  聽著她喋喋不休的扳著指頭數著,想的盡是身邊的人,連村長的小孫子都想到,買幾顆糖給他,她事事周到,唯獨沒想過為自己買件衣裙,多朵頭花,或是姑娘家用的胭脂花粉,素面朝天,甘之如飴。

  會心一笑的風震惡眼底藏著愛意,他喜歡看神采飛揚的溫顏,有她在身邊的每一天他都有如置身蜜罐裡,甜得胸口滿滿只有她,願從此比翼連枝,化做蝴蝶雙雙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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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30 19:44:4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報仇的信念

  「中了?」

  「是中了。」

  「案首?」

  「嗯,榜單上第一名的名字是風震惡。」如假包換,無可取代,明明白白的三個字清晰可見,沒人塗改。

  「真……真的是我兒,他是案……案首……頭名……」興奮到說不出話的容嫻玉兩眼發出異彩,似在打著什麼主意,面色紅潤到有些不對勁,好像有什麼天大的好事要發生。

  中了案首,不只村裡人高興,紛紛上門恭賀,送上賀禮,鎮上的商家、大地主、大戶人家也人到禮到,將風家裡外擠得水泄不通,門庭若市。

  就連知縣大人也命師爺送來紋銀一百兩,祝賀風震惡高中榜首的同時也勉勵他再接再厲,中個解元,他是縣裡成績最優異的學生,又是府城第一,考上舉人易如反掌。

  看到塞滿屋子的賀禮和不該收的贈金,風震惡是倍感頭痛,有些禮實在太貴重了,不是現在的他承受得起,想退卻又不能退,全是人情,退了一人若是不全退,他受之有愧,可是退了別人的好意又會得罪人,叫人進退兩難。

  做人難,難如登天,他在收與不收間左右為難。

  可是他母親卻恰恰相反,滿到裝不下的禮金、禮品讓她笑得嘴都闔不攏,一下子病全好了似,不僅能下床招待客人,還一臉神清氣爽病容全消的精神樣,逢人便說自己兒子是世家子弟,很快就要回京,讓大家有空去京裡找她。

  此情此景看在溫顏眼中,有了不好的預感,未來婆婆的舉動太過異常,恐會招來禍端。果不其然。

  在半個月後,容嫻玉收到一封來自京城的信,她喜孜孜的拆開信封,可信上的字字句句讓她臉上的笑意漸失,最後蒼白如紙,看完之後淚流滿面,淒厲地大叫一聲——

  「不——」

  她吐出一口淤血,人往後一倒不醒人事,樂極生悲,不到三天便撒手人寰。頓失親娘的風震惡忽覺孤寂,無所依恃,如同大海中一艘孤舟,搖搖晃晃不知方向,在海面上漂流。

  雖然他曉得母親被藥毒侵害的身子撐不了多久,但身為兒子的孝心仍希望她多活上一段時日,他可以苦一點,忍受她時不時的無理取鬧和自以為為他好的作為,只求閻羅王能晚些帶回她。

  可是這小小的願望卻是落空了。

  看著漆紅的福棺,掛滿院子的白樟隨風飄揚,檀香味入鼻的香燭嫋晏白煙上升,焚燒後的紙錢味……他有點傻了,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他娘死了,跟他爹一樣,含著冤屈和不甘而死,他們在闔眼的那一刻是否後悔,為了塵世俗事而枉送性命。

  許久不曾開過口的風震惡面色憔悴,雙膝著地跪在母親靈堂中,一張一張燒著紙錢和溫顏摺的蓮花,驀地,一道素白的身影來到,陪在一旁跪著。

  「別傷心了。」她伸手握住他的手。

  這時候風震惡最需要的是陪伴,所以她陪著他渡過最艱難的一段。

  從容嫻玉氣絕、淨身、換衣、入殮,她一步也沒離過,三天來她始終陪在風震惡身側,以兒媳婦的身分幫忙燒紙、上飯,早晚三炷清香,停靈待葬……村裡的婦人也來幫幫手,處理喪禮事宜。

  「安慰人的話我不會說,什麼節哀順變太敷衍了,我只說一句,你還有我,你不離、我不棄,陪你一直走下去。」溫顏心疼地看著他,知道他的悲傷藏在心底,再多的眼淚也補不滿心裡的空洞。

  她老實承認,她不喜歡准婆婆,太矯揉造作、以自我為中心,沒想過丈夫和兒子的感受,活在自個兒編織的美夢中,一再消耗親人的耐心,把自己跟別人都推到懸崖邊。

  只是她也不想她死得太早,人活著什麼都有可能,何必為了一時的不順心,繼而鑽進牛角尖再也走不出來。

  「顏兒……」喉嚨發苦的風震惡輕握溫顏小手一下,而後看向擺放廳堂的棺木,他的眼眶發燙,淚水卻流不出來,腦海中回想起母親生前的點點滴滴,一陣鼻酸湧了上來。

  「人死了就解脫了,不用日日喝著苦藥,怨天怨地怨榮景不再,風嬸子去了叔叔身邊也算夫妻團聚。」溫顏柔聲勸慰。

  「嗯!」他由鼻腔發出輕聲,仍能聽出不舍的哽咽。

  「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得振作起來,不可自暴自棄失了本心,人一迷惘很容易走錯路。」溫顏輕撫他的臉,希望他好好哭一場發洩發洩。

  他面色沉重的點頭,「我知道。」

  溫顏吐了口氣,她不想傷口撒鹽,可是他有知的權利,任何人都不能剝奪,於是,她還是開了口。

  「有一件事,也許你想知道……」她說時有些難過,為他而難過,有這樣的娘真是……死者為大,她不好多做評論,只陳述事實,「你娘前幾日給京裡送了一封信,內容寫了什麼沒人知曉,是裡正伯伯幫忙寄的,裡正伯伯昨兒來上香說的。」

  「她又給我祖父寫信?」

  風震惡再難過也不免惱火,怎麼沒完沒了,一而再、再而三的自取其辱,親生兒子過世都不聞不問,豈會在意守寡的媳婦和不是養在身邊長大的孫子,他們母子還是風家人嗎?

  也許祖父早就忘了嫡長孫長相,在祖父心中只有杜月娘母子,她才是他的心頭愛,掌中寶,正室和嫡出子女全是礙著他們兩情長久的絆腳石,離他們越遠越好。

  「嗯!不過回信的不是令祖父,而是……」她頓了一下,不知該不該讓他知曉,增添他的傷痛。

  「說吧,我已經沒什麼可以失去了。」望著安靜的紅木棺木,他最親的親人躺在裡面,死不瞑目。

  「寫信之人自稱是風家主母,不過我猜應該是令祖父的妾,幾年過去了再無人阻她出頭,因此升為平妻,與你祖母平起平起,只是祖母她……她在家廟修行……」

  「什麼?」悲憤中的風震惡忽地站起。

  溫顏拉著他的手,要他冷靜,「也許兒子都不在了,因此心灰意冷吧!記得你說過,你祖母的娘家有人在朝身居四品官,相信沒人敢動她,那個女人想對付的是你們……」

  風老爺子風定邦原本娶妻薛氏,岳父為吏部侍郎,夫妻感情和睦,鵜蝶情深,生有兩子一女,誰知沒幾年遠房姑母偕女前來投靠,表妹杜月娘年方十六,貌美如花、膚白勝雪,一雙桃花眼特別勾人,表哥、表妹眉來眼去,沒多久就勾搭上了,兩人暗通款曲,表妹便有了身孕。

  因為孩子,也因為風定邦的喜新厭舊,移情別戀,風府多了一名貴妾,過了不久生下風震惡的三叔風長雍。

  「……你大伯家的女兒早早被逼嫁,嫁了個關外富商,大伯母在女兒嫁人後回了娘家,而後二婚嫁給喪妻的繰夫,也離了京,最後一張信紙寫著,逐出家門便不是風府子孫,族譜上早已除名,叫你娘勿再糾纏,否則天下將無你們母子容身之地……」

  後路已絕,所以他娘不再有任何希望,才會絕望的不想活。

  「把我從族譜中除名,憑什麼?」他雙手握拳,因怒氣而全身顫抖,若是杜月娘站在他面前,他定會一手擰斷她頸子。

  除了犯重大過失,汙及家族名聲,族長和各耆老商議開堂會,由族中大老決定此子孫留不留。

  在沒開祠堂議定之前,誰也無權刪除風家族子孫的名姓和身分、地位,而女人……更遑論是平妻,在族規中只有男人能入祠堂,婦人只能在外面等候,由妾升平妻仍不是元配,她何德何能拿得到族譜,並擅自除名。

  「她寫是這麼寫,但真假有誰知曉呢,你也別太當回事,聽聽就算了。」她不信一個婦人能隻手遮天,也就一朝得勢了,想逞威風,給人下馬威,一吐被人壓在底下的怨氣。

  「我想去一趟京城。」他想替他娘據那女人一巴掌,將爹娘牌位送進風家祠堂供奉,永享後人香火。

  「現在還不適宜,你在守孝,而且你三叔在六部當差,聽說是個員外郎。」民不與官鬥,目前的他們勢弱,還不能與之相爭,需要時間累積實力,將其擊倒。

  風震惡握緊了拳頭,咬牙道:「我娘不能白死。」

  他買了好藥回來,至少還能拖上兩、三年,娘親不該死在別人的惡意謊言上。

  他以為娘親還能等,以他的能力一定能中進士讓她誥命加身,日後坐著轎回風府炫耀炫耀,讓那些認為他們已經山窮水盡的人瞧瞧,不靠風府名頭母子倆也能過得風光。

  可是她不等,也等不了……娘親死前有多怨恨才不肯閉眼,他當兒子唯一能做的事是幫她完成遺憾。

  「我知道,你想還以顏色,只是你要成長才能應付撲面而來的惡狼。」

  他們真的太弱小了,她爹只會讀書教書,他們就兩個人,除了老頭教了他們一點武功外,要人脈沒人脈,要銀子沒銀子,連打架都沒人家府裡人手多,暫時還無法硬碰硬。

  「顏兒,你幫我。」師父說她機智過人,狡猾似狐,心眼多得數不盡,當她的敵人下場非常慘。

  水眸如鏡輕閃了一下,溫顏把他的手放開,「怎麼幫,殺了他們嗎?」

  殺人對她而言如探囊取物,不是難事,問題是他想讓人死嗎?

  「不,我想他們跟我爹娘一樣失去一切,忿恨不休卻又不得不像狗一般求我。」爹的恨、娘的怨,他們一家的家破人亡,他都要一一討回,讓爹娘心中的不甘得到寬慰。

  她想了一下,提議道:「過得比人好才是真正的報復,讓人仰望你,仰你鼻息過日。」

  「我們去『亡魂穀』。」風震惡雙目淩厲。

  溫顏一聽,驚愕地瞠大了眼,「現在是什麼時候,你瘋了。」

  「顏兒,你不是一直想去嗎?我不攔著你了。」他也去,兩人聯手搜括。

  她沒好氣的瞪他,將害死他娘的書信往他懷裡一塞,「我不幫你找死,一口棺木裝個死人就夠了。」

  「亡魂穀」顧名思義是死人居住的地方。

  天坳村附近的山後面有座綿延百里的峽谷,據說數百年前曾有兩軍在此交戰,死傷無數,因為山谷兩端被巨石封路,活著的人出不去,便埋骨穀中。

  幾個朝代滅亡,又幾個朝代興起,原本寸草不生的沙礫谷地有了人血澆溉,人肉腐爛為土,人骨風化後成了養分,因此漸漸生出奇怪花草,有紅有綠,五彩繽紛,有的有毒、有的能治病,滿穀花草香。

  老人們口耳相傳,說亡魂谷白日美景如畫,夜裡陰風慘慘,還伴隨著刀劍聲和死人的嗚咽,喊著要回家,但沒人真正見過穀裡的亡魂。

  去年有一回她練輕功,追著一隻大黑鷹跑,老鷹越飛越高,她也越追越緊,不意闖入一處白煙四起的黑山,走了一段距離,才發現事情不對。

  這座黑山是座火山,噴氣孔不時的噴出濃煙和熱氣,溫度之高足以將人蒸熟。

  幸好她追的大黑鷹不曉得為何在山脈周圍繞行,而她剛好身上有季不凡給的紫玉簫,她便將紫玉簫往上空一拋,身子一縱踏簫而上,捉住飛行中的老鷹雙爪。

  多了個人,有點載不動的大黑鷹往下一沉,但它也不想燒成鳥幹,因此賣力的向上拍翅,往東飛了三十幾裡,大黑鷹才在懸崖峭壁上的鷹巢降落。

  不知身處何處的溫顏找著出路,忽見穀底繁花似錦,於是下穀查看,想著也許有路離開,誰知這竟是荒廢千年的藥穀,雖偶有雜草野花叢生,但成千上萬種藥草在穀中野長野生,茂密到她無從下腳。

  她順手拔了幾株藥草,又挖了兩根蘿蔔似的人蔘,還有一些隻在醫書上看見的珍稀藥材,一待就待到傍晚,大黑鷹又在崖上叫,似在提醒她快走、快走……

  出不了谷的溫顏將主意打到大黑鷹身上,她用藤蔓編成繩,施展輕功上了懸崖,拋出草繩套住大鷹,讓它帶她飛過火山。

  那只老鷹差點被她折騰死,等她落在原來的山頭已過了子時,全村子的人拿著火把入山尋人,她被沖在最前頭的風震惡找到,那時的他紅著眼眶,一副快哭的模樣,見到她立即緊緊抱住,誰來拉也拉不開。

  大概是怕了吧!

  她對於那些藥草念念不忘,很想回到那兒采藥,可是那只大黑鷹再也沒有出現過,亡魂谷的傳說依然是傳說,鬼魂遊蕩的地方。

  「顏兒,我不想抱憾終身。」他們二房受的委屈太多了,身為人子若坐視不理,他還是個人嗎?

