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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賀蘭真 -【倩女畫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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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真 - 倩女畫師

秋子若不得已賣偽畫維生,全是為了醫治父親的病,
誰知,天有不測風雲,一向順利的生意,
這次竟被人識破,那人還是——京城知名的司徒家三公子!
只是,他似乎不打算找她麻煩,反而對她關懷備至、噓寒問暖——
明知兩人的身分,有如雲與泥般的分別,
她還是管不住自己的心,逐漸淪陷在他的柔情中……
出身顯赫、溫文瀟灑的司徒悅文,向來是眾多女子的迷戀對象,
可對他而言,如此一帆風順的生活,簡直——無聊至極!
偶然間揭穿一樁偽畫生意,讓他總算找到一絲樂趣,
只是他沒想到,那神秘的畫師,竟是名嬌滴滴的小女人?
有趣極了!除了她技巧純熟的畫,
他更想了解的,是隱藏在她眸底深處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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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城門城門雞蛋糕,三十六把刀,騎白馬,帶把刀,走進城門滑一跤……

用過晚膳后,幾個年齡相仿的孩子,正在門前的空地上玩。

「大牛,這次又是你做鬼……」其中一個小孩大聲道。

「怎麼又是我?」大牛有點無奈的說,為什麼每次做鬼的人都是他?

「快點、快點嘛!」其他孩子催促道。

「好啦!」大牛無奈地看了天空一眼,像是看到什麼,大叫一聲。「啊……你們看……」

只見闃黑的天邊,突然劃過一道閃光,在眾人還沒有回神過來之際,便消失不見。

大家面面相覷,不知道剛剛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剛剛那是……」沉默半晌,其中一個孩子怯怯開口。

「我……」

「會不會是……」

就在大家愈想愈恐怖,渾身爬滿雞皮疙瘩時,突然插入一道蒼老的聲音。

「大家別怕……」

聞言,孩子們猛然回頭,發現來者是村子裏最年長的老先生。

聽說他年輕的時候,曾經中過舉人、做過官,從官場退下來后,就一直居住在這個純樸的村莊里,村裏的人敬他學識淵博,有疑難雜症都會去請教他,也由於他的可親,孩子們更樂於跟他親近,聽他說些鄉野趣談。

「古爺爺,剛剛那是什麼啊……」羅家大娘的女兒妞妞,問出大家的疑惑。

「剛剛那個啊,叫做流星……」古爺爺抬頭看天空,今晚月娘沒有露面,更顯星子明亮。

「流星?」這是大夥兒第一次聽到這詞兒。

「是啊,相傳天上的每一顆星星,都是神仙變的……」

「神仙啊……那祂們會飛來飛去嗎?」

「會啊,平常祂們在天庭生活,有時候玉帝會派祂們下凡,或許是讓祂們來幫助百姓,有時候也會因為犯了錯被貶……」

「古爺爺,那你知道星宿下凡的故事嗎?」

「當然知道啰!」

「說嘛說嘛!」大家連忙圍着古爺爺坐下來,眼裏閃著光芒,知道古爺爺又要講好聽的故事了。

「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古爺爺用着沉緩且略帶沙啞的聲音,訴說起那一段雖然有些久遠,卻不曾遺忘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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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永福鎮郊外,一間平凡不起眼的木屋內,傳來婦人痛苦的哀嚎聲,一名男子正慌張在房門外來回踱步。

幾名聞聲而來的鄰居,看着男子緊張的表情,皆忍不住出口安慰、打氣。

「秋老弟,你不要緊張,弟妹不會有事的。」一名中年漢子用力拍了拍男子的肩膀。「不過是生產嘛,我那口子生了那麼多次,還不是好好的,就像生蛋一樣,噗一下就下來了。」

漢子的妻子瞪着丈夫啐道:「什麼生蛋,你知道什麼?哪次生孩子不是痛得我死去活來的!」

「婆娘,你在胡說些什麼?你說這話是存心要讓秋老弟緊張死嗎?」中年漢子瞪大銅鈴眼,大嗓門的叫。

「你們男人膽子真小,這樣就緊張!」漢子的妻子嗤笑着男人們的怯懦。

「張兄、張嫂子,你們兩位不要為我的事吵了!」秋祥在擔心之餘,還得分神出來做和事佬。「我只是有些擔心綉娘,她的身子原本就不好,生產對她是個很大的負擔。」

「放心,綉娘不會有事的。」張嫂子軟言安撫秋祥的恐慌。

話說秋祥夫婦搬到他們隔壁不過兩年,但秋祥斯文有禮、綉娘又溫柔和善,讓附近的人全都樂於結交。

張嫂子的話才說完,就見一室的金光乍起,瞬即而逝,緊接着,就聽見嬰兒響亮的哭聲由內傳了出來。

「哎呀!生了生了!」眾人興奮的叫了起來。

「恭喜你了,秋老弟,恭喜你當爹了。」

秋祥欣喜的笑得合不攏嘴,頻頻道謝。

不一會,產婆抱着由布巾包裹的嬰兒出了房間,一見秋祥就笑道:「恭喜秋相公,母女平安吶。」

女兒吶?秋祥臉色微微一變,失望之情溢於言表。他還以為能夠一舉得男,繼承秋氏一門的香煙,沒想到卻是個女兒,而妻子體弱,是否還能孕育下一胎,尚不可知,所以對生了女兒一事,並不覺得欣喜,反而一臉憂色。

他望了一眼產婆懷中的女兒,沒有伸手抱過她,只是強扯出一抹笑。「很好,我去看看綉娘。」

語罷,他越過產婆直接進房。

秋祥對女兒的出生沒有表露欣喜,反而只是淡瞥一眼就離開的舉動,讓等在廳里的眾人面面相覷,詫異莫名,卻也不好說什麼。

室內的沉默讓好心來道喜的鄰居們不安,眾人尷尬的互相看着,皆不知該說什麼話來圓場。

「剛才女娃兒出生時,滿室金光,我猜該不會是什麼仙女投胎來着。」一名老婦人打破沉靜,將剛才的異象提了出來。

她一說,隨即引起眾人一陣嘩然討論。

產婆連忙點頭附和。「是啊,我接生這麼幾十年了,還沒遇過這種情形呢。」

「就算是又如何,我看秋老弟對生女兒似乎不怎麼高興。」張大漢放低聲音說着,隨即被妻子叱住。

「你哪壺不開提哪壺啊!別胡說了!不管怎麼說,這女娃兒都是秋公子的親骨肉,他那個人心地善良,相信也會好好對女兒的。」

「那可不一定吶,有些人對外人好,偏就是對自家人不好。」張大漢又咕噥了聲,若有所指地瞟了妻子一眼。

張嫂子睜大眼反瞪回去,卻沒有跟他一般見識。

「這女娃兒長得好,命應該不壞,也許還能旺夫興家呢。」老婦人仔細打量甫出生的女嬰笑。

「長得好?我怎麼看不出來?」張大漢又有話說了,才剛出生的小娃兒,全身皺巴巴的像只小猴子,哪裏看得出長得好不好。

「憑你的牛眼看得出什麼好壞?劉大嬸人見得多,自然看得出女娃面相好。」

張嫂子不客氣地吐他槽。

張大漢低聲自語道:「沒錯,我要是長眼,也不會看上你。」

「你說什麼?」張嫂子沒聽清楚他說了什麼,但肯定不是好話,眼眉又生怒。

「沒什麼!」張大漢不敢攖其鋒,只有改口道:「秋嫂子剛生產完,應該想休息了,我們還是不要再打擾他們,也該走了。」

「是啊!是該走了。」劉大嬸點頭道是,不一會,便同張氏夫妻離開。

產婆見人全走了,也只有抱着女娃折回房間。

只見秋祥坐在床沿,他的妻子則是眼眶微紅地輕聲啜泣著。

「怎麼了?秋嫂子?」產婆一見她似在流淚,連忙問。

「沒……沒什麼。」綉娘偏過頭,拭去頰上的淚痕,又轉頭望着產婆手上的嬰兒。「讓我抱抱她……」

產婆忙將女嬰放到綉娘的懷中,邊笑道:「這娃兒出生時滿室金光,一定是個有福分的女娃,以後說不定你們夫妻,就靠這小女娃享福了。」

「享不享福無所謂,我只求她能平安健康的長大就行了。」綉娘將臉靠貼在女兒的小臉上,真心的祈願。

秋祥沉默不語,沒有答腔。

「相公,你……不抱抱她嗎?」綉娘懇求的看着丈夫。

雖然她明白丈夫望子心切,但這女兒終究是他們的親生兒,他也不該這般冷漠啊。

在妻子殷切的目光下,秋祥不由得嘆了口氣,罷了,既然出生的是個女嬰,他還能怎麼辦呢?

這樣一想,心不由得一軟,這才認真注視妻子懷中的女兒,只希望她真的有福氣,能為他們秋家帶來更多的男丁,以了結他一脈單傳的壓力。

綉娘看着丈夫的神情和緩了下來,不禁鬆口氣,雖知丈夫極重家族香煙傳承一事,但孩子可以再生,不是嗎?只要她愛的人們能相親相愛,要她做什麼都可以。

然而,她的祈願並沒有實現……

十七年後龍雲客棧

喧鬧吵雜的客棧里,人群來來往往,秋子若下意識的撫平衣裳上的皺摺,另一隻手緊握著一幅畫卷,略帶緊張的四下梭巡著客棧中的食客。

即使這事情做了不下十數次,但她就是忍不住擔心,會被他人撞破她正在做的壞事。

是啊,模仿他人的畫作來欺騙買家,還不是壞事嗎?

