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4621|回覆: 12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裘夢 -【寵妻入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24-5-17 00:06:2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裘夢 - 寵妻入骨

未婚妻不想努力,只想等死,怎麽辦?
龍錦昱:不知我的男色能不能引誘她……
沈琪瑄:并沒用,你這禍水滾遠點,我還能活久一點!
沈琪瑄做為家族棄子,長年被厭惡她的親生母親毒害,
心靈跟身體都千瘡百孔,無力奮鬥,只想混吃等死,
偏偏呢,她那身為慶王世子的未婚夫很礙事!
他們這樁婚事是他繼母為了坑他定下的,想來他也不願意,
至于她,她沒興趣跟愛慕他、想奪取婚約的嫡妹起沖突,
更沒興趣花費心力,跟他組隊鬥繼母,
所以第一次見面她就希望解除婚約,一拍兩散,
卻不料,這人居然說看中了她,堅持只娶她,
不僅親自照料病中的她,還因為嫡妹把她推入水中狠狠報複……
只是就說藍顏禍水害死人,任憑他千防萬防在她身邊安插人手,
為了達成嫡妹的心願,她娘仍給了她一杯毒茶……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24-5-17 00:07:1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要定這個未婚妻

春雨貴如油,一層春雨一層綠。

雨淅淅瀝瀝地下了一夜,清晨打開窗戶朝外一看,院中的花草越發青翠,滿目生機。

随着天色大亮,沉睡一晚的宅院漸漸開始熱鬧起來,院中走動的人影也多了起來。

常平侯府某處僻靜的院落,正房內也終于有了動靜,一串輕咳随着丫鬟輕挽床帷的動作響起。

略顯厚重的帷帳挂起,雕花繡床上一臉病弱之氣的纖瘦少女擁被半坐,手拿羅帕輕掩唇,單薄的身軀因咳嗽而輕顫,看上去越發弱不禁風。

另一名丫鬟捧了溫水給沈琪瑄漱口潤喉,平息了喉間的不适,她在丫鬟的服侍下掀被趿鞋下床去洗漱更衣,落坐在梳妝臺前。

“姑娘,頭梳好了。”

随着丫鬟青竹的一聲低語,沈琪瑄将目光落到菱花鏡上。

鏡中少女一襲水紅對襟上襦,紅豔的顏色襯得她的臉色都好看了一些,只是寒冬雖已退去,天氣回暖,她的衣着并未輕薄多少,屋中仍點着炭火以驅寒取暖。

梳妝臺上除了精美的首飾匣子,幾乎看不到胭脂水粉,只有一盒偶爾會用到的口脂,也不過是必要時為了點綴她的唇色,讓她看起來氣色好一些。

沈琪瑄點了下頭,從繡墩上起身。

外間桌上已經擺好了早膳,碗碟精致,食物看起來可口誘人,可是沈琪瑄只用了半碗紫米粥,吃了一個小籠包便放下了筷子。

“姑娘,您多少再吃一點吧。”青竹見狀忍不住開口勸。

沈琪瑄眉頭微蹙,抿了抿唇,重新又拿起瓷勺吃了幾口粥。

只是這樣,也已經讓服侍的丫鬟面露喜色。

但凡姑娘肯多吃一口,對她們來說都是值得高興的事。

她們自幼就服侍姑娘,看着她一路磕磕絆絆地長大,眼瞅着府裏就要為姑娘舉行及笄之禮,大家心裏都充滿了希冀。

及笄而嫁,她們應該能看到姑娘身披嫁衣的那一天。

水紅衣袖襯得腕間的翡翠玉镯越發清透明潤,也顯得沈琪瑄的手指更加的纖細,指甲蓋都透着蒼白。

輕輕在心裏嘆了口氣,沈琪瑄移身靠坐在軟榻上閉目養神。

昨日剛下過雨,空氣潮濕。

這樣的天氣并不适合她出門活動,便只能悶在屋中。

家中的孩子不獨她一個,只有她自幼身體病弱,一直養得艱難,為此,祖母也免了她的晨昏定省。

因為長年體弱,別說結交朋友了,她連手足尋常都見不到幾面,求學也是府裏單獨請了先生教她,沒讓她到族學裏去跟大家一起,除了大哥偶爾會送些東西過來,其他人可說都是避着她的。

沈琪瑄知道自己其實是被府裏的人有意識地孤立了,她就像是常平侯府裏的一個隐形人,似有若無地存在着。

不過時間久了,她倒也習慣了,越發不喜見人。

就這樣安安靜靜地活在侯府一隅,然後在某一天安安靜靜地離去,也沒什麽不好……

太陽升起老高的時候,青竹撐開窗棂透氣,沈琪瑄練了一張字,便披了件鬥篷走到了屋檐下,青葉給她搬來了一把椅子,她便坐了。

青竹、青葉、青花是她身邊服侍的三個丫鬟,青竹算是貼身大丫鬟,青葉、青花次一等,負責她的日常生活起居。

三個丫鬟,青竹嬌柔貌美,青葉、青花相貌上相對普通一些,長處在于健壯有力,一個人就可以抱起或背起突然暈倒或無力行動的她,有時兩人也會用小辇擡着她。

呃,算是她出行必不可少的存在。

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沈琪瑄覺得心情都好了幾分。

她的院子總是很安靜,丫鬟婆子都在有意無意中會放輕手上的動作,以期不打擾到她。

在她曬得有些昏昏欲睡之際,聽到了丫鬟青葉的低聲輕喚,“姑娘,若是困了便回房吧。”

沈琪瑄輕“嗯”了一聲,連眼睛都沒睜,由着丫鬟将她抱回了屋。

身子落到柔軟的床褥上,因夜咳難眠的沈琪瑄沒多時便睡了過去。

替姑娘将被子掩好,幾個丫鬟互相使個眼色,便退到了外面去守着。

青竹剛剛走出屋子還沒在檐下站定,便看到有人走進了院子。

“書琴姊姊怎麽來了,可是世子夫人有什麽吩咐嗎?”

來人正是世子夫人身邊的大丫鬟書琴,她聞言笑了笑,目光朝屋裏看了一眼。

青竹壓着聲音繼續回道:“姑娘剛睡下了。”

“哦,事情說給你聽也是一樣的。”

“什麽事啊?”

“世子夫人後日要去保國寺進香,府裏的其他姑娘們都一起,讓我來問問二姑娘到時候要不要一起去。”

“那等姑娘醒了我問一問。”

“行。”書琴笑了笑,“二姑娘最近精神不錯,想來應該會想去的。”

青竹也不由笑了,“嗯,我想着姑娘大抵也會想出去走一走的。等得了準信兒,我去回姊姊。”

“那行,我就先走了。”

青竹将人送出了院子,在門口目送對方離開,又在門口站了站,這才轉身回去了。

而這個時候,原本睡着的沈琪瑄整個人的狀态其實并不好。

小半個時辰後,她滿頭大汗地從床上直愣愣坐起。

她裏面一有動靜,外面守着的兩個丫鬟便疾步走了進來。

随着床帷挂起,她們看到了自家姑娘的狀況,不由異口同聲地問:“姑娘,您哪兒不舒服?”

青葉拿帕子去替她擦臉上的汗,她一頭一臉的汗,連衣服都濕了,青花去拿了一套幹淨的裏衣過來,準備等姑娘落汗就服侍她換衣。

沈琪瑄手撫着胸口急促地喘息了一會兒,這才慢慢平穩了呼吸,變得平靜下來。

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這麽多年了,她整日病歪歪的,都快要忘掉自己是熬夜看小說猝死然後胎穿來到這個世界。

剛剛的夢境她不但夢到了曾經,更夢到了飄着紙錢的孤墳,湊近了看墓碑上清楚地刻着愛女沈琪瑄之墓。

她死了!

她親眼看着自己屍體入棺,看着一鏟鏟的土填埋墓坑,耳邊的哀樂一直嗚啦嗚啦地響着,然後漫天飛的都是紙錢。

倒是滿盛大的樣子……

伸手抹了一把額上的冷汗,沈琪瑄長長地籲了口氣,這是不是預示着她這一世的生命快要走到盡頭了?

曾經她以為自己身體不好是天生的,可後來發現并不是。

五歲之前她也曾對這個世界懷抱希望,對新的人生有所展望,但九歲時她就對沈家徹底死心了。

母親對她的不喜、不親近,不是重男輕女,而是故意疏離,甚至帶着逃避;而她在祖父眼中是個注定成為棄子,無用的人,從未關切,自然不知母親主導她病弱的事實……

當初知道自己生病真相時,她真的是不敢置信,外加怒火攻心。

都說虎毒尚且不食子,顯然她這一世的母親比老虎可毒得太多了。

至于她的父親總體來說就是一個偶爾戀愛腦,耳根軟的男人,總之在對她的事情上跟母親保持了完美的統一态度,就好像她不是他們親生的一樣。

她嘗試過逃離沈家的,可惜當年太過年幼無能,後來身體日益病弱,她也沒了那個決心和勇氣,徹底擺爛,反正大不了一死罷了,還能怎樣?

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着”,但其實說真的,她這些年活得有點兒累,有時候還真覺得死或許也是種解脫,就是剛剛夢裏的情境太過凄涼,讓她有種看鬼片的既視感,多少有些吓到她了。

在兩個丫鬟服侍下,她換過衣服,重新洗漱梳妝,然後坐在靠在軟榻的引枕上發呆。

青竹端着一盅參雞湯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自家姑娘這副模樣。

“姑娘,喝點參雞湯吧。”

沈琪瑄似乎終于從紛亂的思緒中被人喚了回來,麻木地看了一眼被大丫鬟遞給自己的那碗湯。

她到底還是将湯接到了手中,心不在焉地攪了攪,舀了一瓷勺進嘴。

呃,有點兒食不知味。

對于姑娘這種狀态,青竹已經有些習慣了,不受影響地開口禀報,“先前姑娘小睡的那會兒,世子夫人身邊的書琴姊姊來過了,說是世子夫人後天要去保國寺進香,問姑娘要不要同行。”

喝湯的動作頓住,沈琪瑄将口中的湯咽下去,頭微側,撲扇了兩下長長睫毛,淡聲說:“窩了一冬天了,出去走走也好。”

“那婢子就去給世子夫人回話了。”

“嗯。”

沈琪瑄一邊喝湯,一邊想着,去寺裏燒燒香拜拜佛,也能順便散散心。



萬裏無雲,氣溫宜人,是個出行的好天氣。

常平侯府的女眷們前往保國寺上香禮佛,車馬侍從隊伍拉拉雜雜的一大群,由京城北門而出,坐在颠簸的馬車裏,沈琪瑄精神并不是很好,但難得能出門,她還是堅持成行了。

“咳……”

“姑娘。”一旁的青竹遞過一盞溫水。

盞小水淺,沈琪瑄兩口也就飲盡了,順過了喉間的不适。

她低頭百無聊賴地把玩着腕上那串豔紅的珊瑚手串,神色恹恹的。

“姑娘要不要含點蜂蜜?”青竹建議。

“不了。”沈琪瑄搖頭。

青竹便不再勸說。

沈琪瑄将身體靠在了車廂一側,把玩着珊瑚手串聽着馬車輪碾過土石路面的聲響。

保國寺離城大約幾十裏地,他們乘坐馬車也需要小半天的時間,一日之間往返時間過于緊張,所以大戶人家到寺裏禮佛,總要小住。

仔細一想,沈琪瑄赫然發現這竟然是自己第一次在府外過夜——這可太難得了。

這些年她被養在侯府一隅,等閑難見生人一面,更別提出府訪客,至于像這次這般在外小住更是從未有過。

莫名便有些悲傷起來,好懷念穿越之前的人生,假如上蒼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一定正常作息,絕不熬夜看小說!

當常平侯府的馬車終于在保國寺前,寺裏的知客僧已早早迎在了外面。

沈琪瑄扶着丫鬟的手臂從馬車上走下來,環視一周,對自己看到的周圍景色環境還挺滿意。

府裏自有人負責與寺中僧人打點,她什麽都不必管,只需要盡情呼吸這難得的自由空氣就好。

一行人先到大雄寶殿上了香,這才到寺中準備的禪院落腳休憩。

回到禪院廂房沈琪瑄便歇下了,這一路車馬颠簸,她如今的身子骨真受不了。

為了保證房中安靜,丫鬟們都待在屋外,生怕自家姑娘休息不好。

這處是單獨僻靜的小院,是常平侯世子夫人考慮到自家小姑子的身體狀況專門為她挑的。

前來寺中禮佛并不是單純的禮佛,有時也會有臨時的應酬往來,而沈琪瑄一向是被隔絕在這些事情之外的。

這次跟着一起來禮佛的當然不只沈琪瑄一個人,出乎某方面的考慮,常平侯世子夫人還帶了府裏另外幾名小姑子,嫡庶都有。

其中便有與沈琪瑄一母同胞的常平侯嫡次女,但她們姊妹向來感情淡薄,彼此也不會想着聯系感情什麽的。

一覺睡醒,已經是午後,跟來的随行人員已經全部用過飯。

洗漱更衣後,沈琪瑄簡單吃了點寺裏的齋飯,然後又喝了一碗苦澀的藥汁——從小到大,她吃過的藥比她吃的飯都多,胃口怎麽可能好得起來,經常覺得嘴裏都是苦味。

休息了一會後,沈琪瑄便決定出去走動走動。

如果之前的那個夢是預示的話,那她來到這個世界的活動範圍也太過狹窄,需要人為擴展一下,就當是對自己的臨終關懷了!

青竹體貼地給姑娘系了一件青色鬥篷,領着青葉青花一起陪着姑娘出門。

來保國寺禮佛的香客不少,但沈琪瑄主仆幾人卻挑了些僻靜之處走動。

這人吧,習慣了冷清便有些不愛熱鬧了。

寺院裏總透着股禪韻,粗壯挺拔的樹木高聳入雲,沈琪瑄仰頭去看,覺得遮天蔽日,陽光都暗了幾分。

一聲輕笑在旁邊突兀地響起,她循聲望去,竟是長身玉立,龍章鳳姿的一位錦衣男子,手裏似乎握着一件器物,眉眼溫潤,整個人透着股矜貴慵懶味道。

哦,長了一雙桃花眼,不是多情也風流,難怪看起來溫潤,大抵也帶了股撲面而來的中央空調的味道。

在她打量對方的同時,她也落進了對方的眼中。

她生了一副好相貌,雖然面帶病容唇色淺淡,但依舊是個秀眉水眸的美人胚子。

頭上梳了雙丫髻,綴了簡單的流蘇發帶,耳上無飾,脖頸纖長,身材高挑,青色的鬥篷下透出杏黃衫子,桃紅襦裙,露在鬥篷外的左手手腕上一串火紅的珊瑚手串,襯得她的手越加白皙纖細柔美。

少女袅袅婷婷地站在那裏,無端生出一縷風拂過人心田,蕩起漣漪陣陣。

“姑娘喜歡這株樹?”

沈琪瑄一聽,覺得聲音醇厚磁性,就是穿越前大家常說的那種低音炮,聽久了耳朵能懷孕的那種。

這男人長得好,氣質好,聲音也好,看衣着打扮還有錢,想來大部分的人都不會拒絕與他交談,也難怪他這麽自然地搭讪。

沈琪瑄抿唇一笑,朝他搖了搖頭,并沒有搭腔的意思。

她還沒來得及從樹邊轉身離開,男人已經慢慢朝她走近,像她之前一樣仰頭看樹。

沈琪瑄目光無意間瞥過男人腰畔的玉佩,轉身欲走的動作停了下來,那是一方極為眼熟的龍佩。

誰想得到她這病弱人自襁褓中就定下親事,未婚夫是慶王世子,一個比她大十歲的男人,而眼前這個男人的年齡好像差不多的樣子,加上腰間的龍佩——所以他是傳說中的未婚夫?

跟這樣式差不多的玉佩,她也有一塊,不過上面雕的是鳳,算是文定信物。

眼睑微垂,沈琪瑄準備靜靜看對方表演。

他這是閑得無聊撩撥逗弄小姑娘,還是心知肚明故意來戲弄她這個未婚妻?

原本她還有些想不通大嫂為什麽會邀約自己一起出府,這個男人的出現卻告訴了她答案。

呵,如果她先前夢境中看到的墓碑上的“愛女沈琪瑄之墓”是預示的話,那他們注定是對有緣無分的未婚夫妻。

纖柔白皙的手指輕輕摩挲着腕間的珊瑚珠子,帶出幾絲纏綿的味道。

男人的聲音突然響起,“這珠子還喜歡嗎?”

手指頓住,她擡頭看過去,抿了抿唇,在龍錦昱含着淺笑詢問的目光中終于輕輕地點了下頭。

這是月前大哥送給她的,看他一副問得自然的樣子,難道大哥所謂送給她的東西都是眼前這個男人送的。

這就有意思了,她大哥竟然從來不曾說明,這是要她不對未婚夫生情,或是要她這妹妹對侯府還有人對她用心而感激?

龍錦昱發出一聲輕笑,透着愉悅,盤着手中的玉石,閑話家常似地說:“猜出來了?”

沈琪瑄只是笑了笑,其實真不是那麽難猜,畢竟就算身為侯府世子,大哥的月例花銷也是有定數的,而他以往送來的東西有些委實是過于貴重了。

最主要的是,他們兄妹的感情沒有達到這種情分上,大哥沒理由在她身上花費這麽大的金錢,每次還都跟解任務一樣差人送去小院,人不見,話沒有,哪都是Bug。

只不過,她向來并不在意這些事情也無意深究罷了。

“看起來,你比沈家一些人有智慧。”龍錦昱一臉欣慰地說。

沈琪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你大哥有說是誰給你的嗎?”

她搖頭。

龍錦昱又笑,笑得饒有興味,深有感慨地說:“你們常平侯府啊——”各懷心思,各行其事,家族危勢早現,卻猶不自知。

沈琪瑄低頭伸手攏了下鬥篷。

“冷嗎?”沒等她回答,他将手中的東西遞了過去。

沈琪瑄看着那塊原本被他拿在手中把玩的淡黃色玉石,有些不解。

“暖玉,可以拿來暖手。”說完,見她仍是遲疑不伸手,龍錦昱笑着調侃,“也不差這一塊玉了。”

沈琪瑄想想也是,這些年經由她大哥之手到她手裏的東西确實也不少了,頭微歪,笑了笑,便伸手把那塊帶着青色流蘇穗子的暖玉拿到了自己手中。

玉入手溫潤暖和,猶帶着龍錦昱的體溫。

看她專心把玩暖玉的樣子,龍錦昱往她身邊又走近了兩步,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一下子便變得很近。

他的聲音醇厚性感,彷佛撩撥着別人的心弦,“聽說沈家馬上要為你辦及笄禮了,是嗎?”

她終于開口輕應了一聲,“嗯。”

“你覺得自己能活過及笄禮嗎?”這句話他壓得很低,又确保她可以聽到。

沈琪瑄心瞬間咯噔一聲,霍然擡頭驚疑不定地看向對方。

沈家意圖讓她循序漸進病故的事,他知道?

龍錦昱朝她點點頭,“有什麽想說的嗎?”

沈琪瑄扭頭看了眼跟着身後不遠的三名丫鬟,對一副想沖上前的青花輕搖頭開口道:“你們走遠些。”

三個丫鬟沉默地退遠了些,保證姑娘在她們的視線範圍之內,但又不會聽到他們談話。

此時,沈琪瑄才轉向龍錦昱,“世子想告訴我些什麽?”

“不是你心裏有疑問嗎?”龍錦昱反問。

“我心裏疑問多了,可不是每個疑問都必須得到答案的。”她不動聲色。

“生死大事也一樣?”

沈琪瑄一副生死看淡的無動于衷,“有時候活着挺難的。”

如果一個人整天吃藥如吃飯,活得茍延殘喘的,相信也不會有太多生存意志的。

龍錦昱點頭,“看出來了。”這是真看淡生死了,估計是這十幾年的生命确實沒給她帶來什麽人生期待。

沈琪瑄沉默地看着他。

龍錦昱笑了起來,伸手撩起她丫髻上的發帶,“既然都看淡生死了,我也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這男人性格有點兒惡劣啊,她真的挺想翻個白眼送給對方的。

龍錦昱的手摸了摸少女的發髻,嘴角勾起,發質柔軟光滑,低頭輕笑了一聲,又道:“頂了我十五年未婚妻的名分,突然就這麽香消玉殒了也确實挺令人扼腕的。”

沈琪瑄微微側頭躲開龍錦昱的手,“所以這便是你讓我大嫂帶我來禮佛的原因嗎?”

龍錦昱贊許地點頭,“挺聰明的。”他等了這麽久的未婚妻,總不能事情到最後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總要見上一見,看看有沒有挽救的必要。

人見到了,他也挺滿意,但就是小姑娘大約是被病痛折磨得狠了,沒什麽求生欲。

她不想對龍錦昱的這個誇獎表示什麽,兀自道:“即便如此,我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兒家又能做什麽?”

她的吃穿住用全部都在別人的眼皮子底下,又病了這麽多年,突然病故在世人眼中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根本不會有什麽波瀾。

只是,沈家為什麽要犧牲她這個嫡女?

任何一個大家族的嫡女都是一個很重要的資源,怎麽想都不應該是平白無故犧牲的。

如果問題不在沈家人身上,那麽就只能是外部原因,那最大的可能便只能來自于她身上的那一紙婚約了。

是她以前一葉障目了。

沈琪瑄目光落到龍錦昱身上,若有所思。

耳垂上突如其來的觸摸讓少女猛地一驚,下意識便要退開,龍錦昱伸手按住了她的肩,“想活嗎?”

沈琪瑄朝他笑了笑,意興闌珊地道:“不是很想。”

這談話就有些難以接續了,龍錦昱無奈地嘆了口氣,俯身低頭湊到她眼前,距離近到彼此的呼吸都能感覺到,“我等了十五年的未婚妻,并不想竹籃打水一場空。”

沈琪瑄毫無波瀾地說:“那是你的事。”不想到頭一場空,也沒見你這些年有做什麽,說到底就是活該。

“有點兒無情。”

“世子今天來見我,想必并不只這一個打算吧。”沈琪瑄的語氣心平氣和到有些了無生趣。

龍錦昱聞言一笑,又伸手捏了捏她小巧的耳垂,“聽說過慧極必傷嗎?”真是個冰雪聰明的丫頭,他突然有些後悔沒能早些來見她,好像錯過了很多。

沈琪瑄微微一笑,不露聲色地反諷回去,“世子大我十歲吧。”您看起來也不是笨蛋啊。

龍錦昱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意味不明地揚眉一笑,“牙尖嘴利。”

這次沈琪瑄可沒慣着他,直接伸手拍開了他的鹹豬手,眉頭微蹙,“世子請自重。”

龍錦昱卻忽然皺了下眉頭,鼻翼動了動,“這是被藥灌出藥香味了?”這得是吃了多少藥啊。

沈琪瑄面無表情地伸手推他,用行動無聲地表示大家可以拉開距離。

龍錦昱不但沒被她推離,反而越發靠近了一些,帶了幾分調笑地說:“就憑你這點兒力氣,推我?”

沈琪瑄确定龍錦昱在嘲笑她,好吧,她這副身子骨确實是弱不禁風,推人沒因為反作用力跌倒估計都算是僥幸了。

既然如此,她倒也不準備白費力氣了,迳自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只要解除婚約我應該就不用死了。”

家人想讓她死,不就是不想她嫁給眼前之人。如果她不用嫁給他,自然也就不必人為讓她去死了。

龍錦昱興味地揚眉,“這是想跟我談判?”她這腦瓜子果然是極聰明的,這麽快就抓到了重點。

沈琪瑄面不改色,“世子有興趣嗎?”

龍錦昱笑了笑,手指又捏住了她的下巴,湊到近乎要吻到她的距離,“可惜你已經勾起我的興趣了。”解除婚約是不可能解除的了,他甚至都想早一點兒娶人進門了。

沈琪瑄微微後撤,勉強隔開了一下兩人過于暧昧的距離,“一個女人對世子來說有什麽重要的。”就不能放她一條生路?

龍錦昱站直身體,一臉的雲淡風輕,“說的倒也是。”

如果他沒看上她的話,确實沒什麽重要的,他也确實可以放她一馬,但誰讓她這麽特別,特別到他一眼就相中了呢。

沈琪瑄耐心地等他的答案。

龍錦昱卻将目光投向了站在遠處的三個丫鬟,“她們信得過?”

沈琪瑄笑了笑,一本正經地道:“不知道。”

“不知道?”

“是呀。”她一臉的無所謂。

龍錦昱忽然就懂了,因為活得沒意思,對什麽都無所謂,不在乎,所以她可以不知道。

然後,他忍不住低頭笑出了聲,真是一個有趣的小姑娘,真是給了他很大的驚喜。

沈琪瑄眼睜睜看着男人就這樣笑着轉身走開,慢慢走遠。

啊,就這樣?

好半天,她才回過神來,無聲地笑了兩聲,有種自己被耍了的感覺。

“姑娘,您沒事吧?”丫鬟們圍過來,青竹代表出聲詢問。

沈琪瑄搖了搖頭,沖她們安撫地笑了笑,“沒事。”

“那是什麽人啊?”青竹滿面狐疑。

沈琪瑄轉着腕間的珊瑚珠子,微笑道:“慶王世子。”

三個丫鬟三臉懵,最後還是青竹發出了聲,“那不是姑娘的未婚夫嗎?”

“是呀。”

丫鬟們心下暗自都松了口氣,至少不是什麽不相幹的外男靠近姑娘。

沈琪瑄心中嘆了口氣,可能她的人生真的快要走到終點了。

算了,反正如今這麽活着也沒什麽勁兒。



沈琪瑄後來想明白了,她跟未婚夫之所以沒談攏是因為彼此的訴求不同。

對方顯然有讓她加入團隊協同作戰之意,而她則更想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自由地玩樂。

于是,分歧就産生了。

結果,他協同作戰不了,她也玩不成。

大抵可以用不歡而散來形容他們的情形,但仔細想想又覺得罷了。

她原本便已處在了一個最差的處境,再壞也壞不到哪裏去了。

正所謂,人生除死無大事,而生死在她這裏早已是可以預期的,所以這些年她一直得過且過,日子過得糊塗,真讓她打起精神變成宅鬥高手,委實有些強人所難。

總之她對于生存已經失去動力,人總有一死,而且又有那個帶有預示意味的夢出現……就這樣吧。

成功疏導了自己的心情後,沈琪瑄又一次躺平,任憑現實摧殘。

她其實不是什麽太過聰明的人,在生存環境險惡的情形下,也生不出挑戰或者開創新局的野心,認為自己戰力不足。

早前,她便隐隐有不好的直覺預感,未婚夫的出現只不過是肯定了她之前的猜測罷了——她是個注定要被犧牲的炮灰。

炮灰就要有炮灰的自覺,至少死後也算是風光大葬,排場還是有的,沒準兒死了之後她又穿回原本的世界了呢?

那真是超美好的一件事!

因為這個可能的猜測,她現在對于死亡甚至都有些迫不及待起來。

為防在她死後發生盜墓事件,死前一定要囑咐家人不要陪葬貴重物品,呃,只有這件事才真正值得她這個将死之人上心。

坐在涼亭中的少女面容恬靜,似在欣賞遠山之美,不會有人想到她正在琢磨身後事,記下若幹建議。

不遠處的空曠之地上,包括常平侯府未出閣姑娘在內的一些千金小姐正聚在一處談笑,唯有她這邊獨美。

眼瞅着別人自成一個小團體,将她隔絕在熱鬧之外,沈琪瑄習以為常,淡然處之,伸手攏攏身上的鬥篷,她一邊把玩着手中的暖玉,一邊欣賞姑娘們的游春圖。

自得其樂這種事,如今她已然爐火純青、登峰造極。

看着遠處走近的幾個身影,沈琪瑄目光閃了閃,哦,古代版變相的聯誼相親嗎?

她秒變吃瓜群衆,可卻不知,別人也在關注她。

沈琪瑄身為常平侯嫡長女,慶王世子的未婚妻,甚少在人前露臉,但過來相看的也都得到暗示,涼亭裏的那位名花有主。

盡管如此,出衆的容貌,出塵的氣質,依舊惹來了旁人不着痕跡的打量。

無欲則剛,因為看透人生、無所求,人自然便超凡脫俗,沈琪瑄因此別有一番韻味吸人眼球。

她今天偷偷倒了一碗藥,因此嘴裏不似往日一般苦,口中含了一枚蜜餞甜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龍錦昱堂而皇之走進涼亭時,少女臉上的表情有瞬間的訝異,但飛快地便恢複了正常。

“心情很好?”龍錦昱問。

雖然對方一臉溫和淺笑,沈琪瑄卻分明感受到脊背發寒,這是笑裏藏刀式溫情。

但她依舊十分正直地回了句,“之前是的。”見到他之後明顯變差了。

大哥,咱們之前明明已經談崩了不是嗎?您這還來露什麽臉,博曝光度嗎?又沒有收視率要求,啧。

“那是看到我不開心了?”他明知故問。

沈琪瑄無辜地眨了眨眼。

龍錦昱指指被她把玩的暖玉,“過河拆橋速度是不是太過翻臉無情?”

沈琪瑄一副不懂就問的求知口吻,“橋都斷了,還怕翻臉嗎?”

說得好有道理,他竟無言以對。

龍錦昱感受到了來自未婚妻的叛逆挑釁,小姑娘年紀小,脾氣可一點兒不小,竟是個刺頭兒!好,很好!

“你這是有恃無恐?”龍錦昱微笑低問,真覺得他拿她沒辦法了?誰讓她從出生就跟他綁在一起,而且還得綁一輩子,他不同意拆橋,這可不算欺負人吧。

“世子言重了。”她四兩撥千斤。

龍錦昱朝自己身後提着一只食盒的侍從看了一眼,沈琪瑄也跟着看了過去。

“本來是拿給你嘗嘗的。”他不無遺憾地表示。

她毫不遺憾地表示,“我胃口向來不好,沒什麽能入口的東西。”不勞您白費心機。

“難怪身子骨這麽弱,都禁不住一陣風。”

“哦,也還好,反正我素日也是不出門的。”風又吹不到我。

有少女娉婷而來,分花拂柳,身姿婀娜多姿,在亭外飄飄下拜,聲若黃莺出谷悅耳動聽,“見過慶王世子。”

沈琪瑄平靜地看着來找存在感的庶姊,常平侯夫人私下針對她的事果然是秘辛,庶姊這是想撈個側室什麽的當嗎?

龍錦昱此時已恢複成矜貴疏淡的表情,說了聲,“不必多禮。”

“妹妹今日身體可好些了嗎?”

倒也不必表現得如此姊妹情深,畢竟咱們連面兒都沒見過幾次,委實生疏。

沈琪瑄淡淡道:“左不過是拖日子罷了,倒讓姊姊挂念了。”

她這話讓沉玉菲一時無法搭腔。

龍錦昱聞言卻是眉頭皺起,面露擔憂地看過去,“可是又哪裏不舒服了?我從府中帶了府醫來,不如叫他來給你診治一二?”

“不必了,沉痾固疾不必費心。”她拒絕得十分幹脆。

這家夥,沒事出行帶什麽府醫?這擺明是別有意圖。

是突然覺得讓她這個未婚妻因病夭折不符合他的切身利益,所以想着搭把手救上一救?

啊呸!想救人,這十幾年幹什麽去了?

現在才來太遲了,他想救她就會讓他救了嗎?

龍錦昱一臉不贊同地看她,“怎麽能如此罔顧身體,也是常平侯府中人慣的你。”

沈琪瑄真想給他“呵呵”兩字,這是演戲上瘾了嗎?是在樹立深情人設嗎?

她并不想陪他演。

沈琪瑄當即手撫心口,秀眉輕蹙,一臉虛弱地開口,“我身體不适,先走一步。”

幾步開外的丫鬟還沒來得及上前,龍錦昱就已經搶先一步将未婚妻一把撈抱而起,大步朝亭外走去。

三個丫鬟趕緊跟上。

猝不及防地被男人抱進懷中,沈琪瑄瞬間就被吓得身子僵硬,心念急轉,四目相對間,空氣都有些凝滞。

“難受嗎?”

看着對方眼中那毫不掩飾的奚落之意,沈琪瑄就知道他這是故意的,她不想說話,想靜一靜。



沈琪瑄一路被人公主抱,徑直抱入了某世子在寺中暫時落腳的禪院,并将一衆侍從都隔絕在了房外。

沈琪瑄被男人毫不避諱地放到了自己的床上,內心掙紮了一會兒,她還是忍不住出了聲,“不是要看大夫,人呢?”

龍錦昱撩袍在她身側坐下,一臉的光風霁月,“你又不是真病了。”

沈琪瑄無言以對,撇開臉,掩飾內心咬牙切齒的不滿,龍錦昱卻突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臉轉向自己。

沈琪瑄內心緊張,孤男寡女獨處,空氣中都充滿了危險因子,她不敢掉以輕心。

“之前不是很能說?”龍錦昱挑眉問。

她陪笑,不敢随便回嘴,無論挑釁還吵架,都是講究方法以及挑時間地點的嘛,現在就明顯不太适合,她又不是腦子進水了。

少女一臉乖巧無辜,看起來毫無攻擊力。身上隐隐透着藥香,臉上不曾塗脂抹粉,一派天然,十分撩動人心。

想到面前這個讓他心動的姑娘是他自幼訂親的未婚妻,龍錦昱突然就覺得自己實在沒必要克制某些沖動,她本來早晚就都是他的!

尤其這丫頭之前還仗着在人前有恃無恐,幾次三番地擠對他,總要給她一點教訓才是。

沈琪瑄猛地睜大眼,因為唇上傳來男人溫熱的唇瓣觸感。

靠,這是什麽情況?

她想躲想退卻直接被人攬進懷中,箍得更緊。

龍錦昱一手攬着她的腰,一手托在她腦後不給她躲閃的機會,強硬地撬開她的牙關攫取她的甜美。

男人的唇是熱的,吻是令人窒息的,他的身體也是熱的,體溫有些燙人。

沈琪瑄的心都顫了,不敢亂動,生怕男人獸性大發當場辦了她。

孤男寡女,身下就是床,事情發展過于迅速,極易翻車!

許久之後,龍錦昱平息了自己的欲火,看着懷中被自己吻到眼泛春水,面若桃花的少女,喉間發出一陣輕笑,“現在果然乖多了。”

沈琪瑄原本淡色的唇被吻得紅豔欲滴,整個人都變得秀色可餐而不自知。

“世子如此行徑,實在太過輕浮。”她咬牙斥責。

男人冷嗤一聲,“占用了我十五年未婚妻的名分,我連一點兒利息都讨不得了嗎?”

“當年我不過是襁褓中的嬰兒,此事與我何幹?”她也很無辜的好不好。

“你占用了名分。”

“世子可以解除婚約啊。”

“幼稚。”這裏面牽涉到了方方面面的事情多了。

沈琪瑄不由反唇相譏,“即使不能解除婚約,也并不會妨礙世子您納妾收通房,何必做此情狀,委實可笑。”

龍錦昱朝她一笑,她頓時頭皮發麻。

果然下一刻,他便悠悠哉哉地道:“确實妨礙到了,我從來清心寡欲到彷佛出家修行。”

“那世子顯然是高估自己的節操了。”心裏的不滿沈琪瑄還是要表達出來的。

龍錦昱不以為意地一笑,“也對,剛剛我确實想要了你。”

他并不掩飾自己對她的yu/望,也想讓她清楚地知道這一點,別一直挑釁。

沈琪瑄成功被恐吓到了。

龍錦昱輕撫她的臉,朝她笑得人畜無害,言語卻陰氣森森,“放心,就算你不能嫁給我,死前我也一定會把你變成我的女人,總不能讓你白白擔這十多年的名分。”

好……好恐怖的禽言獸語!

她還是能屈能伸的,立刻轉變态度,“世子倒也不必如此執着。”

“我只是不喜歡吃虧。”逗弄她挺有趣的。

這話說的,好像她就願意吃虧似的!

沈琪瑄不禁說:“冷靜一點,我們都冷靜一下。”

他表示贊同,“嗯,确實需要冷靜一下。”

“那可以請世子先放開我嗎?”她小心詢問。

“這個不太可以。”他微笑如故。

禽獸!肚裏暗罵的沈琪瑄努力找話題,“世子找我過來一定是有事同我說吧。”

龍錦昱在她唇上親了一口,懶洋洋地道:“只是想跟未婚妻親熱親熱。”

話題過于危險,得打斷。

然而沈琪瑄明知如此,卻着實想不到能說什麽,尤其大腦許久不用,一到關鍵時刻就反應不過來。

她彷佛看見巨大得占滿螢幕的“危”!

龍錦昱的手圈住少女的腰,蹙眉,口氣不禁帶上了一絲絲的嫌棄,“這麻杆似的腰肢,身上全是骨頭,硌人得很。”

這麽嫌棄你倒是松手啊!沈琪瑄心裏怒罵。

龍錦昱的大手從上到下毫不客氣地把她摸了一遍,臉上的嫌棄都要溢出來,“手感太差了,該長的地方都沒長。”

我謝謝你全家!沈琪瑄控制不住自己上下牙齒磨到了一起,難以維系表面的淡定,去他媽的,姊被人性騷擾了,可姊竟然還不能賞他幾巴掌,太可惡了,太憋屈了。

“在生氣?”

沈琪瑄皮笑肉不笑,很明顯不是嗎?

龍錦昱嘆氣,“你有什麽好生氣的?”

