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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淩瑋 -【明明很恨妳(四色環之二)】《全文完》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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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瑋 - 明明很恨妳(四色環之二)

「很快的,你就會知道我得到的不隻是你的身體,
不管你願不願意,你的一切都將盡歸我所有。」
是啊!她的一切都是他的了,
她知道他一心視她為殺弟仇人,
也早就有心理準備一切都會被他奪走,
不管他折磨她的手段多麼殘酷,
她都會遵守對父母的承諾--絕不自殺!
只是他明明很恨她,
為什麼卻又對她越來越好呢?
如果這代表他對她有一絲絲不捨的話,
那麼,當他的母後堅持要殺掉她為小兒子報仇時,
他究竟會選擇哪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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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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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就不信我辦不到!」

  閻陽帶著滿臉的不馴,一個跳躍便攀上高聳的圍墻。

  精靈般清澈的雙眼很小心的朝圍墻內的景物梭巡一遍,證實沒有人往他所在之處走來後才敢跳下墻。

  「呵!這不就進來了嗎?雖然我是乘著夜色摸進來的,跟大哥是不能比啦!但只要能到這將軍府裏遊一回呀!我閻陽回到黑岩宮內照樣可以跟那些沒見過世面的小世子、小宮女耀武揚威一番。」

  若不是今天午時,大哥帶著他在這個有「小朱雁」之稱的金安城逛大街的話,他都不知道大哥在幾年前也曾瞞著所有人獨自闖蕩過敵人陣營。

  嘿!說到朱雁,其實就是中土四大國之一嘛!跟北方勢力最強大的黑岩國比起來……應該是不會差多少,只是朱雁在南方,既臨海又緊扼河陸各交通要道,聽說經濟繁榮得不得了,所以朱雁國內各大城市憑著豐富的稅收,把建築發展到美輪美奐的地步。

  至於他現在所處的金安城,其實原本只是北方一個不起眼的小城,就因為同樣也是各路商旅從南到北的必經之地,所以也發展出可觀的經濟建設;又因為前一任的城主醉心於南方文化,而特地將此城倣朱雁城之特色建造,所以才有「小朱雁」之稱。

  也因此,在北方因為無法長途跋涉親到南方富美之地的人,一生之中至少也要到金安城一遊,這也是閻陽此趟鬧著大哥來逛這金安大街的原因。

  「哇!這將軍府內果然就是不一樣,讓我先找出四大方位再說……照這顆最亮的星星看來,這裏是南方……那么位在府內最西的藏書閣就在那邊了!」

  嘿嘿!他今晚可不是隨隨便便就這樣跳進來再摸出去就算了,白天聽大哥說早幾年前他獨自偷溜進這將軍府時,不只是逛了它一圈而已,他還頑皮的在位於府西的藏書閣頂掀了片琉璃瓦,把他一直帶在身邊的小匕首貼著瓦片藏得緊實,瓦片上還刻了一只烏龜當記號。

  雖然這種行為有點囂張,但既然是他最無所不能的大哥的話,那又另當別論;所以這一次他當然也要以大哥囂張的行為為目標,不僅要在同一片瓦的旁邊也藏一個他的寶貝,他還要順手把大哥的匕首帶回去好好的炫耀一番!

  耶!現在光是用想的他就已經熱血沸騰了,真不知他若真辦成這件事後,會是怎樣不得了的光景?

  * * * * * * * *

  「找不到人嗎?」

  「屬下已經找遍整間客棧,連廚房、茅房、跑堂管事的睡房,還有掌櫃的漂亮女兒的閨房都沒放過,就是沒見到太──公子的影,屬下敢確定公子絕對不在客棧內。」

  「我懂了,他肯定是白天見了什么稀奇的玩意兒,惹得他連覺也不睡跑去玩個通宵了。」

  「主子是指十二街上的怡紅院?還是下午逛過的上古街上古玩店?抑或是有著燒餅西施和豆漿西施為店招的街尾那間夜宵店?或者是城門最前端那間奇特的兵器鋪?」

  被喚為主子的年輕男子原本心中已經有了底,但聽見屬下如此盡忠職守的把今日所有逛過的行程數得又臭又長時,不得不啼笑皆非的搖起頭。

  「若我說都不是,沙浪,你還想得到他會去哪裏?」

  「屬下半點頭緒也沒有,但若是我們不曾走過的地方的話,那便是公子聽來的地方了。」

  「說得也是,但,從哪處聽來的?」

  閻滌非挑眉輕問,那對眼保持著神秘莫測的冷靜,讓沙浪一點也不敢輕慢。

  「若不是客棧裏聽來的,便是主子白天跟公子聊過曾到某處一遊的事。」

  「哪處?」他從來沒見過還有誰比眼前這個沙浪更心細如發的。不僅有問必答,給的答案也絕不會讓人失望。

  「將軍府。」

  果然沒讓他失望。「就是那裏了,看來這一趟有小陽跟著我們,完成任務的時間只會不斷延後,絕不可能提前,所以我決定由你先代我去拜見祈老,我會帶著小陽隨後趕上。」

  沙浪面無表情的看著他,既不應允也不見抗議,但閻滌非卻知道他心中的掙扎。

  「我知道你的想法,但你應該更清楚我對小陽的責任,就如同你願意以性命護我一樣,兩者相抵之下,似乎是我比較佔上風,因為你得聽我的。」

  「屬下希望這種情形不會再有下一次。」雖然被撇下來令人很不甘心,但他的原則讓他只能退一步。

  閻滌非的安全是他的責任,他的原則是只對主子負責,至於那個死皮賴臉跟來的閻陽,雖然那小子的身分在黑岩國比他們兩人都要崇高,但在他心中的主子只閻滌非一個。

  * * * * * * * *

  「有刺客?!」

  「是啊!藏書閣外的園林裏,將軍已經率人把那裏團團包圍住了,夫人要我來陪小姐,囑咐小姐沒事別到外面去。」

  「刺客究竟有幾人?父親那邊該沒事吧?」

  「都沒事,那刺客應該是逃不掉的了,聽說才來了一個,見了巡夜的衛兵便跑,功夫如何倒是不知道了,小姐放心的睡下吧!」巧意拿了晨褸幫倪瓏月披上,暗恨起這個沒事跑來鬧場的刺客,要不然小姐應該可以一覺到天亮的。

  「希望父親只是把人抓住就好,你說那刺客見了人就跑,說不定只是小偷之類的,藏書閣裏是有些值錢的東西。」因為睡意尚在,倪瓏月整個人迷迷蒙蒙,說話也有氣無力。

  「有哪個偷兒會笨到跑進將軍府來偷東西的?太想不開了吧!」

  「不如我們直接去跟他問清楚好了。」倪瓏月說著就要推開房門走出去。

  「小姐別鬧了好嗎?要問也輪不到你啊!等那偷兒被抓到後,將軍自會派人去問清楚的。」巧意一臉受不了的想把她拉回來。

  不過兩人其實都沒有多認真的想衝出去或是往回拉,就這樣拉拉扯扯的玩了一會,直到做奴才的先投降。

  「好吧!我看小姐大概是暫時不想睡了,那我只準你到院子裏去晃一圈,就得進房睡下。」

  「是,巧意嬤嬤。」

  「竟敢叫我嬤嬤?看我怎么治你!」

  「哈哈……來啊!我才不怕你,巧意嬤嬤、巧意婆婆、巧意姥姥……」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院子裏,倪瓏月的笑聲像銀鈴一樣清脆悅耳,本人更像個踏著月色溜下凡間的精靈,纖細的身子在桂樹下轉起小圈圈,讓微風將身上的裙紗揚起漂亮的波浪。

  那份超越世上眾生的美態,落入正不知該逃往何處的閻陽眼中,恍惚間,還以為自己真見到了落下凡塵的仙女。

  他不顧後果的從樹影間現身,雙眼迷惑的緊盯著被他嚇得花容失色的倪瓏月。

  「別停呀!我喜歡看你像剛才那樣轉著圈子。」他竟天真的擺擺手,一副請她們別介意,繼續玩的模樣。

  「你是誰?!這裏是將軍府,怎能容你隨便亂來!」巧意擋在主子面前怒喝登徒子。

  「我可沒亂來,我只是……」閻陽無辜的搔搔頭,似是很頭痛找不到好聽的借口。

  「難不成你跟藏書閣那個刺客是一夥的,一個人丟下夥伴逃到這邊來了!」

  「喂!臭婆娘,你口氣好一點喔!什么刺客?我只是進來逛一圈就走人的,誰知道你們將軍府的人這么愛大驚小怪,敲鑼打鼓派了那么多人來圍捕我一個就算了,還讓我第一次嘗到當賊的孬樣,追得我找不到出路,當然要往這僻靜的院子來躲了。還有,附注一點,我沒有同夥,本大爺藝高人膽大,就是敢一個人夜闖將軍府,怎樣?」

  閻陽好不得意的翹起下巴。

  「臭屁!看我叫人來抓你!」

  「等等,我看他一點都不像壞人。」

  倪瓏月終於有機會從巧意身後鑽出來,她好奇的盯著眼前雖然高出她一個頭,卻看起來比她年幼些許的男孩。

  這男孩長得實在好看,劍眉星目,天庭廣闊,若能再經幾年的磨練,必定更加深他身上那股軒昂不屈的氣勢;從他身上的穿著和自然散發的貴氣看來,他的身分該是不尋常的。

  「我當然不是壞人,我叫閻陽,你呢?告訴我你的閨名,改天我叫父王派人來提親,我喜歡你,我要你做我的妃子。」看到仙女對他的善意,閻陽興奮得無以復加。

  不過他的話卻只讓巧意更確定心中的猜想,那就是──他是個瘋子。

  「小姐,不要理他!」

  「沒事的。」倪瓏月輕聲安撫巧意,其實心裏也明白巧意看得出這男子不像真正的刺客那般兇惡,要不然早吆喝著叫人來拿他了。

  「閻陽,你為什么要夜闖將軍府?不知道這么做要是被抓到了,會要了你的命嗎?」

  「哼!那還得要那些蝦兵蟹將們抓得到本大俠才行!」

  「還在臭屁?我真的會叫人來喔!」巧意從沒見過敢在將軍府裏這么大言不慚的人。

  「叫什么叫啊!小心我命令你學狗叫喔!」

  「你以為你是誰啊!」

  好吵。瓏月有股想捂住耳朵的衝動。

  「好了,閻陽,你最好快點離開吧!找不到你的人,我父親一定會調動更多的兵力圍堵所有信道,你若想全身而退的話就快走吧!」

  「我當然要走,不過在那之前我得先把你訂下來……我要跟你交換信物!」他認真的想了一下,接著「嘿」了一聲,開始在身上東摸西找。

  「不巧我剛剛才把我隨身的玉佩藏到那片琉璃瓦下,不過你別擔心,我還有另一個剛到手的寶貝,還熱著呢!」

  「誰在擔心呀?」巧意不放過機會吐他的槽。

  閻陽才沒理她,兀自在懷中找尋剛才從瓦片下取出的,那把被大哥塵封多年的匕首,若不是剛才因為拿到這個寶貝太過興奮,歡呼出聲,他根本不會敗露行蹤。

  可是當他剛掏出匕首,想得太多又護主心切的巧意,早把他的舉動當成圖謀不詭,扯起嗓子大聲的吆喝起來。

  「巧意?!」

  「臭老太婆!」

  兩人同時被巧意的尖叫聲嚇到。

  「不管了,這寶貝就先給你保管了,我要閃人了。」閻陽二話不說的把匕首丟到瓏月手中,一晃眼就真的跑得無影無蹤。

  下一瞬間,一隊親衛軍團剛好趕到現場,帶隊的是倪將軍麾下最驍勇善戰的左將。

  「小姐受驚了,請恕屬下來遲,那名刺客是往哪逃的?」

  「那邊!他才剛逃沒多久,你們一定要抓到他!」巧意假裝沒看到瓏月的眼色,指著正確的方向要他們趕緊抓人。

  「小姐放心,右將已經帶著所有親衛軍往另一個方向搜捕過去,絕不會讓這刺客逃脫。」左將說完,留下三名守衛保護她們兩人後便尋線追過去。

  瓏月只得苦著臉拉著巧意回房內。「你這樣會害慘他的。」

  「我怎么知道……誰教他要突然拿這種危險東西出來!」

  「只是支漂亮的匕首。」

  「那誰又教他要罵我臭老太婆嘛!」

  * * * * * * * *

  當閻滌非趕到將軍府時,見到的就閻陽被將軍府親衛軍團團包圍住的可憐情景,他毫不遲疑的縱身往戰圈中心撲過去,在到達閻陽身邊前幾個起落間,輕松的掃倒幾堆守兵。

  他在閻陽身前站定,神態凜若天神,鎮定如恒,清湛的眼光凝視眼前情勢,氣勢不怒而威。

  「大哥,您老人家何必多跑這一趟,這幾只小蝦米我一個人就可以搞定了嘛!」

  閻滌非面無表情的淡掃他一眼,直把他「看」到心虛得移開目光,才道:「說真話,要不然我現在馬上離開,讓你一個人搞定這些小蝦米。」

  那怎么行?!

  「大哥,你怎么現在才來?我以為我死定了。」閻陽馬上聲淚俱下的表現出他的盛情。

  「待會再跟你算帳,先想辦法離開這裏要緊,跟緊我。」

  有閻滌非在的場面果然不同凡響,從剛才就處在劣勢的閻陽馬上得到喘息的空間,跟著閻滌非殺出一條路線。

  但不管他們再怎么努力,圍在他們四周的士兵卻像是永遠都殺不完,有增無減,閻滌非審視眼前的局勢,馬上判定這些兵員的調度是有高人在他處指揮。

  「小陽,你先走,要不然我們誰都別想離開這裏。」

  「可是,大哥你怎么辦?」

  「沒有你這個累贅,還怕我走不了嗎?」

  「好,但我要怎么走?用飛的嗎?」可不可以先告訴他,他的翅膀在哪裏?

  「就是用飛的!」

  閻滌非話聲剛落,便見他凝起全身氣勁,運轉乾坤罡氣護體,沉腰坐馬,雄猛內勁疾雷般繞滿周身,下一瞬間,閻陽發現自己被那股內勁拋至空中,越過層層的包圍網,極有可能就此順勢越過圍墻──

  但令閻滌非終生悔恨的異變卻在此時發生。

  怪只怪他低估了倪永將軍行軍布陣的能耐,就在閻陽身體飛越的同時,一陣索命箭雨已經疾射向他處。

  「不,該死!絕不能……」他不應該犯這種下地獄都無法彌補的錯。

  閻滌非低嘯一聲拔地而起,企圖能趕在閻陽之前迎擊那片箭網,但即使以他常人無法及的快捷身手,也阻止不了注定要發生的厄運,眼看著閻陽極盡所能的避開迎面而來的箭矢,卻仍有數枝利箭成功的刺穿他的身體,鮮血從傷處汩汩流出,景象驚心恐怖。

  「小陽!」閻滌非接住他墜落的身體,心痛得無以復加。

  「好象……走不了了……大哥,怎么辦?」生命之泉不斷的從閻陽的身體流失。

  「別說話,我一定會帶你離開。」靈巧的閃開下一陣箭雨,閻滌非重新落回地面。

  但這次情勢已不同,受了重傷的閻陽真正成了拖累他的負擔,盡管他的身手能以一擋百,仍是不得脫身。

  「大哥……你不要管我,先走……」

  「別說傻話,留點力氣回去面對沙浪的冷眼吧!」

  「呵!那只超有個性的大熊……」只怕他沒力氣再跟他大眼瞪小眼了。

  「該死!這些人怎么殺都殺不完!」狂怒讓閻滌非殺紅了眼,周身不斷有人倒下,但就是破不了纏鬥的僵局,像噩夢一樣。

  或者這根本就是一場噩夢!

  但夢總有醒的時候,而眼前的局勢真有破滅的一刻嗎?若有的話,當那一刻到來時,他懷中的閻陽是否也會像作完一場夢般,完好無缺?

  閻滌非逼開眼前的士兵,沉渾的聲音低喝道:「你們這些蠢貨,還不給我退下,去把你們的城主給我叫出來,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有膽子敢讓黑岩國的太子死在金安城裏?即使是惹上黑岩國的所有黑盔武士也在所不惜?」

  他並不是真的打不過這些士兵,只是此刻的他必須不斷輸真氣給閻陽保住他一口氣,想逃出這天羅地網是難上加難,他更怕閻陽撐不到這場纏鬥結束,所以才不得不搬出這些話來爭取時間。

  他的話馬上得到他想要的效果,這金安城算什么,若真觸怒了黑岩國,只需千名黑盔武士就可以把這小朱雁夷為平地。

  圍兵之中某個顯然有點分量的人下了停戰的指示。「你有什么證據可以證明你的話?」

  閻滌非沒有回答他,只是緩慢的蹲下身將閻陽放倒在他的腿上,因為昏厥在他懷中的閻陽顯然有轉醒的趨勢,他貼近細看他的情況。

  「我見到仙女……搞不好真的是……」一口熱血跟著這斷斷續續的囈語從閻陽的口中吐出。

  「小陽!」閻滌非驚恐的審視閻陽灰敗的臉色。

  「大哥……」

  「小陽……」他失去了冷靜,整個人陷入巨大的恐慌中,因為他知道噩夢要成真了。

  「對不起……」閻陽的最後一口氣已盡。

  閻滌非的狂吼在喧鬧的月夜中響起,聽起來像是受傷的困獸,是真正絕望的仰天悲鳴。

  眼前閃過第一次見到閻陽的情景,那是繼父也就是現在的黑岩王命人在荒冢中找到他,並將他帶到母親面前的同一天。

  他見到母親懷抱中的小嬰孩……

  「滌非,這是你的弟弟,一個擁有黑岩皇家血脈的親弟弟,所以他是太子而你不是,你懂嗎?你的生父已死,主上又慷慨的認你為繼子,立你為黑岩國的長皇子,你應該要知足,留在有我和弟弟的地方好好的生活吧!」

  他耳中聽著母親輕柔中帶著淡漠和距離的聲音,眼底、心中滿滿的全是那小小的弟弟,並暗暗發誓他會知足,他才不在乎什么皇太子、皇長子!他只要他的親人都活得好好的,只要母親願意多看他一眼,他做什么都願意。

  他才不要像那短命的父親一樣,死後沒有墓碑,只是一坯黃土堆,留下他一個人慢慢等死……

  從那天開始他便有了使命,他的人生將以幫助閻陽主持皇統大業為主,他不顧一切困難拜師學藝、熟讀兵法、廣納各地賢人、拜訪聞名劍士,全只為了有朝一日當閻陽坐上黑岩宮內玄武寶殿的主位時,能有更無可動搖的根基後盾。

  閻陽是王,他就是他最忠心的輔臣;閻陽是帥,他就是能為他退敵攻城的主將,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但今天,此時此刻,這一切的努力究竟所為何來?

  他又一次失去生命的目的,這是誰造成的?

  誰該為今晚的悲劇負責?