  母親的死讓風震噁心態扭曲了,他想他若有很多的銀子便可做很多想做的事,即便撼動不了風家這棵根深的大樹,至少也要剝去一層樹皮,讓人知道他是嘯月的狼,有口咬人的獠牙。

  因此他想到亡魂穀,那是獲利最快的捷徑,靈芝,何首烏,人蔘,以及數也數不清藥草,他何愁無銀可用,滿地是黃金,俯拾可得。

  他沒想過亡魂穀的險惡山勢和岩漿環繞的可怕,只想要報仇、報仇、報仇……將負過他們一家人的人踩在腳底,感受他們曾經受過的羞辱。

  「你……」她氣到嘴唇發顫,覺得他太胡鬧,可是看見他眼底隱忍的淚光,升起的怒氣像退潮的潮水,一下子消失了,只留下悵然,「讓我想一想,我也不是無所不能……」

  她是人,不是神,能力有限……驀地,溫顏腦海中浮起一物,她想她應該做得出來。

  「顏兒,謝謝你。」只要她肯幫他,這事便成了一半。

  「先別謝,我還不曉得能不能幫到你。」她不想被趕鴨子上架,可是面對牛脾氣,一心復仇的未婚夫,她於心不忍,沒法子冷眼旁觀,眼睜睜看他做傻事,自毀前途。

  「我收到你的心意了。」他嘴角一揚,笑得令人心疼。

  什麼鬼心意,他想得真多……溫顏在心裡一啐,目光看向明明暗暗,即將熄滅的香燭。

  人死如燈滅,還強求什麼。

  「該起靈了,你們……呃!你的靈位捧好,顏丫頭,雖然你還沒過門,不過風家就只剩一人,我和你爹提了,引魂幡你來拿,跟著送葬隊伍上山頭……」也沒人了,只好由她來,不得已。

  習俗由長子捧靈,次子手拿招魂幡,無子由族中男丁來替,若無男丁也可以由女眷做,但溫顏是未過門的媳婦,照理說還不算女眷,拿起白幡似乎對親爹有所不妥。好在溫醒懷是通情達理的人,對自家的學子和半子一向相當愛護,知道事出無奈便通融了。

  「我拿白幡?」溫顏無比錯愕。

  村長招著手,抬棺的村民一個接一個走入停棺的廳堂,「還楞著幹什麼,看好時辰下葬,再不出發土都幹了。」

  他指的是墓土,棺木放入墓坑後掩埋的泥土。

  「真把我當男丁用……」她嘀咕著,拿起放在棺木旁邊的白幡,照著道士說的往前走,邊喊亡者名字,表示要出門了,跟緊。

  「起靈——」

  一聲起靈,棺木緩緩抬起。

  「摔盆。」

  一隻泥盆摔成碎片,摔完泥盆的風震惡轉身捧起娘親的靈位,靈牌上「容嫻玉」三個字映入眼中,他雙眼迅速模糊了,淚光湧動……

  「走了,送亡者上山——」

  人不多,寥寥幾個,除了幾個抬棺者,也就道士,村長帶著幾名幫忙填土的村民在送葬隊伍中行走。

  溫醒懷遠遠落在後頭,他不是來送葬的,而是上山探望老朋友,風長寒埋在地底,他帶了壺清酒與好友共飲。

  以為很遠,但走沒多久,就到了山頭。

  一座座的墳墓有大有小,有的久到看不見墓碑上的字,有的連墓碑都裂開了,露出埋得不深,已腐爛的棺木。

  不過一眼望去,有座磚砌的大墓十分顯眼,前頭的墓碑是用上好的石料雕刻而成,刻字宏偉大氣——風公長寒之墓。

  「停——」

  漆黑的棺木停放在半新的墳墓旁,一人深的大坑新土未幹,道士拿著八卦羅盤測量方位,比劃了幾下才開口一喊。

  抬棺的再次將棺木抬高,慢慢往長方坑裡下棺,輕輕響起觸地聲,往生咒一遍又一遍,送著往生者魂歸幽冥。

  「亡者親眾覆土。」搖著招魂鈴的道士又喊。

  風震惡捧著兩手土往棺木一灑,忍不住的淚水往下滑落,他哭得像失去雙親的幼鳥,嗚嗚哽咽,久久不肯離開,看著母親的棺木雙膝落跪,扒著地上的土一捧一捧往墓裡撒去。

  撒完土的溫顏見狀也眼眶一紅,滴了幾滴眼淚,將完全失去理智的未婚夫扶起,帶到一旁,輕聲撫慰。

  他淚流滿面,哭得好像天地間僅剩一人。

  填土的人把土一鏟一鏟往坑裡倒,幾個大男人很快把墓穴填滿,還將墓土踩實了,不會因雨水沖刷而崩裂,一新一舊兩座墓碑並立,立碑人皆是風震惡。

  葬完容嫻玉,村長和其他人都走了,就留下一對小兒女,和感慨人生無常的溫醒懷,他將一碗水酒倒在舊墳前。

  「先生。」紅著眼的風震惡走上前。

  「怎麼了,還難過嗎?」他不會安慰人,只遞給小輩沒喝完的半碗酒,人一醉了就什麼不用想。

  他搖頭,又點頭,「我想在熱孝中和顏兒完婚。」

  「嗄?」兩父女的表情一致,驚愕。

  「我只有一個人了,我想跟你們住在一起。」空洞洞的屋子只有風的回聲,他覺得好孤寂。

  溫醒懷猶豫,「這……」閨女才十三歲,似乎有點小。

  他搶先說:「我願意當上門女婿,和她一起孝順先生,在她及笄前只有夫妻之名,不圓房。」

  溫家父女的神情都是感慨,看他的眼神透露出一樣的意思:可憐的孩子,失恃之痛讓他徹底瘋了,他們要體諒他。

  「這是什麼?」看起來像鳥,但不是鳥。

  「滑翔翼。」

  「它有何作用?」樣子有點奇怪。

  「飛。」

  「飛?」這麼笨重的東西飛得起來?溫顏神秘一笑,帶著風震惡去試飛。

  事實證明它能飛,而且一飛好幾十裡,像是鳥兒在空中飛翔,拉動幾根繩索便能轉向,從空中俯看地面,原本很大的東西變得很小,花了幾天也搞不清楚方向的地形,從空中看得好清楚,山谷縱橫明明白白。

  在試飛兩次後,風震惡實在是對滑翔翼著迷了,看著新婚妻子的眼神特別熾熱,似要將她燒成火人……

  先前聽說風震惡要娶溫顏時,眾人以為他瘋了,居然要在熱孝中迎娶年僅十三的小姑娘,娶了又不能做什麼,幹熬著不是更痛苦?

  可是風震惡簡直是強搶民女的惡霸,他直接把家裡所有的東西都搬進溫家,不管不顧非要和溫顏睡同一張床,逼得泰山大人不得不妥協,辦了幾桌酒菜宴請村裡人,簡單地行了個婚禮,對外宣稱兩人已是夫妻。

  住進溫家後,風震惡漸漸從喪母之痛走出來了,畢竟多了兩個親人,枕雙被暖小嬌妻,他臉上的笑意明顯變多了。

  不過溫醒懷和溫顏卻是愁眉苦臉,雖然一日三餐沒什麼改變,畢竟平日也送飯到隔壁,但他能不能要點臉呀?動不動爹、娘子的喊,喊得他們壓力好大,唯恐虧待了他。

  然而他根本不把兩人的意見聽進去,照樣不把自己當外人看待,他將溫家私塾改成三間屋子,兩間放他從風家搬來的物件和中秀才時他人饋贈之物,一間改建成私人書房,放的是他的書和文房四寶。

  既然占了溫家私塾,那就得還岳父大人一個教書地方,因此自家的二進院便成了新的溫家私塾,請人大刀闊斧重新修整了一番,多了可借書、抄書的書房,學生遊樂、放鬆的起居室,以及睡個午覺的休憩間。

  當然,上課的地方也由一分為二,也就是說有兩間教室,溫醒懷可以多收些學生,再請一位飽學之人做夫子,不用他再獨撐,後院的廂房可供新夫子居住。

  這一連串舉動有點破釜沉舟的意味,讓人不好不接受,風震惡這一招是用了苦心,簡直把自個兒都賣了,「上門女婿」一說傳言甚囂塵上,他還引以為榮,逢人便自稱溫家童養夫。

  溫顏是好笑又好氣,徹底服了他,他能這般將臉往地上踩,她怎麼能不成全他,至少誠心到位,這妖孽她收了。

  而滑翔翼試飛成功之後,這對小夫妻就要前往亡魂穀。

  「一會兒你小心點,底下的熱氣會突然噴發,你得閃身躲避,不可飛得過低,手邊這個拉扞一拉便會上升……」為防萬一,出發之前,溫顏不厭其煩的解說。

  滑翔翼在她來的那個年代很普通,擁有不少愛好者,還組成飛翔俱樂部,她為了工作所需也學過一陣子,還曾經拆解研究過,確保自己在天上飛時不會出意外。

  而眼前兩架滑翔翼是經由季不凡教的機關術加以改良過,很多現代材料在這裡找不到,她只好另找他物代替,並一再反覆試驗,由距離近到遠距離的試飛,確定無礙才有今日熔岩山脈的飛行。

  其實她還是很擔心,凡事沒有絕對的安全,風震惡又是沒飛幾次的新手,若有個突發狀況怕他反應不及。

  「……還有呀!你給我看好了,右手邊有紅、綠兩根拉杆,若是遇到大型鳥類的攻擊,紅色這根拉緊便會伸出長達一尺半的利器,我放了十五根,能將百來斤的重物穿透……

  「綠色的是控制尾翼,我裝了毒藥,它會噴出黑色濃霧狀的東西,一旦被追趕不休便拉它,不管身後動物有多龐大都能瞬間墜地,免去危險……」

  溫顏的心裡壓了一顆石頭似,沉甸甸,她眉間的褶痕越積越深,不曾鬆開,快攏成峨嵋山了。

  她的擔憂並非平白無故,雖然已許久沒再見過比人還龐大幾倍的黑鷹出沒,但不表示它並不存在,上回她掉到鷹巢裡看到兩顆巨蛋,若沒被大蟒蛇吃了,肯定已經孵化了,經過這段時日羽翼已豐,應該也能在天上飛了。

  「顏兒,你放心,我都聽進去了,不會扯你後腿。」

  溫顏歎氣,但事到臨頭了,也不可能讓風震惡打退堂鼓,兩人分別做好出發前的準備,輕拉飛行杆,順利升空的風震惡朝熔岩山脈飛去。

  底下的綠蔭很快被淺褐色土地取代,越飛越遠,地面的顏色越深,幾乎呈現一片黑。

  因為他們飛得高,白色煙霧碰觸不到兩人,一縷縷像龍捲風從地底冒出,蔓延整片連株草也不長的黑色大地。

  不過飛得久了就會感受到四周的熱度逐漸升高,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已汗水直流,很快地濕了一身。

  「小心,有巨鷹飛來……」溫顏大喊,她無時無刻的警戒著,出過無數次任務的她向來謹慎。

  「我來。」風震惡興致勃勃,想試試娘子研製的武器。

  「嚇嚇它們就好,別傷了它們,那只體形最大的黑鷹救過我,不要傷及性命。」

  溫顏抬頭看了過去,心裡默默地說:又見面了,大黑鷹。

  鷹也有靈性,大概是認出她了,帶頭飛的大鷹抬頭長鳴一聲,似在打招呼,後頭兩隻小的偏了偏頭,看看長得和它們不一樣的「鳥」,其中一隻還往下飛,朝他們的翼架一抓,兩架滑翔翼一左一右散開,鷹爪子落空。

  另一隻小鷹見狀也飛過來,一鷹追著一架滑翔翼,不時用鷹喙啄向看起來「好吃」的肉,追逐了好一會兒。

  快飛過熔岩山脈了,大黑鷹又叫了一聲,追不到「肉」又差點被射傷的小鷹懨懨地朝大鷹飛去,兩小一大的老鷹消失在天際,空中留下拉長的鷹嘯聲。

  「阿惡,左前方兩裡處有塊突出峭壁的灰白色平石,我們在那邊降落。」有驚無險,終於到了。

  容嫻玉過世過了百日,時節已到六月底七月初,天氣依然炎熱,即使沒有熔漿的熱度,天氣還是很熱,陽光熾烈到人都快脫一層皮了。

  山谷中花草的茂盛有調節氣溫的作用,兩人一落在離穀底還有一段距離的巨石上,底下的風往上一卷,頓時涼快多了。

  「這裡就是亡魂穀?」看來真壯觀,遠遠望去,居然是一畝左右結著紅色果子的人蔘田,這些人蔘最低也有百餘年了。

  「你小心點,不要踩到安眠于此的先人,有的骨頭風化了但形狀仍在,我上次就踩著了好幾具屍骸……」不過大多早已腐化成泥,只有少部分的白骨還勉強有個形體,一踩下去發出令人寒毛直豎的骨頭碎裂聲。

  「居然還有?」傳聞中不是幾百年前的戰爭了?

  「誰知道為什麼還有呢,畢竟那場大戰也是傳聞,誰也不知到底發生在什麼時候,總之小心點走吧。」固定好滑翔翼,溫顏一馬當先地下了山壁。

  風震惡沒有溫顏草上飛般的絕頂輕功,但練了幾年功夫,身手也不差,溫顏下到穀底沒多久,他也抵達穀底,與她並立站在長滿藥草的山谷中,有些草藥長得比他還高。

  當歸、淮山、天麻、杜仲、北杏、玉竹、何首鳥、土茯苓、百合、羅漢芝、田七、冬蟲夏草、靈芝、雞血藤、白芷、王不留行、金線蓮、五爪金英、蛇舌草……

  咦!那是人形果嗎?聽說是仙人種下的仙果,能延年益壽,增加一甲子功力,食之白髮轉黑,七旬老者瞬間年輕五十歲,看來二十出頭,亦能返老還童,煉製長生不老丹。

  看著兩人高,掛果數十顆的人形果樹,風震惡不自覺將手伸出,想摘幾顆放入收集袋。

  他和溫顏各帶了三隻麻袋大小的收集袋,大袋裡又有巴掌大的小袋子,用來裝根莖類草藥和果實,另外又有十幾個小荷包,收集珍稀藥草的種子,回去後可以試種。

  「別碰,有毒。」溫顏適時提醒。

  「有毒?」它不是藥嗎?

  看出他心裡的想法,她扯了幾片人形果葉往袋子裡放,一邊解釋,「它是紅色的,表示尚未成熟,未完全成熟的果子含有劇毒,碰一下全身腫脹,皮膚發黑,未能及時醫治皮肉會脹破,流出黑色膿汁,三日內不治身亡。」

  「什麼顏色才叫成熟,你摘葉子不會中毒嗎?」葉片是心形,一面紅、一面綠,十分怪異。

  「葉片可以解毒,果實顏色轉為全黑便可摘取,你要是不慎中毒了,將葉片揉碎擠出汁,塗抹在碰觸處即可。」老頭給的百草藥典上有詳細記載,還有製藥的丹方。

  「它要多久才會成熟?」叫人看了眼熱。

  「三十年。」她隨口一說,摘下百葉蘭可以治病的紫色花苞,百葉蘭曬乾後磨成細粉和其他藥草混合便可治喉疾。

  他一聽,錯愕不已,「顏兒,這玩笑不好笑,你知道一顆人形果有多值錢嗎?有價無市,萬金難買。」

  「俗了。」藥是用在治病,不是論斤論兩的賣,再者,還得擔心懷璧之罪,就算摘了人形果,敢拿出來賣嗎?輕則居無寧日,重則家破人亡,即便是皇家也不擇手段去搶。

  「是很俗,誰叫咱們缺銀子。」風震惡自我調侃,看到氾濫快成災的藥草,他覺得自己走火入魔了,眼前各種藥草不是藥草,而是白花花的銀子。

  「開花一百年,結果一百年,成熟一百年,下一次開花我們恐怕都已經不在人世,這棵人形果應該不只一千年了,結一次果子不容易,你就別打它主意了,不如地上瞧瞧有沒有漏網之魚,沒有被鳥獸吃掉。」

  「它不會壞?」一顆果子放一百年怎麼可能不壞。

  「落地不碰觸到泥土,人形果可以保持百年不腐。」書上說的,她自個兒也沒見過,姑且相信吧!