但她就只能用這唯一的專長,來養活自己和父親。

一想到父親時糊塗、時清醒的神智,和他殘了的雙腿,她的心就隱隱作痛,而現下能照顧家中生活的只有她,即使要她做牛做馬,也得撐起照顧父親的責任。

這是她欠父親的……

沉重的壓力讓她眉間總帶着淡淡的憂鬱,小小的臉蛋,五官秀氣而細緻,然而除了那一雙彷彿古井般,讓人無法窺探深淺的深幽眸子外,她予人的感覺卻是平淡的幾乎過目即忘。

在喧囂的人群中,她無疑是不受注意的那一種人,但這種不被人重視的感覺,反倒讓她有一種安全感。

身着男裝更讓她在這行里,不會成為其他人注意的對象,唯一知道她真實性別的,也只有頭子一個人。

她帶着緊張的情緒,不斷朝門口方向張望,直到一名身着白衣,頭系儒巾的年輕男子走進客棧,她才鬆了口氣。

面如冠玉、略帶陰柔氣質的男子,瞧見她坐立不安的神態,只是撇唇淡笑,似是見怪不怪。

「你不要一副作賊心虛的樣子,放自然點。」男子在她的對面落坐,輕笑道。

「在這種地方,我怎麼自然的起來。」秋子若仍是一副心驚膽跳的看着他。

「都這麼長的時間,你還不習慣?」白衣男子笑睨她。

「有習慣的一天嗎?」秋子若苦笑搖頭。

白衣男子逕自倒杯茶輕啜。「既然做了,也就不要再回頭看了。」

男子似安慰的話,聽起來不太真誠,像是敷衍罷了。

秋子若垂下長睫,遮蓋住那一雙深若古井的黑瞳。

「不談這些了,給我看看你畫了什麼吧!」白衣男子的視線落到她手中緊握的捲軸。

秋子若顰起眉,下意識掃視周遭吵雜的環境。

「在這裏看?」

「不用緊張,在這種地方,別人才不會有心思管他人的事。」

被男子這麼一說,秋子若只有遞出手中的畫,任他肆無忌憚的在大庭廣眾下展開。

白衣男子輕鬆不在乎的表情,在看到秋子若的畫時,一轉而為認真。

佩服、欽羨的目光在他眼中流轉。「你的畫真是讓人驚艷,如果用本名發表,必定能讓世人稱羨不已。」

秋子若只有在談論到繪畫時,神情才稍稍輕鬆,對他的讚美露出一抹微笑。

「我不在意自己的名字能否為大眾所知,只是享受作畫的過程。」

「享受?如果能夠賣銀子,那才真是享受呢!」白衣男子嗤笑道。

秋子若斂下笑容,沒有反駁,也沒有立場反駁,她是鬻畫為生,而且是假畫。

而眼前的男子也非良善之輩,他正是京城內最具勢力的贗品組織的頭子,一個沒有人知其身世背景的神秘人物。

「由這筆法看來,你是仿柳飛宇的畫了?」他微眯眼問。

儘管他操控的是贗品買賣,但他的眼力堪稱一流。其實幹這行的人,沒有些藝術上的能力是不行的,要懂得分辨真偽,就必須要有一定的程度。

「是。」秋子若老實回答,畫上須有落款及提字,這一項工作就必須由擅長仿人字跡的人才來擔任,一人畫、一人寫,得配合得天衣無縫才行。

「怎麼會想畫人物呢?據我所知,他的人物畫不多啊。」

「這……是我瞧見唐朝一卷記載胡舞的書,一時興起,才畫了這幅舞姬圖。」

秋子若將自己繪圖的原由說了出來,之所以會以柳飛宇的筆法來畫,全是因為他的筆觸細膩中又帶着狂野熱情,極適合畫這幅畫。

「他的畫極為搶手,不過風險也大,你該知道他和司徒三公子,是打小一起長大的死黨吧?」白衣男子瞥她一眼,見她一副茫然的模樣,自動加上一句。「聚雅齋的司徒悅文。」

果然他一說完,秋子若隨即訝然低叫:「啊!是他!」

提起司徒家,一般人的第一印象不外乎商賈大戶,司徒家小自酒肆、錢莊,大至船運、軍需,無一不做,無一不賺,與京城其餘三大庄並稱京城四商王。

現在司徒家由長男掌權,二男輔佐,而三男司徒悅文則因深具識才眼光,除了自立門戶開設聚雅齋外,更致力發掘、栽培有藝術才華的年輕人。

對沒沒無聞、卻有才能的人而言,他就是伯樂,人人莫不希冀經由他,而讓自己這匹千里馬舉世聞名。

秋子若不曾想要出名,但對司徒悅文卻有一份崇拜之心。

「沒錯,就是他。柳飛宇的畫作,大部分都是交給他的聚雅齋……」

話未完,只見秋子若垮下臉道:「這樣子不是很容易被人發現破綻?」

雖然柳飛宇的畫叫價高,極受歡迎,但若被人視破是贗品,只怕反而會惹禍上身。

「你對自己的功力沒有信心?」白衣男子挑眉笑。

「我對『自己』的畫功有自信,只是對模仿柳飛宇的功力沒信心。」她淡笑,全然不為白衣男子蓄意的激將法所動。

「放心,我只說大部分,並不指全部,料那些只為收購名氣、附庸風雅的凡夫俗子,是看不出真偽的。」

對不識貨的商人,他的口氣向來刻薄。

「你真要冒險收下這幅畫?」

「做我們這一行,本來就是在冒險。」白衣男子不以為意的說。

秋子若點了點頭,黑眸浮現一絲笑意與釋然,她把畫交出去,就表示又有一筆進賬,能夠為父親多買些補品補身了。

不過是一丁點收穫,卻能教她快樂。畢竟她的生活中不曾有過狂喜的幸福,只能靠小小的喜悅,讓她知道自己仍是活着……

聚雅齋外人聲鼎沸,但屋內卻出奇安靜,只有一、兩名顧客靜靜的欣賞著室內的古董字畫,夥計也不吵人,任由他們自個兒逛。

忽爾,門簾被掀動,一旁算賬的吳掌柜習慣性抬頭,當他見着進門的人時,隨即堆滿笑容,連忙起身迎上前。

「三公子,你來了!」

「嗯,沒事,所以來看看。」司徒悅文搖著摺扇,一派悠閑的模樣。

司徒悅文有着家族遺傳的俊美容貌,一雙深邃墨黑的眼瞳,搭上高挺的鼻、形狀優美的唇,總教人在初見面時就失了神。

尤其是他的眼眸,每當被他望着時,總讓對方有種錯覺,彷彿自己是他眼中的唯一,尤其是女人,每每因他的眼神而陶醉。

但比起俊美的外貌,玉樹臨風的斯文,及舉手投足的瀟灑,更教女子迷戀,男子妒羨不已。

那雙看似含笑的眸,偶爾在眾人不注意之際,流露出一抹冷意,只是大多數的人皆會被他飄逸斯文的迷人風姿矇騙,忽視他表相下的冷酷與精練。

「最近有沒有什麼事?」司徒悅文隨口問道。

「一切都如同以往,沒什麼大事。」吳掌柜笑答。

「哦,沒事就好。」他搖著扇子,看似輕鬆,實際上卻是無聊得快瘋了。

人人只求一帆風順,但日子過得太平遂,又實是無趣至極。

至少,司徒悅文就喜歡刺激與挑戰。

「不過屬下卻聽到一項傳言……」吳掌柜皺起眉,有些遲疑該不該將這傳言告知司徒悅文。

「什麼傳言?」司徒悅文稍微打起精神看向吳掌柜。

「聽說柳公子有一幅新作,交給對門的秋水堂……」

話未說完,只見司徒悅文挑起眉。

「這有什麼好訝異的,飛宇偶爾會將畫作交由別的畫坊展示,這並不是稀罕的事。」司徒悅文不以為意的笑。

他還道有什麼有趣的事,可以打發時間呢。

「可從未交給秋水堂啊,而且還是人物畫!」吳掌柜強調道。

柳飛宇與三公子交好,自然不會將畫作交給他們的生意對手,而他也曾說過,對沒有感情的人,無從下筆畫出人物的氣韻與性格,不輕易繪人物,算是他身為畫家的小小堅持。

因此,柳飛宇的人物畫作寥寥可數,就連司徒悅文和他相交十幾年,可說是穿一條開襠褲長大的,柳飛宇也不過才畫過他一次,而且是試作。

那幅被柳飛宇嫌棄的畫像,現在正掛在他的書房中,除了家人見過外,就只有幾個較信任的人看過。

吳掌柜經常到司徒府,向他報告聚雅齋的大小瑣事,自然見過那幅人物畫,也清楚柳飛宇對人物畫作的怪癖。

經他一提醒,司徒悅文這才生起了疑心。

「好吧!我親自去瞧瞧。」說罷,他又搖著扇子踱出聚雅齋,直朝對門的秋水堂而去。

「歡迎──」秋水堂的夥計見有人進門,隨即打起精神大聲招呼,卻在看清來者相貌時愣住。

待他回神時,只見自家老闆早已面帶戒備地迎上前去,雖非殷勤,但以司徒家的財勢地位,也不好怠慢,只是要笑不笑地問:「真是稀客,不知三公子光臨小店有何貴幹?」

「我聽說貴店有『飛柳公子』的畫作,所以想來欣賞一下。」司徒悅文和煦的笑容,讓秋水堂老闆的眉頭微微一皺。

「有的,是前幾日由柳公子的奴僕送來的。」半晌,也許是想獻寶,或者說是挑釁,老闆揮了揮手,命夥計將畫取來。

待夥計取來畫,老闆隨即遞給司徒悅文,口中還不忘說:「這可是飛柳公子難得的人物畫作呢!」

「是嗎?」司徒悅文展開畫卷,果然是一幅仕女圖。

畫中是一名跳着胡旋舞的舞娘,輕盈曼妙的纖姿襯得身上輕柔絲絹飛揚,女子臉上生動靈活的明眸斜眺,帶着股邀請引誘的意味,活靈活現的讓觀畫者有片刻恍神,好似舞娘就要走下畫中。

司徒悅文專註打量畫中人物的構圖、筆法,甚至連上頭的提字落款無一遺漏,半晌,他慵懶的神態一轉為興奮、喜悅,像似發現什麼!

「三公子,你看這幅畫如何?」老闆眼尖的察覺司徒悅文的情緒轉變,得意地笑問。

他沒有司徒悅文的鑒賞能力,更沒有他一言既出的影響力,所以只要能從他口中得到些正面評價,這畫的價錢自然能提高一、兩倍。

「這畫並非出自『飛柳公子』之手,是有人模仿他的畫法繪出,只是這名畫者的畫技精純、用色大膽,而且構圖自然細膩,人物栩栩如生,實在是個人才啊!」

司徒悅文欣賞之情溢於言表,心中對這名畫者產生極大的興趣。

他已經許久不曾為誰內心如此起伏不定、熱血沸騰了。

老闆聽聞畫者並非柳飛宇,整個人頓時臉色大變,不相信地叫:「怎麼可能不是飛柳公子的畫,三公子,你有沒有看錯?」

「老闆認為我會看錯?」司徒悅文挑眉反問,充滿自信的態度教老闆氣惱,卻又無可反駁。

可惡!要是讓他再瞧見那個拿假畫的人,非得揪他上府衙不可,這幅畫可是花了他一百兩銀子買的耶!他還當自己是賺到了,誰知竟是平白賠了一百兩!

老闆對自己買下這畫的事,氣惱的只想撞牆。

對司徒悅文極力讚揚這畫偽畫的人,他可是一點興趣都沒有,因為他只是個生意人,沒啥藝術熱忱的。但也因為沒什麼鑒賞力,才會被人當冤大頭,想來更教他氣憤難平。

瞧老闆頹喪羞惱的表情,司徒悅文撇唇淡笑,不再多費唇舌。

「我瞧老闆對這畫沒多大興趣,不如轉售給我吧?」

他一開口,老闆眼睛倏地一亮,迭聲說好,像似怕司徒悅文反悔,連忙叫夥計卷好圖交給他。「三公子,這是你要的圖。」

「多少銀兩?」

「這……我花了五百兩買下這幅畫。」老闆眼中閃過狡詐的光芒,將買入的價格提高了五倍。

司徒悅文也不討價還價,直接自懷中掏出一張五百兩的銀票,交給老闆。

老闆眉開眼笑的收下銀票,太好了,沒想到這幅偽畫還能為他賺到四百兩。

「多謝三公子。」

「對了,有件事要請教老闆……」

「三公子有事儘管問。」買了畫就是客人,老闆的態度多了一分熱忱。

「你剛說,拿這幅畫來的,是飛柳公子的僕從?」

「是啊,他是這麼說的。」老闆直點頭。

「你沒見過那人?難道不是飛柳公子的貼身小廝向峰?」

「我確定不是向峰。是個面生的男人,我還道是飛柳公子不好讓三公子知道他將畫送來我這兒,才派個不認識的傭僕過來。」

「是個面生的人──」司徒悅文嘴角微揚,更好奇這畫的主人是什麼來路,也許在無聊了這許久,終於有件解悶的事可做。

「我知道了,這件事還請老闆不要聲張,若那人再拿畫來,就請老闆派人通知我一聲。」

「好好,我一定不會說出去。」老闆連忙應了下來。

「我在此先謝過了。」

語畢,司徒悅文微拱手,拿着畫卷,瀟灑地轉身離開秋水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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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望着展開攤放在書桌上的舞娘圖,司徒悅文愈看,嘴邊的笑意愈濃。而在一旁服侍他的小廝福安,自然地也盯着那幅畫直看,也跟着王子笑着。司徒悅文聽到福安的笑聲,淡瞥了他一眼問:「你笑什麼?」

「不知道,見三公子笑,福安也不由得笑了。」

司徒悅文聞言搖頭笑,半晌才道:「福安,你看看這幅畫怎麼樣?」

「福安看不懂,不過能讓三公子這麼喜歡,肯定是幅好畫。」

司徒悅文笑了笑,瞬即斂下笑容,對福安道:「福安,把楊羅叫來。」

「是。」福安得令,立即轉身出了書房,找人去了。

半盞茶時刻過去,福安身後跟着一名高壯沉默的男子進入書房。

「屬下參見三公子。」高壯男子欽眉抱拳道。

「不用多禮,楊羅,我有件事要麻煩你。」司徒悅文對着司徒府的護衛總領笑道。

「三公子有事請吩咐。」

「我知道你對江湖裏的事很熟悉,應該會有辦法找個人……不,也許是一個組織。」司徒悅文收起畫,撇唇笑。

畢竟能賺錢的生意都會有人做,自古以來,贗品的生意從沒斷過,他相信一定會有人看中這塊大餅,行起不法勾當的。

楊羅一怔,不解地看着他,「三公子要屬下找一個人?」

依照司徒家的勢力,想找一個人應該不是難事,怎麼會想到他?

彷彿看出楊羅的疑問,司徒悅文和煦地為他解惑。「我不想大肆宣揚,找人的事,只能暗中來。」

「屬下明白了,不知三公子要找的人是……」

「一個畫偽畫的人,我要找到畫這幅畫的人。」他將畫遞給楊羅。

「是。」楊羅收下畫,認真的點了點頭。

他未曾多問找著人要做啥,他的工作就只是找到人,完成使命。其餘的事,就是主子們的事。

在楊羅正欲告退時,由門外傳來一個男子笑聲。「等一下,要找人也先讓我看完畫。」

話語才歇,一各華服男子走進書房。

「你怎麼會來?」司徒悅文有些訝異的看着好友柳飛宇。

「自然是聽到消息,趕來拜見那幅模仿我的筆法,卻讓你嘖嘖稱奇的大作。」

柳飛宇一雙眼溜到楊羅手上的畫卷,自動自發的由他手中抽走。

他一展開畫,一瞧是幅人物畫,頓時興味盎然。

「嗯!不錯,難怪你會驚艷,這畫法雖是仿我,但畫技與人物神韻卻不俗,不諱言,甚至比我的人物畫好上許多。」

柳飛宇非但不生嫉妒之心,反而讚賞有加。這可以說足他有度量,但更可以解釋成他對自己的才華有自信,絕不會隨意就怨妒他人的才能。

「你再這麼悠哉下去,不怕被人給比了下去?」司徒悅文揚眉望着向來沒什麼雄心大志的好友。

若不是柳飛宇天生的才華無法掩藏,當今也不會有「飛柳公子」這號人物,不過,絕大部分的功勞還得記在司徒悅文身上,是他的獨具慧眼和力量,才能將柳飛宇推上如今的地位。

「那又何妨?反正我不愁吃穿,名利對我也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柳飛宇不以為意的笑。

「那你今天急着趕來又是為什麼?」

司徒悅文起身將畫自他手上取下,轉身遞給了楊羅。

楊羅接下畫,不發一言,輕頷首退出書房。

「我是來瞧瞧,到底是什麼樣的畫,能夠打動你的心。」

「打動了又如何?」

「自然是想見見那個,能被司徒三公子看上眼的人啦!」

他純粹是好奇,因為司徒悅文對畫絕對挑剔,而且也不欣賞繪贗品的人,會買下一幅贗作,實在與他平素的行事作風不符!

「能不能看上眼還未可知呢。」司徒悅文撇唇淡笑。

即使他喜歡某人的作品,也不表示他就會欣賞那個人,一旦「人」讓他無法入眼,就算再有才能,他也不見得會有那份精神去助人。

外界常說他是伯樂,卻不知道他是個極端挑剔的伯樂,做事全憑喜好、情緒。

「如果你瞧了那個人,又不巧的很對眼,你可要告訴我,讓我也見見他,好彼此切磋、砥礪一番。」柳飛宇眨着眼笑。

司徒悅文瞥了他一眼,可不相信他什麼切磋、砥礪的鬼話,這個好玩的好友,只是喜歡湊熱鬧罷了。

秋子若在攤開的畫紙上畫下最後一筆,審視與牆上真跡的差異後,才將筆放回硯台邊。

這一幅是贗品組織指定,要她摹前朝劉貫道的「元世祖出獵圖」。

這幅畫是描繪秋涼時節,忽必烈在沙漠曠野狩獵的情景。圖中人馬的姿態皆生動靈現,把射鵰英雄的豪情表露無遺。

她向來喜歡馬這種生意盎然的動物,在畫馬時,感受它們的飛揚神采,她的心情就會格外的高昂,相對地,當她放下畫筆的瞬間,心中的空虛感同樣巨大。

待墨風乾的時間裏,她趁空前往父親的房裏探視。

望着不符合年齡蒼老枯搞的父親,秋子若的心又痛起來。

「不過六年的時間,這個家就面臨家破人亡的地步,真是我的錯嗎?」秋子若垂下眼睫,茫然地自問。

六年前,娘救起溺水的她,卻因體力不支,反被湍流沖走。

而三年前,他們仍居住在永福鎮外,有一次她染上風寒病得昏沉時,父親與弟弟出門為她延請大夫,行經山路時,馬竟失蹄墜下陡坡,她的弟弟、秋家唯一的香煙,當場慘死,父親也因傷重殘了雙腿,更因失去愛子,悲傷過度下得了失心瘋。

娘因她而死,弟弟、父親也因為她而一死一殘,於是,周遭的人開始說她是個瘟神,誰碰上誰倒霉,不但連累父母,甚至兄弟也不得善終,因而誰也不願和她沾上關係。

幸而在擺攤賣畫時,遇上了「頭子」,那時,只有他伸出援手,即使他是看中她繪畫的才能,卻讓自己能夠攬更多的銀兩,為父治病,維持家計。

她為父親攏緊滑落的被子,不意驚醒沉睡的父親。

秋祥睜眼一見她靠近,連忙揮手大吼:「你走開!我知道你想殺我,我不會投降的!」

「爹,是我子若啊,我是你女兒……」

「不!我沒有女兒,我只有兒子,快叫我的子蘭來!子蘭!」秋祥悲傷的狂叫苦,神情瘋狂而猙獰。

「爹!子蘭不在,你不要激動……」

「子蘭怎麼會不在!啊,是你!你是索命鬼,害死了我的兒子!還我兒子的命來!」秋祥怒瞪着她,彷若瞪視有着深仇大恨的讎敵。

秋子若忍下心痛,強笑道:「爹,我是你的女兒,不是什麼索命鬼,你又犯糊塗了。」

秋祥朝她齜牙咧嘴的揮手吼道:「才下是!我沒有糊塗!你走!不要過來!一說罷,他拿起床邊的枕頭朝她扔去!

秋子若狼狽的躲過枕頭,怕自己在這裏會讓他更激動,只有咬着牙先退出房。

「啊!子若,你爹又拿東西砸你了?」聽見吵鬧聲而由門外走進來的是鄰居王嫂,看見秋子若的模樣,猜想足伙祥又犯病,亂丟東西了!

「我沒事,爹只是又糊塗了。」秋子若搖頭回答,搬來之後,多虧王嫂一家子幫忙照顧父親,她才能安心作畫、賣畫。

「哎!他神智不清的時候愈來愈多,清醒的日子卻愈來愈少,子若,我看你得找個好一點的大夫幫你爹看看。」

王嫂盯着秋祥的房門,直嘆氣。

雖然跟秋家不過做了三年的鄰居,但她在秋父神智還清楚時,由他的談話中,大略知道他們家的情況。

只是她怎麼都想不明白,一個父親怎麼會這麼恨自己的孩子,而這個被自己父親當成仇人的堅強姑娘,身上又扛着這麼重的擔子,教她這個外人看了都覺得心疼啊。

「我知道……」伙子若苦笑道。

但知道又能如何呢?

她鬻偽畫是為了讓父親能夠不間斷服用最好的葯,所以得到的銀兩,多數左手進,右手又轉進葯誧。

而且賣畫所得銀兩,除了她之外,還須與仿字、組織分成,所以分到的銀兩,說起來並不豐潤,也致使她的身邊沒什麼多餘的銀兩,僅夠維持她和父親的生活罷了。

王嫂瞧見她沉默無語,也明白她無能為力,只有搖頭不再提了。

「我幫你爹煎好葯了,這就拿去給他。」

「謝謝你,王嫂。」若非父親見着她就沒有好臉色,她也不用麻煩王嫂為父親喂葯。

「說什麼謝,咱們都是鄰居嘛。」王嫂笑道。

「王嫂,我必須把畫拿去給店家,我爹……」

「放心,有我在,你儘管去忙。」王嫂知道秋子若擅畫,也靠賣畫為生。

「謝謝!」

「再說謝字,我可就生氣了!」王嫂手插腰,裝出一副不悅的表情。

秋子若笑了笑,果真不再說謝,朝她微頷首,進房拿了畫就出門了。

一出家門,秋子若才想到她竟忘了換上男裝,但王嫂在家,她又不好回屋裏換上,只有橫下心,抱着不會被人發現的僥倖心理,前往與頭子約好交畫的地點。

這一回,頭子沒有再約在客棧,見鞦韆若幾次在客棧里心驚膽戰、坐立不安的模樣,他也死了心,不再想練她的膽量,直接將她約到城外的眺鄉坡。

眺鄉坡雖然風光明媚,但因為距離京城官道有段距離,是以人煙並不多。

在坡上有一座小潭,潭邊還建了座秋涼亭,是個不太熱鬧,卻也不至於罕無人跡之處。

當然,會找這種地方,也是為秋子若的名譽着想,若是找個沒人的地方見面,只怕被人撞見,這吃人的禮教恐怕會真吃了她。

秋子若急匆匆來到眺鄉坡的秋涼亭上,見着幾各欣賞風景的遊人,她的眼自然地在遊客中搜尋,直到看見獨佇潭邊、依舊一身白衣的男子,正望着小潭沉思著。

「頭子?」伙子若走近,小聲的喚他。

「頭子」是大家對他的稱呼,其真實名姓無人知曉,秋子若也不想多去探聽,有時候知道大多,抽身就更難。

「頭子」聽到她的聲音,回首望她。

「你來了,畫帶來了嗎?」他直接進入主題問。

「帶來了。」她將畫交給他,等着他的評語。

頭子觀賞了一會兒,將畫重新捲起,笑道:「你的畫真是無可挑剔。」

秋子若聽着讚美,仍是淺淺一笑。

「不過……」

秋子若微顰眉問:「不過什麼?」

「不過,樹大招風。你知道先前你那一幅仿柳飛宇的畫,引起司徒悅文的注意了嗎?」

一提起司徒悅文的名字,秋子若又開始緊張了。

「你說……引起他的注意,是什麼意思?」

「司徒悅文發現了你的那幅人物畫,開始派人找你了。」頭子聳肩道。

「怎麼會……他怎麼可能發現那幅畫?」

「這個嘛,算是我一時失察,將畫交給秋水堂,我以為那個秋水堂老闆是個生意人,客戶又多是些沒什麼監賞力的富豪,應該沒什麼危險才是,誰知他會因為得到飛柳公子的畫而興奮過頭,將消息傳了出去……對了,我忘了說,秋水堂就在聚雅齋的對面。」頭子露出一抹似抱歉又若有深意的笑容。

「就在聚雅齋的對面?」秋子若一怔,無奈地笑。

也難怪會被司徒悅文發現,這頭子真是會選地方啊!