  「你們要證據?沒問題,當黑盔武士壓境的那一天,當金安城被滅之日來臨時,你們就能親眼看到證據。」

  * * * * * * * *

  無從證實這兩名夜闖將軍府的人是否真是黑岩國的皇族,所以暫時被押在地牢內,兩人關在一起,閻滌非雖然已經失去再戰的鬥志,卻像頑石一樣死都不肯放開閻陽的屍體。

  這是很令人頭痛的問題,沒有人願意接近那座關著一個活人和一個死人的牢房,再加上前幾趟送過去的飯每次都是原封不動的在那裏養老鼠,所以到最後就再也沒有人肯去送飯送水,那裏成了最冷寥陰暗的角落。

  直到倪瓏月踏進牢房的那一天。

  她早就從巧意口中聽到事情的經過,關於閻滌非所說的她反而不是那么在意真假,只是無法相信前一刻還頑皮的跟她有說有笑的閻陽,下一刻已喪生在父親所指揮的天羅地網之下。

  她心中有著不舍和濃濃的歉意,如果知道那晚會有那樣可怕的事發生在閻陽身上,她會不顧禁忌的幫他脫逃的,就算暫時讓他窩進她的閨房,或是假扮成他的人質……

  現在想這些都太遲了,她只能亡羊補牢的想辦法多幫他的同伴一點忙。

  她提了一籃食物,裏面只簡單的放了幾個饅頭、一瓶清水和一小壺奶酒,還沒走到關著閻滌非的牢房,就已經聞到那股可怕得讓人作嘔的惡臭味,是屍身腐敗的味道。

  然後她見到了這個數日前為府內引來軒然大波的男人,接著便是被他緊摟在胸前的閻陽……的屍體。

  昏暗的牢房內僅靠著嵌在高墻上的燭火來照明,但她還是看清了閻陽慘白的臉和身上幹涸變黑的傷口,腐敗之氣便是從那些箭傷處傳來的。

  「放了他吧!你這樣留著他又如何?該讓閻陽入土為安的。」

  他沒有反應,一如她事前所預料的。

  「閻陽應該是對你很重要的人吧!那就讓他走得安心,無牽無挂的不是比較好嗎?相信他也不願意見到你這樣消沉頹喪下去……」

  這次他還是沒有回話,但卻有了反應,至少,他抬起了頭,灼熱的視線在昏暗中閃著憤恨的光芒,那雙眼隔著鐵柵逼視過來,像是在駁斥她:你懂什么?!你以為你是誰?

  倪瓏月心中一凜,知道了憤怒能幫助他振作,趕緊再接再厲。

  「你不奇怪我為什么知道閻陽嗎?我認識他,就在那一晚,在他被困在府院之前,我們說過話。」

  她的話果然引起閻滌非的注意,他微瞇起的眼中雖然滿布不信,但至少減去些許戾氣。

  「閻陽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突然跳到我面前把我嚇了一跳,所以我才大叫衛兵來抓拿他。」

  滌非一聽至此,雙眼出現一瞬間的愕然,馬上又被憤懣之色取代,他知道他找到了那個該為此事負責的人了!

  瓏月雖然為他眼中的恨意所懾,但沒有退縮,她既然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就不會選在此時放棄計畫。

  她從食物籃裏拿出那盤饅頭遞進鐵柵內,再用手把盤子推到他跟前,隱約之間她覺得自己倣佛聽見了他發出一聲不屑的哼聲。

  他不會吃的,她知道,但她有辦法逼他吞下由她這個仇人親手奉上的食物。

  她早就想好了。

  「你不想報仇嗎?」

  他瞪著她,等著下文。

  「如果餓死了誰替閻陽報仇?」

  他又輕哼了聲,像在笑她的無知。

  「由你說的那些黑盔武士嗎?那真是太遺憾了,我只怕你的恫嚇一點都威脅不了金安城,因為我聽說城主剛剛召喚了我的父親,要他盡快把你滅口,如果你真的是黑岩國的皇族的話。」

  這一招用得狠,但卻並非全是謊言,城主下的命令是真的,只是倪將軍太清楚得罪黑岩國的後果是如何的可怕,所以目前還在猶豫是否要聽命行事。

  當她見到那具始終不移動半毫的巨大身影,終於挪出手臂朝地上抓起饅頭時,她知道自己贏了,她幾乎想歡呼出聲,她是對的,至少她用對了方法讓他不致自責過度而把自己餓死。

  不過這還只是計畫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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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閻滌非大口咬下饅頭,同時雙眼一瞬也不瞬的瞪著鐵柵外的瓏月,到此刻他才有心思仔細的打量她。

  她是個大美人,有著世間少見飄逸出塵的美,柔和淡雅,清麗脫俗,這樣的美卻只讓他覺得可憎,在知道她是間接害死小陽的兇手之後,她的美只是更加深了她的罪惡。

  小陽為何要和她說話?他不懂,但那已不重要了。

  「既然你都肯吃東西了,不如也讓我把閻陽帶走……」話還沒說完,瓏月就知道他仍舊不會讓步,因為他抓著閻陽的那只手更用力的把閻陽摟緊,像是怕被人硬生生搶走寶貝一樣。

  固執又好強。

  瓏月暗自咒罵他卻又不能抑止的憐憫起他來,他極有可能是閻陽的親戚,是兄弟嗎?

  一個愛護弟弟的兄長要如何才能承受親弟弟死在自己的眼前,在自己懷裏斷氣的痛苦?

  瓏月又順手將清水和奶酒遞進鐵欄裏,他只簡單灌下兩口清水,然後瞪著她的眼神變得困惑,接著是不敢置信和暴怒。

  她解讀他的眼神,了解了前因後果。

  看著他努力克制著神志,企圖將混沌暈眩搖出腦袋,卻還是不敵她下在食物裏的迷藥,他輸了,輸得不情願,硬是撐著發昏的眼狠瞪了她許久,然後才倒下。

  瓏月輕嘆一聲,轉身喚外面的人。「進來開鎖吧!他已經倒了。」

  巧意帶了兩個壯漢走進來,先指揮他們開鎖後才轉頭憂心的看著主子。

  「小姐,你那樣跟他說好嗎?如果他真的來找你報仇怎么辦?那一晚叫人抓閻陽的是我……」

  「那些都不重要了。」瓏月見牢頭將閻陽的屍身搬開,正要去挪動閻滌非時,她趕緊制止。「你們等一下,先讓我看看他身上的傷。」

  瓏月踏進窄小的鐵牢裏,才俯身想檢查閻滌非身上的傷,突然眼前一花,身子便被一股蠻力甩到地上。她驚恐的瞠眼看著壓在身上的閻滌非,第一次悔恨起自己的自作聰明。

  「……名字……你是誰?究竟是誰?」他咬牙切齒,大手緊扼住她的脖子。

  「倪瓏……月……」瓏月幾乎無法呼吸。

  「很好……你死定了,我閻滌非,絕不會放過你的……絕不會……」

  瓏月瞪著他的眼,發現這雙燃著恨火的眼是如此的懾人心魄,剛才隔著鐵柵和昏黃的燭光根本小看了他的威力,此時看清了他的眼,才知他是只會噬人的猛虎。

  如果他真的想殺人的話,必定會冷血無情的生吞活剝了對方。

  「放開小姐!你們兩個快來拉開他呀!」巧意慌張的邊叫喊邊跳上來捶打閻滌非。

  還好他只是短暫的清醒而已,在兩個牢頭又踢又踹之下松開巨掌,陷入昏迷之前,他沙啞的嗓子不斷的重復著那幾個字。

  「……不會放過……你……不放……」

  巧意推開軟倒的閻滌非,到此刻心臟仍然撲通跳著,差點被活生生嚇死。

  「小姐,他沒傷到你吧?」

  「沒事,他的毅力真驚人,被下了藥了,竟然還能強逼自己反撲。」瓏月也被嚇得不輕。

  「現在不是稱讚他的時候吧!快讓他們把屍體搬走才好鎖上門……小姐,我總覺得這么做一定會出事,他剛才都說了不會放過你的,要不要現在先給他一刀?」

  巧意的主意有一剎那說服了她,說真的,經過剛才之後,她絕不敢再跑到這個男人面前叫囂尋釁,要他盡管來報仇;不過念頭一轉,她更不希望這么一個強大的男人不明不白的死在這個牢裏。

  想到死得冤枉的閻陽……

  「原本我還想放了他的,但我現在改變主意了,他不是簡單的人物,搞不好他真有他說的那個本事,能鏟平整個金安城,那我的罪孽就更深了……可是要怎么做才能兩全其美呢?真傷腦筋……」

  閻滌非?這個人叫閻滌非嗎?果然是閻陽的親人,依他這種偏執又頑強的性子,這樣被他點名報復絕對是件可怕的事。

  他應該是那種認定了就緊咬不放的人吧?

  瓏月又無聲的嘆息。

  不就一條命嗎?如果他要的話,就拿她的去抵吧!

  至於眼前的事還是得處理才行。她甩甩頭,轉身吩咐那兩個牢頭。「把屍體運到善本寺交給無塵大師,他會接下善後的工作。」

  * * * * * * * *

  等不到瓏月想出兩全其美的辦法,事情便起了變化。

  原來是沙浪在祈老那裏久等不到閻氏兩兄弟,所以沿原路找了回來,一聽說那晚將軍府發生的事,才了解到事情的嚴重性,當晚便摸黑溜進府內,在不驚動府衛的情況下把閻滌非救了出來。

  這兩趟逃離將軍府的遭遇,對閻滌非來說真是天差地遠。

  「屬下已經打聽到了,倪將軍確實有個女兒就叫倪瓏月,主上打算怎么做?」

  兩人尚未離開金安城,拜金安城主對黑岩國的忌諱,閻陽的死和他謎一般的身分一直未被傳揚開來,此舉剛好給了他們兩人思考下一步的時間。

  「沙浪,你剛才叫我什么?!」

  「主上。」沙浪直言不諱。

  「住口!我不是!也不配!」

  「不,您已是黑岩國王位既定的繼承者,只要您願意——」

  「住口!難道連我的話你也不聽了?」

  「主上的命令,屬下不敢不從。」

  「該死!」閻滌非恨不得痛揍沙浪一頓。「閻陽才是……我只是個繼子,一個完全沒有黑岩皇室血緣的繼子,我的宿命就是輔佐閻陽,那也是我的本分。」

  「但太子已死,而他又是獨子,黑岩國皇室本支的血脈到此斷絕,雖然您是個沒有血緣的皇長子,但在名義上卻仍是正統,光是這個理由就足可堵住那些整天只知捍衛皇統人士的嘴。」

  沙浪在黑岩國內身分特殊,因為某個原因,他只服從閻滌非一人,所以即使面對當今黑岩國王,他也毋需以君臣之禮對待。

  「要論正統,閻陽多的是流有同樣血脈的表親叔侄輩,他們比我更有資格,更讓人無話可說。」

  「您可曾想過您母親,失去閻陽這個原本可以支撐她後半輩子的兒子,她在宮內的地位會有多大的變化?」沙浪太清楚閻滌非的弱點。

  這個尊貴的母親是其一,而另一個便是閻陽。

  果然,馬上見到閻滌非痛苦的表情。「母後……她若知道……」

  無法想像失去閻陽的母親會如何悲傷——不,他幾乎可以猜到那種慘狀,只是不敢去想!

  「您不想替太子報仇嗎?」沙浪使出最後也是最重的一擊。

  「當然想!也一定會!那是我現在唯一想做的事!」

  「那就請您先坐上黑岩國的王座吧!」沙浪等的就是這一刻。

  他才不管閻滌非的血統純不純正,也不管金安城往後將如何被黑盔武士的鐵騎蹂躪,從來,他只有一個願望,那就是看著閻滌非坐上那個寶座。

  在他眼中,全天下也只有閻滌非這個人夠資格去碰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因為閻滌非的能力,也因為他這幾年為親弟弟所做的努力。

  想不到,那些努力全成了今日助他奪得王位的準備。

  這是否為天意?

  「您一定忘不了那晚被圍困在將軍府內的情景,這個仇並不是光以你我兩人之力就能報得成的,我們需要整個黑盔武士作為武器,但黑盔武士只聽命於黑岩王。」

  沙浪看著閻滌非有如刀削般冷雋的側臉,看出他眼中迸射出的決心。

  「只有當上黑岩王才能揮動黑盔武士踏平金安城,也只有坐上王位才能永保您母親在宮中的尊貴,但在那之前,您也將成為黑岩皇族的仇敵。這是一場戰爭,一場我們回黑岩國後馬上就要面對的仗,除非有必勝的決心,否則,不如就別回去了。」

  閻滌非緩緩的看向這個平時寡言孤傲不下於他的男人,今日他的善於詞鋒算是百年難得一見,但,確實說服了他。

  「我們當然要回去。」他笑了,有種頓悟後的輕松和豁然。

  「主上決定了?」

  「在我真正坐上那位置之前,別再那樣叫我。」這是命令。

  「是。」這個命令沙浪欣然接受。

  「給我兩年……不,只要一年,一年後的今天,當我再度踏上此地時,我的身後必定要跟著最驍勇善戰的黑盔武士;不過,在那之前,我得好好想想如何請父王禪位?想不到,我也會有這樣大逆不道的時候。」

  繼父待他一向很好,但時勢比人強,如果繼父心中繼位的人選沒有他的份的話,他就必須狠下心,先下手為強,就算忘恩負義他也要叛逆這一次。

  「看來,屬下正巧為那位小姐爭取到了一年喘息的時間。」達成目標,沙浪心情愉快的開起玩笑。

  「這一年,只是噩夢的序曲。」

  是的,憑什么當他在北方辛苦的爭取王位時,這些人卻能在這富裕的城市裏安穩度日?

  所以,隔日清晨,他們兩人離開後,將軍府長長的圍墻外出現了幾個腥紅可怕的大字——

  明年此時,黑盔武士必來討回血債!只有滿城的鮮血和屍骨才能償清!

  * * * * * * * *

  一年後

  「想不到事情還是演變到這樣的地步,原本以為……唉!現在說這些根本沒有用。」

  看著倪將軍一臉的憔悴,倪夫人心下好生不舍,但也無話可說,誰會知道那一晚捉拿刺客會演變成這樣?他們這到底是招誰惹誰了?錯只錯在對方勢力比他們大。

  「城主這樣做不是太卑鄙了嗎?我們就算不求援也未必會輸,但他竟然在這種時候才免去將軍的職務,在這種大敵將至的緊要關頭!雖然這個敵人到底會不會如時出現還不知道,但如果早在一年前城主就做出這種忘恩負義的決定的話,我們倪家也可以有充分的時間撤離呀!現在可好——」

  「巧意你少說一點!」瓏月轉向倪永問道:「城主這半年來一直不放棄跟黑岩國的新王交涉,雖然您並不認為那個人會願意和我們談判,但或許在私底下他們真的達成了某種交易也不一定,父親您難道沒有打聽到一點風聲嗎?」

  倪將軍太清楚女兒的聰穎,就算他不說,她還是能就這一點蜘絲馬跡找出真相。

  「這就是我堅持要你明天就走的原因,根據消息,我想城主最近確實和那邊的人接觸頻繁,也達成了交易,至於那個交易的內容……」

  倪將軍凝住話尾,意味深長的望著最得他寵愛的女兒,眼神中有著對自己無能為力的窩囊和對瓏月的擔憂。

  「那個人要城主把你交出去,只要你不在金安城不受這裏的保護,他就會考慮不對金安城動武……」

  他話未說完,一旁的倪夫人已經哭成了淚人兒。

  「這太荒謬了!」巧意替主子打抱不平。

  「巧意,下次再沒經過我的允許開口,我就掌你的嘴。」

  這下子連巧意都紅了眼。

  瓏月再瞪她一眼。

  「如果我一個人的命就可以拯救整座金安城的話,這交易確實很值得,但有保障嗎?」

  「要是我,就絕不會相信那個人的話,他連養育自己的繼父都能背叛,他已經是整個黑岩國皇族的仇敵了。親弟弟剛死就逼繼父禪位,以武力鎮壓起兵討伐的皇族,在這種人眼中根本不會有『信義 兩個字。」倪將軍義憤填膺。

  「對一個窮途末路的人來說卻值得一試。」

  「錯了,沒有了我,這金安城再也不是固若金湯。」

  「也對,但沒有了這座城,父親您也不再是無法攻克的傳說了。」

  父女倆同時體會到敵人心思的縝密可怕,均無奈的嘆氣。

  「這樣的敵人我們絕不是對手,瓏月,不管如何,你明天就得走,為了避人耳目,我會派左將率領一百名護衛假扮成商旅,護送你到風城找你韓姨娘,可恨我現在能動用的人手不足兩百,不過你放心,你走後父親會帶著其他人從城門浩浩蕩蕩的離開,你往西,父親就往東。」

  「父親……」這樣的安排她能說什么?

  父親一切都在為她著想,她再爭辯也無濟於事,倒不如依計和家人分開,情況好的話,就如父親所計畫的躲過那個人;若不幸躲不開,反而可以讓家人順利離開不也很好。

  「瓏月,聽我說。」倪將軍語重心長的喚住女兒。

  「不管如何,你都要想辦法讓自己活著,我不要你有犧牲自己的蠢念頭,就算不為自己,就想想我們兩老吧!我們要你活著!就像父親以往面對每一場戰役時所堅持的信念,只有活著才能撫慰關愛自己的家人。」

  「父親……我不愛聽這種話,好不吉利。」聽到這般沉重的話,誰還能保持冷靜?

  但倪夫人可不會輕易放過她,誰知道今後一別是否還有機會相見?

  「答應我們吧!瓏月,我們知道你是個善良的好孩子,你最喜歡聽無塵大師講的佛經故事,又一向把世事看得淡,淡得讓我們心驚,一個人怎能做到你心目中的無欲無求呢?你還年輕,是我們唯一的孩子,我們只希望當我們無法再羈絆你的時候,你也要聽韓姨娘的話找個人嫁了,不管那人能不能得到你的心,你都要讓自己的生命延續下去。」

  「連這種事也要逼我嗎?」活著並且嫁人,還有那生命的延續,這樣重的負擔,她突然覺得呼吸沉重得難受。

  「答應我們!」

  滴下淚,她點頭應允。

  「好,瓏月答應您。」

  不論如何也要讓自己活著,並且留下倪家的血脈。

  * * * * * * * *

  「一切都如主上所料的進行,金安城城主已吃下餌免去倪永的職務,倪永也已經在昨天舉家離開金安城,屬下已命人追緝。」

  閻滌非站在廣闊無垠的草原上,只要再前進半裏便可以抵達金安城,也就是說,他已經把戰線從黑岩國的內戰延伸為對外的攻城掠地,只要他一下令,金安城必定手到擒來。

  「是嗎?照理說,倪永應該比那城主精明一點,他不會看不出我的手段。」

  閻滌非並不是不信任沙浪的能力,而是發現事情被某人簡化了。

  「主上懷疑倪永的遷出是虛招?」

  「並不是沒有可能,」他突然輕笑出聲,像是無端被人取悅了一般。「這樣不是很有趣嗎?太簡單的對手容易令人厭倦,那就不好玩了。」

  過去一整年的爭權奪利,是他人生中最黑暗也最沉重的階段,還好這一切都有了回饋,他得到了整個黑岩國,此刻,最精銳的黑盔武士就在他身後的草原上扎營,等待即將到來的徵伐。

  他們都知道這一役絕對可以輕松獲勝,但他要的可不是那個可預期的結果,而是那期待中的過程,他要讓這場復仇遊戲多些血淚和悔恨作調劑。

  因為,他等這一刻等得太久了。

  所有的忍耐都是為了這一刻。

  「主上請下令。」

  「我要最近所有曾經從金安城離開超過五十人的隊伍,不管是商旅、迎親、出殯、團拜或是他國使節,只要是動向可疑的就不準放過。」

  「是。」

  「我絕不允許有漏網之魚,尤其還是只美人魚。」

  * * * * * * * *

  再幾天就夠了,只要再五天……也許三天,他們就可以越過這片廣大的草原,投向等待著她的風城,她會見到多年不見的韓姨娘,或許還會見到幾個親切和善的表親,不過,現在看來,好像都不太可能實現了。

  「對方人馬比我們多出一倍有餘,又全是馬上好手,這一場仗打起來我們不只吃虧,還有可能全軍覆沒。」左將審視眼前的局勢,對瓏月做出報告。

  「可以避開嗎?」

  「不可能,雙方已經正面交鋒就不可能當作沒看到,如果可以衝到死亡丘上的廢墟的話,有了屏障我們可以多點勝算。」

  「但他們絕不會容許我們到達那裏。」

  瓏月看著不遠處來勢洶洶的沙盜,早就聽聞這批專以劫掠商旅為生的歹徒是如何的窮兇極惡,聽說被他們盯上的商旅少有生還者,他們不只要財貨,更喜歡販賣人口,只是沒想到自己也會有遇上他們的時候。

  「我們可以為小姐制造機會,只要小姐聽我的指示趁我們拖住這幫盜匪時快馬衝到廢墟裏,找個隱密的地方躲起來,直到一切平息。」

  「到時你們也都死光了,你以為我會——」

  「小姐沒忘記我們此行的目的吧?我們若是怕死之輩就不會自願接下護送小姐之職,也希望小姐在必要的時候配合我們的行動,不要讓我們白白犧牲。」

  「小姐沒忘記那天答應將軍和夫人的事吧?」巧意在緊要關頭上插上一句。

  哦!又來了!她當然沒有忘,但真要以這種方式來履行她的承諾嗎?