他說的都是實話,沈家實在是沒把她養好。

不過,也怪他自己,之前一直沒把這未婚妻放在心上,心想就算是她早夭也對他沒有什麽妨礙,最多不過是再另尋一門親事罷了。

這次來,主要是因為他繼母那個惡毒的女人暗示沈家可以換人再結姻親,他可不想讓她如願,他原本只是想跟未婚妻見上一面,好歹先把她的命吊住,先壞了繼母的打算,只要不是太過不堪,他也可以娶進門,對他接下來的計劃也沒什麽妨礙。

結果倒好,一來他就看對了眼,這命就不是吊,那必須得保下來了,還得盡可能治好她,否則,怎麽陪自己長長久久。

事到如今,沈琪瑄才察覺自己罵人的辭彙量如此貧乏,不知從何罵起。

“我攤上你這麽一個病弱的未婚妻,連下口都生恐太用力而傷到你,我都還沒抱怨。”

“真是委屈世子您了。”她實在沒忍住譏諷出聲。

“嗯。”他在她腰上摸了幾把,“你乖一點兒,我不讓你死在侯府。”

沈琪瑄斟酌了一下用詞才開口道:“不麻煩世子了,生死有命。”

“做我的世子妃不好嗎?”瞧這意思,為了不當他的世子妃,她竟然寧可去死嗎?龍錦昱真切地受到了打擊。

确實不怎樣,她努力委婉,“我生性驽鈍,難堪大用,就不拖累您了。”

那什麽慶王府一看就不是善地,出了龍潭又入虎穴,她又不是自虐,橫豎都是死,在侯府待着至少習慣了。

龍錦昱将她整個人抱坐在自己腿上,下巴擱在她肩窩處,整個人都呈現一種放松的狀态,眼睛半合,放柔了聲音說:“我們綁在一起這麽多年了,無所謂了。”你入了我的眼,進了我的心,現在想逃晚了。

不,我有所謂!

我不想跟個潛在神經病一起生活。

然而,沈琪瑄并不敢把心裏話講出口,龍錦昱也顯然有自己的主意。

一方天地,兩樣心肝,各懷心思。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24-5-17 00:07: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成了他的人

大半夜的,保國寺一處客居禪院燈火通明,人聲嘈雜。

常平侯府的嫡女半夜病發,驚起了一群人。

“驚懼憂思,受涼導致的發熱。”這是慶王府府醫診斷之後給出的結論。

此時毫不避諱直接坐在床畔的龍錦昱一臉冷沉,“開藥吧。”

被外人搶了主動權的常平侯世子夫人此時也在房中,既不好離得太近,又不能離得太遠,畢竟床上躺着的是她未出閣的小姑子。

慶王世子毫無外男的自覺,俨然一副主人家的作态,讓人都不知道怎麽出聲提醒他行事委實有失分寸。

床上的少女面色蒼白,滿頭冷汗,唇色卻又因高熱而透着不正常的嫣紅,完全不似白日那般有生機。

龍錦昱拿了帕子替她擦拭臉上的汗漬,一手握着她露在床外側的右手,感受着非正常的體溫。

是他吓到她了嗎?

她看起來也不像是容易被吓到的性子啊,那小嘴嗆起他來劈哩啪啦挺犀利的。

如果不是被他吓到,那便是她這些年來生活的環境讓她積郁成疾。

想到這裏,龍錦昱心頭怒火驟然生騰而起。

“世子。”常平侯世子夫人開口勸說,“您看,這畢竟是妹妹的房間,她又是雲英未嫁之身……”

龍錦昱頭也沒回地道:“她及笄之後我們就要議定婚期,不差這點兒時間。”

“可這……”

“程立,請常平侯世子夫人出去。”

“是。”

于是,身為事主嫡親大嫂的常平侯世子夫人被請離了小姑子房間,反而是小姑子的未婚夫那個外男喧賓奪主成了主事人。

這可上哪兒說理去?

屋內龍錦昱扭頭看離得最近的那個丫鬟,“去給你主子找套幹淨的寝衣來,她身上都被汗濕透了。”

被吩咐的是青竹,她轉身去找衣服。

可衣服找來了,某世子卻沒有半點兒回避的意思。

在三個丫鬟過于譴責的目光下,龍錦昱終于回過了神,失笑一聲,“我的錯,你們給她換衣服吧。”說着,他從床邊起身避到外間。

三個近身服侍的丫鬟手腳麻利地幫主子換過衣服床褥,然後龍錦昱便又坐回了床畔。

丫鬟們失語,只能不錯眼地盯着,守衛自家姑娘岌岌可危的閨譽。

藥終于煎好端來,可床上的人雙目緊閉嘴巴閉合,死活喂不進去。

“我去找灌藥器。”青葉轉身去翻帶來的箱籠。

“我來。”龍錦昱這個時候卻端過了藥碗,皺眉看了眼深棕色的藥汁,将碗湊到自己唇邊猛地吞了一口,然後俯身朝床上高燒不退虛汗不止的少女唇瓣而去。

屋內瞬間響起幾聲抽氣聲。

苦澀的藥汁遭到了人本能的抗拒,沈琪瑄閉口扭頭試圖躲開它的荼毒,龍錦昱卻用手鉗住她的下巴,強硬地将藥汁渡了過去。

一碗藥終于全部灌了下去,連龍錦昱都出了一身的汗。

“程立,去幫我取套幹淨的衣服來。”

“是。”

龍錦昱拿帕子替少女擦幹淨嘴角殘留的藥汁,不多時,名叫程立的侍從替主子拿來了替換的衣服,然後,龍錦昱直接将伺候的下人全部趕出了屋子。

常平侯府的人都站在院中面面相觑。

房門口擋着一排慶王府的護衛,旁人難越雷池半步,常平侯世子夫人手中的帕子都扭成了一團麻花,神色間滿是焦躁不安,這實在于禮不合。

即使是未婚夫妻,可現下分明有侯府的人能照料,不至于因為事急從權要慶王世子親自照料,對方分明仗勢欺人。

可要她為了一個不受寵,随時都要死的小姑子出頭,她又覺得不劃算。

常平侯世子夫人嘴唇顫抖說不出半個字,又不敢稍離半步,只能繼續留下來盯着房門緊閉的禪房摟帕子。

房內,龍錦昱脫去身上汗濕的衣袍,換上了侍從取來的幹淨衣服。

床上的少女雖吃過了藥,卻仍在昏迷中,眉頭都因病痛微蹙着。

龍錦昱揚聲對外面吩咐,“找個丫鬟進來伺候。”

不多時,青竹垂首走了進來,手裏還端了一盆清水。

見慶王世子目光看過來,急忙開口解釋,“要摟濕帕子給姑娘冷敷額頭。”

“嗯,過來吧。”

青竹小心翼翼地摟了濕巾敷到姑娘額頭,順便不着痕跡地觀察姑娘的衣着,龍錦昱就彷佛沒看到這一切,只垂眸端坐在一邊。

随着藥效發揮,沈琪瑄的高熱終于漸漸退了下去,臉色也恢複了她一貫的蒼白,唇色也淺淡了下去,青竹心中的大石落地,長長籲了口氣。

龍錦昱道:“既然燒退了,你也下去吧。”

青竹驚訝地擡頭看過去。

龍錦昱泰然自若地繼續吩咐,“将我換下來的衣物拿給外面的程立,讓他幫我再去拿套衣服過來。”

青竹遲疑了一下,垂頭應承,“是。”

屋子裏再次安靜下來。

龍錦昱的手探向未婚妻的臉,輕輕摸了下她的右臉頰,指腹最終在沈琪瑄的唇瓣摩挈停留久久不離。

突地,房門被推開,有人輕手輕腳地走進來,龍錦昱沒有動。

進來的人恭敬道:“世子,老奴取了您的寝衣來。”

龍錦昱嘴角微揚,擡眼看過去,果然看到從小服侍自己的苗安,“還是你服侍周到。”

苗安一臉恭謹,微微彎腰,“老奴服侍世子更衣。”

龍錦昱自床前起身,走過去伸展雙臂,“讓常平侯府的人都離開吧,這裏不需要他們。”

“老奴知道。”

苗安将主子換下的衣物收拾放好,又抱了之前換下的髒衣臨出去前細心地囑咐一句,“世子妃剛剛退燒,世子一會兒記得喂她喝些溫水。”

龍錦昱聞言笑着點頭,“我記下了。”

“那老奴先告退了。”

“去吧。”

龍錦昱聽到房門被關上的聲響,走到桌旁倒了杯溫水又回到床前,依舊是用口渡水過去,喂了少女兩杯水才停了下來。

等他再次坐到床邊,直接伸手掀起被子一角在少女身邊躺了下去。

混沌的夢境中,沈琪瑄好不容易從被封的棺材中爬出來,又一頭摔進奔湧的岩漿中,取代窒息黑暗的是鋪天蓋地而來的高溫灼燙,等爬出岩漿又滑入了河流中,有水漫進口中,然後在她感覺到冷意時,又被一團火包裹住……

生平頭一次與異性同榻而眠,龍錦昱心情有些複雜,垂眸看着懷中昏睡的少女,他的目光漸漸變得深幽暗沉。

他倒不是真那麽禽獸要對一個正在生病的小丫頭做些什麽,只是擔心常平侯府的人會借着這次她生病的由頭直接把她弄亡故了。

小丫頭大抵是真無所謂,可他有所謂!

難得碰到一個挺有趣的丫頭,還是他名正言順的未婚妻,就這麽任她香消玉殒怪可惜的。

最可恨的是這丫頭擺明無意于他,寧可死都不想掙紮一下求個生路——不,或者說只想脫離他去求生!

這他怎麽可能會如她的意,不可能的!

不如趁此機會讓她貼上自己的名字,再脫身不得。

想到這裏龍錦昱不禁無聲勾唇,将人往懷中又摟了摟,他低頭擡起她的下巴,慢慢湊了過去,細細密密的吻落下去,少女的唇在無意識間張開,讓男人得以長驅直入,肆意掠取她的甜美。

身體的不适迫使昏睡中的沈琪瑄自夢魔中醒來,她喘息着,整個人還沒能自夢境中完全脫離出來,眼睛視線還沒完全聚焦。

龍錦昱從她脖頸擡起頭,伸手摸她的臉,啞着嗓音開口,“醒了?有哪裏不舒服?”

男人的聲音喚回了沈琪瑄的神智,她瞬間全身僵硬,緊接着便是驚懼羞惱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嘶聲道:“你在做什麽?你還是人嗎?我才多大?”

更何況她還生病,趁人神智不清的時候上下其手,不是禽獸是什麽!

“足夠嫁人了。”對方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瞬間讓沈琪瑄啞了聲,靠,她忘了這個時代女孩子十三、四歲嫁人是很正常的,更何況她都十五了,馬上要辦及笄禮。

“而且我又沒真要了你。”龍錦昱慢悠悠地補上後半句。

那她是不是還得謝謝他了?怒火中燒的沈琪瑄深呼吸,然後伸手去推壓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結果,當然是沒推動!

這破身體!

他看她惱羞成怒氣急敗壞的模樣不由笑了,“就說你身子太弱了。”

這是赤裸裸的落井下石啊……

沈琪瑄咬牙切齒道:“你先從我身上起來。”

“口渴嗎?”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話題跳躍,沈琪瑄不由微怔,轉念一想,她立時回答,“渴了。”

龍錦昱低頭在她唇上一吻,幾不可聞地笑了一聲,從她身上起來,下床幫她倒水。

趁這工夫,沈琪瑄飛快地坐起身掩好自己散開的衣襟。

她氣還沒喘勻,龍錦昱已經拿着一杯水回到床前,伸手遞給她。

沈琪瑄伸手接了,沉默地低頭喝水。等她喝完,龍錦昱又将杯子放了回去。

在男人又要上床的時候,沈琪瑄抱着被子往床裏縮了縮,一臉戒備地看着他。

龍錦昱朝外面看了一眼,對她說:“天還沒亮,繼續睡吧。”

這是天亮不亮的問題嗎?

這是她敢不敢繼續睡的問題!

沈琪瑄沉着臉說:“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你半夜發病,我帶了府醫過來為你診病。”

然後就喧賓奪主鸠占鵲巢了,她默默在心裏替他把話補充完整。

龍錦昱上床伸手拉被子。

沈琪瑄力氣沒他大,自然是争不過他。

“睡吧,我陪着你。”男人将被子蓋在身上,閉上了眼。

沈琪瑄繃着臉,謝謝,但她并不需要。

沒聽到她的動作,龍錦昱閉着眼又說:“如果今晚我沒留下來,你可能就要病危身故了。”

他沒想邀功,只是向她陳述一個事實。

而這件事也讓他十分惱火,常平侯府實在是過于奇葩,因為家人之間的龃龉,甚至不惜幹脆犧牲一個侯府嫡女借此平息事端。

哼!自從當年陳氏選擇跟他的繼母勾結在一起,就注定無法輕易從他繼母的賊船上跳下去,更何況如今他心悅于這丫頭,更不會讓他們就這麽犧牲她,要了她的命去。

沈琪瑄張口結舌,好一會兒才發出難以置信的聲音,“這也太瘋狂了吧。”就在這瘋子眼皮底下行事,是生怕惹不怒他嗎?

他就算不喜歡她,臉面總還是要的,沈家人這是啪啪往他臉上打耳光啊,夠有勇氣!

“你以為呢?”他都被常平侯府這樣的舉動吓了一跳。

沈琪瑄自語似地呢喃,“我真不是他們撿來的嗎?”

“應該不是。”

沈琪瑄下意識地伸手捋了一把自己的頭發,手指撓着自己的臉頰若有所思。

龍錦昱睜開眼,伸手握住她抓着被子的那只手。

沈琪瑄吓了一跳,瞪眼看他。

“睡吧。”

她并不想,然而下一刻男人手猛地用力一拉,她便撲倒在男人身上。

龍錦昱一個翻身便成功将她壓制在了身下,帶了幾分無奈地道:“睡覺。”

沈琪瑄動也不敢再動,睜着眼睛看床頂。

聞着少女身上的藥香,龍錦昱睡意漸漸湧上來,慢慢沉入睡眠,而沈琪瑄也在睜眼發呆半晌之後,最終抵不住身體的困乏緩緩閉上了眼睛。



沈琪瑄睜開眼睛的時候,禪房裏靜悄悄的,只有她一個人睡在床上,找不到第二人的痕跡,白皙的手指按了按太陽穴,她內心不由産生了懷疑——作夢了嗎?

那這個夢未免太過真實了!

而且她有這麽饑渴嗎?竟然夢到被未婚夫這樣那樣……

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她猛地坐起身,跑到妝臺前一看,脖子上的痕跡證明了一件事——不是夢!

有腳步聲傳來,她一把整理好衣襟,又躺回床上。

床幔被挂起,青葉一臉欣喜地看着她,“姑娘醒了,謝天謝地。”

“我怎麽了嗎?”她試探地問。

青葉神色自如地道:“姑娘昨兒個夜裏發高熱,鬧了大半夜,後來灌了藥才把溫度降了下去,姑娘現在感覺怎麽樣?”

沈琪瑄抿了下唇,沒有表露出絲毫異樣,“有點兒渴。”

“婢子給您倒水。”

看着貼身丫鬟忙碌的身影,沈琪瑄面色平靜。

粉飾太平,當一切沒有發生過嗎?

呵!還真是大戶人家的正常反應……不對,應該是那家夥對沈家人說她昨夜沒有醒來過,所以沈家才會這麽做。

房門被推開,青竹捧着水盆進來,身後跟着捧着早飯的青花。

喝了杯溫水後,沈琪瑄在三個丫鬟的服侍下洗漱更衣。

畢竟昨夜病發,今日她的臉色并不算太好,整個人的精神也差了一些,可看着菱花鏡中自己的模樣,沈琪瑄卻是暗自哂笑一聲,何必在意呢,這些不都早麻木了嗎?

她精神不濟,不會出門見客,但因身在府外,丫鬟們還是為她精心搭配了衣物首飾,這便是大戶人家的體面了,确保無論什麽時候都是衣着得體的。

其實,沈琪瑄并不認為會有人來探病,沈家上下對于她長年卧病在床都已經習以為常,大家根本懶得日常探病,而以她長年隐形的存在感,也不會有外人來探病。

嘴巴發淡,沒什麽胃口,吃了一小碗白粥,沈琪瑄便不再用,等飯後不久又是司空見慣的一碗藥,她認命地喝了。

有時候她挺希望沈家給她個痛快,別總這麽慢慢的折磨,鈍刀子殺人更疼!

問她怎麽沒反抗?

開玩笑,正如她之前對龍錦昱說過的,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家閨秀,身邊一天十二個時辰吃穿住用行全方位被人監控,根本不可能!

既然反抗不了,那只能在現有的生存環境下盡量讓自己活得不那麽累。

吃過藥,系好鬥篷,沈琪瑄被丫鬟扶着到院中走動,龍錦昱便是在這時過來探病的。

“已經可以起身了嗎?”龍錦昱笑着走近,“看來果然是見好了。”

假不假?心裏猛翻白眼,沈琪瑄臉上卻是一副标準的客套笑容,在丫鬟的攜扶下同對方見了禮,回道:“勞世子挂心,今日感覺倒還好。”

“有病在身就別多禮了,咱們坐下說話。”

“好。”

院中有石桌石凳,雙方便直接落坐。

很快有下人送來茶水點心——待客,常平侯府總是認真走程序的。

沈琪瑄是不喝茶的,怕解了藥性,糕點她其實也沒興趣,只吃過藥後口中發苦,她便拈了一小塊沾嘴。

少女小口地吃着點心,嘴唇微濡,讓人不禁想到了那兩片櫻紅被吻住時碾磨的甜蜜,龍錦昱垂下眼睑,喉頭滾動,擡手灌下了一口茶。

她雲淡風輕彷佛真的什麽都沒發生,雖然知道這是雙方心照不宣的粉飾太平,但龍錦昱心中就是不爽。

這丫頭就好像沒心沒肺似的,彷佛什麽事都不放在心上,昨晚發生的事,換個人指定不會是她當時的反應,事後也不會這麽坦坦蕩蕩從容不迫。

“是不是嗆風了?要不還是回屋裏坐吧。”見她咳嗽難受,他還是提出建議。

沈琪瑄帕子掩唇朝他搖頭表示拒絕。

龍錦昱眼皮上挑,“說不了話了?”

獨處時小嘴叭叭個個停,反倒是到了人前,惜字如金,不肯多張口。

沈琪瑄還是很有眼色的,敏銳地察覺到了男人的不爽,趕緊說話,“沒有,只是嗓子略有些不舒服。”

對她的識時務龍錦昱很滿意,眼睛裏都帶上了幾絲笑意,“若嗓子不舒服,我那裏有上好的百花蜜和梨膏,晚點讓人給你送些來。”

沈琪瑄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表示拒絕。

她看出來了,她這未婚夫不太喜歡別人拒絕他,至少不喜歡她的拒絕。

行吧,總歸也是別人的一片好意。

“妹妹,我們來看你了——原來世子也在啊。”

沈琪瑄聞聲扭頭看去,就看到了來提升存在感的幾個姊妹。

喲,有嫡有庶,來得還挺齊全。

“姊姊。”沈琪珍甜甜脆脆地喊,彷佛在叫的人跟自己感情無比親密。

可被叫的沈琪瑄看着錦衣華裳,打扮得似小仙女的沈琪珍,眼神閃了閃。

叫的是她,但這眼神瞟的可是她身邊的某人……

小仙女是她一母同胞的親妹妹,跟她這個被常平侯府邊緣化的人不同,這妹妹可是全家人手心裏的寶,姊妹倆相差兩歲,正是情窦初開的年紀——等等!不會吧?

沈琪瑄內心如十級地震,完全依靠強大的自制力才沒讓自己去看某人。

這感情會不會也太莫名其妙了?小妹妹,就算他不是你的準姊夫,光看這年齡差,龍錦昱再多幾歲都能當你爹了好不好。

如果之前沈琪瑄僅僅是把某人當成她無緣未婚夫,現在她想的就不免有些多,這混蛋不會是把常平侯府當成魚塘了吧?

看看,看看,庶姊、嫡妹都是他的愛慕者啊!

或許這次保國寺之行,見她只是他的一個小目的而已,結果如何他其實并不看重,因為——人家有備用選項!

這個花心大蘿蔔,考驗她演技的時候到了!

沈琪瑄暗自吸了口氣,偷偷給自己鼓了鼓勁兒,轉過頭去看某人,“世子,您看——”

龍錦昱收到了她的言外之意,微微勾了下唇,“既然你家姊妹來看你,我便先告辭了。”

“款待不周。”她随着他的動作起身,面露歉意欠身。

“哪裏,阿瑄禮數周到,本世子賓至如歸。”

沈琪瑄淡笑以對,示意青竹替自己送人出去。

在沈家姊妹凝望的眼神中,豐神俊秀的男人緩步出了禪院,不曾分半絲目光給她們。

“姊姊,妹妹,坐。”沈琪瑄冷淡地開口。

沈琪珍面對嫡親姊姊的時候,一臉寒霜,直接瞪了一眼過去,“你怎麽把世子攆走了?”

沈琪瑄垂眸拈着腕間的紅珊瑚珠子,波瀾不興地道:“他總歸是外男,跟未出閣的姑娘相處到底有些忌諱。”

“你也沒出閣啊。”沈琪珍沖口而出,可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

沈琪瑄皮笑肉不笑,擡眼朝她平靜地看過去,“我是他的未婚妻,而他只是來探病。”

說完,沈琪瑄沒有繼續招待幾人的意思,只是非常認真地看着她們,“我身體不适,就不招待你們,免得把病氣過給了你們。”

沈琪珍下意識地退了半步。

沈琪瑄目光落到她後退的腳上,笑着搖頭,轉身就走,“青葉,送客。”

回到房間,沈琪瑄就讓青花将自己帶來的妝匣打開,在一堆金銀玉飾中翻找。

“姑娘要找什麽?”青花有些不解,姑娘向來對這些黃白之物不上心的,這是做什麽啊?

沈琪瑄翻了一會兒,發現玉質手镯沒看到中意的,她的眼睛突然盯上了丫鬟。

“姑娘?”

沈琪瑄手指撓了撓嘴角,忽而一笑,“去叫青竹、青葉一起來,我有事。”

很快,三個丫襲就在她面前站成了一排。

“把手伸出來。”

三個丫鬟照做,只見青葉手上戴着一雙玉镯子,質地一看就比不上她匣子裏的那些。

沈琪瑄滿意地點頭,從匣中随便拿了一對翠玉镯子遞過去,“把你的镯子換給我。”

青花伸手把腕上的镯子摘下來,“姑娘若是要只管拿去便是,不用跟婢子換。”

“那不行,我一個做主子的哪能這麽不要臉面。”沈琪瑄将翠玉镯子塞給她,把那雙質地差的拿到自己手中,然後起身就往屋外走。

“姑娘——”三個丫鬟趕緊跟上去。

沈琪瑄走到院中,這院中鋪了青石板路徑,她挑了塊石板将那對玉镯放上去,然後轉頭對丫鬟說:“你們找石塊來,把它砸了。”

三個丫鬟面面相觑,這麽無理取鬧似的要求,這可是從她們服侍姑娘以來從沒遇到過的事,不過,姑娘偶爾任性一回,她們自也沒有忤逆的道理。

沈琪瑄就眼睜睜地看着青花抱了塊石頭,一下把玉镯砸成了好幾段。

“好了,我舒服了。”沈琪瑄輕拍自己的胸口,彷佛是出了一口惡氣一般笑逐顏開。

丫鬟們面面相觑。

另一邊,寺中龍錦昱下榻的禪院。

當龍錦昱聽到侍衛傳來的消息,不由玩味地轉着手中的茶盞——

這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不過是打個照面的工夫,就想得那麽多了嗎?這些年沈家試圖置于死地的人,竟然如此伶俐的嗎?

不愧是他看中的人!



傍晚臨近飯點的時候,沈琪瑄又再次燒了起來。

她身邊的人倒是應對淡定,但還是惹出了大動靜。

常平侯世子夫人離得近,先趕了過來,主持大局,龍錦昱住得遠,但也很快就來了,帶着他們慶王府的府醫和一串侍衛。

于是,不久之後,咋晚的一幕再次上演,常平侯府的人又一次被人趕出了屋子,這一次龍錦昱不再叫丫鬟進去服侍。

沈琪瑄的神智還沒完全迷糊,但也沒精神應對事情,龍錦昱接了苗安捋來的溫布巾,小心放到了少女的額頭。

她小小一個,窩在被子裏,小臉燒得紅撲撲的,好似小獸縮起了它的爪牙,看起來楚楚可憐的模樣。

龍錦昱抓着沈琪瑄的一只手把玩,自言自語似地說:“她這模樣,我怎麽放心讓她回侯府。”

苗安在一旁小心應答,“世子還是應該收斂些。”

龍錦昱嗤笑一聲,“我夠收斂了。”

苗安換了個勸解方向,繼續道:“就當為了世子妃好。”

感覺手中把玩的柔萸突然用力往回抽,他擡眼看過去,“有什麽好惱的,早晚的事。”

沈琪瑄嘴巴發幹,說話聲音也變得有氣無力的,“不要胡說八道。”見鬼的世子妃,她可沒興趣。

龍錦昱輕松地又握住了她的手,譏諷地道:“沒病的時候力氣就小,生病了還想跟我犟?”

沈琪瑄喘了口氣,“欺負病人有什麽好驕傲的。”等她病好,瞧她不噴他一臉唾沫星子才怪。

苗安适時端了杯水過來。

龍錦昱伸手半扶起沈琪瑄,喂她喝水。

這種時候,沈琪瑄不會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乖乖喝完了那杯水。

“這身上燙的,跟個小火爐似的。”龍錦昱眉頭皺起,手往少女身上摸時被毫不遲疑地打開了。

苗安保持一名內侍應有的職業素養,默默低頭後退,讓自己安靜地待在不起眼的角落。

“昨天說你沒醒,今天怕是不能了。”

沈琪瑄連白眼都懶得翻,閉上眼不想說話,但轉念一想,該争取的還是得争取一下,這男人明顯沒什麽底線,靠他的道德良知不足以給她安全感。

“讓我的丫鬟進來伺候,世子多少避避嫌。”

“你那幾個丫頭看起來一點兒也不頂用,明兒我挑幾個好的給你。”

“不必。”她燒得神智越來越迷糊,閉目靠在男人懷中不想再多說話。

侍衛将煎好的藥送進來,苗安接過端到床前,龍錦昱依舊以口渡藥。

沈琪瑄被動地吃完了藥,被人占了不少便宜,但她燒得迷糊,什麽都顧不上了。

藥效發作,她整個人也睡熟了。

一夜喂了三回藥,天亮的時候,沈琪瑄的高熱終于降了下去,整個人睡得安穩了許多。

陪着熬了一宿的龍錦昱伸手掩口打了個呵欠,一邊解袍子,一邊說:“我睡會兒,不許侯府的人進來,如果他們今天要回去,阿瑄就不跟他們一道了,到時候我送人回去。”

“老奴知道。”

這一夜沈琪瑄反覆高燒,汗出了又幹,怕她受風着涼也沒敢給她擦身,連衣服都沒換,但龍錦昱毫不在意,直接掀起被子躺到她身邊,伸手将人摟入懷中,便閉目睡去。

在束縛感中,沈琪瑄悠悠醒了過來,面對眼前放大的俊臉竟有種熟悉感,她不禁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頭疼。

男人抱她抱得緊,就像怕她飛了一樣,可她也得真長了翅膀變成鳥人才行啊,沒必要這樣子抱着她吧。

似是察覺懷中人清醒了,原本閉目沉睡的男人突然睜開了眼。

四目相對,最後還是沈琪瑄先移開了視線。

他發出一聲輕笑,“害羞啊,難得。”

沈琪瑄不想理他。

龍錦昱也不介意,兀自道:“應該餓了吧,我叫人進來服侍你洗漱更衣。”

“嗯。”

青葉被叫進來的時候,就看到自家姑娘被慶王世子半扶抱坐起,兩人都穿着寝衣,就像是一對夫婦剛睡醒的模樣,實在太過親曠。

“過來伺候你家姑娘。”

吩咐完,龍錦昱掀被下床,自有苗安過來服侍他洗漱。

青葉垂下眼皮,快步走到床前,低聲道:“婢子伺候姑娘。”

女子梳妝打扮總是要比男子麻煩幾分,龍錦昱坐在一邊吃茶的時候,沈琪瑄還在梳頭。

“侯府的人沒走?”

“說是要帶世子妃一起回去。”苗安如是回答。

龍錦昱發出一聲輕哼,“那就讓他們等着。”

沈琪瑄梳好頭,坐到桌子邊時,晚了許多時的早飯擺上了桌。

寺中的齋飯精致程度比起自己家中必然是要遜色許多,品項也不多,不過龍錦昱倒也不挑食,反而是沈琪瑄,一如往常地沒胃口。

看她吃飯活似吃藥,吃不了幾口便要放勺子,龍錦昱皺眉開口,“你這是喂鳥呢,才吃幾粒米?”

沈琪瑄抿唇不語。

青葉這時候也勸道:“姑娘,您好歹多吃幾口,這人病着不吃東西怎麽能行。”

頂着男人迫人的目光,沈琪瑄勉強自己喝完了一碗粥,又吃了小半塊饅頭。

龍錦昱感慨,“難怪身上全是骨頭,就你這點食量,想長肉也難。”

稍事休息後,一碗藥又被端了上來。

龍錦昱的眉頭也皺了起來,“你這一天天的把藥當飯吃嗎?難怪吃不下東西。”他轉向奉藥的人,“這又是什麽藥?”

端藥來的青竹回答,“這是姑娘每日要喝的補藥。”

“天天喝?”

青竹細聲道:“是。”

龍錦昱猛地去看沈琪瑄,她只是回了他一個淡漠到甚至冰冷的眼神。

随着“啪”的一聲響,那碗藥被人一手掃到了地上,龍錦昱面罩寒霜,聲音都似淬了冰,“混帳,讓你們這麽天天喂藥,健康的人也得喝死了。”

青竹噤若寒蟬,一下跪倒在地。

“還有你。”龍錦昱轉向局外人一樣的沈琪瑄,“你是沒腦子,還是沒常識,就這麽聽話?”

沈琪瑄平靜地說:“倒了還會再煎,會有人盯着我一滴不剩喝掉的。”說着她嘲諷地勾了下嘴角,“侯府既不差那點子藥錢,更不缺盯人的下人。”

青竹的身子突然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青葉在一邊滿面駭然地道:“可不是喝了藥姑娘的身子才會好嗎?姑娘不是怕苦才總不想喝藥的嗎?每次都要我們盯着才行……”

沈琪瑄無聲地笑了一聲,看,把事情推到她身上,說是為她好就是最完美的借口,血脈親人啊,一般人誰會懷疑他們不安好心。

“姑娘——”青竹擡起頭,滿眼複雜,神色間惶恐愧疚交雜,“您都知道?”

沈琪瑄淡然道:“知不知道有差別嗎?”反正也改變不了什麽。

“姑娘……”青竹聲音都破碎了。

青葉已經在一邊泣不成聲。

沈琪瑄淡漠地笑了笑,“你們倒也不必如此,這十幾年至少我過得也是錦衣玉食的生活,沈家也不算虧待我。”

在場衆人都愕然了,所以這樣生死攸關的事,在她心裏就是這樣算的嗎?

“姑娘……”青葉心疼地喊她。

沈琪瑄拿起茶杯喝了口水,神色自如地說:“我挺好的,不難受。”轉過頭又對龍錦昱心平氣和地說:“你也不必如此氣急敗壞,你若真有心,這種日子我也不會一直過到現在。既然如此,還像以前一樣不就好了,我也沒想改變什麽結局。”

想變的只是你而已——她就差将這句話明目張膽地甩到他臉上。

龍錦昱面沉如水。

最後,他冷冷睇了她一眼,“你很好!”

沈琪瑄微微一笑,不為所動。

在常平侯府喝了這麽多年的藥,她的神經早被磨到麻木了。

看着男人挾着一身冷肅大步走出屋子,她嘴角扯了扯,對着自己的兩個丫鬟說:“收拾東西吧,一會兒就得走了。”

青竹和青葉下意識對視一眼。

沈琪瑄并沒有重複吩咐,只靜坐桌邊,她相信她們的職業素養。

青花從外面走進屋子的時候覺得屋子裏的氣氛怪怪的,她剛才去收拾她們三個丫鬟的行李,是錯過了什麽嗎?

她默默地加入了收拾東西的大軍,什麽也沒敢問。



東西收拾好了沒多久,常平侯世子夫人那邊便來人通知她們,幾個丫鬟叫了粗使婆子先把東西拿出去。

沈琪瑄是最後被青花抱着走出寺院大門的,但就在青花抱着自家姑娘往侯府馬車走的時候,有王府侍衛攔住了她。

在姑娘的眼神示意下,她跟着對方往另一邊走去。

慶王世子乘坐的馬車規格非一般,明顯比他們侯府派給姑娘乘坐的要好。

龍錦昱親手将人抱上了馬車,并拒絕了青花跟着上車服侍,她只能無奈地離開,而被人抱上世子馬車的沈琪瑄并沒有被放下,而是被男人直接抱在懷裏坐了下去,變成了他手中的人型大玩偶。

沈琪瑄随遇而安,倒也沒有反抗。

“這是跟我鬧脾氣呢,怪我以前不理你死活?”他在她耳邊輕聲細語,帶了些不明顯的焦慮和歉意。

他要是早知道自己會栽在她身上,肯定早就将她護在羽翼之下了。

果然有錢難買早知道,這些年到底是他輕慢了,以為虎毒不食子,卻沒想到正是這些血緣親人千方百計地想要她去死。

他只以為就算未婚妻有些病弱,他還是能等到娶她過門的,就算兩人不能兩情相悅,相敬如賓也是可以的,卻沒料到,臨到關頭,他繼母那邊竟是生了給他臨陣換人的想法,沈家就想這麽配合要把他的未婚妻給弄亡故!簡直是喪心病狂!

沈琪瑄否認道:“多心了啊,就這破敗身子,我是真懶得想那麽多。”

“現在開始多想想。”

沈琪瑄忍不住嘆氣,“何必呢?你還像以前一樣對我不聞不問就行了。”就讓她安靜地在侯府病逝得了,折騰什麽。

“我沒有,這些年我一直有送東西給你。”他強行為自己找出點優勢。

“但我大哥并沒講啊。”

提到這個龍錦昱就怒從心起,沈琪玤這家夥是一點兒沒幫他在小丫頭這裏說好話,導致她對他毫無期許,對生命就更沒什麽希冀了。

他幾乎是懇求地說:“阿瑄,別這麽喪氣,努力活着好嗎?”

沈琪瑄嘆氣,“你不都把沈家女兒當你池塘裏的魚了?放過我,還有其他的讓你選。”

“沈三姑娘還是你那個庶姊?”

“世子這不挺明白的嘛。”她諷刺地說。

龍錦昱在她臉邊蹭了蹭,帶了幾絲笑意地說:“吃醋了?”

“想太多。”她真沒吃醋,只是不喜歡跟其他人一起被當成魚。

龍錦昱笑了一聲,耐着性子說:“真不關我的事,這些年我到侯府次數不多,但每次去,除了你,他們倒真不阻止其他人接近我。至于侯府之外,名義上她們都是我妻姊妻妹,我有時碰到了面上總要虛應一二。”

他自問行得端,坐得正,惹來的那些爛桃花實非他所願。

沈琪瑄冷笑,“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妥妥的渣男!

龍錦昱在她嘴角親了親,心情很放松,眼中浮現星星點點的笑,“小醋壇子,真當我誰都能将就的嗎?”

沈琪瑄真心實意地說:“我覺得你挺不挑的。”畢竟就連她這麽個藥罐子,他也忍了這麽多年。

“那不是我中意你嗎?”

怎麽又回到這個問題上了?沈琪瑄覺得心累,有點不想說話,但又不得不為自己再努力一把,“就真不能解除婚約?”

“想什麽呢?”他這種人還能把自己心愛的人往外推?他只會想盡方法把人拴在自己身邊,一步都不讓她離開。

話說到這分上,那還有什麽好說的?

沈琪瑄不搭理某人了,裝死。

龍錦昱垂下眼睑擋住了眸底的神色,默默将她往懷裏又抱了抱。

馬車裏很安靜,身體未愈的沈琪瑄在馬車的颠簸中和男人體溫的包圍中慢慢睡了過去,最後是被男人捏着鼻子叫醒的。

睜開眼看到的是她在侯府的閨房,她一時還有些沒反應過來,這是到家了?

“醒了?”龍錦昱聲音含笑,俯身在她唇上一吻,“起來吃點東西吧。”

沈琪瑄從繡床上擁被坐起,又環顧了一遍屋子,沒錯,只有他們孤男寡女的兩個人。

常平侯府的人到底怎麽想的?

心裏想得很多,但她面上不露分毫。

因為怕驚醒她,龍錦昱沒有讓人替她更衣,所以她是穿着外衣睡的,只是頭上的首飾被人摘了。

她跋鞋下地,龍錦昱伸手扶她,知道反對沒用,她索性保持沉默。

外間丫鬟們正在将飯食擺上桌,擺好後便低頭退下了。

看天色這頓飯應該算是午飯,時間可能就過午不久。

用餐的時候是安靜的,病人的飯食清淡,有幾樣是專為她量身制作的,其他幾樣色香味俱全的菜明顯是為龍錦昱準備的。

這是赤裸裸的搞差別待遇啊!也不知道是不是化憤怒為食欲,這一次沈琪瑄竟吃了不少——也可能是身體好些了,早飯又少喝了一碗藥,她胃口開了。

飯後漱口,順便又洗漱更衣,發髻拆散了,衣服也換成了更為舒服寬松的家居服,然後,她以為這下總該滾蛋的人竟然還沒走。

非但沒走,他竟還堂而皇之地走進了內室。

見未婚妻一身寬松家居服,長發披散在身前身後,一臉無語地朝他望過來,龍錦昱揚眉輕笑,走到她跟前,桃花眼中漾着柔情密意,“你不是回來等死的嗎?”