「他……為什麼要找我?」秋子若不安地問。「我只是仿畫,沒有罪大惡極到什麼地步吧?」

「我想他擦你,不是為了你仿畫的事,而是為了你的才能。」

「才能?」伙子若閑言一笑,輕喃道:「有才能又能如何?不過是個帶給家人不幸的人罷了。」

頭子似乎沒聽見她的低語,仍是笑道:「其實如果他真的看中你的才能,我倒覺得跟了他,你才有希望。」

秋子若奇怪的望了頭子一眼,狐疑地問:「頭子,你不會是故意將畫送到秋水堂,就是想讓司徒悅文發現的吧?」

頭子挑眉反駁。「你當我有那麼奸心嗎?走了你這員大將,我上哪找人遞補你的空缺?」

秋子若仍是懷疑的看着他,有時候頭子的舉止行動,真的讓她摸不著邊。

「頭子,你看我需不需要躲一陣子?」她將話轉回正題,目前最擔心的,還是被人揭穿她畫偽畫的事。

「躲什麼?除非你自己出面,否則他找不着你的。」頭子淡淡地說。

「真的嗎?」

「相信我!沒有人會知道畫那幅舞姬的人就是你。」他肯定地點頭。

聽他如此保證,終於安了秋子若的心。

心一安,她的腦子不由自主地,開始想司徒悅文這個奇特的男人。

她對自己的畫作雖不特別自豪,但畫了不少的偽作,從無買家發現過,也是事實。

但司徒悅文卻一眼就認出,她仿飛柳公子所畫的舞姬是贗品,這一點,就足教她在心中,為他隔了道牆,將他放置在與平凡人不同的地位上,除了欽佩他的監賞能力外,她發現,自己竟開始傾慕他……

「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啊?」秋子若沒發覺,自己將心中的疑惑低喃出聲。

頭子清楚聽見她的自言自語,不禁笑道:「想見他還不簡單,上聚雅齋就能瞧見他了。」

秋子若回過神來,臉上有些赧色,強笑道:「我只是好奇,沒別的想法。」

「我知道你不會有別的想法。」頭子笑道。

他與秋子若相識近兩年,也未曾見她對自己的「男色」有什麼反應,自然不以為她是沖着司徒悅文傳說的俊顏和家世而心動。

秋子若這個女人,只可能為了才而動情,只是世間有才的男人多薄倖啊!

將畫交給頭子,領了報酬後,秋子若和他分道揚鑣,直接回城裏的藥鋪為父親抓藥。

「秋姑娘,你來了,還是抓一樣的葯嗎?」藥鋪夥計看見她立即打招呼。

伙子若是熱客,常來抓藥,久了也就熟悉了。

秋子若朝夥計微笑。「是的,一切照舊,另外再幫我拿幾錢麥片。」

「沒問題,你稍等會。」

秋子若耐心地站在一旁靜待,一雙眸不由得向門外溜。

在對面數去第三間店鋪,就是聚雅齋,這也是她每次抓藥時的樂趣—觀察聚稚齋。

每每看見聚雅齋的門簾,她都會有股衝動想進去瞧一瞧,卻總因自慚形穢而卻步。

往常的聚雅齋,即使在林立的店鋪之中,仍帶着一種沉靜的氣氛,但今天空氣中卻有股騷動。

「秋姑娘,你的藥包好了。」

夥計的叫喚聲喚回她的注意,她回頭走近櫃枱。

「秋姑娘,你也愛好字畫古玩啊?」夥計隨口問。

「有一些興趣。今天聚雅齋是不是有什麼事?感覺起來不太安靜。」秋子若乘機打探消息。

「不是出事,是三公子來了。」夥計笑苦回道。

「三公子?」秋子若一怔。「你是指司徒悅文?」

「秋姑娘也聽過三公子的名字?」

夥計的話,間接回答了她的問題。

伙子若的心猛然怦跳,急遽的讓她胸口發悶。

司徒悅文對畫者而言,可以說是崇拜的對象,就算他不畫,但他的眼力,卻是無人能及,經他讚賞的作品,最能讓畫者覺得被肯定。

她從不曾想過成名,但不可否認,她也同其他畫者一般,想見見這位人稱再世伯樂的男子。

尤其今天才得知他在擦自己,不論他找她是因為氣怒她畫贗品,或是看中她的才能,她都沒想到此刻就與他隔苦幾間屋子,近在咫尺。

伙子若沉吟一會,決定見見她慕名已久的男子。

才落了決定,她的腳就像有意識的往外走,卻在夥計的叫喚下煞住步伐。

「秋姑娘,你的葯別忘了。」

她的臉微微一紅,為自己的失態感到不好意思,放下藥錢,將藥包攬荏身上,直直走出藥鋪,往聚雅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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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秋子若站在門外,透過門簾,隱約聽到有人交談,她躊躇著,找不着進去的勇氣,一個人就呆佇在門外。

「秋子若,你現下不把握機會,以俊不一定再有機會見到他……」

她喃喃自語了好一會,在做好心理準備下,正決定掀簾進屋時,冷不防被由裏面走出來的人迎面撞上。

秋子若被撞得一個不穩,身子往後退了幾步,幸而她只是顛了步子,並沒有狼狽的跌倒。

「你沒事吧?」柔和低沉的嗓音在秋子若頭頂上響起,震得她的心微微一顫。

「我沒事……」秋子若下意識地抬頭回話,卻在瞧見近在眼前的俊顏時,呆怔得說不出話。

這男人深刻俊逸的五官,讓她看了一怔。

他唇邊那抹優雅和煦的笑容,輕易迷眩了她的神魂,而本該是輕佻的挑眉,卻在他混身上下散發的尊貴氣質中,一轉為奇異的魅力,深切地勾起她想畫他的衝動。

司徒悅文對自己的俊稚容貌,常引發女子見着他發獃的模樣,早巳司空見慣、見怪不怪,只是好風度地維持一貫的笑容。

只見眼前的姑娘容貌清秀,並沒有特出之處,唯獨那雙黑墨眼眸深邃如井,彷彿將他的整個靈魂拉入她的眸中,而眸心處,閃動着一抹——狂熱?

她的表情,不像是為自己的俊美而心動,反像是見着挑戰似地,直瞅着他看。

司徒悅文難得不自在,清清嗓出聲道:「姑娘?」

他的叫喚驚回伙子若的心思,察覺自己竟盯着陌生男子猛看,她的臉上不自覺浮起紅暈。

「對……對不起。」伙子若連忙低下頭道歉。

「是我撞著姑娘,該我道歉才是。」少了她那雙黑瞳的注視,司徒悅文這才恢復往常自若的表情。

「姑娘是想進去嗎?」

「我只是想看看……」想看司徒悅文罷了。

「想看什麼儘管入內,聚雅齋隨時歡迎愛好風雅的客人上門。」

伙子若迅速抬頭瞥他一眼,輕輕地點頭笑:「我明白,多謝公子。」

「啊!三公子——還好你還沒走。」

吳掌柜由裏面拿着一張紙卷追了出來,當他看到司徒悅文站在門口時,不由得鬆了口氣。

三公子?!

當她聽到吳掌柜,沖着與自己說話的男子叫「三公子」時,她的一顆心猛地一撞,緊接着便似萬馬奔騰般狂奔起來,而喉口的緊窒,又教她有無法喘氣的錯覺。

他是三公子?

真是司徒悅文!

她一直期盼想見的男子?

「吳掌柜,有什麼事嗎?」司徒悅文轉首看着吳掌柜,和顏悅色的笑問。

「三公子,你忘了這幅趙孟俯的墨寶了。」

吳掌柜將手上的紙卷交給他。

「哎啊,我竟然漏拿了它。」司徒悅文用摺扇敲擊手掌,好笑地搖頭。

直到和吳掌柜談完事,他才憶起先前談話的秋子若,還想和她繼續說說話,卻發現她已經走了,一時間有些怔仲,但也說不出理由。

「三公子,你在看什麼?」吳掌柜見他一雙眼在四周搜尋,忍不住問。

「沒什麼。」他暗笑自己怪異的心緒,不過講過幾句話罷了,沒什麼值得記憶的地方……只除了那雙深邃如井的眸子……

輕搖了頭,他將那巧遇的女子壓入記憶深處,很快地,不復記憶。

躲在轉角偷覷著司徒悅文的秋子若,正努力平復自己心口的亂跳,其實在她回過神時,她已經躲了起來。

這種怯懦的表現,連她自己都想搖頭。

她本就是想見他才來的,怎麼在見着人之後又逃得遠遠的?

不過見到司徒悅文,讓她心中欽慕的對象,從此有了具體的形貌,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秋子若心緒紊亂,根本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疑慮。

罷了罷了!不要再想了,再想也沒用,因為她和他——

再也不會見面了。

司徒悅文悠閑的坐靠在軟榻上,身邊還擱著剛看到一半的書冊。

他挑眉看向剛進房的楊羅,滿足期待地問:「怎麼樣?有消息了嗎?」

「回三公子的話,屬下尚未找到畫者本人,但卻得到線索,知道畫者的住處,所以前來請示三公子,接下來要如何做?」揚羅恭謹地問。

「有了地方,接下來自然是找人。」司徒悅文眼眸散發出喜悅的光芒。

「是,屬下立即出發請人。」

「等等,是我要見他,自然是我去找他。」

「三公子要親自登門找人……」楊羅露出訝異地神情。

「沒錯,不過我想先知道畫者的姓名來歷。」要去拜訪別人,總得先知道那人姓啥名誰吧?

「據屬下得到的消息,畫者是位年約十七、八歲的男子,名叫『秋子風』,組織里很少有人見過他,向來都是由贗品組織的頭子,親自接觸聯絡他。」

這些消息是他在調查偽畫時,發現一個隱匿在城內的最大贗品組織,費了一番工夫,才從中買通組織最底端一名份子,由他身上得到的訊息。

「贗品組織?」司徒悅文挑眉輕笑。

他猜的果然沒錯,這種生意絕不會沒有人做!

「是的,那個贗品組織規模相當龐大,但行事卻極其低調、隱密,所以一直沒有被宮府注意,另外就是他們底下的仿偽功力部很高,目前沒被人發現也是原因之一。」楊羅簡略的將他探聽到的事,告訴司徒悅文。

沒錯,由秋子風的那幅偽畫看來,這個組織里的人才應該不少。不過,目前他不在乎有多少有才之人,他的興趣全在那個秋子風的身上。

一個才十七、八歲的年輕人,竟然就擁有這麼卓越的畫功,不禁教他對這個人愈來愈覺得好奇。

「能讓一個組織的頭子如此禮遇,果然我沒有看走眼。」司徒悅文搖著摺扇眯起眼笑。

「福安,為我備車。」他轉頭朝站在身後一直下語的小廝道。

「三公子,你這次會帶福安去吧?」福安沒有動,只是眨巴着眼問。

司徒悅文瞥他一眼好笑地問:「怎麼着,不讓你跟是不是就不准我出門?」

「福安哪敢,只是想跟在三公子身後,開開眼界。」

「總地,你是悶在府里悶怕了。」司徒悅文笑睨說得好聽的僕人。

「知我者三公子也。」福安笑得極為諂媚。

除了不想再無所事事的留在府里,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常被別的僕人取笑,自己不受主子的喜愛,主子才會老是丟下他,自己一個人出門,他可不能背着這種不好的名聲在司徒府內行走,否則哪有他立足之地啊!

「你想跟就跟,但是不準多話。」司徒悅文不在乎地聳肩笑。

「是,福安絕對不會多嘴,小的即刻去備車,請三公子俏等。」

得到主子的首肯,福安高興的前去備車。

司徒悅文視線轉回楊羅,繼續先前的問題。「那個頭子是誰,查出來了嗎?」

「屬下街未查出,據說那個頭子的身世極為神秘,連裏頭的人也不知道他的真實名姓,通常都是他主動出現聯絡,組織中沒有任何人能聯絡到他。」

司徒悅文抿唇淺笑,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這個人倒也讓人好奇,有機會真想會會他。」

「三公子,這種人多半是江湖人,不是易與之輩,屬下以為少接觸得好。」楊羅實話實說。

他不以為這些名門貴公子,真的適合和那些來歷不明的江湖人士來往,這太過危險了。

司徒悅文勾唇淡笑,對楊羅的說法沒有任何的回應。司徒府的名聲,總讓人先人為主的以為,他們兄弟都只是純粹的生意人,說實話,是大小覷他們了。不過,這樣也好,才不會讓人有所防備。

畢竟鋒芒太露,只會害了自己。

這就是他們司徒一門,之所以能壯大且歷久不衰的原因。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這事我自會斟酌。」

「三公子……」

「現在你只要帶我去找那名畫師即可。」他淡淡地笑着打斷楊羅,自若地由軟榻上起身。

他撫了撫衣上的褶痕,收起摺扇道:「我們出發吧。」

楊羅合上嘴,不再說話,恭敬的跟在司徒悅文身後走出書房。

司徒悅文和楊羅剛走出書房,繞上迴廊,福安正好迎面而來。

「三公子,車已經備安了。」

「好,走吧!我已經迫不及待想瞧瞧那名畫師。」司徒悅文輕笑,眼中躍動着熠熠光芒,俊逸的瞼上輕勾起一抹淺笑,期待着會面的剎那。

秋子若手持着畫筆,卻只是盯着潔白的畫紙,好半天無法下筆。

她只覺得自己的腦海中一片空白,往常拿起畫筆就全神貫注、不容分心的專註力,在今日全然消失無蹤。

連她自己也不清楚何以會如此,卻不願深思造成她改變的原因,只是隱約不安答案會讓她無法承受。

既然無法專註在繪畫上,她索性放下畫筆,離開房間,到外面的院子散心。

經過父親的房間,她踟躕一會兒,仍是小心地推開父親的房門,進人探看。

自從前幾日父親對她怒罵後,當晚她回家時,他的神智竟又突然清明起來,看着自己的眼神有幾許矛盾,雖然還是不曾開口與她說話,但至少不再見着她就破口大罵。

冷戰和怒斥,不知哪一種對她才是好的表達?

她進門,原以為父親正在休息,卻不意他正張著大眼,半卧在床上,盯着右前方的小窗發獃。

「爹?」秋子若輕聲喚道。

伙祥聽見她的聲音,撇頭看了她一眼,冷漠的毫無感情。

「爹,你想到外面坐一坐嗎?我可以扶你出去……」秋子若走近他,溫柔的笑問。

伙祥恍若末聞,又將視線轉開,重新投向窗外的一小格天地。

見父親不理自己,秋子若並不失望,只要父親的神智能保持清楚,總比陷入瘋狂中,不認識自己來得好。

秋子若不死心的再與父親說話。「爹,我買了一隻雞,晚上我煮你最喜歡的辣子雞丁,好不好?」

秋祥吭也不吭一聲,仍是面無表情的緊盯着窗外,一株大樹延展至窗欞前的一截嫩綠枝啞。

「前幾日我賣了另一幅畫,買畫的客戶還稱讚我的畫,其實爹的畫才好,只是好一陣子沒見過爹畫,改明兒個,我把桌子搬過來,讓爹畫一畫……」

她的話還未說完,只見秋祥收回視線,轉身朝內躺了下去,閉上眼不理會她。

伙子若將其他的話咽回喉中,眼神黯了下,半晌才道:「爹如果累了,那女兒就不打擾爹休息,我先出去了。」

離開父親的房間,秋子若的肩才垮了下來,深刻的疲憊感湧上心頭,讓她忍不住長嘆一聲。

就在她怔仲之際,院子外的柴門傳來一陣敲門聲。

秋子若振作精神,走出屋子,來到柴門邊。

「誰啊?」

「請問這裏是秋子風公子的家嗎?」柴門外是一道陌生的男聲。

聽到秋子風這個名字,秋子若倏地一震。

這各宇是她在畫偽畫時,女扮男裝時所用的名字,向來只有裏面的人知道,但從來沒有人會找上門來啊。

秋子若志忑下安,不知是否該開門,仍是隔着柴門問:「你們是誰?」

司徒悅文聽着溫柔、而略較一般女子低的聲音,興起一種熟悉的感覺,好似在哪裏聽過。

前方楊羅仍和女子談著話。「我們公子有些事想請教秋公子,能否麻煩姑娘開個門,讓我們見見秋公子?」

「這裏沒叫秋子風的人,你們請回吧。」她決定不見為妙,當下拒絕。

沒有?剛才她的回答,不像這裏沒秋子風這個人啊!