  這裏近百名忠心的勇士們每一位都比她這個弱女子要有用得多,她這條爛命真的抵得上他們一起為她犧牲嗎?

  值得嗎?

  來不及讓她深思這個問題,左將已揚手一抽馬鞭,瓏月胯下的白馬仰天嘶鳴一聲,飛也似的載著瓏月往廢墟的方向前進,身後則有巧意努力的想跟上來。

  不用回頭,光聽這震天價響的呼喝聲也知道兩隊終於開戰,此時的瓏月更不敢回頭去望那慘烈的景象。

  就讓馬跑吧!如父親所願,為了保住性命當個忘恩負義的膽小鬼,背離那些不顧生命保護她的同伴。

  但她不知道的是,在她下定決心要逃命的同時,已有另一批人馬矗立在兩方對壘的戰場外,冷冷的旁觀他們的廝殺,倣佛在看著一出好戲,除非雙方打得不夠精採,他才打算親自上陣讓他們疲於奔命。

  「他們遇上的是近幾年來橫行在這死亡丘附近的沙盜,聽說手段兇惡無比,不過這商隊看來也不簡單,隊伍一點都不見紊亂,就像訓練有素的軍隊一樣。」沙浪站在閻滌非的斜後方,兩人同樣風塵仆仆卻不見一絲疲態。

  「或許他們就是我們要找的也說不定。」

  話語剛落,閻滌非就見到從那商隊後方衝出的兩匹馬,照那身形看來應該是女子沒錯。

  看著那兩匹越來越靠近廢墟的馬,閻滌非露出這一年來第一個笑容。

  「找到了。」

  終於找到他最想要的獵物。

  他策馬往戰場奔去,目標卻是最後方的兩個黑點,跟在他身後的沙浪馬上會意,對隨身親衛下指令,一到交戰範圍,只要有誰敢擋住閻滌非就殺。

  戰況馬上呈現前所未有的混亂,原來的兩方人馬被後來衝上來的黑盔武士撞得頭昏眼花搞不清敵我雙方,到最後才認清在這戰場上沒有朋友,全都是非我族類,只有不斷的殺伐才能讓自己活命。

  造成這一片混亂的閻滌非已經越過半個戰區,快馬過處全是被他的黑靈寶刀揮斬得不成人形的屍體肉塊,直到成功穿越戰區,剩下沙浪一人緊跟在後,餘下的戰場成了黑盔武士的天下。

  * * * * * * * *

  「不好了,小姐怏逃!他們追來了!」巧意先是聽到後方馬蹄馳近的聲音,接著轉頭一瞧,差點沒嚇得摔下馬。

  「就快到了,快呀!」瓏月當然也聽到追兵迫近的聲音,只是沒想到會這么快,左將他們不可能會這么不濟,竟然擋不住半刻。

  但事實確實是如此,她也好怕,手上的韁繩更是不停的揮舞,只差幾步就到廢墟了。

  但到了廢墟又如何?

  身後傳來巧意落馬的聲音,她慌得想回頭——

  「不要停下來!小姐快逃……是他們!」

  巧意語焉不詳,但瓏月無心思索,到了廢墟馬匹無法繼續奔馳,她滑下馬連滾帶爬的往前跑,問題是,這樣跑就可以活命了嗎?

  突然耳際生風,她知道對方有可以輕易追上她的輕功,而且已經追到她的背後隨手可及之處。

  眼角餘光瞥見一抹寬大的黑影,像是被風吹揚的黑色披風,巨大得隨時都可以吞噬她。

  「不要……」從來沒有這么狼狽過,她尖叫著掩耳躲進一處傾倒的墻下。

  「由得了你嗎?倪家小姐。」來人低沉的嗓子像是壓抑著某種強烈的情緒。

  倪家小姐?!沙盜怎么會認得她?

  「想不到你也會落到這個地步呀!倪瓏月。」那人這次開口又多了點譏笑,像是跟她有著深仇大恨。

  她想不通呀!她待人處世一向平和,何時會和沙盜結了怨?

  不過她照樣把雙耳捂住,像掩耳盜鈴之人一樣可笑。

  「你是要自己出來,還是要我像抓小狗一樣把你拎出來?」

  她依舊不動,閻滌非探手抓住她的手臂,惹得瓏月驚叫連連,心急之下胡亂掏出身上唯一可護身之物,便要朝他揮刺。

  誰知那把尖銳的匕首剛探出來便被無情的掃落地,落得一聲清響。

  「哼!不自量力。」

  「是你!」瓏月直到被人狠狠拽出來,才終於認出眼前的男子是誰。

  「是我。」而他竟因此笑開。「久違了,倪瓏月,希望沒讓你等太久。」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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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這男人的頑強她是早就知道的,但他追逐的速度未免快得離譜。

  「你是來殺我的?」

  他淡笑不語,卻更引人膽寒。

  瓏月倒抽口氣,眼角瞥見那把被掃飛落地的匕首,不管是不是不自量力,她撲到地上企圖拿回它——

  「好痛……」小手剛碰到匕首便被一只馬靴狠心的踏踩住,力道雖不會踏碎她的手骨,卻仍痛徹心肺。

  「你拿那東西想幹嘛?殺我?還是自殺?」

  他傾身撿起匕首,卻對這把似曾相識的兇器迷惑起來。

  「放開小姐!」巧意這時也被沙浪拎了過來。

  他沒理她,陰鷙的眼鎖定瓏月。

  「這東西,你從哪裏拿來的?」

  「那是閻陽給小姐的!那一晚小姐什么都沒做,你要找的人是我,是我叫人抓閻陽的——」

  「你的話未免太多了點。」他彈指點上巧意身上的穴道,讓她只能乾著急卻有口難言、動彈不得。

  「放開巧意!」

  「你還有心情關心別人?」這可奇了。

  「你要找人報仇找我就好了,別殃及無辜——啊!」小手被他更使勁的踩踏。

  「我當然會找你,而且也已經找到了你,不是嗎?不管你逃多遠,事實證明……」他未語先笑。「我遵守承諾的能耐還是滿行的。」

  咬著牙,瓏月軟語相求。「那就放了巧意。」

  「為何要?」他幾乎想笑她的癡傻。「就算剛才那丫頭說的都是真的又如何?對我來說,是誰親手殺了閻陽已不重要,只要是將軍府的人,全都該死。」

  「那就快殺了我啊!」

  他搖了搖頭,像是對她的視死如歸很不能茍同。「我話都還沒說完呢!倪小姐。對你來說,閻陽只是一個人,但對我們來說,他卻代表了整個黑岩國,不是你想的殺一個人來抵命便可作罷。」

  「你到底想怎樣?」

  他不答反問。「先告訴我,你怕死嗎?」

  「我……我能不怕嗎?」若不怕死,何必把自己搞得這般狼狽?

  「怕嗎?」他要一個確定的答案。

  「怕,我怕死!此刻的我比誰都怕死,這樣說你滿意了嗎?」

  「是小小的取悅了我,但還是讓我失望不少,我想念那個在牢裏挑戰我的怒氣的勇敢女人。」

  這人……這人到底想怎樣?

  「所以我想給你一點回報。」

  他的話很容易讓人誤會,但瓏月可不會傻傻的往好處想。「我不會因此感謝你。」

  「哦!你會的。」他似乎以玩弄人為樂。

  「我給你選擇的機會,你可以拿這把中看不中用的匕首再殺我一次,雖然成功的機會絕對是零;或者,拿這東西往自己的胸口刺,只要讓這匕首整支刺進你的胸口,我就饒了你,不管你是死是活。」

  結果還不都是死路一條!瓏月狠瞪著他,拒絕接過匕首。

  「不要?我以為我給你的選擇已經很慷慨了,就算再怎么怕死,也該知道哪一種死法比較不痛苦,比較有尊嚴一點。」

  她當然知道哪一種才能有尊嚴的死去,但她為什么要稱他的心意?尤其在他肯定不安好心的情況下;更何況,死對現在的她來說是種解脫,如果可以,她會毫不猶豫,但她不行!

  他有他自己的承諾;她也有對她父母親的承諾。

  「那好,我也給你兩個選擇,不是你親手殺了我,就是馬上放我們走。」

  「談判破裂。」他無限可惜的宣告。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表情離真正的惋惜還差好長一段距離。

  瓏月看著他把玩著匕首,心裏揣測著他的下一步,當看到他往巧意走去,她心裏馬上喊糟。

  「既然你這么沒有行動力,不如就由我先做個示範,你眼睛可要睜大點,看清楚了,這裏能讓我示範的人也只有一個,一個人又只能死一次,別讓她白白浪費了。」

  「不!你不能這樣!」瓏月驚恐的叫喊。

  「不能嗎?你可以用你的雙眼親自證實我到底可不可以。」

  他走向巧意的身後,將匕首放進巧意的手裏,然後牽引著她的手往她的胸口前進——

  「不要!不要這樣!」

  瓏月看著巧意驚駭的表情,知道她想哭叫求救卻無能為力的痛苦,心裏焦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很簡單的,只要往這裏慢慢刺下去……」他不為所動,大手仍牽引著巧意握住匕首停在她的胸口上。

  「不要這樣,求你不要拿這種事開玩笑!」

  「怎么會是開玩笑呢?你看,這匕首其實還滿利的,輕輕刺一下就流血了。」

  如他所說的,巧意臉上現出痛苦的神色,因為她淡青的衣衫在胸口處已泛出鮮紅的血跡。

  「不……別傷害巧意!求你放過她,你要我怎么做我全答應,你不是要我死嗎?我可以!我可以的!」

  瓏月爬起身子上前欲奪回匕首。

  他不是給了兩個選擇嗎?

  剛才是她不識好歹,現在她想通了,不管什么承不承諾的,他要她自裁是吧?

  那有什么問題?就像他說的,很簡單的,只要在胸口刺一刀就一了百了了,多好!

  「把匕首給我!給我啊!」

  「太遲了,我現在又不想看你死了,反正這丫頭也算是倪家的一分子,先拿她來暖場也好,」

  「不……」她用力攀住他的手卻無法撼動他一分一毫。

  更可怕的是,他的手勁仍以很緩慢的速度把匕首推進巧意的胸內,那種折磨比瞬間置人於死更讓人驚懼膽寒,恨不能直接咬舌自盡算了。

  但巧意不能自主呀!

  「算我求你!我求你了好嗎?拜托你不要……」巧意的胸口涌出更多的血,幾乎要沾溼整片衣襟。

  瓏月哭紅了眼,無助的望向巧意,巧意同樣是淚流滿面,看起來是那樣痛苦,還有比痛楚更無法忍受的恐懼,而她卻幫不上忙。

  天哪!是她害了巧意!

  匕首已經沒入一半,巧意的呼息聲也越來越劇烈,像是怕再沒有機會感受到生命的起伏,拚命的想多延續一點。

  瓏月咬牙扳住尖銳的匕首,妄想阻止它殘害親如姊妹的巧意,但閻滌非偏是愛和她作對,匕首的去勢不僅不變,還更堅決的劃破她的手指往巧意的體內刺進——

  「不……」看著完全沒入巧意胸口的匕首,瓏月臉色蒼白的低喃。

  「不是太難嘛!要解決一條小命真的很簡單。」閻滌非終於松開手,反正也已經示範完畢。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做到如此狠心的地步?你自己也是嘗過那種痛苦的人,為什么還要這么做?」

  「是,我是嘗過那種痛苦的人,那種痛,是無藥可醫的,怎么能妄想我的原諒!」最後幾個字,他幾乎是 著牙磨出來的。

  他冷眼瞧著掩面低泣的瓏月。

  「你現在能了解了嗎?但,你的痛苦對我來說還不夠,這只是開始。」

  「你究竟想怎樣?!」他根本從頭到尾都在玩弄她,他絕不會如他口上所說的要她自裁,他絕不會那樣好心。

  能死是種解脫不是嗎?

  他沒有給她答案,只面無表情的抽回匕首,對上頭沾滿的血跡視若無睹。

  瓏月甚至不敢抬頭看巧意一眼,怕見到她死前不甘心、不瞑目的眼神。她死了吧?被這樣可怕的男人折磨至死。

  巧意……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讓你代我受罪的,對不起……

  你可以恨我沒關係,找我來索命也好,反正我根本不值得原諒,我這么沒用……

  「你真可怕……」

  「過獎。」

  * * * * * * * *

  注定了跟遠在風城的韓姨娘無緣,瓏月被閻滌非帶出廢墟,放眼望去,不久前才翻騰過的戰區,此刻已經屍橫遍野,她找不到左將他們,除了閻滌非沒有給她機會外,仍活著能站立在草原上的武士們,全是披著黑色戰甲的黑盔武士,她再次心痛如絞。

  全軍覆沒了嗎?

  這就是他的實力?讓人聞之喪膽的黑盔武士?

  久仰了……

  她不知道閻滌非會帶她去哪裏?只知道目前自己尚活著,暫時的活著。

  整個隊伍移動了好幾天,她只是靜默的跟著他,不在乎他打算如何處置她,既然逃不掉,就隨遇而安吧!

  白天和他同乘一匹馬,晚上睡在他的帳棚內,兩人常有肌膚接觸卻從不曾交談半句,像是要刻意忽視對方,但其實都在自欺欺人,沒有人比他們更對彼此有那么強的存在感,每一個不小心交錯的視線,都像是會螫人的毒針,若無法置對方於死地,也要教對方先低頭。

  剛開始,瓏月凄涼的以為他會對她做出所有殘暴的事,包括蹂躪她的身體;但他沒有,只有她在馬上掙扎,想扭開他箝握在腰間的大掌時,他才會懲罰似的狠捏她一把,或者讓她痛得無法呼吸,或者改變方式在她身上撫摸一陣,害她羞赧得無地自容,只要能讓她低頭,任何嘗試他都願意。

  「你為何不侵犯我?」她曾大著膽子這樣問過。

  「我從不在戰場上碰女人。」這是他傲慢的回答。

  這也是黑盔武士的鐵律,戰場乃死生之地,性欲可能會被用來充作武器,敗壞軍紀,因此控制欲望也是身為黑盔武士所必須具備的條件之一。

  「你可沒少碰我一點!」

  她的話讓他笑咧了嘴,很無禮的那種。「那算得了什么?」

  哦?要怎樣才算得上他說的那個「什么」?

  可惡的男人!

  這個發現她雖然惱怒,卻也暫時讓緊繃了好幾天的神經得到舒緩,至少她還有身體自主權。

  也因為如此,瓏月在這堆威武不屈的武士群中不再那么怯懦,膽子自然大了起來,很不知死活就是了。

  另一個讓瓏月無法忽視的人,就是那個幾乎和閻滌非形影不離的粗獷男人,她聽過閻滌非喊他沙浪。

  瓏月當然不敢小看他,他甚至比閻滌非還要冷漠,他已經做到完全無視於她這個女人的存在。

  她曾疑惑過這個人在黑岩國的地位,他對閻滌非態度有禮卻不卑亢,兩人的默契無話可說。

  這幾天就很少見到閻滌非對黑盔武士下命令,通常都是他一個眼神,沙浪就替他辦到所有事情,要不,就算有所請示,他也不會對閻滌非的決定有任何懷疑或猶豫。

  因為這樣的觀察和結論,瓏月決定找這個沙浪問清楚。「你能告訴我,我們現在要去哪裏嗎?」

  沙浪顯然沒料到她會找上他,出現了一瞬間的怔忡。

  「要回黑岩國嗎?」她再問。

  沙浪還是維持一貫的冷漠,只是淡淡的掃了她一眼,不作答。

  「他打算把我怎么樣?」

  沙浪直接背轉過身,把她當空氣。

  「至少告訴我其中一個答案。」瓏月見他想走開,伸手欲扯住他的衣擺。

  他卻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似的快速閃開,害她連衣角都沒有機會摸上。

  「等等……」

  來不及追上,身後一把慍怒的聲音喚住了她。

  「想要知道答案,為何不直接問我?這裏做主的人可不是他。」

  「你會告訴我嗎?我以為你只對殺人有興趣。」

  他瞪視她良久,久到瓏月以為他會一氣之下拿刀劈她,卻又見到他的臉色稍緩,意味深長的掃過她曼妙的身體一眼。

  「你會知道我有興趣的不只是殺人而已。」

  看來,這人不只能輕易控制自己的脾氣,還很懂得攻擊對方的弱點。

  不過她也不弱。「當然,還有復仇不是嗎?哦!不只這一樣,還有個眾所周知的大嗜好,就是忘恩負義、謀權篡位,尤其在親弟弟屍骨未寒的情況之下……」

  這次她果然挑中他的肉中刺,來不及眨眼,閻滌非便閃至她的眼前,大掌握成鷹爪抓住她的脖子,只消一用力,瓏月便要香消玉殞。

  他眼中蓄滿戾氣,語氣卻輕柔。「你就這么迫不及待想死嗎?」

  她困難的吞咽口水。「如果死是我能選擇的。」

  「我以為你真的怕死,為何現在卻不了?」他的鷹爪轉為撫摸,情勢馬上變得曖昧。

  「我還是怕。」

  「既然怕,為何又要故意激怒我?」他蹙眉低吟,很是舍不得怪她的樣子。

  她笑得無辜。「人一閒下來就容易做傻事。」

  「不,你不傻。」他也不笨。「你有別人不易察覺的冰雪聰明,從我第一次見到你就知道,否則我不會栽在你手上,讓你從我手上偷走閻陽的屍體。」

  「運氣、運氣。」在這種人面前千萬囂張不得。

  「顯然你的運氣在那一次之後就全用完了,否則也不會落在我的手上。」

  「是啊!虧我平時還燒香燒得那么勤。」阿彌陀佛。

  他冷覦她一眼。「何必避重就輕?」

  瓏月愣了一下。「什么?」

  這話沒頭沒腦的。

  「你剛才的問題,即使沙浪回答了又如何?那些全都不是你最想知道的事不是嗎?」

  「是……嗎?」有點笑不出來。

  「明天,你就會知道所有的答案,到時應該會很精採。」

  「什……什么啊?」

  這樣的宣告感覺很不吉利,她可不可以不要知道答案?

  嗯……看他的氣勢好像不行,這可怎么辦?

  「還有,別再去煩沙浪。」

  那個硬漢很不耐煩嗎?那很好,她就多去煩他幾回,把他逼瘋就可以……

  「當沙浪不想理你的時候,你就算把自己累死也得不到他半點反應,懂我的意思嗎?」

  她怎會不懂他的意思呢?他只是不希望她太早把自己累死,那他就沒得玩了。

  * * * * * * * *

  他所謂的重頭戲在隔天趕了幾裏路後登場,瓏月只恨自己對地理的無知,要不然,這幾天荒漠草原的交錯景致,她應該能辨認出自己正朝最熟悉的金安城前進。

  當整隊人馬越過一處緩坡,來到距離金安城外最大的一處草原,瓏月馬上為自己雙眼所見的情景狠抽了一口涼氣。

  「這是……」怎么回事?!