  「真的?」風震惡卻是認真了,連忙低下頭在人形果樹四周尋找,只要找到一枚他就富可敵國了。

  溫顏早就不理會他的瘋子行徑,兀自找著她想要的藥草,幾口麻袋也快裝不下去了。

  「找到了,顏兒,找到了,你看這是不是人形果?」黑得發亮,約半尺長,手、腳、頭都有,形似人的樣子。

  溫顏抬頭看了一眼,露出會心的微笑,「運氣不錯。」

  「那倒是,遇到你不就是我的福氣。」他不忘討好小娘子兩句,不致得意忘形。她心裡被灑了一把的糖,甜得發笑,「快挖兩棵大人蔘,賣人蔘還比較實際,我們時間不多了,得在太陽下山前離開,不然山谷內會佈滿令人窒息的瘴氣。」

  溫顏發現有些藥草的葉片上留著瘴氣的氣味,既然白天不見有瘴氣,必定是入夜才有。

  「好,我來挖人蔘,你去摘種子,我們開闢一處藥田,以後就賣藥草……」他已想好了日後的規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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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30 19:45:0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救下五皇子

  看著風震惡,溫顏微微皺眉,「走了,別貪心,采多了重量太重,飛不起來……」藥草是采不完的,犯不著為了貪多而得不償失。

  「再等我一下,這片血靈芝我一定要從樹上鏟下來……」比他臉還大的血色靈芝豈可放過,就算不賣銀子留著娘子煉藥也成,他娘當日若能含上一小片血靈芝,人就不會死了,至少有七成希望能救回。

  用利鏟對著樹皮使勁的挖,挖得面色漲紅的風震惡想到死去的母親,一時心中悲愴,不小心就把手掌劃傷了,流出不少血,他低頭吮去,不讓溫顏發現他受傷了。

  「一會兒飛不動我可不等你,你就等著被熔岩山脈吞了吧!」她沒好氣的瞪人,一朵靈芝而已,值得他這麼拼命?她袋子裡有品相上乘的黑靈芝,一朵可敵三朵血靈芝,她摘了連成片的十三朵。

  「我就來了,可別扔下我,好娘子,我們一起來就要一起走。」他一急,直接將靈芝扳斷,雖然缺了一角不夠完整,但用來燉湯或是入藥還是不錯的,他將靈芝往袋裡一扔便跟上走在前頭的小女子。

  只是……有點沉重。

  在上了滑翔翼後,風震惡才霍然明白溫顏适才的意思,他挖的大多是較為值錢的根莖類藥草,因此小小的一袋就十分沉重,身為習武之人拿在手上還拎得動,可是連人帶物往滑翔翼一放,赫然發現整個人往下沉,連滑翔翼也拉不高。

  這會兒他真後悔了,不該不聽娘子的話,以為采越多越好,不枉費冒險走這一趟,畢竟能來一回不容易,貪心的未顧及後果。

  反觀溫顏是行動自如,不見絲毫笨重感,她的袋子比風震惡的麻袋多,可是看起來卻沒有一點重量似的,風一吹跟著飛起來,與扶杆同嚮往外飄。

  「丟掉一袋,不然你過不了熔岩山脈。」都說了別太貪,他卻還是抵擋不住內心魔鬼的召喚。

  她第一次發現亡魂谷時也跟他一樣,想將此地占為己有,將所有入眼的珍稀藥草全帶走,就算自個兒用不完也不讓給他人,自詡是藥谷的主人。

  只是後來她想通了,千百年來亡魂穀一直在這裡,它屬於天底下的有緣人,只要有人能到達此處,便可得到土地的饋贈。

  「不,我可以……帶得回去。」他牙根咬緊,扯動拉杆使其升高。

  溫顏是姑娘家,年紀又小身子輕,加上她幾口麻袋裝得是植株、種子居多,草葉類較輕,所以受到的重量影響不大,可風震惡已是成人體形,男子的體重原本就較女子沉,他連袋子的重量加起來是溫顏三、四倍,想像她這樣忽左忽右的飛行是不可能的事,他根本是拿命在開玩笑。

  看到底下的滑翔翼偏左偏了一下,差點重心不穩翻過去,心口一抽的溫顏驚得臉都白了,冷抽了口氣。

  她忍不住焦急地喊道:「阿惡,別犯傻了,要是你掉下去了,什麼都沒了,還逞什麼強!」

  「不會的,你信我一回……」

  才剛一說,一進熔岩山脈的邊緣,一股熱氣往上沖,差點衝擊到飛得低的風震惡,他驚呼一聲用力拉動杆子,借著熱氣飛開,這才沒被燙到身子。

  「你再不扔,回去就和離。」她開口威脅。

  「娘子……」他這般貪心地挖藥,除了為賺錢累積報仇的本錢,也是因為他是男人,養家活口是他的責任,不能全依賴她,他不是吃軟飯的。

  「別叫我,我等著二嫁。」早知道他嫌命太長,她就不該答應他熱孝成婚,直接將人趕出去。

  「溫顏,收回你的話。」他急了,話語帶上幾分怒氣。

  「丟不丟?」她操縱滑翔翼,飛到他前頭,臉色冷漠,好似只要他敢搖頭,她立即頭也不回的飛離熔岩山脈。

  「你……好,我丟,你不許走。」他一咬牙,默然的解開最沉的一袋,它筆直的往下掉,而袋子剛一解開,滑翔翼就往上升了十餘尺,那種毛髮快燒起來的熱痛感驟然消失。

  至於落地的袋子,在三個呼吸間忽然冒出煙,天上的兩人見狀,暗暗嚇白了臉,這要是人在熱土上行走,大概很快就熟了。

  「顏兒,好娘子,是為夫錯了。」知道自己做錯的風震惡先低頭,他終於明白冒煙的山有多兇險,明白溫顏都是好心好意。

  她頭一偏,「一個月不要跟我說話。」

  她生氣了,做為穿越者,活火山的危險再清楚不過了,人不能與大自然去鬥,求一時的僥倖,偏偏風震惡怎麼也不聽勸告。

  「不行,我受不了,我一天……不,一個時辰沒聽見你的聲音,我會像煙火一般在天空爆開。」風震惡裝可憐,追在小媳婦後頭求諒解,姿態放得相當低。

  不聽、不聽、不聽……回去她就把滑翔翼毀了,不管他再怎麼要求她也不會再帶他飛上天,被他不怕死行為嚇到的溫顏真的氣到全身都要冒火了。

  「娘子,別氣壞身子,我保證下次一定聽你的,你說什麼是什麼,絕無二話。」先哄好自家娘子,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總會有機會。此時的風震惡沒想到再也沒有以後了。

  其實他並非財迷心竅,只是一時繁花迷了眼,因即將到手的財富而忘了本心,不過他很快就清醒了。

  「顏兒,真的跟為夫嘔氣嗎?我曉得你是為了我好,怕我因身外物而喪身,不過你要對我有信心,我還沒跟你圓房,絕對不可能讓自己死。」他信誓旦旦,說的話卻讓人紅了臉。

  圓房?溫顏臉上又氣又臊,羞紅一片,她自認為臉皮不薄,也是禁得起言刀語劍,可是一遇到什麼也不顧,張口一通心底話的風震惡,她真的自歎不如,一張臉皮都被磨薄了。

  一前,一後,兩人飛過高聳的山脈,熱得將人融化的黑山被遠遠拋在身後,迎面而來是徐徐涼風。

  日落西山,餘暉映日,燃燒的紅雲高掛半邊天,飛鳥成群往林子飛,白額吊晴老虎也回到它的山頭棲息,天未暗,北方第一顆啟明星已然升起……

  驀地,一陣兵戈交擊聲從底下響起,正要降落的兩個人聽見刀劍聲響,同時低頭往下一看。

  「莫管閒事,我們走。」

  「可是被追殺的那一撥人往我們練武的林子去,娘子,這事管不管?」風震惡打趣,他很清楚林子裡有什麼。

  「什麼?」溫顏想到她剛做好,但沒開啟的機關,要是被人闖進去破壞了,她努力快半年的成果不就白費了。

  「咦!前面那幾人看來眼熟……」

  因為離得遠,看不清楚,風震惡沒認出來那就是夜梓一行人,在他說話的同時,有兩人為護主而死,背後中了數箭落馬。

  夜梓咬牙,悲痛地道:「青狼、東僖……」他們跟了他很多年,他……護不住他們……護不住……他太沒用了。

  「主子,別回頭,快走,你身上有傷……」黑衣護衛迅速揮劍,斬斷飛向他們的箭,但是仍有一枝箭漏掉了,穿透他的肩胛骨,留在肩上。

  「你先看看阿渡的情形,他傷得比我重。」要不是為了救他,阿渡也不會胸前被砍中一刀,一行十八人騎馬出京,如今死得只剩他們五人,眼看著又有人中箭,恐怕他要命喪於此了。

  黑衣護衛馭馬靠過去問道:「世子爺,你還撐得下去嗎?」

  另一匹黑色駿馬上趴了名年輕男子,正是司徒渡,他身上不斷流著血,臉色慘白如紙,一隻手無力的垂下,另一隻手抱緊馬頸。

  「我……我還好,護住五……五皇子……」他死不打緊,但不能讓京中那些人得逞,否則武周侯府將全府覆滅。

  「別說話,保存一口氣。」夜梓焦急地說,眼中閃過自責和狠戾,真要趕盡殺絕,半點兄弟情也不顧了,當初他就不該心軟,養虎為患,縱虎歸山,他犯了對敵人仁慈的大忌。

  「呵,我想我不行了,你……你別管,自己、自己走,記……記得給我爹帶、帶句話,不孝子先……先走一步……」司徒渡眼中有淚,他想著被他拖累的親娘,因他是五皇子一党而遭人惦記、陷害,他只來得及送娘親最後一程,娘親遺言交代,要他離京城越遠越好。

  「別胡說,我一定會帶你回京,讓你成為天子之下第一人,我以夜家的列祖列宗起誓。」他不能再失去了,他的母妃,他的皇子之位,以及為他而死的兄弟……

  「你這是何苦……」司徒渡一口氣上不來,吐了一口血才緩過來,但氣息微弱,隨時有可能斷氣。

  「阿渡,你用命護我,我定不相負。」有朝一日他登上那個位置,必定封他為王,同享一世榮耀。

  五匹馬繼續疾馳,卻只餘三個人,另外兩個人已經犧牲了,而身後的追兵不下百名,長弓在手,緊追在後。

  「主子,你們先走,屬下來引開他們。」不能再遲疑了,否則一個也逃不掉。

  「牛統領……」夜梓聲音沉痛。

  牛統領神色堅毅,「您活,我們才有生路,請主子為我們保重。」他們的家眷,以及數以萬計的追隨者,全系於他一人。

  看到不斷為他捨命的人,夜梓心中的痛無法言語,「我何德何能,你們……你們……我不會忘記……」不論活著的,還是死去的,他通通記在心裡,每一張染血的面孔,都是碑上的烈士。

  「主子請下馬。」牛統領找到一隱密處,他先下馬將馬上的武周侯世子扶至樹後,再屈膝恭請效忠之人。

  「你……小心……」千言萬語卻難以說出口,夜梓知道對方的舉動是九死一生。

  「是,屬下還要當您的先鋒官。」牛統領俐落地上了馬,目光堅定,彷佛前方等著他的不是刀山箭雨,而是姹紫嫣紅的仙境。

  明知死路一條,吾勇往乎。

  「好,我等你。」夜梓被他的氣勢激勵,神色轉為沉穩堅定,鏗鏘有力地說。

  馬蹄聲噠噠,由近而遠。

  望著逐漸離去的背影,面色發白的夜梓扶著幾欲昏厥的司徒渡往茂密的草叢一躲,他儘量屏住呼吸,不讓人發覺兩人。

  牛統領前腳剛走不久,雜亂的腳步聲隨即而至,敵人追著馬蹄印子向前疾行,不知疲乏的雙腳步履輕盈,踏雪無痕,一行百人或持劍,或背弓,眼神冷銳,殺氣騰騰,行走身姿似出身軍旅,敏捷而迅速,銳利從容。

  顯然,這是一批從軍中調出的精兵,個個背脊挺直,目光如炬,習慣於日夜不歇的行軍,未完成任務是不會放鬆,給人鐵血士兵的感覺,又似特意訓練出的死士。

  兩人屏氣凝神,直到這一行追兵遠去。

  「五皇子,我們真的能……逃……逃得過太子的追殺嗎?」沒想到看似敦厚的太子居然如此心狠手辣,為排除異己私下誅殺令,讓他們從京城一路逃到平陽縣。

  「聽天由命,老天要我們死,我們就活不了,祂若不想我們死,總會給我們一條活路。」夜梓其實也有受傷,眼前略顯模糊,一路逃進山林,他十分疲憊,不過是強撐著不讓自己倒下,他怕一倒就再也起不來。

  看著五皇子沮喪的神情,痛得想放棄的司徒渡想起死去的娘,「你想念寧妃嗎?」

  一提到死去多年,被皇后害死的母妃,夜梓眼中閃過恨意,「不敢想。」

  因為他還未替她報仇,手刃敵人,他沒臉去想。

  夜梓從不相信皇室中人,也很少有交心的朋友,他只相信權力,相信人要站在高位,才能讓別人敬畏自己,日子才能夠順遂,他的目標便是擁有至高無上的皇權,成為萬民之主。

  當年,他與尚未成為太子的皇后之子處處爭鋒,可是他生母已逝,失了一股助力,在爭儲之路落了下風,被皇后和國丈聯手派往西南鎮壓起兵造反的土司。

  等他凱旋歸來之時,太子之位已定,而皇上突發舊疾無力主政,在皇后枕邊風的推波助瀾下,皇上下令由太子監國,主掌朝廷政事,皇上則到行宮養病。

  沒人料想得到太子接手的第一步,竟然是陷害忠良,將非太子黨羽的官員加以莫須有罪名,有的調識、有的外放,有的連降三級,有的發配邊關,有的直接關入大牢。

  親五皇子的派系也遭到牽連,一夜之間風聲鶴唳,死傷無數。為了斬草除根,太子還派五千禁軍圍住五皇子府,不讓任何一人進出。

  在這種狀況下,即使府中有囤糧也不能應付多久,一個月、兩個月還行,若是半年以上便有斷糧之虞,人將活活餓死。

  因此夜梓必須突圍,想辦法離開,他若不走會連累更多的人,然而太子的用意便是逼走他,好趁機殺了他。

  「我想我娘。」司徒渡的眼眶紅了,溢出思親的淚水,說實在地,他還不到十七歲,是個孩子,需要親娘。

  聞言的夜梓鼻頭有點發酸,其實他已經不太記得母妃的音容,她死時他才六歲,根本不懂死亡是怎麼一回事。

  他不願再說這些令人絕望的事,眼看著追兵沒有返回的樣子,低聲問:「阿渡,走得動嗎?我扶你。」

  司徒渡連搖頭的氣力都沒有,只有苦笑,「你……一個人走吧,不……不用管我,我只會……會拖累你……」

  這一次真的不行了吧!他的血快流幹了,如果有來生,他希望當個農家子弟,不再生在動貴人家……太累了,一輩子都在算計,從出生到死亡。

  「說什麼傻話,要不是你背著我,我走得出皇宮大內嗎?太子才會因此找上你,將你視做我的黨羽。」他闖宮想見父皇,卻被假傳聖旨的皇后重責一百大板,若非阿渡找來數名大臣怒斥皇后干政,他可能已被打死了。

  司徒渡以為自己笑了,實際上卻只是虛弱地動了動嘴角,「我本來就是……五皇子党,眾所皆……皆知,就算我那天什麼都不做,太子也遲、遲早將屠……刀指向我……」他是逃不過的,太子什麼都看在眼裡,只不過按兵不動想一網打盡,不漏失一條漏網之魚。

  「不說了,來,我們離開這裡,你的傷我會找人醫治……」夜梓情緒起伏,此刻才開口說話就咳出血來。

  司徒渡的傷是看得見的外傷,若能及時上藥,做適當治療,這一關不難渡過,而夜梓是內傷,傷及內腑,若無好藥調理,再靜心休養數月,只怕凶多吉少,危在旦夕。

  「五皇子,你先顧好你自己,我……來世再與、與你並肩作戰……」天怎麼暗了?