「姑娘,我們不是壞人,只是想與秋公子見一面……」楊羅仍不死心地說。

「我說過這裏沒有這個人,公子們想是找錯地方了。」秋子若貼著門邊回道,她很好奇想找自己的人是誰,卻又怕引來不必要麻煩。

「姑娘可是秋公子的家人?」司徒悅文淡笑地開口。

伙子若聽見另一道應是陌生,卻又感到有些耳熟的聲音,不覺一愣。

「不是,我說過這裏沒有這個人。」

組織里除了頭子,她住的地方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他們怎麼會找來呢?

秋子若愈想愈不安,當下不再多羅唆。

「各位找錯地方了,恕不多陪了。」說罷,她轉身欲進屋。

「秋公子畫的一幅舞姬圖,就不知這幅畫,上了公堂會如何……」司徒悅文聽到柴門內響起腳步聲,知她準備進屋,隨即笑道。

明明是低沉帶笑意的聲音,一出口卻是威脅恐嚇,嚇得秋子若腳步一躓,再也邁不開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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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好半晌,秋子若才深吸口氣,平靜地回道:「我不明白公子在說什麼。」

她知道絕對不能心虛,一旦露了口風,將會後患無窮。

「姑娘停下步伐,看來不似不明白。」司徒悅文聽見她的回話,心下篤定他沒有找錯地方,這裏絕對就是秋子風的住所。

「我只是好奇,公子語出威脅,是什麼意思?」

「如果姑娘不是有心人,又怎會以為我的話是威脅。」

隔着一道門扉與人對談,這對司徒悅文倒也是件稀奇的事,而且女子低柔的聲音聽起來很舒服,所以他也不急着想見秋子風,反倒是想見一見這名女子。

秋子若被他說得啞口,輕咬着唇,思量著該如何閃過他的問題。

「姑娘,我不會對秋公子不利,我只是偶然看到那幅舞姬圖,覺得很有趣,這才想見秋公子一面,談一談畫作上的問題。」司徒悅文知道她在聽,放柔聲音蠱惑着她開門。

秋子若愈聽他的聲音愈覺耳熟,卻仍執意不肯開門。「這位公子,我們這裏真是沒有秋子風這個人,請公子回去吧。」

「三公子,她都說沒這個人,是不是我們找錯地方了?」福安聽了好一會,有些耐不住性子地問。

一聲三公子,震得伙子若神魂俱飛!

不會是他吧?頭子不是說只要自己不出面,他絕對找不着自己嗎?

「福安,我在出門前說過什麼話?」司徒悅文懶懶地瞥他一眼。

福安聞言咋咋舌,連忙小聲應道:「不準多話。」

「虧你還記得。」司徒悅文揚眉嗤道。

「小的不會再多嘴了。」他立刻搗住嘴,退了下去。

司徒悅文見福安下再開口,才又笑着對門內的人兒道:「姑娘,我自信沒有找錯地方,也明白你絕對識得秋子風,如果今日沒見着他,我是不會離開的。」

他輕鬆有禮的話中,全然是不容人拒絕的堅持。

秋子若向來尊敬有堅強意志的人,但此刻卻恨透這種人,尤其對他,要她再三拒絕是需要勇氣的。

「如果公子不嫌累,我也管不著公子的行動,請恕我不奉陪……」唯一方法就是來個眼不見為凈。

「請等等!」司徒悅文沒想到,自己的魅力失靈,不禁有些懊惱。「姑娘,你真不開門引見秋公子,那麼我只有請府衙大人親來……」只要能達到目的,他不在乎用些手段。

「你……」秋子若咬着唇,真的惱了,這人怎麼如此霸道啊,根本是表裏不一嘛。

她不知他是否真會找上官府,卻知道自己不能冒險。她只能氣悶地伸手拉開門栓,拉開一絲縫隙。

對上門內那雙本該黑沉無波,卻意外看到一絲波瀾的瞳眸時,司徒悅文有瞬間的失神。

她……好眼熟啊!在聚雅齋前的一幕躍入他的腦中,他這才想起眼前的女子,就是前些日子他撞著的姑娘。

如果不是那對眼,他斷然是不會記得她的。其實,他也以為自己已經忘了她,沒想到不需多費力回想,他就認出了她。

「是你!」司徒悅文的笑容加了些溫度,不再只是淺淡得幾近敷衍的笑。

秋子若眼睛瞟着他身後的福安和楊羅,就是不看他。

雖然他驚詫的口吻,好似還記得自己,着實讓她心口一熱,但她表面上仍強自壓抑著。

「公子一定要我開門,我開了,但是這裏真的沒有秋子風這個人。」她略過他的問題,目光投射在司徒悅文的背後。

她蓄意忽視自己的舉動,司徒悅文不但不氣,反而很高興,這女子並非如他所想的那麼不在意自己。

說不上自己的雀躍所為何來,勉強想個理由,只能說是他男性的尊嚴吧。

「姑娘,我記得你喜歡藝品是吧?」司徒悅文溫文地笑,炯亮的眼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即使不看他,也感受得到他落在自己臉上的目光,秋子若頰畔浮起淡淡紅暈,聲調平淡的說:「公子猜錯了,我不愛什麼字畫古物,那種填下飽肚子的玩意,對我們這些窮人,根本毫無益處。」

「是嗎?那你袖口為什麼會有墨漬?」司徒悅文輕笑指指她袖口。

伙子若一怔,拾起手,果然在袖口處看到些許的墨痕,想是她剛才畫圖時,不小心沾上的。

「提筆也不見得是為風雅之事,老實說,公子們打斷我抄錄佛經……」她機靈地說了個藉口,還特意加重打斷兩字。

司徒悅文聞言,眼中笑意更濃,這女子乍看溫柔順從,豈知也是有個性的。

「真對不住,回頭我會差人,將末版的楞嚴經送來給姑娘,當作賠禮。」他輕笑道。

末版楞嚴經?

秋子若聞言,不覺一怔。雖然她不是愛書人,但也知書籍刻本,就屬末代最為精緻,而司徒悅文卻簡簡單單的,就要將一部宋版楞嚴經送給她?

一個只見過一面,幾乎稱得上是陌生人的她?

福安和楊羅同時互遞一記眼色,心中俱覺三公子今日有些怪異。

他不是來拔伙子風嗎?怎麼反倒跟個小姑娘攀談起來?就算她跟那個秋子風有什麼關係,也不用這麼親切吧?更何況,他們有沒有關係都還未可知呢!

如果這小姑娘長得美,他們還可以說三公子是憐香惜玉,所以反常的會隨口送書。但偏偏她貌不驚人,只能算是蒲柳之姿,而三公子對她表露出的興趣,就真教人想不透了。

「多謝公子,抄佛經只是對菩薩的一種心意,況且一部末版佛經,對愛書者可能更合適收藏,我供不起。」秋子若搖頭婉拒。

「不知姑娘芳名?」司徒悅文沒有堅持,只是輕輕一笑。

又是一個令人蹙眉的問題,秋子若起了戒心。

「你我僅是萍水相逢,公子毋須多問名姓。」

「萍水相逢?」他挑眉笑,眼中閃過一絲興味。「我們見了兩次面,我有預感我們絕對會「常常』見面。」

秋子若微惱地瞪着他道:「我說過這裏沒有秋子風,公子怎麼如此固執呢?」

「若說固執,恐怕姑娘也不遑多讓。」

「你……」秋子若無言,從沒有人將她的堅強說成固執。

「只要姑娘告訴真實各姓,我自然會知道是不是找錯地方。」

秋子若只是緊閉唇,瞪着他不發一言。

「姑娘執意不道名姓,只會增加在下的疑惑,如果真如姑娘所言,並無秋子風這號人物,姑娘又何必如此戒備緊張?」司徒悅文神態溫文,問話卻銳利直指她的心虛。

「我……我不道名姓是女子的矜持,對陌生人有戒心有何不對?公子未免想太多了。」秋子若緊握袖中小手辯道。

兩人互不相讓,氣氛轉而緊繃,只見黑眸對上銳眸,彷彿在進行一場無形的角力。

「子若,我來拿你爹的葯……咦!你有客人啊?」王嫂由隔壁走了出來,見着秋子若就開口,卻在見着陌生人時倏地愣了一下。

三名陌生男子中,其中一名生得尤其俊美,而且衣着、氣質與其他兩人也不相同,輕易地就讓人知道他的身分不凡。

王嫂只瞧上一眼,立即有了評論。

「他們不是客人,只是找錯地方的過客。」秋子若着急地撇清,怕王嫂會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更急得要趕人。

「公子,你們在這裏會造成我的困擾,請你們離開吧!」她急促略帶慌亂的口吻,引得司徒悅文挑眉。

他黑瞳一轉,直衝着王嫂揚起一抹魅笑,笑得王嫂眼兒一花,連神志也跟着昏了起來。

趁王嫂失神之際,他柔聲詢問:「這位大嫂,你知道這附近可有秋姓人家?」

「秋?子若就姓秋啊……」王嫂像中了蠱似地,老實地回道。

「王嫂子!」她的話筒未說完,就被伙子若驚慌的叫聲打斷。

王嫂回了神,不明所以的看着伙子若,見她微憂氣惱的表情,心下打個突,她該不會是壞了什麼事吧?

「這……我想起家裏還有些事,子若,我晚點再來!」王嫂清了清嗓,撂下一句話就逃回家。

司徒悅文氣定神閑,瞅著面色泛白的秋子若,隨即咧嘴一笑,笑得像只得逞的狐狸。

「秋姑娘是嗎?」

他的稱呼帶苦戲譫,惹得她臉色又由白泛紅,是尷尬,但更多的是心虛羞傀。

「你到底想做什麼?」她咬咬下唇,有些無力的問。

「很簡單,拜訪伙子風,秋公子。」

他的目的始終只有一樣,是她讓事情變得複雜的。

「既說是拜訪,那公子應該也知道,受訪者可以不見訪客吧?」

司徒悅文輕聲笑了,深瞳瞅着她道:「現下你不否認有秋子風這個人了?」

「否認又如何,你又不接受,只是不知道公子能不能接受他不見客呢?」秋子若沒好氣瞥了他一眼。

「我不是那麼霸道不講理的人,只是,我真的想見見他。」他搖頭嘆笑。

秋子若沉吟半晌,悠悠嘆了口氣道:「他不會見人的,請公子死心吧!」

司徒悅文揚唇,眼眸閃過一抹精光。說起來,他知道自己看似溫和,實則有着別人不知的劣根性,或許是反骨,反正就是別人愈不讓他做的事,他愈做:不讓他見的人,他愈見。

秋子風行事如此神秘,還真是徹底引起他非見他不可的慾望。

「我想今天是見不到人了,下次再來拜訪。」他刷地一聲,展開摺扇,朝秋子若輕輕頷首後,轉身離開。

福安和楊羅見狀,緊跟在後。

秋子若沒想到他會突然放棄,更加領教他說風是雨、變幻莫測的情緒。

只是……他說還會再來?

屆時,她還能以同樣的理由推拒他嗎?

返回馬車停靠之處時,司徒悅文淡淡地朝楊羅道:「找個機會,向剛才的王嫂探問秋家的事。」

「是,屬下知道。」楊羅毫無二話地領命。

王嫂拉開門,瞧見敲門的是早先在秋子若家門前,見過的三名男子之中,那個壯碩的男子時,有片刻的呆怔。

「你是不是找錯人了?秋家在那一間。」

「沒錯,我有些事要請問你。」楊羅在司徒悅文離開後,立刻返轉執行任務。

「問我?什麼事?」王嫂狐疑地上下打量他。

「我們公子想問一下秋家的事,能否請大嫂透露一點?」

「你們公子?你是指那位華服俊公子?」王嫂即使還是有些疑惑,但態度稍稍和善。

「是的,還請大嫂將知道的事告知一、二?」楊羅一見抬出司徒悅文,王嫂態度軟化不少,知道這次的任務應該可以順利完成。

這一招,尤其對女人最有用。

王嫂猶豫了會,才問道:「你們公子想知道秋家的事,是為什麼?」

楊羅眼眨都不眨的回道:「我們公子對秋家的人有興趣……」

「你的意思是說,你們公子對子若有興趣?」王嫂驚喜地叫。

楊羅垂下眼,他可沒這麼說。

以為司徒悅文看上伙子若,王嫂立即變得熱情起來。「你們想知道哪一方面的事?」

「秋子風公子的事!」

「鞦韆風?我沒見過什麼秋子風,秋家只住着子若和她爹兩個人。」王嫂皺起眉,怪異的看着他,彷彿他說的話很奇怪。

「真沒有秋子風這個人?」楊羅詫異地再次問。

王嫂其實也不確定,但她真的未聽過什麼秋子風啊?

而且……她記得曾有幾回,瞥過有個男子身影迅速地自秋家出入,只是從沒有正面遇見過,莫非那個人就是他們要找的秋子風?

「事實上,他們搬來不過三年,我只見過子若和她爹,但是……有時我會瞧見男子的身影出入秋家,只是從沒有正面遇見過。」

「有瞧過男子出入?」

這表示真有秋子風此人,只是基於某些原因,所以不能出現在外人面前?

「嗯!說實話,子若真是個好女孩,你們公子會喜歡上她,算是他有眼光,年紀輕輕一個女孩,就要照顧得了失心瘋,又殘了腳的父親,那種壓力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更何況她還被自己父親憎恨著,卻又無怨無尤地笑罵由他,實在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女孩……」王嫂一談起秋子若的事,就忍下住曦噓再三。

「她爹的身體聽來不太奸。」楊羅聞言,對剛才見到的柔弱女子,生出一股敬意。

「嗯,是非常糟,光是葯錢就是一筆大負擔,如果有人可以幫她分擔重擔就好了。」

王嫂再看楊羅一眼,希望他能將她的話轉告給那位俊公子聽,要那公子真看中了子若,也許子若將有苦盡甘來的一日。

聽取楊羅探回來的消息,司徒悅文臉上向來和煦、淺淡的笑容,悄然隱沒。

他看過她居住的地方,知道絕非富足之家,只是沒想到她的家庭狀況,比他所想更糟。

那副削瘦的肩上竟扛着,連男人都不一定扛得住的重擔,她卻還能堅持下去,教他的心裏,對她莫名的有些心疼。

「那個大嫂可有說,她爹恨她的理由?」司徒悅文蹙眉問。

究竟發生什麼事,才會讓一個父親怨恨女兒?

「她沒有說得很清楚,只說秋姑娘的爹,認為她害他失去妻子、孩子,甚至害他成了殘廢,而且她爹的情況時好時壞,是個很大的負擔。」楊羅據實回答。

「失心瘋嗎……」司徒悅文低喃。

「三公子,那個王嫂證實有男人進出秋家,想來應該就是秋子風。」楊羅接着道。

「喔!」司徒悅文聽了沒什麼特別反應。

這下又令楊羅和福安大感不解。

三公子先前尋人是為了秋子風,可此刻他卻似乎對秋公子興趣缺缺,反像是對那個姑娘,有種超乎尋常的關注……

「三公子,你……是不是喜歡那個姑娘?」福安好奇地不禁放膽問。

司徒悅文揚眉,似笑非笑地瞥向他。「福安,你覺得我哪一點像喜歡她?」

「這……」福安被他笑的頭皮發麻。這三公子的笑容,向來和煦如陽光、溫柔似微風,此時看來,卻似鬼魅駭人。

他吞了吞口水,壯起膽回道:「這……福安不知,但也知三公子對她,下同於一般女子。」

司徒悅文聞言垂下睫,隱住那因他的話而乍起的光芒。

在外人的眼中,他對她真是另眼相看嗎?