  「很壯觀不是嗎?」閻滌非的聲音在她頭頂處響起。

  是很壯觀,也很駭人,以敵對的立場而言,眼前這幾乎布滿了所有草原的黑岩國軍隊,對所有的對手來說都是可怕的噩夢,倣佛已經聽到自己的喪鐘聲在不遠處響起。

  本來,她以為這幾天跟在閻滌非身後的黑盔武士已經是黑岩國的所有了,但見了眼前的陣仗後,她再次發現自己的無知。

  「你想做什么?你不是承諾過城主,只要我不在金安城內,你就放他們一馬,你想出爾反爾嗎?君無戲言呀!」

  「當然,但我更深信兵不厭詐,我這個君只對黑岩國的臣民不說戲言,對於這個殺死前一任儲君的金安城主,我何必遵守承諾?更何況,我閻滌非從不和敵人談條件,而這個金安城主……更沒有和我談判的資格!」

  「但你可以放過那些無辜的城民,他們什么都沒做,完全不知道一年前發生的事。」

  「別浪費你的同情心,你都不會累嗎?一會兒忙著替那個求情,一會兒又要幫這個討饒,你有什么立場要我聽你的?你連自己都保不了了,何以去幫那些人?」

  瓏月咬緊下唇,暗恨他連口舌都比她銳利。

  見她無話可說,閻滌非嘴角突地揚起詭異的笑紋。

  「別說我不夠慷慨,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

  「選擇?又像上次那樣弄死人之前,還要把人家耍玩一遍嗎?我寧可放棄這樣的慷慨。」

  他搖頭取笑她的懦弱。「不,勸你最好三思,放棄的結果會讓你悔恨終生。」

  「我現在就已經很後侮了。」當初應該不管他,讓他餓死或是勸父親把他滅口才對。

  他沒有動怒,只是調整馬頭讓她看清眼前的局勢。

  「兩個選擇,我只可以放過一方,而這幸運的一方就由你來決定。一邊是已經兵臨城下的金安城,一邊就是已經逃到蒼莨邊境的倪將軍,你的決定?」

  他的話引來她的震怒,恨不得能轉身摑他耳光。

  「你別太過分!沒有人有資格把他人的性命財產拿來當遊戲玩,你既然是一國之君,就該比任何人都了解和平的珍貴——」

  他冷冷的打斷她的慷慨激昂。「我不能等你太久,若是做不了決定,我會好心的免除你的為難,兩方都不放過,你還有半炷香的時間,等沙浪調整好軍隊回到我身邊覆命時,我就要你的答覆。」

  他一定是不安好心的,她不能上當!

  瓏月努力的想安撫自己,他的冷酷她又不是沒領教過,這個人不把他人的性命放在眼裏,他恨她,絕不會因為她一句話就甘心放過誰。

  「別以為我會上你的當!你別想要我在這兩者之間做出決定,一邊是我最愛的金安城,一邊是我最親的家人,只要我選了任何一方,你肯定會狡猾的先攻打那一方,你要我做個不孝又無情無義的罪人,我才不要!」

  「時間不多了,你真的打算要這樣浪費掉嗎?」

  瓏月心裏越來越不安,真怕自己錯過了這個唯一可以救贖的機會,但,她又怎能輕易決定誰的生死?

  她可不是閻滌非!

  「你、你剛才才說過的話我可沒忘,你說你從不和敵人談條件,難不成現在的我就有資格和你談判了嗎?」

  閻滌非轉頭望一眼,再回給她很遺憾的眼神。「我看到沙浪已經往這裏走來了,你再不決定就要來不及了。」

  「不,你絕對不是當真的!除非你對天發誓你會遵守諾言,說了就算!」

  「就算發了誓又如何?你做得了決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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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是的,她可能永遠都做不了決定。

  但,瓏月著急的看著正往這邊過來的沙浪,再看向身後像是同情又像嘲笑她的閻滌非,完全陷入混亂當中。

  「主上,一切準備就緒,隨時都可下令進攻。」

  「不!等一等……我可以做決定的……再等一下,只要等一下……」

  閻滌非冷睨她的狂亂,完全的事不關己。

  「中軍做先鋒,破城後先擒城主。」

  「你做什么?!我都還沒決定呀!你不可以下命令,我要保住金安城……不,城主背叛我父親在先,我還是決定要保住我父母親……等一等,我得再想一想……」

  她抓緊閻滌非的衣袖,怕極了他突然下令攻城。

  「時間已經到了,你的決定是放棄機會。」

  「不!才不是!我沒有……你不可以又這樣!你是存心要逼瘋我的對不對?」

  但閻滌非已經掙開她的箝制,朝天舉起手——

  「眾將士聽令,進攻!」

  戰鼓齊鳴,震天價響的吆喝聲中,前鋒部隊已經衝向城門,剩餘左右兩翼包圍住城墻,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瓏月幾近瘋狂的捶打閻滌非的胸口,又哭又叫,根本不敢看向前方。

  「不要!你快叫他們回來!說你不是真的要攻城,你只是想嚇嚇我,快啊!」

  閻滌非沒有多用心思去制止她,卻靈巧的策動馬兒,讓她的視線能清楚無礙的投向前方,戰況最慘烈的地方。

  看著她終於冷靜下來,他從身後摟緊她的腰身,整顆頭懶懶的抵在她肩上,動作親昵卻語氣冰冷的說:「軍令既出概不收回,你不如好好利用難得的機會,多欣賞這精採的盛況,別再說我不遵守承諾,眼前這一切不就是昨天我承諾給你的嗎?」

  「誰希罕你的這種承諾,你會有報應的!只為了滿足你一人的復仇之心,你竟能滅絕良心的摧毀一整座城,你夠狠!」

  「我已經說過了,那種痛是無藥可醫的,閻陽原該是我這輩子唯一的意義,他死了,你讓我的生活突然失去方向,除了復仇,我什么都不想做,只好請你多擔待一點了。」

  她恨他對人命的輕賤,盡管他有多么自以為充足的理由。

  「別趕盡殺絕,我可以這樣求你嗎?」

  「哦?裏面有讓你特別放不下的人嗎?據我所知倪家並沒有留下半個人在城裏,會是你的愛人?還是誰?」

  他偏著頭猜測著,鼻端無預警的吸進她頸間的淡淡馨香。像她這般吸引人的可人兒,誰會不喜歡?應該早就有定親的對象了吧?

  會是誰?

  有了這想法後,他更不想遺漏了那個幸運的男人,根本沒有心思去深究自己怪異的心態。

  「我不像你,需要一個強烈的理由才能支持自己活下來,我只是相信每一個生命都是美好的,他們和你一樣都有資格不受威脅的存活在這世上,不能因為你的一己之私就摧毀他人原本平凡卻快樂的人生。」

  「你是個宗教家?」

  「不是。」

  「但篤信宗教。」

  「……你想影射什么?」

  「不,只是覺得你的說法很特別也很崇高……崇高得令我作嘔。」

  「而你的心態卻如修羅地獄中的惡鬼,每個慈悲的宗教家都會願意奉獻自己來教化你,因為你的叛逆如同你的可悲一樣濃烈——」

  瓏月沒機會把話說完,因為他施壓在她腰間的力道突然收緊,令她痛得抽氣。

  「知道城破之後我要做什么嗎?殺光所有的城衛,當眾宰了城主,還要把他的頭挂在城門上當裝飾;至於那些你說的無辜的城民,壯男全得到北方充軍,年輕的女人就帶回來當軍妓,老人小孩就傷腦筋了,就算要賣也值不了幾文錢。」

  「如何才能讓你手下留情?」

  他傾身咬住她柔嫩的耳珠子,在她耳邊說出令人想咬舌自盡的話。「如何才能讓閻陽死而復生?」

  他絕對是她遇過最難溝通、最頑劣不馴的人!

  「如果我有那能耐,拚盡全力我也會盡力為你辦到你要的,但我沒有;如果我拿另一個東西跟你交換呢?」

  閻滌非挑眉睨她,不相信她還拿得出什么,能讓他點頭甘心交換的東西。

  「不如說來聽聽。」

  「無法死而復生的閻陽。」

  這話一出,效果是驚人的。

  「你說什么?!」

  閻滌非瞠目瞪著她,以為她竟不怕死的拿閻陽來跟他開玩笑。

  「死後的閻陽。」看來她是下對注了。「你忘了,是我從你手上把他的屍體搶走的嗎?」

  「在哪裏?」他馬上現出勢在必得的決心。

  「交易成立了?」

  他仰天大笑。「你的膽子倒是不小,不怕我對你跟那城主一樣,得手後翻臉不認帳?」

  「所以要你指天立誓,再立字據。」

  「立了又如何?我同樣可以滅口。」

  「你認為我的條件苛刻嗎?你覺得閻陽死後的價值,不值得這座被踏破的城池來換嗎?我只要你不濫殺城衛、不妄動城民,不管你要不要派人來接管這裏,我只要你給他們繼續在此安居樂業的權利。」

  「成交。」他毫不考慮。

  看著瓏月暗自松口氣的神情,他凝視她半晌,直到讓她發現他的視線後才開口。

  「你真不是個談判經商的料,怎么會忘了把倪將軍也算進去?就這樣白白浪費這最佳也可能是唯一的機會,不覺得扼腕嗎?」

  「因為我知道你絕不會答應,我想我大概還算得出你的底線在哪。如果我真的要你放過我父親的話,就是在自掘墳墓了,你或許口頭上會虛應我,但我的結局只會比城主糟不會比他更好,那只會給了你滅口毀約的藉口。」

  「你懂我!」他帶點驚喜的道。

  她不喜歡他眼中的火熱,像是發現了什么期待已久的寶藏,偏執的他一定會不擇手段的奪到手。

  「不,我只是盡量把你往最壞的方面想。」

  「我寧可想成你懂我,你是懂我的。」他箍緊她,迫使她不得不仰頭迎上他。

  「我真希望你不是倪瓏月。」他低喃,大手撫上她細長的頸子,狂鷙的俯首覆上她驚愕的雙唇。

  * * * * * * * *

  城門破的那一刻,閻滌非帶著她快馬奔進金安城,城主已被擒,多數城衛也束手就擒,而城民們多半關門閉戶躲進自己家裏。

  瓏月沒有心情觀看城主的下場,趁著閻滌非大啖仇讎肉、狂飲刀頭血時,一個人走向善本寺,慶幸著此寺位處偏僻,尚未遭到黑盔武士的蹂躪。

  但仔細一想,一路走來並未見到黑盔武士大肆破壞的情景,想來又是閻滌非所自豪的完美軍紀換來的結果吧!

  一入寺便見到無塵大師拿著竹掃帚在院子內掃落葉,寺內寺外像是兩個不相幹的世界,外面充滿混亂和衝突,裏面卻是靜謐沉肅,只是一瞬間,便讓她傷痕累累的心靈沉淀下來。

  「是倪小姐?看你的表情像是許久未見,可是老衲記得倪家似乎剛離城沒幾天嘛!快進來,有好東西給你。」

  無塵大師有著又長又白的胡子,臉上卻很光滑,帶著健康的紅潤,像是個老小孩卻是個智者。

  「我回來了。」沒有了倪家,這裏是她最後的歸屬。

  「看來你似乎馬上又要走,這一路是不是既累又受罪?」

  「前途茫茫,我不敢說累。無塵大師說的好東西在哪?又是哪個旅人奉獻的經書抄本,還是遠處傳來的唐卡佛像?」

  「都有,不過你現在最想看的應該不是這些,而是一年前寄放在此的靈骨吧!我都幫你整理好了,隨時都可以帶走。」

  瓏月訝異道:「大師怎會知道我來此的目的?」

  無塵大師怪道:「自黑岩軍開始駐扎在城外,現在你又回來了,這所有的因緣不都是因這位閻公子而起的嗎?」

  「瓏月還道是大師已臻至化之境,隨手一掐便可算出無人可知的未來。」那她就可以善加利用了。

  「倪小姐希望老衲幫你算什么?」無塵笑彎了眉,一副童叟無欺的模樣。

  「算我父母親!」幾乎是不用考慮,馬上脫口而出。

  「為什么不算你自己?倪將軍的未來不是以你之力能改變的,但你能左右自己的命運。」

  「我不需要,我只希望歸還閻陽的骨灰後能回到善本寺,或者長眠於此。」

  「倪小姐不可以有輕生的念頭,你的未來還長得很,不該讓一點挫折磨滅了你生存的意志。」

  「可是我怕自己撐不到最後,尤其在知道他下個目標就是我父親……大師,你能告訴我該怎么辦嗎?」

  「倪小姐太看得起老衲了,」無塵領著她走進偏堂,來到放著閻陽骨灰的靈位前。「老衲未曾見過那位閻公子,所以不清楚他的為人,但你不同,這幾天的相處,你在他身上沒發現什么嗎?」

  瓏月低首不語,因為這幾天的相處她在他身上發現的可不少,除了他強烈的恨意外,他無可匹敵的統馭手段,他懾服人的威迫力,他對敵人的洞察力,甚至他對認定的事物的執著,他冰冷性情後的空虛……

  還有他對她的冷熱態度,既能冷得令她發寒,又能熱得讓她心悸。

  突然想起城外的那個吻……

  「或許未來還有更令你難以忍受的痛苦在等著你,但不管如何你都不能放棄希望,因為倪家所有的希望都已經背負在你身上,不妨就用你最柔軟的心去看待這一切。」

  「大師是否真的算出我想知道的未來?」天知道,她太需要大師那帶著靈通的智慧。

  「非也,這未來既是你的,理當由你自己去創造,老衲能給你的只是永遠支持你的慈悲心。」

  答案還是得自己找,不是嗎?瓏月好泄氣。

  她吁嘆口氣。「我不會輕生,至少,我還能為父母親做到這一點。」

  「還有其他疑問嗎?」

  「沒了,我的問題全解決了。」解決不了的,就交給老天吧!

  * * * * * * * *

  當瓏月懷抱著骨灰壇走出善本寺時,正巧遇到尋她而來的沙浪。

  「小姐不該未經允許擅自離開。」

  「下次我會記得。」她越過沙浪,繼續往市街走回去。

  「小姐請上馬。」他追上她。

  「你要我和你共乘一騎?」

  這問題讓沙浪怔愣住,突然意識到這女人和閻滌非的關係。閻滌非雖然把她當仇人看待,但這幾日的互動又令人難以揣測他預留給她的角色。

  在這樣的情況下,兩人共乘一騎算是逾越的。

  「請小姐上馬,沙某會在馬前引路。」

  「何必多此一舉?這條路我已經走了十多年,既不曾跌倒扭斷脖子,也不曾迷路過,不勞你費心。」

  對她的冷嘲熱諷沙浪自知不敵,乾脆做個沒有聲音的影子,牽著馬亦步亦趨的跟在身後。

  長長的一段路再沒有半句對話,但對於守在後頭,雙眼不離瓏月的沙浪而言,這段不長的時間是他第一次將雙眼從閻滌非身上轉到另一個人上頭,尤其還是個女人。

  回到市街,迎接她的是滿臉不悅的閻滌非。

  「你以為我會給你這么好的機會逃離我?」

  他看起來真的很氣,竟不顧眾目睽睽,蠻橫的拉她近身,若不是她還懷抱著瓷甕,這一拉之力足可教她投懷送抱。

  「我沒有逃,沙浪可以作證,他找到我時我正要回來。」

  「是找不到出路才回頭的吧!」他冷諷。

  「你盡可以往最差勁的方向想,不過這東西……」她退開身,讓他瞧清楚她手中的東西。「你得先幫它找個安身之處。」

  「這是……」他一臉震驚。

  「閻陽。」

  「他在裏面?」像是不敢面對現實。

  「是他的骨灰。」

  氣氛有點尷尬,她以為他會抱著骨灰壇痛哭一場,但現在覺得那個想法才真的荒謬,他是哀傷沒錯,但她相信最難過的那一刻早在一年前就捱過了,所以他的悲慟只是淺淺的在眼底起伏。

  小心翼翼的接過瓷甕,他用著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喃道:「小陽,大哥來帶你回家了。」

  瓏月知道自己不該在此「神聖」的一刻殺風景,但現實的問題總要解決。

  「你會遵守約定嗎?」

  果然,他回她一個預料中的狠厲一眼。

  「如你所願。」咬牙切齒的。

  * * * * * * * *

  當晚閻滌非進駐城主倣朱雁皇宮築成的朱雀府,裏頭的金碧輝煌讓長於北方酷寒之地的閻滌非咋舌。

  「這種奢華之美能取悅我的也只是因為一時的新鮮,真要我選擇的話,我還是偏愛用黑色玄武岩砌成的黑岩皇宮。」

  「或許最大的因素是你對那裏的歸屬感吧!就算再怎么驍勇善戰的勇士,支持他們的最大理由永遠是活著回家,尤其是有親人等在家裏,最是溫暖誘人。」

  「只可惜我沒有能誘我回家的理由。」他無神的瞪著杯中美酒。

  「據我所知,黑岩王尚有母親在人間。」

  「她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沒錯,若不是她,我不會如此積極爭取這黑岩國的王位。」

  「她必定是個可親又可敬的母親,但為何不足以誘你回家?」

  「她的可親和可敬只針對閻陽,我擁有了整座皇宮和整個黑岩國,卻獨獨缺少你口中所說的有親人等著的家……你不敬我這杯祝捷酒嗎?」他痛苦的神色一閃,便要轉開話題。

  「如果你肯把心思放在尋仇以外的事物,比如擴充後宮、物色佳麗,你不僅能享盡天下男子夢想的傃福,也能擁有萬子千孫,你要的快樂唾手可得。」

  「然後放你在此逍遙自在?不,你得再找其他更誘人的藉口。」他笑睨著她。

  瓏月替他再斟滿酒杯,偷覷一眼除了他倆便再無第三人的華麗廳堂,他不是好大喜功的人,所以今晚沒有勝戰後的酒宴,只讓戰士們得到豐富的食物和充分的休息,在她看來,這樣的安排就像為下一場戰役養精蓄銳。

  「請恕我無法敬你這杯祝捷酒,因為你下一個對手是我的父親大人,你該慶幸我沒有在你的酒杯裏下毒才是真的。夜深了,我能告退了嗎?」

  但他拉回她的身子,使她不得不挨著他坐下。

  這幾天下來,她發現這男人似乎越來越喜歡和她的身體接觸,並且有越來越親密的趨勢,這讓她很困擾,她不喜歡,因為除了羞辱之外,她發現她的體內深處竟有股陌生的潮流在蠢動著,像是被他有計畫性的喚起……若是真的,他就太可怕了。

  「明天大軍便要開拔,你希望跟去還是留下?」

  「留下。」

  「若我要你跟去?」

  「那我就跟去。」

  「這么乖?即使我要你親眼見到你父親死在我刀下,你也不反抗?」

  「如果反抗有用,我一定會試試看,但我知道不;或者,你又留了選擇題給我?可以現在就告訴我題目嗎?這次我一定不用考慮,也不懷疑你的誠意,馬上就可以做決定。」

  閻滌非摟著她笑得前俯後仰,難得的開懷大笑。

  瓏月有點傻愣的盯著他,不懂自己是哪裏取悅了他?

  不過他這暢懷的模樣真是好看,柔和了他臉上堅硬的線條,而且多增了迷人的男性魅力,他真是所有女人的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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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看來,為了你我得好好想個題目才行了,瓏月。」

  他的輕喚害她胸口一窒。「為何不叫我倪小姐或是倪瓏月?」

  「不喜歡?」他的語氣帶點惡意的捉弄。

  「非常不喜歡,也不合情理。」

  「但我喜歡哪!怎么辦?」他輕浮的環擁她,愛極了她柔軟的身子和淡淡的馨香。

  「請你別這樣!」她氣極了,努力想掙開他。

  他偏不放,用他低沉渾厚的嗓子吟誦她的閨名。「或者喚你月兒如何?」

  面對這樣的舉動她怎能不慌?她怕自己真的猜中了他的可怕。

  「不!你究竟想要怎樣?你恨我入骨卻不殺我,並且做著完全相反的事,我不信你有饒恕我的胸襟,你一定另有打算,很陰險的計畫,我不會上當的!」

  「怕什么?我記得你說過你最怕死,既然我極有可能饒你一死,還有什么好怕的?」

  「怕你心中的詭計,你在消磨我的志氣,鯨吞蠶食我的身體,妄想有一天我會對你逢迎承歡,那比一刀殺了我更殘忍。除非你放了我,答應讓我長留金安城。」

  「留你在此?不,並且是的。」

  瓏月瞪著他,完全聽不懂他說的話。

  「我絕不會留你在此,既然我享受不到有家的歸屬感,你同樣不準!而我說是的,你剛才的猜測一點也沒錯,我的確是在對你鯨吞蠶食,並且勢在必得。你不用擔心我會使手段逼迫你就範,因為當時機到的時候,不用我逼你,你也會自動投進我的懷抱。」

  「不可能!」她真的動了怒氣,因為他的卑劣和妄想。

  「我等著看。」挑戰意味濃厚。

  這人的壞是她前所未見的,沒有人比得上他,就讓他自鳴得意好了!

  瓏月凝著俏臉霍地起身,管他允不允許,她的尊嚴都已經被他踐踏得破碎不堪了,這一點小志氣總要拿得出來。

  但他就是不準!