  一道巨大的黑影飛過上空,司徒渡卻以為是自己失血過多,眼前發黑,大限將至,他閉上眼睛等死,希望能再見到母親帶笑面容。

  「不行,一起走……」夜梓咬牙拉起司徒渡,就算是死也要帶上他。

  「想走到哪裡去呀!五皇子。」陰惻惻的獰笑聲驟起,似在諷刺兩人臨死前的無謂掙扎。

  夜梓臉色陰沉如墨,「東方問,是你?」太子居然派他出京?

  面如冠玉的男子嘻皮笑臉地說:「看到下官很意外嗎?下官很感謝五皇子的提拔,但良禽擇木而棲,下官也感念太子殿下的賞識。」識時務者為俊傑,他不過是做出正確的選擇。夜梓冷冷嘲諷,「果然是禽獸。」

  東方問是他一手扶起的京官,當年以探花郎的身分入朝為官,他十分看重,寄予厚望,一朝卻成了咬人的蛇,讓他成為可笑的東郭先生。

  果然人皆不可信,前一刻為他赴湯蹈火,下一刻也會為了自身利益背叛!

  因為這件事,日後夜梓登基為天隆帝,對任何人都帶著三分防備,即便是和他一起打天下,助他稱帝的結拜兄弟也生起猜忌之心,整日想著削爵、奪權,唯有死人不能成為後患,多疑成了帝王的心病。

  東方問聽出他的意思,臉色微變,旋即卻又露出感慨神色,「死到臨頭還要逞口舌之快,並不明智啊,其實下官也為殿下惋惜,萬里江山就在眼前,可惜不屬於你。」

  「哈哈……君臣一場,就讓臣送你上路吧!」他手一揚。「給我殺——」

  東方問身後十余名蒙面殺手持刀劍齊上,他遠遠站開,面帶微笑的觀看這場單方面的屠 「啊!」血濺三尺,哀嚎聲驟起,倒地不起的竟是黑衣人。東方問倉皇張望,「誰,誰敢殺我的人……」

  「唔!痛……水,給我水……我要水……」

  一碗帶著淡淡藥味的糖水送到嘴邊,咕嘟喝水的男人有點神智不清,他努力想睜開眼,卻發現有心無力,喝完水後,他又沉沉的睡去,四周寧靜得讓人非常安心。

  不知過了多久,他在一股雞湯香味中醒來,入目的是腰粗的屋樑,交錯的橫木支撐著屋頂,隱約還能看見一片片青色屋瓦,重重疊疊,屋子四個角落沒半片蜘蛛網。

  這是平民百姓的住家吧!看得出家境並不富裕,但也不致差到無米下鍋,十分樸實的擺設,怡然自得的過日子。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莫名的,躺在床上的夜梓忽然想到這句話,尚未見到屋子的主人,他便覺得是個雅致的隱士。

  「娘子說得沒錯,果然醒了。」可以擺攤算命了,掐指一算,絲毫不差,說午時三刻醒便這時辰醒。

  「你是……」朦朧間,夜梓看見一名男子背著光,推門而入、手上端著託盤,託盤上置一碗一盅。

  「風震惡。」

  夜梓兩眼微眯,望著越走越近的人影,模糊的視線變得清明,「我似乎在哪裡見過你?」似曾相識。

  「兩千兩白銀。」人助、天助,算他運氣好。

  「兩千兩白銀?」什麼意思?他完全想不起是怎麼一回事,神色狐疑的顰眉。

  「去年在府城的醫館,胸口中箭的傷者。」風震惡不想說得太明白,由著人去回想,他看此人十分刺目,好似貓鼬與蛇,天生相克。

  聞言,夜梓的眼睛忽地睜大,「是那個小姑娘救了我?」

  他沒忘了雙眸特別清亮的小大夫,第一個讓他吃了悶虧都無法討回面子的人。

  「是我們救了你們。」風震惡揚聲強調,報恩要記對恩人,不要妄想借著救命之恩接近他的娘子。

  聽到「你們」,夜梓霍然想起還有失血過多的司徒渡,「我那位朋友呢!他還活著嗎?」

  夜梓想起身尋人,風震惡託盤一放將人壓回床上,「他的情形比你好,兩天前就清醒了。」

  兩天前……

  夜梓皺眉問:「我睡了多久?」

  「五天。」他拿起託盤上的人蔘蟲草雞湯,讓受傷的人自己喝,他不是侍候人的下人。

  夜梓一訝,「五天?」怎麼可能,他也就胸口中了一掌,有些氣悶難受,其餘都是刀劍劃過的小傷,上點藥就成了。

  「你以為我騙你嗎?另外那一個是刀傷,流了不少血,切去腐肉再縫合,開點補血的藥,他氣色好得像抹了胭脂,要不是怕傷口裂開還能打套拳。」他說得誇張些,但司徒渡確實已無性命之虞,只要好好休養便能痊癒。

  「那我呢!」他明明沒什麼傷,卻感覺氣血凝窒,似有什麼阻塞了筋脈。

  「你自己都沒發現胸口多了一道血手印?」他到底是多遲頓,居然沒察覺要命的一掌。

  「血手印?」夜梓拉開衣襟,低頭一視,驚愕。

  為什麼會有掌印……對了,太子身邊的人朝他拍了一掌,當時他只覺得痛,不以為然,沒往心上放,只顧著逃命。

  「娘子說這叫寒冰掌,中了寒冰掌的人寒氣入身,全身的血和氣脈會像冰一樣的慢慢凝結,等到寒氣攻心時,你也就變成冰人了,不用再喘氣了。」

  「娘子?」他眉頭一蹙。

  風震惡面有得色的炫耀,「娘子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又稱正室、元配,死後與我同穴而葬的女子。」

  聽他洋洋得意的話語,夜梓哼了聲,抬杠地道:「你這麼早成親?」

  風震惡眼神一黯,略帶傷痛地說:「我娘去世,我們在百日熱孝中結成夫妻,若再等上三年對她不公。」也是他的私心,唯恐遲則生變。

  夜梓一聽,心口微痛,母妃的死是他一輩子也抹不掉的傷口。

  「節哀順變,世上無長生不死……」夜梓勸慰的話說到一半忽然打住,不對,他隱約記得那個小大夫便是此人的小未婚妻,小小年紀醫術精湛……難道,他口中的娘子,是她?

  「你和誰成親?」夜梓衝動問出口,卻忽然不想知道,心頭發悶。

  「當然是我娘子。」風震惡故意說得語焉不詳。

  「那個小大夫?」

  果然早下手是對的,瞧他那副賊相,肯定心懷不軌。

  風震惡故意道:「當然是她了!還能是誰,我就只有一個未婚妻。」

  「她不是……尚未及笄?」記得當初見她,她不過十三、四歲左右,眉眼還沒長開,還是天真可人的小姑娘,就是脾氣不太好。

  「是呀!不過不妨事,娘子說早結晚結都要結,反正又不會換夫。」這話他聽得樂了一整晚,起床還在傻笑。

  「你真是禽獸,怎麼不得了手!」他冷嘲,不屑。

  風震惡笑笑地把他喝完的雞湯收回,換上湯藥,「喝吧!不想死就一口飲盡,你以為你的內傷好了嗎?」

  「你……」無禮庶民,竟敢對皇子不敬。

  「你該慶倖你付了那兩千兩診金,娘子用了那筆銀子請人鑄了一組銀針和一套刀具,這段時日她勤加練習、學習醫術,這才及時阻止了你的內傷惡化,以及那一位的流血不止,再一次救人於危難。」他左眉一挑,意思是:你知道該怎麼報恩,雖然我們施恩不圖報,不過我們也要吃喝,誰叫我們是俗人。

  「你想要多少?」夜梓直接了當的開口。

  「看你的命值多少?」風震惡也不拐彎抹角,當面鑼對面鼓的商量,不用太多廢話,明明白白的討論實質好處。

  隱約地,屋中有男人對男人的火藥味,一觸即發。

  「阿惡,他藥喝了沒……咦!你醒了,我還擔心自己的醫術出了問題,怕你沉睡不起。」那就麻煩了,他們家開的不是善堂,沒法長期收留一名植物人。

  打扮簡單,卻有若清晨露珠般清新可人的溫顏笑顏如花,會說話的水眸漾著動人的秋色,她一出現,原本胸口痛的夜梓心跳漏了一拍,突有滿園春花開的悸動。

  「小大夫?」她長得更加嬌美動人了,一點也不像鄉下姑娘。

  「我叫溫顏,你可以叫我溫大夫,或是風家娘子,我成親了。」溫顏的態度很親切,卻又帶著距離感,不讓人過分親近,彷佛隔山隔水般朦朧,似近又似遠。

  「跟他?」明知故問的夜梓語氣多了不信,好似在說:何必糟蹋自己,你值得更好的,當女人要懂得選擇。

  「是呀!他是風震惡,我的夫婿,是他把你們兩位扛回來的,我可不行。」要不是她收過他兩千兩診金,又算是熟人,她會選擇視若無睹,見死不救,她學醫是興趣,是為了自救,在亂世中更好的生存下去。

  「扛?」聽起來讓人很不舒服的字眼。

  「對,像抓山豬一樣一邊一個扛在肩上,你們沉得像屍體,沒把你們埋了要感激涕零喔!」差一點,這兩人得重新去投胎了,幸好遇到她,又正好她從亡魂穀回來,帶了不少治病醫傷的藥草。

  聞言的夜梓眼角一抽,小姑娘……不,小娘子說話真不客氣,直接紮人心窩,他果斷的岔開話題,「我那朋友好些了嗎?」

  「比你好。」

  夫妻說法可真一致,他眼皮又抽,咬牙問:「好到什麼程度,可以下床行走嗎?」

  「你們想走?」溫顏臉上的神情是嘲笑。

  「我們有急事,不能逗留太久。」京裡的事一片混亂,人人自危,他得重組渙散的陣營,一個回馬槍打得太子措手不及。

  「請便,想死不怕沒鬼當,祝你們早登極樂。」黃泉路上兩人結伴同行也不寂寞。

  「我們都醒來,傷勢也在復原了不是?」

  「那一位的刀傷都入骨了,沒個十天半個月怕是走不了,否則日後陽壽不長,而你表面傷不重,實則重擊內腑,沒有半年以上的療養,寒氣會遍走全身,三年內身體是暖不了,即便盛夏時節也寒冽不已……」他得拔除寒氣,入體的寒氣早已流竄奇經八脈,遍佈四肢百骸,幸好遇到她,不然連一線生機也渺茫。

  「三年後就好了?」他滿臉希冀。

  「是呀!好了,人都死了,魂歸西天,還能不好嗎?」溫顏最不喜歡這種費了大功夫救回來,卻還不知珍惜身體的人,忍不住諷刺。

  夜梓一聽,面皮黑了一半,抽搐了幾下,「換言之,我最少得在這裡待上半年,不然性命不保?」

  溫顏搖搖頭,「你也可以不待,只要有好的大夫和一處溫泉,你一天要泡三回,一次約一個時辰,而且不能受寒,一旦受寒前功盡棄,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你。」

  夜梓把目前的處境在腦中過三遍,想著該怎麼做才對自己最有利。

  片刻後,他態度變了,客氣地說:「以後麻煩兩位多照料了。」

  「診金。」風震惡可沒忘記這事,雖然他們這回帶出的藥草足以令人致富,可銀子沒人嫌多。

  夜梓眉頭一擰。「沒有。」

  他身上從來不帶銀子,只有象徵身分的玉牌,但他不能給人,還有用處,它能調動江北二十萬的兵。

  溫顏倒是不知道風震惡已經跟對方討診金了,不過他不討,她也是要討的,此刻就不吭聲,讓風震惡出面。

  「沒有是什麼意思,想賴賬。」為了救他,不知用了多少上了年分的藥材,若不給診金豈不是虧大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生性正直的風震惡被溫顏帶歪了,多了絲算計。

  「目前給不了,但我一定會給。」夜梓的語氣中多了怒意,天下是夜家的,他會欠錢?

  風展惡雙手環胸,「那就做工抵賬,還些利息吧!我岳父的私塾缺了位夫子,你來代勞。」

  「我?」他訝然。

  「沒錯,是你,咱們總不可能平白供你吃供你住,還幫你治傷一年吧?你不知道,我娘子說,等你醒來之後每隔三日要泡一次藥浴,一次約半日,半年內寒氣可解,不過要真正好全,不會時不時打擺子,得整整泡上一年,給你用的藥材可都是錢。」想到要日日對著他,風震惡頓感人生苦悶,日子難過。

  「一年……」他思忖著。

  溫顏補充兩句,「寒氣這玩意不可小覷,要不是我們這兒靠近熔岩山脈,有一種特殊的烈火石輔佐,你的內傷不可能好得這麼快。」

  烈火石是種極為特殊的石頭,散佈在熔岩山脈,似乎是這個世界特殊的產物,入手彷佛握了火焰一樣炙熱,在另一個時空,她沒聽說過這麼神奇的東西。

  夜梓無奈,「我明白了。」

  他這句話等於暫且同意了風震惡的說法,當夫子抵債。

  略略停頓了下,他想到一個疑點,打量著他們問:「……你們是怎麼救我們的,那些追殺我們的人呢!」東方問不會那麼簡單放過他,必定會繼續追殺,他們不過兩個人,如何能夠帶著他和阿渡逃出那百人的追逐。

  「人哪!死了九個,其餘負傷而逃。」他們居高臨下,以滑翔翼上的武器加以射殺,威力十分驚人。

  「你們殺的?」夜梓很是意外。

  「我娘子和我都會點武功,殺了你們也是綽綽有餘。」風震惡的意思是要夜梓安分點,敢輕舉妄動死無葬身之地。

  「……」夜梓聽得眼一眯,目光銳如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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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30 19:45:2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上京趕考去

  「橫九豎七……」這一步棋絕對沒錯,他看得很仔細,不可能再輸了。

  「你確定要下在這裡?」這孩子太躁進了,性情急,只想攻、不會守,把弱點暴露在外人眼中。

  「沒錯,山長,你要輸了。」咧開嘴笑的司徒渡像個孩子,快十九歲了還傻乎乎的,學不會隱藏情緒,說穿了,是個能帶兵打仗的將軍,橫衝直撞,直搗黃龍,一拳將人打倒在地的莽夫是個猛將,可是少了謀劃和才智。