他淡淡地撇嘴輕笑,也許他對她確實與其他女子不同,但那只是因為她的堅強和執著忍辱,讓他對她多了一分尊敬,不表示自己就對她有任何情感。

然而不可諱言的是,不管是多有才能的人,若執意不見,或故作神秘,他通常聳聳肩,調頭就走,絕不會如此再三容忍。

因為秋子風是她的親人嗎?

他皺起眉,開始深思這一層可能性。

良久,他只得到一個自己願意接受的答案——

因為,秋子風徹底引起他不服輸的個性,他不相信,他想見的人會見不到。

這就是他的理由,所以,不論花上多少時間、代價,他都一定會見着那個打死不見「外人」的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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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拉開柴門,秋子若不意外會再看見司徒悅文。

捫心自問,她甚至是在期待他的再次出現,因為只有如此,她才能見到他,和他交談幾句。

秋子若只能暗嘆自己蠢動的心,卻又不想阻止自己因等待、期盼他出現時,而產生的快樂。

「你來,他還是不會見你。」她搖頭道。

她就是「秋子風」,怎能出現在他眼前。像他那麼聰明,具有如此銳利眸光的男子,她即使扮成男裝,亦極有可能會被他認出。

一旦她畫偽畫的事傳了出去,不但維繫生活的經濟來源會受到破壞,也可能連累幫她的頭子,所以她絕不能讓秋子風現身。

「我今天不是來見他的,而是來和你談筆生意。」司徒悅文笑得極為優雅,生意兩字由他說來一點也不顯市儈。

「生意?我能和你談什麼生意?」她一怔,直覺就是輕蹙眉頭。

她唯一的才能就是畫畫,其他的什麼都沒有,也什麼都不會。

「我知道你爹的事,也明白這看病抓藥所需負擔的銀兩是筆大數目,我猜測這也是令兄弟畫贗品的理由,是嗎?」

司徒悅文邊說邊注意着她的神情,只見她黑沉平靜的眸底,倏地波浪翻騰,便知曉自己的猜臆正確。

「是又如何?」她沒想過他會調查自己,對自家狀況被他知道,心底竟有說不出的尷尬自卑。

他知道她是個害死自己母親、弟弟,害殘父親的煞星嗎?

他會看不起自己嗎?

在擔憂、志忑的情緒外,她的心底又有種秘密被人探知的不愉快感覺。

她與他本就雲泥之別,但真讓人明明白白攤開來說,又實覺不悅。

「秋姑娘切莫多心,我只是想提個兩利的法子,讓我們都能如願。」感受到面前女子溫婉面容下的恚怒,司徒悅文放柔聲音,語氣更加誠摯。

秋子若望着他微笑、不帶絲毫鄙視目光的俊顏,半晌,不由得嘆口氣,心中的怒氣瞬時消了大半。

對着那張無害的笑臉,她竟然沒用的發不起脾氣。

是因為自己對他尚有一絲痴心妄想吧?否則怎會如此忍讓呢?

「公子,你到底想說什麼?」

此時,司徒悅文收斂笑臉,認真說道:「我可以為你爹延請最好的大夫治病,直到他完全痊癒為止。」

聞言,秋子若先是一怔,半晌才由驚愕中回過神。

「然後呢?你要我做什麼?」秋子若冷靜的問。

「讓秋子風出面見我。」

「就只是想見他?」她無法置信他會為見秋子風,而提出這樣的條件。

「沒錯。」

「為什麼?他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值得你為他花這麼多的心血?」她好奇他的想法,更詫異自己心中受到的波動。

他是個識才之人,他對自己的執著,是不是就代表着她真有才能?

「因為他的畫。」更因為他意欲隱藏自己的做法,導致他想一見他的廬山真面目。司徒悅文在心中暗加了一個真正的理由。

秋子若被人肯定,自然欣喜,但激動不是她的個性,只是微微露出一抹淺笑。

「他若知道司徒三公子如此賞識,必定備覺榮幸。」

「你知道我是誰?」司徒悅文這才想起,前次來,他被拒於門外,是以忘了自我介紹。

「三公子忘了我們曾在聚雅齋外見過嗎?那時那裏的掌柜喚你三公子,我自然會聯想。」秋子若輕笑道,眉宇問的愁鬱紆解不少,看起來明亮許多。

司徒悅文看着她輕淺的笑容,雖不似艷光四射,倒也雅緻溫婉,他這才發現她是個極適合笑的女子。

有霎時的恍神,當他察覺自己竟盯着她的笑容看,趕緊斂下心神,將注意力移開她的臉。

「你的回答呢?」他重提先前的問題,將瞬間的莫各情動壓回心底。

秋子若垂下眸沉思,半晌慨然道:「如果能夠,我不會答應,但是為了讓爹能有更好的治療,我沒有拒絕的理由。」

隱瞞身分和醫治父親,在她心中自是不能劃上等號,事到如今,她只有放手一搏,狠下心賭了。

「可是,我必須先告訴你,我的雙生哥哥對人並不和善,也不喜人大過接近,希望三公子能夠同意,不要靠近兄長三尺之內?」為以防太近會被他看出破綻,她只有先設下條件,讓兩人之間保持距離。

雙生子?原來秋子風和她是雙生子?不知怎地,他竟有些期待看到另一個長得與她一般模樣的男子。

「無妨,只要能和他親自面對面談談,我不在乎拉開些距離。」司徒悅文大方的答應,燦亮的黑眸中因達成目的而神采飛揚。

秋子風,總算讓他等到他了!

距京城兩裏外的卧佛山上,有一座安靜、人煙罕至的祥安寺座落其中,寺外一片古松密林,即使是正午的烈陽,也未能完全穿透林於,致使行走其問,在夏日中仍有股沁涼之意,若是秋冬之際,則顯得寒氣逼人。

祥安寺的建築談不上恢宏、壯觀,僅兩個院落,且外形樸實,較之其他寺院的柱樑、斗拱、門窗、牆壁等絢爛色彩,樣安寺僅一律塗成土紅色。綠樹紅牆,蒼松翠柏,顯得十分肅穆,予人心生寧靜之感。

為了在與司徒悅文見面時,能夠拉出一些距離,秋子若選擇了這裏,不但人煙少,尤其濃密的林木,能提供最好的隱藏效果,司徒悅文即使眼力再好,也無法在微暗,又有些距離不認出她。

一身男子裝扮的秋子若,站在樣安寺外,望着莊嚴的寺宇,耳中隱約聽見自寺內傳出的誦經聲,一顆倉皇不安的心,因那低沉、規律的聲音沉靜下來。

她雙手合十,暗自祝禱著,盼父親能早日恢復清明神智,即使仍不諒解自己,她亦無悔。

遠遠地,馬蹄踏地揚起的塵沙與聲響,將她遠揚的思緒拉回,她轉首望向聲響來處,只見兩匹馬由遠而近,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平治。

秋子若在一株大樹旁站定,大半個身子幾乎隱於樹後。

轉瞬間,兩匹馬已至祥安寺外,司徒悅文仍是一派瀟灑的高踞馬背上。

向來溫和斯文的氣質,在此刻卻增添一股飛揚的神采。他的外貌、舉手投足時的優雅、及溫煦中帶着矛盾的冷凝氣質,總讓她興起強烈的作畫慾望。

司徒悅文躍下馬背,將韁繩交由隨侍而來的福安,炯亮黑眸瞬即捕捉到立於樹後的身影。

不知是否刻意一身黑衣,但他大半個身子隱於樹俊,必是蓄意。

看不清他的面容,司徒悅文以目測估量,他的身材較一般男子更為消瘦矮小,甚至和秋子若的身材相當,是因為雙生子的緣故嗎?

「你要見我,現在我來了,有什麼話你就說吧!」秋子若故意壓低聲音。

司徒悅文走近她,卻被她出聲阻止。

「等一下,不要再接近了。」她緊張的盯着他。「你沒有忘記和我……我妹妹說過的話吧?不能大靠近我。」

司徒悅文挑眉微笑,果然不再向前靠近。

他凝視着那抹黑色的身影,直接了當地開口:「我看過你的畫,希望你能夠真正畫出屬於你的作品。」

「我已經在畫我自己的畫。」她低聲回道。

「用別人的筆法畫他人的畫,並不真正屬於你。何況,你不曾想將自己的才能讓眾人明白知曉嗎?隱藏在別人的畫後,你就真能滿足?」

「我對出名沒野心。」秋子若淡淡地笑。

「畫自己的畫並不是野心,而是你潛藏的慾望。」

一句話震得伙子若干靜心湖起波濤,卻還是逞強回道:「不論是不是畫我自己的作品,我都能感到滿足。」

司徒悅文不以為然地輕笑道:「是嗎?但我卻在你的畫中,看到欲展現自我的慾望——」

「我沒有!」秋子若一驚,顧下得壓低聲音,直接大聲否認。

司徒悅文的銳眸忽地一眯,一種怪異的感覺掠過他心底。縱然只是一句話,卻勾起他個性中的謹慎。

他將心裏一閃而過的懷疑暫且壓下,回笑道:「不必否認,你該知道我的監賞目光,絕不出錯。」

他的自信讓秋子若啞口無書。半晌,她才搖頭反駁。「那只是你自己的想法,不見得就代表是我的真意。」

「你這麼說,我也無話可說了。」司徒悅文眸中閃過失望之色。

他雖對秋子風的才能驚艷,但會如此執意見他,多半是因為他的逃避,只是人見到了,司徒悅文又生起強烈想栽培秋子風的念頭。

沒什麼原因,只為了秋子風讓他有好感,然而不可諱言,他也將對秋子若的欽佩反映在他身上,這樣的感覺連他自己也無法解釋。

他腦中浮起秋子若清淡溫婉的面容,和那雙總平靜無波,又似古井般的黑眸,心中莫各地又是一窒。

「既然承諾你見面的事我已做到,希望三公子能守信,為老父延醫治病。」

見司徒悅文沒有堅持,秋子若這才鬆了口氣,再繼續談下去的話,她怕自己會因對他的欣賞而心軟、被他說服。

她冀望的是平靜的生活,而非眾人的稱讚。

司徒悅文被她的聲音拉回,輕甩了甩頭,將腦中那張臉抹去。他深吸口氣後,才淡然地笑。「這個自然。」

「謝謝你。」秋子若真心地感謝,她可能需要花上更久的時問,才能為父親找個好大夫診治,他卻只要一句話就能做到。

「這是我們談好的交易,你毋須感謝我。」

「但你大可不必提出這個交換條件,而且這對我是件大事,憑我的能力,我真的沒有辦法……」話到最俊只剩嘆息。

「你……任由你爹傷害你妹妹?」

他突兀的問題,教秋子若一愣。

傷害?他是在為她抱不平嗎?

「這並不關你的事吧?」她的喉口微緊,幾乎是用逼的說出這幾字。

「是不關我的事,只是不平罷了!」他垂下眸,撇起淡笑。

「不平?為她被我爹怨恨,還是她的傳言……」

「傳言不盡可信。」

「但我爹會恨她,就是覺得她真是瘟神啊。」她苦笑,聲音低切得幾乎令司徒悅文聽不清。

「那你呢?你也認為她是瘟神?」

秋子若仍是苦笑,當事實全部指向她時,她能不這麼想嗎?

「她是不是瘟神,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很自責,不管如何,娘和弟弟總是因為她而死的。」秋子若眸中含哀,強自冷靜地說。

司徒悅文緊緊地望着那隱在陰影中的身子,心中的疑惑愈深。

「你很清楚她的想法,可為什麼你沒有幫她?你甚至不住在家裏,只留她獨自面對受傷的爹,這太說不過去吧?」

「我……沒有,我一直在……」

「你在哪裏?你的鄰居甚至不認識你,他們根本不知道,秋家有你秋子風的存在!」司徒悅文一雙笑眼似在計算,說起話來多了咄咄逼人的強硬。

「我和我爹有些事……所以他幾乎當我不存在。」

說一句謊,就必須用更多的謊圓前一個謊,愈陷愈深,指的就是她目前的狀態吧。

司徒悅文僅是勾唇輕笑,看不出有沒有起疑,但他不再追問。

「這其實不是我該過問的事,抱歉。」

「不,子若要是知道,有人為她抱不平,一定很高興,」秋子若的情緒,早已為他的一句話而起伏沸騰。

司徒悅文點點頭,舉手招來一旁等候的福安,福安立即將馬匹牽上前,待他輕巧俐落地翻身上馬,才道:「我明天會派人,將天慈堂的費大夫送到貴府,為你爹治病。」

話語一落,他一踢馬腹,馬兒嘶鳴一聲,立即放蹄扛奔,轉眼已奔出好遠,福安連忙策馬追上去。

待他們走後,秋子若才由樹俊走出,凝望着塵上飛揚之處,久久不動。

會晤結束,秋子若返回家中,才剛進門,就聽見父親房中傳來高聲咒罵,隨即又一陣物品灑落的撞擊聲。

她連衣裳都來不及換下,就衝進父親房中,卻見父親由床上翻落地下,無法移動令他更加氣憤,大手一揮,只要在他周遭的物品,全被他給拉扯到地上。

頓時,整個房間一片狼藉、凌亂。

秋子若急着想扶起父親,卻被他一手推開,秋祥睜苦銅鈴眼瞪她,神智又似紊亂。只是不住放聲大吼:「你是誰?走開!」

「爹,我是子若,我是你女兒啊?」伙子若心一沉,父親才恢復不久的神智,今兒個又陷入迷亂中,這日子要反覆多少次才會停止呢?

「我沒有女兒!我沒有女兒!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是男人嗎?走開,你不要以為我好欺負!走開!」

「我不會害你的,我只是想先扶你起來,好不好?」她輕柔地微笑,深怕刺激到他已然激動的情緒。

秋祥抓緊被子,仍一副防備戒懼的模樣。

「地上很冷又很臟,讓我扶你起來好不好?」秋子若下死心地蹲下身,好言哄着他。

兩個人對峙良久,秋祥或許是真覺不舒服,所以讓了步。

「你不要想害我喔,否則我會打你!」

「我不會害你的,把手伸給我。」她保持着溫柔的笑容說。

又等了一會兒,他才伸出手,眼神仍是充滿警戒。

秋子若將他的手搭在自己瘦弱的肩上,努力了好幾次,幾乎是汗流浹背才將他由地上撐起,放回床上。

她為他整理奸坐姿,笑着說:「現在是不是舒服一點了?你不要擔心,明天會有大夫來為你看病,你的病一定會好起來的。」

秋祥仍是驚疑地看着她,恍若看着陌生人的眼光,再次將秋子若千瘡百孔的心刺上一刀。

不能失去信心,她安慰自己,將所有希望全寄在明天的大夫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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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離開祥安寺後,司徒悅文沒有直接回司徒府,反而朝城外的永福鎮奔去,只因為他要去查證一件,見過「秋子風」後,在他心中揚起的懷疑。

當主僕倆疾速趕至永福鎮,司徒悅文改讓馬兒在主道上緩緩踱步,一直跟隨在他身後的福安,則好奇地四下張望着。

司徒悅文的俊美外表和衣着打扮,極為醒目,讓路過的人全為之側目。

「三公子,楊羅又沒說秋家以前住在哪裏,這樣子要怎麼找呢?」

「用問的。」司徒悅文在一間飯館前下馬,率先走進去。

福安一見他進了飯館,想着自己早已飢腸轆轆,連忙翻身下馬,急着跟進去,但才想進門,就見司徒悅文又走了出來。

「三公子,咱們不是去吃飯嗎?」

「誰要吃飯,我不過是問個方向。」輕瞥他一眼,司徒悅文哂笑一聲,又再度上馬。

「啊!」福安苦着臉看着他,主子不吃,做奴才的又怎能喊餓。

無可奈何地,他只好又上馬追了上去。

不久,司徒悅文在一條小河前再度下馬,當他看見三棵柳樹時,隨即順着一條小巷弄里走進去,

根據他剛才打聽到的消息,三年前有戶秋姓畫師就住在這附近,於是循線找了來。

轉進巷弄中,幾戶人家出現在他眼前,其中一間似乎無人居住,有些破敗。

他走到那間屋子前站了一會,福安跟着主子也盯着屋子看。

「三公子,這裏難不成就是秋家以前住的地方?」

「應該是。」

「啊!公子,隔壁有位老婆婆,我去問問去。」福安瞥見隔壁一名老嫗拿着一張小板凳出來,正準備坐在門廊下拾菜葉,忙不迭地沖了過去。

「老婆婆,請問你在這住很久了吧?」

老嫗乍見福安,嚇了一跳,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又瞥了一身華服的司徒悅文一眼,才點頭回道:「住了四、五十年了。你們看起來很面生,不是這裏的人吧?」

「我們是從城裏來的,想打聽一戶人家。」司徒悅文走上前,溫和有禮地朝老嫗拱手。

老嫗笑道:「你問吧,也許我會知道。」

「我想擦一戶伙姓人家,據說是個畫師——」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見老嫗點頭嘆了一聲。

「知道,秋祥和他媳婦綉娘嘛。他們在這住了十多年,直到三年前才搬走。」

「婆婆記得他們一家共有幾個子女嗎?」

「秋祥就生了兩個孩子,一女一男。只可惜,唯一的男丁在三年前一場意外中死了,連秋祥自己都殘了……」老嫗說得不勝曦噓。

「只有兩個孩子?沒有雙生子?」司徒悅文心裏的疑惑逐漸解開。

「沒有沒有,子若是姊姊,子蘭是弟弟,兩個人差了好多歲呢。只是……誰知道子若會是……唉!」老嫗戛然而止,又是一陣長嘆。

「她怎樣?」

「你不知道,當初子若出生時曾有異象,滿室金光,本來我還想她的面相是興家旺夫之相,誰知卻是福厚大過,秋祥夫妻沒法承受。」

「婆婆,聽你之言,好似認定秋家會有這些變故,全是那個女兒的責任?」司徒悅文挑眉似是不以為然。

「我不是胡說的,子若三歲時,曾有相士看到她,鐵口直斷地說她是天上文曲星轉世,只可惜父母的八字福分大薄,無福消受啊。」

「相命之上所言,不過是無稽之談,當不得真。」他再次為秋子若反駁。

像他也曾被相七說什麼富貴雙全,只是姻緣淺薄,一世情緣僅配文星,而此文星必有胎記可辨,若是文星未轉世,他將一世孤寡。

就因為相士這麼說,所以父母在他還小時,就不斷的找尋文星轉世主人,擦了二十多年,全然無訊息,他們也就死了心,不再想什麼轉世不轉世的情緣了。

連她的親朋好友,都以這種眼光看她,更何況不認識她的人,只聽傳言,會加諸多少無謂的訕笑在她身上?

