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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風光 -【參軍妹子護天下(姑娘上朝去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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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智慧王勳章 哥哥你好色 藝術之星 旅遊玩家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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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光 - 參軍妹子護天下(姑娘上朝去之二)

美人多嬌卻不弱,不僅出得廳堂入得廚房,
還靠著一手馴鳥絕活,在戰場上屢建奇功!

趙儂這輩子就沒看過岳連霄這般眼瘸又自以為是的臭男人,
不過是不小心把他錯認為多年不見的哥哥,撲上去表示一下思念之情,
他居然以為她是個愛到處勾引人的輕浮女子,簡直氣死她了!
但當他得知一切都是誤會後,那些不待見瞬間煙消雲散,
她對他這樣的轉變表示很滿意,愛情也在相處中不斷滋長,
最終他求來了賜婚聖旨,讓她正式成為他的妻子,
婚後除了操持家務,她也運用自己馴服的猛禽小伙伴助他打贏外族,
本以為從此以後等著他們的只會是幸福美滿的甜蜜生活,
誰知看她不順眼的婆母竟聯合佷女對她痛下殺手,好讓出侯爺夫人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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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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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7-8 00:01: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前來投奔哥哥

遼東廣寧衛,駐鎮遠堡軍營總兵大帳。

桌面上一鍋清水肉湯,一盆水煮羊肉塊,一盤蒜頭大蔥五辛碟,幾碟醬蘿卜,還有堆得像山一樣高的面餅,菜色看上去無甚滋味,但圍在桌邊的幾名將領卻是虎視眈眈的看著桌面,邊咽著口水。

參將趙魯急匆匆由帳外沖進來,額頭上的汗都沒空擦,目光先瞪向了滿桌的食物,發現滿滿當當肉都沒少一塊,他才松了口氣,咧開一口白牙在眾人之間坐下。

他隨興地拿起根大蔥,蘸了大醬咬一大口,沖鼻的辛辣滋味讓他微微眯起眼,「真是餓死老子了,那群京城來的龜孫子沒見過世面,不過來給總兵大人送個信尾巴就翹起來了,看人都用鼻孔看的,還敢挑釁咱們廣寧衛的人,老子一個打他十個還不帶喘氣的。」

另一名吳姓參將用下巴比了比唯一空著的主位。「老趙,總兵大人還沒來呢,你怎麼就吃起來了?」

趙魯一根大蔥就只剩一口了,听到這話進食的動作不由頓了一下,這不是餓迷糊了沒注意到嗎?

他連忙把最後一口塞到嘴里,含糊不清地道︰「我就想著替總兵大人試試這次做的大醬臭不臭……」

吳參將無力地看了他一眼,苦笑道︰「咱們軍營里的大醬每年都是伙房老劉下的,哪次不臭啊?沒壞已經謝天謝地了。」

趙魯根本也沒嘗出大醬是什麼滋味,就是滿口死咸,不過倒是不敢再吃了,雙手一攤靠在椅背上,放低了音量問︰「總兵大人怎麼了?」

吳參將肩膀一聳。「不確定,不過總兵大人是看了京城來的家 書之後才悶著不出來,八成又是為了家里催婚那檔子事不開心。」

廣寧衛眾將口中的總兵大人岳連霄,十年前父親亡故後,他接下忠靖侯的爵位,任遼東總兵,坐鎮廣寧城迄今。這十年來他戰功赫赫,打得女真人不敢輕易越雷池一步,卻因此誤了婚期,年紀已經二十有七的他還是光棍一個。

如果說他生得丑陋不已,言行粗鄙也就罷,但岳連霄樣貌堂堂,一身正氣,歲月加諸在他身上的是沉穩內斂。

趙魯這一批人都是從年輕就跟著他,親眼見證著岳連霄如何由鋒芒畢露到現在的深沉冷凝,自然也知道他有多受女人歡迎。

但或許就是投懷送抱的看多了,岳連霄反而益發老僧入定,這不就讓京城忠靖侯府的老夫人陳氏,也就是岳連霄的母親心急如焚了嗎?

趙魯等人隱約知道,陳氏一直想撮合岳連霄以及他外祖家的表妹陳芳兒,從三年前陳氏就派人前來遼東催婚,如果三年前陳芳兒是適婚的及笄年歲,現在也該十八了,在京城那就是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恐怕陳芳兒本人都要急了。

陳氏出自恭順伯府,恭順伯賦閑多年,一家子都不受重用,空背著一個爵位,這麼多年來,陳氏仗著是岳連霄的娘對他予取予求,每次宮里來的賞賜都被陳氏昧下不說,他的戰功甚至被陳氏用來為娘家人鋪路,逼他替陳氏的哥哥,也就是現任恭順伯陳贊求了一個兵部車駕清吏司郎中的職務。

因著一個孝字,岳連霄都忍了,橫豎他也不差這點銀錢與好處,只是陳氏的作派把兒子越推越遠,如今竟連他的婚事都霸道的決定了,背後的用意顯然是想讓如日中天的忠靖侯府拉拔恭順伯府,完全不顧兒子的喜好及為難,令他如何不怒。

帳內眾人一听到又是催婚讓老大不爽了,都忍不住唉聲嘆氣。

因為朝廷修築城牆,由山海關城一路向東北延伸,如今修築到鎮遠堡附近,其間需加強軍力防止女真人破壞,廣寧衛才會分兵駐大軍在此,平時岳連霄應該坐鎮在廣寧城內,不過最近工事進行到緊要階段,所以他便將總兵衙門的事務暫且搬到了鎮遠堡軍營。

昨天眾將們才听說總兵大人有事會回城里,今日從京城來的人必會借住在衛城的總兵府,岳連霄對那些人如此反感,八成不會回去,應當會留在軍營。

那些留營的兵將們本還以為老大不在可以輕松幾日,現在皮都重新繃緊了,桌上熱騰騰的飯菜也好像不香了。

趙魯一看用膳時辰都快過了,心一橫當機立斷地道︰「別等了別等了,都吃吧,就算被我們吃光,老大也不會介意這一餐飯的。老子的妹妹要從遼東鎮來找我了,我們可有十年沒見了,老子特地告了假,我吃完還要去城門口接她呢!」

眾人想想也是,無論前景如何,自己的肚皮還是最要緊,于是也不再拘束,紛紛伸手拿肉的拿肉,舀湯的舀湯。

就在這時候,大帳的內帳突然行出一人,穿著黑色緊身綁腿戎服,肩寬腰窄,英姿煥發,本該是邊關的大好俊兒郎,那張剛毅俊朗的臉龐卻充斥著冰冷與慍怒,令人望之喪膽,便是眾人偷偷議論的岳連霄了。

一時之間,大帳中的肉呀湯呀全懸在了半空,眾人瞬間安靜。

本就是用膳的時刻,岳連霄自是不會管這群人吃吃喝喝,他只是揉碎了手中的信紙,垃圾般扔在一旁,渾身戾氣地走出軍帳。

果然是陳氏的來信,一方面要他快些告假回京娶了陳芳兒,另一方面又說他長年不近女色,怕他婚後橫沖直撞會傷了陳芳兒,送來兩個通房為他侍寢。

光是陳芳兒這個名字已經夠令人反感,那兩個送上門來的通房更是直接點燃了岳連霄的怒火。

岳連霄出了軍帳,直接行向了軍營里接待外人之處。

那也是一頂軍帳,安在軍營的營門之外,在炎熱的季節里因為不像其他營帳那樣長期通風使用,里頭的味道有些一言難盡,忠靖侯府派來的人在里頭待不下去,又自恃身分,便闖進去找了趙魯等人的碴,然後就被打成狗。

如今帳里的人皆是鼻青臉腫,哼哼唧唧的互相抹傷藥,一邊還用著極為不堪的字眼咒罵著東北軍營里這群大老粗。

「什麼玩意兒!不過一群狗熊般的東西,竟敢動忠靖侯府的人,待見到侯爺,讓侯爺將他們全砍了!」

「那姓趙的參將還說什麼咱們擅闖軍營犯了軍規,我呸!侯爺在遼東那就是王,皇帝老子的命令都可以當耳邊風,軍規算什麼東西……」

岳連霄剛走到帳外,听到的就是這一番話,他眼中冷光更甚,拳頭都握緊了。

忠靖侯府若專出這樣大逆不道的廢物,那麼離滅門也不遠了。

當他踏入帳中,原本大言不慚的侯府來人們有一瞬間的靜默,但隨即說話最囂張的那幾個管事和親衛頭子眼中露出喜色,一改方才的跋扈,滿臉都是巴結之色。

「侯爺您來啦!您都不知道,咱們幾個在這廣寧衛大營里被欺負慘了,您可要為我們做主啊!」

「是啊是啊,我們特地為候爺護送嬌滴滴的美人們來此伺候,想不到那些人連營門都不讓我們進……」這個管事說著話,一面向站在牆角的兩名美貌侍女使眼色。

兩名侍女也知道自己大老遠被送到遼東是為了什麼,便一口一聲爺,嬌滴滴地朝岳連霄偎了上去。

「滾!」岳連霄毫不憐香惜玉,一人一腳將美人送到了營帳之外,接著朝著帳內張口結舌的侯府來人們冷聲道︰「議論天子者,拖出去砍了,擅闖軍營者,每人領一百軍棍,扔出大營。」

他眼神如刃,緩緩由他們身上劃過。「還留有命回京的人,告訴你們老夫人,若忠靖侯府的人再妄議天家之事或侮辱軍營兵將,本侯絕不輕饒!」

語畢,他也不管背後的人如何求饒,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整整花了五日,中間還橫越了遼河河套地帶,趙儂終于來到了廣寧城之外。

與高大豐滿的東北女人不同,趙儂肖似江南出身的母親,身段嬌小玲瓏,眉似遠山,唇如朱砂,眼眸總似蘊含著朦朧的霧氣,天生就該讓男人沉溺在這一汪秋水之中。

這樣嬌柔精致的小姑娘,立在了雄偉高聳的城門外,一襲黃色粗布薄襖裙,腰上別著羽翎裝飾的禁步,遠遠看上去有如東北雪原上的一朵冰凌花,嬌嬌怯怯,卻能在雪地之中傲然生長。

來往的粗豪漢子們都看呆了,還有個差點撞上城門的柱子。

習慣了眾人對她外貌的特別關注,趙儂也不惱,只是像個土包子般昂著頭直勾勾盯著這座城門,旁人或許以為她是被城門的巍峨所懾,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惱著自己忘了備好路引,廣寧城這樣重要的軍事要塞,沒有路引她壓根進不去……

想來她那粗枝大葉的兄長趙魯也不會想到她進不了城門這回事,幸好兩兄妹相約的地點就在這城門口,雖說兩人十年沒見了,總該還是認得出來的吧?

在趙儂五歲那年,父母因意外過世,大她七歲的趙魯為了養活妹妹,便將趙儂交托給住在遼東鎮的大伯父一家,自己則是投身軍旅,賺來的軍餉每隔半年便隨商隊送至趙大伯手中,到今年趙儂及笄了,其間她沒有再見過兄長一面。

趙魯不會知道,她在遼東鎮過的是怎樣的生活。

大伯父根本不把她當成一家人,因著她實在生得好,讓大伯父的女兒十分嫉妒,于是大伯母便讓小小的趙儂一個人住在大山林子邊的茅草屋里,只一日一頓粗食就再不管她,逼得她從小就得學著自力更生。

小時候肚子餓了,她就自己到山里撿些干果野菜等裹腹,也算是運氣不錯,還沒有一個水缸高的小娃兒獨自入山,居然沒被野狼老虎叼走。

漸漸長大之後,因著撿回來的山產都會被大伯母和姊姊惡劣搶走,反抗還會遭來一陣毒打,趙儂便學聰明了,化明為暗,寧可翻過大山用山產和住在山另一頭的人交換食物及生活用品。

山的另一頭住的是一群乞列迷族人,是前朝時被遷移至遼東鎮之地的女真人,隨俗而治,如今早已與當地居民同化,習慣農耕、飼養禽畜,學習著一樣的語言文字。

想當年乞列迷族人人都有一手馴鷹的好本領,前朝皇帝要求朝貢時除了野獸皮毛、糧食布匹,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馴服的猛禽。

趙儂一張漂亮的臉蛋算是討了乞列迷族人的喜歡,她在山的另一頭混得如魚得水,不僅送過去的山產受歡迎,族人們也喜歡與她相處,教授她文字武藝等等各種讓自己活下去的技能。

趙儂自是來者不拒,最後連馴鷹的本事都學會了,甚至青出于藍,培養了屬于自己的一窩猛禽,只只都被她當成家人般疼愛。

然而回到遼東鎮的小村里,她又會變回那個沉默寡言的小可憐。

自從學了本領,大伯父一家如何苛刻她的膳食及生活她都不再反抗,反正翻過山就能吃飽,學會了夠多的字之後甚至開始試著寫信至廣寧衛給趙魯,每月不輟。

意外的是,趙魯竟然回信了,他在軍營里也學會了寫字,那封隨著軍餉送回的信件,讓趙儂第一次哭紅了眼,連大伯母罵她喪門星,搶走所有趙魯捎帶給她的禮物她也不介意。

之後兄妹間的通信,經趙儂要求都直接透過驛站傳遞,再也沒經過大伯父一家。

她知道哥哥為她付出了什麼,所以信中從不說苦,只說著遼東鎮的奇峰峭石、名剎古寺,那里的魚有多鮮,米有多香,絕口不提所有會讓趙魯煩憂的事,兄妹兩人即便十年不見,卻因為魚雁往返感情更勝以往。

一直到趙儂終于及笄了,趙大伯一家開始算計把她賣給聲名狼籍的富商為妾室換彩禮,她決定不再容忍這一家人。

最後一封信,她告訴趙魯自己會到廣寧城投靠他,然後設了局解決了趙大伯一家的糾纏,便瀟瀟灑灑地輕裝上路,尋兄去也。

就在她站在廣寧城門外懊惱不已的時候,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她本能地抬頭望去,馬上騎士一身黑色戎服,面貌因為背光看不清楚,但身材頎長精壯,讓她無端生出幾分期待。

是哥哥嗎?哥哥投軍,自是一身戎服,他從小就像父親,有著健壯的體格,十年過去,生得這般威武也不奇怪。

騎士來到城門前便拉韁翻身下馬,那俐落矯捷的風姿幾乎迷了趙儂的眼,即使此人可能是自己親生哥哥,也惹得她芳心一陣猛跳。

「哥?」趙儂往那個方向不太確定地喊了一聲。

那人似乎沒有听到,繼續往前行,趙儂隨即听到城門口的守衛對他喊了一聲將軍。

就這一喊,她幾乎可以確定了,哥哥的信上說他不久前升任參將,那不就是個將軍嗎?

「……你怎麼這麼久才來,我都怕自己進不了城了!」

城門前的岳連霄從沒听過這般清脆柔膩的叫聲,要進城的身形一滯,回頭一看,便見一個身形嬌小、眉眼極為出色的小美人兒朝著他撲過來。

這樣投懷送抱的事他遇得多了,通常都是一腳踢開,但這次或許真是被美色所迷,岳連霄怔愣了這麼一下,小美人兒居然成功地沖進他懷中抱住了他。

當那嬌柔身軀貼上他的那一刻,一陣香風竄進岳連霄鼻腔,方才讓他清醒過來,暗恨自己大意,如果這是個刺客,那他現在已經死了。

「放手!」他冷聲道。

這會兒換趙儂嬌軀一僵,即使十年沒見,她也相信趙魯不可能用這種口氣和她說話,于是她連忙縮回手抬頭一看,心跳失序了一拍。

這男人……生得好好看,但絕不可能是趙魯!

趙魯的臉她還依稀記得,並非這樣劍眉星目,而是濃眉大眼,笑起來帶股憨厚……也就是說她不只認錯人,還抱錯人了。

「抱歉,我……」趙儂急急忙忙松手退開,充分感受到對方的怒氣,她懷疑自己再晚一會兒放手,說不定會被他一腳踹飛。

然而道歉的話才起了個頭,渾身冷峻的岳連霄壓根沒理會她,頭也不回地進了城。

被拋下的小美人眼楮瞪得大大的,小腳一跺,自有一股嬌氣。「什麼人這樣小氣,我都賠禮了,還是個將軍呢!希望哥哥別是這個樣子……」

就在她嘟嘟囔囔腹誹岳連霄時,又是一匹快馬行來,這次趙儂不敢妄動,仔仔細細地看著馬上和方才入門那將軍一樣穿著黑色戎服的騎士。

對方一樣是俐落地下了馬,卻沒有即刻入城,而是在城門口左顧右盼了一陣,而後毫不遲疑地朝著趙儂行來。

趙魯驚艷地看著長得與娘親有七成相似的妹妹,不由露出欣喜的微笑。「阿儂!這麼久沒見,想不到你生得這樣標致了。」

听到兄長親切的叫喚,趙儂這會兒真的確定了,尖叫一聲撲到趙魯懷中,眼楮當下紅了。「哥,我等了你好久!我忘了換路引進不了城,剛才還認錯人嗚嗚嗚……」

因著她一聲驚叫,不遠處已經入了城門的岳連霄回頭一看,恰好看到趙儂投入趙魯懷抱那一幕,斜飛入鬢的眉聚攏,內心當下泛起一種煩悶且不悅的感受。

哼,為了進城四處投懷送抱,這水性陽花的女人居然還懂得傍上趙魯?

看著趙魯的神情似乎很是享受美人在懷,岳連霄冷目微微一眯,顯然他對下屬的操練還不夠,才讓他們有精力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趙儂雖然沒有路引,但戶籍文 書卻是帶在身上的,因為她已經決定到廣寧城落戶,有了身分證明再加上趙魯的保證,她毫無阻礙地進了城。

兄妹兩人是由北城門入,一進去就是北大街,北大街及南大街貫穿了整座廣寧城,坐落城池中心的是一座鼓樓,上面插著寫著岳字的軍帥大旗,從城門口就可以隱約看到。

而趙魯的宅子在城中心,離鼓樓並不遠,他索性牽著馬,帶著妹妹慢吞吞地走路回去,一邊向她介紹廣寧城的風景街道。

趙儂听著趙魯形容城西北那座萬翠山上的蒼松翠柏,城南牛羊交易及各式商販的熱鬧滾滾,還有廣寧左右衛的駐軍位置等等,听得是津津有味。

寒暄得差不多了,趙魯突然話鋒一轉。「阿儂,你怎麼突然說來就來?大伯父一家呢?沒人送你來,之後你怎麼回遼東鎮?」

對趙儂而言,這是個掃興的話題,讓她盎然的興致少了一半。

「再不回去了,我就和哥哥你住在廣寧城。」這事遲早得坦誠,但其間曲折只怕需要賣個乖才好,所以趙儂一臉無辜地嬌聲道︰「大伯父的腿被人打斷了,大哥被揍得起不了床,大姊被抓去當不知哪家富商的小妾,最後大伯母帶著一家跑了,也不知道有沒有被抓到,所以我才會來投靠哥哥。」

「你你你說什麼?」趙魯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妹妹,不解她如何能輕松自在的訴說大伯父一家的慘況。「大伯父他們怎麼會發生了這種事?」

「這就說來話長了,哥你不知道,從你把我扔在遼東鎮,大伯父一家就把我趕到山邊的茅屋自己住了,你每次捎去的禮物和銀錢從來沒有落在我手上,大伯母一天只管我一頓飯,量少也就算了,還多是豬都不吃的粗食,能活下來還是我機伶……」

因著她弄垮了大伯父一家,這件事還是要向兄長交代,她索性不再報喜不報憂,老老實實的把這十年來自己過的是什麼日子原原本本交代個清楚。

果然趙魯听得拳頭都硬了,黑著臉道︰「大伯父他們太過分了!你被欺負成這樣,怎麼不早跟我說?」

「哥你在邊關打仗,難道還能跑來遼東鎮幫我?」趙儂忍住白他一眼的沖動,委屈兮兮地道︰「我若是和你說這些,你又不能來找我,那還不急死?萬一你精神不集中在戰場上有個差池,那我怎麼辦?」

小鳥依人再加上楚楚可憐,身為哥哥的人立刻中招。

「你……你辛苦了。」看到妹妹這麼乖巧體貼,趙魯感動得不行。「那你方才說大伯父一家跑了又是怎麼回事?」

趙儂那幽怨的神色突然一收,俏皮地指著自己一張清妍的臉蛋。「哥,你說我長得怎麼樣?」

「我妹妹當然生得好看!」趙魯不假思索地回答,還頗引以為傲。「你不知道,咱們娘以前是江南遠近馳名的大美人,爹那時身為游商到江南做買賣時,被娘迷得神魂顛倒,想盡辦法才娶到她,你生得和娘這麼像,那肯定是漂亮!」

「是啊,就因為生得好,大伯父一家不就把心眼放在我的婚事上了嗎?」趙儂說起這段過往,還是覺得心里不太舒服。「他想將我賣給一個姓劉的富商做妾,私底下和人要了一百兩,這件事連問都沒問過哥哥你,他們還想著說好了日子就把我迷昏抬走,當我听到這件事的時候,整個人都氣炸了……」

她聲音細嫩,卻抑揚有致像在說故事一樣,趙魯自然也隨著她的話聲一起氣炸了,才想來句狠話發作一下,但趙儂接下來的話又讓他眼角一抖,想說的全卡在喉頭。

「所以我便請人去鎮上散播謠言,尤其鎖定那些有錢有勢的老頭子,說趙大願意把漂亮佷女給人做妾。」

「這是什麼用意?」趙魯茫然,濃眉都快連成一線,妹妹一波操作讓他听不懂了。

這很難懂嗎?趙儂一副他光長個子不長惱的遺憾表情。「大伯父一直想把我賣個好價錢,可是沒少在鎮上吹噓他有個貌美的佷女,才勾得那劉姓富商上勾,我這麼一散播謠言,其他那些老頭子如果看上我了,個個都拿錢砸大伯父,想納我做妾,你說依大伯父的貪得無饜,發現這樣來錢快,他收不收?」

「那肯定收。」趙魯年輕時就知道趙大伯貪,才會用軍餉吊著他幫忙照顧趙儂,但听到這里,他才確定這門唯一的親戚連心都是黑的。

趙儂忙不迭地點頭附和。「是啊!這里劉老爺給了一百兩,那里陳員外又是一百二十兩,還有個馬舉人給了一百五十兩,一次來這麼多銀子大伯父都要喜瘋了,不出我所料他惡從膽邊生,每家都應了,彩禮照單全收,想找個晚上帶著銀子和全家人偷跑,吞了所有的銀子,誠實又正義的我自然不能看大伯父誤入歧途,于是我將他偷偷埋在院子的彩禮沒收了,提前通知那些給了錢的老頭子們說趙大要逃,之後我就躲到山的另一面……」

誠實又正義說的是誰?趙魯臉一抽一抽的,大抵也猜得到接下來的發展了。

「所以大伯父拿不出錢償還,也找不到你抵債,就被打斷了腿,大妹被其中一家帶走,大哥被揍得臥床起不了身,大伯母賠償不了那麼多銀子,只好帶著家人逃了?」

「哎呀!哥你總算聰明了一回,猜得一點也沒錯。」趙儂在他肩上拍了一記,完全忘了賣乖這回事。

趙大伯一家出了事,她便趁機到村長那里賣慘,欲將自己的戶籍遷出,說要去投靠哥哥,村長早就听說趙魯升官的事,自然全力幫忙,她這才能無後顧之憂的來到廣寧。

「那些彩禮呢?」趙魯問道。

「總共三百七十兩,我換成了銀票,來廣寧的中途花去十兩,剩下的都在這里了,給你。」趙儂由懷里掏出一個荷包,塞到趙魯手中。「哥,你這麼多年的軍餉全被大伯父一家貪了,這三百七十兩還不夠大伯父欠我們兄妹的,這錢咱們拿著一點也不虧心!」

他可以收回妹妹好乖巧的幻想嗎?才及笄之齡,心眼就和篩子一樣,錙銖必較,算計得大伯父一家險些家破人亡。趙魯瞪著嬌俏的趙儂,想罵又舍不得,一度欲言又止。

不過他雖直率,卻非不知變通之人,反正是些不義之財,那些老頭子色欲薰心不是什麼好人,大伯父一家也算惡有惡報,妹妹坑了他們就坑了唄!