沈琪瑄總覺得他接下來要說的不是什麽好話,腳下不禁後退了一步。

龍錦昱笑意溫潤,朝她俯身過去,“死都不怕了,現在是在怕什麽?”

不想要他世子妃的名頭?他偏要把這名分給她坐實了。

想甩開他,門兒都沒有。

就算是死,也得帶着他的烙印!

“你冷靜一點。”她感覺到了危險,嗓子都有些發緊。

“冷靜?”

“對,冷靜。”她點頭。

“怎麽冷靜?”

“為什麽不能冷靜?”她不明白。

“你不是不想嫁我?”

沈琪瑄嘆氣,“我只是不想死,他們顯然不想讓我活着嫁給你啊。”當然,就算不嫁,她也是在等死,只是能夠死得晚一點。

龍錦昱将她攬入懷中,在她耳邊呢喃,“別怕,不會讓你死的。”

她并不相信他,縣官不如現管,她活在沈家人的眼皮子底下,堪稱被全方位監控,他縱然有心,怕也力有不逮。

“做我的女人,這樣沈家人就知道怎麽做了。”他輕輕含住她的耳垂。

沈琪瑄身子一抖,想退避躲閃,卻被他牢牢鉗制在懷中動彈不得。這禽獸,別以為她不知道他就單純想給她蓋個章,落袋平安。

心裏雖然嘀咕,可随着他漸漸火熱的舉動,她只能發出無助的低喃,“別……”

“嗯?乖……”幾番深吻後一把将她抱起,大步朝繡床走去。

已然被他吻得暈頭轉向的沈琪瑄滿目春水落到柔軟的床褥之間,衣襟淩亂,媚态橫生。

龍錦昱的喉結滾動,然後迫不及待地朝她壓了上去。

幾番掙紮,龍錦昱鉗住了沈琪瑄的雙手,将她牢牢困在自己身下,帶了些壞心眼地說:“就你這點兒力氣……”除了讓他更加欲火難耐外,什麽用處都沒有。

他一邊扯落她的腰帶,輕笑着說:“阿瑄,我現在特別主動想欺負你,然後對你負責呢,你感覺到了嗎?”

沈琪瑄整個人一下便紅透了,這……流氓啊!

他又低頭細細密密地吻她,一邊吻一邊與她耳語,不時調笑,她的身子漸漸軟下來……

紗帳搖落,身影相疊,世間癡兒女,終入癡妄海。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24-5-17 00:08:1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惡毒的家人

暮色四合中,龍錦昱領着侍衛內侍離開了常平侯府。

離開之前,龍錦昱跟常平侯在書房說了幾句話,而在侯府一處僻靜的小院卻有些窒息的沉默。

慶王世子離開後,她們三個進屋就看到了床上明顯遭受過什麽的姑娘,內室還殘留着那種明顯的腥甜氣味。

她們喊了聲“姑娘”後便都哽咽起來,覺得她們姑娘這是倒了什麽楣,在自己的閨房發生這種事。

沈琪瑄卻表現得很鎮定,“沒什麽好哭的,幫我打熱水,我想清洗一下。”

“是,姑娘。”

青花抹着眼淚轉身出去準備沐浴用的熱水,青竹、青葉留下收拾整理現場。

不一會兒,青花緊咬着下唇,因為用力都出了血絲,眼睛發紅地将一桶熱水倒進浴桶,等水備好,在兩個丫鬟的幫助下,沈琪瑄艱難地起身下了床,雙腿發顫将自己整個身子的重量都放到了青葉身上,前往浴間。

經歷了一番狂風暴雨式的男歡女愛,她體力透支。

某個混蛋擺明是個新手,完全是拿她來練習,動作不管不顧的,一開始真跟禽獸差不多,她就很想來句髒話。

後面倒是漸入佳境,也不時在她耳邊低聲誘哄,但是他給得實在是太多太猛了,她接收得有些吃力。

一起滾滾床單什麽的,鑒于他是那麽一個資優股,她也是心甘情願的,其實并不覺得自己吃虧,甚至也可以将之列入對自己的臨終關懷裏,兩輩子加一塊可算是破處了。

但她依舊想說龍錦昱是混蛋!

原本她想着說不定那混蛋得了她身子,會有良心一點兒放她一馬,她還能有一線生機,可是想想那個預示的夢,她就完全沒了掙紮的欲望,算了,躺平擺爛吧。

她占了他十五年未婚妻的名頭,現在互相身體滿足,也算是兩清了,不用覺得對不起他——雖然她本來就沒對不起他,但那狗男人一直強調是她對不起他,就當她真對不起他好了。

就沒見過這麽混蛋的男人!

青葉将自家姑娘抱進了浴間,輕輕放入調好水溫的浴桶中,沈琪瑄讓她們退下,并不打算破例由她們幫忙洗澡,這算她這些年來唯一的固執了。

而丫鬟們這個時候也理解自家姑娘的心情,只默默地守在了浴間外。

這個澡沈琪瑄洗了有小半個時辰,中間青花進去添了兩回熱水。

等她洗完澡回到卧室,裏面床褥帳子全部煥然一新,也算是伺候的丫鬟們用心了。

身心俱疲的沈琪瑄頭一沾枕,眼睛一閉,很快睡得人事不知。

她睡得香甜,守着她的三個丫鬟卻連眼都不敢合,輪班守人,生怕眼睛一錯她們姑娘就尋了短見,她們還把屋子裏能看到的尖銳易碎物品全都連夜輕手輕腳地轉移出了屋子。

這就導致第二天沈琪瑄一覺醒來覺得自己屋裏好像遭了賊,博古架上東西至少沒了一半,平時擺在桌上插花的瓶子也看不到了,常用的茶具也不見了!

她扶着自己的腰慢慢在梳妝臺前的繡墩上坐下,并沒主動去察看首飾匣子,她擔心吓到身邊這三個看起來有些草木皆兵的丫鬟。

趁着青竹給自己梳頭的工夫,沈琪瑄從打開的匣子裏看到帶尖頭銳角的都不見了。

還真夠仔細的!不服不行。

行吧,看在她們這麽努力預防她輕生的分上,她配合當個乖寶寶。

其實自殺這種事也不是誰都行的,沈琪瑄覺得自己不行,所以即使不想病歪歪地熬日子,卻也只能等別人來殺。

早餐擺上桌,大約是昨天的運動量過大,她比平時吃得要多,但最令她驚奇的是,飯後一碗藥竟然不見了!

這是天要下紅雨嗎?

沈琪瑄沒有問為什麽,丫鬟們也沒說,雖然她們一副昨天這裏什麽事都沒發生的樣了,可她們都知道,是因為龍錦昱。

府裏似乎從來沒有苛待過沈琪瑄這位嫡女,但好像也從來沒有真正在意過她的存在。

在這樣奇怪的環境下長大,知道自己難以改變現狀,她的性格就越發鹹魚了,不管面對什麽,都習慣了找個不為難自己的方式接受,如今突然有了改變,她也只是驚訝一下,沒有探究細思的意思。

雖然休息了一晚,但沈琪瑄整個人的精神還是很差,尤其走不了路,坐也坐不安穩,飯後只能在軟榻上歪着。

她這個大家閨秀其實當得很水,畢竟侯府也沒讓人正經多教她琴棋書畫自娛自樂什麽的,她平時也就練練字修養身心。

練字還是挺磨耐心的,所以她性格就越發地淡然了。

透着敞開的窗戶看着院中婆子丫鬟的活動,沈琪瑄覺得今天自己的心情還算不錯。

就在她被太陽曬得暖烘烘昏昏欲睡的時候,院子裏突然有了動靜,嘈雜的聲音驚醒了她,她從軟榻上坐起來時,就看到有人闖進她的屋子,一陣摔砸推踹,就跟土匪進了家一樣,土匪還是個明眸皓齒的小姑娘——沈琪珍。

看小姑娘眼紅臉紅脖子紅的,沈琪瑄還覺得挺有趣的。

她這是挑動了這位小姑奶奶哪根神經,讓她跑到嫡姊院子來這麽一通打砸洩憤。

噢,不對,她想到了——藍顏禍水啊!

沈琪珍打砸了一通,倒是沒敢朝軟榻上的病秧子嫡姊下手,只臨走前惡狠狠地瞪了姊姊一眼,然後帶着她的丫鬟婆子離開了。

送走了餘怒未消的三姑娘,院門被粗使婆子手忙腳亂地關上了,并毫不猶豫地上了闩。

沈琪瑄又懶洋洋地躺回軟榻,靠在引枕上,對着一邊的青葉說:“把弄壞的東西記錄一下,一會兒去找夫人讓庫房給我們補上。”

青葉點頭,“知道了,姑娘。”幸虧昨晚她們把一些易碎物品都收起來了,要不,今天損失更大。

青花倒了杯溫水,“姑娘喝水潤潤嗓子。”

沈琪瑄接了過去,喝了起來,勾了勾嘴角,水裏加了蜜,喝起來甜絲絲的。

青竹和青葉查點完被損壞的器具,青竹拿着單子出了院子,沒多久,府裏針線房的人過來了。

“姑娘這馬上就要辦及笄禮了,衣服要做一下,我們來給姑娘量量尺寸。”管事嬷嬷進屋請安問好後就把自己的來意說了。

青葉扶着姑娘的手,助她從榻上起身。

沈琪瑄伸展了雙臂,讓人給自己量尺寸。

針線房的人走了,青葉又扶着姑娘躺回軟榻,而躺下身的沈琪瑄就忍不住琢磨了一下,這是真要給自己辦及笄禮啊?

辦完了及笄禮,表示她成人可以出嫁了,緊跟着再弄死她,沈家這番安排也挺有意思……算了,不想了,動腦這種事費精力。

沈琪瑄沒有心理負擔,打算閉眼小憩一會兒。



五月的天像下火一樣,動一動身上都是汗。

樹上的知了沒完沒了地叫着,能躲在屋子裏就沒人會在外面溜達。

富貴人家屋子裏有冰,山裏有避暑的別莊,日子總歸是過得不錯的。

比如沈琪瑄,以前因為身體弱,屋裏用冰會被限制,但今年從保國寺回來後,除了及笄禮後她得了一次風寒,這段時間以來她都沒有再生病,整個人的精氣神都不錯,所以也被準許吃點冰涼的水果湯飲,冰也可以多用一些。

青花掀簾子從外面走進屋子,青葉正捧了茶水要往裏間走,兩個人就碰上了。

“姑娘呢?”

“榻上看書呢。”

姑娘這段日子身體好、精神好,人看着都有朝氣了,她們身邊伺候的人也高興。

青花先拿帕子擦擦額頭的汗,将手裏提的食籃放到桌上,從中取出一盤點心,端着往裏走——花茶配點心,下午茶點最佳組合。

“這是廚房現做的蓮子糕,還熱着呢。”青花笑着介紹。

藥吃少了,沈琪瑄的胃口就好了,聽丫鬟介紹,她便也放下手裏的詩集拈了塊糕吃,吃了口就點頭,軟糯不膩,手藝絕佳。

“好吃。”

聽到姑娘的肯定,青花臉上笑開了花,忍不住就想跟自家姑娘說些從大廚房剛聽到的小道消息,“姑娘,聽說平遠伯府出事了,這幾日舅夫人總上門來。”

沈琪瑄對平遠伯府并不是很感興趣,平遠伯是常平侯夫人也就是她母親的娘家,現任平遠伯是她的親舅舅,但她一個長年連沈家人都見不了幾面的邊緣人,對那個外家實在是太過陌生了。

但有八卦聽,那就聽聽,權當生活的小調劑。也就是她最近沒生病,丫頭們才有了八卦的心思,是好事。

青花見姑娘不反感,便又接着說:“似乎是貪污軍饷什麽的,鬧不好要下大獄。”

“這麽嚴重?”

“是挺嚴重的。”

她的問話才落下,就有個男聲回應,而這個男聲讓主仆三個都吓了一跳。龍錦昱就在她們難以置信的目光中堂而皇之地掀開珠簾走進內室。

此時此刻,沈琪瑄就想說:這還有王法嗎?

這是內宅,上次就算了,多少也屬于特殊情況,她坐他的馬車回來,又被他抱回來,他借機留下,可這次侯府的人是瘋了吧,放人進內宅?

“你們下去。”

青葉、青花對視一眼,又一齊去看姑娘。

沈琪瑄心裏嘆了口氣,朝她們點了下頭,兩個丫鬟這才退了出去。

龍錦昱像回到了自己家一樣往沈琪瑄坐着的軟榻邊一坐,随手拈了塊蓮子糕咬了口,“味道差點,能吃。”

沈琪瑄無言,可真委屈這位鳳子龍孫的舌頭了。

龍錦昱不見外地拿過她的杯子喝了口茶,“最近外面發生不少事,有興趣聽聽嗎?”

沈琪瑄不答反問:“這其中有你的手筆?”

龍錦昱就笑了,伸手勾了下她的下巴,“就喜歡你這聰明勁兒。”

沈琪瑄心說:那還真不是什麽好事。

他往她跟前湊了湊,帶了點兒誘哄地道:“想知道沈家為什麽會把你當棄子嗎?”

“跟平遠伯有關系?”她還是很能利用身邊的資訊進行合理聯想的。

他将她摟到懷中,往她唇上親了一口,“真招人疼,想我沒?”不等她回答,他又接着往下說:“當初,我繼母就是拿當年還是平遠伯世子的平遠伯私吞軍饷勾連番邦威脅你母把你定給了我。”

沈琪瑄靜靜地聽着,并不打擾他的敘述。雖然她早沒了追根究底的欲望,但聽聽也不妨事,這畢竟也是跟她休戚相關的事。

“沈老侯爺知道這事後,嚴厲斥責了你的母親,覺得這門親事毫無用處,你根本成了棄子。對于沈家來說,我跟繼母鬥輸了,當然沾不到好處;鬥贏了,你是我繼母的棋子,我又怎麽會真心對你,沈家自然也沒好處,說不定還會被對付,因此就決定放棄你了。”

“随着你一天天長大,你的身體越來越不好,我那個繼母又盯上了令妹,貴府的三姑娘,這樣又可以順理成章地繼續拖着我的婚事。”

“這招當真有用?反正你可以納小妾、收通房,把繼承者先生了再說。”在沈琪瑄看來這都不是問題。

龍錦昱好笑地捏捏她的臉,“你倒是大方。”

沈琪瑄笑了笑,那是,反正我又沒打算嫁你,你有多少女人跟我沒有一文錢的關系,哪怕你整出個足球隊也一樣。

龍錦昱神色卻突然一正,聲音低沉了些,“我并不想将來的孩子經歷一些不該經歷的事,我是沒打算弄出庶子女的。”

“對方應該就是吃定了你這方面的固執才有計劃的針對。”沈琪瑄都想嘆氣了。

“聰明。”他不吝誇獎她,又往她唇上親了口。

“那你拽着我做什麽?我妹妹至少喜歡你啊。”也就多等兩年的事,“而且也可以有別的選擇嘛,不必非得在我們沈家一個池塘裏淹死啊。”

龍錦昱聞言将她從軟榻上抱起,往繡床而去。

沈琪瑄心裏頓時一緊。

龍錦昱察覺到了她身體的緊繃僵硬,故意痞痞一笑,“上次弄疼你了嗎?這次我小心些。”

沈琪瑄被他放到了床上,手指頭下意識地箍了箍床單。

不是,這家夥怎麽還食髓知味了?這不是她想要的啊,就不能兩清,從此再無瓜葛嗎?

這些日子他沒消沒息的,她還以為兩個人終于能有默契一回了呢。

龍錦昱慢條斯理地脫掉外袍,又去扯內袍的帶子,嘴上還不忘回答她之前的那個問題,“那你知道我那弟弟喜歡你妹妹嗎?他年齡跟你差不多大。”

哦,這還是個狗血套路發展!

繼母不想繼子早日成親立業,便給他找了個小未婚妻,等到她自己生的子嗣到了議親的年紀卻看到了她相中的第二個棋子,這就讓對方更想她這個第一枚棋子去死了,這樣第二枚棋子才能嫁給繼子,徹底絕了自己兒子的念想。

沈琪瑄幾乎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原委,內心忍不住啧啧稱奇。

“兩廂對比,自然你更好一點兒,而且——”他爬上她的床,朝她壓過去,“我相中你了,所以你不能死。”

沈琪瑄無話可說。

繡花的床帷落下來遮住那一片春色。

男人粗重的喘息聲在她耳邊響着,她被頂開雙膝,然後身子被他猛地充滿,脹得生疼。

她咬住唇不肯出聲,龍錦昱便将枕畔的一塊帕子塞到她口中,腰上用力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沖頂着。

他是從她身上開了葷,知曉了男女滋味,可人不在身邊,這些日子實是想得狠了。

沈琪瑄差點兒暈過去,覺得他比第一次時更瘋了,等到龍錦昱盡興了,她已經跟條鹹魚差不多了,可以直接挂竹竿上晾曬了。

龍錦昱還張狂地使喚她院裏的丫鬟,兩個人一起洗漱更衣,然後重新回軟榻上歪着。

這個時候,沈琪瑄是一點兒精神都沒有了。

龍錦昱摟着她,輕聲哄着她,“好好養身子,明年七月我娶你過門。”

“明年七月?”沈琪瑄有些訝異。

“你家的長輩沒有告訴你嗎?我們的婚期已經定了。”他也有些驚訝,什麽都不說,難道沈家還想搞什麽小動作?

她皺眉,“沒有。”

“那你現在也知道了。”

沈琪瑄忽然嘆了口氣,睜眼看他,“龍錦昱。”

這還是他把名字告訴她後,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兩人情濃時她都不肯喊的,他興味地揚眉,“怎麽了?”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我身子被那些藥毀了,就算能活,多半于子嗣有礙,我給不了你想要的。”

龍錦昱摟着她沉默了很久。

最後,還是沈琪瑄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我從沒想過要嫁人,如果僥幸能活下來,我大概會選擇當一個在家居士。”

不用擔心她琵琶別抱啊,她滿足他霸道的獨占欲,就求他別拉她摻和這些陰謀詭計勾心鬥角。

龍錦昱一根一根把玩着她的手指。

沈琪瑄啞聲笑了一聲,“世子,以後別再來了。我這裏原本就是一個不被人關注的角落,并不想有什麽改變。我一個女子活得不容易,你們這些大人物又何必擾我清靜呢,是不是?”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試圖打消男人對她的興趣。

“你不恨嗎?”他不明白為什麽自始至終她都這麽平靜,因為某些人的謀劃她失去了做母親的資格,這是一個女子最在乎的。

沈琪瑄平靜地一笑,“兒女都是債,沒有讨債的人有什麽好不開心的,談什麽恨。”

她又不是純粹的古人,做為一個經歷了科技文明時代的人,不婚不育再正常不過了,尤其在這個時代,不婚不育才是長壽的秘訣。

誰耐煩整天跟後院一大堆驚駕燕燕玩宅鬥,跟主母貴婦玩心計,若是要成為賢妻範本,還得當自家男人的智囊,累不累啊?

她可珍惜着自己頭上這三千青絲呢,一點兒不想朝禿頭奮鬥發展。

龍錦昱被她的豁達逗笑了,突然特別後悔自己沒能早些動心跟她相遇,人生因此錯過了不少的樂趣。

“好一句兒女都是債。”他若有所感地說。

沈琪瑄說完了自己要說的話,便閉上嘴合上眼,不打算再開口了。反正該說的都說了,剩餘只能聽天命了。

龍錦昱捏捏她的耳垂,也沒再說話。



龍錦昱離開的時候,沈琪瑄已經睡熟了,他沒驚擾她。

丫鬟們也都沒驚動自家主子,各安其職,安靜守着。

院裏發生的事,出了這個門,誰問都不知道。

她們姑娘雖然面上沒事兒人一樣,可心裏不知什麽滋味……好不容易這段日子臉上有笑了,能看出明顯的輕松,可這位世子又來了!

天殺的!姑娘怎麽攤上這麽個未婚夫!跟三姑娘還有些不清不楚的,晦氣!

看她們姑娘好性兒,就都來欺侮是吧?

青竹端着一盅連子銀耳湯從青葉掀起的竹簾下走進屋子,一股淡淡的藥味撲面而來。

走進內室,她放柔聲音,開口道:“姑娘,婢子拿了湯來,您多少喝些。”

閉目躺在窗前小榻上的人聞言睜開眼睛,目光朝她看來。

青竹聲音更輕柔了些,“姑娘,您要吃東西身體才會好的,光吃藥是不行的。”

沈琪瑄作勢要起,一旁的青花急忙伸手扶她,青葉往她身後塞了軟枕,讓她靠坐得舒服,青竹則将湯盅放到桌上,從裏面盛出一小碗,端了過去。

看着三個丫鬟圍着自己這個病秧子忙活,沈琪瑄心裏嘆了口氣,想着就當安她們的心吧,她接過碗,勉強自己食不知味地喝了那碗湯。

常平侯府一大家子出城到別莊避暑,她榮幸被欽點,然後路上就中了暑,到了別莊便一病不起。

藥已經吃了大半個月,一直沒什麽起色,她估計可能不會有起色了。

喝完湯,用溫水漱口,她又重新躺回了小榻,繼續攤着像鹹魚。

屋子裏有冰,窗外有風吹起來,帶着花香味,把人的夢都染上了花香。

一覺醒來,沈琪瑄出了一身的汗,難得覺得自己身上輕松,洗漱更衣,她趁着自己精神還好,便想出門走走。

丫鬟們沒有反對,就随姑娘吧,如今她們越來越越懂姑娘為何寡言少語,生命一步步走向盡頭,又有什麽好說的呢?

院子裏的花木扶疏,景致倒也算不錯,只這半個月日日隔窗看着也膩,沈琪瑄便想走出院子到花園轉轉。

青葉、青花兩人擡了小步辇,擡着姑娘,不需她勞動雙腳。

別莊的花園有花有樹,有山有水,頗有幾分小橋流水的江南園林風。

長這麽大,她還從來沒在湖邊撒過魚食兒,沈琪瑄便讓丫鬟把她在湖邊放下,她抓了一把餌食撒下去,魚潮湧動十分好看。

一襲水紅長裙的明麗少女臨水而立,恍若随時會禦風而去,飄飄若仙,這一幕落到領着丫鬟同樣到花園散步的沈琪珍眼中,卻莫名刺目,她手中的帕子無意識絞緊。

那雖然是她的嫡親姊姊,但她卻比任何人都想讓她去死。

明明許多次看着就不行了,她卻始終吊住了一口氣,茍延殘喘,這回也是,一到別莊就病倒,在屋裏躺了半個多月,今天這是好了?

“姊姊可是身子大好了?怎麽就到湖邊吹風了?”

沈琪瑄聽着她的話裏有話,陰陽怪氣,眼中帶了笑意,雲淡風輕地開口,“許是回光返照,死前到底想看一眼別莊的風景,畢竟我難得出門一次。”

沈琪珍差點把帕子撕爛,話都被對方說到這分上,她還能說什麽?

見胞妹無語,沈琪瑄心情很好地又抓了把餌食撒進湖裏,魚潮真好看!

沈琪珍忍了又忍,終究沒忍住,吩咐道:“你們都退開些,我有話跟姊姊說。”

青竹三人先去看姑娘,得到暗示後垂首退到一定距離外。

等到身邊清了場,沈琪瑄雙手握着餌食盒一副聆聽的表情看着胞妹。

沈琪珍暗自吸了口氣,抓緊了披帛,說:“我喜歡世子,我會嫁給他的。”

“好的,祝你心想事成。”

面對着胞姊一臉平靜給出的祝福,沈琪珍感覺自己就像一拳打進了棉花中,于是,她憤懑了,“你明明就不喜歡世子,身體又不好,為什麽要占着這個名分!”

沈琪瑄想了下,給了個十分官方的回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沈琪珍啞了。

對,沒錯!就是這該死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讓她的喜歡都變得不可言說。

咬了咬唇,小姑娘倔強地跺了跺腳,留下一句“我一定會嫁給他的”就飛奔而去。

看着胞妹遠去的背影,還有那趕緊追上的下人們,沈琪瑄暗自嘆了口氣,畢竟是個小姑娘,被說幾句話就無計可施,這個樣子還敢喜歡龍錦昱?

就算她不在了,依那個男人深沉的心思,他絕對會有備用手段,不會任他那個繼母為所欲為的。

那男人肯定早找好備胎了,随時可以啓用第二套方案。

小姑娘啊……愛情就是個聽說的人多,見過的人少的東西,就是因為太難得,所以才顯得珍貴啊,這樣傻乎乎地喜歡龍錦昱,只是自己跳火坑而已。

想着,沈琪瑄纖細秀美的手又從盒子裏抓了把餌食出來,撒出去,魚潮應召而來,美不券收!

還是喂魚簡單快樂,而她也更适合鹹魚躺,躺到自然下線,完美!

沈琪瑄待在湖邊喂魚玩,指派丫鬟們去園中剪花回去插瓶。

在自家花園是安全的,大家都是這麽想的,所以三個丫鬟都去挑花了,把她們姑娘一個人留在了湖邊。

聽到身後有腳步聲響起時,沈琪瑄回頭看了一眼,意外又看到了去而複返的胞妹。

然而,此時此刻的小姑娘眼神惡毒而狠厲,漂亮的五官都有些微的扭曲,在她訝然的視線中用力狠狠地推了她。

沈琪瑄出于本能伸手抓了一把,順手将行兇的小姑娘一起拽進了湖水中,還在小姑娘驚駭的目光中朝她溫柔一笑,同她一起往水下沉去。

“二姑娘、三姑娘落水了——”湖畔響起丫鬟驚惶的喊叫。

花園湖邊着實人仰馬翻了一陣兒。

最後,侯府兩位姑娘幸運地被救了起來,都奄奄一息。

侯爺夫人抱着小女兒哭得撕心裂肺,周圍都是手忙腳亂的人,卻沒人管沈琪瑄,只有青竹、青葉、青花三個丫鬟紅着眼眶将姑娘放上步辇,急匆匆擡着回去了。

半途,沈琪瑄又吐了些湖水出來,整個人肉眼可見地又萎靡了。

主仆四人回了院子,粗使婆子被指使去燒水,三個丫鬟把姑娘弄回屋換衣服、擦頭發。

等到大夫終于過來時,沈琪瑄已經被丫鬟打理清爽,就是人開始發起熱來。

伺候病人三個丫鬟都極為熟練,不慌,若跟沈琪珍院中的下人一比,簡直堪稱教科書式的井然有序,只有藥都還沒煎好,沈老夫人就在丫鬟婆子的簇擁下過來探視,多少讓三個丫鬟慌了下手腳。

這麽多年了,這可是開天辟地頭一遭的事!拒絕無效社交的沈琪瑄提前暈了,懶得應對虛假的關懷。

“好好照顧你們姑娘,若有閃失,仔細你們的小命。”

最後,沈老夫人留下一堆補身的東西,又領着一群人烏泱泱地走了。

藥煎好端進屋,等溫度稍降,青竹扶姑娘起身喝藥。

姑娘向來不喜歡用勺子一勺勺喝,都是捧着碗盡可能一口氣喝完,用姑娘的話說就是長痛不如短痛。

喝了藥,蓋好被子,沈琪瑄閉上眼等着藥效發作出汗退熱。

迷迷糊糊之際,有嘈雜聲,被子被人一把扯開,正渾身發熱的沈琪瑄難得覺得舒服一些,卻不料下一瞬就聽見“啪”的一聲脆響,她臉上火辣辣的疼,整個人一下醒過來。

她捂着臉從床上半坐起身,擡眼去看床前這個有些熟悉的貴婦人。

常平侯夫人年近五十,但保養得宜,看起來也就三十多歲的樣子,她長得很美,這可以從沈琪瑄姊妹倆的相貌上得到印證。

只不過,這位美貌貴婦人此時站在床前,一雙美目帶着淩厲看着她。

“母親來了。”沈琪瑄依舊是一臉平淡,彷佛挨打的不是自己一般。

常平侯夫人手指發顫地指着長女,“你怎會如此惡毒,要拉着珍兒一起死。”

沈琪瑄放下手,被打的右臉頰已經腫了起來,五指印正在逐漸變得分明,可是看着常平侯夫人的眼神依然波瀾不興。

常平侯夫人面對長女的目光突然心顫了下。

沈琪瑄語氣平靜地道:“哦,妹妹推我的時候離得太近,我順手拽了她一下,當時并沒想什麽,就是下意識的一拽。”

屋子裏突然死一般的寂靜。

輕描淡寫的陳述中是讓人觸目驚心的殘酷真相,那逐漸明晰的巴掌印似在無聲嘲笑常平侯夫人的不分是非,愚蠢可惡。

“母親若不解氣,盡管繼續,打完了,我好休息。”

常平侯夫人腳下一軟,後退一步被貼身伺候的嬷嬷扶住了,她嘴唇顫抖地看着女兒,眼神複雜到無法用語言準确形容。

長女是這個樣子的嗎?在她的記憶中,還是個粉妝玉琢的奶娃娃,什麽時候長成眼前這副萬事無礙的冷淡樣子?

是她自己的記憶出錯了嗎?

不,不是,是她在不知不覺中就長大了,變得陌生了。

當初懷着長女時,她就因為懷相不好受了很多折磨,長女出生之時又引發難産血崩,娘家又出了大事,她認為這孩子就是來克她、克全家的,所以,慶王繼妃提出要訂親,她明知道這麽做,長女會變成棄子,也還是答應了。

後來,公婆惱怒她自作主張,她處境不好,卻不能忤逆公婆,便又遷怒長女,她越看越厭惡她,便開始對她下毒,也向來對她冷淡。

她以為這丫頭只會逆來順受,誰知、誰知她居然會這樣……她是不是察覺了什麽?

常平侯夫人一下用力抓住劉嬷嬷的手,死死的。

沈琪瑄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是需要我去跟妹妹道歉嗎?沒問題,我換身衣服就跟母親去。青竹,伺候我更衣。”

青竹應聲去取衣。

常平侯夫人覺得有無形的巴掌打在自己臉上。

沈琪瑄突然身子晃了一下,伸手扶住了床柱,一陣惡心反胃湧上喉頭,她頭一偏“哇”的一聲将剛吃下去不久的藥全吐了出來,整個人軟軟地扶着床柱在床邊坐下。

屋子裏一下亂起來。

溫帕子擰來,替她擦幹淨嘴角,又手忙腳亂地給她換下沾上嘔吐物的寝衣和鞋子,将她扶到一邊的小榻坐下,青竹又叫了粗使丫頭進來打掃屋子。

沈琪瑄臉白得似紙,她攔住青葉欲扶她躺下的動作,強自開口,聲音卻低到幾不可聞,“更衣,母親還在等。”

青葉咬緊了牙,點頭,青竹捧了衣服過來。

沈琪瑄強忍着眩暈穿好了衣服,倚在丫鬟身上,看向某個方向,“我好了,可以走了,嘔……”

又是一口穢物吐了出來,這次卻帶了血。

“姑娘——”

驚恐的喊聲彙聚一處穿透了屋宇,擴散出去好遠。



沈琪瑄就那麽在衆目睽睽之下直挺挺暈了過去,嘴角猶帶血漬,觸目驚心。

暈倒的人并不知道之後別莊發生怎樣的變故,只感覺自己在天地間沒有目的地飄蕩,然後又一次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墳墓,墓碑上清清楚楚地刻着“愛女沈琪瑄之墓”。

她有些疲累地靠坐在自己的墓碑上,望着灰蒙蒙的天際。

千年琵琶萬年筝,一把二胡拉一生,唢吶一響全劇終。

隐隐約約有唢吶聲從天際飄下,果然全劇終,眼睛睜得有些累,她靠在墓碑上閉上了眼睛,卻好似有什麽人在她耳邊講話……

“她有什麽錯,她錯就錯在不該投生在你的肚子裏。”

“你拿我們沈家的孩子去救你陳家的人,有問過我們沈家嗎?”

“不是這樣的,我也不想。”

“你不想,你犧牲一個還不夠,你還打算犧牲兩個嗎?糊塗啊……”

“我能怎麽辦?怎麽辦?瑄兒已經是這樣了,我總要成全一個女兒啊。”

沈琪瑄覺得好像在旁聽一出狗血劇,唉,真是狗血無處不在的世界,擾人清夢!

不知什麽耳邊終于恢複了清靜,她心情好了起來,眉頭也舒展了,嘴裏卻突然苦了起來,讓她皺緊了眉頭,閉緊牙關,不肯屈從。

什麽人在耳邊嘆氣?

好煩!

她只想好好睡一覺,為什麽要來煩她?不喜歡!

浪費了三碗藥,才艱難地把藥灌了下去,這讓龍錦昱大大地松了口氣。

他趕過來的時候,沈琪瑄已經昏迷兩天了,水米不進,若不是胸口還有起伏,看起來就跟一具屍體差不多。

右臉頰上殘留的巴掌印已經快消失了,但他看到了。

看起來,她在這侯府裏過得實在糟糕,難怪總是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沒有絲毫的求生欲望。

低頭看看自己衣襟上因為灌藥沾上的藥漬,龍錦昱嘆了口氣,“給你們姑娘找套幹淨的衣服換上。”

青竹不敢抗拒,去找了套衣服來給姑娘換上。

等丫鬟幫她換好了衣服,龍錦昱彎腰欲将人從床上抱起,卻又頓了一下,“再找件披風來。”

人抱到手上,他立即察覺到她比之前更輕了,再這樣下去風都能吹跑她了,這讓他的臉色不由更加陰沉了些。

把披風給昏迷中的沈琪瑄系上,龍錦昱這次沒有停頓直接将她抱起,轉身就大步朝外走,邊走邊道:“苗安,程立,讓人把侯府的人攔住。”

“是。”

他抱人到莊門外時,沈老夫人在丫鬟的撓扶下趕了過來。

“世子,如此成何體統?”

龍錦昱不辨喜怒地看了對方一眼,臉上甚至還挂着笑,“老夫人言重了,本世子只是擔心再不帶人走,到時候只能到墓碑前敬她一杯水酒以示祭奠了。這可是本世子等了十五年的未婚妻,你們常平侯府不稀罕,本世子倒還算稀罕,便是要死她也該死在我們慶王府,冠我的姓去死,而不是這麽不明不白地香消玉殒。”

沈老夫人被嗆到啞口無言,最後,只能說:“那也該帶上素日伺候她的丫頭,她身邊總還是熟悉的人伺候更好一些。”

“不必了。”龍錦昱拒絕得毫不猶豫,“你們府裏配給她的人本世子信不過,我自會給她挑好的人使喚。”

“世子——”

“老夫人請回吧,告辭。”

龍錦昱抱着懷中的少女轉身上了王府的馬車,一隊人馬絕塵而去,只留下別莊門口各懷心思的常平侯府衆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24-5-17 00:08:2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豢養生活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樓塌了;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席散了。

昨日還是高高在上的勳貴官宦,今日卻成階下之囚,平遠伯奪爵下獄,全家流放,昔日錦衣玉食的公子小姐轉眼便成了待罪之身,讓人只能感嘆一句世事無常!

事情就到此結束了嗎?

沒有!

京城百姓最近吃瓜吃得不亦樂乎,一路狂奔在瓜田裏樂不思蜀。

一個伯府倒下了,緊跟着一串官員倒下了,再跟着牽出了一個侯爵——大戲開場了!

承安侯府,慶王繼妃的娘家,貪污受賄,私販軍械,疑有不臣之心!

證據一天一更新,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忙翻了天。

由承安侯府,牽扯到了慶王府,朝堂裏的天都變了,大家不自覺都繃緊了神經,生怕坐在龍椅上的那一位雷霆震怒。

皇帝克制住了!

他那個侄子大約終于被他那個繼母整瘋了,完全不管不顧要拉全家陪葬的樣子,一副他不好過,那就大家都別過的架式。

之前形象一直維持得溫文爾雅端方君子的模樣,慶王繼妃到底是戳到了大侄子哪根肺管子,讓他下了死手?

皇帝對此很感興趣,于是不久後,他從暗衛口中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大侄子那個小未婚妻差點兒死掉!

“你以前不是不中意這婚約的嗎?”這是來自帝王的疑惑。

“她挺有意思的,臣想娶回去。”龍錦昱如是說。

帝王忍不住表示了更多的不解,“她好像也不是很聰明的樣子。”原來你竟是喜歡這樣的嗎?

一說到這個,龍錦昱臉上便帶出些愁容來,“她只是對生死不太看重。”

他把夫妻之實都給她坐實了,她也沒因為他提起多少求生欲,還一直想推開他,簡直讓人恨得牙癢癢。

“這樣的嗎?”所以那小姑娘是自己求死?這種人可太少見了!年紀輕輕的,怎麽就不想活了呢?

龍錦昱不欲跟皇伯父解釋太多,又知道自家皇伯父好奇心重,索性直接扔了一個人給他,那個人是從小負責醫治沈琪瑄的一名大夫,程濟世。

皇帝從這名堪稱沈琪瑄專用大夫的口中聽到了一個古裏古怪的小姑娘形象——

五歲時,粉妝玉琢的侯府嫡女跟他蹲在一個螞蟻洞前,用一張天真無邪的小臉雲淡風輕地向他求證,“你為什麽要對我一個孩子下毒,咱們上輩子是有殺父之仇還是奪妻之恨?”