她那瘦小的肩頭上,到底扛了多少的責難與屈辱?

一想到她默然承受他人的指責,司徒悅文的心又莫名揪緊。

「公子有所不知,本來我們也是嗤之以鼻,誰知她十一歲時,她娘為救落水的她而死,三年前則是她弟弟和她爹出事,你說,這能算是無稽之談嗎?而且她在七歲學畫,畫沒多久甚至比她爹還好,這不證明相士所說確實不假?」

「七歲學畫?」司徒悅文聽到這一句時,嘴角微揚,老嫗的說法正好證實他的猜測。

果然,「秋子風」除了不喜出名外,更重要的一點是,她不能出名。

因為秋子若就是秋子風。

「婆婆,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事。」得到想知道的消息後,他心裏已有了決定,秋子若的才能,一定要讓大眾知道。

一個繪畫的才女,將會帶給畫壇多大的衝擊,他想看看那個景況。

「這位公子,恕我冒昧問一句,你是不是見過他們父女?」老嫗好奇的問。

「是的。」

「他們還好嗎?自從三年前他們搬走後,就一直音訊全無,我一想到當初子若才不過十四歲,就心疼啊。」

司徒悅文在心中嗤道,心疼卻沒有伸出援手?任由她一個年輕女子,承受父親的傷、和他傷人的恨意?

老嫗人雖老,眼卻還是很利,看出司徒悅文眼中的嘲弄,老臉微赧地說:「我明白現在講這些都沒有用,但畢竟是十多年的鄰居,我是真的希望,他們父女能過得好好的。」

「會的,我會讓她不再有後顧之憂,絕對會讓她在這世上留名。」他撇唇淡笑着,眼中因有了目標而更加熠熠閃耀。

聽到門外有馬鳴和吵雜的聲音,秋子若走出屋內,才打開柴門,就看見福安正高舉手準備要敲門。

「秋姑娘,你出來的正奸,三公子和費大夫就在車內。」福安瞧見她,立刻露出微笑。

就他的觀察,這名姑娘對三公子八成有些不同,他自然得客氣點,以防將來這姑娘的身分一改,成了他的主子呢!

「他也來了?」秋子若一怔,昨天聽他言下之意,她以為他不會再來了,還因此難過了一夜,誰知他竟然會親自送費大夫過來?

「當然,我們家三公子答應姑娘的事,一定會做到。」福安咧著嘴笑,為自己的主子說好話。

「我不是懷疑三公子的信用,只是沒想到,他會親自送大夫過來。」秋子若連忙解釋。

「三公子對秋姑娘的事絕不輕忽,所以連請大夫這種事都親力親為,三公子這麼在乎一個人,福安還是第一回見過。」福安低聲笑。

秋子若頰上生暈,尷尬地說:「不是為我,是為家兄。」

福安望着她,表情有些怪異,還想再說些什麼時,司徒悅文已伴着一名白眉白髮的老人走近。

「三公子。」

經過剛才福安有意無意的暗示後,秋子若此時都不知該用何種表情面對他,只能垂下螓首福身輕道。

司徒悅文凝視着眼前的秀美容顏,心中有些混亂。

自昨日確定,自己所欣賞的畫作出自她的手,除了先前因為她身上發生的事而對她有所憐惜外,現在更增添了幾分欽慕之情。

他向來喜歡才女,但與那些女子相處時,他依舊自若,極少會有對她這般複雜難解的情緒。

一個能讓他欣賞,又讓他心生保護欲的女子,她還是第一個。

只是,這種感覺算什麼?是喜歡,還是更深的另一種感情?

他理不清腦中紛亂的思緒,索性不去想,只想着他目前的計劃——栽培她成為當朝第一名女性畫師,羞愧一票沽名釣譽的畫家。

「秋姑娘,費大夫是京城素富盛名的大夫,對令尊的病情應該有幫助。」他不露心中情緒地為她介紹。

「久仰費大夫的大名,只是我沒有能力請大夫出診。」秋子若對費大夫並不陌生,但醫術與診金常是相等,她自然請不起。

費大夫慈眉善目地說:「老朽已老,葯堂早交由徒子徒孫去經營,外傳我的診金昂貴,實是誤會,那全是老驥已老的藉口。」

「是啊!若非三公子親自去請老大夫,只怕費大夫還不肯出診呢!」福安又在旁為主子歌功頌德。

「福安,你是不是嫌口水大多?」司徒悅文冷淡地橫睨他一眼。

「三公子,你為秋姑娘做的事,當然要說給她知道——」餘下的話被一記銳利眼光給逼回腹內,福安吐吐舌,自動退幾步。

「三公子的恩情,子若永遠銘感五內,日後若有需要子若效力之處,就請三公子吩咐。」

司徒悅文眼中閃過一道光芒,瞬即消逝,他微笑地搖頭道:「秋姑娘,這是我們先前談好的條件,談不上什麼恩惠。」

話是這麼說,但如果能利用她為了父親的孝心,也許他的計劃不費吹灰之力就可完成。

「姑娘,不知病人在何處?」費大夫雖說久末出診,身為大夫,對病患總有一份仁心,若遇上怪異的病症,也是種考驗。

「我爹在裏面休息,不過他的神智有些迷糊,如果對諸位有什麼不禮貌之處,尚請見諒。」她先將父親的情況說了一下,讓費大夫心裏有準備。

「我明白,麻煩姑娘先帶我去看看令尊。」

「費大夫、三公子,請隨我來。」秋子若側身讓他們進了柴門,又引他們進屋中,住父親的房間走去。

她才一開門,一隻木杯朝她迎面而來,她一個閃避不及,木杯直接擊上她的額頭。

「啊!」她一個低喊,手反射地按上傷處,頓時感覺一道熱流由掌中流下。

司徒悅文一驚,連忙越過費大夫急速地走近她。

看着她額上細細的血痕,他俊臉一沉,眼光射向坐在床上,手上還揮舞著枕頭吼叫的男人。

「惡鬼!壞人!壞人!走開!走開!」秋祥瞪大眼看着他們,張牙舞爪地鬼叫着。

「他常這樣對你?」司徒悅文拉下她的手,拿出懷中的白帕替她按住傷口,語氣有些怒意地問。

「他只是失去理智,見着我有時會生氣扔東西罷了,沒什麼!」她早已經習慣了,只是沒想到她忘了將矮几上的杯子收起,就被他拿來砸了自己。

「你就這樣任他丟、任他罵?」司徒悅文不悅的盯着她。

「他是我爹,而且我向來小心,今天是因為見着費大夫太興奮了,才會忘記防備。」

這是真話,以往父親扔她東西,她十次總會閃過七次,即使沒有閃過,也因為他以前只拿得到衣眼、被子、枕頭等丟了傷不了人的東西,所以今天受傷還是頭一遭。

「費大夫,麻煩你先為她上藥。」司徒悅文瞧她潔白的額上,劃過一道血痕,看着就倍覺刺眼。

「不用了!這不過是小傷,不用勞煩費大夫包紮,請費大夫先為家父診病。」

「花不了多少時間的,我還是先幫姑娘上藥,令尊就先讓他冷靜一下再說。」

費大夫是個明眼人,從司徒悅文對秋子若的態度看來,這姑娘可不只是尋常的朋友。

福安站在門邊,暗想主子嘴上雖不說,但舉手投足間,明顯流露出對人家姑娘的關心。

司徒悅文瞪着愣在門邊的福安,冶聲道:「你杵在門邊做什麼?還不移開。」

福安這才發現自己堵在門口,裏面的人要出來也出不來。

「是、是,馬上離開。」他一動,裏頭的三個人才離開房間,來到前堂。

「將費大夫的藥箱拿過來。」司徒悅文交代道。

福安得令,連忙奉上背在自己身上的藥箱。

費大夫俐落地將秋子若額上的傷口清理上藥後,笑道:「姑娘放心,這傷口等癒合了,也不會留疤。」

「多謝費大夫。」

「好了,我進去看看令尊。」

「可是他現在神智不清,有些狂暴……」秋子若擔心父親會傷了費大夫。

「放心,我不會有事,你忘了我是大夫嗎?我有辦法讓他安靜下來的。」費大夫自信地笑。

「我陪你進去……」

「你爹看見你會激動,你還是在外面等著吧。」司徒悅文打斷她的話,說中她的傷處。

伙子若不能否認,只能苦笑。

「三公子說的對,我就不進去,一切有勞費大夫了。」

費大夫和善地笑道:「姑娘放心,我會儘力的。」說罷,扛起藥箱,逕自走進秋父的房間。

「在他神智不清時,你一個人要怎麼照顧他?」司徒悅文看着她額上的傷,忍不住問道。

今天只是木杯打中額頭,若他日是更銳利的物品時,她就不只是受這一點小傷了,萬一傷到她的手,那該如何是好?

「他只有在不舒服的時候,才會對每個人大吼大叫,所以王嫂有時會過來幫我。」她輕笑道,臉上毫無怨懟,只是一片平靜。

司徒悅文沒有說話,只是用深沉如夜的眸,直直地盯着她看,看得秋子若兩頰泛紅,低垂了螓首。

望着她羞怯不自在的表情,他微微地揚唇,半晌,才開口道:

「我看他的情況比想像中的槽,只有一個鄰居幫你實在不夠,索性你和你爹一起搬到司徒府,一來府中有更多的傭僕可以照顧他,分擔你的責任,另一方面,他能夠有更好的環境休養,對他的身體、情緒都會有幫助。」

要她搬入司徒府,是早就在他腦中計劃好的,只是一直想不到好藉口,現在,她父親的病成為最好的理由。

這麼做的目的,自然是要讓她有多餘的時間可以動筆,不至於為父親的病情而心力交瘁。

即使是再有才能的人,若是為瑣事纏身,久而久之,原本澄明的心也會鈍,一旦心有障礙,下筆就再也不能空靈、有神,而會流於世俗。

秋子若聞言,只是獃獃的看着他,似乎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而福安卻是表情誇張地目瞪口呆。

讓他們父女住進司徒府?這還真是前所末聞。

福安心想,雖然三公子曾說,他對秋姑娘沒有異心,但為一個什麼都不是的人做到如斯地步,他說啥也不會相信。

更何況秋姑娘還擁有三公子極欣賞的才能,他真不知三公子此刻,心裏在盤算着什麼主意?

「如何?同意我的提議嗎?」

「這……我們與三公子非親非擦,怎麼能住進司徒府?不合禮數的。」秋子若低垂的長睫輕扇,然後抬眼看他,搖頭道。

「怎麼不合禮數?孟嘗君門下食客上千,誰說他不台禮數。」司徒悅文拿出摺扇,展開扇子揚眉輕笑。

「可三公子不是孟嘗君啊,就算你是,但我卻沒什麼才能,沒有那個能耐當你門下的食客呢。」秋子若聽了他的話,好笑地說。

「我的確不是孟嘗君,但我自認是個識才之人。雖然你沒有才能,但是「秋子風』有。」他蓄意強調秋子風的名字,惹得伙子若身子微微一顫。

「三公子……」

「我只希望秋子風能用心繪畫,不需要擔心瑣事,所以,你放心地將一切都交給我,我絕不會讓你後侮。」

他的話像承諾、像示情,聽得秋子若心兒微顫、臉兒潮紅,但她知道,他只為了自己的才華。現在他不知道秋子風和秋子若是同一個人,要是他知道他如此激賞的畫者是個女人時,又會如何?

畢竟這個世間,有才能的女性,只會惹人白眼啊!

「子若,我希望你能答應我,好嗎?」司徒悅文溫聲軟語,凝視着她的眼有抹說不出的光芒。

子若?他競如此直呼她的閨名?

秋子若臉上紅潮又起,為他過於親昵的稱呼:心劇烈地狂跳。

「我……」停了半晌,她才嫣紅苦臉直視他道:「好,我答應你。」

她不能將自己「秋子風」的身分說與他知,但若他真的喜歡她的畫,她願為他而畫。

生平第一次,她願意為一個外人,展露她的才華,無怨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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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早,司徒府中揚著一股,與往日不同的喧囂氣氛。

仆奴們交換的視線、消息,全部圍繞着昨夜三公子突然帶回府中的父女身上。

當然,主要談論的對象是女兒。

他們聽到三公子帶女子回來,還當她會是什麼天仙美人,但見着人時,說下上是失望或是理應如此,那女子只算得上中等姿色,她的氣質不似小家碧玉,比無大家閨秀的嚴肅。

輕淡溫婉,像夜空中的星塵,獨自閃耀光輝,卻不奪目搶眼。

「那姑娘和三公子,是什麼關係啊?」

「不知道,三公子沒說過,沒人敢亂問!」一名有點年紀的廚婦說。

「是啊!別瞧這三公子向來和顏悅色,他的行事作風還真讓人猜不著。」另一名家丁附和道。

「我看只有福安知道,他最近跟着三公子東奔西跑,八成知道內情。」

「去問問吧?」

「問他?算了吧,那小子滑溜得很,問不出話的。」

其中一人轉向一直不發言的小丫頭道:「對了,禾兒,你不是被派去侍候秋姑娘嗎?有沒有從她口中聽說什麼?」

被點名的禾兒,剛來廚房拿熱茶和早膳,不料卻成了眾人追問的對象。

「秋姑娘很安靜,幾乎不說話。」她照實回答。

「是嗎?沒關係,她一定是人生地不熟,時間一久,她肯定什麼話都會對你說了。」

是嗎?

禾兒可不這麼想,據她看,那姑娘是有心事都往肚裏吞的人,而且她總覺得她眉宇帶憂,連笑起來都有點憂鬱呢。

「李大娘,我還得給秋姑娘送熱茶和早膳,遲了就不好啦!」她可不想怠慢了三公子的客人。

李大娘迭聲道好,將準備好的早膳放進托盤,再撈起熱水注人已放好茶葉的瓷壺,頓時茶香四溢。

「這茶好香,不是凡品吧?」

「是三公子交代的碧螺春。」

眾人聽聞,眼晴全亮了。碧螺春可是三公子最愛的茶種。

禾兒見眾人又開始七嘴八舌起來,連忙拿起托盤,捧起瓷壺先溜為妙。

才踏進芙居,就見秋子若站在廊邊,望着廊外正開得燦爛的芙蓉迎風搖曳。

「秋姑娘,你起床了啊?」禾兒急忙迎上前笑。「你一定餓了吧?早膳我替你端來了。」

秋子若溫柔地笑道:「不急,你慢慢來,我想看看這花。」

看花?禾兒瞄一眼見慣的花朵,點頭笑。「這芙蓉花是很美,但若比起燦幽小築里的芍藥,就顯得太淡了。」

「芙蓉尚雅宜淡,芍藥重色宜濃,各有各的美。」秋子若輕笑。

禾兒眨着眼盯着她直瞧,沒料到她對花還有一番見解,不愧是三公子的客人。

「秋姑娘真是個雅人,說的話都和我們不同。」

秋子若愣了一下,微腆地笑。「我哪是雅人,只是想到什麼就說罷了。」

「能讓三公子另眼看待的姑娘,可不多呢!」禾兒搖頭說。

不多?那表示不只是地—人了?