他將荷包推回給她。「這些銀票是你……呃,辛苦賺來的,哥不要,你留著買兩朵頭花戴戴。」

多大一朵頭花需要上百兩銀子?

趙儂聞言噗嗤一笑,把荷包又塞回懷中,高興地摟住趙魯的手,兩人也走到了趙魯的宅子前。

趙魯是參將,朝廷會分配匹配他職級的住處,他的宅子正好就與總兵府一牆之隔,也因此剛回到總兵府門口的岳連霄,恰恰就將趙家兄妹兩人先是拉拉扯扯,後又親親熱熱的一幕盡收眼底。

簡直傷風敗俗,不堪入目!

岳連霄本就心情不佳,現在看到趙魯隨隨便便就被個放蕩不羈的女人勾搭上,還帶回家了,那惱火更是蹭蹭地往上冒。

于是他多行了兩步,來到趙魯與趙儂眼前。

兩兄妹正談笑著,驀地前頭堵了個人,齊齊抬頭一看,同時被一身冷厲氣勢的岳連霄震懾得說不出話,只能一臉莫名地看著他。

人來人往的街上,岳連霄還是會留給趙魯幾分面子,他隱諱地冷聲道︰「趙魯,記得你參將的身分,你在外代表的就是廣寧衛的臉面,別把什麼香的臭的都帶回家!」

說完,他帶著寒意的眸子掃了趙儂一眼,轉身回到總兵府。

「哥,那人是誰啊?他口中什麼香的臭的,該不會說的是我吧?」趙儂陰著俏臉看向已然緊閉的總兵府大門,不滿地問道。

「那是咱們廣寧衛的總兵大人,叫岳連霄,身上還有個忠靖侯的爵位,年輕有為,正氣凜然,他一向嚴肅,潔身自好,看到女人從沒有個好臉色。你不知道今天有人送了兩個美人給他,長什麼樣都還沒看清楚就被他一腳踢了出去!他今天情緒不佳,才會語氣嚴厲了點,應該不是針對你。」

整個廣寧衛的將士對于岳連霄都有著謎樣地崇拜,趙魯很自然地替他開脫。

趙儂不以為然地看向趙魯,卻在自己哥哥眼中發現閃耀的光芒,便默默把反駁的話吞回肚子里。

想起方才在城門口的時候,她認錯人不小心抱了岳連霄被他狠狠斥退,之後又被他看到自己與趙魯摟摟抱抱,由岳連霄說的話推斷,他顯然誤會了她的身分,以為她是什麼不三不四的女人,四處勾搭。

那家伙雖然長得不錯,身材也挺有看頭的,但眼神差得離譜,肯定罵的就是她!

于是英偉的岳總兵大人自此開始,便在趙小美人心中成了一個自以為是的討厭鬼。

兩兄妹聊著聊著進了門,趙儂東張西望地看著這個陌生的院子。

趙魯的新宅勉強算是個兩進院,座北朝南但並不制式,規格相當簡單,入門沒有影壁及垂花門,直接就是一個空曠的大院子,可以清楚地看到正堂堂屋是三間房,屋門開在東側間,火炕安在北面,西間則是萬字炕,也就是房間三面都圍著炕,通常是用來做祭拜的正房,而正中是灶房,燒火時可以將兩側房間的炕都燒暖。

至于第二進,不用看也知道是些客房、倉庫、柴房及茅房之類的地方。

「怎麼院里什麼都沒有啊?」趙儂詫異地看著院內。

除了牆邊一口井,只有棵大梨樹,現在這時節梨花剛謝,樹上綠色的掛果已經有小半個拳頭大,弄得一地殘花泥濘,顯得有些雜亂。

趙魯抓了抓頭,「這房子到手才不到幾個月,來不及整理。」

趙儂抿了抿唇,如果說這麼多年哥哥改變最大的就是體型,那麼改變最小的就是邋遢。

院子可以一眼望盡,沒什麼好看的,趙魯便帶趙儂進了屋子,院子的單調原只是讓趙儂納悶,但屋里簡直令趙儂驚異,差點沒掩鼻沖出門。

「哥!你這屋里剛遭賊了?」東屋的炕上堆著滿滿的雜物,亂得不行,炕桌上還有剩下吃食的碗盤,里頭都長毛了,還有屋角堆得像山一樣高的衣服,髒得都看不清顏色。

「那個……」趙魯也找不到借口了,對他來說屋子就是個睡覺的地方,休沐回來就是連睡幾天,肚子餓就去隔壁總兵府蹭飯,誰有空去打理內務。

「你不整理房間就罷了……」趙儂幾乎是抖著手指著那堆髒衣物。「但你該不會都沒洗衣服吧?那你穿什麼?」

趙魯干笑兩聲。「我沒時間,反正衣服也不臭,正面髒了就穿反面羅……」

她隨即遠離了他兩大步,瞪著他的眼神是嫌棄加驚恐,嬌嫩的聲音都拔尖了。「你離我遠一點,我剛剛居然還抱你了,我的天爺啊實在太惡心了!」

「這軍服在營里有人洗的,和……和家里的衣服不一樣。」趙魯有些氣虛的為自己辯解。

他這身戎服雖說在軍營有人洗,但也要他有乖乖洗澡更衣啊!

趙儂哪里會不理解他,不由閉上眼甩了甩頭,將腦海中恐怖的骯髒想像甩去,「不行不行,這些東西都得扔了,我全部重新買過,打死我也不要拿那些碗盤用膳!還有你那些衣服若穿上山,只怕薰得連野豬都要跑,我才不替你洗,也得全扔掉。」

「明明不臭的,怎麼都比野豬香點吧……」趙魯小聲囁嚅,但這樣的反駁到底在趙儂指控的眼光下消失了尾音。「好好好,你要扔就扔,你想買什麼就買,多少銀子我給你……」

明明妹妹的腰肢都不知有沒有他胳膊粗,嬌小柔弱得很,可是面對她的質疑,他就是沒來由的慫。

趙儂拍了拍藏在胸前的荷包。「那不必,姑娘我有錢,三百多兩呢!」

趙魯忍俊不禁,又露出了一口白牙,只覺自家妹妹花容月貌,連使小性子都可愛,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頭。「橫豎你缺錢了就找我拿,可是我沒辦法陪你去采買,今日我是請假來的,晚點就要走了,不過你放心,沒幾日就換我休沐了,很快會再回來。這里你先住著,屋里隨你折騰,有事的話可以到隔壁總兵府請人幫忙傳話到鎮遠堡的軍營給我。」

隔壁?想到那自大狂的大冷臉,趙儂本能的嬌軀一抖。「我才不要找隔壁,我自有辦法聯絡哥哥。」

「喔?什麼辦法?」趙魯不以為意地隨口問道。

他以為會得到什麼花錢請人送信之類的答案,想不到趙儂給了他一個天大的驚喜。

她將他拉出了東間,回到院子里,而後在他疑惑的表情中,拿起了自己身上的羽飾禁步,突然放到口中吹了一下,卻沒听到什麼特別的聲音。

趙魯這才發現,趙儂掛在腰上這個精巧的裝飾品原來是個笛子!

「你……」他的話都還沒能問出口,突然听到了振翅的聲音,而後一抹影子如流光般由他頭頂飛過,在他完全沒辦法反應的時候停在了趙儂的手臂上。

他定晴一看,雙眼都亮了,她手上竟是只白鷹!

「這白鷹……等等,不對!」趙魯又仔細端詳那只神態傲然的白鷹,鉤喙玉爪,羽似蘆花,他越看越激動,到最後全身都顫抖了。「這、這不是白鷹,這是只海東青!是吧是吧?這是海東青吧?」

要知道海東青這種鳥極為罕見,通常是拿來當成貢品的,而自從女真的乞列迷、吾者野等部族歸順後不必再進貢海東青,連皇帝手上都只有一對,沒想到妹妹這里居然有。

他忘情地伸手想去觸踫那神采奕奕的鳥兒。「居然被你喚來了,這是你的鳥嗎?」

但在他還沒踫到時,她手上的白影飛快啄向趙魯的手,趙儂本能一閃,趙魯的手還懸在半空,頓時意識到她幫他躲過了一記鳥擊。

這閃躲的身手絕非泛泛之輩,要比鳥的反應還快,但妹妹這樣嬌柔的弱女子,怎麼可能這麼厲害?

趙魯有些迷惑,隨即又覺得應該是個巧合,不過他也察覺了自己的魯莽,要被這猛禽啄一口,手上肯定是一個血洞。

「哥你小心點,被它啄一口可不是好玩的。」趙儂安撫了下手上的鳥兒,而後大方的將鳥兒遞到趙魯面前,讓它站在他的手臂上。「這以前是我的海東青,現在是你的啦!這見面禮你喜歡嗎?」

趙魯雙目圓睜,狂喜道︰「我的?見面禮?你要送給我?」

「嗯,以後它就是你的伙伴,要替我們送信的,你可要好好待它。」趙儂有些不舍,但她相信自家哥哥會好好對它,還是忍痛送了出去。

她由懷中取出了一支哨子給趙魯。「這哨子能吹出和我方才的笛子一樣的音波,是用來召喚它的 …比較挑食,不吃獸肉愛吃魚,而且只愛吃大白魚,哥哥你前五日每日喂它一條,之後三日一條、五日一條,最後十日一條就好,每天與它玩一回,多與它親近,多稱贊它,漸漸的它就會認你為主……」

她又絮絮叨叨地說了不少馴鷹的技巧,趙魯這才驚覺這只海東青應該是妹妹自己馴服的,不由對她刮目相看,憐惜更甚。

她在遼東鎮時究竟吃了多少苦,居然連馴鷹都學會了!

「謝謝你了妹子,我會好好照顧它的。」手上英姿颯爽的鳥兒趙魯真是越看越愛,拍著胸脯大力保證。「對了,我該怎麼叫它?它可有名字?」

「當然有啊!我替鳥兒們取的名字一定都是最適合的!」

提到這個,趙儂一臉得意,她手上的猛禽們每只都養得白白胖胖,虧得取了那些好名字。

「叫什麼?」趙魯期待起來。

他料想應該是雷電、奔月、絕影之類霸氣又響亮的名字吧,詎料趙儂口中說出的名字差點沒讓他連人帶鳥摔個大馬趴。

「它的名字啊,叫狗剩!」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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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7-8 00:02:3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誤會加深引沖突

因著是請假來接趙儂,當日趙魯便回了軍營,不過估計趙儂接下來會在城中大采買,其中不乏大件的炕櫃、炕桌等東西,他臨行前還是到隔壁總兵府替趙儂借了一個小兵,在這幾天替她搬東西跑腿,也順便請他們照看照看妹妹。

沒幾日又輪到了趙魯休沐,他心急火燎的一大早就想從鎮遠堡軍營回城的模樣,看得岳連霄極為刺眼,心忖這趙參將還真是被那女人迷得不輕。

如果那女人只是想求個庇護才纏上趙魯,並沒有做什麼違法犯紀之事,岳連霄對此也只能睜只眼閉只眼,他雖看不過去,卻不好去干涉弟兄們想抱什麼樣的女人。

比如他自己不上青樓,難道非戰時還能禁止其也將士去青樓發泄一番?這手也未免伸得太長了些,總兵的職務不是用來管這些雞毛蒜皮小事的。

趙魯自是不知自己被岳連霄記上了一筆,心里直想著趙儂在城里不知住得習不習慣,有沒有人欺負她?

從鎮遠堡軍營騎快馬回廣寧城只需一個時辰,當趙魯回到家時接近午時,煙國里冒出的白煙無端讓他有種安心的感覺,而當他由大門進去,看到院子直接驚呆了。

也不知道趙儂去哪里弄的,屋檐上掛了不少干辣椒、干蒜頭,甚至還有干苞米,排成一列隨風招展。

屋頂上站著一排長尾山雀,他們這里俗稱洋紅兒,一只只渾身裹著雪白羽毛,帶著長長的尾巴,眼楮圓溜溜像兩顆黑珠子,看上去雪團兒似的,相當可愛,這種鳥一般不會出現在民居上,肯定是趙儂喂鳥了。

院子里沒啥大改變,掃得干干淨淨,種了些花花草草,廣場曬著被單與幾件男性衣物,應該是她替他添的新衣,井沿也晾著長豆角……光是這樣,以往被趙魯嫌棄冷清的大宅子里就有了令人向往的生活氣息。

最令他驚訝的是在院中枝葉繁茂的大梨樹後頭,她似乎建了一個大大的雞舍,但並沒有看到雞,也沒有听到啼叫。

當他走近一看,所謂雞舍前還有個木架子,上面停了幾只鳥,他張口結舌地發現這幾只鳥各個來頭不小,除了他的狗剩,還有另外一只海東青,兩頭蒼鷹,幾只跳來跳去的鷂子,一頭黑雕。

而其中一只猛禽獨立于眾禽鳥之外,自己一個架子,健碩龐大,棕羽黑翅,頭頂至脖子一圈金毛在陽光照耀下閃閃發光,神俊無比,簡直就是與生俱來的王者,那翅膀張開估計比趙儂的身高都還要長,他膽戰心驚地猜測它該不會是金鵰吧……

眾猛禽見到陌生人靠近,全警戒地盯著他,即使武功高強如趙魯,被這麼多道銳利的目光盯著也不由膽寒,連退了好幾步,相信若不是狗剩也在架子上,可能起了點安撫作用,萬一這群鳥兒群起攻擊,他都不知道自己扛不扛得過幾個呼吸的時間。

想到還留在大門口的座騎,他開始懷疑是不是休沐這幾天馬兒要借放在總兵府了。

這時候他才更體會到趙儂的厲害,她究竟是怎麼收服這麼多桀驚不馴的凶神惡煞?

一般女子平時遇到其中一只都能嚇得不行了吧?

不敢在院子里多待,趙魯進了東間,又是一愣。

如今房間里已經大變樣,成堆的垃圾與髒衣服不見,整齊清潔不說還帶著芳香的氣味,炕上多了炕櫃與炕桌,趙儂甚至幫他加了褚紅色的木質炕楞,鋪上厚厚的蘆葦炕席,炕桌上還有盤菇娘果,紅黃交雜,他忍不住上前抓了幾顆,邊走邊塞進嘴里。

經過灶房,他看到了本來沒有的酸菜醬缸與大醬缸,灶上掛著臘肉與臘腸,鐵鍋里不知炖著什麼香得驚人,嘗著口中酸酸甜甜的滋味,他益發佩服妹妹會過日子,明明他才離開十天,趙儂就是有辦法布置得好像在這里住了十年。

來到西炕間,原本臨窗縫衣服的趙儂早就看到趙魯入門後的動靜,收了最後一針才迎上來,笑道︰「哥你終于回來啦!我還以為你一早就會到了,鍋子里悶了排骨炖豆角,再一會兒就可以吃了。」

「本來是一早要回的沒錯,但總兵大人不知吃錯什麼藥,早上找我操練了一頓,這不拖到現在才回。」趙魯早被灶房的香味弄得饑腸轆轆,但還是忍住讒蟲,先關心妹妹的日常。

「這幾日在這里過得可好?」

趙儂點了點頭,還別說,光看這模樣當真乖巧到不行,有個嬌滴滴的妹妹總是讓人手癢,趙魯忍不住又把爪子放上趙儂的頭頂揉了揉。

她忍住拍開他手的沖動,說起自己這陣子的生活。「你不是交代了隔壁的總兵府照顧我嗎?他們派來的人叫阿晟,常常過來幫我的忙,炕櫃什麼的家俱都是他幫忙搬的,食材用品也是他陪我去采買,這幾日我們已經混熟了。」

「阿晟?」沒听過的名字,趙魯也沒去深究是哪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兵,「你一個姑娘家獨居怕不怕?有人來找麻煩嗎?需不需要哥哥幫你買個下人?」

「不用了。」她在遼東鎮的時候,五歲就被趕出去獨居了,能有什麼好怕的。她指著窗外,自信地一勾唇角。「我院子里那些小伙伴你也看到了,誰敢來惹我啊!」

趙魯也跟著笑了。「你的小伙伴當真聲勢驚人,我方才過去看,連動都不太敢動,尤其是最大的那一只可是金鵰?那威勢不是一般禽鳥能比,居然讓我有看到總兵大人的感覺。」

想到岳連霄那懾人的氣勢,再聯想到自家金鵰平時囂張的神態,趙儂不由噗嗤一笑。

「還別說,真有些雷同。這種鳥狂傲凶暴,力敵千鈞,連厲子都能抓得起來。

「我手底下的金雕就這麼一只,還不能完全算是成鳥,再幾個月等它長成了,展翼的長度能比哥哥你還高。我也是和它磨了好久才得到它的認同,但其實它並非認為我主,或許哪天遇到適合的人,它才會真正被馴服吧。」

往常馴鷹之法有熬鷹之說,也就是不讓老鷹睡覺,一連幾天消磨掉它們的野性,就算初步馴成也有用餓鷹的方法,顧名思義不讓老鷹吃肉,餓昏了就用冷水澆醒,數次反覆之後鷹就會乖了。

除此之外,甚至也有凍鷹或者是鏈著老鷹不讓飛,用疼痛逼其就範等等,這些方式對趙儂來說都太殘忍,至少她是不忍心用的,所以她的小伙伴們都是她辛辛苦苦在山林里尋來鳥蛋或幼雛,由孵化開始馴養,待之如親,再加上她似乎天生很得猛禽的好感,輕易能從行為上讀懂它們的需求,故而連連馴化了十幾只都未曾失敗。

唯獨這只金鵰她從幼鳥開始養了好幾個月,還是對她愛理不理的,雖然會听她的笛音飛回,偶爾也會在她提供的庇護處休憩,卻甚少主動飛到她手上。

「哥哥要再去看看鳥嗎?雖然我沒辦法讓金鵰飛到你手上,但其他的應該可以……」

趙魯擺了擺手,打斷她的話。「不了,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麼更重要的事?」趙儂不解,在她心中小伙伴們就是最重要的。

趙魯指了指隔壁灶房,苦著一張臉揉了揉肚子。「那排骨炖豆角究竟能吃了不?你哥我餓得前胸貼後背,現在帶我去看鳥,不管哪一只在我眼中看起來都像鐵鍋炖大鵝啊……」

休沐這幾日衣食住行有人打理,趙魯過的簡直是帝王般的生活,他簡直都不想回營,拖拖拉拉才在最後一刻帶著妹妹給的食盒走了。

過了一個時辰多,天空傳來一聲鷹唳,趙儂從屋子里出來,抬手遮著額頭眯眼看了下太陽,其實廣寧這里沒有遼東鎮熱鬧,氣候也干燥些,人口更是少了許多,但她就是覺得這里的陽光格外溫暖,照在身上分外舒適。

相較之下,遼東鎮給她的記憶大多都是不好的,趙大伯一家對她而言並不是親人,能夠令她懷念的也只有與乞列迷族人相處的點點滴滴,但那也是同情居多,並不是親情。縴手一伸,一抹白影忽地穩穩當當停在了她的手上,是海東青狗剩。

她不疾不徐地先喂了手上的鳥兒一塊風干魚肉,才取下它腳上的紙條,果然是趙魯傳信來說他已安然回到軍營。

「好狗剩,先休息會兒再回吧。」她摸了摸手上的鳥兒,而後輕輕一揮,便讓狗剩自己飛回院子里的木架上,一回頭便見到一清俊青年站在了院門口。

青年一臉驚訝地看著大梨樹的方向,心中猜測方才那羽色雪白的鳥兒難道是海東青?

「阿晟,怎麼站在外頭呢?進來吧!」趙儂朝他招了招手。

阿晟今口穿著深藍色的長衫,是南方的打扮,看上去倒像個文人,雖然長得好看,但他臉色有些蒼白,身形極瘦,每每和趙儂說話都給人一種害羞的感覺。「趙姑娘你好……」

「說了八百回別叫我趙姑娘,叫阿儂就好,你怎麼這麼瞥扭呢!」趙儂皺了皺鼻子。「那我是不是也該叫你岳公子?」

「不不不,還是叫阿晟好,而且……而且我不姓岳。」阿晟靦腆地一笑。

「你不姓岳?我以為總兵大人的私兵家將都是和他一個姓的,抱歉啊。」趙儂真是這麼覺得,遼東總兵府在廣寧城,副總兵府卻在遼東鎮,至少她在遼東鎮看到的副總兵私兵和副總兵都是一個姓的。

「我不是總兵大人的私兵。」阿晟連忙搖手,「我……我是他表弟。」

趙儂的笑當下僵了。「你的意思是,我這幾日居然把總兵大人的表弟當成普通小兵使喚了?」

要是被那大冷臉知道,會不會一刀把她給宰了?