  微一使勁便又讓她回到懷裏,只不過這次他不再像前幾次那么含蓄,他狂猛的吮吻她未及呼喊出聲的唇瓣,雙手則四處探尋她身體敏感的部位,直到她不再抗拒,虛軟無助的任他擷取時,他又惡劣的放開她。

  「事實證明一切。」他得意的輕撫她的面頰。

  像是被人兜頭潑了桶冷水,瓏月從恍惚迷離之境被他狠狠推落凡塵,這不得不面對的現實只讓她覺得難堪,並且想死。

  「就算得到我的身體又如何?我終究是唾棄你的!」

  「這我一點都不擔心,因為很快的,你就會知道我得到的不只是你的身體,你會知道不管你願不願意,你的一切都將盡歸我所有。」

  他端起酒杯朝她致意,然後喝下那滿滿的酒,一杯他給自己的祝捷酒,而戰役的對手是她。

  * * * * * * * *

  此番追擊倪將軍,有別於前幾次的行動,大軍已先開拔回北方,留下近百名的黑盔武士,全是精挑細選專屬於黑岩王的近身鐵衛,也是瓏月在死亡丘最先見到的那一群。

  金安城仍是金安城,只是新城主將由黑岩國指派前來,並有近千名的黑盔武士留守,往後將視其忠誠度再另做安排。

  「昨晚睡得可好?」閻滌非審視面帶愁容的瓏月,當然沒錯過她雙眼底下的陰影。

  「好得不能再好。」

  「那就好,因為你今天需要的不只是運氣,還要有超強的體力才能得到你要的獎賞。」

  「什么意思?」瓏月警戒的瞪向他。

  「你要的選擇題我已經想好了,剛才我已留下詔書給未來的金安城主,命令他從今以後不準倪瓏月踏進金安城一步,違令者死。」

  「你為何要這樣做?!」

  「要你有家歸不得,也要徹徹底底的斬斷你口中對金安城的歸屬感,你無家可歸了。」他無限同情的宣告。

  「然後呢?你真的要放了我?」她不信。

  「對,我早就決定不殺你了,但放不放……如果說,不禁錮你但仍然留你在身邊,這樣算不算放了你?」他也很疑惑呢!

  「什么意思?」這次的警戒更高。

  他並沒有正面回答她,反而先讓沙浪帶著百餘名鐵衛出發。

  「出了這座城門,你的選擇是,一是自己想辦法繼續往西行,去找你原本要找的遠在西方的親人,另一是跟上我,用你這雙腳。」

  他要她徒步追上他們?!他在說笑嗎?而她又何必?瓏月幾乎想馬上朝西走去,但,心裏卻知道他必有牽制她的後著。

  他是使慣了手段的人,而且是個中高手,她深受其害。

  「若你跟得上我這匹馬,我便無條件饒過你可親可敬的父親大人,包括所有跟隨的親屬和家將,這獎賞可讓你瞧得上眼?」

  「你……」她想咒罵他,卻找不出最適當、最惡毒的話來奉送。

  「這已經是我最大的讓步,你該知道我從不寬恕敵人,而且還是殺了我至親的仇人。選擇權在你,往西走你一個人就可以獲得重生,但往東走運氣好的話,將會有許多人因你而獲救,考慮清楚。」

  閻滌非不可一世的撂下話後,便躍上馬揚長而去,並沒有給她太多時間考慮,如果她想追上的話。

  瓏月會怎么選擇?

  事實上,她根本不需時間考慮,因為答案是顯而易見的,她氣憤的是他給的條件太不公平,除非她真的有超人的體力,否則也只是自取其辱。

  但瓏月又豈會在乎這一點羞辱!如果這是老天唯一肯給她的機會,她就一定不會放過。

  她毫不猶豫的拉開步伐,沒有想到自己半點裝備都沒準備,這一路上不會再有人隨身伺候著她,沒水沒糧她要怎么撐過?

  * * * * * * * *

  「主上,我已確定鐵衛絕對可以在五天後追上倪永,也照您的吩咐命令左右副將帶隊前行,見到目標只包圍不攻擊。」

  「很好,今晚就在此扎營吧!」閻滌非閒散的答應,嘴邊還咬著根嫩草。

  沙浪抬頭望了下天色,奇怪著目前天色尚明,以閻滌非今天龜速的走法,也絕對可以再趕個半裏路,為何現在便要扎營?

  哦!突然想起還有那個女人!

  雖說主上待她的方式稍嫌苛刻了點,但既然有前因,這後果算是不錯了,尤其今天這種行軍的速度全是為了配合她。

  「這一帶平時安全嗎?」

  「算是東行路途上最安全的,除了夜晚有狼群出沒外。」

  「嗯!如果到時她還有一口氣在的話,再替她擔心吧!」

  直到營帳扎好,營火架好,連沙浪都抽空獵了只兔子回到營地了,萬事俱備,還是不見瓏月跟上來的身影。

  沙浪又一次不受控制的望向後方,半點鬼影都沒有,天色已漸昏黃,她若再不出現,很難不會遇到狼群。

  「主上要我回去探探嗎?」

  「探什么?」

  沙浪怔愣住,馬上假裝埋首燒烤晚餐。看來主上並沒有他想像的那般緊張倪姑娘,要不然不會表現得這么漫不經心。

  還好主角沒有再讓他們等太久,她終於步履蹣跚的出現在遠處一個小丘上,看起來很糟糕,不知情的人可能會以為這姑娘喝醉了酒,否則怎么會走兩步退一步,然後,就見她倒地不起了。

  「主上?」沙浪轉而望向閻滌非處,想請示下一步。

  誰知他只是無限同情的搖著頭,一點行動都沒有。

  「看起來真可憐。」

  「上頭有幾只兀鷹在盤旋。」沙浪提醒道。

  「太陽要下山了,它們不會冒險下來——」但他話還沒說完,已見一只大膽又兇惡的兀鷹從空中極速掠下,目標是昏迷不醒的瓏月。

  「主上!」

  沙浪出聲警告的同時,一顆拇指大的石子已經從閻滌非手中飛出,帶著致命的氣勁擊中了那只急躁的大兀鷹。

  當兀鷹的血落到離瓏月不遠的地面後,原本在空中盤旋的其他兀鷹開始爭先恐後的掠下,爭食自己的夥伴,反而不是那么在意瓏月的存在。

  眼見這樣刺激的場面,閻滌非只是擰著眉宇,雙眼緊盯仍一動也不動的瓏月。

  「這個傻瓜!」

  丟下話,他提氣縱身,幾個起落後落到瓏月身邊,小心翼翼的扶起她,仔細審視她的狀況。

  「主上。」沙浪將水囊遞過來。

  「你覺得她能撐幾天?」

  「今天就夠她受了,屬下不認為明天她還能走得動。」

  閻滌非可不這么想,這女人看似弱不禁風,但她的精神甚至比男人還要剛強。

  他拔開水囊的活塞,想喂她喝水,但她乾裂的嘴緊閉著拒絕他的接濟,他不多細想,當著沙浪的面猛灌了口清水,然後用口哺渡給她。

  沙浪看著他拿衣袖細心的拭去瓏月嘴邊流下的水漬,又輕柔的拂開粘貼在她臉上的發絲,抹去她鼻頭頰上沾惹的灰塵。

  眼前的情景讓他不得不推翻先前的想法……

  看來主上並不像表面看起來那么不在乎。

  * * * * * * * *

  半夜裏,瓏月被忽遠忽近的狼嗥聲驚醒,睜開眼後竟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直到在微弱的營火映照下,見到已入睡的閻滌非,她才放下心來。

  「我真的跟上了?」不,她不相信。

  那他這么做又是什么意思?

  不遠處又傳來嚇人的狼嗥聲,像是呼應一樣,更近的地方也有狼嗥響起,瓏月哪敢再耽擱,跳起來便往閻滌非身旁靠去。

  這樣就安全了。她在心裏想著。

  她不知道的是,當她又睡去時,身旁的人嘴邊浮起的笑,和那雙在黑夜中特別晶亮的眼。

  但隔天醒來時,她身邊根本什么都沒有,只有熄滅的營火證實昨晚她見到的不是虛幻。

  「哦!該死!他竟然就這樣丟下我?!」瓏月不敢置信的捶著地面。

  「不行,我得快點追上才行。」

  剛要跳起身,地上一袋東西引起她的注意,打開一看竟是水囊和些許肉片。

  「哼!他可真好心!」該說是撿回良心了才對。

  「不過這樣倒好,今天應該比較容易熬過去了……」

  很抱歉,她想得太美了!

  因為她馬上便發現,昨天昏天暗地的趕路除了讓她一夜好眠外,全身酸痛才是真正的苦難。

  如果昨天傍晚她走路的樣子像個醉漢的話,今早的她便是可憐的老太婆。

  * * * * * * * *

  一連四天,同樣的情形重復發生在這片草原上,差別只在於每天的路程都被閻滌非巧妙的拉長半裏許,好讓瓏月出現的時間剛好也是她「咚」一聲倒下的時候,分秒不差。

  傍晚又至,沙浪像算準了時間般的往後望去,沒見到預料中的小小人影,當然也不會欣賞到她努力想維持優雅的倒地動作,他猜想可能再等一會兒就到了……

  時間又過,此刻,太陽已經完全隱沒,卻仍不見期待中的表演,沙浪不得不偷瞄閻滌非一眼,猜想他是否會有所行動。

  「今晚似乎特別安靜。」閻滌非終於開口。

  「是,好像少了那群緊跟在我們四周的狼群。」

  「是的,就是少了那些美妙的狼嗥聲才會這么寂寞。」話落,他人已像枝飛箭般快速跳上馬,飛也似的往來時路奔去。

  沙浪當然不會落後他多少,他甚至已經開始祈求老天,別讓最慘的事發生在那女人身上。

  * * * * * * * *

  「別過來!你們這些壞狼!」

  瓏月縮著身子躲在巨石縫裏,絕望得想大哭。

  若不是白天不小心跌一跤,還倒楣的扭傷了腳,現在的她應該早趕上閻滌非了,她知道他一定會等她的,但現在這情況,只怕他再也等不到她了。

  「走開!休想拿我當晚餐!」

  那時她雖然腳痛得難受,還是逼自己繼續走,直到腳踝腫得像拳頭般大,她再也受不了那刺骨的痛才停下腳步,這一停,就更別想繼續走了。

  還好在這地方發現這堆大石子群,找了個能棲身的石縫進來遮陽和休息,閉目養神的結果就是睡到晚上又遇上這群餓狼,還好她先前因為怕會遇上土匪,推了另一塊大石堵在縫口,剛好也堵住了狼口。

  但她被它們包圍了,並且很可能被啃得一乾二凈!

  嗚……這種死法從來不在她悲慘的生涯規畫裏,她想活下去,不是因為父母親的承諾,也不是因為多么偉大的理想抱負,她就是不想死得這么慘!

  「走開……我求你們可以了吧!我的肉一點也不好吃,好幾天沒凈身又臟又臭,拜托你們放了我可以嗎?」

  沒有狼理她,因為它們都知道她才是眼前最肥美的上等肉。

  「走開啦!你們去找別人……往東走個幾裏你們就可以找到另外兩個人,他們高頭大馬全身都是好料的,皮厚肌肉又結實,足夠你們每只吃到飽還有剩,可以帶回家給妻小享用。」

  誰來救她?瓏月又努力的往石縫內縮去,小手找到地上的碎石當武器往外扔。

  「啊!好痛——」兩只手全被狼爪抓出好幾道血口。

  血的腥味引得狼群更瘋狂,互相推擠叫囂,誓要咬到裏面的上等肉,堵在外面的大石逐漸松動,她知道自己離死期不遠了。

  「救命——誰來救我!閻滌非,你死到哪裏去了?我都快死了,你找不到人報仇了啦!」

  狼群似乎也感染到她的絕望,竟開始跟著哀號起來,一開始是最外圍的幾只,然後便一連串約好似的一起慘叫,還有在地上打滾的。

  瓏月驚奇的眨著眼,然後就見到一只大掌猛地伸進來,不僅成功的抓住她,還粗魯的把她整個人往外拖去。

  「不要——」她失聲尖叫。

  「夠了,你這傻瓜,睜眼看清楚我是誰!」她頭頂傳來熟悉的低喝聲。

  瞠眼一看,果然是仇人來搭救,她不急著道謝感恩,反而掄拳往他身上猛捶。

  「是你!我當然知道是你!你這壞人現在才來!我差點要被咬死了,你知不知道?!」

  閻滌非任她捶打發泄,知道剛才的情況有多兇險,只差一點……

  當他趕到時正是狼群擠開石頭準備大快朵頤的時候,他的恐懼絕對不會比她少,即使已經確定了她的安全,現在的他還是不敢想像那種下場。

  她怨怪他是應該的,今天這意外有大半原因是因他而起。

  「如果我真的死在這裏,我一定會恨死你!都是你害的……」捶打的小手漸漸停放在他胸前,哭喊的嗓子也罵累了。

  最後變成她抓著他胸前的衣襟,貼著臉痛哭流涕。

  閻滌非無聲的嘆息,大手貼上她的腰身,把她更往自己擁近。或許她自己沒有發覺,她這模樣一點也不像劫後餘生、心力交瘁的人,反而比較像跟情人發牢騷的小可憐。

  「好了,如果你真的死在這裏,我一定會替你報仇。」

  「誰不知道你最拿手的就是找人尋仇。」她還有力氣回嘴。

  「能有機會發揮所長一直讓我很慶幸。」他也不弱。

  瓏月對他是又氣又怨,理不清心頭真正的情緒,既惱又恨,卻無時無刻不想他,她只怕自己已經著了他的道。

  「閻滌非,你為什么要救我?讓我被狼吃掉不頂好?省得污了你的手,幫你除掉我這個麻煩。」

  「那可不行,我會舍不得。」

  「你說謊,你舍不得的只怕是沒了耍弄我的機會。」

  他聳肩,無可無不可的。「是沒錯,我可沒說舍不得你這細皮嫩肉,你別自己想歪就好。」

  「夠了!你究竟想怎樣不如乾脆點講清楚吧!反正我們現在碰頭了,也可以算是讓我追上你了吧!你別賴!」

  「死皮賴臉的是倪大小姐你吧!照遊戲規則看來,遇上這群狼就算你死了,遊戲也結束了,請倪小姐輸得心甘情願一點好嗎?」

  「不算,反正也還沒到目的地……」就算死皮賴臉她也賴定了。

  「好,就照你說的,最慢不出一天,我必要你輸得心服口服。」

  答案在隔天一早便揭曉,當瓏月睜開眼見到沒棄她而去的閻滌非時,來不及讓心底的喜悅竄上來,他便面無表情的宣告一項事實。

  「你輸了,我的鐵衛已經在昨夜追上你父親並且成功包圍他們,只待我一聲令下,這出戲便可落幕。」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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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三人到達蒼莨邊境時已經是五天後的事了,瓏月一見到被百餘名鐵衛包圍的倪家將們,心中百感交集,恨不能衝到最前線與他們一同奮戰。

  「這五天是他們賺來的,全是為了讓你見倪永最後一面。」閻滌非抓住欲奔進封鎖圈裏的瓏月。

  瓏月不領情的甩開他。

  「不!別以為這樣做我就會感謝你,這是殘忍不是仁慈,我相信我父親寧願你在第一時間便誅滅他們,也勝過多受這五天的折磨,這是你最享受也最慣常使用的手段不是嗎?」

  閻滌非嗤笑一聲,一副無端受冤的樣子。「你別不識好人心,或者你比較期待的是肢離破碎、殘缺不全的倪將軍?」

  「你明知道我說的是什么!你難道真的在等我開口向你道謝?感謝你把我父親逼到這樣可悲的處境?感謝你準備對我最親的家人大開殺戒?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可以這樣冷酷無情的玩弄人命、宣判別人的死期!」

  他冷眼瞧著她,眼底竄動的暗流和額角浮動的青筋都是狂怒的先兆。

  「倪瓏月,別浪費時間在我這冷酷無情的魔鬼身上,快去跟你最親的家人道別吧!」

  「你——」她還有話要說,但從不插嘴的沙浪卻在此時打斷她,而且眼神堅決不容她反抗。

  「倪小姐請聽主上的『命令 。」

  她有些疑惑,但焦急的心讓她選擇忽略,轉身往封鎖圈跑去。

  看著瓏月消失的背影,閻滌非有股衝動想拖她回來,若她不肯,就算用蠻力把她擊昏也在所不惜,但他終究忍下來了。

  因為他知道,同樣的情況已經發生在他身上過,就在一年前……他做不到的事憑什么要逼她去做,她要罵、要怨、要恨都是應該的,他願意容忍她這一次。

  但,也是最後一次。

  「雖然我沒有不打女人的原則,但對她,我想我應該不會動手。」他冷然低語。

  沙浪知道這話是閻滌非說給他聽的。「屬下絕對相信主上動不了手,但倪小姐可能無法體會您的用心。」

  「沙浪,你以為我對她有何用心?」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家夥又懂什么?

  「主上寂寞太久了,需要一個彼此渴望的靈魂。」這是他空洞的經驗裏唯一想得到的結論。

  「哦?你的意思是我渴望她?一個仇人之女?依我黑岩王的身分想要什么樣的女人會要不到?她有好到讓我非得到手不可嗎?」

  「屬下也不甚明白。」

  嗯?他這話不是在諷刺他自找的嗎?挺一針見血的。

  閻滌非心裏頭挺不是滋味,但不可否認的,被沙浪這一攪和後,方才的惡劣心情至少煙消了一半。

  「你覺得她如何?」

  他突來的問題讓沙浪不知如何回應。

  「雖然我的報復從一開始就變了質,但我一直不放棄一個目的,那就是要她跟我一樣,失去生命中的所有,只有如此,她才會依靠我。」

  他終於說出這個瓏月一再試探想知道的答案。

  「到時我要她快樂、要她悲傷,她都不能反抗了。」多好!

  沙浪照舊不置一詞,但心中微微有了震蕩,很輕微的,不易察覺。

  「時間差不多了,我得去把她抓回來。」比起剛才,此刻的閻滌非可說是快樂得不得了。

  因為他自以為找到了可以解釋自己諸多反常行徑的原因,可以暫時安撫自己偶發的手足無措,他不喜歡無法掌握的感覺,所以一定得避免同樣的情況再度發生。

  ……目前這樣就夠了。

  * * * * * * * *

  怎么會這樣?

  瓏月看著眼前地獄般的景象,止不住奔流的淚水,原以為她趕著來見的是雖然憔悴但仍活著的雙親,但迎接她的竟是斷氣多時的兩老,和四周橫陳的曾經熟識的倪家將。

  追隨倪永出城的將士幾乎只剩一半茍延殘喘著,這地方曾發生過爭鬥,只是原因不明,她不敢妄加猜測。

  「將軍沒想到還有機會見到小姐,所以才會出此下策,命令我們待他自我了斷後,砍下他的頭顱跟閻滌非邀功,請他饒我們不死。」

  自我了斷?!

  這一定是騙人的吧?她父親怎么會未開戰即認輸?他一向堅持戰士該有戰死於戰場的體認,怎么會突然選擇自裁?

  那天父親對她說的話又算什么?要她不管如何一定要活著,他卻可以用這種方式讓自己解脫?

  不公平!