程濟世表示,他當時吓得腿都軟了,大白天見鬼也不過如此罷了!

小女孩開誠布公地跟他交了一下心,誠懇地要求用藥溫和一點,她暫時還想多看看世間,可後來大約是對這個世上或者說是對沈家人絕望了,在她九歲時改了要求,特效速死!鈍刀子殺人更疼!

從小看着這麽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程濟世不知不覺跟她便培養出了莫名其妙的祖孫情,于是特效速死是沒有的,反倒是一直在小丫頭身上做試驗——兩人溝通過,她本人也願意為了醫學進步做出自己力所能及的貢獻。

經過這些年的不斷調整藥方,嘗試配比,程濟世終于給她整了個百毒不侵的體質出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後遺症太明顯——體弱。

前段時間正是她身體最脆弱的階段,所以是真挺危險的,好在有驚無險闖過來了。

程濟世最後陳述時都怒其不争起來,“明明挺聰明的一個孩子,可她就是寧可讓那顆腦袋生鑽長草,也不願意拿來用一用,簡直暴殄天物。”

老大夫的怨念皇帝切實接收到了。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外面就算天翻地覆江河倒灌都跟沈琪瑄沒關系。

她昏迷了幾天,醒來後又卧床了幾日,近幾日才終于能夠下地走動,時間就在這種情況下流逝了過去。

在完全陌生的地方醒來,身邊伺候的人沒一個認識的,然而就算如此,她的面部表情管理都始終沒有失敗。

平靜!

“這麽淡定的嗎?”龍錦昱看着她,不禁問。

“我只是比較随遇而安罷了。”

“你好奇心真少。”他有些感慨地說。

沈琪瑄卻是笑了一聲,由衷地說:“好奇心太大可不是什麽好事,特別容易招災惹禍。”

她還記得九歲那年她好不容易搞清楚自己是母親怨恨下的犧牲品,簡直覺得生無可戀,遇到的都是些什麽奇葩家人?

她好歹是條活生生的人命,他們就這麽冷漠視之。

若說重男輕女,可偏偏對妹妹又疼愛非常,明顯還把虧欠自己的那份補到了妹妹身上,她就很想說說髒話,于是直接找到程老頭想求速死。

可惜,程老頭沒答應她,讓她半死不活地拖了這麽多年。

所以有時候,事情不要太追根究底,挺沒勁兒的。

龍錦昱深以為然,“說得有理。”但他還有疑惑,“你既然如此明白道理,為什麽還活成了現在這個境地?”

沈琪瑄不由嘆氣,“投胎是個技術活兒,我運氣不太好,跟我懂不懂道理關系不大。”

“有道理!”她就是看得太通透了,把自己硬生生活成了紅塵世俗之外的人。他扶她在椅中坐下,自己則在她身邊坐了,“你知道這些天京城變天了嗎?”

沈琪瑄不以為意,“天氣這種事非人力可操控。”

龍錦昱搖頭,“不是這個天。”

沈琪瑄微怔了下,揚了下眉擡眼看男人,“你想告訴我天是被你攪和的?”

“不。”他搖頭,“我只是添了幾根柴,加了幾片瓦而已。”

沈琪瑄不以為然,“總歸你有參與就是了。”

“對,我過得不舒心,憑什麽某些人可以比我舒心?”

這是典型報複社會的性格啊,更可怕的是這還是個位高權重的人。

沈琪瑄都已經忍不住開始對他繼母心生憐憫了,她一定想不到自己看上去光風霁月的繼子其實是個暗黑系的大魔王。

繼妃實慘!她努力拖慢繼子成家立業,卻沒想到,因為繼子沒有家庭子女牽絆,他的破壞力可能變得更大。

這大概就是期待與現實殘酷的對比吧。

正天馬行空想着,有丫鬟捧湯過來。

初一、十五都長得五官端正個子高挑,龍錦昱介紹說都是身負武藝的,可以當侍衛用。

沈琪瑄沒有替人改名的嗜好,因此初一、十五都保持了原名。

捧湯過來的是十五,臉稍圓,帶着幾分少女的嬌憨,初一長得就清冷了幾分,有幾分冷美人的氣質。

沈琪瑄雖然不是顏控,身邊的人長得好,總歸心情也不錯。

湯是加了藥材熬的雞湯,聞着倒也香濃誘人,算是藥膳,沈琪瑄伸手接了,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感覺味道不錯,不知不覺中就将一碗雞湯喝完了,連裏面幾塊酥軟的雞肉也全吃了。

龍錦昱眼中帶上了笑意,難得看到她胃口好的時候,這次的廚子可以賞一賞。

沈琪瑄又喝了半碗雞湯,然後就推碗不再用。

龍錦昱看她往床邊走,不禁道:“吃了東西不要馬上又去躺,多少活動活動。”

沈琪瑄心裏嘆氣,“鍛煉是以後的事,我現在首先要恢複體力。”

簡而言之就是不想動!

龍錦昱見未婚妻如此耍賴也有些無奈,看着她縱容地一笑,“行吧,我們先養好身體再說其他。”

“嗯。”

龍錦昱扶着她,慢慢走回床邊。

沈琪瑄沒有立刻躺下,而是靠坐在床頭,平靜地看着男人,淡然開口,“若真是為我好,你以後就離我遠一些。”

龍錦昱的目光立時冷了下來。

她不為所動,繼續道:“我是被沈琪珍推入湖裏的,然後才得了這場病,唉,世子,您是藍顏禍水啊。”

雖然這件事不是他的錯,但是他畢竟是個導火線,在無法解決敵人的狀況下,最好是跟這位魅力無邊的世子保持距離。

龍錦昱抿了下唇,聲音微沉,“此事是我疏忽了。”以為跟侯府打過招呼就可,沒想着往她身邊再安插可靠的人手近身看護。

誰知道常平侯府的人能這麽蠢,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裏。

沈琪瑄意味不明地一笑,不疾不徐地說:“這些年我沒真讨厭一個人,可是現在我惡心一個人。”

“誰?”他的聲音不自覺有些發緊。

沈琪瑄櫻唇輕啓,緩緩吐出一個人名,“慶王繼妃。”真是太惡心人了,心計手段都肮髒無比。

龍錦昱眉目冷峻,一字一頓,“她會不得好死。”

沈琪瑄伸出自己的雙手仔細打量,白皙纖細,是一雙很漂亮又養尊處優的手。

端詳了好一會兒,她突然發出無聲的笑,“這雙手還沒沾過血,我原本以為直到我死,它都會一直幹幹淨淨。”

龍錦昱神色莫名地看着她。

“報仇這種事還是我自己來才爽,不勞煩世子了。”

“你想怎麽做?”

“殺人誅心。”她輕輕吐出這四個字,擡眼朝男人笑得純真明媚。

龍錦昱眼睛驟然燦亮,他的心在胸腔中急速跳動,如擂大鼓,他知道終此一生自己都不會放她離開,死也不行。



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分坐在石桌的兩邊。

男人是個須發半白的老人,胸前三缙須,一襲青衣,手邊擺放着一個醫箱,他右手三根手指搭在少女的脈之上,沉吟不語。

一只手撐着額頭一臉百無聊賴的沈琪瑄在長久的沉默後,終于忍不住出聲,“程老頭,有什麽想說的話就說,別號着脈出神,我會懷疑你在借機吃我豆腐。”

“胡說八道。”程濟世觸電一般縮回手指,一臉不憤,“你這丫頭從小就口沒遮攔,哪裏像個侯府的大家閨秀。”

沈琪瑄嘲弄地揚眉,“明人面前不說假話,我什麽情況你不清楚,那是養大家閨秀嗎?圈養一頭豬也就那樣。”

程濟世忍不住小聲碎碎念,“那也養得挺奢侈的。”

對此,沈琪瑄倒無異議。

程濟世突然小心翼翼地朝周圍打量了一遍,身子往前湊了湊,把自己的聲音壓到最低,“現在可以假死了。”

沈琪瑄一言難盡地看着他,好一會兒才說:“怎麽又提這事?我說過沒興趣,我被沈家精細圈養了這麽多年,習慣了錦衣玉食過不了窮苦日子的。”

程濟世只當耳邊吹過了一陣風,這丫頭的許多話都是當不得真的,繼續勸道:“以前時機不成熟,咱們還需要沈家提供一些藥材,現在不一樣了。”

“程老。”沈琪瑄嘆氣,“說實話,以前大約真有可能做成,現在天時地利人和是一樣不占,沒可能的。”

“為什麽?”

沈琪瑄揉揉眉心,難得在人前露出疲倦的神情,“別問了,說了也沒用。”

還不就是她遇到了一個神經病未婚夫,無視禮教規矩把肉先吃進肚子裏,就像野獸圈地盤,宣誓所有權,霸道兇殘。

掌控欲和獨占欲太過強烈,強烈到讓她心悸,如同沉寂的火山底下蘊藏着駭人的岩漿,一個控制不住噴發,就是滅頂之災。

原本以為靠着無法生育這個由頭能讓這個“無後為大”世界的男人不再糾纏自己,但似乎這個男人沒怎麽放在心上。

程濟世有些不死心,“真不試試?”

“試什麽?”

龍錦昱帶笑的聲音突兀地響起來,程濟世身子頓時不受控制地一哆嗦。

“沒什麽。”沈琪瑄直接否認。

龍錦昱毫不避諱地撩袍在她身邊坐了,程濟世下意識地朝她看了一眼,龍錦昱掃了眼,勾唇一笑。

“世子怎麽這個時候來了?”

“我自己的宅子,什麽時候來有問題嗎?”

沈琪瑄努力心平氣和地微笑,“沒問題。”

龍錦昱“刷”地一下打開手中的扇子輕搖,“程老,阿瑄的身體沒問題吧?”

程濟世急忙答道:“繼續休養就好,不必刻意用藥。”

“有勞費心。”

“老朽應該的。”龍錦昱笑着問:“那還有問題嗎?”

程濟世忽然福至心靈,趕緊起身告辭。

院子裏沒有外人了,龍錦昱這才轉向她,“今天感覺怎麽樣?”

“還好。”

“氣色看着好多了。”

“他們照顧得很好。”

龍錦昱将扇子一合,用它挑起了少女的下巴,興味地道:“那怎麽看到我連個笑模樣都沒有?”

沈琪瑄伸手格開了扇子,嘆了口氣。

“怎麽又不高興了?”

沈琪瑄從石桌旁站起身,“我回屋裏躺會兒。”

龍錦昱跟着起身,聲音歡快,“一起啊。”

她的腳步一頓,伸手扶額,她最近好像嘆氣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龍錦昱的手摟上她的腰,在她耳邊輕笑,“阿瑄是個聰明人,做事懂分寸的,是不是?”

“有需要我做的事嗎?”她反問。

“不需要。”他握住她的手,輕輕摩拿,“阿瑄的手還是幹幹淨淨的好。”

“随你吧。”她不想争論沒有意義的事。

“不是累了想休息,怎麽不走了?”他調侃。

沈琪瑄垂下眼睑,邁步。

住得久了,屋子裏便開始有了居住人的自身痕跡。

不知不覺就已經在這裏住了幾個月,在這期間她卻甚至連外面的小院子都不曾出去過,似乎十分習慣畫地為牢,自我禁锢。

天氣從炎炎夏日已經過度到了秋高氣爽,現在偶爾到院中小坐,沈琪瑄都已經不得不開始系披風了。

一進屋子,龍錦昱就伸手解下了她身上的披風,随手挂到了一邊,半攬着她坐到了臨窗的羅漢榻上。

“要不要陪我手談一局?”

沈琪瑄不為所動,“我并不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人,在別人學習的時候,我在卧床吃藥。”

龍錦昱輕笑,“難道不是阿瑄太懶的原因嗎?”

“當然不是。”她否認得毫不心虛。

龍錦昱不死心,“想來為我撫琴一曲也不可能了?”

“何必明知故問。”她依舊雲淡風輕。

龍錦昱忽地開始嘆氣。

沈琪瑄并不主動詢問,而是耐心地靜待下文。

果然,他在嘆了幾聲後,發現對方并不為所動,只好自己往下說:“那針黹女紅呢?”

這次輪到沈琪瑄嘆氣,“世子真是想太多了。”

他突然無比認真地看着沈琪瑄的臉,盯着她清澈卻又平靜無波的雙眼,“阿瑄為什麽總是對我這麽冷淡?”

“大概是因為我情感缺失吧。”她笑得漫不經心。

龍錦昱将她摟入懷中,在她看不到的臉上,眼神晦暗如海。

大手輕扶着少女的後腦,動作充滿了安撫的意味,他聲音低沉地在她耳邊回響,“你讨厭繼妃,我卻最恨常平侯府。”是他們讓你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沈琪瑄沒有對此做出回應。

嗅着沈琪瑄身上幽幽的藥香,龍錦昱往她頸邊埋了埋頭,“事情處理的差不多了,很快你就能嫁過來了。”

“不是明年嗎?”她從他話裏聽出了不對。

“我等不及。”他将人越摟越緊,“想天天抱着阿瑄入睡,然後再一起醒來。”

但她一點兒都不急!

沈琪瑄不情願,但這話卻不能說出口,怕惹來男人的瘋狂。

這真的是個神經病!他骨子裏透着瘋狂,根本就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麽溫潤如玉,完完全全的表裏不一。

她到底是怎麽招惹到這麽個混蛋的?

沈琪瑄在心裏又發出一聲嘆息,這麽下去她可能會早衰……啊,好煩!

察覺到懷中人的不适掙紮,龍錦昱才發現自己摟得太緊了,趕緊松了松手,關切地問:“沒弄疼你吧?”

沈琪瑄伸手将他推開,正了正衣襟,搖頭。

“想出去走走嗎?”

沈琪瑄神色頓時變得古怪起來,慢悠悠開口,“以前我一直養在侯府,雖然病弱倒也還好,可自從我第一次出府,保國寺連番變故,出府避暑,又是九死一生。”

說到這裏,她長長地嘆了口氣,“可能我這命格真的不适合出門,屬于出門帶災型。所以,還是算了,反正這些年我也習慣了,四四方方小天地,适合被圈養。”

龍錦昱難得沉默起來,她話中沒有一字抱怨,可他卻感悟到了別的東西,她真正想表達的是——

不過是換了個地方被圈養,有何不同?又有什麽可值得高興的?

既然沒什麽能讓人高興的,她憑什麽要對他态度不一樣!

态度冷淡嗎?她剛才能回答他一句感情缺失都算是給他這個慶王世子面子了。

話在舌尖滾了幾滾,最後龍錦昱出口的卻是——

“你想做什麽?”

沈琪瑄不解地看着他。

他手輕輕摸上她的臉,認真又溫和地道:“如果你自由的話,會做什麽?”

沈琪瑄一下就笑出了聲。

看少女臉上是笑的,眼神卻是平靜的,龍錦昱的手指忽然蜷了蜷。

“‘如果’其實才是這世上最殘忍的,因為是假的。”她緩慢而平靜地對他說,嘴角不經意間帶出了幾分譏諷。

他們彼此都知道,龍錦昱不會讓她自由——有些“如果”可以争取變成現實,但大部分都難以實現,就比如自由,是她怎麽争取也争取不來的,所以才說是假的。

龍錦昱目光沉沉,沉吟了半晌才道:“那怎麽辦?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你離開的。不過,只要你不想着離開,随你怎麽鬧騰,把天捅破了我也給你撐腰。”

沈琪瑄偏了偏頭,不置可否。

“沒什麽想對我說?”他揚眉。

“孽緣。”她到底給了他一個答案。

龍錦昱突然哈哈大笑,一把又将她摟入懷中。

男人摟得很緊,笑聲透過胸腔傳給她,沈琪瑄卻無法感同身受,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他之所喜,也許正是她之所哀。

“孽緣也是緣,總歸是緣。”

龍錦昱笑聲愉悅,将未婚妻抱上膝頭,手托住她的後腦,深深地吻了下去,直到将她吻到幾欲窒息才微微放開了她,但兩人仍氣息相纏,近在咫尺。

“今晚我留宿。”

沈琪瑄的身子顫了顫。

龍錦昱抵着她的額頭輕笑,“我會克制,別怕。”

沈琪瑄心頭呵呵,男人的嘴,騙人的鬼,哪次上了床有克制收斂?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勁頭,精力好得令人咋舌。

唯一慶幸的是,自她病好之後,男人在這邊留宿的次數并不多,她倒有足夠的時間恢複身體狀态。

龍錦昱克制不住又吻了她一會兒,才将人緊緊摟在胸前,努力平複自己紊亂的呼吸。

“我去書房處理些事,你自己待着。”放開她,龍錦昱整了整衣襟,臉帶溫柔地說。

沈琪瑄點頭。

龍錦昱抓了小幾上的折扇轉身離開。

沈琪瑄看着因男人離開而顫動不止的珠簾,那都是由顆顆貨真價實珠圓玉潤的小珍珠穿綴而成的。

她看着珠簾出神,沒多久就看到了初一和十五,她這才收回了目光,倚在引枕上若無其事地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初一和十五很勤快,但是話不多,便造成了她們相處時日常氣氛很安靜,或者該說太過安靜。

初一将參茶奉過去,沈琪瑄伸手接了,慢慢啜飲。

內院這邊安安靜靜,而在書房這邊氣氛也并不融洽,甚至可以說是凝滞。跪在地上的侍衛一動不敢動,額頭都要泌出汗來。

龍錦昱有一下沒一下地拿扇柄敲在自己的掌心,很久之後,才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保護好世子妃,只要她安全無虞,其他不需理會。”

既然以前在侯府時她都不曾采用程濟世的辦法,在他這裏自然更不會,她一直都是個聰明人,知道怎麽做對自己最好。

而且,她看着冷淡,其實對真正放在心裏的人很在乎。他看那個程老頭,她就挺在意的,就算為了那老頭,她也不會挑戰他去踩那條線。

“是。”侍衛無聲無息地退下。

龍錦昱靠坐在寬大的椅背上,整張臉都隐在陰影中,讓人看不清楚。

一個人靜坐了許久,龍錦昱才慢慢收斂了一身的孤寂與寒意,慢慢拿起桌上的幾封信件,拆開挑中的信,抽出其中的信箋。

小院中的沈琪瑄捧了話本慢慢看,雖然看得慢,還不時恍神,但頁數還是一頁一頁在往後翻着。

陽光漸漸褪去,屋裏的光線也暗下去,夜晚終于不可阻擋地到來。

屋子裏點上了燈,龍錦昱回到了小院,陪沈琪瑄一起用飯——只要他在這邊,總是會陪她一起。

如今在沈琪瑄三餐中一直都有藥膳,因她不喜藥味,嗅覺和味覺又都敏銳,因此折衷的辦法就是她每日堅持喝點加了藥材的炖湯。

她這些日子的氣色已經明顯好了不少,可見是有功效的,再看她如今的飯量不再跟喂鳥似的,龍錦昱心中是滿意的。

飯後,他陪她說了會兒話。

不過,在沈琪瑄看來,不過是他單方面調戲人罷了,實在是無法理解對方能從其中得到什麽樣的快樂。

梳洗兩人是分開的,沐浴之後,擦幹頭發,龍錦昱牽着沈琪瑄的手慢慢走向床榻,外間的燭火便漸次暗了下去。

最後,卧室內也只餘了一盞小燈。

床帷落下,她被男人壓在了身下,床帳內的溫度急速攀升,男人很快就開始攻城掠地。

沈琪瑄猶如一葉在狂濤駭浪中的扁舟,只能依附在男人身上,承受着他不管不顧傾倒過來的一切。

狂風暴雨肆虐後,只餘一地殘花敗葉。

龍錦昱抱人去重新沐浴,然後抱着沉沉昏睡的沈琪瑄回到床上緩緩入睡。

離開時花木扶疏,歸來時萬木蕭索,沈琪瑄再次回到侯府時,已是初冬。

曾經的小院依舊是原來的樣子,三個帶“青”字的丫鬟依舊在這裏當值,只是這一次,她們失去了近身伺候的資格。

三個丫鬟沒有怨言,也不敢有怨言,她們都不曾忘記當日在別莊上姑娘遭遇的一切,而且,姑娘如今的氣色與身體狀況明顯比在府中時好得太多了!

這讓她們很是欣慰,世子果然還是喜歡她們姑娘的,也把姑娘照顧得很好。

站在窗前看院中景致,沈琪瑄莫名生出幾許惆悵與悲涼來。

她的狀态似乎有些不對,以前病忏忏随時都會蹬腿見佛祖時,她都不曾生出這麽多傷春悲秋之感,怎麽如今身體狀況好些時,反而活得向林妹妹靠近了?

仔細一想,她一下就找到了原因所在——龍錦昱!

那混蛋不像常平侯府的人把什麽都隔離在她之外,讓她像活在真空之中,他會把外面的事當故事似地說給她聽。

承安侯府被奪爵,滿門抄斬,娘家倒了,做為承安侯府隐形的靠山,慶王繼妃也一朝失勢,慶王給出一紙休書,繼而太後懿旨賜死,死了也不能以王妃名分下葬。

被她溺愛着長大的兒子,京城纨褲圈裏出了名聲色犬馬的慶王幼子,失意落魄,整日縱情聲色,腎就不好了。

腎不好還能挽救一下,但一不小心好像還沾上了花柳病……

沈琪瑄揉太陽穴,頭疼。

“姑娘,窗口風大,別站久了。”看到的青葉忍不住出聲提醒。

聽人勸,吃飽飯,沈琪瑄攏了攏袖口,離開了窗邊。

因為提前生火暖了屋子,她今天回府進門倒沒覺得屋子冷。

當初她是從別莊那裏離開的,離開的時候除了身上的衣服什麽都沒帶,如今她回來,除了初一、十五兩個丫鬟,也就只有身上的衣物首飾了。

她在外人眼中一直是待在常平侯府的,今日也是趁着龍錦昱來訪,她那個世子大哥借機送她回來。

不管兩個人私底下到了什麽程度,表面的功夫總還是要做一做的。沈琪瑄自我嘲諷地笑了笑,低頭把玩着一塊暖玉。

她不是沒有羞恥之心,也不是耽于情欲,只是那又不是她拒絕就有用的。

至于脫身而去?在這權力至上、男尊女卑的時代,她一介弱女子就算想方設法脫離了如今的境遇,便真的可以從此無憂無慮自由自在了?

笑話!

女子在這世道生存原就艱難,更遑論她一個長得不錯又沒有靠山的,只怕多的是豺狼虎豹撲上來将她扒皮拆骨啃噬幹淨。

權衡利弊之後,她安于現狀,上天給什麽她便接着什麽,船到橋頭自然直,活不下去的時候再說。

目前看來日子尚還過得去,龍錦昱雖然占有欲過剩,在床上也相對強勢,可撇除這些,對她還算不錯。

雖然可能是因為他目前只有她一個女人,但她相信只要她占了正妻之位,不作亂,就算日後沒了寵愛,日子大抵也可以過得不錯。

所以,就這麽着吧。

管他日後朝秦暮楚,還是左擁右抱,她過自己的日子即可,她有錢有閑,除了不能挑個順眼的男人替換某人,也算是人生贏家了。

想着想着,沈琪瑄忍不住自顧自笑了起來。

“青花,跟廚房說,晚飯我要吃紅燒肉。”

“哎,好的姑娘。”

沈琪瑄雖是侯府嫡女,又長年生病,院子裏卻自始至終都是沒有小廚房的。

反而是健康的三姑娘沈琪珍早早便擁有了自己的小廚房,從中不難看出在常平侯夫人心中誰才是她的掌上明珠,心頭肉。

“姑娘要聽琴嗎?”青竹上前問了一句。

沈琪瑄擡眼,似是怔了下,然後微微揚了下唇線,輕聲道:“好啊。”

青竹笑着轉身去取琴。

沈琪瑄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三個丫鬟中,青竹顏色最好擅琴,而這琴技也是因沈琪瑄兒時習琴無聊,看她感興趣,讓琴娘一起教的。

曾經,沈琪瑄也想跟貼身丫鬟主仆相得,但現實教做人,天真無邪的童年消失得太快,久而久之,沈琪瑄也不再抱主仆情深的幻想,覺得順其自然吧。

青竹是常平侯夫人的人,聽命行事,不能說她不忠誠,但怎麽說呢,到底人心是肉做的啊,傷心總是難免的。

若是一般大家閨秀身邊,青竹這樣的多半就是陪嫁丫鬟,極可能最終會成為自家姑爺的通房小妾。

她以前是個注定早夭的命,青竹被許的最好前程多半是大哥的房中人,不過如今她這慶王世子妃身分似是板上釘釘,似乎讓青竹又有了別的打算。

看,這就是人性!

就在沈琪瑄還在琢磨時,她聽到了男人的笑聲。

果然!

龍錦昱挑簾走進來正迎上未婚妻看過來的目光,他眼中笑意不自覺加深,“不歡迎我來?”

“我又不是侯府世子。”沈琪瑄輕描淡寫地哙了回去。

龍錦昱笑吟吟地道:“可你很快就是親王府世子妃。”

她轉開話題,“我大哥不請你吃飯嗎?”

“我覺得未婚妻這裏的飯更合胃口一些。”

沈琪瑄就不再說話。

“姑娘,琴我取來了,還要聽嗎?”

龍錦昱擡眼一看,意味深長地問:“阿瑄今日興致這些好?”

沈琪瑄不閃不避,直言道:“心情好。”

“哦。”這一聲餘韻悠長,但龍錦昱很快又開口,“就算你在我身邊不開心,那也沒辦法,誰讓你生下來就許給了我呢。”

沈琪瑄微笑,雲淡風輕說:“是呀,真是個傷人的事實。”

應付完了男人,她轉向青竹,淡聲道:“彈吧,也好久沒聽你彈了。”

青竹抱着琴到一邊坐下。

因為沈琪瑄長年卧病在床,她的屋子從來不用香,就算有味道也只有那終年萦繞的藥味,故而文人雅士焚香彈琴,先燃香再彈琴在這裏是不存在的,沒有燃香,青竹直接坐下就開始彈。

琴聲悠悠,靜水流深。

一曲畢,龍錦昱笑着對沈琪瑄說:“你身邊這丫頭琴藝不錯。”

“你喜歡的話,以後可以讓她彈給你聽。”

他的臉色一下沉下來,盯着她的眼。

沈琪瑄一臉平靜,“出嫁的時候可以當陪嫁丫鬟的。”

他冷笑,手往上一擡,頭也不回地說:“滾出去。”

丫鬟們大氣都不敢出一聲,低頭退了出去。

“這就開始往我床上塞人了?你倒是大方。”他冷笑,眼底翻湧着怒火。

沈琪瑄依舊平靜,“不是我。”你就算生氣,也別沖我來啊,姊才不替常平侯府的人背鍋,他們不配。

龍錦昱蹙眉,臉色更冷,目光更寒,“常平侯府怎麽會有這麽多蠢人。”

沈琪瑄答得漫不經心,“腦子這種東西很難講的。”反正就她這麽些年看下來,府裏有腦子的真不多,像是集體被降智了。

龍錦昱面色恢複正常,又是一臉溫柔笑意地看她,“就這種地方回來也值得高興?”

“好戲連臺,挺有意思的。”

他恍然大悟,“難怪這些年你過得樂在其中,一點兒不想掙紮。”

“那倒不是,我不過是盡可能讓自己過得舒服些罷了。”

龍錦昱探手握住了她的手,微微蹙眉,“才剛入冬,怎麽就這樣冷了?”

“藥吃多了,身子弱。”

“咱們慢慢養。”他聲音放緩放柔,彷佛聲音大了會吓到面前人似的。

“嗯。”

他陪她坐着,沒再說什麽。

屋子裏靜悄悄,一個低頭把玩着手中的暖玉,一個專心看另一個神游天外,沉默一直持續到丫鬟低聲來問是否要擺膳。

原來不知不覺中已經到了晚飯時間。

等看到餐桌上的幾樣葷油重的菜肴,龍錦昱立時皺眉,不贊同地說:“晚上怎麽吃這麽油膩,你應該注意飲食的。”末了,他總結了一句,“難怪回來這麽開心。”

“辛辛苦苦地活着,連一點兒口腹之欲都不能滿足,人生還有何樂趣。”以前是胃口不好,吃什麽都随便,現在身體好了,追求的就多了。

龍錦昱難得反省了一下,然後感嘆,“說得有道理,以後我會注意的。”他管她的菜譜也是為她的身體着想,但這顯然又招了她的厭煩。

沈琪瑄彎唇輕笑。

見狀,龍錦昱也不由心情好了起來。

飯後,他又陪她坐了會兒,這才告辭離開,而沈琪瑄想了想就将青竹叫到了跟前。

青竹規規矩矩行了一禮,喊了聲“姑娘”,然後就站在旁邊一副等候吩咐的模樣。

沈琪瑄卻沒有第一時間開口,只是認真地打量了青竹好一會兒。

青竹的額頭漸漸泌出冷汗,等了又等,終于,有了動靜,在長久的沉默後,是一聲長長的嘆息,緊跟着就是自家姑娘毫無起伏情緒的聲音——

“夫人找過你。”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令青竹頭又低了些。

她又發出一聲嘆息,很輕,“不管如何,到底是主仆一場,為什麽不能好聚好散呢?我剛回來就如此惡心我啊……”

“姑娘……”青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眼淚撲簌簌地往下落。沈琪瑄就看着她哭,心裏直嘆息。

大家都不容易,那就沒有誰必須憐憫誰。

哭聲漸漸停歇,青竹擦幹自己臉上的眼淚,紅着眼睛望着沈琪瑄,認真地說:“婢子對不起姑娘,可婢子身不由己。”

沈琪瑄語氣依舊冷淡,“這世間人人皆苦,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我可憐不過來,畢竟也沒人可憐過我。”

青竹咬住了嘴唇,身子卻微微發抖。

以前她以為姑娘不知道自己的作為,直到去了保國寺她才陡然驚覺姑娘一直心如明鏡。

出于想要攀上慶王世子的心理,她并沒有将這事回禀夫人,而她知道自己的心思可能瞞不過姑娘的眼睛,卻又寄望姑娘心善許會對她憐憫一二。

姑娘這麽多年在侯府過得何等凄苦,來自至親的背叛才是人間至苦,可即使如此,姑娘也未苛待過身邊任何人。

然而,她卻忘了,姑娘心善與否都不是她算計的理由。

沈琪瑄無心多費唇舌,“算了,都是禍福自負的事,也礙不着我什麽,下去吧。”

青竹又叩了一個頭,這才起身退出屋子。

沈琪瑄一個人在屋裏搖了搖頭,有時候人太過鑽營反而會消了自己的福氣,不過那也不關她的事。

她又叫了青花、青葉進來服侍自己洗漱更衣,之後便上床歇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24-5-17 00:08:4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置死地而後生

大雪似飛絮,天氣冷得手都探不出去。

沈琪瑄手揣在手捂中,系着一身近乎及地的黑色鬥篷,兜帽戴在頭上,整個人恨不得武裝到牙齒。

天氣真冷啊!

這種寒冷的天氣,那真是被窩之外都是遠方。

也不知那些人發什麽神經,前面十幾年都不曾想與她聯絡培養感情,怎麽現在突然找她一起吃飯表關心了?

她擡眸看着面前散發燈火的屋宇,自嘲地想:這裏會有對她的善意嗎?呵!

“姑娘小心腳下。”提燈的婆子出聲提醒。

沈琪瑄垂眸邁過那一小截門檻,對這座府邸、這府裏的人她都是陌生的,也并不想去了解,可不知不覺中仍舊知道了許多,然後心情不好。

人心險惡,知道了徒惹惡心。

心理差點兒反應到生理上,沈琪瑄蹙着眉頭揣在捂子裏的雙手移到了心口處。

她并沒有漫無天際亂想,比如是不是有?

呸,且不說她身體的問題,男人已經很久沒跑來占她便宜了,沒有接觸,懷個屁。

沈琪瑄走進常平侯夫婦居住院落的正堂,有婆子迎上來。

廊下站着不少仆役,但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響,一個婆子掀開門簾,熱氣從裏面撲出來,都快要凍僵的沈琪瑄這才覺得自己好似活了過來。

她的院子位置很偏僻,從那裏走過來很費時間,一路走來,運動了下,身體血液循環,一時倒也還好。

“二姑娘來了,侯爺和夫人正等着姑娘呢。”有丫鬟上來幫她解鬥篷、接手捂。

沈琪瑄禮貌卻又淡漠地開口,“是我走得太慢,讓父親和母親久等了。”

屋子裏充斥着飯菜的香味,想來另一側的飯桌上已經擺上了菜肴,也不知涼了沒有?

她緩步走過去,對着主位的父母斂衽施了一禮,“見過父親、母親。”

常平侯端坐主位,一身常服,眉目嚴肅,沒有一絲溫和,連聲音都帶着冷硬,“坐。”

“謝父親。”

對這位陌生人似的父親,沈琪瑄沒有半點兒親情,更別提父女之情,自然對他也不會有任何期待。

他們一年能見幾回,有三回嗎?沈琪瑄心中哂笑,有時一整年甚至連一個照面都打不了,多麽奇怪的父女關系啊,她連那些不受寵的庶子庶女都不如。

“看氣色不錯,想來身體休養得宜。”常平侯夫人笑得慈愛,就像一位慈母。

“勞母親惦念。”

“吃飯吧。”常平侯一錘定音。

常平侯夫人心中的一大堆話頓時都噎住了。

三人轉而到飯桌前。

正所謂食不語,寝不言,一頓飯吃得半點兒溫馨都沒有,連一頓成功的飯局都稱不上。

殘羹撤下,一切有條不紊地收拾幹淨,沈琪瑄三人手畔各一盞清茶,分主次尊卑落坐在廳堂。

他們不開口,沈琪瑄也沒興趣主動起話題,有所求的又不是她。

空氣中的靜谧漸漸有些讓人窒息,就連常平侯夫人都開始有些坐不安穩。

常平侯就在這個時候開口了,“沈家不在你身上下注,如今慶王府這樁姻親你不再适合。”

沈琪瑄面不改色,只淡聲道:“還請父親明示。”

常平侯拿起一旁的茶盞,手擱在茶碗蓋上似有遲疑,但最後仍開了口,“你這些年到底傷了根本,于壽數也有損,日後子嗣艱難,加之你心中對家族有恨,這些于侯府無益,甚至可能是禍根所在,就算是我們為人父母的對你不起。沈家養了你這麽多年,生養之恩總是有的,而你妹妹又心儀慶王世子……”

沈琪瑄面色淡然,十分耐心地聽着來自生父的“肺腑之言”。

在兩個嫡女之間選擇,其實一點兒都不艱難,畢竟親疏立現,輕而易舉便可以抛棄從未放在心上的那一個。

理解是理解,但心裏到底是有些不舒服,于是沈琪瑄便說了句,“女子以情誤,于家族何益?”瘋魔一點兒的用娘家祭天都不稀奇,畢竟愛情對戀愛腦而言才是人生唯一的目标。

啧!她竟然有些幸災樂禍地期望未來會有那一幕。

唉,果然不是四大皆空的修道高人,心中到底不靜,還是有着世俗的惡念,可相較與這座侯府對她的惡意,想來卻不值一提了。

沈琪瑄輕飄飄一句低問卻讓常平侯無端心頭一跳,原本正打算掀開碗蓋的動作頓時停了下來。

沈琪瑄發出一聲輕笑,不以為然地又說了一句,“不過,那與我何幹呢,我不過是家族的一枚棄子罷了。”

說完,她拿過茶碗,掀蓋一飲而盡。

擱得時間久了,熱茶早涼,只有一絲餘溫,入腹倒不算寒涼。

茶喝完,蓋子合上,放回原位,沈琪瑄緩緩起身,往前走了幾步,端端正正地跪地朝着常平侯夫婦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起身斂衽低眉垂目,她輕聲細語說:“女兒拜別父親、母親。”

言畢,轉身大步離開。

望着嫡女離開的身影,常平侯長久無言,連手上的動作都一直未曾改變半分。

他從未知曉嫡女會是如此聰慧,“慧極必傷”四個字不期然浮上心頭。

另一邊,已經走出父母院落的沈琪瑄突然側頭吐出一口血,白雪映血,猶如梅開朵朵,觸目驚心。

“姑娘——”青花、青葉同時失聲驚呼。

沈琪瑄擺了擺手,接過丫鬟遞來的帕子,面色平靜道:“無事。”

青花眼眶發紅,聲音哽咽,“姑娘可還走得了路?”

沈琪瑄擦着嘴角的血,忽然笑了起來,“最後一程路,還是我自己走吧。”

一路走,一路血。

走回那處連名字也無的小院,沈琪瑄似是費盡了她所有的力氣,面如金紙,茍延殘喘一口氣撐着坐靠在床欄上。

“給我準備熱水沐浴更衣吧。”說完這句,她似是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就那麽靠在那裏宛若氣息全無。

幾個丫鬟沒有說一個字,只是安靜做自己的事。

沐浴更衣,妝扮一新。

明明該是上床安歇時辰,但沈琪瑄卻是難得盛妝,甚至用上了胭脂。

又擦掉一次嘴角的血,沈琪瑄看着被青竹找出來的一只小檀木盒子,臉上帶了些笑意,很淺很淡,“裏面是青花、青葉的身契,好歹陪我這麽多年,我這個做主子的總要給你們一些東西。拿了身契,就離府去吧。”免得遲則生變。

青竹抿緊了唇,打開盒子将裏面的兩張身契交給兩人,青花、青葉哭成了淚人。

沈琪瑄又說:“青竹你的心不在此,我也無能為力,就這樣吧。”

青竹一下跪倒在地,垂淚不語。

“下去吧,我想一個人待着。”

幾個丫鬟抹着淚退了出去。

屋子晦暗,沈琪瑄環顧一周,到底在這裏生活了十幾年,多少還是有些留戀。

今天突然沒看到初一、十五身影後,她就有不好的預感了,果然!