  「是嗎?」執白子的溫醒懷面色暖暖,一子定江山,擋住他的退路,兵敗如山倒。溫醒懷成了「懷德書院」的山長。

  話說當時溫顏和風震惡從亡魂穀中帶回無數珍貴藥草,他們賣了一些得銀不少,於是買下村後的山頭,以及山腳下靠河岸的那三千畝荒田,用極低的價格,連他們都料想不到地價那麼便宜,還能免稅三年,跟白送沒兩樣。

  兩人向外雇工,用放火的方式圍燒土地上的雜草雜樹,燒成草木灰當肥料,種起溫顏帶回來的藥草種子。

  一開始周遭幾個村子的村民都說小夫妻瘋了,要買田就買良田,好歹能種水稻和麥子,多少有些收成,一大片送人都不要的荒地買來做什麼,真是傻到無藥可救。

  誰知不到一年,說兩人傻的村民被打臉了。

  藥草分多年生,一年生、半年生,最少也有三個月長成的,三千畝土地分成多個區域,分別種植生長期不一的藥草,不到一年,三個月可採收的藥草已采過三回,半年生的也收成了一回,堆積如山的藥草看來十分可觀。

  溫顏本身懂醫,因此將採收下來的藥草先炮製一番,提升藥性,再由風震惡拿著炮製的藥草直接去了府城,找上大盤藥商與之商談,將自家所產的藥草大量售出。

  看到品質優於市面上的藥材,大盤藥商欣喜若狂,便簽下合約長期合作,藥商自個兒來拉貨,不用賣家送貨。

  藥商也怕同行發現這批好貨和他搶,用厚利隱瞞下來不讓其他人知情,他好獨佔一本萬利的貨源。

  因為價錢開得高,小夫妻也賺了不少銀子,兩人想盡點孝心,便在自家山頭較為平坦的半山腰蓋了能收數百名學生的書院,由溫醒懷擔任山長,另聘夫子數名教授君子六藝,取名為「懷德書院」,意為心懷天下,德治弗屆。

  而原本相鄰的溫、風兩家則推倒重建,蓋成頗有綺麗江南風格的五進大院,宅子雖大,僕人不多,也就房門、馬夫、廚娘、打掃的丫頭和跑腿的小廝,不到十人。

  不過長工倒是很多,足有百名,用來打理藥田,除草、施肥、採收、播種……藥田旁一排兩層高的高腳竹樓便是他們的住所,挑高的下方可擺放農具和其他雜物。

  夜梓和司徒渡這一住不只一年半載,而是足足住了將近兩年,期間夜梓為了調派人手佈局而出村數回,不幸又遇到給了他一掌的高人,雖然傷得不重卻引起內傷復發,不得不加重藥量連泡三個月藥浴,一日不落空,

  「等等、等等,先生,這一次不算,我沒看到這裡還有一子,我重新再下……」明明贏了呀!怎麼又輸了。

  「起手無回大丈夫。」老是賴皮,悔棋無數。

  輸不起的司徒渡理直氣壯的拿回已落子的黑子,「我不是大丈夫,甯為小男人,你家的上門女婿不是常說他是小人,娘子為大,頂天立地為紅顏,一怒髮衝冠。」

  溫醒懷好笑的睨了他一眼,「那是小倆口的情趣,打情罵俏,女婿肯定又做了什麼惹惱我閨女,才自我貶抑哄人開心,好的不學偏學些壞的。還有,他不是上門女婿,只是孝順,不想我老了沒人奉養才住在一起,這孩子很有心……」

  也是閨女福澤深厚,碰上個肯真心待她的男子,不然以她那爆脾氣,有幾人容忍得了,還不嚇得屁滾尿流的逃跑。

  看到女兒女婿上一刻吵吵鬧鬧,下一刻又好得蜜裡調油似的,他心裡的重擔可以放下了,不用擔心他們夫妻失和,女兒被退貨。

  另一個聲音從旁邊煙霧彌漫處傳來,「我看是笑裡藏刀、內心奸詐,十足十的黑了心肝,若是有心為何不等上三年,非要在熱孝裡成親,溫大夫當時根本還是孩子,哪曉得什麼是夫妻,你們都被他騙了。」分明是披著人皮的狼,不安好心。

  煙霧彌漫處,是一口半人高架高的大木桶,底下隔著鐵片在燒火,使桶了裡的水不冷卻,一直維持在不燙傷人又蒸出一身汗的熱度。

  原本淺褐色的藥湯在泡過一個時辰後,漸成深褐色,一個月前倒掉的藥湯是烏銅色,表示寒氣入身積成毒素,泡藥浴可以同時排毒和祛寒,雙管齊下。

  泡在水裡的夜梓已由臉色發紫到面色紅潤,臉上、身上汗流不止,隨時要補充加鹽的白水,胸口血紅的手印淡得只剩下手形的輪廓,豔到快滴出來的血色己然消失。

  對於夜梓的評論,溫醒懷溫和地說:「他一個人孤零零怪可憐的,反正我早拿他當兒子看……」打小看到大的孩子,品性能差到哪去,只要不像他娘那般涼薄,看重家世,他又何必為難他,讓他失望。

  溫醒懷是個寵孩子的人,不只自家閨女寵上天了,其他孩子他也疼寵,在他眼中每個孩子都秉性善良,即便走錯路了也能導正回來,沒人天生是惡人,為非作歹不知錯。

  風長寒臨死前托孤,把兒子交付給好友,認為責無旁貸的溫醒懷自是一肩擔起責任,風震惡不只是他的學生,還是女婿,讓他更是懷抱著十二萬分的愛心看待風震惡,在他看來,本身是個秀才,對閨女好、對他恭敬,實在沒什麼好挑剔。

  人貴在知足,貪求太多反而失去更多,人心如初,戒急戒躁。

  夜梓嘲諷,「博取同情的伎倆倒是用得精。」溫家人最大的弱點是心軟,很少揣測他人的用心,信則不疑。

  盯著夜梓泡藥浴,隨時調整柴火的風震惡終於開腔,「你是嫉妒還是羡慕,挑撥我們翁婿之間的天倫之情真是可恥,你不能因為自己沒人要而將矛頭指向我,你這是恩將仇報的行為。」背後議人是非者便是下作。

  正在陪溫醒懷下棋的司徒渡一聽「沒人要」,噗哧一聲笑了,在沒出事前,五皇子可是京城女子眼中的香蒔錚,人人搶著要,一見到他便尖叫連連,扯袍子拉手想和他親近。

  「咳咳!」笑什麼,小心將來娶到凶婆娘。

  聽到殿下威脅的輕咳聲,笑得正樂的司徒渡頓時嗆到,他咳得更大聲,一張方正的臉都咳紅了。

  「你欠我們家診金還沒還,請保重身子,萬一上氣不接下氣把自己憋死了,我們還得倒賠一副棺材。」他說錯什麼了,居然不給面子,咳得像不久于人世的肺癆病人。

  「你是討債鬼。」兩個欠債的同時朝他一喊。

  被說成討債鬼,風震惡不怒反笑,拱手向上一敬,「好說好說,你們再過幾天就要走了,這一年多吃我們、住我們、用我們的,以及藥費、治療金,自個兒算算該給多少,別說我坑你們的,親兄弟都得明算賬。」

  何況他們不是親兄弟,只不過一時興起被發酒瘋的司徒渡拉著對月結拜,夜梓老大,風震惡成了二哥,司徒渡最小,滿像回事的磕了三個頭,醉得站都站不穩。

  酒醒之後大家都不太樂意提起此事,有點心塞,怪只怪中秋十五的月太圓,溫顏釀的桃花酒太好喝,大家一喝就上癮,停不下來,原本是一杯一杯,後來換成一碗又一碗,最後整纜子抱起對飲乾杯……

  「我爹很摳門,我的月銀還沒你家一畝藥田賣出的藥草銀子多,先欠著,等我繼承家業再還你。」他很窮的,堂堂武周侯世子沒銀子花。

  「你在咒你爹早死?」不孝子。

  司徒渡一怔,苦笑,他沒娘了,不能再失去爹,雖然他爹膽小怕事,遇事只會當縮頭烏龜,但有比沒有好。看看嘴臭的風震惡,費盡心機娶了個小娘子才有家,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他滿足了。

  「我給你個官當。」夜梓霸氣的說,一旦他拿到那個位置,會需要很多有腦子的臣子。

  縱使他很不願意承認,但是風震惡的確是聰明人之一,有勇有謀,進退有方,能屈能伸還善忍,他能堂堂正正以理服人,也能使出千般手段,達成目的,他是個能臣,也是個謀士,有他在一旁輔佐,何愁大業不成,他和溫顏都是紅塵奇人。

  「不用,我可以自己考上去。」他相信他有能力往上爬,不用依靠他人的關係走後門。夜梓並未向風震惡等人透露身分,只言遭仇人追殺,不過看他的姓氏和行事作風,他們早猜出他是誰,只是看破不說破,不揭開那張薄薄的窗紙,任由秘密永遠是秘密,誰也別去碰觸。

  大事未底定前,任何風吹草動都有可能招來殺身之禍,凡事謹慎小心,不暴露自身實力。

  「有志氣,不過到了京城,你若遇到事可以來找我,我好歹能幫你遮遮雨、擋擋風。」時間一到,夜梓從浴桶裡起身。

  因為都是男人,他也沒有什麼不好見人,光著身子讓人拭去一身的藥液,再套上內裡衣袍,穿戴整齊,他從暗衛中調人充當小廝,服侍他的生活起居。

  「你完成佈置了嗎?」風震惡面色平靜的看著夜梓。

  他目光一閃,笑得極冷,「怕被我拖累?」

  「是很怕,我若去京城不會是一個人,萬一你尚未將那些人擺平了,我們去找你不是很危險。」倒楣的成為別人的箭靶,身穿百孔,欲哭無淚。

  「放心,那邊的事情我處理的差不多了,父……父親的病好了,他的另一個兒子沒法再掌理府中大小事,他做過的某些事我父親非常不滿意。」若非皇后是他親娘,太子之位早就被搦了。

  夜梓安排蟄伏京城的人手潛入宮中調査,假冒太監的小管子經過多方査探,才得知皇上中了千機毒,這種毒不會立即令人喪命,而是慢慢地失去神志,陷入昏迷。

  知曉此事時,皇上已經中毒半年了,若是皇上一死,太子登基,加上皇后家族控制大半朝中大臣,想要有所作為的夜梓再無機會。

  因此他將皇上的狀態告知醫術精湛的溫顏,向她求助,溫顏一想救治皇上對她有利無損,便找齊九十九種強身健體,解毒的藥材,翻出醫書上的藥方,花了七日熬制出兩粒雪白藥丸。

  夜梓連夜派人送藥進宮,皇上服藥後不久便清醒了,只是之前的毒害太深,傷及五臟六腑,想要恢復原本的健康絕無可能,因此寒毒尚未完全清除的夜梓急著趕回京城,以免皇后再出招,他鞭長莫及被她得逞了。

  「世事無絕對,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別以為天衣無縫便可萬無一失,小心陰溝裡翻船。」皇家的陰私多不可數,肮髒齷齪,什麼下流事都做得出來。

  夜梓冷視,「狗嘴吐不出象牙。」沒一句好話。

  風震惡對他的惡言滿不在乎,還有心情說笑,「狗嘴能吞出象牙就值錢了,我圍個場子讓人付費入場觀賞,狗吐象牙是奇景,神犬呀!吐出的象牙也能賣銀子,一舉兩得。」他還巴不得養只能吐象牙的狗,人不出出門日進鬥金了。

  「俗人。」滿口的銅臭。

  「你不俗別吃飯,餐風飲露當神仙。」活在世間誰不俗,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

  「你……」他真想一拳打歪風震惡的鼻樑,用鼻孔睨人太囂張了。他不信狡猾如狼的風震惡不知他真實身分,卻屢屢出言不馴,挑戰皇族權威。

  溫懷德頭疼地一揉額側,「好了、好了,別鬥嘴了,你們兩人天生犯沖嗎?怎麼每回一見面就像仇人一樣,不咬對方一口就覺得被虧欠了。」兩個人都很優秀,容貌出眾,卻是水火不容。

  「先生,狗才互咬。」看戲的司徒渡不忘添把火。

  「閉嘴。」

  「你才是狗。」

  夜梓和風震惡兩人臉色不快的發出吼聲。

  三天后,村口送別。

  「夫子,我們會想你的。」

  「夫子,你要回來看我們。」

  「夫子,別忘我們種的樹。」

  「夫子,你的痔瘡好了嗎?」

  「噗哧……」

  「以工抵賬」的夜梓當過一段時日的夫子,因此孩子們知道他要走了,便向師長請假,送他一程。

  原本是很感人的送別,偏偏其中一個哭得大聲的孩子忽然冒出一句叫人哭笑不得的話,夜梓真不知該怎麼答,一時之間,噗哧的笑聲此起彼落,沖散了不舍的心情,哭臉變笑臉,互相你推我、我推你的打趣。

  鬧了一會兒,孩子們回書院上課了。

  「有人來接你們了,還不快走。」

  在這撥送行的人當中,風震惡是唯一開心的,他最希望夜梓等人離開,省得他提心吊膽,防著大尾巴狼偷雞。

  村口外一裡處有座不高的小山丘,山丘旁邊種了三棵楊柳樹,楊柳樹下約有二十幾名勁裝男子,有人騎馬、有人站在馬旁,似在等待他們的主子。

  夜梓淡淡地說:「不用你趕,我會走,不過我要和『弟妹』說兩句話。」所有的人當中他只捨不得她,她讓他感覺到人生很充實。

  風震惡往他面前一站,伸手往他胸口一擋,「既然是弟妹就不用多講,我的小娘子不容你覬覦。」

  「你配不上他。」她值得更好的,夜梓私心的認為。

  「我是她最好的選擇。」沒有誰配不上誰,他們之間是誰也介入不了的兩心相守,她要的,他給得起。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人,都得往高處走,越走越高才是正理,他身邊的女人都想要尊貴榮耀,萬人之上的地位。

  風震惡卻絲毫沒有動搖,認真地跟他說:「就算你擁有天下,對她而言還是太小了,因為她只能待在四方牆裡,像飛不出去的鳥兒一樣被囚禁。」天底下最殘忍的地方莫過於皇帝的後宮,為了得到同一個男人而爭得你死我活。

  夜梓默然,無法反駁,他的確給不了溫顏最想要的東西,而她也不要他能給的。

  面對外貌嬌豔且能力超凡的溫顏,是男人誰能不動心?可是在江山和美人之間,他只能選擇前者,因為為了九五之尊的位置,已有太多人為他犧牲了,他必須為他們負責,擔起上位者的責任。

  「走吧!別讓人等你太久。」風震惡這話有雙重意義,從夜梓被逼退出京城至今,有一些人日夜期盼他早日回歸。

  「嗯!千山萬水,等你。」總會再見。

  「不必。」後會無期。

  夜梓忽地笑出聲,似是想到什麼而發笑。

  「喏,這個給你們。」溫顏拿出兩隻巴掌大的紅木匣子。

  「這是什麼?」司徒渡好奇的搖了一下。

  「別搖,裡面是藥,有止血的、解毒藥、被蚊蟲叮咬或是腹瀉,我在每個瓷瓶上都貼著小紙條,一看便知用法,另外紅色瓷瓶中只有一顆,救急用的,真的到生死關頭再用。」能救命的,她偷偷用掉人形果煉製的,一共有九顆。

  「哇!仙姑呀!謝謝你,我正想討些靈丹妙藥卻不好開口。」司徒渡歡喜壞了,如獲至寶的抱緊。

  「謝謝。」夜梓暗喜在心卻言簡意賅。

  「省著點用,你們仇家太多了,我不是每一次都能及時救下你們。」總是相識一場,不想他們死於非命。

  「溫顏,你要不要跟著我們走。」沒能忍住的夜梓開口一問。

  「你很想死嗎?」臉色一沉的風震惡將溫顏拉開,自個兒往前一站,怒視說話不得體的混賬。

  夜梓一笑,沖著他搖頭,「看在溫顏送藥的情義上,告訴你一件事,依照朝廷的科舉制度,為雙親守孝只須二十七個月便算出孝,不用守孝三年。」

  聞言,他黑瞳微眯,「你是說我能參加今年的秋闡,中舉後便可以考明年的春闡?」換言之,他不用多等一年。

  「所以說,風震惡,咱們京城見。」他笑著揮手,大步走向等候他的人,一人牽馬往他靠近。

  「鬼才見他。」多大的臉呀!