「沒關系的,在總兵府里,人人都對我敬而遠之,你把我當成普通人,甚至像朋友一樣,我很開心的。」阿晟急急解釋,俊臉都紅了起來。

趙儂松了口氣,忍不住又笑了。「你也太容易害臊了,都說了是朋友,就別這麼見外。」

「我……我……我就是太內向,身體也不好,我娘過世後才把我扔給了表哥,讓我到邊關歷練。」阿晟听到趙儂願意做他的朋友,心里高興,話也慢慢說得流利了。「我在這里兩年多了,與人交流已經有進步,身體也練得壯了一點。」

瞧他那風一吹就倒的體格,趙儂搖了搖頭。「你這樣哪里稱得上壯?還得多吃點才行,練武也要持之以恆,像你表哥那樣才是真的壯。」

岳連霄那身肌肉她可是親身驗證過的,結實又堅硬,摸上去還有彈性……意識到自己的思緒似乎飄了,趙儂微微紅了臉。

幸好阿晟沒注意到,只是認同地直點頭,而後卻又搖搖頭。「我表哥那般風采可不是容易達到的,我的底子我知道,一輩子都不可能像他那麼強壯,不過我會努力吃東西和練武,至少不丟表哥的臉。」

「你很崇拜你表哥啊?」趙儂好奇,那大冷臉除了長得好,身材棒,官職高,還有什麼值得阿晟著迷成這個樣子。

「對,他戰功彪炳,百戰百勝,我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和他一樣。」阿晟話沒經過腦子便說道︰「趙姑……阿儂你也有哥哥,你應該也很崇拜他吧?」

「……我可不想和他一樣。」想到趙魯那大塊頭,趙儂俏臉微黑。

阿晟這才反應過來趙儂是女人,忍不住大笑起來。「是極是極,你的確不能長得像趙參將,那也太嚇人了。」

「是了,你就是得多這樣笑,開朗久了就不內向了。」趙儂跟著笑了一陣,「如果你真能好好把自己養壯,我就送你個禮物。」

「什麼禮物?」阿晟好奇。

趙儂領著他經過大梨樹來到鷹舍邊,今天在架子上的只有狗剩,兩只鎬子及一只黑鵰,至于另外一頭那獨一無二的王座上,停留的自然是霸氣外漏的金鵰。

阿晟簡直看呆了,他雖然幫阿儂置辦了家俱,但這鷹舍是她自己搭的,他來了這麼多回都沒注意到梨樹後還有這麼大一座玩意兒。

對他而言,這每一只猛禽都是 書上才看得到的東西,如今竟活生生的出現在他眼前,瞧那海東青驚人的美麗,鷂子的活潑輕巧,黑鵰的尊貴不凡……尤其是那只金鵰,氣勢如虹,簡直威風得令人不敢直視。

趙儂得意洋洋地介紹自己馴鷹的手段,「這些都是我的小伙伴,這只海東青是我哥的不能給你,鷂子嘛好像不太配你……我將這只黑鵰送你好了!」

「真的要送我?」阿晟驚喜地叫出聲來,連客氣一下都忘了。

剛剛他可是親眼看到海東青送信來,心里羨慕得不行,眼下就有機會可以得到一只屬于自己的黑鵰了嗎?

「本姑娘說話算話,你等會回去多吃半碗飯和兩塊肉,然後下午再來,我教你如何熟悉它。」

其實以她熟悉的阿晟,送一只體形較小相對溫馴的鷂子最為適合,但她莫名覺得阿晟身上有股難言的貴氣,雖然怕生氣質卻極好,所以想了想還是將黑鵰給了他。

至于金鵰,顯然依阿晟的氣勢是壓不服的,她完全沒考慮過。

阿晟差點像趙魯那樣伸手去摸,只是他的身分對于這方面比較敏感,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任何可能受傷的動作他都不會輕易去做,所以他只是痴痴地望著黑鵰。「它有名字嗎?」

「有啊。」趙儂那謎之自信又來了,她沾沾自喜地昂起小下巴說道︰「它的名字叫毛蛋!」

「咳咳咳咳……」阿晟劇烈地咳嗽起來,一張俊臉漲得通紅,殺了他都想不到這麼威武的鳥兒居然會有這麼一個接地氣的名兒。

他抖著唇角指向海東青。「趙參將的海東青叫什麼?」

「叫狗剩。」趙儂笑得更明媚了。「是不是很好听?」

阿晟簡直都要哭了。「為什麼要取這樣的名字?」

趙儂細眉一挑,理所當然地道︰「你沒听人家說過賤名好養活嗎?這些鳥兒都是我從剛孵化的幼鳥開始養起,一個不小心就可能夭折,所以我給它們取這樣的名字,每一只就都健健康康地長大啦!」

好有道理,阿晟居然無法反駁。

「至于那只金鵰啊,它叫……」趙儂才想說,卻被阿晟顫抖著聲音打斷。

「先不要告訴我,我暫時不想知道。」阿晟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一次太多打擊他接受不了。「我……我回去吃飯了,等下午回來,你可得讓我和……和毛蛋好好熟悉。」

回到軍營的趙魯一身干干淨淨的戎服,胡子頭發整整齊齊,簡直像換了個人似的出現在總兵大帳,險些閃花了眾將士的眼。

大伙兒正在用膳,見到他整個人看上去幾乎要比岳連霄還體面,全都忘了吃飯,一人一句調侃起來。

「嘖嘖嘖,老趙你回一趟家變得人模人樣的啊?」

「這還是第一次我發現老趙的戎服原來衣襟有塊白的?我還以為和老大那身一樣是全黑的呢!」

「是不是臭到連自己都受不了了,才甘願洗干淨啊?」

眾人之中,唯有岳連霄猜到了是怎麼回事,那嬌小美麗的身影在腦海中一閃,眸光微冷,沒有加入這個話題。

趙魯自得地咧開大嘴,比手畫腳地道︰「可不是,家里有了個女人就是不一樣,什麼都替我料理好了。現在我那狗窩可是大變樣,院子里干淨得連片落葉都沒有,屋子里一塵不染,灶房永遠都有熱水吃食,我的炕上甚至還圍了炕裙呢!還有你們說的那些髒衣服早就換新了,我腳下這雙靴子是牛皮縫的,水火不侵,昨天晚上才趕制好的。」

「對了對了,你家是多了個女人。」他們這才想起趙魯的妹妹來投靠他的事,也無甚新鮮感了。「又不是明媒正娶的媳婦兒,值得你這樣張狂?」

「這樣就張狂?」趙魯要顯擺的可不只如此,他將趙儂給的大食盒拿了出來,在眾人面前掀開了蓋子。「那你們得看看她替我準備的午膳,小雞炖蘑菇,醬雞骨,霾肉,醋溜白菜,醬爛茄子……哇,光報菜名兒老子都餓了。」

這食盒拎這一路拎得他手都酸了,但顯然打開後的效果他很滿意。

所有人看得眼楮都直了,連岳連霄的眉梢都幾不可見地動了一下,那群人乂紛紛叫嚷起來——

「哇!有沒有我們的份啊!」

「你這大醬一點兒臭味也沒有,打從當了兵我已經十幾年沒吃過不臭的大醬,你那茄子分我一口唄?」

炫耀得差不多了,趙魯才慢悠悠地道︰「哪有你們的份,這有一半是要孝敬咱們岳老大的。」

岳連霄冷眼看著趙魯將飯菜推到眼前,耳中听得他說道︰「這是要感謝老大派人替我那妹子搬家買東西的,那個小兵叫……叫什麼阿晟的幫了很多忙,我妹子很感激,所以菜多準備了些,就請老大笑納了。」

口口聲聲的妹子並沒有引起岳連霄其他想法,直覺就以為說的是愛人,但當趙魯提到了阿晟的名字,他臉色一沉,猛地站了起來。

「老大你怎麼了?」

不僅趙魯嚇到,其他人也驚呆了,當下全噤聲不語,齊刷刷地看著莫名其妙發怒的岳連霄。

岳連霄目光陰惻惻地看著趙魯。「她說這陣子幫她的人叫阿晟?」

「是啊,阿晟有什麼不對嗎?」趙魯一頭霧水。

「阿晟沒有什麼不對,你家那女人倒是好手段、好算計,懂得砂里挑金,居然挑到阿晟頭上了。」岳連霄冷哼一聲,突然轉身往帳外走。「我回城一趟,這幾日不回了,由趙魯代總兵職。」

總兵大人就這麼莫名其妙地發火,然後又莫名其妙地走了,留下大帳里一群人面面相覷,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尤其是趙魯,他剛才說什麼讓老大不高興了嗎?之後還說他妹子很會挑,挑到了阿晟,但阿晟不就是總兵府推派出來幫她的小兵,這小兵挑得好難道還錯了嗎?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四周的人已經偷偷將筷子伸向他的食盒,吃得不亦樂乎了,待他回過神來,好菜都少了一半,這時候誰還管阿晟是什麼玩意兒,趙魯筷子一抄,馬上加入了搶食的行列。

「喂喂喂你們太過分了,這是我妹子特地為我做的,雞肉好歹留一塊給老子——」

當岳連霄快馬由鎮遠堡軍營趕回,已經接近夕陽時分,他將馬扔在了總兵府門口,卻沒有進門,而是冷著臉往隔壁行去。

趙宅的大梨樹果子結得滿滿當當,風吹過去一陣梨香,趙儂早已饒汁水豐沛的鴨梨饞了很久,也不知道家里樹上這些吃起來怎麼樣,如今時候到了,還不快些摘下來過過癮。

于是趙儂等正午烈日過去,沒那麼熱的時候,趕忙將阿晟拉來一起采梨。

兩人都沒做過這活兒,除了身高所及能采到的部分,再高一點的梨兩人就一籌莫展了,由于這棵梨樹雖大,枝干卻沒強壯到能承載一個人的重量,所以兩人就沒想著爬樹。

阿晟試著搖樹,樹梢上的梨子文風不動,反倒是樹上一只洋紅兒被搖了下來,俯沖向阿晟作勢攻擊,幸虧趙儂及時吹了一聲口哨,那雪團竟似听懂了,回旋一圈又回到樹上去。

搖樹不成,阿晟又出了另一個餒主意,指著後頭的鷹舍,建議讓趙儂的小伙伴們幫忙將高處的梨采下來,趙儂只用著看傻瓜的眼神看他,小伙伴們那利爪強而有力,隨便一抓梨子沒直接爆開已經算好的。

最後兩人想了個傻方法,用竹竿分別綁上刀子與籃,一個負責割,另一個拿籃在旁邊接,這樣采收起來雖然慢,卻能保證采下來的果子都是完整的。

然而這傻方法進行沒多久,籃子都還沒半滿,岳連霄就來到樹下,鐵青著臉看著采梨的兩人。

「你們在做什麼?」

持著長竹竿的兩人轉頭,看到的就是一張大冷臉。

這張臉阿晟看習慣了,首先反應過來,也知道表哥不高興了,雖然不確定原因,只得訥訥地道︰「表哥,我們在采梨啊!」

「我怎麼不知道你這麼蠢?」這樣要采到何年何月?

岳連霄表情沒多大變化,只是眼楮微微一眯,那種從骨子里透出的鄙視卻是誰都感覺到了。

趙儂扁了扁嘴。

阿晟有些尷尬,因為是自家表哥,只能自己開口解釋道︰「鴉梨脆嫩怕摔,我們不夠高,這樹又不夠壯爬不得,所以只好……」

岳連霄默默吸口氣。「府里有長梯。」

趙儂與阿晟又是一怔,這次換趙儂眯眼看向阿晟,濃濃的鄙視。

阿晟只得回以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沒錯,他的確蠢。

「你回去。」岳連霄突然沉聲說道。阿晟以為是叫他回去取長梯,應聲後便匆匆跑離。

等院子里只剩他們倆時,岳連霄便不客氣了,用著比方才冰冷十分的目光直勾勾地鎖定她。

眼下可說是他第一次仔仔細細打量她,長得的確標致,目如秋水極為勾人,要是不知她的放蕩行徑,確實容易被她這副嬌柔縴弱的模樣給騙過去。

「你纏上趙魯我不管,但你以後離阿晟遠點,他不是你可以勾引的對象!」岳連霄話說得直接,不留一點臉面。

「你哪只眼楮看到我勾引他了?」眼力這麼差,忠靖侯的爵位錢買的吧?

趙儂沒好氣地瞪他一眼,這自以為是的家伙又在自己編故事了,不知又把她編排成什麼隨便的女人。

岳連霄完全沒辜負她的期待,直接就她不檢點的事實指責道︰「先是我,再是趙魯,現在又是阿晟。我警告你,你若乖乖的不惹事,我尚且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若讓我發現你再次行為不端,在我手下之間興風作浪,別怪我不客氣!」

趙儂可不是逆來順受的受氣包,何況他說的根本不是事實,不過這家伙的誤會根深蒂固,解釋只是浪費口舌。

打是肯定打不過,他又是哥哥的長官,不好發動小伙伴們攻擊他,眼角余光看到附近有鄰居出來張望院子里的動靜,她眼底光芒一閃,暗自露出一抹促狹的笑意。

她稍微靠近了他一些,伸手就朝他肩膀搭去。「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會怎麼對我不客氣啊?」

她靠得太近了,幽幽的香氣飄進岳連霄鼻腔,他心頭一動,本能的就伸手想推開她。

然而他根本還沒踫到她,卻听到趙儂驚叫一聲,向後倒下不說,還在地上滾了一圈,發帶都掉了,長長的頭發披散,襯著那張泓然欲泣的小臉,加上一身狼狽,看上去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就在岳連霄納悶她如何閃過自己那一推的時候,就听到地上的人兒突然梨花帶雨地哭道︰「我不過是好心提醒總兵大人肩膀上有片樹葉,總兵大人為何要出手打我……」

趙儂一邊抹著淚,一邊哽咽。「我一介孤女不遠千里前來投親,雖是身無長物,卻也是清清白白的人家,自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謹言慎行敦親睦鄰,總兵大人何苦欺我一個窮苦貧家女……」

听听她說的什麼話!岳連霄都要氣笑了,光是趙魯的照應她就不可能是個窮苦貧家女,真不懂這女人莫名其妙的在胡說八道什麼。

才這麼想著,便听到背後幾道抽氣聲,他雄軀一僵,慢慢地回頭一看,院子之外早就圍了好幾個鄰居對著他指指點點,甚至還有他們總兵府的人,個個表情都是不認同。

而抬來長梯的阿晟甚至還站在梯子上越過眾人往內瞧,自也清楚听見了趙儂的指控,不由一臉失望地看向了他。

岳連霄懂這女人在搞什麼鬼了,他轉頭狠狠瞪她一眼,卻見趙儂肩膀一縮,瑟瑟發抖地抱住了自己。

「總兵大人還想干什麼?」趙儂緊抿著小嘴好不委屈,杏眼中水光迷蒙,要不是知道她在演,說不定他都會忍不住同情她。

岳連霄當下決定不和她玩了,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他不屑與一介女流計較!于是他不再理會她,轉身離開趙宅。

他這麼一走過來,院外的人都知道他是誰,自是一哄而散,岳連霄毫無滯礙的將阿晟由梯子上拽下來,拉著他就要回總兵府,卻在離開前本能的回頭瞄了一眼趙家的院子——

那女人還坐在地上,卻是伸手把眼角往下拉,吐出香舌,幼稚地朝他做了一個大大的鬼臉!

「你以後給我離那女人遠一點!」一進門,岳連霄也不廢話,直接冷聲警告阿晟。

阿晟甚少反抗岳連霄,但這次他破例了,「為什麼?阿儂是好女孩,她又沒做錯什麼,表哥你何苦欺負她?」

他罕見的激動反應令岳連霄眉一挑,倒是覺得他這樣還不錯,這才像這年紀的少年該有的脾氣,不過該訓的話還是要訓,年少懵懂的時候最容易做錯事,那女人又太過刁鑽,他怕阿晟真的上她的當,為美色所迷。

「她先是勾搭我,現在住在趙魯的房子里,又來接近你,能是什麼好女孩?你這麼替她開脫,難道你對她有什麼想法?」

阿晟瞪人了眼,連忙搖手。「我沒有我沒有,表哥你誤會了,我對她不是男女之情,阿儂熱情爽朗,我只把她當成一個好朋友。」

岳連霄見他目光清正,確實沒有心虛,便點了點頭。「最好是如此。阿晟,你別忘了自己的身分,那女人行止不端,你不宜和她走太近。」

阿晟沉默了片刻,他與趙儂說他不姓岳,事實上他姓皇甫,全名皇甫晟,皇甫是國姓,他便是當朝三皇子,他的母親淑妃是岳連霄的親姑姑,所以才會稱其為表哥。

淑妃身體不好,所生的皇甫晟從小也是體弱多病,因為多在宮中養身子,與人交際並不太擅長,總是顯得有些害羞瞥扭。

皇帝近年身體每況愈下,卻因沒有立太子,皇子之間斗爭日盛,在皇甫晟十二歲那年,宮中來了刺客,皇甫晟差點沒能躲過去,受傷後反而變得更內向了。

淑妃自知時日無多,向皇上求了個恩典,讓皇甫晟以監軍之名到邊關歷練,希望他待在驍勇善戰、氣勢不凡的岳連霄身邊能被影響變得勇敢些,再不濟也能學到點東西。

皇帝允了,他也厭煩皇子之間的斗爭,雖然老三一向乖巧沉默,但能丟出去一個是一個,免得連這一個乖的都被帶壞了,所以在淑妃亡故後,守完孝的皇甫晟便被送到了廣寧衛。

「表哥,我覺得你對阿儂的成見太深了。」皇甫晟還是想替自己爭取一下交友的權利,「雖說離開了皇宮那個令人憋悶的地方,但總兵府的人都知道我的身分,對我畢恭畢敬,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找不到,而外頭那些陌生的人就更別說了,我都不知道怎麼和他們相處。」

「可是阿儂不一樣,她健談、開朗,把我當成平常人,和她在一起什麼都可以說,不必介意什麼身分地位,她還叮囑我要多吃多動,練武也不能落下,現在我的身子骨已經比之前好很多了,而且在她的帶領下,我也比較敢和鄰居交談了。」

岳連霄以往回總兵府總是來去匆忙,甚少仔細看看這個表弟,在他心中皇甫晟就是個病秧子,需要好好呵護,他雖然交代了習武和讀 書的功課,卻也沒有強迫他一定要學到什麼程度,平素也是讓他留在總兵府,從來不讓他入軍營。

如今細細瞧去,皇甫晟的臉上似乎真的有了血色,也不像以前那樣瘦骨嶙峋,身上長出些肉來了,而且岳連霄經他提醒才猛然察覺皇甫晟現在說話有條有理,還敢據理力爭,完全不像以前那樣畏首畏尾,有八成時間不是沉默就是結巴。

好吧,他承認,听完這番話,他對那女人的觀感是有一點改變,但也就只有一點。

皇甫晟見他似乎不以為然,更是卯足了勁說趙儂的好話。「而且阿儂還有一手馴鳥的本事,馴服了好些個猛禽,還送了我一只鳥兒,可漂亮了。」對此岳連霄不以為意,想來就是些八哥鸚鵡之類的玩賞鳥,皇甫晟少見這類玩物,听鳥兒說兩句話就希罕得不行。

「那不過是奇技淫巧,討好人用的,你也別過分重視這些東西。」

「不是,阿儂的本事真的很厲害,不信你看!」皇甫晟拉著岳連霄來到窗邊,小心翼翼地從胸口掏出一個哨子,他最近與那黑鵰培養感情,就是用這哨子呼喚它。

他猛力一吹哨,什麼聲音都沒有發出,然後就期待地望向天空,心頭有些忐忑,並不是很有把握一定能將黑鵰呼喚來。

沒幾息的功夫,振翅的聲音由遠而近,皇甫晟面露喜色,岳連霄則是一臉戒備,這種振翅聲一听就是猛禽,他快步將皇甫晟閃電拉離窗邊。

皇甫晟才剛閃開,眼楮一花黑鵰就飛了進來,因為他站得離陌生的岳連霄太近,黑鵰就沒有飛到他手上,而是停在了屋內的盆架上,從它爪子上落下了一個東西,是一個小籃子。

皇甫晟想上前查看,卻被岳連霄警戒地攔住,「這黑鵰……」

「就是阿儂送我的鳥兒啊!」皇甫晟一個高興,沒發現自己居然成功掙開了岳連霄的手,直奔到黑鵰前,彎身撿起地上的籃子。「啊!是阿儂給我的梨子!」

岳連霄沒有阻擋皇甫晟,是因為他發現黑鵰的確沒有敵意,看著皇甫晟給那只黑鵰喂食肉干,一人一鳥很是親近,他目光漸漸凝重起來。

「這只黑鵰真的是趙儂馴服的?」因為那籃梨子,岳連霄心里其實已經相信了,只是關于那女人的事他忍不住又再確認一番。

「是啊!它叫做毛蛋……呃,很特別的名字吧。」說到尊貴黑鵰的賤名,皇甫晟還是笑得有些勉強。

岳連霄倒是很自然就接受了這個名字,他小時候還叫驢蛋呢,毛蛋算什麼。「她馴服的都是黑鵰嗎?」

「當然不只,我見過的就有三、四種猛禽。阿儂是真的很了解她的小伙伴們,比如她會特別交代我毛蛋愛吃兔肉,喜歡飲山泉水,阿儂也送了趙參將一只珍貴的猛禽,那可是海東青呢!」

听到最後一句,岳連霄倒抽了口冷氣。

海東青這種猛禽的珍貴沒有人能比他更了解,除了速度極快,還飛得高,在雪地里堪稱無影殺手,女真人以前馴養海東青是用來獵食冬日以蚌為食的天鵝,好取得天鵝吃下的北珠。

看來,他有必要再去找那女人好好的聊一聊了。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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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7-8 00:03:0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把話說開變朋友

趙儂起了一個大早,天都還沒亮就先到鷹舍喂食小伙伴們,又拿了一盒子附近孩子們抓的螞蚱擱到梨樹的枝杈間,讓那些雪團子吃,接著在井沿洗了手,不知是天氣真的開始涼了還是她剛踫冷水,居然打了一個冷顫。

她回屋加了一件比甲,這比甲是緋紅色的,胸前繡著桃花瓣,很是襯她的年輕秀氣,一張臉蛋兒彷佛更加妍麗了。

先來到灶房看昨日煮好浸泡一晚的糖水梨,糖水的顏色已經滲入梨肉,一開蓋子滿屋甜香,趙儂取來好幾個小罐將糖水梨分裝好,這些都是要分給皇甫晟還有附近鄰居孩子的。

可惜數量不夠多,昨日被岳連霄一打岔就只摘了一筐,她將糖水梨的小罐子分別封好口後,拎著小籃子準備去分送,此時外頭天色已經大亮,經過梨樹下時,看著高掛枝頭的梨她不由停佇片刻,思索著只有自己該怎麼將剩下的都摘下來。

「你這樹梨味道很好,以前屋子還空著的時候都是總兵府的人來摘的,很快就摘完了。」

背後冒出了岳連霄的聲音,她驚訝地一回頭,便見到他立在那兒,一身紅棕色曳撒常服,腰間還別了塊玉,眉眼少了穿戎服時的戾氣,看上去頗有幾分翩翩佳公子的味道。

而她這一回眸,紅衣嬌顏,栩栩動人,也讓岳連霄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

紅顏禍水,說的就是她吧。

這不是他該心動的女人,于是他很快將方才的錯覺掩去,說道︰「我偶爾也會過來摘幾顆,想不到過了一年,這樹已經有主了。」

他朝她走一步,她就提防地退一步,岳連霄直接越過她來到樹下,一手拎起她放在樹下的筐,接著縱身一跳,輕巧地落在看來並不強壯的樹干上。

陽光透過樹梢在他的頭頂上形成了一圈光暈,讓趙儂看得有些恍神,這個男人不冷臉的時候其實非常好看。

只見岳連霄快手摘了幾個果子,又拎著筐飛躍至另一個枝頭,明明那麼大個子,卻比小鳥還輕巧,枝頭都不帶亂動的,葉子也沒落下來幾片。

趙儂眼都瞪大了,連呼吸都不敢太大力,怕自己驚動他,若樹干斷了害他掉下來,她搞不好還要落個刺殺總兵的罪名。

就這麼來去幾回,筐滿了,岳連霄才一個縱身落地,將一筐梨放到她身前。「向你賠罪的,阿晟昨日已和我說清楚,與你之間以誠相待,我不該怪在你頭上。」

趙儂又忍不住抬頭,這次是看天有沒有下紅雨。

「摘我家的果子向我賠罪,橫豎我接不接受你都沒損失,你還真會算。現在院子里可是只有你和我,你不怕我勾引你?」兩人之間的恩怨可不只昨天那一樁,沒道理他道歉她就要接受,她只是沒好氣地將手上的籃子往他眼前一推。「這是給阿晟的糖水梨,你帶一罐回去,沒事你可以走了,」