沈琪瑄心裏嘆氣,這麽猝不及防地被沈家下死手,真不知道還能不能醒過來了。

算了,那些身後事不是她需要考慮的了。

人生不過大夢一場!

心神俱疲的她已經再提不起一絲精神,緩緩和衣而卧,強撐的神經終于崩裂,她上眼睑,不久便氣息漸歇。

燭光在屋中搖曳,再無人聲。

夜半時分,小院舉院皆白。

天明時,常平侯府許多人都知道了一件事——沈琪瑄半夜沒了。

掙紮了十幾年,終究還是難逃夭折的命運。

明明光明前途就在眼前,親王府世子妃、未來的親王妃,可惜紅顏薄命,就此香消玉殒,無緣這份潑天富貴。

許多人唏噓感嘆,也終究只是唏噓感嘆。

未出嫁的姑娘夭折,喪事不聲張,辦得卻也體體面面,畢竟到底是侯府嫡女。

停靈第二日,小院夜半因守靈人員偷懶失職導致失火,棺木燒毀,屍身幾近全毀,差不多就只剩骨架了。

喪事進度因這場意外而加快,未及停靈七日便匆匆下葬。

紙錢滿天飛,雪簌簌下,新墳凄凄,墳前一塊墓碑上書:愛女沈琪瑄之墓。

倒是應了沈琪瑄曾經的夢境。

沈家卻不知在送喪隊伍全部散去之後,當夜便有人掘開墳墓盜走屍體,然後又将墳瑩恢複如初。

而這具被盜走的屍體經一個經驗豐富的老件作檢驗——骨齡十五、六歲,女性。

當這一消息秘密送出京城,到達龍錦昱手中時,他怒極反笑,自言自語,“常平侯府很好,好得很。”

在他再三示意之後依舊選擇在他離京公幹鞭長莫及時下了黑手。

若是毒殺,他倒還抱有希冀,說不定真是那膽大包天的丫頭跟某個不知死活的程老頭合謀脫身。

可這死後焚屍,屍體不是中毒身亡——龍錦昱把湧上喉頭的腥甜咽回,合了下眼,藏住那絲絲水光,握緊了袖中雙手,是他太過自信了。

終究是兩人無緣嗎?

等他回京一定會給她讨個公道的!

常平侯府?

龍錦昱的目光迸出痛楚之色,旋即轉成了恨意。

如果可以選擇,沈琪瑄并不想再睜開眼面對這個世界,就那麽長眠不醒挺好的。

說不定,能再穿回她來的那個科技文明的世界呢?

可惜,終歸是妄想。

她醒過來的時候人還在棺材裏,裏面鋪得還挺厚實暖和,彷佛一個過于狹窄的膠囊旅館房間。

當她手搭着棺材沿從裏面坐起來的時候,守在外面的那個憨實漢子非但沒有害怕,反而高興地笑了起來,說:“姑娘終于醒了。”

那漢子把一個包袱從棺材角落拿出來,交給她,然後不等她開口詢問什麽,就迳自拉着那具棺材離開了。

于是,不知彼此姓名的兩個人就此分道揚鑼,從此江湖不見。

腹中空空,饑餓難耐,身體極度虛弱的沈琪瑄一個人留在了這處廢棄的荒廟內,莫名感覺有點陰森。

沈琪瑄雙掌合十朝四方拜了拜,算是自我安慰了一下,然後強自提起精神打開包袱,試圖從裏面的東西找出些線索。

裏面有身分文牒,不止一份,這是狡兔三窟的意思?

另外,還有兩套儒生服以及一包銀錢。

沒錯了,是程老!

這個老頭就是不聽話,都說了不許他插手這事,結果他還是插手了。

未雨綢缪這麽多年,終于在事發突然某人伸手不及的時候将她撈了出來。

人有千算,天有一算,到底人算不如天算,這一劫她沒逃過,卻又讓她的人生拐彎,可是程老頭貿貿然地插手,她委實是有些擔心,如果那男人查到他身上可如何是好?

夜幕沉沉,荒郊野廟,只有她一個恍若孤魂野鬼一樣的人。

殿內燃着篝火,旁邊還放着一堆四處找來的柴薪,應該足夠她燒到天明,火上還吊着一口瓷鍋,裏面翻滾着米粥,旁邊還放着一副碗筷。

沈琪瑄不由笑了,先将瓷鍋從火上拿下來,盛了一碗放涼,然後四下看了看,找了個黑暗的地方,脫下身上的女子衣裙,換上了一身青色書生儒衫。

坐回火堆邊,摘下首飾,拆了發髻,用一支木簪束發,讓自己由少女變成了一個身形單薄病弱的少年。

粥還有點燙,饑腸辘辘的沈琪瑄也不能大口大口吃,被迫保持了進食速度,也保持住了她這麽多年的大家閨秀形象。

鍋子不算太大,裏面的粥還夠明早她再吃一頓,之前那個漢子倒還細心,就是把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扔在這荒郊野外,多少有些鐵石心腸了。

冷風從破損的門窗灌進來,帶來冬日的凜冽,也吹得沈琪瑄頭腦冷靜了一下,可眼睛盯着搖曳的火光,又有些茫然,不知前路在何方。

發了一會兒呆,沈琪瑄摸出那個銀袋。

普通的粗布材質,厚實耐磨,特別實用,裏面有散碎銀錢,還有幾張銀票,只要節儉些,足夠她過好日子。

沈琪瑄忍不住撓了下頭,可她一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富貴鄉裏養大的十指不沾陽春水、手無縛雞之力的病弱女子,真的能一個人應付前途未蔔的一切?

程老頭對她的濾鏡會不會太厚了?那小老頭要是現在就在她面前,她一定不顧形象地用力搖晃對方的肩膀,讓他好好清醒一下。

而且,救她就救她,安排她躺在棺材裏離開算怎麽回事?

難道是因為棺材更方便掩人耳目嗎?就不能挑個更像活人的出門方式嗎?

她一個大活人,一醒來就發現自己躺在棺材裏,也就是她心志堅強,換個人不得吓死啊。

也不知道當時侯府裏究竟發生了什麽,程老頭又是怎麽把她的屍體從侯府裏偷出來,又安排好這一切的?

不過再一想,這些年程老頭在侯府進進出出的,又一直想救她逃脫沈家,肯定早就埋好了線,事到臨頭再多花些銀錢打點,做成這件事也不算難。

東想西想的,好像身處這個四處漏風的荒廟也沒那麽吓人了。

她坐在火邊,不時往火裏添點柴,讓自己可以暖和一點,天色就這樣亮了。

将昨晚剩下的粥架在火上熱了熱,簡單吃了這頓早飯,收拾好自己如今全部的家當——那只包袱,往肩上一背,她準備去當一個背井離鄉、游學天下的落魄書生了。

哦,對,或許她還缺一個書生出門背的書箱,這樣才算是名副其實的負笈游學。

等離開這裏,她便找個店買書箱去。

将餘火踩熄,最後又回首看了一眼庇護了自己一晚的破廟,然後她轉身大步離開。

沒過多久,養尊處優了十幾年的沈琪瑄就感受到了來自世界的惡意。

山路雖不算崎嘔,但對她這副缺少鍛煉又病弱的身體真是極大的負擔,等到她好不容易摸到了官道上,整個人已經是氣喘籲籲,擡手擦汗,嗓子熱辣辣地疼,氣都有些喘不勻,頭暈目眩。

她知道身體到極限了,但也不敢一屁股就地坐下,靠在道旁的一株大樹上,稍作休息,順便看看,會不會有人路過,她好打聽些消息,也想搭個順風車什麽的。

她的運氣還算不錯,大約經過有小半個鐘頭,她基本休息恢複得差不多的時候,有輛牛車經過。

是往城裏送柴薪木炭的一個老人,身上的棉衣上打着幾塊大補丁,卻洗得幹幹淨淨,最少家裏有個勤勞善持家的人。

看見一個大冷天站在路邊有些瑟瑟發抖的“少年書生”,老人還是善心地詢問了一句,然後順路拉上了她往鎮裏去。

路上,沈琪瑄向老人打聽了不少附近鄉土人情,尤其是關于他們即将到達的那座鎮子。

等到了鎮子上,她向老人道謝,又給了老人幾文錢的路費,“晚生遠游求學,于銀錢上頭也不太寬裕,但老丈載了我一路,又告訴我許多此地事宜,這幾文錢還請收下,否則晚生實在心中難安。”

老人幾經糾結,最後還是面帶愧疚的收下了,“那小老兒就愧領了。”

“晚生告辭。”她朝老人施了一禮然後轉身離開。

錢給多了,怕老人不收,不給一點兒她心裏過意不去,所以幾文錢就剛剛好。

照着心裏的打算,她果斷先去買了只書箱,把自己的包袱扔進去,然後将書箱背上了肩,真正負笈。

她之前失血不少,如今身體正虛,不适合遠行,只能先在小鎮尋家客棧住下,先養養身體再說趕路的事。

會有小說世界最大連鎖經營客棧“悅來客棧”嗎?

雖然好奇,但是沈琪瑄并沒有去多找幾家客棧來印證這種事情,她懶,就近找了家客棧就直接住了進去。

雖說財不露白,但她還是沒委屈自己,包個獨幢小院什麽的,太奢侈太作死,她也就只要了一間上房。

“還要麻煩店家讓廚房幫着炖煮些補身益氣的湯水來,多炖些時間不妨事,我多加錢。”

掌櫃看她面帶病色,了然地點點頭,“客官放心,包您滿意。”

“多謝。”說完她轉身要跟夥計回房間,走了幾步又回頭,“我身體不好,畏寒,房裏要加一個炭盆。”

“好,一會兒就讓夥計給客官送去。”

“麻煩了。”她這才跟着夥計上樓而去。

以前看小說,常說什麽百毒不侵的,不過程老頭這手藝還是差了些,她雖然沒死在那毒藥下,可到底虧了氣血,損了底子,昨晚又是一夜未睡,現在精神體力都已經到了極限了。

“一會兒再幫我灌個湯婆子來。”

“好的,客官。”

沈琪瑄靠坐在床邊,等到店夥計把炭盆、湯婆子都幫她拿來離開後,她這才起身去問了門,稍稍将臨街的窗子開了一條小縫,然後脫衣上床鑽入被窩睡覺。

這一覺,睡到了下午。

她睡醒洗漱之後到樓下,夥計特別有眼力地替她端來了炖煮了大半天的老母雞湯,她順手賞了他幾個銅錢。

夥計笑着道謝,“多謝公子,有什麽吩咐您就喊我。”

“好。”

雞湯炖得還不錯,味道比侯府的廚娘要差一些,果然這些年被養得嬌氣了。

沈琪瑄一邊慢慢喝湯,一邊心裏想着事。

一個總是智珠在握的人,突然遇到不在掌握的情況,從而導致事件脫出自己的掌控,估計一定氣炸了吧。

不得不說,常平侯挺有想法和行動力的。

也不知道老侯爺是否知道自己這個兒子的打算,那麽老謀深算的一個人,沈琪瑄笑眯起了眼,估計現在侯府應該挺熱鬧的。

她可不認為龍錦昱會輕易放過常平侯府,反正他都已經搞垮一個伯府和侯府了,再加一個侯府又有什麽好奇怪的。

沖冠一怒為紅顏估計談不上,極大可能是自己威嚴被冒犯的大動肝火,等到龍錦昱回京,估計京城會有好大一場熱鬧。

可惜,她大概是看不到了。

再一想,也沒什麽可惜的,清清靜靜過自己的日子就好,她向來沒什麽追求。

沈琪瑄很努力,也才勉強啃了一只雞腿就吃不下了,但剩下的她也不想浪費,就打算等晚些時候再熱來吃,一會兒讓店家送只小茶爐到自己屋裏去。

正所謂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到她這裏就是一來長膘,二來暖身,最終目的,養好一身膘,來年可禦寒。

不期然間,她想到了曾經無比嫌棄她身材幹瘦的話。

呵!狗男人!

深吸一口氣,她下意識平複了一下心情。

她不想那個神經病,但又不由想到了程老頭,如果這一局真讓他趁亂混了過去還好,若被那男人抽絲剝繭找出線頭來——她多少有些擔心。

那男人的獨占欲和掌控欲太強,不是個好相與的。

程老頭冒了這麽大的風險救她,她也不能轉過頭去拆他的臺。

既然活下來了,那就只好努力活着,否則終是辜負了程老頭的一片苦心,再說萬一不小心就讓他們這麽混過去了呢?

人生還是要有一點兒期許的啊,否則跟鹹魚有什麽不同。

拿帕子擦了嘴,她走去跟掌櫃說小茶爐的事。

銀錢給到位了,什麽都不是事!

夥計高高興興替她端了喝剩下的老母雞湯送回客房,不久又送了一只茶爐過去,出乎意料地又得了幾文打賞,夥計更高興了。

雖說每次賞的都不多,但架不住次數多啊。

打發走了夥計,沈琪瑄再次問好門,往炭盆裏加了些炭,便又歪到了床上去。

這麽多年身邊一直有人随侍,突然只剩下了她一個人,她是真的有些不習慣,果然由奢入儉難啊……

火樹銀花不夜天,上元佳節京城街道人潮洶洶。

百姓攜家帶眷上街賞燈,大姑娘小媳婦才子佳人應有盡有,每逢此時,都是纨褲好色之徒呼朋喚友出游之機。

常平侯世子今夜也出了府,卻并沒有跟府中家眷一道,而是中途獨自去了一個地方。

一座偏僻的茶樓,一間清靜的雅間,站在窗邊還能看到遠處的燈火繁華,人間熱鬧。

他不是來私會佳人,但确實是來會客。

從那人回京,他就已經嘗試投帖數次,但對方一直避而不見,越是這樣,常平侯府越是不安。

當初知道二妹身死之時,事已無可挽回,祖父勃然大怒,大罵“蠢貨”,祖母更是對母親一頓斥責,直言蠢婦誤家。

可錯誤已經鑄成,還是得想辦法彌補。

想起身故的二妹,沈琪玤神色黯然,她在沈家存在感稀薄至極,他這個大哥對她也極是陌生,仔細回想,他竟然沒有什麽關于對方的記憶。

心中不由一嘆,是沈家對她不起,願她來世安樂無憂。

屋外廊道傳來腳步聲,他立即收斂心神,起身面對門口。

那人一身月白織錦長袍,頭戴玉冠,腰垂龍佩,一雙桃花眼激濫生光,無情也似多情樣,讓人想到詩經所言: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見過世子。”沈琪玤極是恭敬。

龍錦昱随手揮了下,微笑,“口頭恭敬就免了。”

沈琪玤心頭一凜,“在下惶恐。”

龍錦昱依舊面帶微笑,語氣頗為玩味,“所以阿瑄死了嗎?”

把他的未婚妻害死了,還想再塞個沈家女來,當他是什麽了?沈家人就是這麽惶恐的,倒也是讓人眼界大開呢。

沈琪玤後背倏忽一涼,一時不敢開口接話。

龍錦昱卻沒去看他,迳自到一邊坐了,伸手揮了下袍角,漫不經心地道:“我今天心情好,不介意過來聽聽你講一講廢話,有什麽想說的現在可以說了。”

“二妹之死是家母自作主張,此事常平侯府必會給世子一個交代。”

“沒必要。”龍錦昱拒絕得很幹脆。

“世子……”沈琪玤心中有些不解。

他語帶緬懷,“佳人已逝,萬般徒然,終歸是我和她有緣無分。”公道他自己會替她讨,不用旁人操心。

沈琪玤急忙道:“我三妹傾心與世子,兩家還是可以延續姻親之誼。”

龍錦昱終于擡眼朝他瞥了一眼,右手食指在桌上輕扣,語氣平淡,閑話家常一般說:“沈世子莫不是點錯了鴛鴛譜?”

沈琪玤不明就裏。

龍錦昱嘆氣,忽有滄桑蕭索之意,“舍弟倒是對沈三姑娘情有獨鐘,身為兄長怎好橫刀奪愛,理該成全才是。”

沈琪玤忽有不妙之感。

龍錦昱悠悠說下去,“既然常平侯府執意要與我們慶王府結兩姓之好,我也不便強行推拒,如此便替舍弟謝過了。”

沈琪玤呆若木雞。

不,不是,他不是想撮合妹妹和慶王幼子啊,那個纨褲如今惡疾在身,母家失勢,如何配得上他們侯府嫡次女?

“世子,舍妹尚且年幼……”

龍錦昱卻微笑如故,語氣溫和,“再過一年便是及笄之年了,當可出嫁。”

沈琪玤只覺手足冰涼,心中念頭飛轉,口中卻苦澀難言,如此之局,如何可解?

龍錦昱卻忽然嘆息了一聲,語帶困惑,自語似地說:“怎麽常平侯府的靈氣都跑到阿瑄一人身上了嗎?唉,果真是慧極必傷啊。”

他可以斷定,若阿瑄今日與眼前人位置互換,她會有自己的破局之法,而且絕對不會令人失望,或許還會相當精彩。

可惜,難得一個心思靈慧的妙人,就這麽被家人當做一顆不值錢的魚眼珠舍棄了,反而将那顆魚目捧做了掌上珠,心瞎眼盲至此!

沈琪玤額頭泌出冷汗。

“沈家既然有心示好,我慶王府也有接納之心,常平侯世子還有何不滿?”

沈琪玤只覺口含黃連,苦不堪言。

“此事我需回府請示長輩。”最後,他硬着頭皮擠出一句話。

龍錦昱很是新奇地看了他一眼,不無感慨,“原來常平侯世子也還是有兄妹手足之情的啊。”

沈琪玤整個人如墜冰窟,他聽明白對方的話中之意了,兩個妹妹一樣是與他一母同胞,待遇相差何止天壤?

自從二妹死後,直到慶王世子回京,其實慶王府一直未曾做過什麽,頂多也就他們投帖被拒罷了。

祖父堅信此事有回旋餘地,畢竟到他們這個階層的男子有幾個深情不悔的情種?權勢地位在手,什麽樣的美人不可得?

二妹之事許是傷了世子顏面,但只要他們侯府處置得當,依舊是一樁美滿姻親,慶王世子不動聲色,那就是等他們上門遞臺階。

可萬萬沒想到祖父讓自己遞上臺階,得到的卻不是他們預想中的結果。

龍錦昱輕撫着腰畔的龍佩,一臉誠摯地說:“之前我願意認與常平侯府的親事,只是因為阿瑄恰好是我中意的那個人。如今她不在了,慶王府願意冰釋前嫌,是因為舍弟鐘情于三姑娘,只是如此而已。”

沈琪玤悄悄蜷縮了指尖,他聽明白了,不是是個女人對方就會接受,沈家的籌碼不夠,有現在的結果便該見好就收。

他們沈家掃落對方面子,極度惡心了對方一次,那麽對方現在回敬過來,同樣惡心他們一次,又有何不可?

這門親事真的要結嗎?父親、母親舍得嗎?但是不舍得,可以不結嗎?

沈琪玤突然有些不敢想。

“常平侯世子還有話要說嗎?沒有的話我就走了,元宵節的花燈還是很值得一看的。”

“在下送世子。”沈琪玤的心沉甸甸的。

龍錦昱一臉輕松地起身,“那咱們回頭見。”

“送世子。”沈琪玤作揖道。

龍錦昱背負雙手,輕松邁步而去,口中喃喃道:“如此家人,也難怪你死都不願以侯府嫡女身分嫁我。”

慶王世子夫人的娘家,就算只是個名兒,常平侯府不配。

可如果能如願娶到她,他也不是不能讓他們占這麽個名頭,可他們終究将路走絕,沒留一點兒餘地。

這樣也好,他下起手來更俐落。

沈琪玤聽了個明明白白,心如雷震。

緩步走出僻靜的茶樓,龍錦昱慢慢走向熱鬧的花燈夜市。

上元佳節是個好日子,只可惜身邊少了一個原本應該在的如花美眷。

滿目繁華的燈市,突然在龍錦昱眼中變得可憎刺眼起來,可他嘴角上仍是挂着一抹女子望之心動的微笑。

“慶王世子。”一個華服錦飾,貌美如花的少女朝他盈盈下拜,滿目皆是情絲。

龍錦昱輕瞥一眼,溫文爾雅,禮貌颔首,“沈三姑娘。”

沈琪珍笑靥如花,猶帶幾分少女的羞怯,“世子怎麽一個人來看花燈啊?”

龍錦昱看向一旁的花燈,淡淡開口,“原本應該陪阿瑄一起來的,可惜……”

沈琪珍一下攥緊了手中的帕子,輕輕咬住了唇,垂眸掩下眼中的情緒,藏起自己的心思,她一點兒憂傷也不想假裝。

死便死了,死了她也沒讓她落個全屍,哼,真可惜沒能把那骨頭也燒成一把灰。

龍錦昱沒有跟她告辭,只是擡步徑直往前而去,身後的侍衛默默跟上,并且主動隔絕了旁人再靠近。

街市燈如晝,身旁人笑語,龍錦昱心不在焉地一步步朝前走去,路過風景無數,只是沒有半點兒落心頭。

早知道,婚期應該更早些的,早知道他就不出京了,早知道……

可惜,這世上沒有賣後悔藥的。

她身邊伺候的三個丫鬟,死了一個,兩個得了自由身,已離開京城,另謀生路,不用想也知道,那個死了的,一定是知道了什麽不能說的秘密,說不定阿瑄之死便有她的手筆。

死得早了,否則他會讓對方生不如死的。

呵,敢在他心頭紮一刀,不會真以為他就輕輕撂開手,就此放過了吧?

好戲還在後頭呢。

不過,還有一個人,他抽空還是得去會會。

程濟世這個老頭一直想讓阿瑄脫身而去,難道真什麽都沒做嗎?

老家夥跟沈家打了這麽多年的交道,肯定有自己的後手,否則不會一直試圖慫恿阿瑄放手一搏。

老家夥是真心希望她從那泥淖一般的侯府脫身而去,從此天下任遨游,只可惜阿瑄看淡了生死,什麽都無所謂,就這麽把自己生生困死在侯府那座小院。

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的一個丫頭,偷走了他的心,然後就這樣無牽無挂地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地走了?

真是個狠心的丫頭!

目光落在夜空中的某一處,他心中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可怎麽辦呢,他好像真的沒辦法放下她呀。

他已經這麽不舒服了,讓他不高興的人,怎麽還能舒舒服服地活下去?

不過,大過年的,大家便都好好過個年吧,有什麽都等年後再說,反正有些人債多了不愁不是嘛。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24-5-17 00:09:1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莫名多個老僕

距離京城遙遠的某地,沈琪瑄這個年卻過得并不那麽美好。

沒辦法,體質太差,到底是被毒害了十幾年,傷了根本,好好一個年,陪伴她的就是一天三頓苦澀難咽的藥湯。

以前是沒辦法只能等死,可如今機緣巧合擺脫了京城的一切,她就不想浪費自己的命,病了就得吃藥。

這個時代就這點不好,一不小心就容易挂掉,吃藥還不是藥丸,多是湯藥,苦哉!

沈琪瑄現在待的鎮子不大,但在上元佳節也是有連續三天的花燈夜市的,客棧裏的夥計都會換班去街上湊熱鬧,客棧中的客人沒特殊情況的也都會出門逛一逛,年節湊個熱鬧嘛。

只有她,難得有機會到街上觀燈,結果卻只能病恹恹抱着手爐窩在客棧昏昏欲睡。

打了個小盹醒來,沈琪瑄掩口打了個呵欠,看看腳下的炭盆中炭火燒得正好,把雙腳烘得熱呼呼的,難怪睡得挺舒服。

今年冬天真挺冷的,最冷的時候堪稱滴水成冰,她這孱弱的身體怎麽可能禁得住此時的長途跋涉,自然是挑了個鎮子暫時住下。

千小心,萬小心,結果臨近年關,不小心中了招,偶感風寒,咳嗽不斷,反覆發燒,原本就清瘦的人就越發清減了,沈琪瑄差點兒都要懷疑自己挺不過來。

掩口輕咳了幾聲,她從一旁的機子上提壺倒了杯水潤喉。

不點炭冷,點了炭對嗓子不太好,或許這也是她的咳嗽一直沒好利索的原因吧,但她真的很怕冷啊……

喝完水,沈琪瑄感覺肚子好像有點兒餓,天冷果然很消耗熱量,她身上沒有足夠的脂肪可供消耗,就只能時不時地補充熱量了。

整了整衣襟,摸摸頭,發髻沒亂,很好,可以出門下樓去找夥計要碗熱面湯吃。

當然,出門的時候她沒忘拿上自己的小手爐。

對于在自家客棧住了近一個月的這位游學書生,掌櫃和夥計跟他都已經很熟悉了。

對他們來說,沈琪瑄是個待人很和善的讀書人,而且長得還好看!長得好看的人,總是很容易讓人心生親近之意。

“沈公子,要去看花燈啊?”看到他下樓,守在樓下看店的夥計不由開口問了一句。

沈琪瑄搖搖頭,“肚子餓了,廚房有什麽東西吃嗎?”

夥計一下笑起來,“巧了,老板娘在竈上給公子煨了一鍋雞湯,說是等公子餓了好拿來填肚子。”

沈琪瑄忍不住笑,“勞煩老板娘挂心了。”

夥計客氣道:“老板娘說了,沈公子是厚道人,銀錢給得足足的,她費些心是應該的。”

沈琪瑄随手朝夥計扔過去兩個銅錢。

夥計喜笑眉開地接住,“我去給公子端雞湯。”

“有勞。”

沈琪瑄在大堂挑了個地方坐下,看着門外斑駁的燈光,聽着遙遙傳來的歡聲笑語,不自覺露出笑容。

人間煙火最動人心,看着這樣的煙火氣,她才會覺得活着真好!

果然遠離了那個令人窒息的常平侯府,空氣都變得清新自然了。

夥計從後廚走回來,等到他把砂鍋放到桌上,将蓋子一掀,那股濃醇的香味便立時彌漫開來,他忙盛了一碗給客人遞過去。

沈琪瑄接過碗,朝他一笑,“給我留兩個雞腿就好了。”

“多謝公子。”夥計憨憨地一撓頭,“我不着急,您先吃,等您吃完了我再收拾。”

她點頭,“也行。”

喝了碗雞湯,又把一只雞腿啃掉,沈琪瑄就覺得肚子有一點點撐,她不是不想多吃,但胃口太小。

看沈琪瑄示意後,夥計就将雞腿之外的雞肉都夾了出去單獨放好,然後将砂鍋重新蓋上,将剩下的雞湯送到她的屋裏,好給她當夜肖,屋裏備有小茶爐,可以夜裏用來溫湯用。

這些日子因為沈公子,店裏的夥計都得了不少好處,不只銀錢,還有這些吃食。

沈公子需要進補,可他胃口太小,每次老板娘用整只雞煲湯,除了喝湯,他最喜歡啃雞腿,剩下的大部分雞肉就便宜他們這些夥計了,可以拿回去給家人打打牙祭,沾點葷腥。

将砂鍋在桌上放好,夥計笑着對沈琪瑄說:“砂鍋我就放這裏了,您夜裏餓了好熱來吃。”

“好。”

笑着目送夥計離開,沈琪瑄輕輕問上了房門,一個人慢慢在屋裏踱步消食兒。

最後,她走到窗邊,打開窗戶,任由冷風從外面灌進來,看着遠處的燈火通明,聽着風中送來的歡聲笑語,不禁心動。

要不要出去逛一逛?

想了又想,最後,沈琪瑄武裝好,揣好銀袋就出門去了。

出門在外,看好自己的錢袋子是頭等大事,什麽都能不帶,錢得全部帶上——當然,肯定不是所有銀錢都放在錢袋裏的,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裏的道理她還是懂的。

系好鬥篷,戴上帽兜,帶着手爐和手捂子她腳步輕快地離開了客棧。

走過客棧前面一段相對比較冷清的路,人聲燈火便撲面而來。

熱鬧是要湊一湊,但是安全也要兼顧,通常這種熱鬧場面扒手和拍花子就比較多,沈琪瑄專門挑相對人少的地方走,看到喜歡的燈就多瞅兩眼,更多的則是觀察身邊的世間百态。

可最初的興奮過後,沈琪瑄卻忽然惆悵起來。

不知不覺間,在這個時代她就長成了一個大姑娘了,穿越之前的事離自己越來越遠……

伸手攏了下鬥篷,擡眸看向那燈火璀璨處,突然就有種與這世界隔離之感,她就像一個時光過客,走在時光長河裏冷眼旁觀。

“走水啦……”

雜亂的呼喊沖天而起,原本歡快的氛圍頓時變成驚慌失措四分五散,人潮洶洶,火勢蔓延,喜慶畫面轉瞬變成災難現場。

混亂場面很容易發生踩踏事件,但人潮洶湧,要想不被人潮裹挾很難,好在沈琪瑄這個時候在的地方雖然臨河但身邊恰巧有株大柳樹,就算她身子弱不禁風,抱住柳樹也能抵擋一會兒。

四周響起“撲通撲通”的落水聲,還有大人小孩的哭喊聲,一切變得亂糟糟,沈琪瑄緊緊貼着大樹面河而站,聽着有落到水中的人在喊救命。

為了躲避人潮踩踏,急切間跳入河中,才猛然想起自己不會水的不乏其人,原本靜谧的河畔變成了煉獄。

已經變成蹲在樹根貼樹抱頭的沈琪瑄突然被人一把抓住了腳踝,吓得她瞬間睜大了眼。

那人就像從冥河重回人間的鬼魅,渾身濕答答,借着她的腳踝将身子從河中完全拖出來。

是的,是拖出來,那似乎耗盡了這人的全部力氣,他就這樣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手還緊緊攥着她的腳踝。

在這一刻,周遭的一切彷佛都與這一方小天地切割開來。

但手足無措也就是頃刻間的事,沈琪瑄幾乎是立刻将四周打量了一遍——值此動蕩之時倒也沒什麽人有心情看旁人,不是被人潮裹挾,身不由己,便是膽戰心驚躲在一地,心中祈求不斷,沒人注意到他們。

也不知過了多久,人聲漸稀,火光漸熄,河畔這一隅仍舊靜默。

天越來越晚,身上也越來越冷,沈琪瑄終于忍不住開了口,“還不放開嗎?”

那只攥着她腳踝的大手終于像是回光返照一樣動了一下,那個人沒有擡起頭,只有一個嘶啞氣虛的聲音響起,“倒是個耐心好的。”

“過獎。”

那人似乎終于攢足了力氣,從地上慢慢支撐起身體,如此冬夜渾身濕淋淋,卻也沒有瑟瑟發抖之勢。

沈琪瑄打量了眼,發現對方是位上了年歲的男子,大約得有半百之數,雖然落湯雞一般,但身上的衣服料子倒還不是特別差。

她活動着自己的手腳,好不容易才扶着身邊的柳樹站了起來。

手爐裏的炭已經燒沒了,這時候已經變冷,她便收到了腰畔的布袋裏,将雙手揣在了手捂子裏,不發一言看着努力坐起身的人。

“不走?”老者覺得眼前這個年輕人越發有意思了。

沈琪瑄立即轉身就走,連句道別的話都沒有。

老者訝異了下,又道:“等等。”

她如言停下腳步,慢慢轉過身來,“有事?”

“你就沒有恻隐之心?或者半點兒好奇心?”

“我自己過得都不如意,哪來的恻隐之心給他人。至于好奇心,尋死之道罷了。”沈琪瑄說得認真。

老者卻像是沒聽到她的話似的,以手中的那把刀撐地,要從地上起身,卻似乎有點無力,嘶啞道:“過來扶我一把。”

看在他一把年紀的分上,沈琪瑄走過去扶了他一把。

老者勸道:“相逢即是有緣,小子,江湖相遇能搭把手就搭把手,不是壞事。”

“好的。”

聽她答得自然,老者又覺得怪了,“剛才不是說無恻隐之心與人?”

他話音未落,扶着他的人已經松開了手,十分的受教。

收到老者有些難以置信的眼神,沈琪瑄十分無辜地說:“聽人勸,吃飽飯。”

老者默了,走過江湖幾十年,還是得承認自己眼界不夠,如眼前這少年這般性情的,以前還不曾碰到過。

“果然是說多錯多。”老者認輸了。

沈琪瑄這才重新扶住他。

在瑟瑟寒風中,老者沒有讓沈琪瑄将身上的鬥篷脫下來給自己,他覺得說了估計也沒用,再者沈琪瑄臉色比他還差,他還沒那麽厚臉皮跟個病弱的人搶鬥篷。

“我受了點兒傷,得找地方養一養。”

“前面有家茶樓。”

“不想攪和?”

“攪和不起。”

“小小年紀,怎麽活得都沒點人氣?”

沈琪瑄沒有接話,之前的十幾年她确實活得沒啥人氣,因為不覺得有什麽盼頭。

到了那處茶樓前,沈琪瑄就松開了手,幹脆俐落地說:“告辭。”

街上到處都有大亂過後的慘澹,這座茶樓原本擺放在外的散桌都已經損毀了幾張,店裏夥計這個時候正在收拾善後。

老者并沒有阻攔沈琪瑄離開,只是無力地在一旁的茶桌邊坐了下來,看着那個瘦削身形在他的目光中漸行漸遠。

沈琪瑄一路走回客棧,看到許多大亂後的殘敗景象,斷斷續續地聽到一些哭聲咒罵聲……都是在這場天外橫禍中遭受無妄之災的人。

好好一場普天同慶的元宵燈會,結果出現了走水事件,當地官吏的當季考評很懸了。

“沈公子,您可算回來了。”站在門口張望的夥計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時終于松了口氣。

燈市走水的消息很快傳開,他要看店,也不好出去找人,只是客棧裏的客人陸陸續續回來,有不少被殃及了池魚,受了些驚吓和輕傷,此時大堂裏還有大夫在幫忙診治,就難免為這位病弱的沈公子憂心呢。

對于別人的善意,沈琪瑄還是領情的,微微笑道:“店裏沒事吧。”

“咱家店還好,出去賞燈的客人有些受了傷,都不重。”夥計言談間神色不免露出幾分戚戚來,大禍從天降,大好日子讓人心裏添堵。

“唉。”沈琪瑄也只能這麽回應了。

夥計也忍不住嘆了口氣。

沈琪瑄掃了眼略顯“熱鬧”的客棧大堂,便迳自上樓回房。

過了小半個時辰,留在客棧大堂裏人越來越少,守在櫃臺的夥計也有些困乏,打量着外面的天色,準備起身合上一半店面,然後繼續守夜。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人從外面走了進來。

來人是一個褐衣霜鬓老者,臉色略有些蒼白,身姿倒是筆挺,聲音帶着些許的疲憊,“這位小哥,敢問你們店裏可有位外鄉來的沈姓書生,十幾歲的少年郎。”

夥計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而是問:“你找的是什麽人啊?”

老者藹然一笑,“乃是我家少爺,與家裏賭氣便只身跑出來游學,我這也是費了好大力氣才找到這裏來。”

夥計想想覺得挺合理的,那沈公子行事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很講究,便說:“我們店裏是有位沈公子,但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人,我去叫他下來看看吧。”

老者和氣地說:“勞煩小哥。”

夥計快步上樓。

聽到敲門聲的時候,沈琪瑄還沒有睡,正坐在炭盆邊出神。

“誰?”

“沈公子,是我。”

沈琪瑄半打開房門,看到了站在外面的夥計,不免有些好奇,“這麽晚了,有什麽事嗎?”

夥計便将大堂的事說了一遍。

沈琪瑄順着夥計的目光朝樓下大堂看去,便看到了那個站在櫃臺那邊的褐衣霜鬓老者,她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心。

是那個河畔爬上岸的老人,這是已經收拾妥當了,那還找上門來要做什麽?

夥計問:“沈公子,是找您的嗎?”

“嗯,麻煩小哥了。”那人看起來就不是會輕易放棄之人。

“沒事,就幾句話的事。”

沈琪瑄回身從房裏拿了手爐慢慢走下樓。

褐衣霜鬓老者朝她迎了過去,抱拳躬身行禮,“見過公子。”

人家這麽給面子,所以盡管并不想接這件事,沈琪瑄還是冷淡開口,“找來做什麽?”

老者十分殷勤謙卑地說:“這不是家裏老爺夫人不放心少爺,讓我來護着您嘛。”

“哦。”倒是挺合情合理的說辭,老江湖了,但她也不是吃素的,“回去吧,不需要。”

“這不行,老奴回去沒法交代。”

“負笈游學是我的事。”

“少爺,您就別為難老奴了,老奴就留下替您背書箱,幹點兒力所能及的體力活就成,只求少爺別撞老奴走。”

沈琪瑄垂眸看着手中的手爐,似是想了下,這才擡眼說:“行吧,愛跟便跟吧。”

江湖上的奇人異士本來就多,面前這位如此行事多半與之前他落水之事有關。

尋求暫時的身分遮掩嗎?