  「你們為何還不動手?」瓏月一瞬也不瞬的盯著雙親的屍身,像是要找出他們假死或是其他的證據。

  右將激憤不平的道:「小姐以為我們是無情無義之徒嗎?將軍平時待我們親如父子,若不是有必死的決心,我們也不會跟著將軍撤出金安城,我們已經決定要跟黑盔武士力戰到最後。」

  「力戰到最後……」瓏月突然垂下眼瞼,掩住眸底了然的精光。「你們做得很好,若真的聽父親的話,提他的頭去見閻滌非的話,也只有死路一條。」

  她的話引出右將的各種聯想。

  「右將敢問小姐是如何趕到此地?黑岩軍為何肯放你進來?」

  「自然是有人送我過來。」

  「誰?」

  「就是那個人,他為了我特地命手下對你們只圍不攻,也因為要親自護送我過來,才會延遲這么多天。他殺了左將他們,也攻破了金安城殺了城主,獨獨對我手下留情。」她語意曖昧不清。

  「小姐是否已經和他……請恕我問得唐突,屬下必須斟酌情況……」右將話說到一半,見到一名軒昂男子正朝他們走近,他知道他是誰,這天下間能有這般氣勢和風採的男人並下多見。

  看閻滌非注視倪瓏月的眼神,他恍然大悟。

  情勢急轉,右將突然提刀將瓏月抓到身前,身後剩餘的倪家將則像見到暗號,馬上群起包圍住閻滌非。

  「我知道你就是一路追擊我們的黑岩王,給你兩條路走,一是放我們這些弟兄離開,另一個是眼睜睜的看著我殺死倪瓏月,然後大家一起拚個你死我活。雖然我知道你武藝高強,但面對我們這些把命豁出去的死士,你就算能保命也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閻滌非原本冷凝的臉,聽完右將的鬼叫之後,竟莫名其妙的揚起笑,這笑,只有瓏月才明白。

  「沒想到我也有機會玩這種遊戲,你覺得如何?瓏月。」

  「不準搞鬼!」右將可沒他那么好的心情。

  「這樣對待倪將軍的女兒好嗎?身為下屬該有護主之心。」

  「將軍已死,我們不需要再效忠別人。」

  「倪永死了?」閻滌非詢問的眼神投向瓏月,見到她滿臉的哀戚這才信了。「你殺了他?」

  右將持刀的手心虛的抖了下。「少說廢話,放了我們還是大家一起死?」

  「我得考慮……」閻滌非原想拖住他們,待沙浪等人來援助,誰知他卻看到令他發指的畫面——

  架在瓏月頸邊的大刀劃破她雪白的肌膚,腥紅的血沿著刀子滴落地面。

  他的眼神轉為陰惻,只因他沒錯過瓏月主動拉近大刀劃破自己脖子的小動作。

  這女人該被狠狠的修理!

  「好,既然人在你手上我就放你走,聽清楚了,就你一個。」他雙目寒芒大盛,讓人不敢懷疑他的話。

  「你……」右將突然無法應變,而原本聽他指揮的倪家將們則開始對他信心動搖,鼓噪起來。

  「勸你最好趁走得掉時快點走,至於其他人,全都得留下。」

  「我們不是這樣約定的!右將不可背信忘義!」其他人紛紛往右將靠攏,絕不允許他把保命符獨吞。

  「背信忘義算什么?他連最信任自己的將軍都敢殺了,你們算老幾?」這次閻滌非成了挑撥離間的高手。

  「若是讓我的屬下發現這邊的情況,誰都走不了,即使你手上架著我的親娘也一樣。」

  「不能讓他走!抓住他……」

  在所有人齊向右將出手的同時,閻滌非比任何人都早一步竄上前,趁右將沒法防備,一出手便廢了他一條手臂,讓他從此不能再拿刀傷人。

  在他成功帶開瓏月後,其他人就全都不夠格威脅他了。

  「除了那個廢物,其他的全是你的了,沙浪。」

  沙浪像鬼影一樣無聲的出現,一出手比誰都狠。

  這幾下的變化全在眨眼間發生,害這群散兵完全抓不著頭緒,搞不清楚他們的目標究竟是誰?

  甚至有比較遲鈍的天兵抓了右將就喊打,完全不知自己命在旦夕。

  而成功的三言兩語就瓦解敵人兵力的閻滌非呢?

  他現在最想做的不是殺人,而是把懷裏的女人吊起來毒打一頓。

  * * * * * * * *

  「你有話要對我說嗎?」

  「應該是你有話要說吧!否則不會帶我到這么偏僻的地方來。」瓏月環目四顧,就是不願和他對視。

  「為何這么做?」他執起她的臉,不準她忽略他。

  「我什么都沒做,在刀口下我只是個弱者。」

  「說謊!你做的可多了。你拿自己的頸子去抹刀子,以為我沒看到嗎?為何這么做?」他輕手抹去她頸上的血痕,眼神陰鷙。

  瓏月瑟縮的退開。「他們只想要一條生路,我以為這樣應該可以幫上忙。」

  「你是幫上忙了,我確實給了他們一條生路,只有一條命可以活著離開。」

  「沒有,你毀了他。」或者說,他給的根本不是生路,而是比死更難走的破碎之路。

  「是他笨得不會把握機會,怪得了我嗎?」他笑得陰冷。

  「對於你這種慣於玩弄人命的人來說,別人的笨拙全是自己的錯,無關於你的戲弄。」

  他討厭她對他的冷淡。「你在惹我生氣,你明知道那人殺了你父親,你還是要幫助他?」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

  閻滌非看著她,突然想通某件事。「不對,我可能漏掉了某個細節也不一定……你早發現他殺了倪永卻不生氣也不驚慌,還能平心靜氣的和他說話,直到我出現,他才不要命的拿你威脅我,你說說看,這之間是不是有什么事是我必須要知道的?」

  「你在說什么我根本聽不懂。」但她的神色明顯的慌張起來。

  「不懂沒關係,我們慢慢來弄清楚——」

  「不要!」她打斷他並且掉頭想逃。

  「心虛的狐狸。」閻滌非抓回她,把她掙扎的身子挾進懷裏。

  「你是給了那笨蛋明示還是暗示,可以拿你來威脅我?」見她搖頭否認,他責怪她的不乖。「不,別說你沒有,你連抹頸都敢做了,這點小事為何不敢承認?」

  「對,我是告訴他我對你很重要!你殺了所有仇人就是舍不得我死,你不僅沒傷我半根寒毛還異常憐惜我,你喜歡我不是嗎?你敢承認嗎?你有我所沒有的勇氣不是嗎?你說我什么事都敢做,你呢?你敢承認嗎?」

  瓏月話一出口就後侮了,她不是真的要逼他承認什么,她只是心煩意亂,所有的事情全集中在這個時間發生。天哪!她才剛見到雙親的死狀,來不及宣泄哀傷的情緒,轉眼間又發現所有人死因不明,然後他出現……為什么他會以為她夠堅強能承受這一切?

  她都快崩潰了!

  「倪大小姐,你未免太高估了自己。」

  果然,閻滌非的回答是令人心寒的無情。

  「雖然在下曾大言不慚誇口一定要得到你,但這跟喜歡與否毫不相幹,你雖然不是最特別的,但玩弄你卻帶有一種禁忌的刺激,你說我有沒有勇氣?畢竟我也有可能會死在你手上……不,坦白說,是死在你的裙下。」

  「別說了……」瓏月後悔莫及。

  此刻的他跟剛才口不擇言的她有何分別?

  「現在事情說開了就沒有美感了,很抱歉突然對你失去了那種興致,這樣說會不會傷了你的尊嚴?那我也只能跟你說抱歉了,反正我該辦的事都辦完了,倪大小姐還想去哪裏不妨說一聲,我會讓人送你過去,從此互不相幹。」

  「不……我不知道……」她能去哪裏?

  風城?不,她一點也不想去那裏了,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就這樣各走各的路。

  「等你想到了再告訴沙浪,他會負責送你到達。」

  他冷漠的丟下話,轉身離去。

  * * * * * * * *

  瓏月的悲傷嚴重被忽略,閻滌非的自尊嚴重被踐踏,沙浪的超級護衛身分嚴重被濫用。

  這一天對三個人來說都是很難捱的一天。

  閻滌非留下沙浪和命令,一個人帶著鐵衛先行離去,無辜的沙浪只得站在營地等倪大小姐漫步回來,然後欣賞她見不到閻滌非時凄楚的神情。

  她跪在倪將軍夫婦的屍體前,不言不語,半滴淚水也沒有流下,這讓沙浪很吃驚也很頭痛。他寧願她大聲哭出來也不要她強忍在心底,女人本來就有哭泣和歇斯底裏的權利,他不懂她為何要強忍?

  「想哭就哭吧!」當他發現時,這句話已經衝口而出。

  更想不到的是她的回答——

  「人既已死,再哭又有何用?只是徒增死者的牽挂而已。」

  說得好!「倪小姐想去哪裏?」

  這是他必須完成的命令,他決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

  「我還沒想到,我不知道……」她紅通通的雙眼艱澀的眨了幾下,顯然,剛才已在某處偷偷大哭過一場。

  這有點麻煩。

  沙浪只得無言的等在一旁。

  「我……我可以把我父母埋了嗎?」

  這個麻煩就比較大一點了。

  沙浪不發一言,從一堆遺物中找到可以挖土的東西,馬上開始行動。

  「等一等,你可以不用幫忙的!」她真是受寵若驚了。

  「倪小姐請在旁邊思考你想去的地方,我會替你把倪將軍夫婦埋好。」

  「那……可不可以順便把其他人……」

  「不行。」他沒空。

  「那就用火燒了他們,如果不為他們做點事,我於心難安,什么事都不想做,更別提去想要去哪裏。」她苦著臉,心底扮的卻是鬼臉。

  這是個大麻煩!

  但沙浪還是僵硬的點頭應允。

  拖拖拉拉做完所有該做和不該做的事後,沙浪從遺物堆中「借」來一輛馬車,請倪大小姐上坐,一切準備就緒——

  「倪小姐想到要去哪裏了嗎?」他滿懷期待。

  「我、我真的有想,可是腦袋就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該怎么辦?你能體諒我這幾天遭逢所有人生的不幸,暫時別逼我好嗎?」此女端坐在馬車內,囁囁嚅嚅、楚楚可憐,在在都在暗示,再逼她,她就要哭給他看了。

  這是個非常大的麻煩!

  沙浪全身僵硬,頭皮發麻,到此才體認到一個事實,他不可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主上所托。

  相反的,如果能在三個月內……不,如果能在三年內把她送到某個夢幻地點的話,他就該千恩萬謝了。

  麻煩,女人真的很麻煩?還是就這個女人最麻煩?

  * * * * * * * *

  閻滌非領著鐵衛奔馳了半個時辰後就反悔了,他後悔把話說得太絕,若是平時的他,腦筋轉個彎,隨便哄她、騙她都好過最壞的情況;但他就是氣炸了,從沒有人這般激怒過他。

  她為何要這樣刺探他?她對自己不該這么有把握的,除非她從某處得到了不得了的啟示……但,不可能!

  不可能是她故意要逼走他的吧?!這個猜測讓他心驚。

  真的被她給騙了?那么她就太聰明了……

  閻滌非越想越不甘心,記起那女人有時確實是狡猾如狐狸,從第一次見面他就栽在她手上,既然她早知道他對她勢在必得,而且以踐踏她的自尊為最終目標,她不可能不防。

  「該死!真著了她的道兒!」

  勒馬回頭,他遙望來時路,鐵衛們有秩序的退往兩旁,空出中間的康莊大道。

  「哼!就讓她逍遙得意幾天好了,這筆帳,本金加利錢我一毛都不會少要回來。」

  他恨恨的咬牙切齒,殊不知從頭到尾的猜想都只為了一個目的,那就是給自己臺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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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她到底想去哪裏?!

  這是沙浪第九十九次在心中問自己。

  「可以先繞進蒼莨嗎?我從未去過那裏,不知道這個國家是否適合長期定居。」

  這是她給他的第一個地名,當時他以為完成任務在望,沒有細想便答應了她的請求,將她唯唯諾諾的聲音當天籟。

  但……

  「我剛才問過了,紫霞院只要再半天路程就可以到,那裏似乎比流雲寺更接近市街,香客多了難免也多了些俗務,至於昨天住持提過的普願觀就遠了點,得往東再走個三天才到得了他的山腳,如何?沙統領?」

  這女人現在是在問他嗎?沙浪有點受寵若驚,只是一點點。

  因為他知道不管他如何回答,她總有辦法要他同意她所提的意見。

  就如同這幾日來他的遭遇一樣。

  原本以為只要送她到蒼茛就算了事了,沒想到她竟有辦法把他這禁軍統領納為己用,他成了她獨自一人闖蕩江湖的超級保鑣。

  「倪小姐能不能只選定一個地方,讓沙某送你過去?」剛開始,他也曾這樣為自己爭取過權利。

  她的理由是——

  「但你不希望我挑上的是一個可以讓我長期定居的好地方嗎?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選擇金安城內的善本寺,但事實證明我與那裏無緣,要想再找個可以跟善本寺一樣給我安全感的地方,自然不可能馬上就找得到……沙統領若覺得把時間花在小女子身上太浪費的話,不如我們就此告別,別讓我耽誤了你寶貴的時間。」

  沙浪冷眼瞧著她,相信她必有後著。

  果然——

  「別後,不管我是否會倒楣的被搶、被偷、被拐、被賣,行乞街頭或是曝屍荒野,都一概與沙統領無關,你走吧!」

  她說得瀟灑,他是聽得咬牙切齒。

  這個女人根本就是故意的,她明知道他會不顧一切完成主上交托的任務,還敢跟他來這招!

  但,就算此刻才看清楚她包裹在柔弱外表下的狡猾天性,他還是得忍氣吞聲,認了。

  「倪小姐放心,在送你到安全的地方以前,沙某必不會丟下你不管。」

  事情的前因就如以上所述,至於後果便是眼前這個情景。

  「那就以紫霞院為優先,再到流雲寺,最後才是普願觀,是吧?那就請小姐先上馬車,沙某跟掌權的拿了外食便可出發。」

  「沙統領真體貼。」瓏月微微欠身以謝謝他的「合作」。

  在跨出客棧臨上馬車時,兩名看起來應該是四處從商的中年人,正巧在此時進了客棧,瓏月因他們口中閒聊的話題而暫緩了腳步。

  「看來黑岩國這幾年是不會有太平日子可過了,新王才剛登基就得四處鎮壓造反的皇族,原本以為這個年輕的新主子真有幾分本事的,想不到他一不在國內,整個邊陲重鎮就被老將領給佔領了。」

  「可能是流年不利吧!這個閻滌非聽說並不是前君王的親生兒子,跟皇族沒有半點血緣,難怪人家要造反。」

  「也不知道何時才會安定下來,看來我們這兩年還是別到黑岩國做生意了,免得被困在北方就損失慘重了。」

  「是啊、是啊……」

  他們的聲音漸落,瓏月杵在馬車旁看到沙浪終於拿了東西出來,從他陰鬱的神色,便知道他也聽到剛才那段話了,或許他在門內聽到的內容比她聽到的還多也不一定。

  「你知道情況到底怎么樣嗎?」

  「不知道。」他很難再維持那張沒有表情的臉,陰霾滿布。

  也對,這幾天他一直守著她,兩人知道的應該差不多。

  兩人不再言語,各自沉浸在思緒中,去過紫霞院看過流雲寺後,終於成功登上普願山住進普願觀內。

  只是這一路上,每遇到有人潮的地方,必定會聽到有關黑岩國內的動亂,並不是刻意想打聽,而是那邊的情況越演越烈了,似乎有群雄爭霸的趨勢,但偏偏很少聽到閻滌非的消息。

  閻滌非到底怎么樣了?他和他最引以為傲的黑盔武士們全軍覆沒了嗎?

  不!她絕不相信他會有這樣可悲的下場,他是那種情勢越對他不利,就越活躍的人,他一定正坐在某處等著最佳的時機,那個可以一舉殲滅敵人的時機,就像他對她和對她的親人一樣。

  真可笑,她為何突然變得這么懂他了?

  你懂我!

  我寧可想成你懂我,你是懂我的。

  她記得那時她被他嚇壞了,那個時候他是這樣說的吧?

  我真希望你不是倪瓏月,

  但偏偏她就是倪瓏月,而他就是閻滌非,閻陽的哥哥。

  「倪小姐對這裏是否滿意?若是還想到慈雲寺的話,現在就啟程吧!」

  沙浪來到她乘涼的小亭子,從上而下俯視著她。

  瓏月怎么會瞧不出他心底的著急,這幾日聽來的消息足以動搖他的信心,他現在只想快快送走她,好趕回黑岩國幫助閻滌非鎮壓所有反叛勢力。

  瓏月輕嘆口氣,比起他的焦躁,她實在冷靜得無情。

  「沙統領對他這么沒信心嗎?」

  她簡單一句話,讓沙浪如雷灌頂,震懾在當場無法動彈。

  她說得沒錯,這世界上最懂閻滌非有多少斤兩的人,非他沙浪莫屬,但他現在的行為就像完全不相信主上一樣,一味的莽撞更顯得自大可笑。

  而眼前這個嬌弱女子反而像是主上的知音,悠然自在,處變不驚……

  「如果沙統領仍然不放心的話,瓏月願意暫留在普願觀,等沙統領辦完急務後,再回頭來接我便可。」

  這番話聽進沙浪的耳裏更是慚愧不已,他不得不再次認輸,他真的服了這個女子。

  「不,我相信主上。」

  「那是他的福氣,不過我還是決定要在這裏多留幾天,好不容易爬上普願山的,若只是來去匆匆什么名勝都沒見到的話,就太對不起自己了,你認為如何?沙統領。」

  「沙某亦有同感。」

  * * * * * * * *

  入宿普願觀多日後,某個吹著涼風的夜晚。

  瓏月越來越覺得這地方頗符合讓她長住的條件,所以她討了一間供香客長住的素凈廂房,白天幫忙女道長整理雜物,晚上便像今日這般,借了經書在房間裏研讀,直到累了便就寢。

  昏昏懵懵間,她突然察覺房間裏有種異樣的變化,她覺得悶熱,想掙扎卻無法動彈,她被困住了?!

  這一驚非同小可,瓏月悚懼的睜開眼,入目的是一片黑暗,但她知道有人在房裏,就在她床上,在她側躺的身後。

  「誰?」

  「別動。」一把低沉醇厚的嗓音在她頸後響起。

  瓏月幾乎在他一出聲就認出了他。

  「除了我還會有誰?」

  是了,除了閻滌非,還有誰敢對她如此放肆的?

  「你怎么——」

  他馬上輕聲打斷她。「噓!你最好也別說話,從前幾次我們『閒聊 的經驗看來,沒有一次是和平收場的。」

  「哼!那是誰的錯?別想全賴在我頭上。」

  閻滌非張口咬住她白玉般的小耳垂,引來她無助的抽氣聲。

  他語帶得意的哼道:「看吧!早知道要你聽我的話難如登天,倒不如用這一招來得有效又實際。」

  「你別太囂張!」雖然拿他沒轍,但不表示她同意他胡來。

  「那就好心一點暫時聽我的話,讓我舒服的抱一會兒。」

  他的要求很過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已經是離經叛道的事了,現在又要她任他在床上摟抱……

  但瓏月也沒有多作反抗,除了力氣懸殊之外,她也想試試看兩人不鬥嘴和平共處時,會是怎樣的情況?

  他的懷抱很舒服,寬闊堅實又溫暖,瓏月不自覺的放松自己,靠向他有力的胸陵。

  從一知道是他之後,她提吊了幾日的心竟緩緩平穩下來,真是怪呀!她竟真的擔起心來。

  他似乎是長途跋涉而來,身上帶著被烈日蒸曬、強風拂拭的味道,他為什么來呢?

  在黑岩國紛亂不休的此時來到蒼莨,一定是有他的目的吧?