「我有事找你。」岳連霄看都不看她籃子里的糖水梨,只是正色道︰「身正不怕影子斜,何況我前來找你除了賠罪還有要事相商,並非純粹套交情。」

誰跟你有交情?趙儂忍住翻白眼的沖動。「總兵大人有何貴干?」

「阿晟說你會馴鳥,昨日我看見你送他的黑鵰了。」岳連霄開門見山地道。

「馴鳥只是我萬千優點之中的微末部分而已,不足掛齒。」趙儂皮笑肉不笑地道,但能听出她語氣中的得意。

岳連霄有些哭笑不得,明明是自大的話被她說得好似自謙一般,不過他還是順著她的話說道︰「可以看看你的……小伙伴嗎?」

「可以。」鷹舍就在梨樹後,她把裝糖水梨罐的籃子順手往梨樹上一掛,便領著他走了幾步。「你看吧!」

可能是天氣有了變化,今日鷹架上倒是熱鬧,海東青、蒼鷹、鷂子、林鵰……還有一種身上帶有斑點,當地俗稱土豹的猛禽,它們錯落有致地各自歇息著,金鵰依舊不動如山地立在它獨享的木架上,雄姿煥發。

岳連霄立刻被金鵰吸引了,連一旁異常美麗的海東青都沒能讓他移開目光。

「這都是你訓練的?」听皇甫晟口述遠沒有親眼所見那麼震撼,他當真對她另眼相看了。

「可不是,它們和我一起成長,我們是生活在一起的伙伴,我從不限制它們來去,用笛音和它們溝通,久而久之它們就能听懂笛音的意思了。」她說著拿起禁步上的羽笛。「就是這個,能發出不同音調,每一個小伙伴都有自己熟悉的音調,我再借以制作出同樣音調的哨子,這樣即使沒有我這羽笛,像阿晟就可以用他的哨子召喚他的黑鵰,再加以溝通、吩咐命令等等。」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突然壞心眼地一笑。「我示範給你看。」

趙儂突然吹響了笛,先是一聲,然後又是兩聲連音,架上的一只鵠子突然動了,這本就是以速度及輕巧取勝的猛禽,一個眨眼就飛離了鷹架,沖向岳連霄,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叼走了他腰間的玉佩,而後停在趙儂手上。

趙儂將鷂子放回,沾沾自喜地一邊把玩著他的玉佩,一邊說道︰「怎麼樣?是不是很厲害啊?」

岳連霄點點頭,能做到這樣確實厲害,不過常人或許攔不住那只鷂子,但他其實可以出手擊退它,只是他猶豫了一瞬便隨之任之,因為他並不想讓這樣神俊的鳥兒受傷。

「我能向你……買一只嗎?」他本想說要一只,但他不想欠她人情,況且她那樣錨銖必較的人,恐怕不會沒來由送他一只猛禽。

「那不行。」趙儂眉頭都皺起來。「它們又不是商品,何況誰會賣自己的伙伴?我送其他人鳥兒,比如阿晟,是抱著讓鳥兒與阿晟成為最親密朋友的想法,但前提是鳥兒也要認同那個人才行。」

她的說法令岳連霄想到了他的戰友,所以他毫無滯礙地接受了。「你說的有道理,如果是一同生活的伙伴,的確不能出賣。」

趙儂眼楮一亮,突然覺得眼前這家伙順眼多了,當初她與趙魯提出這套伙伴的說法時,還被他笑了好久。

「是吧是吧,所以不能賣給你。」她十分滿意地笑道。

岳連霄沉默了一下,「如果是你的鳥兒自己認同我呢?」

「不可能!」趙儂對自己的小伙伴很有信心,「沒有我的引介,小伙伴不可能認同一個陌生人。」

「不若讓我試試看?如果真有鳥兒主動認同我,你就送我一只?」岳連霄直視著她,聲音帶著蠱惑。

趙儂被他盯得內心小鹿亂撞,這男人一張臉皮太能唬人了,但不應未免心虛,所以她硬著頭皮道︰「好,如果有哪一只主動認同你,那就送你。」

岳連霄默默走向了鷹架,腳步沒有任何遲疑,竟是直接走到了金鵰面前。

瞧他一來就挑戰最高難度,顯然是覺得被金鵰拒絕了也不會太沒面子,趙儂禁不住噗嗤一笑,「你要放棄也別做得這麼明顯……」

然而沒多久,她的笑容便僵在了嘴角,因為她親眼看見岳連霄將手伸向了金鵰,就離它一臂遠,然後堅持在那里,金鵰與他只僵持了一會兒,居然翅膀拍拍,由鷹架飛到了他手臂上。

「不可能!」趙儂花容失色地嚷出來,大步走到他身旁,看著金鵰連他的皮都沒抓破一絲,代表它真的認同他。「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這可是金鵰啊,它都不見得認同我了,居然會認同你……」

岳連霄不語,只是托著金雕,但臉上的神情已經很明顯表達出他的意思︰本將笑納了。

「不行不行!」趙儂簡直要瘋,她一向把金鵰伺候得像老大,好肉好水的,怎麼可以另攀高枝就不認人了。「它……它認同你了,但我不認同,金鵰不能給你!」

岳連霄皺眉。「你這是耍賴。」

「我就是耍賴怎麼了,我不想把金鵰給你,我的小伙伴里金鵰只有一只,我含辛茹苦的把它養大,才不要莫名其妙被你騙走。」

這話說的真是無賴,但岳連霄看她眼眶都紅了,一副隨時準備大哭的模樣,這次含在她眼中的淚可是真真實實,不是演的,他相信自己要真把金鵰帶走,她能連哭三天三夜。

何況沒有她的配合,他也不知如何支使及馴養這只金鵰,想了想還是依依不舍地將它放回鷹架上,君子不奪人所好,縱使對方不是君子,是個難搞的女子。

趙儂這才揉了揉眼楮,心有不甘地指著金鵰開罵,「枉費我對你這麼好,你眼皮子竟這麼淺,只想攀附權貴!你不會是只母鳥吧?有必要這樣含情脈脈看個不停嗎?明明當初我看你是只公鳥啊……」

這顯然是指桑罵槐,但岳連霄听著她荒腔走板地教訓金鵰,竟無端興起一股笑意,甚至蓋過了沒能得到金鵰的倜偎。

「告辭了。」既然求鳥不成,岳連霄一拱手便欲離去,在經過梨樹時還順手在籃子里掏了兩個糖水梨罐。

趙儂連忙叫住他。「喂,你怎麼拿了兩罐?阿晟吃一罐就夠了。」

「另一罐是我的。」岳連霄面不改色,手上的糖水梨罐往天上一扔又接住,示威似的。

「你沒有接受我的道歉,也沒有送我金鵰,等于我白白替你摘了一筐梨,這是謝禮。」

趙儂張口結舌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簡直都不知道從哪里生氣起。

「哼!不過幸好我也沒虧!」趙儂冷哼一聲,把手上的玉佩往天上一扔,又掉回手里。

其實,那個家伙也不是那麼壞。

這幾日,趙儂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她耍了個無賴,拒絕送鳥給岳連霄,但他並沒有仗勢欺人或伺機報復,也沒有禁止阿晟來找她,更沒有來討他的玉佩,只是偶爾會過來看看金鵰,卻是不再開口索要。

每次見他們離情依依的樣子,趙儂不免產生濃濃的罪惡感,所以她也沒臉阻止岳連霄來看金鵰,相比起來,好像言而無信的她比較像個混蛋。

就這麼心虛了好一陣子,覺得風頭過了,趙儂才松了口氣。

梨樹采完也入了秋,天氣涼得快,現在她已經需要穿上襖子了,這里的襖子里絮了烏拉草,柔軟保暖又不容易發臭,等真的到了冬天,風呼呼地吹得人臉上生疼,衣服外就得再加上皮襖,萬一下雪,腳上也要套上絮烏拉草的獸皮靴子,才不會凍到沒感覺。

趙儂什麼都不怕就特別怕冷,說不得還得把趙魯的大氅都收繳了自己穿,否則還不得凍壞。

這種天氣就是想吃些熱的,她清早點了豆腐花,然後做了以雞湯為底,加了香菇木耳黃花菜炒制成的瀾子,吃豆花的時候兩匙浦子一匙辣油,可以從肚子暖和到全身。

有了豆腐花,自然也要有燒餅,趙儂幼年在遼東鎮時常餓肚子,長大就不斷琢磨吃的,所以她做的燒餅有自己的手法,用的是發面,這樣烙出來的燒餅外酥內軟,涼了也不會發硬,在揉面時她還加入了花椒、胡椒及蛋黃,吃燒餅時舌尖若有似無的被辣味刺激,還有蛋香,味道豐富有層次。

她做過這燒餅給趙魯,他一次能吃掉五個,這回她想著分點給阿晟,阿晟食量並不大,但不知為什麼她還是做得多了。

就在她備好早膳時,鼓樓突然響了,嚇得她在取燒餅時手被鍋子燙了一下。

「這是……」猶記得趙魯告訴過她,若是城里的鼓樓響了代表有戰事,她應該做的就是鎖好所有的門窗,躲在家里最安全的地方。

趙魯一向大而化之,說笑的時候帶股憨氣,但在告訴她這段話時神情前所未有的認真,所以她也記得特別清楚。

她本能想按照趙魯的話去關門,但突然反應過來這鼓樓聲響,隔壁的岳連霄豈不是馬上要趕回軍營?

在心中掙扎了一瞬,她抄了塊濾豆腐花的干淨白布,飛快地包了幾個燒餅,而後飛奔過院子,一口氣沖出大門。

此時岳連霄正走出院門翻身上馬。

「岳連霄!」趙儂喘著氣,幸好來得及,他還沒走。

岳連霄听到她清脆的聲音,就要發力策馬離開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往旁邊一看,就看到小姑娘氣喘吁吁跑了過來。

「這個你帶著!」

拿到岳連霄面前的,是一只哨子及一副指環。

「這是……」他想到了一種可能性,整顆心彷佛都要沸騰起來。

「這是呼喚金鵰的哨子。」趙儂知道時間緊迫,很快地把話說完。「你這陣子和金鵰有些熟悉了,應當能成功呼喚它。還有這指環,你可以給特定的人,金鵰會飛向持有這指環的對象,這樣它可以幫助你在戰時快速與遠處的人互通訊息。」

因為岳連霄沒有學過如何對金鵰下命令,暫時只能用這種方式,若是日後岳連霄與金鵰更熟了,就會懂得與它溝通的方法了。

若是她拿別的東西送他,岳連霄可能會遲疑,但這哨子與指環他二話不說就收下了。

「謝謝你。」這句道謝說得十足真心,不管先前對她有什麼成見,至少現在的感激是切切實實的。

「還有,金鵰的名字叫鐵柱,鐵柱喜歡吃禽鳥,越大只的越好,不愛吃獸肉和魚,你以後就這麼叫它,再喂它吃肉,會更快與它熟悉。」她咬了咬下唇,壓下喉頭泛起的酸意。岳連霄看出了她眼中的不舍,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她彷佛都快哽咽了,能在關鍵時刻做出這種取舍,她的格局可是比他想得大多了。

這女人輕浮歸輕浮,大事上卻是拎得清的。

「鐵柱這個名字很好听,我很喜歡。」他收下哨子,小心翼翼地藏在了懷里。

他還是第一個听到鳥兒們的賤名沒有面露狐疑或嫌惡,反而很有誠意地贊賞,趙儂有種找到知音的感覺,不由得心花朵朵開,當下心也不酸了,朝著他嫣然一笑。

這一笑,岳連霄覺得自己內心被什麼擊中了,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還有這個。」她將燒餅塞到他懷中。「這時間你定然還沒用早膳,打仗不能沒力氣,這些你帶著吃,你……你快走吧!」

不知是被他盯得害臊還是什麼,她別過頭不再看他,俏臉微熱。

手上的燒餅熱騰騰的,隔著白布都還在冒煙,岳連霄看了眼她縴手上被鍋子燙了一道的痕跡,內心動容,時間卻不由得他多說什麼,只得簡潔地說道︰「謝謝,快回家去關好門窗。」

語畢,岳連霄騎馬絕塵而去,明明懷中的哨子與指環比較重要,他的心思卻一直放在布包上,最後鬼使神差地摸出了一個燒餅,一口咬下。

這個燒餅很好吃,他同樣很喜歡,卻來不及告訴她。

女真人清晨時偷襲了修築城牆的工人,想破壞工事,卻遭遇了巡邏的將士,雙方很快打了起來,各自尋求支援,一場小戰役越演越烈,最後一發不可收拾。

岳連霄雖不在,但留營的參將們都不是省油的燈,硬生生將數千名偷襲的女真人堵在城牆之外,趙魯尤其生猛,一刀下去劈得對方將領差點掉只手臂。

當岳連霄趕來時,天朝大軍氣勢瞬間沸騰,他就是遼東戰場上的神,女真人聞風喪膽,當即朝著小黑山方向撤退,女真人對小黑山了若指掌,每次他們一打輸就躲進山里,分散逃亡,讓廣寧衛毫無辦法。

岳連霄在對方將領剛進山時彎弓射箭,直直地插在了他的頭盔上,嚇得對方心膽俱裂,連箭都沒拔,頭也不回地沖進山里。

「總兵大人,還要追嗎?」趙魯不甘心地問。

基本上以前都是對方進山就算止戰,但每次他們打了就跑,己方明明有勝算卻要看著對方從容離去,那種感覺真是太難受了。

「追!」岳連霄突然由懷里拿出了一只哨子,猛地一吹。

趙魯看直了眼,該不會……

果然便如趙魯的期待,一道巨大的影子從天而降,一只威風凜凜的金鵰停在了岳連霄的手臂上。

趙魯看得臉都歪了。「這……這不是阿儂最寶貝的那只……」

「她借我了。」以為阿儂是趙魯的伴侶,岳連霄不想說得太多,免引起誤會,便言簡意眩地解釋。

接著他又吹了聲哨,指向小黑山的方向,那金鵰隨即振翅飛去,岳連霄同時回頭對將士們說道︰「跟上去!」

一群人雖是不明所以,卻都听命行事,毫不猶豫與岳連霄一起跟在金鵰身後,進了小黑山。

小黑山山勢不高,林木卻密,山路曲折隱蔽,極容易迷失方向,然而金鵰就如一盞明燈,它似乎知道下方有熟悉的人在跟隨,便飛得不高,讓眾兵將能輕易地跟上。

追了半個時辰的時間,前方有了動靜,岳連霄命軍隊分散開來,只見金鵰在前方不遠處盤旋,眾兵將便悄悄朝那方向圍過去。

「誰!」林中隱匿的女真軍隊察覺不對,拿著鐵矛指向來人,卻發現他們已經被廣寧衛團團圍住,一個個持矛的手都差點軟了。

被保護在中間的女真將領正在療傷,他手臂被趙魯砍的一刀太過嚴重,若不盡快處理只怕手都保不住。

突然見到自己這隊人被發現了,本還咬著牙考慮要不要硬沖出去,大不了拼著手不要了,然而當見到岳連霄由將士中間行出時,女真將領知道他沒希望了。

「岳將軍,打不過你,我們投降,可是我們這里不過區區百來人,你抓了也沒用……」

那女真將領會說一口流利的漢語,與岳連霄溝通起來並無障礙。

「要的就是你,全綁上!」岳連霄面無表情說道,能抓到一個將領勝過俘虜千百士兵。

因為將領的投降,其余女真士兵也沒有抵抗,一個個被綁了手。

「你怎麼找到我們的?」只有一只手的女真將領倒是不用綁了,他看著同伴們被俘,咬緊牙關問道。

岳連霄冷冷一哂,突然朝他伸出手,那女真將領本能地往後一縮,岳連霄卻不是對他動手,而是撿起他放在身旁的頭盔。

他拔下頭盔上的箭,箭尖嵌著一個小指環,岳連霄默默將指環戴在手上,女真將領就听到幾聲振翅的聲音,而後一只雄壯的金鵰停在了岳連霄的手上。

女真將領失聲叫道︰「是金雕!你竟馴服了金雕!」

真要說起來女真將領輸得不冤,趙儂原本給岳連霄這指環是讓他用來通訊,否則不懂命令的鳥兒一放,總飛回趙儂身邊也不是個事兒,估計趙儂都沒想到這指環還能這麼用,居然被岳連霄拿來追蹤敵人。

「多謝了,鐵柱。」他摸了摸懷里,掏出一塊肉干,想不到鐵柱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便飛離了他的手,自行覓食去了。

是了,那女人說過鐵柱愛吃的是禽鳥,但他手上的是豬肉干,自然引不起金鵰的興趣,看來還需要更多時間磨合。

只是,那女人或許不會把金鵰給他。

思緒至此,岳連霄有些煩躁,他將趙魯叫到身旁,問道︰「你家那個……阿儂姑娘,借了這只金鵰也算立下功勞,軍營會有賞賜,她喜歡什麼東西?」

「阿儂她喜歡……」趙魯腦筋一片空白,最後傻笑地摸摸頭,「我不知道。」

「你的人你竟一點都不了解?」岳連霄皺起眉。

「我們分開十年了,最近她才來投靠我,這麼多年空白,嘿,我還真不知道她喜歡什麼。」趙魯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要不下次我休沐回家問問?」

「不必了。」岳連霄示意趙魯回去忙,在心中暗自決定自己去問,橫豎他還需親自將金鵰送回。

原來趙魯與她是舊識,並不是她色誘來的,幼時的青梅竹馬,久別重逢就住到了一起,顯然也有一段郎情妾意,那她當初為什麼要在城門口勾搭自己?

不知道為什麼,岳連霄心里更煩躁了。

俘虜了女真的將領之後,岳連霄將善後之事交給了趙魯,自己則是覷了個空,特地策馬回到廣寧城。

他走進趙家小院時,趙儂正不知在院子里做什麼,搬著一個個小缸到屋檐下,小缸似乎有些分量,她直起身時還忍不住捶了捶後腰。

一抬起頭,便看到由門口行來的岳連霄,趙儂喜上眉梢,想著這家伙終于來了,她笑意盈盈地快步朝他行去,正好與他說說金鵰之事。

然而看在岳連霄眼中,她這笑容無疑是一臉桃花,還一副朝他飛撲而來的樣子,更糟的是他居然在心中掙扎,如果她又上前抱住他,他是否應該將她推開?

就在岳連霄腦子還一片混亂時,趙儂已經跑到他眼前,卻是突然低呼一聲,整個人朝著他撲過去。

岳連霄下意識抱住她,但抱了之後又覺得不妥,很快將她推開。

他的動作純粹出自于本能,所以出手有些大力,本以為她會跌倒在地,想不到她居然穩住了,一臉氣急敗壞地看著他。

「你這個人到底有什麼問題?我差點就被你推倒了,又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了,難道你還覺得我在勾引你嗎?」

「難道不是?」岳連霄臉色有點難看。

「我只是不小心絆到了!」趙儂委屈指了指地面,「你沒見到地上的石塊嗎?」

確實是一個不小的石塊,都有他拳頭大了。岳連霄一陣沉默,莫非他真的誤會她了?

這是趙儂挑選壓酸菜缸子石頭時被她棄置不用的,早知道就別亂丟了!

她彎下身揉了揉腳踝,一邊喃喃抱怨道︰「我說你這人真是奇怪,你如果心里沒鬼,怎麼會覺得我靠近你就要勾引你?」

岳連霄表情難解地說道︰「因為我第一次在城門口遇見你,就是……」

「那次是個意外!」趙儂簡直被他氣死,他一開始就把她想成輕浮的女人,根本沒听過她解釋,「我把你認成趙魯了啊!我與他十年沒見,只知他升了參將,在城門等他時听到旁人叫你將軍,又見你一身戎服,所以才會誤認嘛!我後來想向你道歉,但你還沒听我說完就走了,這也要怪我嗎?」

這事她真覺得委屈,因為他的誤解,她可是莫名其妙地被他冷言冷語警告了好幾次。

岳連霄心頭一動,不由回想當時的情形,因為那日一早就被忠靖侯府派來的人惹怒,教訓了兩個主動送上門的女人,在城門口又來個投懷送抱的,他直接就有了錯誤的聯想。

後來他的確在她放開他後轉身就走,也沒有听她解釋,竟然就一直誤會到現在……

他不由怔怔地看向她,看出她的憋屈與難過,心中那股莫名的罪惡感就騰騰地起來了。

他一直覺得她在男人之間周旋,但經她這麼一解釋,那日在城門口抱他是一場誤會,她與皇甫晟之間更只是金蘭之交,別說皇甫晟從未進她的屋,兩人在院子時門也一定是大開的。

從頭到尾真正與她有瓜葛的不過就趙魯一人,而趙魯是她十年前就相識的青梅竹馬,情分自然不同,她投靠他或許是走投無路,這樣的她能說是隨便的女人嗎?