無所謂,反正平常心待之便好。

“自己去找店家要間房,別來吵我。”

“老奴知道。”

“咳……”沈琪瑄掩口咳嗽了幾聲,轉身上樓回房。

老者便去找夥計訂房間。

因是春節期間,客人算不得多,空房倒是有的,老者便随便要了間。

老者回到房間低頭一口淤血就吐了出來,血色帶黑,乃是中毒之兆,他伸手抹了把嘴,坐到床上盤膝打坐,運功療傷。

這一夜,對小鎮上的許多人來說,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可是,對于沈琪瑄這個身體虛弱的人來說,撐不住困倦還是要睡的,至于莫名其妙多出來的那個“家中老仆”,她暫時沒什麽想法,等她睡醒了再說好了。



過完正月,二月二龍擡頭那天沈琪瑄帶着自己那個莫名其妙多出來的“家中老仆”駕着一輛青幔馬車離開了那處鎮子。

她倒是不想要這個家中老仆,奈何對方太過熱情執着,她就只能随波逐流了。

走江湖,讨生活,大不易!

老者說自己姓張,沈琪瑄當時馬上心領神會對方是張三李四王二麻子大軍中的一員。

誰知,對方出乎她意外之外的還有補充:姓張,名勝,江湖散人,了結了一段江湖舊怨,然後碰到了她,于是便生出退隐江湖之念。

她信他個鬼!

不過,無論他是個什麽來歷,她無所謂就是了。

馬車緩緩行走,并不着急趕路,趁着今天太陽好,無風、暖和,沈琪瑄便從車廂裏鑽出來,與張勝一起坐在了車轅上。

張勝看了她一眼,繼續駕車,偶爾揮一下手中的馬鞭。

他一個老江湖,終日打雁卻被雁啄了眼,一開始竟然沒能認出自家少爺是位易釵而弁的姑娘!

恥辱啊!傳到江湖上都要笑掉人的大牙,好在他退出江湖了。

不過仔細想想,十四、五歲的年紀,最是雌雄難辨的時候,他家這位假公子又沒什麽破綻,實在也怪他不得。

而看她行走坐卧,舉手投足肯定是出身豪富之家,一看就是被人服侍慣的,但沒人在身邊,卻好像也能将自己照顧好,頗有些怪異之處。

說她養在深閨吧,偏不缺眼界,挺令人費解的。

沈琪瑄依舊是一身儒衫,眉目俊逸,風姿卓然,意态閑适地靠坐在一邊,舉目遠眺千山回綠的景色。

張勝瞧着忍不住在心中嘆了口氣,這易釵而弁的假少爺不知會招惹幾許情思啊。

君子如玉,少年芝蘭,尋常人家養不出這通身的氣派,言談之間透着學識不淺,估計還得是世代書香門第。

那麽就又來了,一介閨中弱女為何孤身犯險在外,身邊連一個仆從都沒有?

明顯他們都有自己的故事,有緣江湖相遇,便只問前路,休言往事。

在這一點上兩個人很有默契,彼此心照不宣。

“少爺真的沒有想去的地方?”張勝不死心又問了一句。

“我其實對外面的山河并沒有多少好奇,左不過三餐四季虛度光陰罷了。”這确是她的心裏話,宅久了,就不願意挪窩,人之惰性嘛。

“大好河山還是值得看上一看的。”張勝如此勸說。

“嗯。”沈琪瑄點頭,眯着眼享受陽光,很沒有誠意地說:“所以我在負笈游學啊。”

張勝險些翻白眼,你要是個帶把的,我說不得就真信你是被家中長輩趕出來行萬裏路的書呆子了,可你偏偏是一個嬌滴滴、弱不禁風的美貌小姑娘,所以這話很假,一聽就知道是随口胡藹應付他的。

随着天氣轉暖,如今官道上也是人來車往的,并不會讓人覺得旅途孤單。

遠遠看到迎面有車馬行來,沈琪瑄不想回車廂,便扭身從車裏拿了頂鬥笠出來,直接扣到了自己頭上。

見狀,想了想,張勝還是忍不住說:“少爺,是不是過了?”

“你家少爺長得這麽玉樹臨風,俊美無俦的,不得小心再小心?要知道,這世上情債可是最難還的,桃花劫堪比渡天劫。”

張勝語噎,話說得這麽不要臉,還是個姑娘嗎?

所以說,他一開始沒有認出她的性別,那真不是他老眼昏花,實在是事出有因。

“少爺,是逃婚嗎?”張勝冷不防地問了一句。

沈琪瑄嗤笑一聲,“張叔,你格局小了啊。”

張勝不确定地問:“意思還能再往大了猜。”

“張叔你這就沒什麽意思啊。”

“明白。”張勝閉上了嘴,過界了嘛……不過,他是真對少爺有些好奇,但他家少爺好像是對他真不好奇,小小年紀,真是一點兒都沒有鮮活氣。

張勝扮演愛八卦的老仆,“嘿,少爺,快看,那車裏的姑娘真水靈。”

沈琪瑄順着指示望過去,果然就看到馬車裏靠在車窗邊欣賞沿途風景的少女,确實長得挺漂亮的。

但是……

沈琪瑄一副訓誡的語氣,“張叔,好歹是上了年紀的人了,說話別這麽流裏流氣的,顯得你老不正經。”

兩輛馬車交會,車裏的少女似是聽到了少年那清冽的聲音,掩唇低笑。

張勝忍不住語重心長地說:“少爺,整天看書是看不出個少夫人的。”

沈琪瑄卻是豪氣幹雲地說:“好男兒志在四方,豈可為兒女情長所累。”

張勝再次無言以對,是他輸了,他家少爺就不是個能以常理來看的人,說話做事特別的出人意料。

退出江湖後能跟在這麽一位性格另類的少爺身邊,感覺還挺不錯,他們這多少也算是老少相得了。

随着日頭越來越高,飯點也就越來越近了。

官道旁的官驿不遠處就有處茶寮,是過往行人百姓臨時落腳祭五髒廟打尖的地方,張勝便将馬車停在了這處茶寮外。

主仆兩個坐在了外面的一張桌子上,随便點了幾個小菜,配上一壺小酒。

當然,酒是張勝自己喝的。

自家少爺已經随心所欲得不行了,喝酒這事就千萬別再沾染了,真不能混成個風流少年任俠江湖行。

畢竟是個姑娘家,将來總歸還是要嫁人的,不能一點兒給人打聽的餘地都沒有。

茶寮的廚子手快,沒多久工夫,他們要的三菜一湯就上桌了。

蔥炒肉片,香椿雞蛋,外加一盤清炒齊菜,還有一盆簡單的蛋花湯,上面飄着些翠綠的香菜碎。

這個時節的新鮮時疏尚且不多,多是些田間野菜,廚子手藝好了,做得也別有風味。桌上就主仆兩個,也不講究什麽,便一起吃。

沈琪瑄盡管一直努力來着,但吃得仍然不多,飯桌上的主力軍一直是張勝這個老當益壯的家中老仆。

茶寮離着官道近,故而一旦道上的往來車馬疾駛,難免會有灰塵落碗的事發生,不過一般而言大家都會注意,畢竟做這種惹人厭煩之事,說不定哪天就會碰上一個大鐵板。

沈琪瑄放下碗筷的時候,正有一隊車馬從遠處駛來,速度很快,揚塵無數。

到得近前,就能看清這是一個大車隊,看模樣似是攜帶家眷返京的官員。

這群人接近茶寮也沒有放慢速度,故而一時之間煙塵撲面,很多坐在茶寮外的打尖行人碗中都不免落了灰,不少人開口低罵出了聲。

沈琪瑄皺了皺眉。

張勝用袖子揮了揮浮塵,不在意地笑言,“不打緊不打緊,幹糧掉地上沾了土也不是沒有吃過。”

那隊車馬在官驿前漸漸停了下來,車隊逶逦了好大一段距離。

是真正的大戶人家啊,但是……

張勝瞄了一眼自家少爺,果然面無表情,是種看浮雲般的淡漠眼神。

有一輛馬車離茶寮就十幾步的距離,一個婦人被一個小丫鬟扶下馬車,随後又有三個小丫鬟從車裏跳下來。

那婦人身材胖碩,頭上金釵銀簪的,一擡手,指間腕間明閃閃的,是個財不怕露白的,顯得很有幾分暴發戶的意思,卻絕對沒有她自以為的雍容富貴态。

“到了姑娘跟前都小心伺候着。”

婦人一邊說一邊領着身邊的四個丫鬟往前面走,到了算是車隊居中的那輛馬車,那輛車看着規格便要高級幾分,此時有丫鬟從車上跳下,車夫又擺了下馬凳恭候車裏的人下車。

似曾相識的畫面啊,沈琪瑄心中不免生出幾分唏噓。

但等車裏的人出來,又換了一個原因讓她心中感慨——

玉指纖纖嫩如筍,烏鬟鴉鬓神仙顏,就算同樣身為女子,沈琪瑄也覺得自己眼前為之一亮,倍覺驚豔。

真是位天生麗質、明豔動人的女子,這姑娘要是随家人入京,京都美人榜立刻得重新排名。

擡頭望天,太陽明晃晃的,看久了眼疼,沈琪瑄于是淡然地收回目光,又去看遠處原野的風景。

四下有不少竊竊私語聲響起,美人嘛,天生就是話題,但如果換成沈琪瑄自己,她下車前肯定就會老實往自己頭上扣上一頂帷帽。

太過光芒萬丈的美麗,有時傷人亦傷己。

迎着周遭人群明晃晃的眼神,那位姿容絕麗的少女盈盈秋目落在了茶寮外側身而坐眺望遠處山野的書生身上。

美姿儀,好容貌,若是生在王侯勳貴之家,便是那玉郎公子風流種。

鐘婉兒心裏嘆了口氣,貧富有距,門戶有別,否則這樣的少年郎何嘗不是一個好歸宿。

一想到自己入京要面臨的事情,她心中就有萬般的苦楚。

重活一世,她真的不想再重複前世的經歷,不管那個男人如何愛慕她,終究是個可怕的瘋子,只知道終日将她拘在身邊做那羞人的事,絲毫不容她拒絕。

她跑過,鬧過,可終究還是只能被困在那人身邊,最後竟然還跟他圓滿結局了!

重生醒來後,鐘婉兒回顧上輩子的人生,覺得自己就是個腦子有病的,才會愛上那個男人,而在她知道自己所在的世界不過是一本書後,就更覺得寫書的那個人才是真正有病的。

那麽一個不懂得尊重女人的男人,有什麽值得托付終身的,她是被他蹂蹒得腦子壞了才自欺欺人覺得自己是愛上那個人了吧。

一本書,滿篇的不堪入目,處處都是魚水之歡,無論怎樣的開頭,最終都會變成颠鸾倒鳳……鐘婉兒只要一回想書中的內容,便不由心肝顫,頭皮發麻。

她是男人行走的春藥,只消碰上便是一場無法控制的男歡女愛,那分明就是一本極致的豔情話本。

不是沒想過早早定下婚約,可惜因為長得太好,家人待價而沽,根本不允許有其他意外發生。

她坐困愁城!

如果非要選一個男人托付,皇城裏那個權力最大的才是最好的,而且還可以為家中謀個長久福蔭。

或許上一輩子入京父親便是奔着送她入宮去的,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她先被一個可怕的男人看上了,破了身子,最後幾經波折還是跟他糾纏不休。

鐘婉兒擡頭看天,太陽好大,可心好涼。

張勝終于将桌上的飯菜一掃而空,手一抹嘴,說:“少爺,咱們走吧。”

沈琪瑄直接起身朝自家馬車走去,張勝在後面付了飯錢,然後大步跟上。

這次,沈琪瑄沒有再坐在車轅上,而是直接進了車廂。

那位女子看她的時間有點兒久,她可不想惹來一樁無謂的桃花債。

張勝一臉看好戲的笑,故意慢悠悠地解缰攆馬,果然見那位姑娘又忍不住朝他們這邊看過來。

張勝的動作有些過于慢了,然後引來了那戶人家護衛的持刀相向。

“諸位這是何意?”張勝一臉惶恐。

“趕緊滾,什麽樣的破落戶也敢觀觎我家姑娘的美色。”

張勝大開眼界,見過不要臉的,真沒見過這樣不要臉的,明明就是他們姑娘一直在看他家少爺,好一番颠倒黑白,不分是非的說辭啊,佩服!

馬車內傳出一道清冽的聲音,“是非公道,自有天知,先聲奪人,未必占理。”

不少圍觀路人都不免心生同感,這戶官家着實是有些不講理了。

再說了,你要是不想別人看到你家姑娘,讓她戴頂帷帽很難嗎?

既然允許大家看,大家看看而已,又怎麽了?

更何況不是人家少年郎盯住你家姑娘不放,事實是反過來的嘛,而且人家都已經避而要走了,怎麽還這麽蠻不講理?

護衛惱羞成怒,“我們與你好好說話,你就好好聽,再要叽叽歪歪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話音未落,那幾個腰佩長刀攔路放話的護衛便被一條馬鞭攔腰橫掃,有一個算一個,悉數倒地。

張勝若無其事地甩着手裏的馬鞭,一臉的和善,“對不住,手滑,手滑。”

四下一時靜默。

這叫什麽?這就叫不小心踢到了大鐵板!

車裏傳出一聲嘆息,似乎有些無奈,“張叔,還不走?”

張勝馬上一臉恭敬,“是,少爺,老奴這就駕車離開。”他跳上車轅,朝那幾個從地上爬起來的護衛笑道:“行走江湖,要有禮貌,否則很容易被人打死的。”

随着一聲輕叱,拉着青幔車廂的馬撒開四蹄奔跑起來。

目送馬車離開的人作何感想,沈琪瑄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差點兒就因為家中老仆毫無預警就出發的舉動颠得七葷八素的。

她抓着車窗艱難地穩住了身形,不由破口大罵,“臭老頭,策馬狂奔前就不能打個招呼嗎?我差點兒直接摔出去,還能不能好好當主仆了?不行的話咱們就直接拆夥,各奔前程去。”

若是真從疾奔的馬車上摔出去,估計怎麽都得半殘廢吧,就她如今這破身體,都有可能直接報廢。

車外傳來張勝不甚有誠意地道歉,“不好意思啊,少爺,怪我,怪我一時忘形,忘了少爺您紙片似的柔弱,不壓秤。”

“滾!”

“談,好的。”

伴随回應的是淩空的甩鞭聲,真是極其沒有誠意的了,讓沈琪瑄一肚子氣。

與那處官驿拉開一段不短的距離後,馬車的速度漸漸平緩了下來,最終恢複到平素的慢吞吞,猶如老牛拉破車。

沈琪瑄又一次坐到了車外,臉色有些蒼白。

張勝瞅了她一眼,“少爺,你這身子骨是真差啊。”

“那是,我這可是千嬌百寵出來的矜貴身子。”沈琪瑄随口附和着。

“少爺,說真的……”

“說。”

張勝朝後面遠遠瞥了一眼,一臉真誠地問:“對剛才見的,少爺就沒啥想法?”

沈琪瑄遠遠看着田野綠意,一臉漠然,“禍福皆由人自招。”

“少爺曾經也是嗎?”他有意無意地試探着。

沈琪瑄瞥了他一眼,抖了抖自己的袖子,淡聲道:“你家少爺還要臉,人家長得天仙似的,是咱能比的嗎?”

“話不能這麽說。”張勝一臉不贊同,“在老奴看來,少爺可比那人更有吸引力,這叫內秀。”

“呸。”鬼的個內秀,老不正經的。

“再說了。”張勝振振有詞,“少爺您這是男女通吃啊,肯定要比她強得多得多。”

“滾!”

張勝直接就給了馬一鞭子,“慢吞吞地做什麽,跑快點,少爺都生氣了。”

這裝瘋賣傻的,沈琪瑄簡直要被氣笑了。

張勝又轉過臉來笑呵呵地說:“少爺,老奴發現您最近越來越不講究禮儀了,要老奴說,多少還是要講究講究的,明明是端方君子,就不要口不擇言嘛。”

沈琪瑄冷笑,“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誰叫我如今跟你是主仆呢。”

來呀,互相傷害啊,怕了算我輸。

張勝一本正經地點點頭,“少爺說的也是很有道理的,原來是老奴拉低了少爺的氣質啊,是老奴的錯。”

沈琪瑄不想搭理這老家夥了。

張勝也沒再去挑釁自家少爺,老老實實地趕自己的馬車。

主仆兩人坐在馬車上,順着官道繼續前行。

如今,他們自己都不知道将會在哪裏落地生根,人如浮萍,江湖飄泊。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24-5-17 00:09:3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幾重緣分又重逢

薄霧在晨曦中漸漸散去,露出小鎮山清水秀的樣子。

一大早河畔便有人挑水、漿洗,水邊漸漸變得熱鬧起來。

“聽說你們家那邊新搬來戶人家?”

“嗯,是對主仆。”

“那姑娘真長得那麽水靈啊?”有人挑起了話頭子,便有人立馬跟着八卦起來。

“水靈。”說話的婦人眉飛色舞,“知書達禮,一看就不是小戶人家出來的。”

“那怎麽只有主仆兩個人啊。”

“這年頭誰還沒個時運不濟的時候啊,投親不遇,便在他鄉落地生根了呗。”

“也是怪可憐的。”

“再落魄,也比咱們這些土裏刨食兒的人強。”

“倒也是。”

離河不遠桃葉巷中一戶人家,白牆青瓦,院中養了些花木,如今開得正豔。

穿着短褐,挽着袖子的霜鬓老者正手執利斧在柴房外面劈柴。

木頭被劈開的脆響一聲接一聲,十分有節奏,劈柴人的動作幹淨俐落,帶着力量美。

主屋門打開,白衫青裙的沈琪瑄走出來,看到院中劈柴的張勝,神色有幾分無奈,“張叔,不用這麽早叫我起床吧。”

張勝回道:“家裏柴禾不多了,我得準備些,要不少爺怎麽生火燒水做飯。”

他絕不承認自己是故意的,年紀輕輕的,天天睡懶覺,像什麽話,尤其還是個姑娘家。

雖然知道沈琪瑄的性別了,可張勝還是喜歡叫她少爺,沈琪瑄也聽得很習慣,算是主仆倆的小樂趣。

至于旁人覺得怪,那也跟他們沒太大的關系。

沈琪瑄懶得跟對方廢話,挽了袖子,系上圍裙,往廚房走去。

坐吃山空終非長久之計,主仆兩個在江湖上飄了幾個月,不久前才在這個小鎮安定了下來,買了宅院田産,日後就是名副其實的小地主婆了。

這處宅院挑得也巧,家中有現成的牲口棚,院落算寬敞,有正房有偏廂,住他們主仆兩個綽綽有餘,日後便是再買幾個下人也是夠住的。

房子是石頭打基,土坯瓦頂,價格也公道,他們簡單采買了幾樣家具便住了進來,然後螞蟻搬家日後再慢慢添補東西。

竈房升起袅曼炊煙,慢慢有蔥花餅的香味飄散滿院。

對自家少爺竟然會下廚,一開始張勝其實挺驚詫的,後來想想,好像又沒什麽好驚訝的了。

進得廚房,出得廳堂,對聰穎不凡的少爺是事兒嗎?

那當然不是啊。

院子裏有石桌,飯好了,主仆兩個就坐在石桌邊一起吃。

粟米粥,蔥花餅,外加一個拍黃瓜,一碟醬菜,簡單、樸實、管飽。

沈琪瑄因為吃得少,向來撂筷子比較早,張勝飯量雖大,但吃得快,倒不是太拉長用餐時間。

“少爺,我打聽了,今兒鎮外青陽山下有廟會,去逛逛不?”不等他家那懶骨頭嬌少爺拒絕,張勝跟着又說:“多走動走動對身體好。”

“行吧。”沈琪瑄不是很情願地點了頭,然後收拾了碗筷去洗涮。

家裏缸裏的水幾乎總是滿的,就算一時少了,只要老仆有空,很快就會把水挑滿,跟有強迫症似的。

果然,等她收拾好廚房,他們離家之前,家裏的水缸就又都滿了。

行吧,也算是個好習慣。

出門嘛,男裝到底更方便些,所以沈琪瑄又換上儒衫變成了一個眉目清俊的俏書生,張勝套好馬車,拉上自家主子慢悠悠地往鎮外晃。

青陽山是這裏遠近馳名的地方,山上有寺廟,有道觀,還有庵堂,挺齊全。

觀名青陽觀,在半山腰,占地規模不算小;寺名青陽寺,在山頂,較青陽觀規模要小些;庵名青陽庵,位于青陽觀和青陽寺之間,是三者之中規模最小的。

但三家香火都不錯,每逢初一、十五山下都會有廟會,附近的百姓會來趕廟會,通常都會很熱鬧,今天也不例外。

沈琪瑄主仆兩個出門的時候就不早了,路上走得又慢,到青陽山下廟會集市時差不多都要到飯點了。

張勝甚至覺得少爺就是掐着飯點來的。

這邊因為經常有廟會,山下也是有酒樓、茶樓和客棧的,平時亦不會缺少客源,好多來上香的香客便經常會光顧落腳。

将馬車寄存到客棧,主仆兩個就去逛了。

廟會上貨物琳琅滿目,看得沈琪瑄雙眼放光,她倒也知道手中銀錢有限,必須節制,不随意購物,主要是逛個熱鬧。

逛得累了,飯點到了,兩人便就近在一處面攤坐下,要了兩碗面。

純手工,無機械,現場制作,吃的就是那口原汁原味,澆頭不夠還可以再加,老板是實在人,浦汁不是那種念死人的鹹。

沈琪瑄等面上桌,直接先挑了兩筷子到老仆碗裏,沒吃蒜,只往碗裏加了杓辣椒。

七月分雖然入秋,但事實上還是滿熱的,尤其是中午吃熱湯面的就尤為考驗人,幸好她有帶折扇,一邊據風一邊吃,沒花太長時間就吃掉了自己那份,然後,便悠閑據着風坐在一邊等家中老仆。

張勝吃一碗不夠,又加了一碗,她由衷感嘆胃口真好!

這幾個月跟着老仆風餐露宿,不但學了不少走江湖的技巧,還學會了騎馬和趕車,估摸着就算這老家夥哪天不告而別了,她都可以自己獨自跑江湖了。

當然了,這是玩笑話,跑江湖她可真沒那興趣。

但不得不說,身子骨經過這一番磨砺是比以前強了些,同時她也比以前黑了些。不過,等過個冬天,應該就又白回來了。

挺好!

帳是老仆結的,出門在外得講尊卑——老家夥自己說的。

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主仆兩個慢吞吞順着人群往山上走,半路還在歇腳亭坐了會兒。

“少爺,你這體力是真不行啊,這才走幾步路。”張勝日常吐槽。

沈琪瑄已經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眼皮都沒搭他一下,理直氣壯地說:“少爺我是用腦做事的人,不像你那麽皮糙肉厚的有什麽好奇怪的。”

“好歹平時多鍛煉一下,也不至于爬個山三步一停,五步一歇的。”

“過分了啊。”沒有這麽誇張形容的,三步一停五步一歇,林妹妹都不會這樣吧。

說歸說,張勝還是将一個水囊遞到了她面前,“少爺,喝口水潤潤嗓。”

沈琪瑄拿過去喝了兩口,塞好塞子又遞還給他,張勝再次挂到自己腰上。

順着山道往上,半路有處茶棚,登山的百姓走得渴了便會花錢買碗水喝,沈琪瑄忍不住朝老仆瞥了一眼。

張勝笑呵呵地說:“少爺是講究人,哪能随便喝外面的茶水。”

沈琪瑄撇嘴,又拐着彎諷刺她,呵,她怕嗎?

兩人于是沒買茶水,直接到了青陽觀,青陽觀外人不少,沈琪瑄擡頭多看了一會兒匾額上的“青陽觀”三字,有些神游。

未來她多半還是會當個在家居士,好歹是個不婚的借口嘛。

跟着人潮進了觀,在三清寶殿上過香,她帶着張勝在觀中四處閑逛。

觀中景致倒也清幽別致,古木蔥郁,是個夏日避暑的好地方,兩人信步走到一處涼亭不遠處,有人在內對弈。

一人青衫方巾,兩鬓霜白,胡須花白,氣質儒雅,像是那種飽讀詩書之人,另一個是中年清瘦道人,頻下三缙青須,很有仙風道骨的風範。

老文士身後垂手站着位青衣老仆,亦是兩鬓斑白,瞧着比文士要老上一些。

沈琪瑄在不遠外駐足片刻,不欲擾人清靜,便打算就此離開,不料涼亭中的那位老文士卻在這時開口——

“你過來。”

被點名的沈琪瑄一頭霧水,忍不住用手指自己,滿是疑惑,“我嗎?”

“對,就是你,過來。”

念在敬重長者的分上,沈琪瑄聽言走進了亭子,朝裏面對弈的兩人作了一揖,“晚生見過老先生,見過道長。”

文士捋須而笑,有幾分贊許,“還算有禮數。”

沈琪瑄心中越發狐疑,總覺得對方有極大可能是認錯人了。

“不知老先生喚晚生前來所為何事?”人家不說她只好自己主動問了。

文士指了指面前已下過半的棋局,“你來接着下。”

“晚生不善棋道,不敢獻拙。”

文士不以為意,“反正已是一盤殘局,你随便下即可,不用有什麽負擔。”

沈琪瑄猶豫了一下,又作了一揖,“那晚生就獻醜了。”

棋局果是殘局,卻非勝負已分,反有幾分膠着之意。

沈琪瑄左手捏住右袖口,然後提腕捏子而落,老文士目露贊許,緩緩點頭。

幾子落盤,勝負已現雛形,中年道人笑着搖頭,“是貧道輸了。”

“晚生莽撞,道長莫怪。”沈琪瑄長揖一禮。

“無妨無妨,少年人棋力驚人,乃是意外之喜啊。”

在幾人寒暄之際,又有對主仆走到亭外,是書生書僮的标準搭配,那書生十七、八歲的模樣,錦衣玉簪,相貌堂堂,看衣着家境明顯要比沈琪瑄這對主仆好上很多,但雙方站在一起,沈琪瑄這對氣勢上卻要反勝一籌。

那書生在亭外三步站定,躬身朝着文士行禮,“學生江川見過沈老大人。”

原本面帶笑意的老文士臉上笑意一下收斂,皺眉看向亭外的書生,“你是江川?”

“學生正是江川,前些日子曾經拜訪過老大人,只是未能見面。”

沈停雲轉向一旁的沈琪瑄,“你是——”

沈琪瑄微笑執禮,“晚生只是路過的。”看吧,果然是認錯人了。

沈停雲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後心中嘆了口氣,對站在桌邊的沈琪瑄說:“你是個知禮的。”

沈琪瑄并不在乎這場烏龍,笑着作揖道:“晚生就不打擾老先生和道長的雅興了,就此告辭。”

沈停雲和道人都對她捋須點頭,沈琪瑄從容退出涼亭,然後走下臺階。

“冒名頂替,君子不為。”江川在兩人錯身而過時,忍不住忿忿輕言。

這話落到沈停雲耳中,他眉頭又是一皺。

沈琪瑄都懶得搭理這種腦子有坑的人,充耳不聞,徑直走向等在一邊的家中老仆,“張叔,我們走吧。”

“少爺,咱們要不要再往山上走走,去寺裏上炷香求個簽?”張勝興致勃勃地提議。

“求什麽?”

“求姻緣啊。”張勝一臉操碎了心的樣子,“少爺一年大似一年,千萬不要學老奴打一輩子光棍,這不好。”

沈琪瑄用力握了下扇柄,一臉和善道:“我終于明白你為什麽至今還打光棍了。”

“為什麽?”張勝不恥下問。

“因為你長了一張嘴。”嘴賤啊。

“少爺,你這樣戳人心窩就不厚道了吧。”

“張叔啊。”沈琪瑄停步,一臉真誠對老仆說,“像少爺我這樣厚道的主子不多了,要懂得珍惜啊。惜福,福才長久。”

“少爺,謙虛,要謙虛啊。”

涼亭內的沈停雲和道人對視一眼。

道人笑言,“不想卻是個性情跳脫的。”

沈停雲則一臉欣慰地說:“有什麽不好嗎?”

道人點頭,“挺好的,少年便該有少年的心性。”

江川一時被晾在了亭子外,亭裏的人不理他,他既不敢開口,又不敢走,說不出的尴尬。

沈琪瑄在家中老仆的撺掇下,到底又爬到了山頂進了青陽寺。

爬山這活兒果然不适合她,她在寺裏一處臺階上坐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兒來。

氣喘順了,挑了幾處大殿,上了幾炷香,沒求簽。

人長得好看,就難免惹人側目,尤其是這種眉目清俊的翩翩少年書生,那惹來的秋波是一個接一個,畢竟廟會上懷春少女總是不缺的。

張勝跟在一邊幸災樂禍地笑,沈琪瑄連半眼都不分給他,只管大步流星往山下走。無巧不巧的,在半路沈琪瑄主仆又遇到了先前在青陽觀中見過的老文士。

“也是有緣,陪我這個老頭子走走吧。”沈停雲笑呵呵地說,一臉和藹。

“長者不棄,晚生自當從命。”

沈停雲點頭,跟她一邊走一邊聊,“你不是我們本地人吧。”

“嗯,剛在這裏落戶沒幾天。”

“聽口音是京城人氏?”

“嗯。”

“我們這邊山清水秀,是個居家的好地方。”沈停雲頗有些王婆賣瓜的意思。

“是呀,就是看中了這片山水靈秀,才決定在此落腳的。”沈琪瑄言語之間俱是真誠。沈停雲笑道:“年紀小,說話倒是滴水不漏。”

“長者面前,焉敢不小心應對。”

“老夫姓沈,家在離此不遠的沈家莊,小友有暇不妨到家中一坐。”

沈琪瑄難得沉默了片刻,然後帶着些赧然開口,“老先生,實不相瞞……”話音頓時往下壓了又壓,才道:“我是個姑娘啊。”

讨教學問什麽的,就不必了吧,她又不考狀元。

沈停雲腳下一晃,差點兒拐到,還好身邊的沈琪瑄伸手扶了他一把。

他睜大了眼,仔細打量了她一遍,“姑娘?”

“啊。”她點頭。

沈停雲有些惋惜,“難得這麽有老夫眼緣的。”

“老先生,重男輕女不好吧。”

他瞥了她一眼,“那你是能去考個秀才舉子回來?”

“不怕死的話也不是不行。”

沈停雲無奈,又覺得有趣,果然是個性子跳脫的。

雙方在山下分道揚鐮,臨別時沈停雲說:“有空你還是可以到我家來和我手談幾局的。”

沈琪瑄從善如流,“好的,有空一定拜訪。”

對自家少爺這種敷衍的承諾,張勝打內心是鄙視的,畢竟少爺太懶太宅了。

河畔楊柳依依,樹下釣者比鄰而坐。

一老一少,各自專心致志盯着水面,等待着上鈎的魚。

輕風拂水,波瀾微生。

“魚魚魚……張叔,幫我拉竿……”

在一個梳了一條烏黑長瓣的紅衣少女連呼帶喚手忙腳亂的咋呼聲中,樹上落下一條身影,眼明手快動作流暢地一把扯住魚線,随手一甩,一條一尺來長的魚活蹦亂跳地落到了不遠的青石板路上。

張勝走過去将魚揀起,扔進一旁的水桶中,又轉向自家少爺,“少爺,您這細胳膊細腿兒的,釣條稍大點的魚就不知道是誰釣誰,實在不行咱往腳上綁兩沙袋咋樣,壓秤。”

沈琪瑄不高興嗔了聲,“滾。”

“好咧。”張勝又躍回了樹上,繼續窩到之前靠坐的樹相上。

坐在一旁的藍衫老者捋須輕笑,“瑄丫頭,那老家夥也沒說錯,你以後是得多吃些,有重量些才好。”

沈琪瑄朝天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是我不想長膘嗎?我每天除了吃飯都盡量不運動,不就為了多長點肉嘛,它不長我能有什麽法子。”

“你每頓飯吃得跟喂鴿子似的,能長什麽肉。”沈停雲一臉不敢茍同。

說到這個,沈琪瑄就不免氣悶,“我的胃就那麽點大,有什麽辦法。”

沈停雲搖頭,“真不争氣。”

這是争氣不争氣的問題嗎?

沈琪瑄将釣鈎再次抛入河中,往老人身邊挪了挪馬紮,“您老那麽閑,在家鄉都沒幾個親朋故舊嗎?怎麽有工夫跑來陪我釣魚啊?”

沈停雲盯着河面,悠然道:“小友也是友啊,是不是,瑄丫頭?”

“話是這麽個話,不過啊——”沈琪瑄一本正經狀,“不是我嫌棄您啊,丁憂在家的官老爺,跟我們江湖人可半點兒不搭。”

“暧,別這麽說。”沈停雲一臉的不以為然,“好端端的大家閨秀非标榜自己是野丫頭,圖什麽?”

“鬼的大家閨秀。”沈琪瑄一臉嘲諷,“一文不值。”

沈停雲卻是樂呵呵的,“你愛怎麽說就怎麽說,随便說。”

他這麽說,她反而就不想說話了。

沒聽到小姑娘的反駁聲,沈停雲扭頭看了一眼,就見小姑娘坐在馬紮上百無聊賴地甩着自己的瓣尾,眨巴着眼睛看河水。

小姑娘大約是不會自己梳發髻,着女裝的時候,經常就是簡單地梳一條大麻花瓣,連朵絹花都懶得簪。

清清爽爽,幹幹淨淨的一個小姑娘,也不知到底遭遇了什麽事,孤身流落異鄉。

“家裏怎麽不買個小丫頭,好歹幫你梳梳頭。”

沈琪瑄甩着瓣尾,感傷地道:“身邊的人多了,是人是鬼都不知道,何必給自己找那麻煩。”

沈停雲一時無話可說,察覺她心情低沉幾分。

說着她好像就想到了什麽,扭過臉來,“沈老先生,你好意思說我?你家裏也沒幾個伺候的呀。”

沈停雲實事求是地說:“比你這三瓜兩棗的要強得多了。”

“哈。”

看她重展笑靥,沈停雲轉回目光,盯着河面道:“我呀,馬上丁憂也要期滿了……”

沈琪瑄搶答,“那就預祝老大人老骥伏枥,再攀新高。”

“你這提前告別會不會早了點?”他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

“早晚的事,提前說了,省得到時候我忘了。”

“小小年紀記性就這麽不好了?”

“沈老先生,整天用腦很累的,我呢,如今就一個目标,混吃等吃,努力養膘,争取不讓風一刮就走。”

“真是好大的追求。”沈停雲忍不住調侃。

“那必須的。”沈琪瑄一臉驕傲。

沈停雲一下就被她的表情逗得開懷大笑。

他為官清貧,妻女早逝,老母高齡過世後,他回鄉丁憂,族人倒是不乏勸說他從族中過繼一子以承香火,好老來有所依傍。

然而世态炎涼,人心難測,是否後繼有人,他以前倒不怎麽在意。可跟這瑄丫頭相處久了,他倒真的開始有那麽點兒想法了。

反正兩人都姓沈,五百年前是一家,真成了一家人,他老來有女,她身有依傍,也是兩全之事。

“阿瑄啊。”

“嗯?”

“咱倆要不認個親?”

沈琪瑄狐疑地打量他,“認親?”

話将出口,沈停雲下意識清了清嗓子,一臉誠懇地看着她,“當我的閨女怎麽樣,可以入祖譜的。”

沉默了好一會兒,沈琪瑄才皺了皺鼻子,未開口先嘆氣,然後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道:“老沈啊,做人不能這樣啊。咱倆如今算是忘年交,你居然打着當我爹的不良心思,這是平白想高我一輩啊。”

樹上的張勝跟着開口,“少爺,雖說這老家夥多少算是居心不良,但其實想想也無不可啊。”

沈琪瑄瞪他,“閉嘴。”

張勝故意捂嘴,“得咧,是老奴鹹吃蘿蔔淡操心了。”

沈停雲笑呵呵地說:“瑄丫頭你仔細考慮考慮嘛,別着急下結論。”

她搖頭,“做你女兒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可是你要回京的,所以不成。”

沈停雲神色微凝,“京城?”

她嘆了口氣,“傷心之地,不堪回首。”

沈停雲眉頭微揮,“牽扯很大?”

“有些故人故事不想再見再想,老大人好意心領了。”

沈停雲也不強求,和藹地說:“買賣不成仁義在,事談不攏,咱們就不談了,可不行連朋友都不做了啊。”

她笑了笑,“這個自然不會。”

沈停雲搖搖頭,“是我将事想得淺了。”

她搖頭,“不礙的,您也是好心,想着兩全其美,只是世間事,難得兩全其美。”

魚線輕晃,有魚咬鈎,可是沈停雲卻并沒有提竿。

沈琪瑄瞧見了,不由笑道:“沈老,您這可真是垂釣不釣,菩薩心腸啊。”

“今天咱們也釣了幾條魚了,夠吃了,一會兒瑄丫頭掌勺,我也嘗嘗鮮。”

“沒問題。”

一老一少又在河邊垂釣了一會兒,這才收拾家夥往桃葉巷而去。

回到家裏,張勝在院子架了支鐵爐子,三個人就在院子一邊說話,一邊共同準備晚飯。

沈停雲看沈琪瑄幹活俐落的樣子,實在無法想像她到底出身怎樣的家庭背景,生活的苦難又是怎麽把她變成如今的模樣,想來就覺得心疼。

若是自己的女兒,如何舍得她變成如今的模樣?

他雖不在朝中,但朝中邸報一直不斷,對朝中事情不會一無所知。

朝中近期最大的事件只能是去年因平遠伯牽扯出的承安侯,最後牽扯到了原慶王繼妃身上,差一點兒就把慶王府都拉下了水。

天顏震怒,朝官一時惶惶,難道小姑娘跟那幾家有關?

“沈老頭,你這是擇菜呢,還是玩呢?”