  楊柳樹下的人全上了馬,夜梓回頭看了一眼,隨即破空一揮鞭,率先縱馬先行,司徒渡尾隨其後,其他人也策馬跟上。

  馬蹄踏地黃沙飛,煙囂塵土漫人眼。

  「終於走了。」溫顏輕笑的摟住夫婿臂彎,有外人在,做什麼事都不方便,兩人許久沒親昵,她也憋悶了許久。

  「是呀,走了,真不容易,每次看他色迷迷瞧你的模樣我都想挖出他的眼珠子。」風震惡的話語酸溜溜。

  她一聽,大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要對我再好一點,不然我有可能變心,移情別戀。」

  「我對你好,你是我的,我今生今世只對你一個人好。」他伸出雙手環抱她,以鼻輕蹭她頭頂。

  「我記住了,如果你敢負我,小心我活切你,讓你清醒的看見我剖開你的胸口,取出還在跳動的心。」君若無情我便休,無心之人何需心,她臨別贈禮,取心。

  聽著血腥話,他一點兒都沒害怕,他不會給她這個機會。

  他低聲問:「我們什麼時候再去亡魂穀,上回好多藥草沒來得及采。」

  「不去了,你也別再想,我把滑翔翼毀了,誰也去不了。」想起上次,她心有餘悸,語氣強硬的回答他,她不能容忍他在她面前出事。

  「娘子……」風震惡急了,想說服她改變心意。

  亡魂穀是去不了,但是溫顏將大部分可以人工培育的藥草種子摘回來了,三千畝田一開墾便可種植,雖然年分不如亡魂穀的母株,但是用心培植仍有藥性。

  她深知懷璧其罪的道理,這兩年賣掉的人蔘、靈芝和其他傳說中的藥材已引起若干人士的注意,為了自保,不能再有過大的動作,以免讓人知曉自家收藏的年分長的靈芝和人蔘比出手的還多。

  人都是貪婪的,別人有,我也要有,別人沒有的,我一樣要有,因此她不想鋒芒畢露,免得自取滅亡。

  風震惡說了幾回再去亡魂穀她仍不為所動,索性也不提了,專心準備秋闡,想一舉拿下舉人功名,不用再等一科。

  而努力是有回報,他這些年都沒忘記讀書,備考期間更是努力,在他終日手不釋卷的勤勉下,不但中舉了,還是解元,把天坳村的村民樂壞了,村裡終於有人成器,中了舉人後便期盼著他中狀元,為村子爭光。

  懷德書院也因此聲名鵲起,大家都想,解元是溫山長親自教出來的,表示他的學識不在話下,今日能教出一位解元,明日不能有第二個嗎?

  因此十裡八鄉望子成龍的爹娘紛紛將孩子往懷德書院送,原本一百五十名學生的書院爆增兩倍人數,學舍不夠用,遠道而來的學生也沒宿舍可住,最後只好再蓋新校舍,聘請更多學有專長的夫子,維持君子六藝皆重視的校風。

  新校舍蓋好時,春闡也即將到來,身為山長的溫醒懷走不開,只好由溫顏陪同上京赴考,只是兩人都不習慣有人跟在身邊,因此丫頭、小廝都不帶,就只帶車夫,小倆口樂得獨處,沒有長輩管著。

  「還有幾天到京城?」整天待在馬車裡哪裡去不了,悶都快悶出病了,她覺得渾身發癢,快長岀蘑菇了。

  擅長機關術的溫顏早把馬車做了一番大改造,旁人看來不過是樸實的青帷馬車,沒什麼好側目,也不會想多看一眼,可是真的坐到裡面才知道什麼叫極致的享受,不僅加裝彈簧減震,也結合另一個時空的科學原理,設計了暖氣,待在車內不需要用手爐。

  從平陽縣出發到京城是初春,天氣依然有些冷,溫顏才特意在馬車內加裝暖氣系統,只是她畢竟不是專業人士,製作出來的暖氣系統在控制上有些不順暢,有時會忽冷忽熱,發出奇怪的噪音。

  「三日。」主要是走得慢,一見到好玩的她便要下車看看,玩上一會兒方肯上車。

  「還要三天呀!」她痛苦地呻吟一聲,頭朝下趴著就不起來,像只頑皮的小狐狸滾動兩圈自娛,馬車車壁一拉下便是臥鋪,所以溫顏怎麼滾都無妨,她還特意叫人做成榻榻米,冬暖夏涼。

  風震惡好笑的捏捏她鼻頭,「你要是從現在起不鬧著下車玩,我叫鐵頭讓紅雪跑快些,一天半左右就能到了。」

  西域名駒成了拉車的駿馬,相信紅雪也要哭吧!

  「算了、算了,別貪快,還是邊走邊看吧!反正我們不急。」他們提早出發,就為了看一路風景。

  「要不你先睡一下,等你睡醒了也到了下個鄉鎮。」剛好去逛逛,吃點東西,買她喜歡的小首飾。

  她苦著臉,杏眸黯淡,「睡不著,外面太亮。」

  白晝睡覺太墮落了,且這會兒睡飽了,夜裡睜著眼更慘,獨自無眠。

  「天黑了,睡吧!」

  一隻大掌覆住她的眼,讓她看不見車窗外射入的光。

  「自欺欺人。」她輕笑。

  「又何妨,咱們只是小老百姓,又不想做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自是怎麼舒服怎麼來,沒必要委屈自己。」他手掌挪動,揉著她的發,感受勾在指間的柔軟,淡淡發香似春天的水氣,清雅幽淡。

  「阿惡,你對我真好。」如果能一直繼續下去,她的到來就沒有遺憾了。

  前一世身為國際殺手的溫顏其實很沒有安全感,她不太容易信任人,即使心裡住進一個小竹馬,她還常想著一句話——人心易變,因而患得患失。

  「又說傻話,我心裡只有你一人,不對你好又要對誰好,娘子不能見異思遷,見到野男人就拋棄我。」他故意逗她,一隻手往她婀娜的小蠻腰摸去,意圖分明。

  「不行,你要趕考,不能在這關頭胡鬧。」她一把抓住他的手。

  她去年五月及笄,但她覺得十五歲實在太小了,在她那年代還是中學生,依然沒跟風震惡圓房。

  能拖就拖是溫顏的想法,最好拖到十八歲以後,這具身體成熟了,不過她感覺是不可能的事,打從他倆成親,睡在同一張床後,他的手就越來越不規矩了,不時的摸摸揉揉,抱著她的後腰蹭呀蹭,蹭得她身子都熱起來。

  「就摸一下,保證不亂來。」她腰好細,大腿好軟,沒抹香脂的玉頸聞起來比抹了香脂還香。

  他的保證根本是紙上畫,沒一個是真。

  溫顏瞪他,「不許摸,我們在馬車內,被人聽見了還要不要做人。」

  「小聲點不就得了,娶妻兩年余,如今還是童子身,還不憋死我。」嬌妻日日睡在他身邊卻吃不得,他的煎熬有誰知。

  溫顏捂嘴低笑,「誰叫你答應我爹不圓房,君子要言而有信,不然我爹打死你,追著你滿山跑。」

  「我後悔了。」他寧可挨頓打,也不願有花不折空歎息……一把心酸淚呐。

  「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再忍忍,左右不過幾個月的光景,等你考完回了家,咱們再談這件事,你會撐過去的。」她笑著安慰他。

  「娘子好狠心……」

  「啊!」他捉起她的手往胯下放,昂然的巨物讓她不自覺驚呼一聲。

  「姑爺,姑娘,怎麼了?」

  聽見車夫鐵頭的詢問,溫顏更加羞惱了,扒開風震惡的手,氣惱的把他推開,起身坐到車窗邊,把車窗簾子撩開一半,看著窗外景象,就是不看他。

  「原來已經入鎮了。」難怪車水馬龍聲漸大,她都開到燒餅的味道……溫顏吸吸鼻子,感覺香味飄過來。

  「餓了?」瞧她那饞相,像村長的孫子。她重重的點頭,一副沒吃到天就要塌了的樣子。

  「鐵頭,先把馬車停下,你找個陰涼的地方等我們,等我喂飽你家姑娘再去找你。」

  唉!自己沒吃著肉反而要荷包大失血,罷了,這就是為夫之道、為夫之道,唯妻命是從。

  「是的,姑爺。」鐵頭將馬車在路邊,讓主子下車。

  兩家並一家後,門口的匾額掛著「溫宅」,下人們喊溫醒懷老爺,風震惡總不好再叫老爺,而因他常說自己是倒插門的,下人們索性改口喚他姑爺,他自個兒也樂意得很,以溫家姑爺自居。

  車一停,先行下車的風震惡側過身扶娘子,兩人還裝模作樣的禮讓一番,做出賢夫良妻樣子,可是太過虛假了,各自打了哆嗦,乾脆不玩了,手拉手往燒餅攤子走去。

  「老闆,兩個燒餅。」溫顏道。

  「好咧!兩個燒餅,太太要芝麻餡的,還是花生餡?」

  「燒餅還有包餡?」夾油條最對味。

  「是的,本攤子才有。」小販自豪,他就是憑這個有不少回頭客。

  「那給我紅豆餡的。」軟糯甜細。

  小販動作一頓,乾笑道:「沒紅豆餡的,紅豆比較貴。」

  「換夾肉的,我喜歡牛肉,羊肉也行。」她不挑。

  小販直接苦笑了,「肉太貴,買不起。」

  「你賣燒餅把夾餡當噱頭,結果什麼餡都沒有,那我吃什麼……算了、算了,我買燒餅不要餡,兩個。」溫顏比出兩根手指頭,蔥白纖指柔膩圓潤,宛如美玉雕就。

  「可……我的燒餅的特色就是有餡,沒有不包餡的……」小販急了,冷汗直流。

  「你不會把餡挖出來嗎?這麼直性子怎麼跟人做生意。」

  她說完,自個兒挑了兩個燒餅就走,身後的風震惡問了價錢,付錢之後追上去,一個吃燒餅皮,一個吃芝麻內餡,三、兩口也解決了。」

  「娘子,糖炒栗子,你不是最愛吃,給你買一包放在車上吃……還有糖蒸酥酪、焦卷糖包、元寶糕,都來一份?」

  風震惡不怕她吃不完,就怕吃不夠,寵妻不手軟。

  「好了、好了,買太多了,你真把我當豬了……」嘴裡說著埋怨話,她心裡的甜蜜卻快滿出來,不住的笑。

  「我家娘子貌美如花,宛如天仙下凡,吃再多也不會胖,就算變成豬了,也是世上最風情萬種的豬。」情話不用錢,他拼命灑,手上拿了一堆吃食仍用身子護住娘子,不讓來往路人碰撞上她,十足的疼老婆。

  她輕笑,吃著油炸果子,「貧嘴,好聽話說了一堆,也不怕人笑話了。」

  「在我眼中你最美,沒人及得上,不說實話難不成要說假話,心意若不說出口,你又哪知我情比海深,縱使滄海桑田,我對你的心意也永不枯萎,你就是我的心肝。」他趁機往她唇上一咬,搶她嘴邊的油炸果子。

  臉一紅的溫顏輕推了他一下,「別鬧了,在街上……」

  「小心!」忽地一柄斷劍飛過來,神情一變的風震惡眼明手快的丟掉吃食,將妻子往懷中一拉,閃身避開,鋒利的斷劍從他面頰擦過,一撮黑髮被削斷,被風吹走。

  四周的路人見狀紛紛避讓,就露出了拿著兵器的一群外族打扮的人。

  風震惡眼神冷冽,「誰家這麼不道德,斷劍亂扔,要是傷到人賠得起嗎?我家娘子是鑲玉嵌金,一根寒毛都不能碰。」

  那些外族人對風震惡的話不以為然,不過一個書生也敢大放厥詞,當下有一人手持彎刀,攻向風震惡,想給他一點顏色瞧瞧。

  他們可沒時間跟這小子糾纏,還要揪出那個女人殺了呢!