便如她所說,若不是他心中有鬼,怎麼會認為她的一舉一動都在勾引他,至少她送皇甫晟與趙魯吃食的時候從來沒給他送一份,上次的燒餅也只是適逢其會;她給了皇甫晟與趙魯一人一只猛禽,而他手上的金鵰還是她為顧全大局而借他的。

從這些事情上來看,她確實沒有勾引他的意圖。

「我錯了。」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岳連霄立刻擺正姿態,慎重其事地說道︰「我該向你致歉,確實是我將你想得太不堪,被成見蒙蔽了雙眼。」

「你居然道歉得這麼干脆?」她狐疑地看著他,有點不敢相信,她還以為他會矯言偽行地找借口,死不認錯呢。

「是我的錯我就認。」岳連霄自認有過必改算是他少數的優點之一。「拋開那些成見,你其實是個……不錯的人。」

其實他是想說她是個不錯的女人,但以他們的關系並不適合,否則听來總有些曖昧。如果他能在趙魯之前遇見她,或許他就敢說了。

他的夸贊很快令趙儂高興起來,方才那些委屈一下子就消散了不少,她雖然有仇必報小心眼得很,但之前也整過他了,兩個人也算扯平。

「大人你有眼光!」她終于能朝他露出一個真心的微笑,而不是像以前那樣總帶著幾絲嘲諷。「你也不像阿晟說的那麼難溝通嘛。」

她的言下之意卻引起了岳連霄的注意。「阿晟覺得我難溝通?」

「是啊,你成天冷著一張臉,他心里有事都不知道怎麼和你說。」趙儂理所當然地道,一點都不怕得罪他,「按我說啊,你將阿晟保護得太好了,他其實並不想被你關在總兵府里,又覺得如果和你這麼說好像嫌棄了你的安排,辜負了你的關懷似的。」

岳連霄思索了片刻,問道︰「那阿晟想做什麼?」

「他想入軍營。」趙儂答得干脆明確。

「入軍營隨時要上戰場,那太危險了,阿晟他……」他本想說皇甫晟身分貴重並不適合,但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停住,畢竟這事不能隨便透露。

趙儂卻沒意會到他的欲言又止,而是就他的話說道︰「阿晟他不怕危險啊!他要的是歷練,他身子雖單薄卻不病弱,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其實力氣不小,一刀就能劈開柴塊,幫我挑水時,行進間桶里的水文風不動,可見武功也練得不錯。他覺得自己準備好上戰場了,整天關在總兵府能歷練什麼呢?」

再一次,她又將他說得啞口無言,好半晌才又開口,語氣輕得卻像是在詢問自己。「是這樣嗎?」

趙儂想了想,換了一種他能設身處地的方式說道︰「男人應該都有建功立業的夢想,你在戰勝女真人時那種榮耀的心情,阿晟應該也很想感受看看吧。」

她說的對,他怕皇甫晟受傷吃苦,但這些都不是皇甫晟要的,他不能那麼自私的剝奪皇甫晟爭取自己榮耀的機會,何況皇甫晟的身分是皇子,日後若是……身上有些戰功也是好的,而在軍營中磨練更能增進他的心性。

想到自己竟一點也不了解皇甫晟的想法,他的心頭有些郁悶,卻又矛盾地覺得如釋重負,因為至少還有個她能做兩人之間的橋梁。

「我明白了,這些我會安排,日後阿晟如果有什麼不敢說的,你可以讓他來找我,我其實也挺想與他溝通。」

趙儂點點頭,突然問道︰「說了這麼多,你日來究竟是做什麼?」岳連霄由懷中掏出了哨子與指環,難掩不舍地遞到她眼前。「我來將鐵柱還給你。」

雖然他沒有再召喚過鐵柱,但他知道它已經回來了,或許正停在梨樹後的鷹架上。

她細細地看著他的神情,沒有直接接過他手上的東西。「你真舍得還我?」

「舍不得也要舍,它本就是你的伙伴。」他又補充了一句,「鐵柱在戰場上幫了大忙,這也是你的功勞。」

「我的功勞算在趙魯頭上吧,倒是鐵柱……」她深吸口氣才能把話說完,「唉,鐵柱就送你吧,它現在是你的伙伴了。」

「你說真的?」岳連霄眼楮一亮,難掩驚喜。

「當然是真的,我雖是女子,一言既出也是幾匹馬都追不上的。」趙儂心里嘆息,卻也知道這是最好的結果。「鐵柱回來這幾天都在你們總兵府上頭盤旋,它的意思很清楚啦!就像你該尊重阿晟他想過的生活,我也尊重鐵柱它想過的生活,它顯然想跟著你,也更喜歡翱翔在東北草原上的天空。」

她眼瞼微闔,掩去心中落寞,語重心長地道︰「我把鐵柱交給你了,有空再與你細說它的一切,你可要好好待它。」

「我會的。」岳連霄收回哨子與指環,第一次在她面前放柔了眉眼,沒了那渾身的戒備與戾氣。

她的通透令他訝異,這女子雖有著南方女人的嬌小窈窕身段,卻有著北方女人的豪爽豁達性格,如果她不是趙魯的女人,他真的……真的……真的非常欣賞她。

岳連霄回總兵府後與皇甫晟進行了一番深談,發現自己當真不如趙儂了解皇甫晟。

皇甫晟因為他難得的親近,將心事完全傾吐,岳連霄也檢討起自己的做法,承諾會考慮他的想法,為他做最好的安排。

俘虜了女真將領之後,岳連霄也不必長時間待在鎮遠堡軍營了,他將一眾事務交給趙魯後,回到了廣寧城的總兵府坐鎮,每日或是在府批閱公文接見官僚,或是早出晚歸至各大營巡視。

這段期間他時常能見到趙儂,有時候是她與鄰里言笑晏晏,交換著禮物與吃食;有時她像只忙碌的蜂,洗衣掃除、烹飪喂鳥都是日常;她還會自己腌酸菜,自己做醬塊,自己種菜,自己點豆腐……

岳連霄每每看她縴柔的小身軀四處忙和,老是覺得她太過柔弱,偶爾會替她做些重活兒,像是挑水、劈柴、修籬笆、開菜地、拉石磨……等等,有時他還會和皇甫晟搶著做,兩人之間的友誼慢慢變成了三個人。

秋風吹過,山林變得多彩,白樺銀杏的黃,楓葉蓬草的紅,奇石疊瀑,峰巒峭岸,這是南方看不到的景色。

一直到葉子一片片落下化為泥土,陽光也慢慢不再刺眼,趙儂終于穿上了趙魯的大氅。

廣寧城這里比遼東鎮還冷些,才剛入冬出門說話都是一嘴白霧,她準備的皮襖根本不頂用,只得又加上一件。

她先前腌制的酸菜味道已經足足的,便想著去買塊肉來煮鍋子,順道叫岳連霄與皇甫晟來湊個熱鬧。所以即使天氣再冷,她也把自己包得像頭灰撲撲的熊,戴上昭君套,揣著手悶子往集市行去。

岳連霄從廣寧右衛剛回總兵府,一個轉頭看到的就是趙儂圓滾滾慢悠悠的身影,與平素她縴細嬌柔的身形形成極大反差,令他莫名想笑。

才剛入冬,這女人就冷成這個樣子,再不久可能就要下雪,她如何撐得住?

而且她身上那件是男子的大氅,還是軍營的制式樣式,顯然是趙魯給她的,想到她身上穿著趙魯穿過的衣服,岳連霄不知怎麼總覺得不太舒服。

岳連霄默默跟隨在她身後,心忖她應是去采買,明明弱不禁風還穿成那一身,豈能提得動東西,他正好替她提回來。

在接近集市的時候,幾個軍痞子由街角晃了出來,本來還沒注意到趙儂,不過她那身怪異的裝扮惹人多看了一眼,這一眼就讓那幾個人離不開目光了。

趙儂的模樣在本地可是少見的精致秀麗,雖然裹得看不出身段,但昭君套卻讓她的臉蛋看上去更縴巧,翦水秋瞳波光瀲灩,沒看過這般麗人的軍痞子們當下就忍不住了,齊齊圍上去想佔個便宜。

遠遠跟在後頭的岳連霄雙眼一眯,仔細地記住了這些人的模樣,很好,他們完了。

因為離得遠,岳連霄听不到他們說些什麼,只見軍痞子們前進一步,趙儂就退後一步,最後居然被他們逼進了暗巷里。

岳連霄快步上前去,然而當他來到暗巷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

他以為美人會花容失色嚶嚶哭泣,想不到他看到的是美人揄著不知哪里撿來的棍子,朝著軍痞子們身上一陣亂打,打得不夠還用腳踹,那力道及招式還有點名堂,並不是胡亂揮舞,能將一群有武功底子的軍人打得毫無招架之力,足見她的武藝應該也相當不錯。敢情她不是被逼進暗巷,她進暗巷是為了方便打人!

他回想起先前他曾推開她,換了個女子可能早就跌飛出去,她卻只是退了幾步就穩住身形,他當時就該反應過來她會武,卻被她柔弱的外表擾亂了判斷。

直到那幾個軍痞子鼻青臉腫倒地不起,對著趙儂哀哀求饒,她才扔掉棍子,撿起落在地上的手悶子拍拍,再隨便在某人身上補一腿後,才又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岳連霄啞口無言,那種每次見到她都會有的荒謬笑意又上來了。

趙儂行至巷口,赫然見到立在那兒的岳連霄,意外之余含蓄且溫柔地朝他一笑。

「這麼巧,總兵大人你也在這里啊?」她語氣輕柔,神情乖巧,彷佛剛才的暴力場面都是夢一場。

岳連霄指了指她的頭。「你帽子歪了。」

趙儂笑容一僵,很快又若無其事地扶正了昭君套。「我剛就是進巷子整理頭發,原來還是沒弄好。」

你高興就好。岳連霄點點頭,逼自己無視巷子底那幾個橫七豎八的身影。

「我做的酸菜老早好了,今日上市集買肉,想做個酸白菜豬肉鍋子,稍晚帶上阿晟來我那兒吃吧!」她笑道。

他們三人一起用膳也不是第一次了,因為她一個獨身女子他們不便進屋,為此岳連霄還在趙宅的院子里搭了一個小棚子,擺上桌椅,大冷天的放上幾個炭爐,在棚子里吃熱鍋子肯定過癮。

于是岳連霄點點頭,「我和你一道去,幫你提東西。」

趙儂自是求之不得,答應得非常爽快,然而才走了兩步,她突然停下,轉頭朝他眨眨眼。「對了,我今日在暗巷……整理頭發的事,總兵大人千萬別告訴趙魯啊!」

一直維持著板正的岳連霄,听到這話險些笑出來,趕忙一手握拳搗住嘴清咳兩聲,連聲答應。

她實在太有趣了,去除成見之後,這個女人真的方方面面都很對他的味,只可惜已經名花有主了……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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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7-8 00:03:2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确認心意就行動

中午的這一頓熱鍋子趙儂備得十分豐盛,鍋底是豬骨湯加酸菜,一大塊的五花肉切成薄片裝了兩大盤,吃時再汆燙才顯得肉嫩,此外還有皮凍、炸肉丸、豆腐干及一籃大餅,更溫了一壺酒,保證讓所有人吃得飽飽的。

外頭寒風刺骨,棚子里熱氣繚繞,喝一口酸菜湯再大口吃肉,那種舒爽的感覺當神仙也不換,岳連霄與皇甫晟一個是武人一個正在長身子,食量都不小,吃得分外賣力,趙儂在旁細嚼慢咽,臉上笑吟吟的,就是喜歡他們的不客氣。

因著坐在室外,她身上已經換了一件紅狐毛的帶袖披風,襯得她嬌俏可人,還是岳連霄送給她的,終于將她從趙魯那件熊一般的大氅中解救出來。

聊著聊著,皇甫晟突然說到了軍營的事。「阿儂,我表哥答應讓我去軍營歷練了,就是去鎮遠堡,先跟著趙參軍,平時也和大家一起訓練,等我有把握再試著上戰場。」

趙儂驚喜地笑道︰「那太好了!你終于如願以償了,其實你表哥對你很好嘛!」

「是啊。」皇甫晟嘿嘿笑了起來,自從有了趙儂做鄰居,至少在熟人面前他也越來越活潑,開始有他這年紀該有的朝氣了。

岳連霄淡淡一笑,將口中的皮凍咽下後說道︰「廣寧衛各軍營在小雪那一日會舉行競賽大比,也就是角觸,不分將士都能參加,除了讓大伙兒找點樂子,也算是驗收眾人一年以來訓練的成果。」

廣寧衛轄下多個軍營,駐守各關堡,特地選在這樣寒冷的日子比試,自然也是要磨練眾將士的意志力,一方面這也是女真人最不會進攻的季節。

岳連霄說起他提到這件事的理由。「到時候阿晟可以先去觀賽,看看大家的水準,才知道自己要多努力,才能趕上旁人。」

「表哥,我會努力的。」皇甫晟很慎重地點頭。

倒是趙儂起了更大的興趣。「競技大比啊,我也好想看,可惜是在軍營里,常人進不去。」

「那日是例外,各軍營會開放一塊獨立的地方讓軍眷百姓觀賽,所以你也能進去看。」

岳連霄遲疑了一下才說道︰「在我們廣寧衛,趙魯是常勝軍。」

「真的呀!那我一定要去了。」趙儂都笑開了花。「不知道優勝的武士可有獎勵?」

看她笑得如此燦爛,顯然是覺得趙魯會替她贏來獎勵,岳連霄盡量讓自己平心靜氣地說道︰「自是有獎勵,每年都有不同的彩頭,不過一般是兵器或甲冑。」

「兵器甲冑啊……那我不要了,還不如送我一朵頭花呢!」趙儂鼓起腮幫子,看上去可愛得很。

岳連霄幽幽地從她臉上收回了目光,神情若有所思。

皇甫晟也听得熱血沸騰,朝著趙儂笑道︰「我早知道這事,去年我是去城北的廣寧右衛軍營看大比,比賽可精彩了!今年我要去鎮遠堡,更令人期待,那日我特地來帶阿儂去吧?」

趙儂才想點頭,岳連霄便淡淡地插口道︰「你好好待在軍營里,那日我帶她過去就行了。」

「表哥你不是一向不參加競賽的嗎?每次不管哪個軍營你都沒去啊?」皇甫晟不解。

岳連霄不動聲色地回道︰「我有事去鎮遠堡,順帶帶她去也無妨。」

「那好吧。」皇甫晟也不是一定要攬這差事,還能省去他來回一趟的時間。「阿儂,那我在軍營里等你啦!」

趙儂頷首,想到他很快就要入營了,她連忙提醒道︰「對了,阿晟你到了軍營之後,毛蛋也會跟你去,現在是冬天,你記得替毛蛋做一間鷹舍讓它過冬。雖然毛蛋不一定每天都會去,但是怕冬日天氣太惡劣,要讓它知道好歹有個避寒處。」

「我記得了。」阿儂突然笑了起來。「你不知道,我們廣寧衛的各軍營都很羨慕表哥的金鵰,還有趙參軍那只海東青听說在鎮遠堡也是極受歡迎,這次我帶黑鵰入營,一定要好好顯擺一下。」

岳連霄聞言皺起了眉,才想提點他幾句,想不到趙儂反應比他更大,小臉突然嚴肅了起來。

「阿晟你千萬不能這想。我從小在邊關長大,從我學會馴鳥,我就一直思索著這手功夫如何能對百姓社稷有幫助。我將毛蛋送你也是覺得它在你身邊一定能發揮它的長處,並不是讓你養來炫耀的。」

皇甫晟聞言也正了臉色,慚愧地道︰「阿儂我知道,我方才只是說笑,絕對不是把毛蛋當成一般玩賞的鳥兒,它一身的本領我不會埋沒的!」

岳連霄暗自點頭,眼底閃過一絲對趙儂的激賞,他想說的話倒是全被她說了,想不到兩人的想法如此契合。

「我以前在遼東鎮的時候,時常把山貨賣到定遼衛與東寧衛的軍營去,久了與那里的將士也有一些認識,他們駐守關外,有的家鄉較遠,我便讓鳥兒們替他們送信到驛站去,雖然沒有幫上什麼大忙,但是他們收到家人的回信時那種感動的笑容,讓我知道即使是我這樣的微末之力也可以派得上用場,日後若有機會,我希望能與我的小伙伴們幫助更多的人!」趙儂遙想著過去的日子,一邊與他們暢所欲言。

這番話說得兩個男人都動容了,岳連霄放下了筷子,認真地敬了她一杯酒。每當他覺得自己已經對她刮目相看了,她總是能讓他再更高看她一些,她這樣的格局可不是一般女人能有的。

皇甫晟的身分是皇子,自忖與她相比自己竟是顯得膚淺了,更是听得雄心萬丈,不由意氣軒昂地拍拍胸脯保證道︰「阿儂你放心,有我和表哥幫你,你的夢想總有一天會實現的!」

鎮遠堡軍營北面的校場架起了高台,從大比前一日就熱鬧滾滾,所有參加競技的兵將們都好奇地上去先試試身手,幾乎是喧鬧了一整夜,隔日待岳連霄親自來敲響了銅鑼,大比開始。

高台上先是有長棍、皮條、石鎖、大刀、硬弓等等武演,四周圍觀的群眾大多是廣寧城里的軍眷或附近州城的百姓,也有其他沒舉辦大比的軍營派來偷師的,一開場就熱鬧非凡。

趙儂立在岳連霄替她準備的位子,皇甫晟就在旁邊,視野極佳,兩人拍得手都紅了。

那長棍舞得虎虎生風,石鎖揄起來發出呼呼的風聲很是威猛,耍大刀的是對打,刀光在兩人身邊滾動,或剁或抹,或劈或砍,讓旁觀者心都提到了喉頭上,趙儂也看得連呼吸都不敢太大力。

在她目不轉楮的時候,沒發現主位上岳連霄的目光不時會注意到她這頭來,彷佛高台上的競技還比不上她對著比賽的武士們激動的一聲吼。

很快來到了角觸的階段,這里采取的是淘汰賽,參加的所有武士不分階級,抽簽分成兩組,兩兩互搏。

天朝人的角觸不像韃靼人,韃靼人的角觸多用抱、擒、纏、摔等技巧,大開大闔;但天朝人的角觸是軍隊訓練項目之一,經過多年的演變加入了撞、觸、扭等招式,多了份靈巧及矯健,加上東北人身材高壯,體型健碩,多是力大如牛之輩,摔起跤來可是大大的有看頭。

一整天的比賽下來,只要輪到趙魯,群眾就會興起如雷的歡呼,畢竟他是近幾年競技大比的優勝,而每次他下場都三兩下解決對手,不只是觀眾,連一起比賽的軍士們都瘋狂了。

身為親妹妹的趙儂更是臉蛋激動得漲紅,細嫩的聲音喊到都啞了,一下扶著圍籬又叫又跳,一下拉著皇甫晟歡喜欲狂,不僅讓皇甫晟哭笑不得,連遠遠的岳連霄都連連側目。

「阿儂,听說這次優勝的獎品換了。」皇甫晟突然提道。

「哦?」趙儂起了興趣。「換成什麼了?」

「本來是一把百鏈鋼刀,這次居然換成了一支金釵。」皇甫晟用手比了個碗口的大小,而後笑道︰「我事先去看過,金釵上的花有這麼大,中間還瓖了紅寶石,整支金粲粲的可好看了,可能是要激勵那些有家眷的將士,但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支金釵會落到你手上。」

趙儂得意地一昂首。「那可不,誰叫趙魯是我哥呢!」

皇甫晟聞言笑了起來,就在兩人交談之時,高台上戰鼓又起,這是最後一場比賽,比賽雙方分別是趙魯以及甲字營的第一勇士吳參將。

兩人也算是老對手了,雖然吳參將從來沒有贏過趙魯,年紀也大了他十歲,但戰意可沒有絲毫減輕,上台之後兩人習慣性笑談了些渾話,接著架勢擺出,就向彼此沖了過去。

「沖啊!摟他的腰!摔他!摔他!」

趙儂一貫搖旗吶喊,皇甫晟也被這澎湃的情緒帶動,一起為趙魯助威。

一開始趙魯與吳參將不相上下,過了一段時間,吳參將顯然有些後繼無力,趙魯覷了個空拉住吳參將的腰帶,接著像抬野豬似的將吳參將抬了起來,再狠狠往地上一摜。

「啊——」群眾尖叫起來。

這要是敵人可能頭斷腰折了,但對著同僚自不可能下殺手,大比的角觸是三點著地就輸,所以趙魯確定自己贏定了之後,在吳參將著地前收了力道,等于只是將他高舉起來然後很快地放在地上,然後壓制住,連一絲毛發都沒傷到。

現場靜默了片刻,最後大伙兒全歡呼了起來,在判定趙魯勝利之後,趙魯將吳參將拉了起來,兩人行了武人禮後,吳參將忍不住捶了下他的胸膛。

「明年必贏你!」吳參將輸得不冤,但他也沒有氣餒。

趙魯笑得樸實,但說的話可不謙虛,「明年我還會更厲害。」

這話說得台上台下都堂大笑,氣氛正熱烈的時候,台上的司儀大聲道︰「本次大比優勝又是趙參將,有沒有人要來向趙參將挑戰的?」

到這里算是余興節目了,每年的優勝都要被挑戰一次,趙魯連正規比賽都是戰無不勝,余興節目自然也沒輸過。

他得意洋洋地朝著將士的方向嚷道︰「誰挑戰老子的放馬過來——」

「我。」

一道清朗的聲音由主位那里傳來,所有人想著是誰不自量力,齊齊看了過去,卻是看到岳連霄站了起來,慢慢脫掉身上的大氅。

每個人都傻眼了,包含台上的趙魯。

岳連霄身為總兵,武力凌駕眾人之上已是一致的共識,從來都只是坐鎮,沒人想過他會想參加大比,因為根本沒有贏過他的希望。

但這次被挑戰的是趙魯……或許有些許贏的機會?

有些人期待地想看總兵大人陰溝里翻船,就連趙魯也是從一開始的錯愕後就摩拳擦掌,戰意滿滿。

「總兵大人要拿出什麼彩頭啊?」趙魯心癢癢地問,比起金釵,如果還能從岳連霄身上贏把大刀回去也不錯。

岳連霄與他遠遠相峙,淡淡地道︰「贏得了再說。」

趙魯迫不及待朝岳連霄一抱手。「請總兵大人賜教。」

岳連霄與所有比賽角觸的將士一樣,上身穿著棉質裕褪,下身是套褲與皮靴,更顯得肩寬腿長,加上他一張俊朗的臉,與粗豪壯碩的趙魯形成兩個明顯對比。

趙儂瞧得美目圓睜,小拳頭緊握,心想這次還真是來對了,不過她竟分不出自己內心究竟是希望趙魯贏多些,還是希望岳連霄贏多些。

在評判的喊聲中,岳連霄與趙魯一起沖上前相搏,兩人皆是高手,一招一式全無花巧,拳拳到肉,听起來令人膽戰心驚,然而這樣紮實的過招中,他們又能將各種糾纏閃避的技巧發揮到極致,現場叫聲連天,軍營了望的高塔都能感受到聲浪的震動。

趙魯已經盡了全力,但他發現自己完全無法動搖岳連霄一分,岳連霄下盤極穩,力氣超凡,就算他逮到機會想摔倒岳連霄,卻動搖不了對方老樹紮根似的健壯身軀。

反倒是岳連霄一開始並未用全力攻擊,似是想讓趙魯休息一會兒,但趙魯不需要這樣的相讓,招式更是猛烈,岳連霄也漸漸認真起來,最後他用技巧引得趙魯中門大開,突然拉住對方的衣領,接著腳一勾將趙魯摔在了地上。

就在岳連霄彎起手肘要壓制住趙魯的頸項時,他突然清清楚楚地在千百群眾之中听到一個熟悉的清脆喊叫聲。

「哥哥!」趙儂看到趙魯倒下,忍不住尖叫起來。

岳連霄停滯了一瞬間,但手肘還是壓了下去,在他欺近趙魯的時候,莫名其妙地問道︰「阿儂叫你哥哥?」

趙魯還想做最後掙扎,但听到這個問話整個人都懵了。「是啊,她是我妹妹,有什麼不對?」

「她姓趙?」

「你不是知道她叫趙儂?親的,親妹妹。」

聞言,岳連霄突然心情大好,彷佛籠罩在頭頂上許久的烏雲當下消散,露出了燦爛的陽光,連四周空氣都似乎清新了許多。

「彩頭就是你那優勝的金釵我要了。」說完,岳連霄放開已然落敗的趙魯,而後將他拉起。

觀眾們震天的歡呼聲一波又一波,趙魯雖是常勝將軍,但岳連霄才是廣寧衛里不敗的傳說啊!

在評判宣布岳連霄的勝利後,接下來自是司儀對總兵大人一波馬屁式的贊美,不過岳連霄完全沒听在耳中,他只是走向擺放彩頭的地方,直接拿起了那屬于優勝者的木盒,將里頭的金釵取了出來。

在冬日的暖陽映襯下,金釵發出了美麗的光芒,眾人就這看著岳連霄持著金釵,直直走向了群眾站立的某處。

趙儂就這麼看著岳連霄朝她走來,心中小鹿也越跳越快,腦子里充滿了綺麗的遐想,應該不是她想的那樣吧?