被張勝大嗓門一吼,沈停雲收斂心神,這才發現自己把該擇去的葉子留在盆中,反而把能吃的莖塊扔了,不由啞然。

張勝正在收拾幾尾魚,他家少爺會做魚,但是不敢殺魚,甚至不敢摸活魚,每次釣上魚來就跟活跳蝦似的,她手忙腳亂都不知道怎麽把魚收到桶裏去。

所以,他認為喜歡上釣魚這項娛樂活動一直是少爺在自尋煩惱。

十有八九是因為這項興趣可以長時間坐着不動等魚上鈎的關系,張勝這麽一想,靈臺頓時就清明了。

養是他家懶到骨子裏的少爺啊……沒得治了!

關鍵都這樣懶了,她都養不出一點兒膘,簡直是讓人捶胸頓足的恨吶,感覺糧食都浪費了。

“少爺,您是不是因為不喜歡挑刺,所以就不怎麽愛吃魚?”

“啊,你才想明白嗎?”沈琪瑄一臉“你好笨”的表情,頓時就戳到了張勝的心。

沈停雲在一邊無聲地笑。

三個人,弄了六個菜一湯,開了一罐酒。

沈琪瑄依舊是不被允許沾酒的那一個,對此,她倒也習慣了,小孩子就小孩子呗,反正和這兩個老頭的歲數相比她确實是個小孩子嘛。

被當成小孩子的沈琪瑄很快樂,畢竟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

沈停雲喝得微醺,最後是被來接他的老仆人扶上馬車的。

沈家莊雖然在鎮外,但沈停雲在鎮裏也有一處宅院,每當他進城拜訪好友時都會住在鎮裏。

“老爺,今天怎麽喝這麽多?”老仆人一邊趕着馬車,一邊忍不住跟自家老爺念叨。

沈停雲靠在車門邊,一臉的惆悵,“閨女沒羅。”

老仆人瞥了一眼過去,“老爺真放棄了?”

沈停雲一手蓋在額上,一邊嘆氣,“好不容易碰到個有眼緣的,不太想放棄。”

“那您繼續琢磨法子呗。”

“你說我這也一大把年紀了,直接就告老還鄉,不是也挺不錯的嘛。”

“那敢情好。”

“讓我再想想……”

老仆人就不再多說什麽,反正動腦筋的事老爺在行,他不在行。

馬車,老仆,在馬蹄聲中漸漸消融在夜色中。

而桃葉巷中的某處宅子裏,沈琪瑄和老仆一塊收拾了殘局,坐在院子裏賞月。

“少爺,咱們是不是要準備繼續飄泊了?”

這兩人先前一路飄泊,一方面是因為沈琪瑄自己,另一方面則是距離元宵當夜那場追殺還過去不夠久,張勝擔心有追兵,是後來間接聽到自己的“死訊”在江湖人口中流傳,他便完全放心了,自家少爺要去哪,他便跟着去哪。

“沈老頭人還是挺可靠的。”

“這不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嘛。”

沈琪瑄雙手抱着後腦,向後躺在竹椅上,看着天上的那彎半殘月,有點糾結地說:“可是就要入冬了,我這身子骨不太允許我長途遠游啊,咱們等明年春暖花開再說吧。”

張勝無所謂,“行吧,少爺心裏有數就成。”

“我其實一點兒數都沒有。”沈琪瑄無比真誠地說。張勝面無表情地自顧自飲酒。

真誠什麽的,有時候跟少爺真沒半點兒關系,她也就瞧着真誠而已。

細雪紛紛,霜染人間。

冬月之初,有客自京城來,徑直踏入沈家莊。

一行人在莊門口便都紛紛下馬步行,當先那人頭戴兜帽,雙手攏袖,慢慢朝着一個方向而去,最後,他停步在一戶人家門口。

這戶人家并不如何高門深戶,但修繕得當,古樸典雅。

随從上前叩門。

數響之後,有人應門,是位年輕家仆。

他剛開口詢問一句,“不知客人高姓大名?”

“京中來人。”叩門的随從翻手将一塊腰牌亮出。

家仆看清腰牌上的字,立時神情緊繃,彎腰垂首,“小人這就去回禀老爺。”

“不必了,我們直接進去。”

家仆欲言又止,到底什麽沒說出口,只是當先領路。

正堂裏的爐火燒得很旺,一老一少正圍爐烤馍片,消磨時光。

訪客進來的時候,在朝中一貫老成持重、不茍言笑的原左都禦史沈老大人正手指着身邊的少女笑言,“你這丫頭,這是反客為主了啊。”

他順着老大人的手指看過去,整個人瞬間便定在原地。

一別經年,不想他鄉陌路又重逢。

沈停雲看到不請自入的人,面露驚訝之色,急忙起身拱手行禮,“在下見過世子。”

龍錦昱卻像是根本看不到他,眼睛眨也不眨,直直地盯着那個只是掃了他一眼就繼續默默翻鐵絲網上麒片的人。

好一會兒,龍錦昱才慢慢勾起了唇角,眼中也浮現了星星點點的笑意,“阿瑄,好久不見。”他邁步朝她走去,自然而然地在她身邊坐下,“阿瑄,久別重逢,就沒什麽話想對我說嗎?”

沈琪瑄拿起一片烤好的馍片,淡漠出聲,“沈琪瑄已經死了,墳頭的草都得有一人高了吧。”

“嗯。”

“那我們還有什麽好說的,吃嗎?”她将那馍片朝他遞過去。

他接過馍片,直接送到口邊,咬了一口。

“阿瑄的手藝還是很不錯的。”然後,他忽然伸手拉過她的一只手,垂眸端詳着,眉頭漸漸皺了起來,“這雙手變粗糙了。”

她将手從他手中抽回來,不以為意地說:“很正常啊。”流落江湖,再不是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自然要承受生活的苦難。

“你何曾受過這樣的苦。”就算沈家舍棄了她,但對她的吃穿住用也不曾吝啬過,他更是捧在手裏怕掉了,含在嘴裏怕化了,千嬌百寵地養着。

可是,經年不見,她的手上便多了這些苦難的痕跡,如何不讓他心疼?

沈琪瑄又從鐵網上拿了片離片,擡眼看過去,“老沉,你站着幹什麽?馍片可以吃了啊。”

沈停雲神色複雜地看着兩個人不說話,然後,默默地轉身走出了屋子。

與慶王世子有牽連的沈姓女子就只有常平侯府的嫡長女,只是去年她已經香消玉殒。

瑄丫頭姓沈,對京城避而遠之,只說故人故事不想再見再想,京城是她的傷心地——那她是如何身死的?

沈停雲站在檐下看着天上紛紛而落的雪,長久沉默。

炭火映紅了爐旁兩人的臉,屋中只有兩人輕輕咀嚼馍片的聲音。

吃完了手上的馍片,沈琪瑄沒有再去拿,只是将鐵網上已經烤好的馍片收到一邊的碟子裏,伸手拍了拍掉在衣服上的碎屑,站起身來。

龍錦昱也跟着起身。

她轉頭看他,“慶王世子既是來找沈老的,我便不打擾你們談正事了。”

“阿瑄跟我生分了。”

“世子,我已經不是你未婚妻了。”

他只是靜靜看着她。

她笑了笑,“我其實沒想到還能活下來,沈家動手太過倉促了。我不喝那杯茶的話,就不知是白绫還是匕首等着我了。”

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看我,又不是我存心逃避你的。

這真的都是命運的安排,真真的。

“沈琪珍補上了一把火,燒毀了靈堂的棺材連帶其內的屍體。”他替她補全了信息。

“是嗎?女人的嫉妒心果然很可怕。”

龍錦昱聽着她波瀾不興的語氣,把到嘴邊的話改了,“過得還好嗎?”

“還行。”

他伸手在她身前攔了一下,“你體質畏寒,好好在屋裏待着,我和沈大人有地方說話。”

“哦。”她依然淡漠。

龍錦昱走出屋子,輕聲說了句“守好門”,便有兩名侍衛一聲不響手按刀柄站在了房屋門口。

沈琪瑄朝外看了一眼,扯了下嘴角,慢慢走回原來的位置,又緩緩坐了下去。

果然,還是不肯放過她。

無事可做,她便守着炭爐烤火,最後烤得自己昏昏欲睡。

就在她差點兒一頭栽到炭爐上時,有人伸手托住了她的額頭,她一下就清醒了過來。

男人帶笑的聲音傳入她耳中,“困了?”

不等她回答,她整個人突然被人淩空抱起,龍錦昱說話帶起胸腔震動,“沈大人,阿瑄困了,我先抱她去休息。”

沈停雲看了看沈琪瑄的神色才說:“我讓人領世子去瑄丫頭的房間。”

“勞煩沈大人了。”

“不勞煩,應當之事。”

外面雪下得越來越大了,沈琪瑄看着那雪勢,輕輕抿了抿唇,若不是這場雪,她本來不會留宿沈家莊的,也就不會被人堵個正着了。

時也?命也?

她別過臉去,不再看雪景。

龍錦昱抱着她進了她在沈家的客房,擡腳踢上了門,抱着她走到床邊坐下。他不說話,她也不想開口。

過了一會兒,他緩緩說:“似乎見到我,你心情就不那麽好了。”

沈琪瑄未說話先嘆氣,“我以為終于從那個鬼地方逃出生天了,你一出現就表示我有極大可能還得再回到那裏,然後再看到某些一眼都不想看到的人,心情要怎麽好。”

“說得有理。”他捏着她的下巴擡起,低頭在她唇上親了一口,“不過,礙眼的人不想見就不見,萬事有我呢。”

沈琪瑄點頭,平鋪直敘地說:“萬事有你,然後我就直接被沈家一杯毒酒差點兒送走,更差點兒被一把火把屍體都燒掉。”

龍錦昱咬了咬牙,這件事他有預感,可能會是他這輩子的污點,要時不時被懷裏這個丫頭拿來翻舊帳。

但能再次見到她,已經是蒼天開恩,小小調侃而已,他無所畏懼。

龍錦昱誠懇地認錯,“是我太過自傲,經此一事受益良多,今後做事會更周全。”

“世子有所得是最好,否則我死一遭也委實太過不值當了。”

“我果然還是喜歡聽阿瑄說話。”

龍錦昱低頭細細密密地吻住她,吻得她無處可躲,但最終還是克制下來,畢竟地方不對。

他伏在她頸側平複好紊亂的呼吸,終于舍得将她放到床邊獨坐。

沈琪瑄整理好自己衣襟,靠坐在床頭不說話。

他伸手摸摸她的臉,低聲輕笑,“我會把路給你清好的,你只要乖乖等着嫁我便好。”

沈琪瑄不置可否。

他卻笑得心滿意足,缺掉的那塊心終于在今天補全了。

“你歇着吧,我還有事跟沈大人細說。”

“嗯。”

他湊近她,低聲細語,“別擔心,不會讓你沒面子的。”

“好。”

“乖。”他終于起身,大步離開。屋子外面卻依然留下兩個佩刀侍衛。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慶王世子,真真是被上一次的事吓壞了。



沈停雲在正堂等着。

龍錦昱再次走入正堂後,恭恭敬敬地朝老大人施了一禮。

“使不得使不得——”

龍錦昱直起腰,“這是為了阿瑄謝您的,這段時日,多謝您照顧她。”

沈停雲擺手,“哪裏,還是她的那個家中老仆照顧她更多一些。”

“家中老仆?”

“嗯,一直跟在她身邊的。”

“人呢?”

“那老小子總是神出鬼沒的,大概是在哪兒貓着,需要他的時候就會出來了。”

龍錦昱點頭笑笑,這或許就是阿瑄流落在外的另外際遇了。

略作思忖,沈停雲還是把思考許久的話說出來,“世子,在下其實也有點兒事想跟您說一下。”

“哦?”

“其實,之前在下跟瑄丫頭曾經談及一事,就是想認她為女,進祖譜的那種。”

龍錦昱一下就笑開了,“此提議甚好,甚好。”

沈停雲也笑,“當時因為我丁憂期滿要回京的緣故,瑄丫頭拒絕了我,如今再提,應該就沒問題了。”

“當然不會有問題。”

雖說他不介意阿瑄的家世背景,是孤女也無妨,可旁人卻非如此。常平侯府不配做她的家,然而她跟沈大人看起來卻是真有情誼,若有沈大人做靠山,倒也是兩全其美。

正堂這邊相談甚歡,而沈琪瑄那邊也挺熱鬧。

龍錦昱離開沒多久,沈琪瑄的屋外就冒出來一個兩鬓霜白的青衣老者,兩名侍衛手按刀柄,警惕視之。

張勝也沒硬闖,嚷嚷着問:“少爺,這大白天您睡什麽啊?”

房門被打開,沈琪瑄抱着一只手爐站在門口,一臉的理所當然,“雪雨天本來就是用來睡懶覺的最好時間啊。”

張勝就忍不住吐槽,“您這麽精打細算地養膘,也沒見長一斤肉,全做無用功。”

“礙着你了?你是不是閑得蛋疼。”

他搖頭,“少爺,您這可是越來越不講究了。”

“滾。”

他笑着問:“外面雪積了挺厚,可以堆雪人了,少爺有興趣否?”

她不答反問:“你覺得呢?”

張勝了解地點頭,“就少爺這能靠着就不站着,能坐着就不靠着,能躺着就不坐着的性情,想來是不太可能親手去堆雪人。”

不料,沈琪瑄卻笑咪咪地來了句,“但我可以看你堆啊。”

她興致勃勃要跟家中老仆一起去堆雪人,當然也沒忘了把自己從頭到腳武裝好,免得受凍,兩名佩刀侍衛自然也跟着他們一起去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24-5-17 00:10:0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不是親生勝親生

溫度直線下墜,一下就讓人感受到了來自天地的無情。

這般嚴寒逼人的天氣,按沈琪瑄的本意她是絕對不想出門的,但她還是從沈家莊回到了自己在桃葉巷的宅子。

“張叔,你這火會不會燒得也太旺了?”

火光映紅了張勝的臉,他又往火洞裏扔了根柴,一臉憨厚,“這樣散熱不是會慢一點兒嗎?”

沈琪瑄就很誠懇地坦白,“但我覺得這比較像是要把人烤熟,其實我沒多少家財的,你這樣謀財害命得不償失啊。”

“少爺說什麽呢,老奴怎麽會生出這般惡毒心思。”

“那誰知道呢,畢竟人心隔肚皮。”

“這麽說也有道理啊。”

“對啊。”

龍錦昱找過來時就看到一老一少并排坐在火洞前,興致勃勃讨論着關于燒多久,能把睡在炕上的人烤熟了。

很少見到她這麽活潑的樣子,龍錦昱笑着倚在牆上溫柔看着。

她這位半路賴上來的家中老仆,為人頗風趣,阿瑄同他相處久了,人似乎都變得開朗了不少。

“阿瑄。”見她始終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龍錦昱忍不住出聲喚她。

他原本聲音就是那種勾人的低音炮,再添加了感情在裏面便越發讓人難以抵擋,雖說他更性感惑人的聲音沈琪瑄都聽過,但還是一時有點耳朵發麻。

龍錦昱直接把她從地上抱了起來,她不得不伸手摟住他的脖頸。

“冷落客人不好。”

沈琪瑄驚奇地看他,一個喧賓奪主的人是怎麽有臉說出這麽一句話的?

她從沈家莊回到這裏的時候,他早就登堂入室,并早早将家裏一并打掃幹淨,連火炕都提前燒上了。

龍錦昱将她抱回了房間,當然這會兒是肯定不會上炕的,炕太熱,虧得主仆兩個人閑得幹這種事。

他依舊是抱她在膝頭,将她整個人攏在自己懷中,手指在她腰間摩挲,輕聲在她耳邊說:“待上兩日我就得走了,阿瑄怎麽對我如此冷淡,岳父都比你熱情。”

沈琪瑄撇嘴,他這岳父倒是叫得毫不生疏,以前也沒見對常平侯這般禮遇。

是的,如今兩個人又再次有了婚約,是以都察院左都禦史沈停雲的女兒名義結的親,她依舊姓沈,父親賜名淑儀,小字阿瑄。

年後,除了父親回京官複原職外,再一個便是兩個人的親事,日子定在了四月二十八。

兩人重逢後幾日,他便匆匆返京,然後再回來時,便是走三書六禮的儀式。

沈家可不是常平侯府,不會允許某人直接夜宿閨閣,于是這臉都不要的男人以她的名義跟未來岳父說她想到故宅住上幾日,到底住了幾個月,有感情了,想想很快就要賣掉,心裏難免不舍。

她當時聽了只想罵句狗屁!

他還堂而皇之地演了出先行告辭返京的戲,直接跑到桃葉巷來守株待兔。

她能怎麽辦?

為了早日說定兩人親事,這男人往返京城,一路兼程,辛苦是肯定的。

看在他這麽辛苦奔波的分上,她也願意體諒他一點,所以就算他在父親面前胡說八道,她也什麽都沒反駁,算是默許。

“阿瑄真的不想嗎?”龍錦昱誘惑地親吻她的耳廓,“可是我想,想得身子疼……”他的手放肆地探入她的衣中,撫摸她的身體,一邊急切地吻住她。

她就知道!

然而沈琪瑄沒有拒絕,他很快就剝掉了她的衣服,将她整個人壓倒在厚實的床褥中。

屋中并不是只盤了炕,還有一架木床,青紗素帳,在龍錦昱眼中,寝具都不算太好,至多就算是個普通小富之家的水準。

但在這個時刻,誰也顧不得挑剔。

……

男人的體溫包裹着她,細細地輕吻着她的眉眼,然後往下往下再往下……

沈琪瑄十指無力地插入他的頭發,卻無法阻止他分毫。

不知道過了多久,屋子裏的光線都已經暗了下來。

龍錦昱抱着她放進浴桶裏,然後自己也坐了進去,幫兩人清洗完身子,又很有耐心地替她穿戴好衣物,然後讓人進來收拾。

火炕的溫度此時高低正好,龍錦昱抱了人上炕,将人圈在自己懷中,半靠在引枕上閉目養神。

他精神其實尚好,但阿瑄有些受不住了,只能暫時收兵,等晚上再繼續。

劇烈運動過後,沈琪瑄睡得很沉。

龍錦昱歇了不久就恢複了精神,懷裏的人卻睡得正香,一張臉睡得紅撲撲的,他低頭在她額頭落下一吻,伸指輕輕撫摸着她的臉頰,只是低頭靜靜地看着她的睡顏。

他其實也怕,怕是自己的大夢一場。

重逢後,她身上多少有了些變化,是與在常平侯府不一樣的面貌。但又好像仍舊是那個人,本質依然清冷,對他沒有多少眷戀。

屋子裏點了燈,燈下賞美人,很是別有一番風情。

“世子,晚膳好了。”

直到花嬷嬷來禀事,他才将目光從懷中人的臉上移開,不知不覺就看了她很久。

“那就擺膳吧。”

“是。”

花嬷嬷和丫鬟雙白去擺飯,龍錦昱則輕輕喚着懷中人,讓人醒來。

初醒的沈琪瑄帶着難得的嬌憨,惹得他忍不住又吻了上去,等她完全清醒了,他笑着親手幫她梳了長發,簡單地編成了一條麻花瓣,抱她過去用飯。

雖然不想放開她,但為了方便她用膳,龍錦昱還是放了她獨坐。

即便只是看她吃東西,龍錦昱都覺得無比的賞心悅目,他家阿瑄怎麽可以這麽好看。

沈琪瑄已經很習慣在男人的各種目光下泰然吃飯,并不會有太大的抵觸。

等到一碟剔去魚刺的魚肉被遞到了沈琪瑄的面前,她訝然,“給我的?”

“你不是嫌挑刺兒麻煩,我來。”

“哦。”她沒拒絕,夾了碟子裏的魚肉吃。

“阿瑄如今倒是吃得比以前多了。”雖然也沒多得太過明顯,但總是令人欣慰的,也難怪如今的氣色變好了。

“嗯,一直在努力養膘了。”

“成效不太大。”

“我很努力了。”

“嗯,我相信。”他笑中帶着對她的絕對寵溺,手上繼續挑着魚刺。

一起用過了晚膳,兩個人便又窩到了燒得暖烘烘的炕上。

“陪我手談一局吧。”他趕緊又補充了一句,“暧,現在可不準再拿不會來敷衍我了。”

沈琪瑄難得在跟男人繼續滾床單還是陪他下棋之間猶豫了一下,最後考慮到自己的單薄嬌弱小身體,還是選擇了後者。

體力不濟事的時候,還是腦力勞動替代一下好了。

她的棋力讓他驚異了,果然有腦子跟沒腦子還是不一樣的。

“為什麽都不問問京城中的情況。”

沈琪瑄捏了一枚白子淡定落子,不以為然地說:“就算知道了,我也改變不了什麽。”

“話卻不是這樣說的。”

“哦?”

“沈琪珍跟我那個弟弟訂親了。”

沈琪瑄手裏那枚正要放下的棋子差點兒手滑滾掉,她擡眼看他,“你認真的?”

龍錦昱一臉無辜,“舍弟真的是對沈三姑娘一往情深,聞之令人心碎。”

沈琪瑄搓了搓胳膊,“你高興就好。”

“他們的婚期本來是定在來年的。”

這話一聽就有內情,轉折一定頗大,于是她便分了一眼過去,示意他可以繼續八卦。

收到眼神的男人笑了,伸手過去捏捏她的臉,笑道:“但沈三姑娘少女情思,私下約見未婚夫,然後少男少女一時情動便有了不該有之事……”

沈琪瑄手指輕扣炕桌,眼睛微眯,“龍錦昱,我怎麽覺得你是在影射什麽。”

他失笑,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地道:“我們那是兩情相悅,水到渠成之事。”

沈琪瑄并不這麽認為!

男人卻還在繼續往下說:“舍弟卻是多少耍了點上不得臺面的手段,他實在是體沈三姑娘身子太久了。又有些擔心自己熬不到娶人過門,便宜後來者,只好先下手為強。”

這很慶王府嘛,當年某人還不是堅持不能讓她白擔未婚妻的名頭,非要給她坐實了關系,家風使然啊。

龍錦昱有些唏噓的嘆了口氣,“所以我這身為兄長的,年前得趕回京去參加他們的婚禮,不能留下來陪阿瑄,我真是舍不得。”

沈琪瑄無言,這番話可真是假得不能再假了。

“阿瑄。”

“嗯?”

他往她跟前湊過去,“你親我一口,我給你說個絕對內幕的消息。”

“愛說不說随你。”她才不慣着這狗男人,親一口?半口都不。

他突然身子往上一傾,成功在她臉上落下一吻,滿足地笑道:“誰親都一樣。”

沈琪瑄閉了閉眼,随手扔開了手裏的棋子,還下個鬼的棋,棋局都讓他掃亂了。

龍錦昱随手将棋子撿回棋盒,然後讓人拿了只檀木匣子過來。

沈琪瑄接過那只匣子,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男人笑着示意她只管打開,她便将匣子打了開來——裏面是一疊田莊鋪面的地契。

“給你添妝的。”粗略翻看手裏的契書,除了這附近周邊的,還有京城的。

她擡頭看着男人,臉上忍不住帶上了些許掩不住的笑,“是不是在我爹那裏挨罵了。”

“阿瑄還是這般聰慧。”

“活該被罵,我爹素來為官清正,兩袖清風,你這是想讓他遭到錢財來路不明的指摘?不但如此,你還有意無意暗示他老人家連一份像樣的嫁妝都準備不出來。”

龍錦昱摸了下鼻子,果然不是親生勝似親生,思路一模一樣,別無二致,“所以,我這才轉而送給阿瑄嘛。”

沈琪瑄就笑了笑,“我這人跟什麽過不去,都不會跟錢過不去,東西我收了。”

他滿臉歡喜,“我就知道我們家阿瑄是個爽利人。”

“你那麽有能耐,怎麽這次不以勢壓人了?”

龍錦昱抓過她的一只手,低聲笑着,“阿瑄又何必明知故問。”

媳婦沒到手,老泰山那裏當然不能得罪。

就算以後媳婦娶進了門,要想家宅和順,泰山還是得供着,畢竟這不是之前的常平侯,空有血緣無親情,如今這位不是親生,勝似親生。

他從沈停雲那裏着實是貨真價實感受到了所謂的“翁婿皆仇敵”,丈母娘去得有點兒早,沒機會對他越看越順眼,只有那左看不是、右瞅不行的老泰山在當攔路虎。

為了婚期,他都不惜拿讨旨賜婚當由頭,用一句“擇日成婚換成即日成婚,岳父以為然否”這才算讓老泰山勉強松了口。

總之,最後婚期翁婿兩個都不滿意,一個嫌早,一個卻嫌晚。

沈琪瑄抿抿唇,到底眉眼還是露了笑出來。

龍錦昱看着她難得的笑意流露,用她的手摸自己的下巴,心中安寧且滿足。

他這種目不轉睛的看法,時間一長到底還是讓沈琪瑄有些受不了,便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側身坐了避開他的直視。

龍錦昱發出一聲略顯促狹的笑,然後朝外面道:“時間不早了,鋪床吧。”

沈琪瑄面無表情。

進來的是花嬷嬷和雙白,這兩人都是龍錦昱從京裏急調來的,如今算是貼身伺候她。

她一直沒有去問初一、十五的事,因為她心裏清楚,護主不力的兩人就算能活着離開常平侯府,在龍錦昱那邊也讨不了好,盛怒之下的他到底會做什麽,她不敢深思。

花嬷嬷和雙白幹活很利索,不多時就鋪好了床褥,伺候兩人拆了發髻,換上寝衣,然後退了出去。

被窩裏熱烘烘的,男人的身體也是熱的,兩具年輕的胴體相擁在一起,男人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着沈琪瑄的身子,并沒有急着開動。

可沈琪瑄卻明顯感覺到了他某處的茁壯成長,燙得她心顫。

房間裏只留了一盞小燈,光線不十分明亮,倒讓氣氛更加纏綿幾分。

“你那個妹妹,是個心狠手辣的,把那人的命根子廢掉了。”

五雷轟頂不過如此,沈琪瑄去看男人的臉,光線陰影中他的表情卻看不太真切。

龍錦昱輕聲笑着,手滑上了她的大腿根,聽着她漸漸發出的輕淺呻吟,他眯起了眼,“這要是成了親,我那個好弟弟又會如何對她呢,我有些期待……”

沈琪瑄一下抓緊了他的肩。

……

有人恨夜長,便有人恨夜短。

走的那天,龍錦昱沒有一大早就出發,因為躺在他懷裏的人是個愛睡懶覺的。

其實若非顧念她身體,他更想讓她随自己一道返京。

沈琪瑄是在某人的騷擾下醒來的,昨天夜裏被人折騰了大半夜,她累得不行,想着他今日便滾蛋了,她終于可以睡個踏實覺。

結果,這人竟然半點兒都不着急趕路,冬日天黑早,他這出發時間是想夜間行路嗎?

“阿瑄一點兒不舍得都沒有嗎?”

一直盼着你早點滾蛋來着,怎麽可能會不舍得。

沒有的,真真的!

然而沈琪瑄出口的話變了個樣,“我們很快就會見面了。”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樣算來,何其漫長。”

沈琪瑄一點兒都沒感動,只覺得自己腦仁疼,人前人後兩張臉,她其實還更喜歡他對外的那一副面孔。

跟別人都一樣,她就不會有什麽心理負擔。

可如今他明顯對她不同,讓她總懼他深情太過,她卻無法回以相同情感,年深日久如何是好?

她是無論如何都達不到他那種瘋度的。

既然都被他鬧醒了,沈琪瑄索性就起床梳洗了,否則,她覺得男人說不定就要再壓着她來場晨間運動了。

敬謝不敏!

如今她又過上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富貴日子,雙白和花嬷嬷的手都很巧,會梳很多發髻,不論有誰在身邊,都不會像她那樣編條麻花瓣就打發了。

一起用過飯,龍錦昱又拉着人手談一局。

實在是佳人雪膚花貌,紅裙姝麗,恁是無情也動人,要不是得按時趕回京,他真的想就此留下,親自護送她返京。

多看一眼是一眼……

看再多眼仍舊是要走的,他親手為她系上紅狐裘,牽着她的手一起朝外走去。今天是個晴天,但太陽也沒能讓天氣暖和幾分,依舊很冷。

兩個人牽手并肩走出巷子,巷口已有十幾騎整裝待發。

回京路遠,他們一行要頂風冒雪一路兼程趕路,騎馬是速度最快的。

送君千裏,終有一別,他飛身上馬,俯首看她,她站在馬下,仰頭望他。

龍錦昱沖她一笑,溫聲說:“我在京城等你,莫讓我久待。”

“好。”

“好好養身子。”

“知道。”

似乎有千言萬語,臨別在即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最後龍錦昱深深地看了少女一眼,一拉馬頭,轉身揚鞭催馬而去。

侍衛們緊随其後,桃葉巷口便只剩下了沈琪瑄主仆數人。

一直到看不到人,聽不到馬蹄聲,她才收回了目光,轉身往回走。

她也得回沈家莊了,這處宅子再住得有感情,年後也要賣掉,這裏的田地倒不必賣出,只消托付給族人照看即可。

回到宅子,沈琪瑄坐在炕上靠在引枕上小憩,其他人則收拾行李,準備離開。

等她被雙白喚醒時,東西都已經收拾停當,家裏一切火源也都滅了幹淨。

最後離去時,她又回頭看了一眼宅子,心中一聲嘆息,這樣清閑簡單的生活終究還是跟她無緣。

雙白扶着她上了馬車。

車廂裏鋪着厚厚的氈毯,而沈琪瑄又給自己裹了件毯子,手裏還抱着小手爐。

她是真怕冷!

在馬車的颠簸中,她差點兒就又睡過去。

“姑娘,到家了。”

揉了揉臉,沈琪瑄讓自己清醒了一下,又在車裏坐了一會兒才下車。

她走進院子的時候,就看到沈停雲正倚門而望,嘴角不由便翹了起來,“爹。”

“世子走了?”等她走近,沈停雲輕聲問了句。

面對父親炯炯的目光,沈琪瑄只是一笑,坦然說:“走了。”

沈停雲捋須,“走得好。”

天天對着他閨女垂涎三尺的,當他眼瞎啊。

要不是看出來小倆口的親近,他也不會睜只眼閉只眼。

如今成了父女,當年常平侯府的事沈琪瑄自然也沒多做隐瞞,因此沈停雲這個嫉惡如仇的老禦史就差指着京城某座府邸破口大罵了。

那幫人真是瞎了眼,這麽靈秀聰慧的女兒說舍就舍,真是不配當人父,不堪為人母,狗屁的祖父母,一家子雜碎。

他們不要,他沈停雲要,他們不稀罕,他稀罕,白撿一個好閨女,這是老天賞他的。

只是一想到閨女才剛認下,很快就得嫁出去,他就又想罵人。

那個混蛋慶王世子!

要不是看在那小子一把年紀,年近而立,他一定多留閨女幾年再說,年後他回京赴任,同時也算是帶女入京待嫁。

“就算他貴為慶王世子,阿瑄也不必怕他,有爹呢。”

“我不怕。”沈琪瑄忍不住笑,伸手挽住父親的胳膊,一臉自得,“我爹這樣鐵骨铮铮的禦史,自然虎父無犬女。”

老大人捋須而笑,“那是。”

沈琪瑄親熱地問:“家裏中午吃什麽?”

“羊肉湯鍋,正好祛祛寒。”

“嗯,還是我爹想得周到。”

沈停雲拍拍女兒的手。

父女倆進屋,在大廳坐下,有下人過來奉茶。沈琪瑄那杯不過是杯清水,以前茶便是在她的禁忌之列的,如今也照舊。

其實,她覺得自己現在偶爾喝上幾杯茶水并不礙的,但顯然身邊的人并不這麽認為。

不過別人的善意要懂得接受,她沒興趣為反抗而反抗。

沈停雲跟她商量起來,“關于你的嫁妝,我們在家鄉這邊準備一些,另外我派了管事先行入京,在京城再采買一部分。”

“這些事爹做主就好了,我沒什麽意見的。”

“嫁妝不豐厚不會惱嗎?”沈停雲打趣閨女。

“不惱,有什麽好惱的,嫁妝豐厚有嫁妝豐厚的過法,嫁妝不豐厚有不豐厚的過法,又不是什麽難事。”

沈停雲就笑,“你倒是挺豁達。”

“我一向看得開嘛。”

沈停雲一時默然,這丫頭雖是自我調侃,卻莫名讓人心酸,以前她要是看不開,日子怎麽熬得下來呢?

常平侯府那幫不當人的玩意兒,真是太該死。

“爹?”

沈停雲掩飾地笑了笑,“哦,沒事。”

她卻心中了然,不由笑着說:“我都不在意的事,爹就不要在意了,我們只要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對,好好過,過好日子。”然後,他看着笑咪咪的閨女,冷不防問了句,“他是不是把那些地契給你了?”

沈琪瑄眨了眨眼,依舊笑咪咪的,“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能拔自家男人羊毛的時候我為什麽不拔啊,難不成讓他攢小金庫,将來給別的女人花嗎?”

沈停雲因閨女理直氣壯的态度吃了一驚,但不得不說,很有道理啊。

當沈琪瑄這句铿锵有力的話傳到還在返京途中的龍錦昱耳中時,他笑着摸下巴,深以為然地點頭。

他家阿瑄很有當家主母的虎威嘛。

會吃醋好啊,否則他真要當她是一塊石頭,無論他怎麽焙都不會熱呢。

才剛分別,相思已至。

不入相思門,不知相思苦,入得相思門,相思令人苦。

他希望時間能過得快一點兒,再快一點兒,他想早日能名正言順地擁她在懷中。

臘月二十三,家家戶戶開始準備過年的事。

這是沈琪瑄第一個有參與感的新年,她興致勃勃地跟着府裏的人忙來忙去。

當然,動手的事極少能被允許,但是動嘴也是參與啊,而且她也沒有亂指手劃腳。到了年夜飯的時候,在她的堅持下,到底還是下廚親手做了幾樣菜。

有人伺候沒什麽不好,就是總把她當易碎的琉璃這點兒不是太好,大約還是某人禦下太過嚴苛的緣故,讓身邊伺候的人總是這麽戰戰兢兢的。

從天剛擦黑的時候,天上就開始飄雪,現在雪漸漸有些變大,地上很快便積了一層雪。

沈琪瑄攏着鬥篷從廊下走進屋子,就見屋裏下人們正在将年夜飯擺上桌,雖然主人只有他們父女兩個,但是飯菜還是很豐盛的。

“辛苦瑄兒了,快過來坐。”

“不辛苦,我很喜歡這種過年的氣氛。”沈琪瑄一邊解下鬥篷遞給一邊的雙白,一邊笑着搭話。

沈停雲就笑着舉杯,“這些年總是一個人,難得今年終于有人陪我一起過年了,值得喝一杯。”

沈琪瑄也舉起了杯,但她杯裏的卻不是酒,而是蜜水——也算不錯,至少不是白水。外面雪花飄飄,屋內其樂融融。

飯後,父女兩個各抱一個茶杯圍着炭爐而坐。

沈停雲是個健談的,他将以前朝中之事娓娓道來,不時還要求女兒說一下自己的見解,對于女兒某些獨樹一幟的見解,沈停雲頗欣賞,頻頻點頭,然後心中又難免有些遺憾,想着阿瑄要是個男子,朝堂之上該有她一席之地啊。

等到挨到子時正,府裏的人便開始準備到外面燃放鞭炮。

本來都有些睡意的沈琪瑄一下就來了精神,武裝好自己,就跑出去站得遠遠地看放煙花爆竹。

“少爺,您要不要也放一根試試?”張勝誘惑地提議。

沈琪瑄毫不猶豫地搖頭,“我看着就好。”她屬于那種能看不敢動手的類型。

“少爺您的膽子可真小。”

“嗯。”她一點兒不覺得這有什麽可丢人的,有的人看到只毛毛蟲都會吓得驚惶失措大喊大叫,她這真不算什麽。

爆竹聲在村子裏各處響起,将過年的氣氛渲染得越發濃烈。

喧嚣過後,一切歸于平靜。

沈琪瑄披着鬥篷站在檐下仰頭看天,大雪紛紛揚揚從天而落,天地都已是一片白。

爆竹一聲除舊歲,家家戶戶舊桃換新符,又是一年過去了啊。

慢吞吞地走回自己的院子,進了屋,簡單洗漱了一下,困乏的沈琪瑄就上床睡了。好像也沒睡多久,她就被外面的爆竹聲驚醒了。

是哦,今天是大年初一,大家要早早起來拜年的。

沈琪瑄并沒有立時就起,她挨到這一波早起的爆竹聲停歇,又睡了回籠覺,到酉時末才在丫鬟雙白的提醒聲中掙紮着睜開眼睛。

過新年,穿新衣,紅衣紅裙,紅絨花金步搖,沈琪瑄整個人都包裹在一團火中,卻越發襯得她膚白若雪,明眸皓齒。

趕過去給父親拜年,她成功收到了一個紅包。

因為今天村裏過來走門拜年的人多,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不好在人前露面,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雪已經下了一夜,現在天上仍飄着細雪,沈琪瑄難得興起,想到外面去堆雪人,于是将自己從頭到腳武裝好,叫上了張勝,一起去進行戶外活動。

她由于穿得太厚,行動不太便利,主要負責搖旗吶喊,“張叔,不行,這邊雪不太均勻。”

張勝一邊拿鐵鍬壓實雪,一邊說:“少爺,您不動手能不能不要一直指揮來指揮去的,老奴有自己想法的。”

“不是,張叔,你堆得有問題還不許人提意見的嗎?”