  她問不出口,寧願猜想他是專程為她而來的。

  「想什么?我不喜歡你想著我以外的事。」他微扯了下她散落在他手上的一撮黑發,當作是薄懲。

  這人哩!他難道不知這樣的態度很容易讓人誤會嗎?瓏月無奈的在心底輕嘆。

  「你的心情倒好,黑岩王座被人搶了也無所謂?」

  「你關心我?」

  「我關心黎民百姓,國家一動亂,最無辜的就是老百姓了,而保護他們是你黑岩王的責任。」

  「我保護他們,誰保護我?」

  「你不是金剛不壞之身嗎?那些最勇猛無敵的黑盔武士又到哪裏去了?」

  「沒有人是金剛不壞的,剛則易折,越是剛強越是脆弱。」像是要印證他的話一般,他環抱她腰間的手臂突地使勁收攏起來,準備把她纖細的腰肢硬生生折斷。

  「你是來殺我的嗎?」瓏月的呼吸漸漸困難。

  他低低呵笑了幾聲之後,才好心的松手。

  「早說過我不會對你下手,我舍不得。」

  「大恩大德沒齒難忘,既然已經放了我,又為何出現在此?該不會除了舍不得殺我之外,現在又要多一條舍不得放我走了?」

  「或許。」他答得模棱兩可。

  看來他的心情真的不錯,上一次她這樣挑釁他所得到的結果,是被無情的丟棄在荒野;這一次他倒爽快,雖不承認但也沒否認。

  「怎么找到我的?沙統領一直沒離開我身邊,難不成你偷偷在他身上綁了繩子?」

  「這主意不錯!但我寧可繩子的另一端是綁在你身上。」他的曖昧已經從肢體動作延伸到言談上。

  「滿足你的好奇,三天前我就已經來到蒼莨境內,第一件事便是放出豢養的鷂鷹,為我傳訊給沙浪詢問你的去處,一得到回音我便趕來了。」

  「但沙統領從沒告訴我這件事……」她有種不被尊重的屈辱感。

  「是嗎?那真該死!沒關係,明天你就能替自己報仇了,隨你要殺要剮都行。」他的語調正經八百。

  「我可不像你,復仇成性——」

  這次他又沒讓她把話說完,使用的手段同樣卑鄙下流,原本摟在她腰間的手突然鑽進她的衣衫內,隔著單薄的肚兜抓攫住一只柔軟。

  在他熟稔的逗弄和軟硬兼施之下,瓏月逐漸無法克制體內的燥熱,差點要不知羞恥的吟哦出聲。

  「住手!」她紅著臉又羞又怒,卻仍是拔不開他的手。

  「我發現這法子比任何手段更能讓你乖乖聽話,我最害羞的瓏月。」他刻意將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敏感的頸間,雖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猜也猜得到她怒氣衝衝卻無處可發的窘態。

  一定很可憐,偏偏男人最受不了女人無辜荏弱的模樣,這比強力春藥更讓人無法抗拒。

  他禁不住誘惑,差點就要展開行動,大快朵頤一番——

  「黑岩王千裏跋涉而來,就是為了在這佛門之地欺負一個弱女子?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上一次分手前您好像表明過,對小女子已失去興致,原來您的興致要在這種地方才活躍得起來。」

  「你最好再找個更好的說法,因為在我心中最神聖不可侵犯的並不是神佛,而是能讓敵人聞之喪膽的武力。」

  「那換這個如何?」瓏月馬上回嘴。「小女子還記得您說過,有把握讓我在時機到來時對您投懷送抱,不是嗎?為什么現在的黑岩王卻要強迫一個無力反抗的女子?是否您已經沒有了當初的自信?」

  他無力的將沉重的頭垂靠在她的細肩上,有點認命又像在做著最後的掙扎。

  「若我說無關自信呢?」

  瓏月放開攔阻他的手,一副任君採摘的模樣。

  「那么主上必定也拋卻了理智和尊嚴,或者連對瓏月最後的那么一點憐惜,也拋棄在某處了吧!」

  閻滌非原本是想發怒的,最好能乘機佔盡她的便宜,嘗遍她的溫柔,但奇跡似的,她淡漠無奈的言語像是有某種法力,能在輕描淡寫之間,將他所有的惡念消弭於無形。

  唉!看來又被她贏了一次。

  「倪瓏月,若真有一天,我死也不肯放開你的話,那也不能怨我,只能怪你為何這么不同凡響,馴服你已經成為我這輩子最大的挑戰,誰教你讓我這么愛不釋手。」

  像是怕極了他把笑話當真,瓏月馬上訂正他的語病。

  「但那一天絕對不會到來,因為你早就把我放開了,就在你把我丟給沙統領的那一天。」

  「那又如何?當個言而無信的小人,總比日後反悔痛苦對得起自己,你怕嗎?」

  「如果害怕能有效阻止你的話,我是很怕,怕極了。」

  「就跟你挂在嘴上的怕死一樣害怕?」

  「更怕。」

  她的怯懦引來他的幾聲大笑,一點也不信她的膽子會這么小。

  「那我可要小心點,才不至於太早把你給嚇死。」輕柔的拉攏她身上的被子,他像哄小孩一樣的哄著這個最不聽話的女人。

  「睡吧!天都要亮了,小心明天要打一整天的瞌睡蟲。」

  「你這樣……我很難睡得著。」

  「胡說,我們又不是沒這樣一起睡過,那幾天東行的路途上,你幾乎每天都躺在我懷中睡得跟死人一樣。」

  「我不記得有那樣的事。」

  「我記得就好,如果你仍然堅持自己睡不著的話,我不介意繼續剛才被打斷的事。」

  這可不得了,瓏月馬上改口。「我想……對於那幾晚我應該是有點印象的。」

  「膽小鬼。」他悶聲笑著,抖動的胸膛震得瓏月心跳加速。

  她暗忖,那幾晚她全處在身心俱疲的情況下,兩人相擁而眠對她是一點影響都沒有,就算心有餘也力不足啊!

  但此刻又不同於那時,兩人處在極佳的精神狀態之下,一點點體膚的接觸都像親密的愛撫,她怎么還睡得著?

  不過奇怪的是,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沒多久,她便沉人了夢鄉,睡得無比香甜,像是睡在最安全的堡壘內,找到最舒服的休息地點,不自覺的放松、沉睡。

  * * * * * * * *

  那一晚閻滌非突然闖進她的臥室把她嚇一跳之後,他次日便跟住持要了間隔鄰的廂房,一住就是個把個月,讓瓏月更想不通他的目的。

  他既然不願說,她也不便多問,心中的好奇並不深,只是隱隱的覺得不單純。

  既然黑岩國已經亂成一團,他不率領大軍在各方徵討、伏妖降魔,卻有閒情在這裏閒散度日,如果他不是太有自信,那便是嫌命太長,天下太和平了。

  「你的白子已經快被我的黑子逼得無路可走,怎么還能心不在焉的任我大開殺戒?」閻滌非將一枚黑子點放在棋盤上,兩眼灼灼有神的盯著瓏月。

  「是啊!確實很危急,不過我輸在棋盤上還只是小事,若是輸在戰場上可就糟了。」

  閻滌非似笑非笑的瞅著她,豈會不知她話中的暗喻?

  「我的瓏月豈是輸不起之人?再來一盤,這次我讓你五子好了。」

  「不如你讓我休息吧!我們已經連下三盤,好累了。」三盤皆輸得奇慘無比,今天不是下棋的好日子。

  「那不如陪我到山下走走,我們找間賣酒的好地方溫溫肚子。」

  「不了,我從來就不愛喝酒,不如你另外找同好吧!」前幾日被他拖著到鎮上品酒,喝的量已超過這一整年的分量了。

  「那就不喝酒,找個有人唱曲的館子坐一坐,再叫壺好茶。」

  「下了,我從來就不愛熱鬧,不如你另外找人陪你去玩吧!」前些日子一連聽了五天的戲曲,到現在耳朵還鬧烘烘的。

  「那就不聽曲,我們逛大街買字畫去。」

  「不了,我從來不愛逛大街,至於字畫涉獵也不深,不如你自個兒去……」

  她連著幾個「不如」,把他的好興致全掃光了。

  「那就不好玩了。」

  閻滌非掃開棋盤上的棋子,掉得滿地嘩啦嘩啦響,接著便像小孩子鬥氣般冷眼與她對峙。

  「禪修之地本來就不是好玩的地方,黑岩王若不滿意可以另覓他處,瓏月也好繼續原本的清修生活。」

  「你在激怒我。」

  「瓏月不敢。」

  「不敢,但卻做得得心應手比誰都威風?」

  瓏月無語。

  「罷了,如果你表現得像尋常女子,對我唯唯諾諾、婉轉承歡,那就不是我所認識的倪瓏月了。」

  「主上這話是否在為自己找臺階下?」

  他馬上板起臉,裝出龍顏大怒的樣子。「倪瓏月,修行之人豈有如你這般放肆的?還不低頭認罪。」

  「瓏月有罪,還請主上恕罪。」卻是完全沒有反省之意。

  「你呀……」膽子之大,是他僅見的。

  這女人該不會因此吃定他了吧?

  閻滌非很認真的思考這個問題。

  「聽沙浪說你前前後後已經拜訪了幾處名山古剎,入宿之地也凈是些佛寺道觀,告訴我這些純屬巧合,我可不希望倪瓏月有遁入佛門的打算,若真如此,我第一個不答應。」

  他不答應?瓏月微蹙起秀眉。

  若她真有此意,她懷疑他能阻止得了?

  「主上大可放心,先別提瓏月罪孽深重,不忍污了佛門凈地,瓏月自己也沒打算如此厚待自己的下半生;況且,早在離開金安城之前,瓏月已和雙親做好約定,絕不食言。」

  閻滌非雙眼放光,顯示出強烈的好奇。

  「什么約定?」

  瓏月看著他,心底有個微弱的聲音暗暗警告,此事說出口必定後患無窮。

  但,仔細一想,她還怕什么?對她來說,最壞的都過去了。

  她最擔心的早就無可挽回的發生了,更別提那些不該多想、多挂心的事了。

  「到底是什么約定?」他又逼問,一臉不容她躲避的堅毅神情。

  「不準輕生。」她道。

  她的回答引來他誇張的大笑。「原來如此,這樣就解釋了我心中最大的疑惑,我的倪瓏月本就不是個膽小怕死之輩。」

  他心情大好,不住的點頭稱是。

  「應該的!應該的!」

  「並且不準遁入空門……」

  「本該如此!」他又點頭稱是。

  「一定要聽從韓姨娘的吩咐,找個男人嫁了……」

  「嗯?」這次他的表情就沒那么愉快,但同樣精採。

  「然後生下娃兒,為倪家留下血脈。」終於說完了。

  「……就這樣?」剛才的笑紋凝在他的嘴角眉梢,但卻消失在他深邃不可測度的眼底。

  「這的確平凡到無法滿足黑岩王的好奇,但瓏月若無法體會這平凡的幸福,它將成為一輩子沉重的負擔。如果不是黑岩王大發慈悲對瓏月網開一面,瓏月早就對雙親失信,追隨他們於九泉之下,在此還要再次感謝……」

  瓏月說著便要欠身行禮,卻被閻滌非一把拉直身子,動作粗暴,帶點發怒的前兆。

  「原來如此……」

  「是的,所以這些日子我沿路找尋適合暫住的道院寺廟,因為我早就發願要為雙親和死去的好友們祈福超渡,等時間一到便會依約前往風城尋找姨娘……你是否會奇怪,為何不在風城再發此願?」

  他沒回應她,只是用兩眼瞪著她,表情怪異,但瓏月並沒有細想太多。

  「雙親剛死,身為兒女理當守喪三年以盡孝道,但這三年對姨娘來說可能會嫌太長、太負擔,想把我嫁出去的話,就得趕在百日內完成終身大事,但我不想,所以暫住在這裏是最好的辦法。」

  「原來如此。」

  「黑岩王似乎不能茍同?」

  看著他陰沉難看的臉,瓏月不禁開始後悔剛才幹嘛把這些事說出口?

  「原來——」

  閻滌非還沒有機會把話說完,沙浪已經領來一名小兵求見,似乎有很重要的情報要報告。

  瓏月識趣的退開,走下亭子,心裏有個預感,他留在這裏的時間應該已告終了,下次見面會是何時?

  不,根本就不會再有下次,這幾天的和平相處根本是撿來的,是老天送給她的禮物,因為他們兩人之間很難有和平。

  腳步聲從後面傳來,她識趣的轉身迎上。「要走了嗎?」

  「是,是該走了。」他定眼看著她,像是要把她的臉容仔細的刻畫進腦海裏,但隱隱的,又像能見到他眼底閃動的異彩。

  「可以幫我一個忙嗎?因為時間緊迫,能請你幫我把廂房裏的東西收拾整理一下嗎?最慢半個時辰後便要上路。」

  「好的。」

  這點小事對她而言當然沒問題,雖然她知道他一向有隨行的貼身侍從,不過,或許這次真的很趕,需要她的幫忙吧!

  看著瓏月欠身離開後,閻滌非馬上換上一張淡定的面孔,倣佛若有所思又似早有定案。

  「沙浪。」

  「屬下在。」

  「半個時辰後歸隊。」

  「是。」

  「帶著我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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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數天前,瓏月從昏沉中醒來,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厘清自己身在何處?她知道自己在馬車內,駕車的仍然是不茍言笑的沙浪,她想問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但透過車窗看到騎兵隊和熟悉的黑色盔甲……

  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並且深知是誰的主意。

  這一定是開玩笑的吧?!

  如今她坐在帳內,被更多的大大小小的軍帳包圍著,隔鄰便是專屬於閻滌非的主帥帳,表面上看起來她被重重的保護著,但實際的情況卻是被緊緊的囚困住,插翅也難飛。

  回黑岩國途中,他不曾來探過她,卻在半途中找來一名大嬸服侍她,這樣該算他有心嗎?

  瓏月只是覺得矛盾。

  他到底想怎么樣?

  為什么嘴上說的和他所做的總是背道而馳?

  君無戲言不是嗎?

  或者這種情況只會發生在她身上?

  帳簾突然被掀起,閻滌非大步跨進來,他來到她跟前,用眼神暗示大嬸離開後才開口說話。

  「今晚應該可以有個好眠了,這裏是我方反攻路線的第一個營地,不像前幾天只能委屈你挨在馬車上休息。」

  「這帳子制作得很精巧,應該不是臨時找來的,我應該要感謝黑岩王的用心,只是不知我的身分是否住得起?我到底是囚犯、仇敵還是客人?」

  「你想問我為什么沒經過你的同意就強擄了你,是嗎?」

  「瓏月反省了很久,能猜得到的只有那天我在亭子裏說的話可能惹你不高興,所以你才做出這樣的決定。你很不甘心是嗎?」

  「你很想嫁人?」他不答反問。

  「無關乎想不想,這是每個女人都會經歷的路程,當然也有例外,你不要我嫁人嗎?你覺得我連那種平凡的幸福都不配擁有嗎?」

  「若我說是呢?」

  她一臉的傷腦筋。「嫁不嫁人倒是其次,但我答應了父母親一定要讓倪家的血脈延續……」

  「你要孩子,我可以給你。」

  「你在說笑?」因為她真的有股狂笑的衝動。

  「我曾刻意逗你笑過嗎?」他冷眼盯著她,那眼神像在告訴她,她若真敢笑出來的話,掐死她只是舉手之勞。

  沒有,但凡事總有第一次。「為什么?」

  他愣了下。「我也不知道,只曉得在那一刻,我無法接受你也會跟其他女人一樣嫁作他人婦,你是我的女人!」

  「不,我不是,從來就不是。」馬上澄清。

  「你是,要我馬上證明嗎?我可以馬上讓它成為事實。」說著,他馬上向她迫近一步。

  「別這樣,這種事……不需要證明。」瓏月紅著臉,既怒又羞。「我們都心知肚明,你曾經恨不得我死無葬身之地,我們是仇人啊!能得到你的寬恕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雖然你所報復的遠遠超過我們該贖罪的,但我希望一切到此結束,回到你親口說已經對我完全失去興致的那一天,我們各走各的不是很好嗎?」

  「不,不好。」他不僅一口否決,並且步步進逼中。

  「你也說過我們之間很難有和平存在,留下我,只會讓彼此痛苦,我學不來逢迎諂媚那一套,更沒有討男人歡心的手段,我只會惹你生氣,讓你想起留在我身上的血仇,那是一輩子都抹不掉的恨啊!你忘不掉的,而我更不會忘記你施在我身上的痛苦,上天注定我們兩人誓不兩立的,你又何苦?」

  「不。」他的語氣仍舊堅定,再度縮短兩人的距離。

  「閻滌非!」瓏月這次真的急了,她看到他眼中的執著,那樣的偏執和不顧一切。

  他知道他在做什么嗎?!

  事實是,他確實不太清楚,盡管她費盡唇舌長篇大論,他腦中浮現的仍舊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他絕不允許她嫁給其他男人,她的所有權只能獨屬於他一個人。

  「這才是老天注定好的!」他撫上她的臉,輕語呢喃。

  「什么?」瓏月已經無路可退。

  「我決定對你食言。」

  「你、你說什么?!」

  「為了不讓你走入其他男人的懷裏,我決定不放你走了,或許以後我會厭倦你,你還是能得到你要的自由,但至少現在不行,現在還不行。」

  現在還不行!上次是她的狡猾把他騙走的,他早就後悔了。

  所以當然不行!

  「不……你為什么要這樣?」瓏月無助的淌下淚。

  「別哭。」他吮去她的淚,然後說出令她震撼的事實。「這才是最好的辦法,你不想留在我身邊嗎?」

  她瞠眼瞪著他。

  「你瞞不了我,如果你真想離開我的話,早該想盡辦法讓沙浪提前完成任務,你在我們之間留了一條引線,剛好也是最初我留下來的引線,你真的想走嗎?」他扯開嘴角,說不出有多得意。

  「給你一個機會,最後的機會,現在就走出這裏,以後我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煩你。」

  啊!原本他一直都知道……

  「你若是肯守信用——」瓏月壓抑心頭的恐慌。

  「會,這次我一定會,你知道我說到做到。」他還是那副堅定的神情,從一開始他就掌握了最佳的籌碼,他給她的選擇一向就不多。

  「我當然要——」

  「要走嗎?那你得快一點,我會叫大嬸幫你準備隨行的物品,確定要走嗎?」他嘴裏說的和表面做的完全相反,雙手珍重的捧起她的臉,隨時都有可能採行下一步侵犯的舉動。

  「我要……」瓏月差點忘了呼吸。

  「嗯?要怎樣?」

  「我……我不知道。」她看著他漆黑的眼,猶如被兩潭深不可測的潭水吸引,隨著惑人的漩渦不住沉溺……

  被他奪了魂魄的人,怎能說走就走?

  「那就留下來吧!情況不會再更壞了。」他揚起笑,因為看見了早就預知的勝利。

  「……好。」她點頭,對他投降然後臣服。

  不由自主的輕喟一聲。「你好可惡,這次真的把我逼到絕路上了。」

  「我知道……這樣最好。」他傾身吻住她。

  這才是他要的結果。

  * * * * * * * *

  這是一條不歸路,她這么輕易就屈服,是否會讓這個傲慢的男人看輕自己?他甚至從頭到尾連一句承諾的話都沒有,她唯一的保障大概只有最早之前他承諾不殺她吧!只是這樣而已。

  但是瓏月並不後悔,大概是因為置之死地而後生了吧!

  她承認剛被他戳破自己的心思時,確實是很尷尬,感覺自己突然矮了他半截,這當然不是身高或身分的問題,而是平時兩人針鋒相對,本該是勢均力敵的,但那一晚,只憑著他的一句話,她便棄守了。

  無條件投降。

  她當然可以來個抵死不承認,然後勇敢的從他面前抬頭挺胸的離開,但那又如何?