  然而風震惡不閃不避,用食指中指夾住彎刀,輕輕一扳,斷成三截,只剩刀柄,讓人為之驚愕,對方正目瞪口呆,又被風震惡一掌打退。

  「你……你敢管塔塔族的閒事!」一名身著外族服飾的粗壯男子口音怪異,手指指人。

  「路見不平有人踩,我最見不得有人指著我夫婿。」溫顏話一落,一道銀光閃過,一截血指頭掉落地上,她笑著收起鑲了寶石的匕首,從別人手裡坑來的就是削鐵如泥。

  溫顏身法極快,竟是一瞬間就飛掠逼近切了對方手指,又退回風震惡身側,若非她把匕首收起,還以為她未曾移動過。

  「你們敢和我們作對,找死!」一把大錘往兩人襲來,威力兇猛而淩厲,被擊中者非死即傷。

  風震惡目光一厲,以掌做劍,使出天山絕學——先天劍訣第七式橫掃千軍,一個個壯碩如牛的異族人如草葉般飛起,摔到圍觀眾人的腳前,滾球似的滾成一堆。

  他們依然不甘,想要反擊,可是一時之間竟然爬不起身,而就在這時,巡邏的兵丁被人找來了,呼喝著要來抓人。

  風震惡和溫顏眼尖,早就發現了兵丁前來,兩人並不想浪費時間,趁隙離開了,可是萬萬沒想到,有人一直留心著他們的動作。

  他們才轉進一條小巷,一名血人似的女子就沖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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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9-30 19:45:4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天降麻煩事

  溫顏撩著車窗簾子,看著外頭熱鬧的街景,感歎了聲,「終於到了。」

  京城,我們來了。

  風震惡也看著車外景象,眼神深深,「是到了,和我小時候一樣繁華,只是身分不同,過去認識的人如在雲端,高不可攀。」物換星移,物是人非。

  溫顏伸手握住他大手,「你要回去看看嗎?」

  他嘴角一勾,面露苦澀,「還回得去嗎?只怕尚未跨過門檻就被人轟出來,自取其辱。」

  「那就別去了,你不是讓人在京城買了宅子嗎?咱們直接讓馬車往宅子去。」

  進京應試的學子多如牛毛,舉目可見,唯恐到了京城無處落腳,風震惡未雨綢繆委託先行入京的同窗代為買下一處宅子,等他應考時便有地方安置。

  再者,客棧人來人往,魚龍混雜,住在自己的宅子,也免得溫顏被人衝撞,被人欺負……呃,反過來欺負人。

  他說錯了,溫顏之悍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准把一干勳貴、世家子弟打得哭爹喊娘,屁滾尿流,她脾氣真的很不好。

  「嗯,在桐花胡同,往西大街方向,再走一炷香就到了。」他一頓,看向馬車的一角。「她呢?」

  不是他心如鐵石,天良盡喪,而是他一向不喜與娘子的兩人世界多出一個人,好不容易將一名賊心不死的傢伙踢走,才過了幾天快活日子,別又來個不識相的,妨礙他勾引娘子的大計。

  「姑娘,進京了,你要去哪?」溫顏問著馬車一角縮成一團的茜色人影,心裡暗自歎息不該多管閒事。

  三日前,他們路過一座小鎮,被一群異族人攔下,他們本無意救人,只想教訓敢在他們面前張狂的他們,三兩下就讓人的牙全沒,留下黑黝黝的牙洞,誰知才離開現場,這個全身是血的姑娘跌跌撞撞地朝他們走來,隨即雙膝落地叩謝救命之恩,而後懇請他們送她一程,順路。

  當時她心裡就想,哪兒順路了,一點也不順,他們的馬車又不載人送貨,憑什麼送她,也未免太自以為是了。

  誰知這女子一說完便暈倒在地,身上的傷口不斷流出鮮血,路人指指點點好像是他們傷的,害得她跟阿惡不得不硬著頭皮救人,將人搬上馬車做一番診治,總不能真讓她流血過多死在馬車上。

  而這女人一暈就暈了兩天,昨日晌午才清醒,喝了稀粥上了藥,傷勢看來好多了,人也恢復元氣。

  「我……我無處可去,這裡的人我都不認識。」女子囁嚅的說著,微帶哽咽和強忍的泣聲,丫鬟胭脂為了保護她這個主子死了,縱使胭脂會武,也抵不過圍殺,剩下她一人孤零零的。

  「你不是說上京找人?」風震惡不耐煩的瞪人。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本來不擅言語,有些木頭,但在溫顏年復一年的調教下,不只多了腹黑和毒舌,連脾氣也見長,除了自家娘子和岳父外,誰也不能得他好言好語的對待。

  「我……我是上京找人,但我不知道他住哪裡……」

  「姑娘,我們已經仁至義盡了,你也知道你本身就是個大麻煩,而我們不過是進京趕考而已,沒本事護住你,京裡隨便一個走在路上的人都有可能是個官兒,我們招惹不起。」溫顏委婉的說出自家的不便,請她諒解。

  女子低下頭,面色黯然,「我曉得。」

  早在母妃被殺時她就該覺悟,一直自以為是天之驕女,可以任意蠻橫,跋扈無禮,誰知是一場騙局。

  溫顏把一個小包袱遞給她,「我這兒有二十兩銀子你先拿去用,雖然不多也湊和著,找間小客棧住下也能用上半個月,還有我給你準備的藥,紅的內服,藍得外敷,照我說的話去做很快就能好。」救了她就不想她死,當是積功德吧!

  「謝謝,我……我不會連累你們的。」收下銀子,她表情發苦的打算下車,但到了車門邊又回頭,「我叫段輕煙,救命之恩定當回報,這個玉佩是我的隨身物,給你了。」

  莫名被塞了一塊鳳凰圖紋的水青玉佩,溫顏錯愕的看向跳下車的女子,她步履蹣跚卻走得飛快,一下子就不見人影,溫顏想把玉佩還人的機會也沒有,望著人來人往興歎。

  「玉佩看起來很值錢。」足以抵診費。

  「你又想換銀子了?」掉入錢眼了。

  風震惡笑著摟住娘子玉肩,在她唇上一啄,「非也、非也,這不能賣。」

  「不能賣?」難道是假玉?

  看出她眼底的疑惑,他又笑了,「看到玉佩上頭的鳳凰沒?這是皇室佩飾,只有皇室中人才可以配戴,一般百姓若用了便是逾制,輕者抄家,重者滿門抄斬。」

  「這麼嚴重?」不過是個圖紋罷了。

  「皇家人向來高高在上,不容冒犯。」所以他才非常討厭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夜梓,太孤高冷傲了,自以為天下第一人,適合孤家寡人,沒兄沒弟,沒骨肉親情。

  「你怎麼看出她和皇家人有關?」她頂多從舉止言談中感受到出身不凡的家世,非富即貴。

  眼神一暗的風震惡語帶嘲諷地說:「我祖父是文昌伯。」

  她一怔,「是公、侯、伯、子、男的伯爵嗎?令祖有爵位在身,你是勳貴之後……」

  這……太荒謬了,堂堂文昌伯竟將嫡子逐出家門,那他是想把偌大家業交給庶子嗎?這不合情理。

  莫怪風嬸子生前千方百計要回府,想盡辦法也要公爹認同阿惡,將他接回伯府悉照料,日後好繼承爵位和家產,讓她享榮華富貴。

  「勳貴之後又如何,還不是如喪家之犬,灰頭土臉地被放逐。」祖父的狠心無可寬宥,他爹娘兩條命就毀在祖父的冷漠無情,以妾為妻混亂尊卑,逐嫡立庶無視禮法。

  「阿惡,別難過,我們會過得比他們更好,讓他們上門來求我們。」憑他倆的聰明勁,這世上還有什麼做不到。

  一個狡猾似狐,一個陰險如虎,兩人狼狽為奸……呃!夫妻同心,小小的文昌伯府算什麼,他們連夜梓都敢敲詐。

  五皇子回京後,除了穩固自身的地位外,還不忘給「恩人」送診金,順便定下軍中用藥,他接掌了虎賁營,掌軍十萬,負責京城的防衛和九門兵士的調動。

  因為藥好,所以溫顏敢開高價,比市面的傷藥價高兩成,夜梓面不改色的付錢,還要求有多少要多少,不許賣給他人。

  「嗯!我信你。」她向來說到做到,比他這個大男人還霸氣,有妻如她是他幸,當珍之、惜之,視若珍寶。

  「是信你自己,未來的狀元公,等你功成名就之日就跨馬遊街,胸前掛朵大紅花,招搖過市的打馬從伯府大門經過,咱們朝門口扔鞋,表示不屑。」羞辱他人,人必自辱,而後人辱。

  聽到她憤憤不平地描述,忍俊不禁的風震惡一臉笑。「對,用鞋子扔,將他們踩在腳下,敢栽贓我爹,欺負我娘,還說我野種,我就讓他們看看野草也能蔓延成災,讓他們無處容身。」

  該他的,誰也拿不走。

  欠他的,終究得還。

  「喏!心情是不是好多了,瞧你一進京就情緒低落得有如泡在冷水裡,冷冰冰的不發一言,兩眼無神的望著車窗外,我都想潑黑狗血替你收魂。」溫顏說到最後嗔怪了聲,看得她心裡急,想打開他心裡的結。

  「娘子,你是我的燈。」沒有她,他會迷失茫茫人海中,她是救命繩索,時時縛在他身上拉住他。

  「少油嘴滑舌了,趕緊回家,這幾日因擔心那姑娘被人發現而牽連上我們,我不敢睡得太沉,這會兒有點困了,想找張大床好好睡一覺。」身子太緊繃,僵硬如石。

  「好,我陪你睡。」他興致勃勃,迫不及待的「睡一覺」,同床共枕,妙不可言。

  溫顏睨了他一眼,「你睡你的、我睡我的,如果敢吵得我睡不好,家法處置。」跪搓衣板。

  他頓時小男人似的裝委屈,「就抱著你睡,絕對不會動手動腳,君子重諾,豈可失信于娘子。」

  「要是睡著睡著就發春呢!」他常幹這種事,非要她用手幫他才能消停。風震惡就是無賴地抱著娘子狂吻,「我也沒辦法,控制不了,娘子太誘人,為夫做不了柳下惠。」

  他打小就喜歡她,對她情有獨鍾,好不容易定了親、娶過門,他還能無動於衷嗎?沒馬上化身餓狼撲過去已經很克制了,他對她的渴望如野火燎原,眼看著就要一發不可收拾。

  「盡找藉口。」面紅耳赤的溫顏推不開他,只好順從的依偎寬厚胸膛,彎彎的菱嘴微微一揚。

  少了段輕煙這個隱患,眼皮沉重的溫顏漸漸闔上眼,耳朵聽著丈夫規律的心跳聲,她睡著也在笑。

  等溫顏一覺睡醒時,發覺自己躺在黃花梨木雕花海棠架子床上,床頭邊有座半人高的漆紅多寶櫃,一面鑲著西洋鏡子的梳粧檯擺放在窗邊,窗外有棵樹,才發出嫩芽。

  咦!她睡了一天嗎?看這天色要近午了,日頭高掛,而他們是申時一刻進城,顯然是昨天的事。

  唉,她可真能睡,幸好上頭無公婆,不然真成了懶媳婦。

  溫顏看著外頭高掛天空的日頭,暗暗有些愧意,身為人家的妻子她太頹廢了,根本是個欺壓丈夫的惡婆娘。

  她攏了攏髮絲掀被下床,腳一落地,忽然覺得被子的花色很眼熟,這不是放在馬車上的那一條嗎?新宅子沒被褥不成……

  這還真被料到了,男人辦事真有些粗心大意,當初風震惡讓人買宅子時只說了一句最好附家什,太舊的不要,死過人的也不要,半新不舊可,舊的東西質料若是不差也可留,其他衣物類、舊簾子、桌巾什麼的全都扔。

  那位同窗性子很直,以為只要家什,別人用過的舊物全都不要,因此老翰林告老還鄉留下的枕頭、棉被、床帷、布幔等一律送往慈幼院,就留下什麼都缺的空宅子,等新主人重新佈置。

  這是一處非常清幽的江南林園式三進院,一進院是門房、下人房和招待客人的會客廳,以及煮點小食的茶水居。

  二進院是正堂、書房、男主人寢室,東邊三間廂房可做客房,右邊兩暗一明是近侍侍候主人時所用。

  最後的三進院是後院,也是占地最大的院子,除了女眷的繡樓、閨閣外,還有一座花園和人工挖掘的小湖,面積不大卻可行舟,湖中養了魚、種了荷花,岸邊植柳三、五株。

  不過風震惡看了不滿意,他覺得夫妻分房睡不合理,因此打算春闡後再大肆改建,小湖要再挖寬、挖深些,湖中央弄座小島,小島上植花種樹,蓋間冬暖夏涼的木屋,搭座活動式橋樑,平日不用時可收起,需要的時候再放下。

  當然,改建的大方向還是要由娘子決定,她滿意才是最重要,畢竟銀子在她手上,她要不同意也蓋不成。

  「你這屋子是怎麼一回事,為何什麼東西也沒有。」要不是打掃得很乾淨,都要以為是鬼屋了。

  面有怒色的溫顏在書房中找到風震惡,他正彎著腰搬書,將箱籠內的書冊全放上書櫃,他已完成了三排。

  「娘子,你來得正好,我剛想和你提這件事,一早我把宅子的裡裡外外都看了一遍,缺了不少擺件和日常用品,一會兒我們去飯館用個膳,以後把缺的物件買齊。」真的缺太多,連他看了都深覺不可思議,他們是要住下來,不是買了再轉手好賺一筆。

  「你不是說交給你沒問題,我只管享少奶奶的福,你會把一切都打點好。」溫顏頭一次這麼生氣,火都冒到頭頂了,覺得男人的話不可聽信,他們只會把事情越搞越糟。

  一睜開眼,感覺還不錯,天氣晴朗、風光明媚,鳥兒在枝頭互啄羽毛,真是人生一大樂事,可是一看到蓋了好些天都有些黴味的被子,心口就不對勁了。

  想喝水,沒水也就算了,連壺、茶杯也不見了,淨面用的架子、盆子、布巾有原物的印痕在,實物一樣俱無。

  她想應該沒下人燒水,凡事得親力親為,就到了廚房想升火煮茶,但是到了一看,她整個人震驚不已,這是遭賊了嗎?灶口的兩口大鐵鍋被人撬走了,別說一根柴,所有的鍋碗瓢盆、筷子和鏟子也不翼而飛,別提油鹽等調料。

  搬家搬得這麼徹底還真少見,怎麼不連磚瓦一起拆了,要是成了一片空地倒好些,原地重建自己想要的宅子,也省得被這亂七八糟的作法氣個半死,花了銀子找罪受。

  「別氣、別氣,氣壞了身子我心疼,其實仔細一聽也不算太差,我們倆都是有主見的人,不喜歡太陳腐,太過流俗的物件,整個宅子都搬光了才好放你我喜愛之物,不用頭疼厭惡之物往哪擱。」他說得頭頭是道。

  溫顏想了想,氣消了一半,卻還是蹶嘴道:「又得花銀子了。」

  「反正你不是還想買鋪子做生意嗎?這兩天我先陪你逛逛京城,買齊了我們缺的,順便看看哪裡有合適的鋪子,若你瞧價錢可行就買下來,娘子做主,我給你當跑腿的。」他謙卑再謙卑,哄娘子展歡顏。

  「你不用看書了?」他是來考試的,而非遊手好閒。

  風震惡自信一笑,「只要根基紮得深,不用臨時抱佛腳,也就幾日光景,影響不大。」

  「好吧!那就從最基本的棉被和米糧買起,魚、肉、菜蔬和碗筷……對了,兩口大鐵鍋和一口小鍋,我得列張單子,不然哪記得住……」

  到京城頭幾天,風震惡兩口子沒有急著去貢院看考場,而是坐著馬車大採購,東市買布料、西市買糧食、南市打鐵鋪、北市人牙子,總之忙得不可開交,幾乎足不沾地。

  等到佈置得差不多了,人也累垮了,一動也不肯動,一張羅漢榻兩邊躺人,一個面向上躺成麵條狀,一個四肢大張,趴得像只青蛙,沒人開口說一句話,因為累到沒力氣。

  「誰做飯?」她已經動不了。

  「……郭家的。」應該姓郭。

  「郭家的?」她想了好久才想起是剛買的下人。兩戶人家共十名下人,實在多了。

  原本他們想買的是壯勞力,好在家裡做事,原先看上姓郭的一家人,父母都很年輕,不到四十,三子一女分別是十八、十六、十二、十歲,六個人五十兩很便宜,男的當管家,女的管廚房,老大幹粗活,老二是小廝,小兒子當跑腿,十二歲的女兒清洗、打掃。