“我是不許人提意見嗎?明明是您意見太多好嗎!”

沈琪瑄感覺自己被小看了,努力想幫忙,結果一鐵鍬拍過去,準頭不好,一下就把老仆剛安上去的雪人腦袋拍掉了。

張勝無話可說。

沈琪瑄有些讷讷地說:“人有失手嘛。”

“少爺您那叫失手嗎?您明明就是沒準頭。”

沈琪瑄腳下搓了搓地,仰頭看天,一副不屑多作解釋的模樣。

張勝只好從頭滾一個雪人腦袋出來。

村裏的孩童都換上了新衣服,揚着天真的笑臉成群結隊地在雪地裏跑來跑去,玩得不亦樂乎,看到沈琪瑄這邊在堆雪人,不少孩子都跑過來一起玩。

正月天,見人就道新年好,人人都是笑臉客,花嬷嬷讓雙白從府裏拿出些糖果分給孩子們,得到了許多的感謝以及吉祥話。

眼見雪越下越大,雙白不由走過去,輕言勸說:“姑娘,雪越發下得大了,咱們回去吧,莫要着了涼。”

沈琪瑄不是聽不得勸的人,而且她玩了一會兒也确實有些累,便說:“好。”然後又扭頭笑着對那些孩子們說:“我先回了,你們繼續玩。”

孩子們便紛紛跟她道別,喊什麽的都有,最離譜的是喊她祖姑奶奶的,她爹在族裏輩分實是有些高了。

沈琪瑄讓雙白發紅包給晚輩,在花嬷嬷的攪扶下緩步往家中走去。

一等回了房,花嬷嬷和雙白就去找了幹淨的衣物出來,趕緊服侍自家姑娘将身上沾了冷氣和雪的衣物鞋子都換了。

沈琪瑄也由着她們,到底還是她自己的身子骨不夠健康,讓身邊伺候的人草木皆兵的。

廚房給她煮了一碗紅糖姜水,她趁熱喝掉,結果因為運動完了,屋裏又暖和,她歪在軟榻上一不小心又睡了過去。

到午飯時,看到姑娘還在睡,花嬷嬷仍把人叫醒。沈琪瑄睡得懵懵的,拿濕巾擦了把臉,這才算是勉強清醒了。

“姑娘醒了就快些梳妝,老爺等着姑娘一起用午飯呢。”

沈琪瑄這下急了,“怎麽好叫父親等我,是不是叫得遲了?”

花嬷嬷就笑,“姑娘不必擔心,老奴曉得老爺要和姑娘一道用飯,看着點兒叫姑娘的,誤不了。”

沈琪瑄松了口氣,點點頭,“那咱們就動作快些,發髻就不要梳那些繁複的了,揀簡單方便的來。”

“好的姑娘。”

先前沈琪瑄換下的衣物已經被烘烤過,所以又換上之前那套紅裝。

花嬷嬷和雙白做事都很俐落,再加上她們姑娘向來不耐在描眉畫眼上花費工夫,她們在這上面省了好多力氣。

但有時候,她們都覺得姑娘真是太不講究了,也就虧得姑娘底子好。

裝扮完畢,沈琪瑄帶着一陣寒風走進了正廳,就看到父親正拿着本書烤着炭爐在看。

“爹。”

沈停雲笑着招呼,“過來坐,一會兒就擺飯。”

“嗯。”應了聲,她便坐到旁邊。

他關切道:“上午跟那些小孩子一起玩,沒着涼吧。”

“沒有,爹也把我身子看得太弱了。”說到最後,她有些嬌嗔。

沈停雲搖頭,語重心長地說:“不能怪我們緊張,實在是你之前的身體太差了。”

行吧,這事她算是沒有發言權了,全是常平侯府的人害的。

“等天氣暖和了,我會好好鍛煉身體的。”沈琪瑄信誓旦旦地保證。

“少爺,您別整天光出一張嘴啊,來點實際的行動。”家中老仆不知又從哪裏冒了出來,聲音從外面傳進正廳。

沈琪瑄嘴角抽了抽,這老家夥怎麽天天神出鬼沒的,還一張嘴就拆她臺。

對于這事,沈停雲是站在張勝那邊的,他家瑄兒真的是太懶了,鍛煉這事一直是嘴上說說,一直就沒付諸行動。

聽到老爹也附和老仆,她無奈道:“好了,好了,今年開春我一準開始鍛煉。”

“拭目以待吧。”張勝的口氣充滿了懷疑。

一聽他這口氣,沈琪瑄頓時就理直氣壯了起來,“就是你總這麽不信任我,嚴重打擊了我的志氣,我才一直沒有付諸行動。”

少爺這張嘴真是會颠倒黑白,一口黑鍋就推到別人身上了!

張勝從門口探進頭來,朝自家少爺伸出兩只大拇指以表佩服。

沈琪瑄微微揚了揚下巴,就差輕哼一聲以示得意了。

看這一老一少耍嘴皮,旁邊的人都不由會心而笑。“那老奴就先替少爺琢磨琢磨怎麽鍛煉。”

“那敢情好。”

說完那句話,張勝就在門口消失了。

沈停雲忍不住有些興味地問女兒,“你覺得他會怎麽讓你鍛煉?”

沈琪瑄斬釘截鐵地道:“爬山我肯定是不幹的。”

沈停雲為之失笑,“你這要求還挺多。”

她振振有詞地說:“鍛煉也得講究方式方法啊,否則那就不是鍛煉,是找死。”

說的好有道理,大家竟無言以對。

沈停雲果斷換個話題,“好了好了,反正要鍛煉也是開春以後的事,咱們還是先吃午飯吧。”

她點頭,“哦。”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24-5-17 00:10:3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婚前甜蜜

晴空萬裏,湛藍如洗,陽光和煦,春風宜人,随着日頭漸漸升高,一隊車馬自官道盡頭緩緩出現。

長亭有送別亦有重逢,有人自亭中長身而起,走出亭外翻身上馬,朝着那隊車馬飛奔而去,身後緊随十幾騎侍從護衛。

車隊被當頭攔住,有人掀簾而望。

錦衣玉冠的男人在馬上抱拳行禮,“小婿見過岳父大人。”

車內老人暗自輕哼了一聲,無事獻殷勤,“有勞世子了。”

龍錦昱微笑,“應當之事。”沈停雲不再搭理他,直接放下了簾子。

龍錦昱也不在意,他要娶走對方心愛的女兒,這是兩人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尤其在婚期一事上他有些咄咄逼人,有此待遇意料之中。

他目光在車隊中一掃,輕拍馬臀,朝一輛馬車而去。有丫鬟下車斂衽施禮,“世子。”

龍錦昱撂下了手,迳自跳上馬車,掀簾而入。

少女的臉半埋在薄毯中,雙眸閉合,一張臉睡得紅撲撲的,猶如成熟的蘋果引人垂涎。

他俯身過去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心中默道:歡迎歸來,吾愛。

他沒有吵她,只是安靜坐在一旁看着熟睡的她。

車隊漸漸離城門口越來越近,外面嘈雜的人聲馬嘶終于喚醒了沉睡的美人,她長長的睫毛羽翼般地顫了顫,緩緩睜開了眼。

驀然間一張俊臉直湊到眼前,她本能後縮,卻聽到一個熟悉的男子嗓音,誘惑得彷佛可以讓人懷孕——

“阿瑄,想我沒?”

娥眉輕蹙,伸手将那張臉無情地推開,她坐了起來,聲音猶帶初醒後的慵懶,“到京城了?”

“嗯。”他伸手攬人入懷。

沈琪瑄懶得掙紮,反正也沒啥用,只是将長發攬到身前把玩着,不是很想說話。

龍錦昱輕嗅着未婚妻身上的體香,不再有那萦繞不去的藥味,反而透出一股幽幽的茉莉香,叫他不由勾唇而笑,是他特意讓人幫她調制的沐浴花露,看來她還是喜歡的。

“你很閑嗎?”

“阿瑄回來,我怎麽都是要來接一接的。”

沈琪瑄将他不老實的鹹豬手拍開,整整衣襟,“不看場合的嗎?”

他滿不在乎地笑,“這不是還沒到嘛。”

沈琪瑄有些心不在焉地聽着外面的聲響。

龍錦昱也有些心思浮動,只是當城門官詢問的聲音響起,在對方掀開車簾看過來的時候,及時伸手将人撼到了自己懷中,不讓人看到她的臉。

“看什麽?”他徑直迎上對方的目光,聲音含冰。

城門官一看清他的臉,手一抖就放下了車簾。

車內重新封閉,他才松開了手。

沈琪瑄推了男人一把,“你幹什麽?”

他理直氣壯地道:“不想別人看你。”她這副海棠春睡醒的模樣,豈是外男看得的。沈琪瑄抿抿唇,沒說話。

龍錦昱擡起她的下巴,低頭往她唇上啄了口,輕笑,“太誘人了。”

沈琪瑄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惹來男人更開懷的低笑。

一行人通過查驗過了城門,緩緩朝着城北方向而去。目送車隊遠離,城門官這才心有餘悸地擦了擦額頭。

親娘啊,差點兒吓掉一條命。

慶王世子怎麽會坐在人家沈老大人閨女的馬車裏?世子當時将人按在胸前擋住了臉,根本不許他看一眼,獨占欲表現得淋漓盡致。

前一陣子京中風傳慶王世子又訂親了,想來便是應在沈家姑娘身上了。

沈?又是沈,這慶王世子是跟沈姓女子糾纏不清了嗎?上一個未婚妻是常平侯府嫡長女,而常平侯姓沈。

罷了,這與他無關,世間緣分,最是不講道理。

車隊在帽兒胡同一處宅子前停下,門上匾額上書“沈府”二字。

仆役們井然有序地開始卸車,然後将箱子一個個往大門裏擡。

因為家中有管事提前回京,所以宅子早就打掃出來,然後日日維護,主人家入京直接就可以下榻。

沈琪瑄将長發簡單束好,便想起身下車。

龍錦昱卻笑着按住她,“我抱你下去。”

“你适可而止,我爹脾氣可大了。”她沒好氣地提醒他。

龍錦昱湊過去在她的唇上親了一口,不以為然地說:“那又如何。”

但嘴上雖這麽說,他到底只是先一步下車,然後伸手扶她下車。

雲鬓微散,有種慵懶之美,她擡眸看了府門一眼,門戶小于侯府,但她感覺卻很親切,心情很輕松。

男人改扶為握,牽着她的手堂而皇之地邁步進門,十分不把自己當外人。

幸好沈老大人已經先行入府,眼不見為淨。

“這裏你很熟嗎?”看某人如同回自己家一般輕車熟路,沈琪瑄忍不住開口問。

他避重就輕地說:“來過幾次。”

絕對是美化過的措辭,沈琪瑄明智地沒有戳穿他。

走到半路,龍錦昱一個轉身撈抱,将她打橫抱起,“走得太慢,還是我抱你吧。”

可沈琪瑄并沒覺得他抱自己之後行走有多快,甚至還顯得有些刻意放緩了步子。

算了,随他高興吧。

“阿瑄身子怎麽還是這般輕。”

無人理會。

龍錦昱倒也不介意,繼績自說自話,“容貌倒是越發長開了。”話音壓低,笑中猶帶幾分輕浮,“甚合吾意。”

沈琪瑄充耳不聞,只是去看路過的院中景致。

龍錦昱在一處題字“紫苑”的院門前停步,将懷中人放了下來,“來看看新住所滿不滿意。”

他牽着她的手邁過門檻,清雅卻花香清幽的院中景致便落在兩人眼中。

花架之畔有秋千,閨中無聊時可做玩樂休憩,不過一路舟車勞頓的沈琪瑄沒什麽蕩秋千的雅興,就想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上一覺。

“雙白,讓人燒水,我要沐浴。”她并沒避諱某人在場,反正也沒啥私密可言了。

龍錦昱目中頓時流露出神往,共浴什麽的,十分旖旎香豔。

但沈禦史的棒打鴛鴛來得恰如其分。

一個仆人恭恭敬敬低頭道:“世子,我家老爺請您去書房敘話。”

因為此番歸京本就延期,故而明日沈停雲便需到衙門報到,今日事情其實還是挺多的,但再忙,他都有時間盯某個素行不良的家夥,這貨實在是太不知收斂了。

禮儀呢?

教養呢?果真都教他喂狗了吧。

被岳父嫌棄到極點的龍錦昱臨走前猶有不甘地掐了掐未婚妻嫩得能掐出水的小臉,滿是遺憾地說:“失之交臂啊。”老泰山真是太煞風景了。

“好走不送。”幹脆俐落地放完話,沈琪瑄輕盈轉身回房。莫名有些恃寵而驕的味道?

雖然這麽想,龍錦昱眼中卻滿是笑意,負手走出紫苑,一身的春暖花開。哪有姑娘不嬌,只看有無人寵罷了。

去見老泰山的龍錦昱腳步更不急迫了,慢條斯理地踱步過去,順便決定蹭頓飯。

一進書房,他先朝老泰山抱拳行禮,“見過岳父,不知喚小婿前來有何事相商?”

沈停雲一邊分撿着桌上的帖子,一邊頭也不擡地說:“世子沒事就請先回吧。”

“如此啊——”

“婚期在即,世子莫要落人口實。”

行吧,龍錦昱打消了自己掉頭回去找未婚妻的打算,聽岳父的不給人閑話的機會。

雖然他并不覺得會有人出去嚼舌根,但泰山發話,女婿照做,将來才好在妻子那邊拿來邀功不是?

“那小婿就先告辭了。”

“管家,替我送世子。”

龍錦昱一笑,知道這是防着自己掉頭又跑去找未婚妻。啧,真是防狼一樣防他。

但也正因為老泰山如此态度他才願意聽訓,這次阿瑄終于找回了她曾失去的東西。

在得知某人被父親不留情面地趕走後,沈琪瑄心情大好,沐浴更衣後便在自己的屋子用午膳,沒過去同父親一道。

甫回京,明日便要點卯,想必有許多事要處理,她不便過去多做打擾。

吃完飯,她參觀了一下院落,房間整體布置得頗為素雅,但沒刻意奢侈精巧,大體跟她不會在此久居也有一定關系,但妝臺上的首飾匣中卻有一些精巧貴重的首飾。

等頭發晾幹後,沈琪瑄這才上床小憩,讓自己飽受一路颠簸的身體好生緩解一下。

這一趟路雖不至于日夜兼程,但遠比不上她同張叔游玩時的輕松,那時興之所至,便停車駐足,飽覽山水風景。

一覺醒來,天色尚早,沈琪瑄便叫人在檐下擺了竹榻,歪在上面看書——除了花嬷嬷和雙白,院子裏多了兩個粗使丫鬟和一個婆子,但她們都不會近身伺候。

張勝來的時候,手裏拎着柄桃木劍。

說起這柄桃木劍還有個故事。

因為自家少爺惰于運動,為了吸引她努力,張勝也是費盡了心思,想了套簡單實用又好看的劍招出來,自己耍了給她瞧,勾着她跟着學。

沈琪瑄看這劍舞好看,又不複雜,因為從小有個俠女夢一下就上了鈎,然後總算是日常多出來一項運動項目。

“少爺,耍劍不?”

“耍。”睡了一覺已經恢複精神的沈琪瑄立時給予回應,回屋去換了身練功服,一身清爽地跑出屋。

依舊是一教一學。

不過家中老仆執寶劍,沈琪瑄則手執桃木劍,她一直覺得如果再換上一身道袍,她可能會像個仙風道骨的修道人,但也可能更像是走街串巷的抓鬼假大師。

“劍尖再挑高一點兒。”

“對,下腰回腕……”

雙白和花嬷嬷就站在廊下圍觀,其實姑娘舞劍挺賞心悅目的,但真劍張勝目前不許姑娘用,說要等到姑娘什麽時候使劍如指臂使再說,否則容易誤傷。

對于老仆的無情批評,沈琪瑄無所謂,并沒有被打擊到自信心什麽的,開鋒的寶劍,真家夥,她也很擔心誤傷的好不好。

練過幾趟劍,見她額上泌汗,張勝便及時收了手。

鍛煉是要的,但得适度,還得一直釣着少爺養成好習慣,變成如同吃飯喝水那樣自然而然,這都要講究方法策略。

為了少爺那身體,從老爺到姑爺,再到他這個家中老仆,那可真是操碎了心。

說到這個姑爺,張勝也不是一開始就認同他的。

雖然龍錦昱在沈琪瑄身邊嚴防死守,但張勝仍然是找了機會私下詢問過沈琪瑄是否要脫身而去——在龍錦昱出現之後,他才終于知道沈琪瑄的過去,從相逢開始,他就知道沈琪瑄是個有故事的人,卻沒想到故事會那麽沉重。

結果,他家少爺當時的表情特別平靜,輕輕地搖了搖頭,然後看着天邊長久地沉默。

“有過那段無憂的山水游歷于我已是彌足珍貴,人得知足。”

這是沉默之後沈琪瑄給出的答案。

那時他便懂了,人生在世俱是紅塵修行,想做到任性并不容易。

任性都是要付出代價的,而在沈琪瑄心中,脫身離開後的生活尚未到那種不惜一切都要得到的地步,那麽便知足止步。

所幸看龍錦昱對沈琪瑄倒也稱得上情根深種,願意寵着她、慣着她,張勝便也決定靜靜旁觀。

張勝走的時候将那柄桃木劍留了下來。

沈琪瑄擦了汗,又重新換了套衣服,便帶着雙白去看父親,卻聽父親在吩咐管家晚上的菜肴,單子裏有好幾項是宴客菜。

“晚上爹要宴客?”

“嗯,是幾位好友,到時你也來見上一見。”

“好。”沈琪瑄點頭。

“過些時日,還會有為父的學生上門,有些你也可見見。”

“爹決定就好。”沈琪瑄再點頭。

見女兒一副“爹說什麽就是什麽”的乖巧模樣,沈停雲不由捋須微笑,他如今也是有女兒的人了,該炫耀還是要炫耀一下的,也免得某些人太過自鳴得意。

沈琪瑄心下了然,天下父母都一樣,曬子女、曬兒孫,攀比之風從古至今經久不衰。

想了想,她覺得該替自家老爹長長面子,便提議道:“既是爹的好友,不如女兒便親自下廚燒上幾樣小菜,也算是拜見長輩的一片誠心。”

“使得。”沈停雲高興,但又多補充了三個字,“別累着。”

沈琪瑄笑得眉眼俱彎,“我知道,不會累着自己,那我這就去廚房看看。”

沈停雲點頭,“去吧。”

沈琪瑄找下人領自己往廚房去。

新家,新地頭,她還需要時間熟悉。

廚房不小,有三四個竈頭同時點着,大戶人家的氣象就是如此,光是柴薪都要比普通百姓多用很多,開銷自然就大。

京城居,大不易,富貴人家亦如此,所以有些京官生活其實還是很清貧的。

沈琪瑄讓人幫自己備料,雖然她不介意親自動手,但身邊的人并不會允許,例如花嬷嬷和雙白就是這件事的忠實執行者。

廚房這個地方煙火氣重,沈琪瑄又是個沒什麽架子的,幾個廚娘漸漸就打開了話匣子。

等到前面有人來傳話客人到達的時候,廚房便開始忙碌起來。

如意茶樓,茶有名,說書亦有名。

許多坊間脍炙人口的話本故事在說書人的口中精彩紛呈、跌宕起伏,引得聽客每每爆滿茶座,茶樓更不時有名伶登臺獻藝,不時技驚四座,一片喝彩聲。

沈琪瑄雖曾久居京城,卻從未到過這裏,今日她一身男裝,一副世家公子的模樣,手持折扇,帶着家中老仆一同來此赴約。

張勝将竹簾挑起,她手中的折扇往上擋在簾子上,邁步走進雅間。

她一身月白織錦長袍,長身玉立,手執折扇,腰懸玉佩,恍惚間似有玉郎落心頭,這雌雄難辨的身姿儀态,無端讓人生出幾分禁忌之感。

龍錦昱坐在羅漢榻上未動,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朝來人揚唇輕笑,“貴公子,美姿儀,真是讓人生出分桃之想。”

不理那人話中的戲谑調侃,沈琪瑄徑直在羅漢榻一側坐了,右臂輕擱在兩人之間的小桌上,語氣輕松地問:“怎麽想約到這裏的?”

“你好像沒來過這裏。”

沈琪瑄聞言不由一笑,就彷佛聽到了什麽笑話一般,“我之前好像只去過四個地方。”

一座侯府,一間寺廟,一處別莊,再加上某人的一處私宅。

龍錦昱啞然,他似乎是說了句蠢話,但這也沒什麽,在她面前有沒有面子有什麽打緊,臉要不要關系都不大。

“主要約這裏沈大人才會放你出門。”

這理由說得過去,但沈琪瑄有些話還是想說,“婚期很近了。”按規矩他們這對未婚夫妻已經不宜再見面。

“我知有規矩,可實際情況也要考慮嘛。”說着,他遞給她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沈琪瑄頓時就不是很想再搭理他。

男人卻又發出一聲清淺的低笑,“倒是我的錯,阿瑄最是喜歡賴在榻上不動。”

沈琪瑄面無表情。

龍錦昱笑聲越來越大,抓過她擱在小桌上的右手,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摩拿過去,“可有什麽辦法呢?”他語氣中滿是抱怨,“沈大人又不許我登門,哪有這麽棒打鴛鴛的老泰山。”

她善意提醒,“他是你自己選的岳父。”

龍錦昱對此卻持不同意見,“不是阿瑄自己選的嗎?”

“我們沒談攏。”忘年交一下變成了父女,難免有心裏落差,沒來由就矮了一輩兒。

“不管。”龍錦昱賴皮一般擺手,“反正不是我自己選的。”

沈琪瑄抽回自己的手,重新拿起折扇,他願意自欺欺人,随他去。

“約我來這裏,卻不開窗聽書看戲?”

男人絲毫沒有被人戳穿的心虛,一臉坦然,“我肯光明正大約在這裏已經是給老泰山面子了。”

沈琪瑄很是懷疑地看着他,“你不會是想娶我進門後,就不許我們父女來往了吧?”

他故作驚奇,“我是那種人嗎?”

她點頭,“很像。”

龍錦昱直接跳過了這個話題,“這裏中午可以叫酒樓外賣,到時候我讓四季酒樓送菜過來。”

“我并沒有在外用飯的打算。”

“阿瑄,我們難得見一面——”

沈琪瑄不為所動,她沒什麽想跟他傾訴,尤其很快就要跟他長相厮守,就更不會有。樓下陡然爆發出一陣喝彩聲,能清晰聽到有人往舞臺上投擲賞錢的動靜以及報彩聲。

所謂報彩,便是舞臺上的表演者在表現精彩時,臺下的觀衆大額打賞者便會由報彩者以“某某公子有賞”此類的形式大聲喊上一嗓子。

這會兒樓下正唱一出才子佳人的戲,有不少纨褲子弟在捧場,據說今日有一個名角兒挑大梁,很多人都是沖他這個人來的。

沈琪瑄對看戲沒啥興趣,她比較感興趣的是後面的說書。

聽到樓下不斷傳來的喝彩起關聲,龍錦昱皺了皺眉,神色略有些不耐,“如此追捧一個伶人,不知所謂,都是些不學無術只重色欲的人。”

沈琪瑄眼神複雜地瞥了他一眼。

龍錦昱十分坦蕩地表示,“阿瑄放心,我是不會去包養什麽戲子清館的。”

“嗯,你可以納妾養外室,這都是常規操作,我都懂。”她十分雲淡風輕。

看吧,他家阿瑄跟外面那些庸脂俗粉都不一樣,從不溫柔小意,只會專往他肺管子捅。

龍錦昱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麽,眼睛微眯,打量着她,口氣帶了些危險意味,“富貴女子愛養面首,阿瑄該不會也想來一個常規操作吧?”

沈琪瑄神色淡漠,“你想多了。”

“那就最好。”

她像完全沒聽出他話中的警告之意,只是慢慢展開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搖,側耳聽着樓下的動靜,對身邊的人反而并不關注。

龍錦昱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見她似乎打定主意不再搭理自己後,起身走到她身邊。

沈琪瑄又一次被人抱坐在膝頭,她神色漠然。

龍錦昱在她頸側輕嗅,“現在的味道正好,我很喜歡。”

她沉默依舊。

他伸手在她腰上量了下,一時大為不滿,“怎麽腰更細了,你都不好好吃飯的嗎?”

她拒絕回答這種問題。

龍錦昱猶在自說自話,“還是得趕緊把你娶回家,養在別人家實在太不可靠了。”

“你最近很無聊嗎?”她有些無奈地開了口。

龍錦昱嘆氣,用力摟住她,有些意興闌珊地道:“一應事務都有禮部負責,我着實無事要忙。”

沈琪瑄想想也是,章程是現成的,東西也都是原先備好的,只是中途又擱置了一下,中間沒人插隊,故而東西不必再行準備。

反倒是沈家這邊有些手忙腳亂,捉襟見肘,但在老沉強大的拆補能力之下也穩住了——老沉打劫了不少昔年好友同窗,不拘什麽孤本珍版,書畫印章,總之多多益善,是時候體現他們這般文人風骨的時候了。

故而,她嫁妝中當代著名文人墨寶增加了不少,都可做傳家賞玩之用。還有一些各地有名的當地特産之類的,種類還是挺齊全的。

但沈琪瑄對某人的說法是嗤之以鼻的,直接掀其老底,“你不是向來很會自己給自己找樂子的嗎?”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他一直是個中翹楚。

龍錦昱理直氣壯,“我不正在找。”

所以,她是受害者?

果然,這世界還是毀滅吧,沒救了。

“我如今度日如年啊,阿瑄。”他試圖喚起未婚妻的同理心。

可惜,并沒有得到回應。

“還有半個月。”她提醒某人很快兩個人便要朝夕相處的事實。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那便相當于四、五十年不得相見,相思欲狂啊。”

沈琪瑄沉默了一下,“你這樣算,會老得比較快。”

一針見血地戳心戳肺,毫無情趣!

龍錦昱猛地将她橫放,俯身湊過去,壓迫凰十足。

“我的腰,龍錦昱,你要死啊……”他這冷不丁地來這麽一下,是真吓了沈琪瑄一跳。

“腰沒事吧?”他急忙将人扶起來,低頭察看。沈琪瑄推開他的頭,“放我下來。”

見她面色不悅,龍錦昱笑笑,乖乖将她放下,自己重新坐回方才的位置。

沈琪瑄伸手揉了下左腰側,用力抿了下唇。

“可是真閃到了?”他有些擔心。

“無大礙。”

“要不還是寬衣我幫你仔細看看。”

沈琪瑄一言難盡地看着他,簡直吐槽的點太多,無從說起。

龍錦昱一派君子風度,“舉手之勞而已。”

沈琪瑄側頭無聲而嘆,跟這人成婚真是個挑戰。

龍錦昱猶不甘心地在勸,“要不要試試?”

沈琪瑄皮笑肉不笑,伸手朝臨街的窗戶一指,“你猜我要不要從這兒跳下去。”

他愉悅低笑,“我很期待我們婚後的日了。”

但願平淡如常,似水長流——這是沈琪瑄內心的希望。

過日子,還是平平淡淡才是福,她一點兒也不希望有什麽波瀾壯闊的起伏。

她對自己有信心,可對眼前這個男人她真是一點兒信心都沒有。

腦仁疼!

她一時不想再坐回去,便朝臨街的窗子走過去,伸手輕輕推開了窗扇,将目光投向了街道。

龍錦昱起身朝她走過去,從身後抱住了她,在她耳邊輕聲道:“為什麽不去看程大夫,阿瑄怕什麽?”

她沒有搭腔,也沒有動。

他說得真誠,“你既無事,我感激他尚且不及,又怎會去找他麻煩。”

“你既不會找他麻煩,我又何必見他,原本就不想他插手的。”既然确定程老頭舉家無恙,她便沒有再去打擾的想法,有時候拉開距離才是真的對對方好。

他在她耳邊嘆了口氣,“總覺得阿瑄還是跟我生分。”

“怎麽算不生分?”

她這一問倒是讓龍錦昱難得怔了怔,感覺是種很微妙的東西,有時候感受得到,但卻形容不出來。

盡管兩人早已水乳交融,但他卻總覺得兩人之間仍隔着層什麽,說不清、道不明,就是讓人心裏無端不痛快。

尤其是她人不在他身邊時,這種感覺就會突然包裹住他,讓他煩躁異常。

沈琪瑄原本漫無目的飄忽的目光,突然頓在一處。

一輛黑漆馬車上走下一位少婦,眉目如畫,豔光照人。

去年在驿站外見過的那位姑娘,如今已經嫁為人婦了?且看這出行的排場,似乎……

“怎麽,阿瑄認識她?”

沈琪瑄扭頭看龍錦昱。

面對她詢問的目光,他笑着先親了她一口,這才慢條斯理地說:“一個貪心不足的女人。”

她狐疑地看着他。

龍錦昱笑中滿是笑意,“我家阿瑄就是聰明,這都能馬上猜到我們之間發生過事情。”

“她很美不是嗎?”她如是說。

龍錦昱将她摟離窗前,将人抵在牆上,按住深吻了一記,松開她唇的時候兩人嘴角有銀色的拉絲。

他氣息不穩地抵着她的額頭,“一副皮囊罷了,見過了阿瑄,別的女人哪裏入得了我的眼,她敢來自取其辱,我當然不吝成全她。”

“你做了什麽?”一聽他這話她就有不好的預感。

龍錦昱挑挑眉,“是她想對我下藥上我的床,阿瑄怎麽能這麽不相信我。”

“所以,你對她做了什麽?”

他低聲笑了起來,在她頸側吻了吻,“她既這麽想獻身,我自然是成全她了,正好也有男人想要她的身子,這不兩廂情願?阿瑄,我是不是很善解人意?”

沈琪瑄沉默了。

“可惜阿瑄從來不曾主動,如果是阿瑄的話,我很樂意假裝中招跟你颠鸾颠鳳巫山雲雨的,阿瑄要不要主動一次?”他在她耳邊滿是蠱惑地說。

“我對主動獻身沒興趣。”

“那我們成了親阿瑄會不會主動?”不等她回答,他伸指按在了她唇上,輕輕地來回摩挲着,“不主動也不要緊,反正我都能得趣。”

沈琪瑄想打人。

龍錦昱伸手抱起她,回到羅漢榻前重新落坐,摟她在懷,輕言細語,“一個伯府庶子媳,挺合适她的,聽說家裏的嬷嬷都不喜她。”外面還有別的男人觀觎她的美色,日子想必過得很是精彩。

一個不自量力的女人,竟然覺得就算自己算計了他,但憑她的美貌就可以獲得原諒,她真是想得太美。

又不是阿瑄,他憑什麽要原諒,呵。

“我對她沒興趣。”沒必要講細節給她聽。

“可阿瑄剛剛的眼神不是這麽說的。”

“見到好看的人,難免多看幾眼,人之常情罷了。”

“哦?”他眉心微蹙了下,抓起她的手遞到自己嘴邊,輕輕咬了一口,“阿瑄喜歡長得好看的?”

“我是說人之常情。”這人是怎麽聽話的……

“可我就不。”他撇嘴。

“那是因為你已經長得足夠好看了。”她有些頭疼。

“是嗎?”他又咬了一口,然後又舔了下她的指尖,“可當初我們第一次見面,阿瑄不是這樣表現的,似乎一眼都不想多看我。”

“不知身分的外男,我看你做什麽?”

“說得有理,是我想差了,我家阿瑄是極守婦德的,從不多看不相幹的男人一眼。”

她想嘆氣了,把自己的手從他嘴邊強行抽回來,自嘲般地說:“原來我還有婦德啊。”

“自然。”他又将她的手抓過去,“我們那是名正言順。”

“未婚夫妻?”

“名分已定,自然名正言順。”而且他那還不是被她的态度激的,想把生米煮成熟飯,怕她跑了。

沈琪瑄不想說話了,樓下卻又是一陣喝彩聲。

龍錦昱提議,“我們換個安靜的地方。”

沈琪瑄搖頭,“我該回去了。”

“阿瑄——”他像是沒聽到那句話,眼睛盯着她平坦的胸部,眉頭皺起,“你裹得這麽平,胸不會痛嗎?”

沈琪瑄直接把他的臉往一邊推開。

他卻不閉嘴,“它還在成長階段,你這樣會阻礙它長大的。”

“閉嘴。”

“我覺得再大一點手感更好……”

沈琪瑄伸手捂住了某人的嘴,羞惱地瞪他。

龍錦昱眼中卻全是笑意,伸舌在她手心輕舔。

沈琪瑄堅持了一下,但最終沒堅持住,還是縮回了自己的手,摸出手帕擦手。

他摟着她笑,“阿瑄現在很好。”比以前在常平侯府時好太多了,性子更活潑了些。

擦完了手,沈琪瑄将帕子塞回了袖子,朝窗外看了一眼,“我不想待在這裏了。”

龍錦昱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說:“好吧,誰讓我拿你沒辦法呢。”

兩個人起身,他幫着她整理衣襟,确認沒有不妥,這才牽了她的手往外走。

臨出門前,沈琪瑄将手抽回,龍錦昱側頭看了她一眼,只是笑了笑,知道她在顧慮什麽,倒也沒再去牽她的手。

兩個人一前一後出了雅間,又并肩走下樓。

兩人雖都是豐神俊秀之人,但因樓下的那些人大多在關注臺上表演之人,倒沒引起太多人注意。

因為沈琪瑄想要走走,便沒有立即上車,他們并肩在前,侍從護衛在後,與他們隔了幾步距離,再後面才是兩府的馬車。

兩個人默默行走,沒有說話。

走過那家銀樓時,鐘婉兒正扶着丫鬟的手從裏面走出來。

再次見到慶王世子,她眼瞳微縮,整個人都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她猶記得上一世那男人說過慶王世子不是個好惹的人,而慶王世子在其未婚妻過世後,再無另娶之念,即使後來承爵成為親王,也依舊孤身。

所以,為了改變命運,她才将主意打到了如今的慶王世子身上,想借着他的權勢地位助自己脫離原本的命運。

不過卻是她太過想當然耳,她被對方毫不留情地奚落一番,然後将她留給了一個惡心的男人……

那天的事她不想再想,右手裏的帕子不知不覺間被攥得死緊,但她的目光瞥到那人身旁的另一人時,不禁有片刻的恍惚。

陌上翩翩少年郎,如船行過水,蕩漾激濫,在人的心上落下了一抹擦不掉的剪影,而此時此刻,那心上人卻似穿雲破霧而來,猝不及防地撞進她眼中。

龍錦昱左看看,右看看,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

張勝在後面看得一臉興味,這可是他家少爺的桃花啊。

沈琪瑄察覺到男人停步,不由停步側身,不解望過去,“怎麽了?”

龍錦昱驀然一笑,上前兩步,再次同她并肩,“發現一件有趣的事罷了,沒事,走吧。”

那日他衣衫樸素,如今卻錦繡貴氣,能站在慶王世子身邊的人,身分怎會低微?難怪當日她就覺得對方氣質出衆,卓爾不凡。

鐘婉兒伸手揪住了胸前衣襟,覺得自己似乎錯過了一輩子。

老天爺明明給過她機會了,可她卻一再挑揀,落到如的田地。

憑她的容貌,明明可以過得更好的,前世那人是何等身分,如今的丈夫卻又是何等的不堪,或許她就應該照着原來的路徑去走,而不是自己異想天開想改變命運。

她一着不慎,滿盤皆輸。

沈琪瑄走得并不快,她難得有機會閑步在京城街頭,有一點兒享受這種散步般的感覺,龍錦昱照顧着她的速度,也很悠閑。

“阿瑄真是個鐵石心腸的人。”

她不明所以地朝他瞥了一眼。

龍錦昱笑得有些意味深長,“不過,這種方面遲鈍一些倒也無所謂。”

沈琪瑄到底不是一個笨人,念頭轉了幾下,便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竅,一臉難以置信地回頭望去。

此時距離方才的銀樓已經很遠,而那輛馬車也早已不在原地。

龍錦昱在一旁笑得不可抑制,伸手按在她的肩上,打趣道:“現在回神,晚了,人已經走了。”

沈琪瑄淡聲說:“當時回神就有戲嗎?無聊。”

龍錦昱贊同地點頭,“是極是極,本來就是不可能之事,還是阿瑄看得通透。”她似乎一直都是通透的。

沈琪瑄看到前方有一個書局,嘴角不經意地勾了下,直接擡腳走進了店裏。店裏的書架上擺滿了書,店中充斥着一股墨香味。

經史子集她興趣不大,比較喜歡小說話本和山水游記,用來打發閑暇最好不過。

她挑書,龍錦昱則含笑看着她挑書,夥計很有眼色地沒有過去打擾,覺得那兩人之間分明已經容不下第三個人。

她挑得很認真,不知不覺手中便多了幾本書。

一只大手從一旁伸過來,将她抱在懷中的書輕松地拿走,帶笑的聲音傳入她耳中,“你挑好給我,書重別累着。”

沈琪瑄并沒有在意他的調侃,她體力不好,她認,再說了,未婚夫妻出來逛街,當未婚夫的願意幫未婚妻拿東西,也沒必要多客套。

離開書局時,龍錦昱手中抱了十幾本書,出了店門,便有侍衛上前接過。

可到最後沈琪瑄還是沒跟他一道用午飯,帶着自己買的十幾本書坐車回去了。

目送未婚妻的馬車遠去,龍錦昱不免有些惆悵,不娶到家裏來總歸是少了些理直氣壯。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6-19 00:39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