岳連霄行到了趙儂之前停步,朝著她微微一笑,這一笑彷佛冰川反射了陽光,璀璨耀眼又動人心魄。

趙儂芳心微微發顫,嬌靨隱隱發燙,頭一抬看到的就是他幽深的黑眸,熠熠生輝。

在眾目睽睽之下,岳連霄將金釵插到了她頭上。

一直到回到了廣寧城的趙宅,趙儂還沒能從那種飄飄然的情緒之中恢復過來。

她耳中彷佛還響徹著群眾曖昧的起聲,余光還瞥見了趙魯不可置信的欲沖過來,卻被四五個人拉住,然後岳連霄和她說了什麼,她腦子里一片混亂記不得了,只隱約听到了最後一句「等他」。

這金釵真成了她的,只是不是由趙魯手上得來。

她還是第一次見他笑得如此溫柔,迷人得彷佛要把她的魂攝走,這個男人怎麼能生得這麼好看,這麼吸引人呢……

這個夜晚,趙儂失眠了,她覺得岳連霄應該是對她有那麼點意思的,可是他以前對她成見那麼深,即使後來誤會解開,他也維持著君子風度與她往來,沒有越雷池一步,和皇甫晟對她沒有兩樣,會不會是她會錯意了?

他交情較好的異性朋友也只有她,金釵送她無可厚非,而且她送了他金鵰,說不定只是回禮……

趙儂簡直被自己心中矛盾的想法弄得頭發昏,可是當她頭一轉瞥見枕邊的金釵,依舊忍不住傻兮兮的笑,甜蜜地抱著棉被滾來滾去。

在接近四更天的時候,趙儂才迷迷糊糊地入睡,這一天她難得起晚了,起床時天色亮得出奇,她迷迷糊糊地扒開一點窗想看看日頭走到哪,鑽進屋的冷風卻差點沒把她送走,原來外頭竟然下雪了。

她怔怔地看著外頭大雪紛紛揚揚,院子里孤伶伶的梨樹倒像開了花一般,星星點點的白,直到一片雪花調皮地停在她鼻尖上,惹得她打了個噴嚏,這才回過神來,連忙關上窗,很快將自己梳洗整齊。

她順手披上紅狐毛披風,想去灶間將炕燒得更熱些,便听到外頭傳來敲門的聲音,她剛睡醒腦袋還不太清楚,直接就回身將屋門打開,赫然發現岳連霄頂著一頭雪站在屋外。

沒料到他一大早就殺過來,她呆呆地抬頭望著他,岳連霄朝她淡淡一笑,逕自踏步入屋。

沒了他的阻擋,寒風直接由屋外刮了進來,掃得趙儂一頭一臉,她打了個寒顫,本能的砰一聲將屋門關上。

「你……你怎麼進來了?」她支支吾吾地問,這才想起外頭院子的門她明明關上了,他莫非是翻牆進來的?

岳連霄確實是翻牆進來的,不過他沒有多解釋,只是說起自己的來意。「你家一直沒有炊煙冒出來,我擔心你怎麼了,所以過來看看。」

「喔,我只是睡晚了。」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臉,又不好去追問他院門的事,兩人就僵在那里。

此時門窗緊閉的屋里只有他們,彼此間的關系又曖昧不清,沒話說的情況下不由尷尬非常,趙儂有些受不了這種氣氛,抬眼望去卻發現他一派從容自在,嘴角還隱隱帶笑,一種賭氣心態莫名其妙地冒了出來。

可惡,明明以前都是她佔上風的,因為知道他過去對她有誤解,所以偶爾她會刻意撩撥他湊趣,總會弄得他不自在,如今情況居然反過來了,她哪里吞得下這口氣。

「想不到總兵大人改了作風,平常都不進屋的,今天居然摸進來了,難道不怕被我勾搭嗎?」她故作輕松地朝他伸出手,假意想摸他的胸膛。

本以為依他的性格絕對會將她推開,想不到他這次沒有動手,就這麼直挺挺地站在那兒,反倒是她收手不及,一下子重心不穩撲到他身上。

披在身上的紅狐毛披風滑落,身上就是一襲棉裙,在這樣的冬天里稱得上貼身輕薄,岳連霄一手接住披風扔在了炕上,另一手順勢攬住她,她彷佛比他想像中更加嬌小,卻也比他以為的更加豐滿,讓他一向平靜的內心起了絲妄想。

他的眸色似乎更深了些,聲音都有些啞了。「你若想勾引我,我求之不得。」

趙儂都傻嚇了,直勾勾地看著他,連兩人姿勢如此曖昧她都忘了要推開他。

「趙儂,我心悅你。」他是個果斷之人,確定自己心意之後就不會猶豫。

沒想到他會如此直接,趙儂俏臉一紅,緊張得連棉鞋里的腳趾都要蜷縮起來。

「你你你……你怎麼突然……」她連話都說不好,但這並不完全是太過驚訝,反而更多是內心涌起的一陣狂喜,幾乎要淹沒她的理智。

「不是突然,我有這種感覺已經很久了,只是……」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坦誠以告,雖然理由有點丟臉,「只是我以前誤會你是趙魯的伴侶,理智讓我不能越雷池一步。」

她不知道當他發現自己心意卻必須克制的時候,內心是多麼的掙扎與難受,幾乎是每見她一回就淪陷一回,然後又要辛辛苦苦把自己的情意掩飾得毫無破綻,將理智拖回正路,每每他好不容易擺正心思了又忍不住去見她,然後又是再一次的淪陷。

所以得知趙魯竟是她親兄時,他簡直歡喜得想對天吶喊,要不是軍營里大比的後續安排需要他處理,他早就在第一時間飛奔回來向她傾吐心意了。

「連阿晟都知道我是趙魯的妹妹啊!」趙儂難以置信,她從沒隱瞞過這件事。

岳連霄摸摸鼻子,難得感覺自己有這麼傻的時候。「或許又是我自以為是了,趙魯每次說到妹子我都沒有多想,以為他指的就是伴侶,如果我再多問一句,或許就不用糾結這麼久。」

「所以你的意思是……」她問得有些忐忑不安,很清楚在他接下來的答案之後,兩個人的關系或許再也不同了。

「我認定你了,阿儂。」他定定地望著她,眼中情意澎湃得毫無掩飾,「你方才假意勾引也是想試探我吧?以後都不用了,就是你想的那樣,以後你就是我的人,而我……也是你的。」

低沉的話聲簡直撓得她心頭顫動,趙儂咬著下唇,美眸中光芒氤氤,他說的話比她想得更直率更具侵略性,她幾乎要壓不住心中那股悸動,只得抱著最後一絲矜持問道︰「你都不問問我答不答應接受你的心意?」

岳連霄對此卻是很有自信。「我相信你也並非對我無意。」

以前見她常瞧他瞧到臉紅,以為是姑娘的內斂害臊,如今除去趙魯的因素,樁樁件件回想起來,她雖看上去溫柔如水,但眼中熱情如火,那肯定少不得對他的傾慕。

「如果你要說不,就推開我。」大手摩挲著她細膩的臉蛋,他低頭去尋她的唇,輕輕吻上。

原是羽毛一般若有似無的觸踫,之後漸漸濃烈,就像他給人的感覺一樣奔放而豪邁,有著不容置疑的霸氣,動作卻小心翼翼地讓她動容。

趙儂小手緊張地抓著他腰際的衣服,鼻間充斥著他的氣息,腦子里滿滿都是他的俊顏,深深地投入了這個吻,直到最後都沒有推開他。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卻沒能阻止屋內的有情人相互取暖。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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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7-8 00:03:4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為娶她做準備

大比之後不到兩個月就要過年,不僅軍營里年節的軍餉及物資要特別安排,還有因為進入雪季,邊關的城牆工事也要告一段落,這些都需要岳連霄親自主持,因此他時常廣寧城及鎮遠堡兩處跑。

然而兩情相悅的人只恨不能朝朝暮暮,這時候金鵰鐵柱就派上用場了,原該是戰場上戰無不勝的利器,卻被岳連霄及趙儂用來偷偷傳信,雖然常常只是一兩句問候的話,卻總讓人甜入心底,一張紙條可以反覆一看再看。

軍營里的人都知道金鵰是岳連霄的新寵,曾在戰場上立下大功,都以為它送來的是什麼重要軍情,偏偏他們的老大總是看軍情看得一臉蕩漾,既不像女真擾邊,也不似邊關捷報,問了也不說,讓人一頭霧水。

趙魯就更疑惑了,大比那日岳連霄送趙儂金釵的事很合理地解釋了過去,說那是金鵰的回禮,可是從那日起,岳連霄對他就不再那麼嚴厲,即使有時他不小心在岳連霄面前開了什麼腥擅色的玩笑,以往總會被岳連霄教訓的,現在也不會了,只是淡淡地提醒了一句,反之若是他事情做得好,岳連霄過去鮮少夸贊人,現在也會不吝說一聲好。

這樣的反差讓趙魯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總兵大人客氣得令人心里毛毛的,覺得這背後必有什麼蹊蹺。

入了臘月之後,雪下得更大了,趙儂每日一起床,那門都快打不開,不過岳連霄早貼心地交代了,總兵府每日都會有人來替她掃雪,問問她有無任何需求,所以即使趙家沒有奴僕,一應食衣住行事宜也安排得妥妥當當。

趙儂唯一要煩惱的就是她的鷹舍,今年的雪下得過了,小伙伴們一一飛了回來,鷹舍都快裝不下,幸好年前岳連霄回來過一趟,替她在原本的鷹舍旁又加了一座,現在鷹舍里外滿滿當當,幸好養的不是麻雀,否則還不被吵死。

趙魯今年是確定不能回來吃團圓飯了,岳連霄自然更不可能,趙儂雖然遺憾,但置辦的年貨可沒少,對聯、窗花該貼的貼該掛的掛,西炕間擺上天地桌,以鮮花素果年糕等供奉神明,而後炸丸子、蒸豆包、做年糕、腌肉、包素餃等一樣不落。

一直到了大年三十,趙儂一人由早忙到晚,做出了大盆大盆的紅燒肉、炖羊肉、燒雞、肉凍兒、芥末墩兒、炒醬瓜……等等年菜,但到最後她只自己留了一點兒,其他的請隔壁總兵府快馬送到鎮遠堡去,說是給哥哥和將士們加菜。

這些額外的年菜自然在總兵大帳受到了瘋狂的歡迎,每個人都搶瘋了,趙魯連喊帶叫也沒能阻止同袍們的餓虎撲羊,最後也只能加入搶食的行列。

岳連霄只是含笑看著這一切,慢悠悠地用著總兵府另外帶來的食盒,沒有人知道食盒里的菜色與大家瘋搶的菜出自同一人之手。

于是待總兵府的人回來,又到隔壁趙府送了一封短信,沒有署名,只在上頭簡單寫著「元宵相會」。

獨自守歲的夜晚,趙儂依習俗親手點上了長壽燈,衷心盼望她心中在意的人都能福壽綿綿。

就這麼等呀盼的,終于到了元宵,或許是老天爺也體諒她一腔相思,雪倒是停了。

一大早起身,趙儂便穿上她新做的立領掐腰襖子,珊瑚紅繡上白色梅花,頸邊一圈白色兔毛,嬌柔的臉蛋更添了幾分俏麗。

等呀等的,天漸漸變暗,她的心情也越期待,幾乎到了坐立不安的地步,一下子開窗偷瞄,一下子又忍不住將耳朵貼上門听听外頭的動靜,最後終于忍不住了,悄悄地把門拉開了一個縫,卻見到院子外頭遠遠行來一人單騎,在這樣的大冷天依舊昂藏挺拔,除了岳連霄還有誰。

岳連霄也見到將大門洞開的趙儂了,她一臉的驚喜並未隱藏,佳人婀娜,一身紅讓她穿出了艷麗的感覺,讓他原本掛在嘴邊想數落她不該吹風的話就這麼硬生生卡在喉嚨里,最後咽了下去。

他下馬來到她身邊,直接脫下自己的披風裹在她身上。「外邊冷,別凍著了。」

趙儂笑了起來,不做作地拉起他的手進屋,她早替他備好熱騰騰的膳食,就等著他來吃呢!

兩人說說笑笑用完了膳,岳連霄便帶著她上集市看花燈。

原本廣寧城並沒有像京城那樣的燈會,不過到了元宵節這日,或許是一種思鄉的心情,家家戶戶都會做一盞花燈掛上,街頭反倒形成了另類的燈海,百姓們也都會出來逛逛,看看各家的燈。

有小販覷到其中商機,出來擺攤賣些炖湯烙餅等物,最後攤子越擺越多,逛街的百姓也越來越踴躍,為了維護秩序,衙門也會派些兵衛巡邏,年復一年倒成了城里固定的燈會了。

兩人肩並肩走著,或許是離得近,她的小手偶爾會踫到他的大手,可是兩人始終沒有牽上,往往是踫一下就分開,然後彼此的心就會跟著大力跳一下,沒一會兒又會踫在一起,又分開,那心兒就再蠢動一分。

岳連霄這張臉畢竟太打眼了,廣寧城誰不認識他,于是兩人行到一面具攤位,趙儂選了個狐狸面具,又給岳連霄選了老虎,兩人付了錢後當即戴上,這樣誰也不認識誰了。

下一瞬,那雙帶著粗繭的大手就牽上了柔若無骨的小手,縴細的手指尖冰冰涼涼,大手忍不住在小手上摩挲了一會,之後像是玩上癮了,在那寬寬的袖子底下又揉又捏,直到小手忍不住掙脫拍了大手一下,然後又牽上。

趙儂不敢轉頭,隔著狐狸面具偷偷瞪了他一眼,這姿態又嬌又俏,岳連霄該是看不到的,卻低低笑了起來。

逛著逛著,兩人停在了一處猜燈謎的攤位,這里是衛城,軍戶世襲,幾乎都是武人的天下,所以猜燈謎的方式也大多傾向武技,簡單的像投壺蹴鞠,難的也有射遠靶舉巨石的,那攤主擺的是射箭,難度還高,很多人試了失敗之後大多就只看不玩,看到岳連霄趙儂停下,馬上熱情熱招呼著。

「這位爺好生氣派,武藝定然不俗,要不要試試替娘子贏一盞花燈啊?射一回十文錢就好。」

敢情是將他們認成夫妻了,趙儂正要開口解釋,岳連霄卻直接轉頭問她道︰「你想要哪一盞?」

趙儂不由心口一熱,之後又是一陣甜蜜涌上,他這是默認了呢!

兩人的心意早已確定,所以她也不扭怩,指著上頭一盞畫著江南美人的宮燈說道︰「要那盞。」

「嘿,小娘子挑得好,這盞是最有價值的一盞,人人都想要,就是沒人成功。不過這位爺體格好胳膊粗,箭定然射得遠!」攤主一邊恭維著,心里卻不以為然,他這攤位靠這盞宮燈賺好幾年了,對哪個壯士都這麼說。

他設的射箭關卡根本不可能破解,每個壯士都丟臉了,今日這個看上去確實氣派,但越氣派錢越多,反正戴了面具,通常這種人丟了臉會再繼續撒錢,一直撒到自己惱羞走人,所以攤主應付得格外熱情。

請圍觀眾人讓開些,攤主往外去擺了靶子,可別說,這靶子擺得是真遠,超過了兩百步,白天射也就罷了,準頭好力量大些的可能會中,但現在是夜晚,附近只有一支火把搖搖曳曳,靶子看不真切,且靶子正中央擺了一個金環,可不是中靶就算,而是要射中金環。

趙儂看得眼楮都瞪圓了,這哪能射得中?

群眾也指指點點給予各種評論,甚至有那方才射過的大說風涼話,不知是嫌棄岳連霄箭術不佳還是攤主不老實。

岳連霄並沒有一絲遲疑,在攤主擺好靶後,他執起攤位上的弓箭試了試弓弦的強度,確定真的能射那麼遠,便拿起一支羽箭,往弓上一搭,隨手就拉出一記滿月。

這一手可不是隨便能辦得到的,眼看真的來了個高手,群眾議論的聲音小了,都目不轉楮地看著。

趙儂也打心底緊張起來,握緊了小拳頭默默替他助威。

岳連霄手都沒有抖一下,羽箭隨即射了出去,咚的一聲清脆響聲,箭是中靶了,只是不知射中了哪里。

那攤主臉色有點難看,把火把拿近了,眾人看清射箭的結果,幾乎像是在沸油中倒入了水,整個攤子轟動起來。

「中了!中了啊!」看客們都驚呼起來,然後是連聲的贊美與喝采。

趙儂則是驚喜地雙手一抓岳連霄的手臂,開心地搖晃著。「太厲害了,岳……你太厲害了,我剛才都差一點以為你要栽了!」

岳連霄隔著面具點了一下她的額。「你該對我再有信心些。」

「是是是,以後我必然對你有信心。」趙儂笑得甜美。

岳連霄看不到她的表情,卻為了她的喜悅而笑,似乎在他心中已然將她的各種表情都記得清清楚楚,隨時能想像出來。

攤主幾乎是哭喪著臉將宮燈取下,遞到了趙儂手中。「這位爺真是好箭法,在下服了。」

「可還要別盞燈?」岳連霄又問,作勢掏錢。

這會兒攤主真哭了。

趙儂格格笑著,心想這男人也不全然是那麼正直,方才攤主放靶子的時候,大家都覺得岳連霄被擺了一道,現在這麼一問不就是在替自己找場子嗎?

「我還想要……算了吧,這就夠了。」趙儂得了盞宮燈就夠了,所以裝模作樣一番之後還是饒了那攤主。

那攤主如獲大赦般不停拱手作揖,還自動自發送了一盞小白兔的燈,寧可虧錢也要快些把這一對鬼見愁給請走。

之後兩人說說笑笑,又來到另一個攤位,這里倒是正正經經地猜燈謎,不過玩法特別,彩頭不是宮燈,而是彩金,一次讓十名客人一同猜謎,每人一百文。

一百文算貴了,但燈謎由簡單到難,共有十道題,若真能答出所有的答案,可以收取這一輪十位客人的所有彩金,外加攤主提供的碧玉手鐲一只。

很多人都下場玩了,不過最多也只猜到第七道題,攤主收錢可是收得笑呵呵。

趙儂看了一輪覺得有趣,問道︰「這你就沒辦法了吧?」

岳連霄沒有正面回答,「我替你贏那手鐲如何?」說完走到攤位前,扔下了一百文錢。

湊足了十個人,攤主敲了下小銅鑼,出了第一個燈謎。

一開始還是簡單謎面,連看熱鬧的趙儂都能答出來,但第三道題之後難度便開始增加了,等過了第五題那謎面幾乎就是一首詩,很多人連看都看不懂,遑論作答。

然而岳連霄依舊從容以對,不慌不忙寫下了答案,看得趙儂熱血沸騰,心中對他的喜愛更加深了好幾層,看客們也連連叫好。

這一輪水準較高,第八題還有兩人答出來,到了第九題只剩岳連霄一個,最後一題的謎面是一首詞,還應了〈慶春時〉的詞牌。這題要求並非將答案直接寫出來,而是要做另一首詞答出謎底,同時做出的詞也要應和詞牌。

岳連霄停頓了一下,所有人都替他緊張起來,那些看出本題難度的更是屏氣凝神,想看他如何破解。

沒多久岳連霄取來筆,直接在眾人面前揮毫,寫出了答案,他的字鐵筆銀鉤,帶著一股氣勢,就是沒讀過什麼 書的人光看這手字也會贊聲好。

當他完整地按照〈慶春時〉的詞牌寫出了另一首詞,還緊扣謎底的時候,現場又是一陣叫好聲,自然那攤主的臉也黑了。

岳連霄將得到的碧玉鐲當著眾人的面套在趙儂的皓腕上,又惹來一陣歡聲雷動,鐲子的水頭不錯,攤主並沒有拿假貨糊弄人,岳連霄便也沒有趕盡殺絕,不僅沒有取回那一輪的彩金,還給了攤主五十兩銀子,算是買下那鐲子。

攤主喜極而泣,恭恭敬敬地送走了小倆口。

「想不到岳總兵竟是文武雙全。」趙儂摸著手上的玉鐲子,忍不住揶揄。

岳連霄面不改色地回道︰「我年少時在國子監可也是挺出名的,只是當時你可能還在喝奶玩泥巴,未能識得我的風采。」

之後他爹戰死,他襲了忠靖侯爵位才投筆從戎,不過就沒必要說來煞風景了。

由他對待兩位攤主不同的方式,就知他愛憎分明,表現在她面前的卻是風趣狡黠,趙儂自認是個有仇必報的小氣鬼,從她離開遼東鎮之前如何陰了趙大伯一家就可窺見,岳連霄這種促狹真真對了她胃口,內心對他的情意遽增,雖然還是忍不住抱著肚子笑彎了腰。

一手提著宮燈,另一手被岳連霄的大手牽著,明明是寒冷的夜,趙儂卻覺得無比溫暖。

兩人慢慢朝著總兵府的方向走回去,就在快要到趙宅門口時,赫然發現門口站著一個身材壯碩的猛漢,正是臉色全黑的趙魯。

趙儂心頭一驚,牽著岳連霄的小手不由收緊,兩人相戀的事趙魯還不知道,她甚至沒有告訴哥哥就和男人跑出去,這下八成會被罵死。

于是她暗自扯了下岳連霄,希望他懂得她的暗示,裝作若無其事地經過趙宅門口就好,

反正戴著面具,趙魯應該認不出來。

詛料兩人才剛經過趙魯跟前,就听到一道陰惻惻的聲音傳來。

「還想去哪里?你們兩個別說戴面具,化成灰我都認識!」

好不容易停下的大雪突然又慢悠悠地飄下,落在了三個人身上。

「你和阿儂是怎麼回事?」趙魯鐵青著臉問道。

平素他稱呼岳連霄總兵大人,但這會兒這聲大人他還真叫不出來,沒宰了對方就算不錯。

他一個不注意妹妹就被拐走了,叫他如何向九泉之下的父母交代?

岳連霄並未找理由,很干脆地承認了。「就是你看到的那樣,我們兩情相悅。」

他的坦率並未引起趙魯的欣賞,反而像是火上加油,原本還算沉得住氣的趙魯直接原地爆炸。「兩情相悅個屁!阿儂只是個平民百姓,我趙家更是無權無勢,匹配不上你忠靖侯府!」

「配不配得上不是你說了算。」岳連霄並不因趙魯的怒火而退縮,反而更加鄭重其事地說道︰「我說配得上,而且我會娶她。」

「你說娶就娶?我偏不讓你娶。」趙魯拳頭都握緊了,要不是他還保有最後一絲理智曉得不能毆打上官,早就一拳揮過去了。

難怪這陣子岳連霄對他特別好,那金鵰傳信也看得曖昧不已,原來他一直尊敬的老大默默的與心愛的妹妹攪和在了一起,要不是他覺得不對勁想回家看看,說不定就被這兩個人瞞過去了!