她才這麼想,連忙搖頭將心中泛起的酸澀,壓人心底深處。

她明白,渴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最後只會更痛苦。

已經沒有人疼愛,她又何必折磨自己……

她在心底安慰自己,更是告誡自己,別有不實際的奢望。

「秋姑娘,進房用早膳吧?」禾兒盡責地招呼她。

「禾兒,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吧,也不用服侍我,我不是三公子的客人……」

「怎麼不是?三公子特意差人將芙居清出來,也是為了姑娘啊!」

聽她言下之意,這芙居似乎不輕易讓人住進?

「這芙居……有什麼特別的嗎?」

「其實芙居之前是柳公子來小住時的居所,所以在寢房旁還另有一問畫室,那畫室有一扇正對芙蓉花的窗戶,秋日時景色相當美麗。」

「畫室?你口中的柳公子,是指柳飛宇嗎?」她的眼中進出興奮的光采,期待的問。

「秋姑娘也知道柳公子?」禾兒詫異地看着她,心中愈加欽佩。

「多少知道一點,我可以去看看畫室嗎?」

「現在?不等用了早膳再去嗎?」

「我不餓,可以嗎?」她現在只想去看看柳飛宇的畫室。

「可以是可以……」禾兒的話還未說完,就見秋子若一臉欣喜的拉住她。

「在哪裏?畫室在什麼地方?快帶我去!」

「就是隔壁那扇門……」

她才剛指了方向,秋子若立即拉起裙擺,漾著笑直往隔壁走。

禾兒沒想到如此沉靜、溫柔的秋子若,竟也會有那種無法遮掩的興奮表情.

秋子若推開緊合的門扉,甫開門,順着陽光隨即看到一朵朵姿態各異、或含苞或盛開的荷花,迎面而來。

她先是一驚,定眼一看,才發現是一座白牆上繪了滿滿的新荷,逼真的好似這些花兒,正散發出淡淡的清香,在鼻端久久不散。

「這……是飛柳公子的畫……」她驚詫地看着牆,沒想到會看到這樣令人震撼的畫面。

她的手指微顫地在空氣中,隨着畫上的花辦線條走,細細看着柳飛宇的運筆、和他的墨韻、構圖。

「一花半葉,淡墨欹豪。」秋子若喃喃說着。

禾兒見她大受震撼、痴迷的模樣,只覺她着實與眾不同:再聽她念著自己聽不懂的話,更加有些摸不著頭緒。

「秋姑娘,你在說什麼?」

秋子若聽若未聞,仍是沉浸在這幅牆上的水墨花卉之中。

「秋姑娘……」禾兒還想說話,卻在瞥見司徒悅文時噤了聲。

「三……」她正想出聲問安,卻被司徒悅文搖手阻止,示意她先離開。

禾兒抿著嘴兒偷笑,福了福身退出畫室。

司徒悅文靜靜凝視她看着牆上畫時的表情,她的手不自覺順着畫上的每一勾勒而滑動,是那麼專註而認真。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欞灑落在她身上,有種遺世的美麗,那種由內心散發出對某件事物的熱愛神采,教人着迷,讓人幾乎想永遠就這樣看着她、守着她。

司徒悅文發覺,看着她陶醉賞畫的模樣,竟有種意外的嫉妒從心裏泛起。

他嫉妒那吸引她全副注意力的畫作,更嫉妒讓她出現那抹痴迷神情的不是他。

察覺自己的想法時,他無是一怔,隨之揚起苦笑,能說他是自作自受嗎?

他喜歡她的才華,所以想讓眾人知曉,然而,一旦她成了知名的畫家,會有更多的人佔據她的時間,分散她的注意,他將成為眾人之一,不能獨享她的專註。

即使他有自信,她對自己絕對不同於其他男人,但……世事難料啊!

尤其尚不知,對她的喜愛是否深到有獨佔欲,這樣看來,自己對她的感覺,又似乎稱不上是愛……

司徒悅文想着又忍不住自嘲暗笑,誰料得到一向果決的自己,在遇見她之後,情緒起伏反覆地教他自己也覺好笑。

「你喜歡那幅畫?」他甩開煩人的思緒,決定開口提醒她,自己的存在。

低沉帶笑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將她沉迷的心神震回,秋子若心慌地忙轉頭,望着他的秀美容顏上,凈是心虛與不知所措。

「我……只是看看罷了。」在他含笑黑眸的注視下,她不由得垂下長睫,掩飾她的慌亂。「對不起,我不該擅入這裏。」

「不用抱歉,既然讓你住在芙居,就表示你有權進任何一間房間。」司徒悅文輕笑,一雙眼仍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秋子若聞書拾眼看他,卻又在他灼灼的逼視下嫣紅了雙頰。

他怎麼如此看她?是她臉上沾着什麼嗎?伙子若不安地輕咬下唇,忍不住伸手覆住自己的臉頰。

「你摸臉做什麼?不舒服?」他笑眯了眼,明知故問。

「沒、沒什麼!」她連忙放下手,扯起一抹笑道。

「這裏原先是我為一個奸友安排的屋子,不過,我覺得現在你比他更適合住在這裏。」

司徒悅文不再逗她,走到一扇窗邊,將窗子推開,瞬時入眼的是一塘的芙渠,與室內牆上的荷花相輝映,頓時令人有置身池中央,被滿滿的荷花包圍着的錯覺。

「好美!」秋子若忍不住走近窗邊,與司徒悅文並肩站在一起。

所有的驚讚,最終只化為一句形容詞。

「是吧?偏我那朋友只說一屋子的花,讓他眼花撩亂,怕自己會成為悲春傷秋之輩。」司徒悅文挑眉笑着提起柳飛宇的反應。

秋子若聞言輕笑出聲。「聽起來飛柳公子是個有趣的人,真想認識他。」

不過是一句無心稱讚,卻讓他心下湧起莫名的疙瘩,讓原本有意介紹兩人認識的司徒悅文,忽地念頭一轉,打消了這個主意。

這感覺……是否就是佔有慾?

剛才才想自己對她並無這種怪異的情感,誰知不過瞬間,就打破了他的自以為是,就像老天在嘲笑他似地,給他當頭棒喝。

他側過頭,深深凝視她的側顏,好一會,眼中劃過一抹光采,眼神益形溫柔,唇邊的笑意更深。

沒有聽見他的回答,秋子若轉過頭看他,又見他望着自己微笑着,嘴角的笑容隱含一抹自得與篤定,好似明了了什麼秘密。

他的笑容和眼神,詭異的愈來愈教她緊張,她下意識地退了幾步,和他拉出些距離。

司徒悅文看着她的動作,只是笑了笑,栘開視線轉向書案上。

「如果你喜歡這裏,所有的東西你都可以任意使用。」

她隨着他的視線落在書桌上,望着文房四寶,血液中對繪畫的渴望開始翻騰,然而卻還是強自按撩下來,至少不能在他的面前,展現大多喜陡。

「我想我可能用不到吧!」

司徒悅文抿唇輕笑,收起手上的摺扇道:「來這裏不一定要畫,府里的藏書也不少,如果喜歡,可以來這裏看看書、抄寫佛經。」

他不急着逼她承認自己就是秋子風,反正人已經在芙居,遲早會有機會讓她自露馬腳,到時就可以務正言順的留下她,總而言之,她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不論是畫或是人……

他莫測高深地笑起來,笑得秋子若頭皮發麻,心兒打顫。

他……知道了什麼嗎?

「對了,你和你父親搬進司徒府的事,『令兄』知道嗎?」他輕鬆自若地刻意問道。

「我有告訴過他,他知道了。」秋子若垂下頭,黑眸泛起心虛的波瀾。「他還說……為了報答你,他願意為你畫……」

司徒悅文先是一怔,沒想到她會主動提出。「真的?」

「是的。」她拾首淺淺地笑。

「『他』不是不願具各嗎?怎麼會改變心意?」他好奇她的轉變。

「各字只是一個代表,只要不讓他出面,他會一直畫到三公子不收為止。」秋子若望苦他,藉由另一個身分,將她的感情表露出來。

「真的決定了?」司徒悅文緊緊盯着她,認真地問。

「是,真的決定了。」

「為了我而畫?」

「是,為了三公子而畫。」她羞怯地一笑,兩頰染上淺淺地紅霞。

「子若……」他輕嘆口氣,眸光倏地一暗,他的心激烈地動蕩著,因為她的理由。「不會後侮?」

秋子若眨了眨眼,瞅着他的表情有些怪異。

「他不會後侮,只是……怕三公子會後悔。」她輕咬着唇,半晌才回答他的問題。

「我為什麼會後悔?」他不解地挑眉。

「因為,也許他不如你想的有才華,也或許,他的才能只是短暫的,終將江郎才盡……」

其實這也是她的困擾,誰能保證才華會是一輩子的事?早慧之人不表示長大還會是聰明無匹之輩,否則也下會有「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的成語出現了。

「即使江郎才盡又如何?只要曾經留下令眾人激賞的作品,讓他的畫作流芳百世,也就不枉此生。」他搖頭笑道,不甚在意她的憂慮。

「可……總是會被人評頭論足,流言不斷,很讓人難堪。」她無奈地嘆道,她喜歡畫畫,但自小畫的好,眾人對她的批評、期待櫚對更多,後來家裏遭逢變故,這才有了不為他人眼光而晝的機會,只純粹的想畫就畫。

就算是畫偽畫,也能臨摹名家畫作,甚至在畫上的某一小部分,會有「她」的存在,雖少,卻已足夠。

肩負着司徒悅文的欣賞而畫,對她來說是壓力,但只要是能讓他高興、讓他覺得喜悅的事,縱然很渺小,她還是願意盡全力去做。

只為了他的快樂!

「放心,對於秋子風的畫,沒有人會妄言批評,相信我的眼光絕對不會錯!」

「才能」會成為她最大的支柱,但,他將會是那個唯一陪着她、支撐她走下去的人。

他的信心安撫了她的不安。

秋子若輕嘆暗忖著:是啊,除了他,再也沒有人能夠這麼狂傲的說這種話;誰教他是—司徒悅文呢。

「聽說你將一對父女接進司徒府,還安排那位姑娘住進芙居?」

司徒悅文抬頭,睨了一眼剛進書房,就迫不及待開口的柳飛宇。

他嘴角噙著笑意,不置可否地聳肩。

「不回答是表示默認了?」柳飛宇自動自發地在椅子上坐下,朝着好友問。

「先說說你的『聽說』吧!」司徒悅文將身子靠向紅木椅背,拿起扇子輕搖。

「好吧!我聽說昨日傍晚,一位淡雅的姑娘和一位殘了腿的中年男人,直接進駐司徒三公子的居所——古雅軒。這位姑娘的身分是個謎,三公子絕口不提她的事,只將他「好友』飛柳公子的芙居給讓了出去,對這姑娘噓寒問暖的,極為看重,感覺絕非一般人。」

柳飛宇將他聽來的消息,照本宣科地說完,接着瞠着眼又問:「怎麼樣?是不是真的?」

「差不多。」司徒悅文笑了起來,沒想到他的行動被人瞧得一清二楚,真不知是他太招搖,還是閑人大多?、

「那個姑娘是誰?你怎麼認識她的?又為什麼帶她回來?」柳飛宇見他坦承不諱,又連丟三個問題。

「你若將愛湊熱鬧的耐心,用在繪畫上,現在的作品必定汗牛充棟。」司徒悅文諷笑道。

「唉!不要顧左右而言他,快點回答我的問題!」柳飛宇哇哇地低叫,不滿他轉移話題。

司徒悅文抿嘴一笑,簡單回了三個答案。「秋子若,偽畫,為她的才能。」

以及她的人。

他在心底暗加了一句,並沒有說出來,畢竟對她的感覺是私事,也因為尚不足以清楚到可與他人說的地步。

「秋子若?偽畫……啊!」柳飛宇愣了一下,突然恍然大悟。「你是說,那個仿我畫技畫舞姬圖的,是個女人?」

「沒錯!一個才能不下於你的女人。」司徒悅文淡瞥他道。

「女人?真是女人?」

「怎麼?你不相信女人會畫,也能畫?」他挑眉笑看柳飛宇大受震撼的表情。

柳飛宇嗤笑道:「我是那種尊男卑女的人嗎?你帶她回來,難不成是想在畫壇興風作浪?」

司徒悅文揮開扇子,大笑道:「真是知我者,非你莫屬。」

「不過,我想這只是原因之一,另外的理由就耐人尋味了。」柳飛宇蹺起二郎腿,笑咪咪地說。

以他對好友的了解,才不信他把人接回家住,只為了這麼個單純的日的!

司徒悅文眨着眼,故作無辜狀的笑,「你想太多了,還有什麼另外理由?」

「你剛才說知你者,非我莫屬,怎麼這會兒又在跟我打起太極了?」這下,倒是柳飛宇用話反堵他。

「連我自己都沒個準的事,你要我說什麼?」司徒悅文輕聳肩,嘴上仍是不放鬆。

柳飛宇知司徒悅文的個性,若他不願說,就算拿刀抵着他的脖子,他還是一個字都不會說。

「好吧!那我就等你心裏有底時再問你,不過,可以先說說她是什麼樣的女子嗎?我對她着實好奇!」柳飛宇換另一種方式來問,只要聽司徒悅文怎麼形容那個伙子若,他至少可以將他的心思猜出七八成。

「溫柔卻堅強、聰慧而忍辱。」提起秋子若,司徒悅文的眸光不自覺地柔和下來,看得柳飛宇傻眼。

有頃,他才暗嘆了口氣,看樣子,好友還真是對那女人動了心,瞧他用這簡單的十個字來形容女人,卻是少有、高度的讚美。

溫柔而堅強的女子或許有之,伹要聰慧卻能忍辱的女子卻少,畢竟一個聰明的女人,哪個能忍受讓自己受一丁點的委屈呢?

聽着,他對那個秋子若,倒也心生好奇。

「聽你說得這麼好,什麼時候讓我也見見她?再說,我也很想瞧瞧這個才華洋溢的女子,是怎生的模樣。」他興緻勃勃地說道。

只見司徒悅文眉一揚,勾起一抹莫測而防備的淡笑,給了他一句。「免談!」

柳飛宇詫異的睜大眼,瞪着他問:「免談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不能見她。」司徒悅文輕鬆自若地搖著扇子道。

「為什麼?給我一個理由!否則我不服!」柳飛宇坐直身子,直盯着他問。

司徒悅文收起扇子,笑得極為斯文溫和,但卻笑得鉚飛宇頭皮發麻。

「理由就是,我、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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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秋子若子夜而起,趁菩四下無人時,燃起燭火,小心翼翼地推開畫室的門,悄悄進入。自從入住芙居以來,白日總有禾兒跟着,她只好等夜深人靜時,才能盡情地繪畫。

經過三個夜晚的無眠趕畫,總算在天色將白,雞鳴而起時,將最後一筆繪下,一幅冬雪山旅行旅圖終告完成。

她放下筆,望着墨痕未乾的畫作,輕淺地勾起一抹笑意。這畫雖是急趕而出,但白雪覆山的凄冷感彷佛籠罩天地,其問一個小小的身影在漫天風雪中疾行趕路,隱約透出生命的氣息。

人雖渺小,卻有無畏天地的勇氣,使得這幅畫透著禪意。

秋子若揉了揉酸澀的眼,不自覺地打了個呵欠。

畫作未乾透,她也無法收起,但又怕擱著不管會被禾兒發現,導致司徒悅文起疑,她只好守在這裏等畫乾。

然而幾日未曾好眠,也着實累了,秋子若只覺眼皮益形沉重,手支著小臉打起瞌睡。

輕悄地,門緩緩被推開。

司徒悅文走進畫室,望着酣睡的伙子若,唇畔掀起一抹似憐又愛的笑容,伸手輕撫她的發,小心溫柔地似風拂過。

「小傻瓜,以為半夜偷畫我就不知道?」他笑語低喃。

早在她第一天半夜溜進畫室挑燈繪畫,他就知曉,只是不想打擾她而未點破,但幾日下來,眼見她眼下的陰影漸深,他心裏只覺不舍。

若再瞞着她自己已知她的身分,怕她將永遠捨棄睡眠,避人耳目的偷畫畫。

念頭一轉,他決定直接點破她的秘密,反正有她老父在,她逃不開自己,也相信她對自己已然動心,否則不會為了他而畫。

司徒悅文有了決定俊,眼才瞥向攤放在桌上風乾的畫,深沉炯亮的黑眸轉為銳利,用挑剔的眼光審視她的畫,豐晌才輕嘆,他果然沒有看錯她的才能。

望着她長睫輕合,細緻柔膩的肌膚,他的手指似有自主性的輕撫上她,滑膩的感覺敦他的指尖泛起一陣麻,突地有種渴望想將她用力擁在懷中,輕吻她紅艷的唇辦。

慾望來得如此急速,突然得讓他心驚,他很少在看着一個女人的睡容時,會產生這種感覺。

慾望與愛憐在他心中交互出現,此時此刻,他清楚地知道在心中對她的感情,就是他不曾經歷過的:愛!