  逞一時之快的話,在往後的日子裏她肯定會後悔。

  所以她低頭了,隨他怎么看待自己,因為她相信他心中的矛盾不會比自己少,從他一度放棄她,又找盡藉口的出現在她面前就可以知道了。

  或許這個賭她不會輸得太慘也不一定。

  但前提是,她得先放棄自尊放手一搏才行。

  至少他說得沒錯——

  情況不會再更壞了。

  瓏月撐起上半身,就著昏黃的燈光凝視著躺在身邊的男人,她的男人,她在心裏滿足的喟嘆。

  他真是個好看的男人……

  瓏月情不自禁的用小手在他棱線分明的側臉上勾畫著,從他寬廣的額畫過好看的濃眉,沿著挺直的鼻梁來到溫熱的唇上——

  「啊!」小手突然失陷。

  瓏月對上他睜開的眼,他眼底不帶半點倦容,看來他剛才並沒有睡著。

  「你不松口嗎?」手指被他的利齒咬著,帶著懲罰意味的痛從指尖傳來。

  他不僅不松口,竟還改咬為曖昧的吸吮,尤其在那雙閃著深濃欲望的雙眼瞪視下,瓏月整張臉紅成一片,只差沒滴出血來。

  「閻滌非!」

  「滌非。」他終於松口,卻是另有所圖。「我允許你喊我的名字,尤其是在這種時候。」

  「什么時候?」她天真的眨眼,不甚明白。

  「這種時候。」對她的虛心求教,他當然傾囊相授。

  下一刻,瓏月馬上後悔自己的無知,因為她發現自己再次被困在他的身下,動彈不得,而他濃重的呼息噴灑在她敏感的頸間。

  「很晚了,你不累嗎?明天或許會有新的軍情——」

  「那是明天的事,現在最重要的是眼前的你。」他臉上的笑變得更有侵略性。

  瓏月只能困難的吞咽口水,心口不聽使喚的強烈撞擊。很莫名其妙的,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到他的情景,那時的他肯定是他人生中最失意的時候,但她卻永遠記得他反撲向她的眼神。

  狂鷙又危險。

  是她親自在上頭抹上仇恨的色彩,所以她不後悔,她只希望能有機會再在上頭添上比仇恨更深更濃的情感。

  「你不專心!看我怎么罰你。」他的火熱開始襲向她。

  「滌非……」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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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18 小時前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閻滌非站在望樓上遠眺城門緊閉的皇城,幸好他一上位便在所有駐守邊境的將領邊安排自己的人手,這些人聰明的保持靜默,讓對手分不清他們到底是哪一個陣營的人,因此他一回國,憑他黑岩王的氣勢登高一呼,最佳的聯合陣線馬上成形。

  專屬於黑岩王的黑色繡金旗幟從邊境掃蕩到皇城外,不到兩個月已扳回劣勢,全面勝利。

  「邊關除了閻武將軍所率領的十三軍尚有能力反抗外,其餘皆已重回主上的掌控之下。」

  「派個使者過去,讓閻武老頭以為我有談判的誠意,條件隨他開,只要他能再撐半個月我就服他。」

  「是。」

  左右副將退出望樓後,閻滌非轉向站在另一端正乘著涼風的瓏月,她一向不過問他的事,若不是他主動帶她上來欣賞月色,她肯定守在自己的帳子內想辦法自得其樂。

  「明天一早我會讓沙浪先送你進城,在城裏有個安全的地方是我特地留下來的,知道的人並不多,等一切穩定下來後我會去找你。」

  聞言,瓏月先是一愣,然後有點自嘲的甩開心頭的疑惑,乖巧的點頭。

  「在想什么?我不喜歡你剛才的表情。」

  「那是怎樣的表情?」她不信在這樣的夜色中他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不讓她閃躲,捧著她的臉,銳利的雙眼像探照燈一樣,不放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情緒。

  「像失望又像理所當然,帶點自尋煩惱的樣子,你的小腦袋瓜子又在轉什么念頭?需要我來開解嗎?」

  他的敏銳讓瓏月大驚,沒想到他幾乎猜中了全部。

  這段時間跟著他南徵北討讓她摸清了他的實力,她知道這最後一仗他早有十足把握可以大獲全勝,她的安全更是無庸置疑,所以她不懂他為何要在此時遣開她?皇城已在望,他難道不想帶她進宮嗎?

  還好進不進宮對她並不是那么重要,這點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

  因此她才會有那樣揉合著失望難過,然後是自我解嘲的表情。

  他這么聰明,猜得出她真正的想法嗎?

  「我不喜歡你這樣。」他的雙眼仍緊跟著她不放,好看的眉因她臉上的苦澀已經聚攏起來。

  「我怕你已經厭倦我了,才短短不到幾個月呀!教我怎能不害怕……」她只說出一半的實情。

  「傻瓜,沒那么快,至少也要十幾、二十年吧!」他很滿意她的煩惱,那代表懷中的女人已經不能沒有他了。

  沒有男人能不為此感到驕傲自大的,更何況她是倪瓏月,如此特別的女人。

  「十幾二十年?」這次換她黛眉輕蹙。「那太長了!連我自己都要受不了了!」

  閻滌非咬牙切齒道:「來,我的月兒最乖了,要不要聽本王的話,把剛才那句話收回去?要不然看我怎么罰你!」

  瓏月一點也不怕他的威脅。「才不!怎么除了懲罰外就沒有獎賞呢?」

  「要獎賞?滿滿的珠寶一箱如何?」說到這個,他才發現自己給她的東西少之又少,除了深知她樸實的性情外,真正的原因仍是他不夠清楚她的喜好。

  「誰要那種東西?」果然,這女人的要求雖然不多,但真要能討她歡喜的東西更少。

  他無奈的嘆氣。「難不成月兒想要我摘下天上的月兒來給你不成?那真的難倒我了,可以要一些實際一點而我又給得起的東西嗎?」

  「可能無法實際到哪裏去,相信這世上黑岩王給不起的東西絕對沒有多少。」

  她的暗示換來閻滌非的警覺,就見他表情一冷,淡然道:「我以為你該不是那種貪心的女人,原來你等的也不過是這一刻,要什么說吧!賜給你一座宮殿,再冊妃封嬪如何?」

  他的冷嘲熱諷真讓人痛心,但瓏月並沒有表現出來。

  只是真真實實的發現兩人之間存在的差距,她突然可憐起自己了。

  「真可惜要讓黑岩王失望了,瓏月既然已經知道在皇城內另有一處安全的地方等著我,還要宮殿和妃嬪的名分幹嘛?不是自討沒趣嗎?況且那也不是瓏月想要的,瓏月只想要滌非身上的一件東西,當你不在時,可以睹物思人。」

  他一愣,為自己剛才的反應感到尷尬汗顏,更令他難堪的是瓏月的話中之話,顯然黑岩王和他閻滌非是有分別的。

  她像在強調她是屬於他的沒錯,但她屈服的不是那個令人望之卻步的黑岩王,而是另一名叫做閻滌非的男人。

  但這兩者是密不可分的,她應該要明白!

  「就只是這樣?」

  「這樣還不夠嗎?再多的瓏月已要不起——」

  「夠了!」他受夠了她這種可憐兮兮的樣子,那更顯得他的殘忍卑鄙。

  莫名其妙的,像是被她狠狠刮了一頓,硬是抬不起頭來。

  閻滌非舍棄身上的飾物,不吭一聲的從衣襟內拿出一把精巧的匕首,下意識的,他不希望拿任何的凡塵俗物給她,如果她真要拿來睹物思人的話,那他希望自己在她眼底也是特別的,所以他拿出這個東西。

  「啊!是閻陽的匕首!」瓏月一見到便認出它來。

  「不,是我的。」他也記起了這東西是從她手上搶回來的。

  「可是,它明明是閻陽給我的!」

  「但它本來就是我的……提到這一點,我一直沒機會問你這東西是怎么淪落到你手上的?」

  「當然是閻陽給我的。」她欣喜的接過,感覺跟這匕首的緣分特別深。「真的可以給我嗎?這美麗的東西真的原來是你的嗎?」

  「當然,這是我來到黑岩國後,父王送給我的第一件寶物,我一直帶在身邊,直到多年前第一次到金安一遊,才突發奇想的把它藏到將軍府內,那時只當是好玩,沒想到一年多前小陽知道後,會有夜闖將軍府的行動。」想到活潑可愛的閻陽因此喪命,更覺不值。「你還沒告訴我小陽為何把它給了你?」

  瓏月回望他的凝視,感覺他正想從那片哀傷中掙扎出來。

  「我也覺得很奇怪呢!那晚我和巧意聽說藏書閣有刺客闖入,被父親帶人圍困住了,所以以為我那兒應該是安全的,就走出房間來,誰知閻陽竟然躲在我房間外的林子裏,還大膽的跳到我們面前自我介紹,更怪的是,那時我一點都不怕他,我知道他不是壞人。」

  「他當然不是壞人。」他嗤笑一聲。「然後呢?」

  瓏月知道他現在想知道的並不是當時的經過,而是想多聽到一點發生在閻陽身上的事情。

  「然後他說要拿個東西給我當信物,但他掏匕首的舉動太突然了,嚇著了巧意,剩下的你都知道了。」

  「他的確太大膽了,」閻滌非幾乎可以想像當時的情況,然後像想起什么被忽略掉的事,他又問,「他為什么要給你這東西當信物?」

  「我忘了。」

  他不信。「你把每個細節記得這么清楚,怎么可能會獨獨忘了這一件?」

  「是啊!真是奇怪!」她歪著頭的模樣可愛又逗趣。

  但他可不上當。「太奇怪了反而讓人更想弄清楚。」

  「我怕說了以後,你會把閻陽的話當成遺言來徹底執行。」

  他不置可否。「那肯定是很不得了的事,我現在更想知道了。」

  「若我說……那是會讓我很困擾的話,你還會逼我說出來嗎?」哀兵政策。

  閻滌非定定的看著她,許久後才無奈的嘆氣。「好吧!隨你。」

  「謝謝。」換她松口氣。

  對她的感恩他一點都不想領情。「為什么我有種被當成小人看待的感覺?你防我防得很嚴。」

  「不,怕被當成小人的反而是我呀!你的身分地位不同於其他人,我怕我這時候說出來的話,會被你當成有所圖謀,你能否認自己沒防過我嗎?」

  他當然不能否認,因為剛才他便當過一次小人;但不管如何,那種感覺令他厭惡不已,他覺得事情再也難以掌控了。

  「告訴我,你想要我怎么做?只要你開口,我一定盡全力讓你滿足。」

  「別急著想補償我,難道滌非到現在還不懂嗎?在我毫不保留的投向你之後,不管你能給我多少,是真情還是假意也好,我都不會後悔,因為我已經沒有退路了,我懷中有的只有你,你就是我的全部。」

  * * * * * * * *

  瓏月的不後悔聽進任何男人耳裏,都是全世界最甜蜜的情話:但聽入閻滌非耳內卻是另一番翻天覆地的感受,相信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他清楚他和瓏月之間的戰爭已經結束,她的臣服是全面性的,帶點毀滅的色彩,這多少也要歸咎到他身上,是他逼得她一步一步退到絕境的,他可以說是大獲全勝;但也因此看到她惹人心疼的脆弱,他可能贏了面子卻早已輸了裏子,而她卻相反。

  「我聽說你殺了那些畜生為陽兒報了仇。」廳堂上,一名雍容華貴的中年美婦,語調冰冷的問。

  「是。」閻滌非少見的恭謹。

  「一個都沒漏掉吧?」

  「兒臣很難確定,但能殺的必不放過。」

  「哼!沒用的東西,為何沒把金安城給滅了?只殺了那個城主難消我心頭之恨。」這最後一個「恨」字幾乎用盡她全身的力量。

  「不管那些城民是否無辜,金安城是北方各國覬覦的金雞母,滅了它只能消一時的心頭之恨,不如將它據為己有,讓黑岩國在往後數十年能對它予取予求,也讓兒臣此次出師有名,不至於引起國內公論。」

  一只白玉茶碗從閻滌非的臉頰劃過,杯裏的茶水無情的潑灑在他的臉上。

  「住口!我只要能替陽兒討回公道,什么都可以不管!我希望你不是為了要討好某人才放過金安城。」她嘴角泛起冷笑。「聽說你把戰利品帶回來了,那個倪永的獨生女。」

  「是。」閻滌非暗地提高警覺。

  「為何還不把她交給我?」

  「兒臣暫時無法把她交給母後。」他幾乎可以看到母親眼底帶著血腥的興奮。

  「為什么?!舍不得嗎?」

  「這件事請交給兒臣處理。」

  一片窒人的沉默後,終於有人讓步。

  「好啊!希望你自己知道在做什么,食色性也,關於這方面我也不會幹涉你,只要你別玩得太過火就好。」

  「是,兒臣知道。」閻滌非面色不改的答道。

  這是他的母親,這世上僅剩的和他有血緣的親人,應該是最親的。

  但他從未在她身上得到他最渴望的東西。他渴望的不是王位繼承權或是身為皇子的尊榮,只要一點點母親對孩子的慈愛便可,但在這個宮內卻是奢求。

  閻陽在時她忽略他,閻陽死後她憎恨他,若非他是她的兒子,是這宮中僅剩能保護她的人,他從不懷疑她會一刀親手殺了他。

  只是,無論如何她終究是他的母親,唯一的親人,只要她能多看他一眼,不要拋棄他讓他孤單一人留在這世間,他願意獻上所有。

  「你……」她因強忍著憤怒,胸口劇烈起伏著,然後怒氣稍斂,自怨自艾起來。「算了!對你我還能要求什么?你肯認我這個親娘,又保住我這太後的位置,對我已經是天大的恩寵。」

  「母後有何吩咐盡管開口。」

  「我的話你還會聽嗎?」這是明知故問,她一向知道這兒子把她的話當聖旨。

  「母後盡管開口。」

  「這次的叛變全是因你而起,擾得我在宮內無法安心修佛,雖然你僥幸的平息叛亂,但也因此,內務官員已經發現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那就是新的皇族除了你之外便後繼無人,所以我已經替你找了幾位不錯的秀女,近期之內就會送進宮來,你該為新皇室添一些新血才行。我對你的期望也只有這一丁點了,你該不連這一點都要讓我失望吧?」

  「兒臣知道該怎么做。」

  多年來的習慣加上補償的心理,他早就決定只要是母親的要求他絕不違背,這次當然也不會例外。

  但在他應允的同時,心思卻不由自主的飄向另一個地方,一個有瓏月在的地方。

  瓏月該是個例外了吧!他拒絕將她當祭品獻給母親,就是最佳的證明,這一點,他母親應該也發現了吧!

  他不再像過去一樣再無後顧之憂,他有了牽挂,那條扯住心的線就係在瓏月的那一端。

  看來要小心了!

  * * * * * * * *

  一顆石子撞破紙窗飛進房內,驚醒了正睡得迷迷糊糊的瓏月,剛眨了眼,便聽見守在門外的超級保鑣沙浪有了動靜,似乎已經抓到了惡作劇的人,正在用力教訓

  「什么事?」

  「沒,小姐請繼續休息。」

  又一聲短促的哀號聲,然後像是被突然奪去了說話的能力,外面又恢復清靜,但瓏月知道肯定有事發生,她快速的整理儀容推門而出,剛好看見沙浪正扛起一個無法動彈的壯漢,搞不好正打算來個毀屍滅跡。

  「他是誰?」

  「小姐請勿多問。」

  瓏月審視那被擒的人良久,終於認出他是失蹤已久的右將。「不,把他放下來。」

  沙浪面有難色,他的服從仍是只針對一個人,那人是閻滌非而不是她。

  「放下他,否則我和你主子之間將很難善了。」

  沙浪掙扎了一會兒,終於還是聽從她的命令放下昏迷不醒的右將。

  「喚醒他。」

  沙浪順從的在右將身上幾個要穴拍了幾下,馬上就見右將痛苦難當的呻吟醒來;他看起來有點糟,臉上滿是胡髭,身上更有濃濃的酒味,這段日子肯定過得很頹廢。

  「沙統領先退下,讓我和他談一談好嗎?」

  「小姐……」她已經連下了幾個令他為難的要求,沙浪有預感,不管這個右將打算做什么,倪瓏月和主子都很難善了了。

  「拜托……」

  沙浪心軟的退開,但也只是退到院子角落,距離他們十來步之遙,他還是堅持以護衛她的安全為主,他們兩人的一舉一動仍在他的掌握中。

  「這趟你是特地來找我的吧!右將大人。」

  「小人再不是小姐口中的右將大人,小人不配……」右將勉強開口,聲音沙啞粗嗄,顯然是長期浸淫杯中物的結果。

  「何來不配之理?不管你過去曾做過什么不可原諒的事,你仍然是我印象中父親最信任的右將。」

  瓏月的話聽人右將耳裏,更令他羞愧難當,差點要抱頭痛哭起來。

  「你應該要放下過去的包袱,好好的過日子才對,瞧你現在這樣……我記得你的右手被廢了不是嗎?但命是留下來了,要好好珍惜,即使不能再拿兵器,做點粗活應該難不倒你。」

  右將抹開臉,義憤填膺的道:「小姐是心地善良的人,我不該害你,更不該害將軍大人,都是那個人……我來就是要把事實的真相告訴小姐,讓小姐清楚黑岩王的為人,別再被他所騙。」

  雖然覺得有點可笑,不過她還是問了。「你想說什么?我有什么好讓他騙的?」

  「我當初會背叛將軍便是黑岩王從中教唆設計,早在一年前他便找上我,我承認我在那樣的絕境之中有了怕死的念頭,我不像左將無牽無挂,可以為倪家拋頭顱、灑熱血,所以我接受了黑岩王的條件——」

  「現在說這些又有何用?我全都知道了,當時我也在現場的不是嗎?」

  「小姐不相信我說的?是不是那天我以刀要脅小姐的關係……我絕對沒有想傷害小姐的意思,那時我的任務已經完成,大可以等著跟黑岩王領賞的,可是……是倪將軍臨終前的一句話震醒了我,將軍即使發現我的背叛,仍然要我們提他的頭去邀賞,他說他不會怨我們,還要我們有任何生存的機會都不要放過。

  「將軍的話讓我慚愧不已,我那時已經後悔莫及,所以見到小姐又聽了小姐說的話,我心中篤定黑岩王絕對舍不得小姐死在我手裏,至少那是個機會可以讓我和小姐逃出那裏……小姐肯定不會相信我說的。」

  她搖頭。「不,我知道那全是真的,我也相信我父親會說出那些話,也相信那時的你對我並無惡意,就算你說是他親手殺了我父母親我也信,因為當時的情況原本該是那樣發展的,你現在告訴我這些是要我恨他嗎?」

  「小姐……」

  「都過去了好嗎?」瓏月扯起一朵慘淡的笑花。「你是否對我很失望?你覺得我不該忘記仇恨,投向敵人的懷抱是不是?我丟了倪家的臉,不如死得轟轟烈烈來得有尊嚴一點?」

  右將還能說什么?就算瞎了眼也該知道眼前的倪瓏月是屬於閻滌非的,想起倪將軍死前說的話,恍然覺得自己這一趟似乎是多此一舉。

  「小姐顯然下了很大的決心,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已無話可說。」

  「不要企圖說服我什么,我不會改變我的心意,就算是錯的,我仍然不會恨他,恨他只會加深我自己的痛苦,我頂多可憐我自己而已。」

  「我知道了,我只剩下最後一句話要告訴小姐,千萬別跟黑岩王進宮,雖然我不知道黑岩王心底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但有一件事是我唯一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絕不會動手殺你,因為在他的報復手段中並不包括這一項,他只負責玩弄小姐。我知道這樣說很難聽,但唯獨這件事小姐一定要相信我,因為這是黑岩王親口說過的,他不會殺小姐,因為早已有人向他要走小姐的命,那人就在黑岩皇宮裏。」

  「他舍不得殺我……」瓏月喃喃自語。

  他確實說過好幾次這樣的話,當時她以為原因很簡單,或許帶點浪漫色彩,原來並不完全如此。

  「宮裏的那個人是誰?誰有這么大的架子能讓黑岩王言聽計從?」

  「應該是太後,她寵愛前太子是眾所周知的。」

  「是,該是如此。」

  「小姐逃吧!如果發現事不可為,就想辦法逃吧!」

  「我要想一想……」

  「我可以幫你,我和我的女人就住在城東,很容易找——」

  「不,你不可以再蹚進來,那女人是你決定背叛一切的原因吧?那就該跟她好好的生活,忘了過去,別把你的痛苦傳染給她,別再沉溺在過去的罪惡感中了,你既然已經決定了自己的命運,就要有勇氣承擔。我也一樣,我的命運早已經決定在某人手上,我不是怕,怕也沒用。」

  「逃吧!小姐!」右將盡最後一次人事。

  唉……「我已經無路可逃了。」

  這是當初放下一切追隨閻滌非時沒想到的一點,她不在乎他對她是否還有恨,不在乎他對她的興趣能持續多久,她憑的只是兩人之間那股流竄的微妙氛圍,但現在她不得不懷疑,有那種錯覺的人或許只有她一個而已。

  若真能逃的話她還會在此嗎?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她被追逐得好累,選擇留在他身邊表面上是不得已的選擇,但真正的原因卻是她再也欺騙不了她自己,連他都察覺了不是嗎?

  他渴望她,光是這一點就讓她悸動不已,甘願被囚。

  如果進宮代表死亡,他能把她藏多久?

  她對他越來越沒有把握,他現在在哪裏?

  正在做什么?是否正和宮中那個人討論她的死期?

  這就是她放手一搏換來的結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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