這听起來已經像意氣用事了,趙儂忍不住拉了拉趙魯的袖子。「哥,你冷靜點。」

她知道趙魯會發怒,卻不明白他為何會氣成這樣,就算她與男人私會,可彼此還是很克制的,更別說岳連霄也願意迎娶,合該是一樁好姻緣,怎麼哥哥硬要捧打鴛鴛呢?

趙魯卻是比她了解的更多,直接指著岳連霄指控道︰「我冷靜不了!阿儂你不知道,他忠靖侯府的爛攤子都還沒解決,憑什麼說要娶你?」

趙儂的內心一滯,有些不安地反問道︰「侯府有什麼爛攤子?」

岳連霄皺起眉想制止趙魯,有的事他尚未來得及交代,但他是想找個機會與趙儂親口說明的。

然而趙魯情緒激動,直接就說了。「忠靖侯老夫人早就替他相好了未婚妻,就是他的表妹!先前老夫人屢次來信要他回京娶妻,甚至派了人來催婚,順便送來兩個小妾供他解悶,這些事他從來沒有告訴你吧?」

「這……」趙儂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麼,瞬間覺得心都碎了,她怔愣地看向岳連霄,話都快要問不出口。「我哥、我哥說的是真的嗎?」

岳連霄當然可以瞞她,也可以想辦法讓趙魯閉嘴。但他並不想對她說謊,于是他閉上眼,按捺住心中的難受,復又睜開眼沉聲道︰「是真的。」

「居然是真的……」趙儂退後一步,遠離他一些,受傷的眸子直瞅著他。

岳連霄被看得內心發疼。「但是阿儂,我可以解釋……」

趙魯直接打斷了他的話。「還有什麼好解釋的?你先解決老夫人那邊再來和我們解釋吧,我拼著這參將的位置不要也不會把我妹妹賣了!」

他轉頭朝著僵立當場的趙儂怒氣沖沖地說道︰「走,跟我回去!」

「哥……」趙儂眼眶都紅了,她不想走,她想听他解釋。

她不相信自己眼光那麼差,明明他對她的愛意是那麼真實,兩人在一起的感覺那麼契合,最後卻只是一場騙局嗎?

「你別傻了,他是在騙你啊!以後不準你再見他了!」趙魯直接拉過趙儂的手,見到她手上的宮燈,不由怒火更熾。

他不是沒逛過廣寧城的燈會,知道這種制作精美的燈都是猜燈謎或玩游戲得來的,城里的燈謎攤位多是武比,若不是武藝高超根本不可能得到,絕對是岳連霄贏來給她的。

于是趙魯一把將宮燈搶過來扔在地上,而後摟著趙儂回家,順帶重重關上了院門。

岳連霄看著他們兄妹離去,卻是不發一語,默默低頭撿起了地上的宮燈,神色空前凝重。

入夜後,雪又更大了,趙儂怔怔然看著窗外的銀裝素裹,心頭卻比這大雪天更寒冷。

明明怕冷的她卻忘了關窗,不是被外頭的雪景迷了心,是她的心根本不在此,飄飄搖搖的落在了那個誰的身上。

偏偏她心情越沉重,那個誰的身影就越清楚,最後那張刀刻似的俊臉竟是頂著一頭大雪出現在她眼前。

趙儂本能的想伸手去摸,但在踫到他的前一刻她突然清醒過來,手一縮就要將窗戶關上。

然而黃夜前來的岳連霄動作比她更快,大手直接扳住了窗扉,又用那能溺死人的深邃眼眸直視著她。

「我知道你心里難過,但就算要定我的罪也要給我辯白的機會,何況我對你是真心的。」他越過窗子,想握住她的手。「你願意听我說嗎?」

趙儂沒能躲過他的手,被他握個正著,幾乎要凍成冰的小手忽然感受到溫熱,那種感覺險些讓她紅了眼。

「可是你騙我……」而且他還承認了。

「我沒有騙你,我只是來不及說。」岳連霄察覺她畏寒,脫下身上的大氅甩過窗,剛好蓋住她的身子,但另一只手始終沒有放開她。「現在我就將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你,好嗎?」

趙儂並非無理取鬧之人,而且她真的不相信自己眼光這麼差,如果是因為誤會而失去一個自己芳心暗許的人,未免太傻。

忍住心亂,她終是微微點頭。「你說。」

「趙魯說的老夫人就是我娘,而這件事這要從我娘的背景說起。」

提到自己的母親陳氏,岳連霄的語氣不由沉重起來,可以說他生命中所有麻煩及苦惱全都來自于她,他寧可上戰場打女真人,也不想正面對上母親。

「我娘出自恭順侯府,但恭順侯一家並沒有什麼杰出的表現,因此在我舅舅襲爵之後便降等成了恭順伯府。我舅舅才能平庸,在朝中並無掌實權的職務,再這樣下去他的下一代便沒有爵位了,所以我娘十分著急,她覺得娘家是她的底氣,無論如何都想讓忠靖侯府幫襯一下恭順伯府。」

回憶著往事,岳連霄的眼神慢慢變得銳利,話語之中的譏誚毫不掩飾。

「然而我娘那個人……說得難听一些就是偏狹自私,我父親當年就是因為不喜她的作風,所以寧可駐守在東北邊關也不回京,直到他戰死都沒再見過我娘。之後我成了忠靖侯,代替我爹來到東北邊關,我娘覺得她可以拿捏我,屢屢對我做出過分的要求,但她不知道我對她早已心寒,我爹死時她一點也沒有悲淒之意,反而對我爹辱罵不休,我在戰場上拼殺她也不關心我的死活,每次來信問的幾乎都是能在我身上得到什麼好處。」

趙儂听得心頭微酸,反手緊握住他,明明心里對他還有怨,但卻本能的不忍他曾受過的苦。

因著她這一握,岳連霄滯悶的心情去了大半,他的阿儂始終對他心軟,始終關心著他,而這種情懷單純出自于對他的愛,光是這一點她就贏過千百個對他有企圖的女人,包括他的親生母親。

他按下心頭的百感交集,繼續說道︰「三年前我戰勝了女真人,捷報傳回京里時,我娘不以我為榮不說,還要我拿戰功替我舅舅向陛下謀一個差事。這口氣我忍下了,橫豎我不差這點功勞,便替我舅舅弄了一個正五品車駕清吏司郎中的位置,恰恰能夠讓他上朝面見龍顏,但就這樣我娘還特地派人來邊關罵了我一頓,說我替我舅舅求的官位不夠高。」

最後,他終于說到了陳芳兒,不滿之意更濃。「因為這樣,我娘便起了讓我迎娶表妹陳芳兒的想法,覺得這樣我日後就不得不對恭順伯府上心。然而有監于我舅舅和我娘的德行,我對陳芳兒並無任何好感,甚至避之唯恐不及,只有我娘單方面認為這親事已經定下,才會時不時派人來催婚。」

趙儂懂了,他所謂的未婚妻出自于各種不得已,但趙魯說的也沒錯,他忠靖侯府的爛攤子沒有解決之前便輕易對她許下承諾,那是欺騙。

她的情緒顯而易見地又低落了下來,話聲輕得幾乎要听不到。「所以你母親確實替你定了婚事,要你娶你表妹……」

這種語氣令岳連霄心頭一痛,忙又握了握她的柔荑,急切道︰「我不會受她控制的!之前是因為我若解決了陳芳兒,我娘必會又弄來陳圓兒陳角兒,如此只會弄得我更煩,不如就拖著。但現在不同,我有你了,自然首要解決的就是這件事。」

趙儂欲言又止,他長久都沒辦法處理的事,現在說解決就能解決嗎?

「你真的有辦法?」

「我會一直向我娘妥協,是因為她尚未觸踫到我的底限,我給她的好處都是我不在乎的,並不是我就真的會任她搓圓捏扁。」

若不是不想母子之間弄得太難看,他不會一直容忍陳氏,但現在確實到了必須撕破臉的程度,如果他還繼續放任,那犧牲的就是他一輩子的幸福,他還沒愚孝到那種程度。

「你要怎麼解決這件事?你娘听起來非常的……不好溝通。」趙儂確實感受到他的決心了,卻也能想見這過程會有多困難。

「我無須與她溝通,我的婚姻自會掌握在我手上,而我想娶的只有你一個,甚至要我即刻與你成親我都願意。」若不是認定她了,岳連霄根本不會踫她分毫。「阿儂,我不求你立刻相信我,但我希望你給我時間,我會做給你看,甚至做給趙魯看,讓他無法反對我們的婚事。」

他眼中透出的誠意與堅定還有他雙手傳來的熱度,慢慢融化了趙儂心中的冰寒,但末了她還是抽回手,取下身上的大氅還給他。

「好,岳連霄,我等你,但你不要讓我等太久。」

或許是外頭玉樹瓊枝、飛雪如絮的景象太過迷人,又或者是今晚的月光太過曖昧,總之她心動了,雖說現在的她還無法對他微笑,但她願意給他這個機會。

岳連霄接過大氅,卻是笑了,他相信自己的做法會讓她、讓趙魯都感到滿意。

過了二月二龍抬頭的日子,雪不再下了,春陽慢慢探出頭來,要是在南方已經開始春耕,不過遼東約莫還要再等上一個多月,待土地化了凍才行。

通常這段時間是女真侵略最頻繁的時候,不過自從那女真將領被抓了之後,為了怕布防機密被泄露出去,女真後退了上百里重新布置防衛,岳連霄見狀便趁機派兵佔了他們原本的營地,加緊了城牆的防御工事,以至于這新的一年女真人反而安分許多。

因此趙魯請了大半個月的假窩在廣寧城里,就是要看著自己的妹妹,不讓隔壁總兵府的壞人有偷香竊玉的機會。

這半個多月的日子趙魯過得可好了,妹妹每天大魚大肉的伺候著,他除了早晚必定的操練外,其余閑暇時間不是坐在院子里曬太陽賞賞鷹,就是到城外空地去遛遛鳥,與狗剩培養培養感情,簡直閑到要長毛。

但或許他的悠閑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這一日陽光和煦,春風送暖,一群兵士抬著一個個大箱子敲響了趙家的大門。

趙魯出來應門時,看到一隊弟兄氣勢洶洶而來都傻眼了。「你們……這是作啥?」

帶頭的參將姓蔡,是總兵府的人,他笑吟吟地說道︰「老趙還不開門,天大的喜事啊!咱們弟兄們替總兵大人抬聘禮來提親了!」

趙魯險些一口氣沒上來。「你說誰?」

「總兵大人啊!」蔡參將直接推開趙魯,招呼後頭的弟兄們。「來來來,先抬進去。」

「等等等一下,這事怎麼沒有人先跟我說?這提的是哪門子親?」趙魯趕忙阻止。

誰家提親還連聘禮一起抬來的,這不是霸王硬上弓嗎?

這蔡參將沒說話,卻是跟在隊伍後頭的岳連霄來到了趙魯面前,說道︰「是我要向你趙家提親,求娶你的妹妹趙儂。」

「我答應了嗎?不準不準我不準,你們都回去!」趙魯這陣子閑在家,千防萬防就是在防岳連霄,哪里能讓他得逞。

趙儂听到動靜也出來了,直接拉住他的衣服往後一拽。「哥,你讓他們先進來吧,在門口拉拉扯扯像什麼樣,我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趙魯雖然不喜岳連霄先斬後奏,不過趙儂說得有理,他只好黑著臉讓過身,眼睜睜看著岳連霄帶著皇甫晟進門,然後是蔡參將等人笑呵呵地將聘禮一共六十四大箱抬入趙宅。

蔡參將等人待在院子里看守著聘禮,其余人則是來到了屋內。

方形的炕桌上一人各據一方,趙儂替所有人斟了一杯剛煮好的麥子茶,不過沒有人有心情喝,尤其是趙魯,哼了一聲想說些什麼,岳連霄卻伸出一只手攔住。

「趙魯,先听我說,如果你听完還是要阻止我求娶阿儂,我也無二話。」

反正不管他說什麼,趙魯都決定反對了,所以他只是沉著臉道︰「你說。」

岳連霄從容地說道︰「我寫了兩封信,一封送回忠靖侯府告知我的母親,我將求娶趙儂,同時拒絕了她要我娶陳芳兒的想法;而另一封信我送到了宮里,是請求皇上為我與阿儂賜婚。

「現在兩封信應該都已經送到,以我忠靖侯府的功勞及聲望,求娶一個平民為妻,陛下自然是求之不得,這賜婚必定會成,而只要聖旨一下,就算我娘再找來十個陳芳兒也無濟于事。」

他開門見山直接將重點說完後,直勾勾地看著听得目瞪口呆的兄妹倆。「所以我可以娶阿儂了嗎?」

聖旨都求來了,能說不嗎?

要不是立場問題,趙魯簡直要佩服他的決心了,求聖旨賜婚那是自絕後路,連後悔都不行,看來他對妹妹是真心的……趙魯不得不在心中承認,卻又瞥扭得說不出答應的話。

趙儂則是听得芳心大亂,他果然沒有讓她等太久,用這種破釜沉舟的方式解決了他母親的問題,而且有了聖旨賜婚,即使岳連霄的母親堅持不答應甚至不出席婚禮,都不會影響這樁婚事的隆重與意義。

岳連霄甚至拉出了皇甫晟,說道︰「我請來的媒人是阿晟,阿晟身分貴重,有他保媒,我與阿儂的婚事不會有人敢反對,甚至還會反過來支持。」

兩兄妹听得一頭霧水,趙魯問道︰「阿晟不是你表弟嗎?還有什麼身分?」

岳連霄還沒回答,皇甫晟已經先笑了。「我是叫他表哥沒錯,我生母淑妃是岳家女,也是表哥的親姑姑……我的全名叫皇甫晟。」

趙魯腦子一片混亂,還在糾結親戚關系,趙儂已經恍然大悟,驚訝地指著他道︰「皇甫是國姓,所以你是皇子?」

皇甫晟笑得靦腆。「我在皇子里行三,雖然文不成武不就的,但替你們做個媒人還是可以的。」

趙魯簡直要昏了,這岳連霄抬出來的人來頭一個比一個大,簡直是不留余地的逼婚,他哪里敢再反對,尤其轉頭看到自家妹妹暗暗與岳連霄交換小眼神,雖不敢笑得太過但眉眼都彎了,趙魯心更堵了。

岳連霄用眼神安撫完趙儂,又解釋道︰「先將聘禮抬來是我魯莽了,不過賜婚的聖旨應該不日就到,我娘雖無法反對,但要在婚禮動點手腳還是可以的,我才想先將前頭的禮過完,待旨意一到便可立即成親。」

這意思就是殺陳氏一個措手不及,等陳氏反應過來親都結完了。

為此,岳連霄使了點心機,發至忠靖侯府的信比發到皇宮的信晚了十日才送出。

「趙魯,我待阿儂是真心的,絕無半點虛假,你也知道我從不近女色,唯一認定的只有阿儂。」岳連霄再次鄭重申明。

趙魯看向臉色堅定的岳連霄,又看看面帶期盼的趙儂,在心中暗暗嘆息,女大不中留啊!

其實在廣寧城這地方,確實沒有比岳連霄更好的乘龍快婿,何況妹妹這是高嫁……不,是高高高嫁,他們算是佔了大便宜,若這樣還要拿喬那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了。

趙魯只是舍不得妹妹,一別十年好不容易相聚,轉頭馬上被豬拱了,卻不是不通情理。

最後他面露不豫地道︰「這樁婚事,我不……」

听到一個不,趙儂連忙拉了拉他的衣袖。

趙魯皺眉瞪了妹妹一眼,這小丫頭有這麼恨嫁嗎?「這樁婚事我不……」

又是一個不,趙儂更用力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趙魯火大了,「我是要說,這樁婚事我不反對了!阿儂你別再拉了,老子衣服都要被你拉破了!」

嘶啦——來不及了,趙儂听到第三個不時心里更急了,使勁力氣扯哥哥的衣袖,給果在趙魯把話說清時,她也成功地將他的衣袖撕了半截下來。

屋內靜默了片刻,突然爆出了笑聲,笑得最大聲的自然是與趙儂最友好的皇甫晟,趙魯也被妹妹氣笑了。

岳連霄雖然也笑,不過他還記得這是自己的未婚妻,要護著些,所以笑的時候還稍微遮了遮臉。

趙儂陰著俏臉瞪向三人,因為接下來就要談婚禮的細節,她不適合在場,就在眾人以為她會順勢惱羞成怒地走人時,她卻只是嬌哼一聲,若無其事地又將趙魯的袖子安了回去,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

「阿儂,你不走啊?我們可是要開始說你的婚事了。」皇甫晟笑問。

趙儂理所當然道︰「我才不走!你們三個大男人哪里知道女人需要什麼,這是我的親事,我當然要親身參與,免得被你們賣了。」

眾人聞言又笑了起來,只有岳連霄卻是慢慢收了笑容,目光溫柔地瞅著沒有半點不自在的趙儂,再一次確認他未來的小妻子外表嬌柔,心里卻是個紮紮實實的女漢子。

不過,他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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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7-8 00:04:2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指揮夜枭大敗女真

等了約莫一個多月,春種都種下了,賜婚岳連霄與趙儂的聖旨也由內侍劉公公親自送了過來。

劉公公以前受了不少淑妃的恩惠,與岳家交好,所以他將會代表皇帝在主位證婚,說來這是天大的面子,但岳連霄心里知道,皇帝恨不得這樁婚事趕快成,畢竟岳家在遼東的勢力大如天,若再有一個背景雄厚的妻子定是天家不願意見到的。

因著前頭的禮已經過得差不多了,婚期便訂在五月初一,也就是半個月之後。到了成親當日,岳連霄騎著高頭大馬,帶著迎親的隊伍一路敲鑼打鼓奏著喜樂,在廣寧城的鬧區逛了一圈才又回到隔壁的趙宅迎親。

岳連霄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崇高,為了沾沾這個喜氣,迎親隊伍經過的街道幾乎是萬頭鑽動,甚至還有朝新郎官扔花朵米粒果子的,簡直堪比狀元郎游街。

轉了一大圈來到趙宅,將將趕上吉時,屋里的趙儂听到外頭熱鬧起來,彎唇一笑,心中沒有一絲出嫁的不舍,只希望自己快些成為岳家人,她想日日夜夜與良人廝守。

來替她開臉的全福夫人是蔡參將的妻子,她見新娘雪膚花容,巧笑倩兮,忍不住又贊了一聲好樣貌,而後笑吟吟地替新娘子蓋上蓋頭。

「這就要出門子了,姑娘貌似天仙,日後必能與郎君琴瑟和鳴,白頭偕老!」

趙儂作勢微低了頭,彷佛羞答答的模樣,心中卻是樂開了花,她也想著自己精心打扮得這般好看,定要讓岳連霄好好瞧一瞧,驚艷他一把。

此時外頭傳來了新郎下馬的喊聲,這攔門的趙家準備了三關,趙魯因為要背妹妹出門不能親自守,所以他精挑細選了眾家精英來替他守門,絕不讓岳連霄輕易過關。岳連霄還沒能踏入趙家的院子,緊閉的大門內傳來吳參將的聲音。

「先請總兵大人來十首催妝詩吧!」

這話說完,里頭便是一片嘻笑,都是些耳熟的聲音,岳連霄沒有直接作詩,只是反問︰「你說什麼?」

里面的笑聲停了停,馬上听到吳參將的聲音變得遲疑,「要不五首就好……不不不,一首就可以了。」

整個遼東一帶誰還大得過岳連霄,一听到他的聲音,吳參將立馬聳了,把趙魯先前交代要好好刁難的話全忘到天邊去。

岳連霄無聲一笑,而後信手拈來做了首催妝詩,吳參將等人立即將門打開,讓他輕輕松松過了第一關。

看著新郎官挺拔的背影,吳參將等人松了口氣,面面相覷苦笑起來,明明是涼爽的春日,怎麼汗都逼了出來。

第二關領頭守在屋門前的是皇甫晟,他原該是媒人,但禮俗的事他實在不懂,所以最後還另外請了一個地道的老媒人,想著不如讓他代表天家證婚,偏偏後頭又來了個劉公公,還是抱著皇帝旨意來的,所以皇甫晟就閑下來了。

明明是岳連霄的表弟,但皇甫晟覺得趙儂娘家人丁單薄,無權無勢,所以他自願充做趙儂的娘家人,有他這個三皇子在,抵得過一個豪門!

他笑嘻嘻地擋在門前,「表哥這會兒得好好賄賂我,沒看到好東西我可是不會開門的喔。」

趙魯也站在屋子里,听到這番話滿意地點點頭,終于來個可靠點的,那守大門的吳參將簡直鳥都不如,早知他就把狗剩放在第一關守門,多多少少也能擋一會兒。

岳連霄淡淡一笑,把袖子里的某個東西扔到皇甫晟手里,皇甫晟促不及防急急接住,定楮一看,眼中爆出狂喜。

那是百戶長的令牌,也就是說他有機會上戰場了。

「表哥快快快,快進去,阿儂恐怕都等急了。」皇甫晟笑得比陽光還燦爛。門內的趙魯險些沒吐血,這些人究竟怎麼了?輕而易舉就被岳連霄收拾了,那攔門還有什麼意思?他妹妹是這麼容易能娶走的嗎?

岳連霄又毫不費力地通過了第二關,最後一關就是房門了,但見趙魯拉開那原本守門的人,親自攔在了外頭。

「這最後一關我親自來!」

「大舅子請賜教。」岳連霄依舊是那副從容模樣,看得人生氣。趙魯才想開口,但話到嘴邊就啞了,他攔門能干什麼?

若論作詩,他本身也沒多少墨水,出的題能笑掉別人大牙,遑論眼前這人可是在燈謎攤子上通殺,替妹妹贏了個玉鐲子回來。

若要比武,那更別浪費時間了,他趙魯多年競技大比優勢,還不是一照面就栽在岳連霄手上。

有個文武雙全的妹婿,怎麼就這麼令人恨得牙癢癢呢?