  誰知另一戶姓趙,父親病了,母親體弱,一兒一女骨瘦如柴,一副快駕鶴西歸的樣子,人牙子不想虧本,十兩銀子當添頭隨便賣,風震惡二話不說就要了,還討價還價降到八兩。

  反正家裡什麼都不多,藥草最多,娘子懂醫術,還養不回來嗎?頂多花幾天功夫多搭建幾間下人房安頓人手,沒損失什麼,還有賺到的感覺。

  「我吃不下。」沒胃口。

  風震惡不同意,柔聲勸說:「回來時我就吩咐下去了,煮點粥,加些火腿,你喝點墊墊胃。」

  溫顏有氣無力的點頭,她沒想過逛街購物比練功累,她在林子裡跳來跳去也就流了一身汗,泡泡熱水梳洗一番全身舒暢,可走了一天只是買買買,竟然腳疫手麻,渾身疫痛,沒一處不疫軟得想造反,一動就疫到骨頭裡了。

  其實泡個熱水澡再用銀針疏理筋脈,疫痛很快就舒緩了,可是她累到只想躺平,不肯移動,只好繼續受罪,等待從頭到腳的疫早日過去。

  「姑爺、姑娘,粥已經煮好了……」剛來的郭家的還有點不適應,戰戰兢兢囁嚅道,她不懂家裡的規矩,也不知道家中成員有哪些人,故而跟著鐵頭喊,而兩位主子也沒糾正。

  「放著就好,一會兒我們就用。」風震惡較重體面,他坐得端正,才讓下人進屋。

  「是。」郭家的把粥放在桌上,腳步放輕倒著出屋,沒驚動快要睡著的女主人。

  「娘子、娘子,起來喝粥,喝完再睡。」空腹不行,傷身,她最禁不起餓了。

  「我想睡……睡覺……」好累、好困,她果然不是逛街的命,要是有網購就好了,上網訂貨不用出門。

  「乖,先不睡,張口,我喂你。」看她眼皮子又往下垂,好笑又無奈的風震惡將人抱坐懷中,一口一口喂。

  「鹹粥……」還不錯,吞得下去。

  「嗯!這火腿醃制了三年,是你最愛的口味,微鹹帶點煙燻味,煮在粥裡就化開,火腿味濃郁。」因為她喜歡那味兒,他才特意叫下人煮一鍋,她一次能吃兩碗。

  「這味道真香,我醒了……咦!什麼聲音?」溫顏才說清醒了,耳中忽然聽見腳步踩過瓦片的聲響。

  「上面有人。」風震惡指指屋頂。

  她抬頭一看,驀地,一個人從上頭掉下來,見天了,屋頂破了個大洞。

  「還想跑——」

  接著,又有一青一黑兩個人影從破洞跳下來,舉劍向著先前掉落的……女子?

  她沉著臉道:「請問你們在幹什麼?」拆房子嗎?

  「溫顏!」

  「怎麼是你?」

  追著女子的兩名男子聽到頗為熟悉的聲音,不約而同的回頭一看,隨即面露訝異,無比驚奇。

  「你們兩個是什麼意思,我們不能來嗎?什麼時候禁止市井小民進出京城了,不要一副見到鬼的模樣,真難看。」真是天降橫禍,老天不開眼,冤家路窄……夜梓深深看著溫顏,「你們?」聽起來真刺耳,彷佛劃清了界線。

  風震惡自然注意到他的目光,當下很故意的咳了兩聲,「咳!咳!知道兩位的眼睛一向長斜了,沒看到在下這麼大個人也是情理之中,在下一點也不怪你們,目盲之人連自個兒的腳趾也瞧不見。」明天到廟裡上香,祛晦。

  「你不諷剌會腸穿肚爛嗎?」看到風震惡,夜梓像吞了十隻蟲子似,一肚子酸水往喉頭沖。

  「二哥,你來了呀!怎麼不通知一聲,我們好給你接風。」司徒渡的反應截然不同,他非常高興的喊人,差點忘了正在追人,手舞足蹈的拿著劍亂揮。

  「別攀交情,我和你不熟,二哥不能亂叫。還有你,板著臭臉做什麼,我沒欠你,反倒你欠我不少,什麼時候還。」他這人什麼都吃,就是不吃虧,不勤儉持家怎麼養他家娘子。

  「哼!」夜梓冷著臉。

  「別以為你『哼』就可以賴賬,還有我家的屋頂記得叫人來修,這宅子我剛買下不久,你們好歹送個賀禮來,至於人就不必來了,我家廚子廚藝不好,來了也沒飯吃。」他的意思是只收禮、不宴客,有事沒事別來串門子。

  隨著五殿下東山再起,他們如今又成了各家的座上賓,怎麼風震惡還不歡迎他們了?

  司徒渡眨了眨眼,「二哥,你知道我們是誰嗎?若你想走仕途的話……」他們絕對可以讓他平步青雲,扶搖直上,在京裡橫著走。

  「少說這些沒用的,你們吃掉我五根百年人蔘、五朵血靈芝,還有我的人形果,在賬不還清之前,不管你們是誰,我都不歡迎。」這才是他最肉疼的,幾百年才有的人形果,就這麼沒了,叫他心口疼了好幾個月,一遇到欠債的,難免原形畢露的風震惡多了些狹路相逢的小情緒。

  一說到人形果,夜梓顯得不自在,「一個男人老是對點小事叨叨念念的,你怎麼比女人還囉嗦。」

  他這話就得罪人了。

  溫顏立刻冷笑駁斥,「女人礙著你了,沒有我這女人,你的命早就沒了。」哪有機會大放厥詞,蔑視女子。

  「溫顏,我說的不是你。」他越描越黑,且又心虛,因為他身邊多了幾個女人。

  在夜梓這年紀,早應有婚配,由皇上指婚,迎娶高門千金為妻,另配側妃、侍妾數名,只是他前兩年因與太子兄弟閱牆,一度「下落不明」,婚事自然擱置。

  先前回宮,他的親事掌控在皇后手中,皇后可不想給他增加助力,遲遲不相看親事。

  不過皇后再專權也敵不過宗人府,由輩分高的皇室中人掌理的宗人府是管理皇室宗親事務,掌管族譜,記錄宗室子女嫡庶,名字、封號、世襲爵位,喪葬婚嫁。

  由於帝后遲遲未下旨為夜梓選妃,宗人府便出面擇合適人選,交由皇上聖裁。

  目前已擇定章太傅之女章蕙蘭為正妃,兩側妃為吏部侍郎之女司青鸞,奉國將軍之女蘇楠,但是對於夜梓而言,要不是她們的父親對他的登帝之路大有助益,他不會任人安排終身大事,他腦海中時不時浮起的是另一張含嗔帶嬌的容顏。

  江山與美人,身為帝王的一大考驗,而他終究選擇了江山。

  「你是說我不是女人。」他存心羞辱她!溫顏杏目圓豎。

  「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我是說……」他詞窮,惱怒地瞪視挑他語病的溫顏,不論他說是或不是都不會有好結果。

  風震惡實在不想讓夜梓繼續跟他娘子說話,「你別說了,省得她啐你一臉,我家娘子是不是女子問我最清楚了,她當然……」他可沒龍陽之癖。

  「你閉嘴。」夜梓氣惱得青筋浮動。

  「少說一句。」溫顏沒好氣地往丈夫手臂上一掐。

  「二哥,你是來考試還是搬來京城定居,以後可以多走動。」性子直的司徒渡看不出兩位結義兄弟私底下的較勁,他是真的高興能再見到風震惡,在天坳村他受到的照顧甚多,叫人永難忘懷。

  「別叫我二哥。」聽來怪瞥扭的。

  「他來考會試。」順便報仇,溫顏保留這句沒說。

  「娘子,你不要再理會他,這是個傻的。」沒腦子的草包,為人賣命卻不懂給自己留後路。

  「誰傻,你才傻,你全家……」看到溫顏用眼刀砍他,司徒渡嚇得連忙改口。「你全家就你一個傻的,還傻人有傻福被黃金蛋砸到頭,娶到世間獨一無二的無雙女。」他冷汗直流,背都濕了,說起好話來是不喘氣,連著來。

  溫顏滿意一點頭,「說得深得我意,可堪造就。」嘴甜的人走到哪都吃香,司徒渡再接再厲,必成大器。

  風震惡目光一瞥,冷冷嘲弄,「你不傻怎麼會把劍給收了,我以為你們正在追人。」搞不清楚事情輕重緩急,將來如何掌兵?

  正要悄悄溜走的女子身子一僵,在眾人目光中停頓兩個呼吸,旋即要奪門而出,哪知她剛一動,夜梓與司徒渡已如離弦之箭來到她身旁,厚刀薄劍齊齊往她雪頸一架。

  「還想跑?」

  「你以為你跑得掉嗎?不自量力,我們只是想知道你趁著太子出宮時刺殺的原因,留個活口才沒殺你,不要認為我們追不到你。」比起夜梓的一句話,司徒渡的話顯得冗長,一開口就停不下來。

  「……我沒打算跑,是你們一直在後頭追著,我很害怕才跑的。」她不想死,不想死得無聲無息。

  「那你刺殺太子是為什麼,不是誰都有這個膽量。」若非他和五皇子察覺有人躲在路邊,意圖不軌,搶先出手阻攔,她早被萬箭穿心了。

  「我……我是……我……」她支支吾吾說不出口,似有難言之隱,無法道與外人知。

  「段輕煙……」溫顏輕喚其名。

  早忘記段輕煙聲音和容貌的風震惡眉頭一鎖,不太高興已經消失了的人又再度出現,他直覺又是擾人的麻煩。

  「咦!」十分狼狽的女子驟然抬起頭,露出被青絲蓋住的柔媚嬌顏,琥珀色的眼珠子像是貓瞳。

  溫顏目光沉靜,「我救你不是讓你去送死。」刺殺不是她該做的,連幾個外邦人都對付不了了,還敢當街刺殺。

  她苦澀的說道:「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什麼理由?」司徒渡搶著問話。

  不是溫顏說話,段輕煙便閉口不言,把司待渡急得都想求她了,涎著臉叫她一聲:姑奶奶,別擺架子了,你離死只有一步。

  夜梓卻好似想到了什麼,審視著她,確認似地道:「你姓段?」

  段輕煙倏地眯眼,露出防備之色。

  「淮南王段淳之女段輕煙。」他記得是這個名字,據說淮南王之女三年前死於暴民攻城之中。

  司徒渡驚呼,「什麼,你是那個叛臣之女?」她居然還活著。

  這句話戳中了段輕煙的痛處,她怒瞪著他,厲聲駁斥,「我不是叛臣之女,我母妃是南山長公主,先帝的女兒,和皇上是兄妹。」她擁有皇室血脈,是皇家女兒。

  夜梓語氣冷酷,「但你父王確實反了,他和南夷勾結,自立為王,目前佔據淮南十二縣七府六城不肯歸還,還與南夷往來密切,互稱兄弟,數年不曾繳稅於國庫……」

  年年發文催繳,年年毫無下文,逼得朝廷派兵討伐淮南,戰爭打了幾年還在打,淮南周遭府縣的百姓因大量徵兵和催糧而苦不堪言,百姓們攜家帶眷往外逃,以致於人口銳減,土地荒廢,難民一年比一年多,民不聊生,生靈塗炭。

  段輕煙尖叫道:「那是他一個人的事,與我們何干!母妃為了規勸他,反而被夷兒梭殺了,我和弟弟被囚禁多年不見天日,我們被關在地牢裡,只有母妃生前的女官關嬤嬤給我們送飯,照顧一二,不然早已餓死牢中!」

  「夷兒梭是誰?」夜梓沒聽過。

  「八荒部落的少族長。」生性兇狠,嗜血冷酷。

  「哪來的八荒部落?」夜梓不解。

  段輕煙眼眶含淚,「八荒指的是蠻荒的八個部落,如今由夷兒梭一統為八荒部落,他父親雖是酋長,但掌有實權的人是他,段淳那個傻子是與虎謀皮,早被夷兒梭掌控。」

  「那你找太子做什麼?」溫顏困惑地問,聽半天也沒聽出跟太子有什麼關係。

  段輕煙很冷靜的說:「因為我發現太子從五年前就和夷兒梭簽定秘密協議,太子提供八荒部落所需兵器和糧草,而夷兒梭則送上部落裡的黃金和粉色珍珠供其招兵買馬,買私人軍隊,八荒部落中有個月兒湖,湖中產有名為月光見的貝殼,一顆月光見中有七到九顆粉色珍珠,夷兒梭每年給他十萬顆珍珠……」

  溫顏跟風震惡沒想到段輕煙會就這樣大剌剌地說出秘辛,臉色齊齊一變。

  風震惡上前,把娘子護在身後,冷聲道:「打住,你們要問什麼,把這女子帶走再問,我跟顏兒還沒當爹娘,還想要長命百歲,你們想找死,想說些什麼秘密,隨便你們,但離我跟娘子遠一點!我們就怕被滅口。」

  夜梓斜睨他一眼,扭過頭,卻是看著段輕煙自顧自地問下去,「此事當真?」

  他雖然這麼問,心中卻已經信了五分,畢竟太子這些年出手闊綽,收買不少朝中大臣為己用,如果不是有額外的財路,他哪來的本錢。

  風震惡看夜梓這樣,氣得咬牙。

  他知道夜梓不會殺他們,只是想要把他跟顏兒拖下水,才大膽開口阻止他們繼續說,誰知夜梓卻變本加厲!

  看風震惡又要打岔,溫顏忙拉住了他,因為打岔也沒用,夜梓的態度很明確,就是要拉他們上賊船,而且在她開口道破段輕煙身分時,事情就成定局了,他們就聽吧,其他的事情,船到橋頭自然直。

  兩人之間無聲的交流沒有被其他三人注意到,段輕煙已經開口回答。

  「千真萬確,不然我也不會被人追殺,我的丫鬟……」段輕煙抽噎了聲,沒辦法說下去,胭脂不應該死的,她已經訂親了,就要嫁人,可是卻……因她而死。

  夜梓卻毫不動容,冷聲繼續問:「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依她所說,地牢不可能無人看守,那種狀況他都要費一番功夫才能逃出,她不過是三腳貓功夫,如何能逃脫,還能夠千里迢迢地來到京城?

  段輕煙低聲說:「我弟弟受不了長年的拘禁,一頭撞死了,他死後,關嬤嬤怕我步他後塵尋死,為了保住母妃僅剩的血脈,她買通看守我的人,帶我和丫鬟從王府地道離開,我走了兩天兩夜才走出地道,地道外是一座大山,我沿著山路往東直走便出了淮南……」

  「看來吃了很多苦……」聽她講述逃離的經過,司徒渡忍不住心生憐惜,同情小郡主。

  溫顏突然問:「我有個疑問,你們兩位為什麼那麼剛好碰到前去行刺的『自己人』?」未免太過巧合。

  她之所以會說「自己人」,完全是因為她知道夜梓他們巴不得太子馬上死,雙方都想要弄死太子,不是自己人是什麼?

  「什麼……什麼『自己人」,我們不過是……呃!碰巧路過……」像被踩到尾巴的貓兒,司徒渡心虛的跳起來,不若夜梓的神色自若、不動聲色。

  溫顏嘲諷的勾唇,「是你傻還是我傻,這種傻話以後不要再說出口,顯得你更傻。」

  「我哪裡傻了,我不傻……啊!你踢我?」太沒良心了,他陪他跟蹤夜裡悄悄出門的太子是冒著天大的危險,居然踢他腿肚。

  將腿一收的夜梓面無表情地說:「的確無腦。」

  司徒渡跳腳,「你這話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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