司徒悅文的眸子沉了下來:心中的激蕩卻因她仍酣睡不醒而無法傾訴,忍不住俯下頭,以唇在她的頰邊輕划。

頰邊癢麻的感覺,讓秋子若微蹙眉心,伸手想揮去那擾人清夢的東西,但揮出的手卻倏地被抓住,嚇得她睡意全消,徹底清醒。

一張開眼,就見司徒悅文含笑的俊顏在眼前放大,近得她都能感受到他的氣息吹拂在自己臉上,那雙閃動着點點星火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直盯着她。

被他如此注視,秋子若覺得臉兒似火燙,呼吸不穩地想往後退拉開距離,卻受制於他的掌握,只能顫著長睫望着他:心兒怦跳得好似快跳出胸口。

「你……放開我……」秋子若輕喘著瞪着他,小聲道。

「怎麼睡在這裏?」沒理會她的要求,他仍是莫測高深地瞅着她,望入她黑沉而波瀾起伏的眼。

「我……我……」她輕喘著,腦子一片空白,結巴的說不出話。

他輕瞟過桌上的畫,秋於若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在看到畫時才倒抽U氣。

「我該叫你子若,還是……秋子風?」他撇嘴輕笑,笑得讓秋子若心顫頭麻。

她心虛地垂下眼,好一會兒,又怯怯偷瞥他一眼,然後才問:「你知道……多久了?」

「和『秋子風』見面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了。」他笑。

秋子若愣了一下,她以秋子風的身分和他見面也有好幾天了,她還自以為瞞過他,沒想到她才是那個被瞞騙的人。

「你知道,為什麼不說?」她雖然欺騙他在先,但他明知道她說謊的事卻又不說,總教她有種被人耍弄的感覺,胸口發悶,卻沒有立場發脾氣。

「因為我想要你……」他知道她在生氣,瞧她低垂著頭生悶氣,少了往常的冷靜、溫柔,有種小女人的嬌氣。

秋子若聞言拾眼看他,臉頰上的紅暈不知是羞是氣,出口的語調卻是強作的鎮定。「我知道你覺得我有才能……」

「對,但除此之外,還有另一種意思。」他把玩着她的手指,一隻一隻的輕撫過,極其親昵、極端曖昧的動作,讓秋子若身子輕顫。

他……他是什麼意思?

「你是……什麼意思?」她顫著聲細問。

「意思就是,我要你的人,你的心……」語末競,他低頭用力吻住她的唇。

「啊……」秋子若驚駭的低呼聲,在瞬間被他吞沒。他的舌靈巧地探入她微張的唇間,勾挑着她生澀羞怯的丁香。

灼熱在他的身中燜燒着,想要撫觸她的慾念催促着他伸手摟住她的腰,將她提起貼住自己。

秋子若因他的狂熱而顫抖,只覺頭暈昏沉,渾身發熱,不自主地伸手抓緊他的衣服,毫無抵抗地任由他在自己的唇中翻攪,勾引起劇烈的戰慄。

直到她覺得自己幾乎窒息,他才輕輕地離開她的唇,深濃情慾仍在他的眼底躍動,他的氣息吐在她的鼻唇間,與她急喘的呼吸相混。

伙子若嫣紅著臉,羞怯地望着他,輕喃問:「為……為什麼?」

「為什麼吻你?」他勾唇微笑,眼神專註的凝視她。

她微微頷首,期待聽他的回答,更擔心聽到的會是失望。

「我說過,我要你的人、你的心,因為我喜歡你。」他低嗄地在她耳畔輕語。

如風般的語句傳人她的心坎,再也無力制止早巳失陷的芳心向他傾靠。

她的愛情,仿如潮浪一股腦地向他涌去,再也回不了頭。

自從那一天,司徒悅文宣示自己是他的人後,他的溫柔熱情,細心體貼總讓她有種被捧在手心呵護、疼借的感覺。而享受着他絕絡柔情的日子,讓她如在夢中,時而甜蜜、時而恐懼。

兩人身分上的雲泥之別,觸動了她心底最深的自卑。

那份恐懼像藤蔓攀入她體內,緊揪她的心,幾乎讓她喘不過氣。

她不再隱藏繪畫才能,任由他將自己的畫作引薦出去,只期望能讓他因自己而覺得榮耀,希望能真正的配得上他。

也許是她的性別,讓她在畫壇引起一股不算小的波濤,更使她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只是她隱身在芙居,外界的風雨影響不到她。另外,司徒悅文也保護着她,不讓他人打擾她。

秋子若走進父親的房間,看見照顧他的僕人阿端,端著葯盅由內室出來。

「秋姑娘,你來了啊!」阿端一見着她就是熱烈的招呼。

打從她和司徒悅文的事傳開後,所有僕人侍女,就當她是未來三少奶奶似的熱情待她,讓秋子若在靦腆中又有些喜悅。

「我爹好一點了嗎?」她每日都會來,但只在他睡着時,才會進內室探望,其餘時間她僅是詢問他的近況。

「好很多了,秋老爺的神智清醒不少,費大夫的醫術,秋姑娘大可放心。」阿端笑道。

「麻煩你了。」

「秋姑娘不要這麼說,三公子特別囑咐我們要好好照顧秋老爺,我們只是做自己應該做的事。」阿端黝黑的臉上掛着憨厚的笑容。

想起司徒悅文,她的心泛起一絲甜意,兩頰也不自禁地飛紅。

「我爹他……醒著嗎?」

「醒著,秋姑娘,你要去見見他嗎?」

秋子若猶豫地朝內室看一眼,問道:「他的情緒還穩定嗎?」

「很好啊!秋老爺神智清醒時很和善的。」阿端笑道。

是啊!他對別人都和善有禮,只有面對自己時才會翻臉不認人。秋子若苦澀的想着。

「我進去看看他吧!」即使知道父親不會好言相對,她還是想聽他說說話。

「好,我陪秋姑娘進去……」

「不用了,我自己進去就行了,你去忙吧。」

「是。」阿端退了出去,讓他們父女獨處。

阿端走後,伙子若深吸口氣,走進內室,只見父親坐在窗邊的軟榻上,合著眼似在小憩。

「爹……」

秋子若的輕喚,讓秋祥張開眼,原本安詳的面容在見着她時,一轉而冷淡。

「爹,你覺得身子如何?有沒有比較舒服?」她走近父親,不為父親的冷淡而退怯,反而輕柔地問。

「哼!我是不知你怎麼攀上這家的公子,但是如果你敢辱了我們秋家的名聲,我絕不會原諒你。」

「你放心,我不會做出有辱門風的事。」雖然是冷言冷語,秋子若卻為父親不再對她視若無睹而高興。

「爹,你知道嗎?最近三公子將我的畫放在聚雅齋,引起不少的注意呢。」她希望父親能以她為榮,分享她的喜悅。

「畫?你的畫?」秋祥皺起眉瞪視她。

「是啊!我用爹教我的畫法,畫了不少作品……」她輕柔地說,眼中進放着光采。

秋祥一想到她的畫,原本尚稱平靜的心,頓時冒起怒火!

當初敦她畫畫時,他就感受到她潛藏的才能,那是他一輩子都無法擁有的天賜才華。

時日一久,在身為畫師的自尊下,他由起扨的驚喜,漸漸湧起一股不甘心的嫉妒之情,一種恐懼她才華的妒意,整日焚燒苦他的心。

身為父親,他該為她感到驕傲,然而身為畫師,他只覺苦澀。

這兩股情感在他的心裏糾纏着,若是沒有發生以後的那些慘事,也許他會將那股妒意深深藏起,只當她是女兒……

「你毀了我的一切,卻還有臉用我教你的東西,對我炫耀?!」他氣怒嫉恨自己追求一輩子都求不來的名聲,卻教她輕易地取得了。

秋子若一怔,不解父親的怒氣何來。

「爹,我畫畫……惹你不高興嗎?」她咬着下唇,不安地問。

「我為什麼要高興?你害死你娘和弟弟,有什麼資格被大家稱讚?」秋徉怒斥道。

「我只是想讓你以我為榮……」父親的恨意,讓她的眼眶浮起一層薄霧,她絞著自己的手,忍着胸口的痛楚輕道。

「以你為榮?我會對一個將我妻子、兒子害死的人為榮?你以為在畫壇上成名我就會原諒你?秋子若,你未免想的太簡單了!」秋祥冷酷的話語,讓秋子若心中一冷,腳下一個踉艙。

「爹!你就真的這麼恨我嗎?我也為娘、弟弟的事自責,然而如今只剩我們父女倆相依為命,為什麼你就是不肯原諒我?」秋子若再也忍不住流淚慟問。

「原諒你?除非時間倒流,否則不可能!」

他妻兒的命、他的腳殘、她的才能,一切一切都教他無法見着她不憤怒妒恨,雖知不公平,但他必須找個人來怨、來恨,來支撐他活下去。

「爹!」

「秋伯父,你說這話,未免太過冷酷了。」低沉帶怒的聲音插入兩人之間,秋子若一轉頭,淚眼迷濛的看見司徒悅文的身影,忍不住撲人他的懷中低泣。

司徒悅文緊擁着她顫抖纖弱的身子,對秋祥更加不滿,和煦的眼轉為嚴厲,冷冷地說:「這幾年來,若不是子若照顧你,你以為你能活到現在?」

「我不稀罕她照顧!」看着司徒悅文保護性的抱着伙子若,秋祥先是皺眉,繼之又是冷笑。「看樣子,三公子似乎對她有意思?」

「她是個好姑娘,我喜歡她也不意外。」

「是嗎?我從奴僕的口中得知,三公子是位極具慧眼的監賞家,你會喜歡她,恐怕也是因為她的才能吧?否則,我才不相信你這種身分家世的富家公子,會看上她這個掃把星!」秋樣不以為然的說。

伙子若聞言身於一顫,父親的話擊中她最脆弱的地方,她心底一直懷疑着司徒悅文喜歡自己的原因,只是不讓自己去想罷了。

她自司徒悅文的懷抱中仰起頭看他,只見他沉着瞼,眼神冷冽地盯着父親,沒有任何辯駁,他的沉默讓她的心倏地往下沉。

半晌,他才開口說:「她除了才能外,還有其他的優點,我不只是因為她的才能才愛她。」

「三公子,我相信你是勉強你自己這麼說,不過我要勸你一句,留她在身邊對你不利,縱使再有才華,她還是個掃把星……」

「夠了!秋伯父,我念在你是子若的爹,又是長者,敬你幾分,但我絕不容許任何人傷害子若,即使是你。」司徒悅文冷著臉,沉聲打斷他的話。

「哼!」秋祥被搶白一頓,撇過頭不再說話,寄人籬下,他只有忍着點。

秋子若低垂著頭,抹去眼淚道:「爹,你休息,我們不吵你了。」說着,拉苦司徒悅文離開。

一離開父親的房間,秋子若若有所思地回頭望着司徒悅文,黑沉的眼籠上一層憂鬱。

「怎麼這樣看我?」司徒悅文輕撫她的芙頰:心疼看着她因哭泣而紅腫的眼。

「如果……我的手殘了,不能畫畫時,你還會愛我嗎?」她問,問得司徒悅文先是一愣,繼而摟她人懷笑起來。

「傻丫頭,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我絕不會讓任何人傷你一絲一毫。」他輕撫着她的發,溫柔地親吻她的發頂。

秋子若在他懷中,淚水悄悄地滑落,他的回答,讓她明白父親的話是正確的,他愛的是會畫畫的伙子若,一旦她失去了唯一的才能,就什麼都不是了。

她伸手擁緊他的背,這個溫暖的懷抱,能夠永遠屬於她嗎?

她不知,也不敢去猜臆,只能一日日這樣過下去……

秋子若的不安,在見到眼前的女子梭,升到最高點。

這個各喚文容月的美麗女子,是司徒悅文的青侮竹馬,才藝雙全、家世顯赫,與司徒悅文不論外貌、家世俱相當,站在一起時,只能用天造地設、一對璧人來形容,她的出現,讓秋子若益形自卑。

更讓她難過的是,她見到司徒悅文和文容月相談甚歡的情景,心中如同打翻醋罈般,酸味四溢,卻因自卑不安,什麼都不敢說、不敢做,只能呆坐在一旁。

司徒悅文察覺她的沉默,笑問:「子若,你怎麼不說話?」

「我不想打擾你們相聚。」她迅速地瞥他一眼,又垂下頭強笑道。

他早將她的表情看入眼裏,對她吃醋的模樣,只覺得有趣,而且可愛得讓他想逗她。

「容月常來,和親人沒兩樣,她的個性大方,你們應該會成為好友。」他沒有說任何安撫她的話,反而大力稱讚文容月,只為享受她為他吃醋的模樣。

秋子若聞言,更加安靜不言。

文容月瞧著司徒悅文揚眉輕笑的得意樣,不由得挑眉。

這個男人是故意想惹他的小女人生氣嗎?欺負愛着自己的女人,似乎是男人的劣恨性。既然他這麼想讓他的小女人吃醋,她索性也摻一腳玩玩,非得讓他由笑變哭,教他知道真讓心上人吃醋,倒霉的是他自己。

「是啊!我和三哥就像是親人,親到兩家的雙親,都想讓我們成為『真正』的親人呢!」文容月起身走到司徒悅文的身邊,噯昧的笑。

秋子若垂著頭,面色不改,但胃部泛酸讓她直想皺眉。

司徒悅文眉一挑,看文容月的舉動,知道她蓄意製造假象,淡聲警告道:「容月,你不要歪曲事實,爹娘想要的是你當我的大嫂。」

司徒悅文一句話,讓秋子若抬頭看他們一眼,胸口翻滾的妒意淡了許多。

「可我中意的不是大哥,而是三哥你啊!更何況你喜歡有才能的女人,我自認不是個無才女子,也算配得上你啊!」文容月微笑道,眼瞟秋子若。「像秋姑娘是個有才的畫師,所以你才會喜歡她,不是嗎?」

秋子若身子一震,又是同樣的話,這次由他的青梅竹馬口中說出,她已經騙不了自己,他是真愛她的人了。

「你不要胡說!」司徒悅文皺眉輕斥。

「我哪一句胡說?是你因她的才能喜歡上她,還是你根本就不喜歡她?」文容月輕眨着眼睫,故作不解地問。

秋子若倏地起身,強自鎮定地說:「抱歉,我現在想畫畫,失陪了。」

說罷,她幾乎像落荒而逃一般奔出大廳。

司徒悅文冷下臉,瞪着文容月道:「你在玩什麼把戲?」

「哪有玩把戲,我只是配合你,讓你的心上人吃醋啊!」文容月毫不畏懼他的不悅,仍是笑臉盈盈。

「你就是這種個性,我大哥才會不要你。」他撇唇一笑,冷冷地諷她一句,起身離開。

「什麼他不要我!是我不要他!」文容月對着他的背辯駁。

司徒悅文不理會她,只想找秋子若,安撫她受到的傷害。

在秋子若轉進芙居前,他就看到那纖弱的身影。

「子若!」他喚著,見她不但不停步,反而開始跑了起來,躲進房間就要關上門,司徒悅文一個箭步衝進門,抓住她的手讓她轉身面對自己。

「子若,你不要聽容月胡言亂語,她只是……」他的話在看見她的淚水時,戛然而止。

「怎麼哭了?」她的淚讓他的心狠狠揪緊,幾乎是慌了手腳。

「你……真的喜歡我嗎?」秋子若用含淚的眼瞅着他。

「你……哎!我若不喜歡你,又怎麼會為你做那些事?」他輕輕吻着她的眼,順着她的頰吻去湧出的淚水,輕嘆道。

「喜歡」兩字,激出她更多淚水,秋子若伸手攬住他的頸,主動覆上他的唇。

司徒悅文無是一愣,隨即摟緊她,熾熱任烈地回應她的吻。

火熱而需素的吻,瞬時燃燒了兩人,直到他們同時覺得幾近窒息,兩人才氣喘吁吁地分開,她的眼迷濛含欲,他的神情緊繃而呼吸灼熱。

「現在時機不適宜……」他急喘著按捺如潮水狂湧向他的情慾,不讓自己失去理智侵犯了她。

要她,必須在明媒正娶下,只因她值得他的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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