「我不為難你,你只要和阿儂說句話就好。」趙魯比了比後頭房門。「就說你們成親之後你會如何待她?」

屋內的趙儂也忍不住屏住氣息,豎起耳朵,雙手緊張地絞在了一起,仔細听著外頭動靜,不想錯過任何一句話。

岳連霄沒有遲疑,斂了斂神色,鄭重地道︰「一生一世一雙人。」

聲音很輕,但話里的意思很重,趙魯瞳孔一縮,當下覺得自己敗給他這番真心誠意了。

「行吧,過了。」

屋內的趙儂甜甜一笑,小手擱在胸口,覺得滿心的情意都快從里頭溢出來。

「新郎官來迎親羅!」媒人的聲音響起,趙儂被人牽起來到門口,而後是趙魯低沉而隱忍的聲音。

「妹妹,我背你上花轎。」趙魯矮了身子,背對著她。

趙儂趴到趙魯背上,雙手環在他胸前,兄妹倆沒有說話,他的步伐依舊穩健,但是從她手上感受到的濕潤,她知道趙魯應當是哭花了臉,只是不敢出聲。

直到這個時候,那依依不舍的感覺才充塞了趙儂的心,她紅了眼眶,雙手收緊了些,顧不得壞了妝容,半張臉都隔著蓋頭貼在哥哥背上。

十年不見,卻從不生分疏遠,這個哥哥是全天下待她最好的人。

趙魯哭得更丑了,他以為沒人注意,很快用袖子抹了把臉,直到來到花轎前,他小心將趙儂放下。

岳連霄將趙儂扶進了轎子,他拍了拍趙魯的肩,一切盡在不言中,他以後對趙儂的好,會讓趙魯看到。

花轎起,又由另一個方向繞了城里一圈回到總兵府,接著是拜堂、入洞房、揭蓋頭等一連串的儀式。

待到喜宴過後,岳連霄帶滿身酒氣回到新房,趙儂已換了一身常服,貼身輕薄,蓮步輕移朝他行來,那婀娜多姿的風情簡直讓岳連霄瞬間火熱起來。

「我終于等到今日了。」他根本不讓她有說話的機會,額頭頂著她,急急地噙住了她的香唇。

趙儂原想叫他先去梳洗,然而被他的熱情席卷,她當下也昏了頭,不知是被他的酒意所沖,還是被情欲所迷,只能隨著他的動作軟了身子,化為一灘春水。

岳連霄一把將人抱起,扔上了喜床,接著便惡虎撲羊似的將她從頭到腳吃個干淨,喜燭一直燃亮到大半夜,水都叫了兩次,最後他摟著她坐在浴桶里,一邊把玩她的濕發,一邊親吻她的香肩,大手還在水下這兒摸摸那兒探探,欲念仍然蠢蠢欲動。

趙儂累得眼楮都快睜不開了,也知道不能再讓他肆無忌憚下去,遂無力地拍開他的魔掌。

「外頭在吵什麼呢……」她隱約听到總兵府外有喧嘩之聲,酒席不是早該散了嗎?

「或許是一堆醉鬼,不必理會。」岳連霄若無其事地解釋,但他知道外頭發生了什麼事。

總兵府大門外,一行從京里來的人被攔了下來。

帶頭的是忠靖侯府的總管,他氣急敗壞地嚷道︰「我們是京里忠靖侯府的人,還不快讓開給我們進去!老夫人交代了,侯爺的婚禮她不在不能作數,我得進去和侯爺好好說道說道……」

總兵府門衛不屑地笑了。「你剛說自己是哪里來的?」

「京里的忠靖侯府!」

「我們不讓你們進去的話會如何?」

「那我便稟報老夫人,讓人狠狠教訓你們一頓!」

「你說的老夫人仗的又是誰的勢啊?」

「那自然是侯爺……」總管話聲戛然而止,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很是尷尬。

門衛放肆地笑了起來,見過蠢的,但沒見過蠢成這樣的。

「你們仗著侯爺的勢要來破壞侯爺的好事,一群飯桶在京里吃香喝辣,腦袋都吃壞了是吧?告訴你們,總兵大人交代了,京里忠靖侯府來的人一律不得踏入總兵府一步,否則就以擅闖軍事重地的罪名懲處,你應該不想被剝光衣服吊在城牆上吧?還不快滾回去!」

因為有一個難搞的娘,岳連霄一直認為女人麻煩至極,會靠近他的女人也大多是對他有企圖的,所以他寧可不近女色。

但是娶了趙儂,他發覺自己對女人的認識還是太偏頗,她看上去嬌柔也愛撒嬌,但真要強硬起來,一支木棍能打得三個漢子哭爹喊娘。

她長得漂亮,卻從來不拿漂亮當武器,反而很積極的過日子,自己求人教授認字讀 書,自己學了一手馴鷹之技,自己練習女紅中饋,只要能讓她過得更好她就學。

最後她甚至靠自己解決了親戚的逼迫,不遠千里前來尋親,這一樁樁一件件都需要過人的勇氣與聰慧,她一個女子卻做得比誰都好。

有了這麼一位外柔內剛的妻子,岳連霄婚後的小日子簡直美滿得超乎他想像。

他以為夫妻相處就是像他爹娘那樣,日子一久相看兩相厭,又或者像以前他國子監的夫子,與妻子之間比和學生還講禮,說話都不敢離得太近,但趙儂給了他不一樣的體驗,她性格爽朗富有情趣,會突然撲上來親他,會在四周有人的時候偷偷勾他的手,會在他看公文看得忘了用膳時陪他一起挨餓,也會在他公事煩躁的時候,讓鐵柱為他送來一張寫了甜言蜜語的小紙條。

在他說話下流些時她輕松招架,談論國家大事時她侃侃而談,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在她口中說來也都相當生動,為他的生活增添了不少趣味。

這或許是她自小艱困的生活經歷形成的性格,但換個角度來看,不也是她靈巧地將那些痛苦或煎熬的過去拿來豐富現在的生活,才能過得如此鮮活樂觀?

在廣寧城由春季待到夏季,還享受不夠嬌妻的溫柔繾綣,岳連霄卻不得不回軍營了,因著小黑山及大黑山上城牆的修築工事已經完成,欲再往南興建,因此趙魯負責的這個鎮遠堡軍營也隨之搬到了稍微南邊一點的鎮寧堡。

這里離廣寧城更遠了一些,不過也是一個多時辰的快馬就能抵達,當岳連霄穿著一襲嶄新的戎服,意氣風發地出現在將士面前時,他還以為這群平時就愛大驚小怪的軍痞子會嘖嘖有聲的稱贊一番,想不到他們只是多看了他兩眼,行完軍禮後就做自己的事,讓他難得想顯擺的心涼了半截。

猶記得趙儂剛被趙魯接到廣寧城時,因著家中有了個女人,衣食住行都有很大的提昇,還讓軍營里的人好生羨慕了一番,怎麼換到他身上大伙兒就如此冷淡呢?

是了,應該是他平素太過威嚴,他們即使羨慕嘴上也不敢說得太過火。

听完了趙魯一連串對于新軍營的安排,若是以前岳連霄絕對會在軍營留一晚,但如今他成家了,歸心似箭,便在趙魯泛酸的目光中快馬趕回廣寧城。

回到總兵府,天色已經暗了,他快步入府,屏退下人,才一進房便有道嬌小的身影帶著香風撲進他懷里,被他抱個滿懷。

「夫君,我等你好久了,你怎麼才回來……」趙儂摟著他的脖子,身上的披帛都落到了肩下,杏眼迷蒙地勾著他,小女人的嬌俏風流展露無疑。

面對如此的美人攻勢,岳連霄還算是有定力,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臀。「這麼想我?」

「我肚子餓了啊……」趙儂嘟囔,「本以為你日落時分就會回的,結果菜都涼了,我還想著再等一刻鐘,你若不回那我就自己吃了。」

原來想的不是他,而是食物。

岳連霄真不知該如何感動她餓著肚子等他一起用膳的用心,哭笑不得地道︰「……先用膳吧。」

因著總兵府的廚娘廚藝一般,所以以往總兵府的膳食與軍營差不多,要不就是水煮肉、要不就是所有亂七八糟的食材和烙餅一鍋出。

但自從趙儂來了,她實在看不下去好好的食材被如此糟蹋,便親自教廚娘煮菜,一段時間過去,廚娘也能做出小雞炖蘑菇、浦豬蹄、酸菜五花肉等像樣的菜。

今天晚上因著天氣漸熱,做的是肉絲炒的拉皮兒,干豆腐和黃瓜蘿卜拌的涼拌菜,雞蛋爛子,軟炸魚……等等,都是些新鮮菜色,吃起來清爽順口,讓岳連霄一接近夏天就開始降低的食欲瞬間回升。

吃得心滿意足,兩人讓下人服侍著漱了口,攜手回到房中,他突然若有所思地笑道︰「還記得你剛到廣寧城那時,趙魯帶著你做的飯菜回營,那菜色之豐富羨慕死大家了。現在風水輪流轉,趙魯吃不到你做的菜了,反而我能飽餐一頓。」

「沒有啊,哥哥也吃到了。」趙儂答得順溜,「拉皮兒我是第一次做,當然也想讓哥哥還有阿晟嘗嘗,就讓人快馬送去了。」

岳連霄笑聲一滯,他還以為自己是特別的,現在看來也不是那麼特別。

想不到趙儂似乎覺得他受的打擊還不夠,又在後頭補了一刀。「還有你這身戎服,哥哥和阿晟也早就有了,只是和你的顏色不一樣而已。」

岳連霄俊臉都抽搐了起來,敢情他這身還是最後一個拿到的,難怪軍營里那些人都見怪不怪,趙魯和皇甫晟都不知道穿了多少次在他們面前晃來晃去。

他默默地來到那個坐在梳妝台前拆發飾的女人身後,等她忙完手上事情,他突然一把將人抱起扔到了床鋪上,接著整個人不客氣地壓上去。

「你起來,我都被你壓扁了。」趙儂推著他的肩。

「我在你心中可是最重要的?」他突然悶聲問道。

「嗯?」趙儂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多愁善感起來。

繞著彎子她是不懂的,岳連霄索性把話挑明。「總兵夫人,忠靖侯夫人,下回你若又弄了什麼好東西只能用在你丈夫身上,其他那些人你就別理了。」

趙儂愣了一下,終于明白他居然吃起哥哥和皇甫晟的干醋,不由笑了開來。「那可不行,一個是我哥哥,另一個我視為弟弟,你們三個都很重要。」

岳連霄眯起眼,大手直接不客氣地伸進她衣服里。「我讓你笑,我讓你笑,非得讓你承認我是最重要的那個人不可!」

他大手所到之處又熱又癢又麻,趙儂被撓得整個人縮成一團,臉都笑紅了。「哈哈哈……好啦好啦,你最重要……哈哈哈……」

「算你識相。」岳連霄說是這麼說,手卻沒有拿出來,反而摩挲起她細膩絲滑的肌膚,然後一點一滴的侵向她的私密領域。

趙儂被他惹得情動,臉蛋兒嬌艷欲滴,水眸迷離,聲音都有些啞了。「你和他們不一樣啊……」

「哪里不一樣?」他低聲問。

「他們是親人。」趙儂貼上了他的頰邊,一邊說一邊輕咬他的耳垂。「你是愛人啊!」

岳連霄一個激靈,正要剝開她的衣服,好好地復習一下魚水之歡,突然鼓樓的聲音響起,在夜晚里顯得特別清楚急促,兩人那已經上頭的欲念瞬間像被一盆冰水淋下,這種感覺絕不好受。

他整張臉埋在趙儂胸口,深吸一口氣後很快地起身,咬牙道︰「我走了。」

「等等。」她拉住他的袖子。

岳連霄一臉為難。「阿儂,我也舍不得在這時候離開你,但……」

「我是那樣不識大體的人嗎?」她嗔怪地瞪他一眼。「我的意思是,帶我去!」

「什麼?」岳連霄怔然,隨即否決。「我是去打仗的,戰場上有多危險你可知……」

趙儂打斷了他的話,伸手撈起了自己別在腰間的羽笛,慎重地道︰「女真人會選在夜晚奇襲必然是早有準備,我們驟然迎敵很容易吃虧。金鵰或黑鵰在晚上都看不到,海東青更是靶子似的,我有一個小伙伴很特別,或許能幫得上忙,但它不太受控,必須我親自去才行。」

「是什麼?」岳連霄連忙問。

趙儂正色道︰「是只夜梟,在夜晚,夜梟就是帝王!」

去年東北一帶因為多雪,開春後反而少雨,女真人的五谷蔬菜一片枯黃,牛羊馬匹等的牧草也不夠吃了,只能入關來搶東西。

不過上回將領被抓讓他們得了教訓,這次便挑了晚上夜襲,而且還是選擇軍隊移防到鎮寧堡一切還沒穩定的時候,由最脆弱的地方入侵。

岳連霄帶兵趕到時女真人已經渡過遼河,由遼河以西到鎮寧堡一帶地勢平緩,幾乎沒有什麼遮蔽,但這個季節草木崢嶸,牧草能有一個人那麼高,所以女真人渡河後就分散躲在牧草之中,在夜晚根本看不出來。

趙魯等人試過派兵前去試探,但才靠近一點兒,暗箭就不知從哪里射出,女真人以箭術見長,又善于利用地形作戰,所以廣寧衛只能用盾牌組成一條防線,抵擋在遼河以西約五十里處。

「現在情況如何?」岳連霄問。

趙魯先說明了現況,而後說道︰「目前約莫僵持了快一個時辰,暫時他們還不敢突破我們的防線,可是就怕他們借著草叢掩蔽不知道想干什麼,而我們也找不到他們。」

他看著岳連霄身後站著一個個頭矮小的親兵,心中起疑,不由多看了一眼。

「他們鮮少在這時節進攻,今年少雨,應當是作物情況不佳,怕糧食撐不住,你命人務必將軍糧守好了。」岳連霄說道。

趙魯連聲稱是,抓了一個小兵去布達命令,回頭還想說些什麼,又忍不住去打量那個矮個子親兵,一直到親兵默默地縮了一步躲到岳連霄身後,趙魯眉頭一揚,差點沒叫出來。

他忍住罵娘的沖動,咬牙切齒地道︰「總兵大人怎麼把她帶來了?」

岳連霄面不改色地道︰「她幫得上忙。」

「她能派上什麼用場?」真不是趙魯瞧不起自己妹妹,就她那小胳膊小腿兒的,他一只手就能捏斷。

趙儂不服氣了,從頭盔下冒出頭來。「就憑我能在夜晚找出埋伏在草叢中的女真人,而你辦不到!」

趙魯被她堵得啞口無言,大大喘了口氣才反駁道︰「怎麼可能?」

趙儂朝他勾勾手,示意他靠近來,而後她與岳連霄朝他解釋了一番,三人便頭頂著頭小聲商議起來,最後分開時趙魯的雙眼幾乎都要發亮。

「這些女真縫子,這次定要他們有來無回!」

除了持盾組成防線的兵士,其余廣寧衛的軍隊默默分成了小隊,壓低身形潛入草叢中,因為集體行動動靜大了,女真人的暗箭反而不知道該射向哪里,索性亂射一通。

這時突然一陣振翅的聲音響起,而後女真人的弓箭手就發現只要自己冒出了頭,馬上就會被不知道什麼東西攻擊,某種銳利的爪子勾抓得他們一頭一臉,簡直一抓一個準,當他們慘叫出聲時,隨即就會有一小隊廣寧衛將士圍殺過來,一時之間草叢里哀鴻遍野。

自此女真人掩蔽的優勢不再,廣寧衛開始佔上風。

趙儂被分到與皇甫晟一個小隊,同隊的還有一些戰力不怎麼樣的醫護兵,他們沒有出戰,而是躲在盾牌之後,趙儂是為了方便指揮夜梟,皇甫晟則是為了感受戰場上的氣氛,其他人則是伺機在戰場上幫助受傷的弟兄。

然而不知從哪里突然竄出一隊女真士兵,帶隊的那個身上甲衣與一般士兵的鐵甲不太相同,是布面的,看起來應當是將領級別的人物。

他們在離盾牌手極近時突然發難,將盾牌手砍翻,露出了一個缺口,趙儂與皇甫晟那一隊人馬頓時成了首當其沖的殲滅對象。

在前頭拼殺的趙魯看到,卻是來不及回過頭來營救,只能大叫道︰「護住醫護兵!」

岳連霄一刀砍翻眼前的敵人,他離得更遠,更是難以靠近趙儂,但他出招殺敵的動作卻沒有絲毫猶豫,只是沉聲穩住趙魯。「趙參將,你要相信阿儂!」

趙魯哪里听得下岳連霄這般廢話,目皆盡裂地看著那個女真將領拿著大刀就往阿儂的頭頂砍去——

「阿儂!」他聲嘶力竭地吼道。

只見趙儂靈巧一躲,她假扮成親兵,所以也是有配刀的,一個彎身順手抽出刀來,巧妙地格擋住對方必殺的一刀,而後刀勢一滾,居然沿著對方的刀面切向敵人的手。

女真將領沒料到這小個子這麼厲害,反手一翻,當下與趙儂戰到了一起。

趙魯心都快跳出來了,他雖然仍在拼殺著,卻時不時注意趙儂那里的情況,自己都不小心被敵人割破了衣袖。

然而趙儂的厲害實在出乎他意料,一把刀舞得滴水不漏,他自忖如果與她對戰的人換成自己,能不能勝還是兩說。

趙儂雖然招式靈巧,但力氣畢竟不如男人,就在她持刀架著女真將領的刀,被壓得身子都彎了,似乎就要不敵時,她突然尖叫一聲,「阿晟!」

「女的?」女真將領一驚。

這是他人生最後的思緒,下一刻背後刀光一閃,他連痛苦都還來不及感覺到,眼前已是一片漆黑。

皇甫晟喘著大氣站在身首分離的女真將領之後,鮮血噴得他一頭一臉,持刀的手都還在顫抖,但他的表情卻是驚恐中又帶著欣喜。

這是他第一次殺敵。

「阿儂……我……我來救你……我殺了他了!」

趙儂抿了抿唇,又揄起了刀。「這才到哪兒呢,我們繼續!」

就這樣,趙儂與皇甫晟合作無間,一個負責打一個負責殺,兩人甚至殺出了盾牌保護的範圍之外,成功讓許多女真人永遠留在了漢人的土地上。

到後來皇甫晟殺出了信心,不靠趙儂也能自己御敵,甚至獨力斬殺了兩個女真人。

女真人這次的夜襲又是大敗而去。

趙魯與岳連霄終于停手,目光卻不是看向退敗的女真人,而是齊齊看向不遠處那兩個拿刀拄著地,笑得氣喘吁吁一身血污的傻瓜。

「那……是我妹?」趙魯吞了口口水,到現在仍不敢相信趙儂的威猛。

「是你妹。」岳連霄知道她戰力不俗,但今天也是開了眼界。

趙魯臉色忽青忽白,內心似乎陷入某種掙扎,他那弱柳扶風、溫柔嫻靜的妹妹呀,怎麼成了個親就從家貓變成母老虎了……

最後他只能嘆息一聲,拍拍岳連霄的肩。「辛苦你了。」

趙儂從小經歷得多了,一場戰役雖然手染鮮血,卻只是讓她微微反胃,其余倒沒有太大不適。

皇甫晟便不同了,皇子出身,在來邊關之前也是錦衣玉食養著的,來了之後又被岳連霄保護得太好,直到這幾個月才開始真正參與軍營里的事務,這次更是他第一次迎敵,殺的時候很熱血,但事後滿腦子都是那血淋淋的記憶,徹底讓他病倒了。

幸而他身子經過訓練已經養得不錯,軍醫說第一次上戰場的人多多少少會有點反應,皇甫晟只是反應大了些,卻是于身體無礙,緩過來就好了。

所以慶功宴時,皇甫晟便缺席了。

大軍撤回鎮寧堡外的軍營後,因著有趙儂在,岳連霄與趙魯便沒有與眾人一起吃,而是另外開了一個三人小桌,不過菜色與大家吃的都一樣。

眾兵將也知道這回是總兵夫人出了奇招讓他們僥幸得勝,對趙儂尊敬之余更不敢唐突,所以並不介意總兵夫婦及趙魯沒有與他們共席。

宴席上有菜有肉,卻是沒有自己的手藝來得美味,何況一次殺了那麼多人也不是完全沒有對她造成影響,趙儂只是淺嘗了些,便把好菜都讓給丈夫與哥哥了。

岳連霄一看就知道她怎麼了,也沒有說破,只是把雞湯上的油小心翼翼撇去,盛了一碗清湯給她慢慢喝著。

趙魯卻是個心大的,沒有察覺妹妹的異狀,反正就算沒有妹妹做的好吃那也是肉,吃得暢快了一抹嘴笑道︰「阿儂真有你的,什麼時候那麼能打了?」

「我一直都能打,只是以前有哥哥護著,沒機會展示。」趙儂喝了口熱湯,在桌下輕輕握了下岳連霄的大手,嘴上卻是恭維著趙魯。

趙魯愛听好听話,還是親妹妹說的那就更熨貼了。「嘿嘿,說得也是。不過這回與女真一戰能勝卻是全靠你,竟是連夜貓子都弄來了!」

他口中的夜貓子就是夜梟,也就是詩經里說的鴨鵰。

趙儂笑道︰「別看它晚上很厲害,我曾經白天吹笛叫它,雖然也是會飛來,但搖搖晃晃的像喝醉酒一樣,所以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酒鬼。」

趙魯持酒杯的手一頓,濃眉揮直。「阿儂你不是都取賤名?怎麼來了個酒鬼?」

如果阿儂取名有另一套標準,那他的海東青叫狗剩豈不是很冤?

「酒鬼不賤嗎?」趙儂反問。

趙魯頓時啞然,不甘心地咕噥,「這取名的水平真不怎麼樣……」

岳連霄卻是很捧場地說道︰「叫酒鬼挺貼切的,有什麼不好?難道長得像貓就得取名叫小狸花?」

小狸花好听多了好不!

趙魯鄙視地看著這個為博妻子一笑就開始指鹿為馬的上官。「要不以後阿儂生了孩子,讓她來命名?」

「有何不可?」岳連霄淡淡地瞄了他一眼,這挖得坑夠大啊。

「那我就等著看了。」趙魯笑得蔦壞。

「只怕你暫時看不到了。」岳連霄面色淡淡,說出來的話卻很驚人。「這次戰功報回朝廷後,我應當會回京一趟,廣寧衛的事先交給你了。」

趙魯雖然剛升參將不久,但他的戰力及功績是實打實的,外表憨厚但胸有丘壑,其他老資格的如吳參將也遠遠不及他的才能,讓他代理總兵其他人也服氣。

趙魯听得一頭霧水。「為什麼你要回去?以前也沒這慣例啊?」

岳連霄面色有些凝重。「陛下病重了,我恐怕要帶阿晟回去一趟。」

他在京師有自己的耳目,朝中與宮里的事定期有人與他匯報。

皇帝病重,他帶皇甫晟回去,一方面是盡孝道;另一方面如今太子未立,皇甫晟雖然志不在那個位置,卻也要做好準備,否則他不犯人,別人也會來犯他。

趙儂听得懵懵懂懂,不過朝政的事她也不打算去打听,只是遲疑地問道︰「夫君要帶阿晟回京,那我呢?」

岳連霄在桌下與她相牽的手緊緊收了一下。「你就留在這里,趙魯會好好照顧你。」

「我是需要別人照顧的人嗎?」趙儂可不依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當然是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岳連霄微扯唇角。「忠靖侯府那一團麻煩我也得先回去解決了。」

趙儂擺了擺手。「你放心,我有能力保護自己,難道你娘還會揍我?」

岳連霄搖頭。「我不怕我娘揍你,我是怕你受不了我娘的跋扈,會忍不住揍她……」

話還沒說完,趙魯先噴了酒,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原本還想替自家妹妹美言幾句,但想到趙儂的實力以及有仇必報的性格,岳連霄說的還真是他娘的有幾分道理。

所以他咳完後隨即倒戈了。「咳咳咳……阿儂……咳咳,要不你就留在廣寧城吧。」

「才不呢!忠靖侯府不管有什麼牛鬼蛇神,我始終要面對的。」逃避可不是她的個性。

「夫君,我保證我絕對不會對婆母出手,這樣可以吧?」

听听,這是為人媳婦該說的話嗎?岳連霄哭笑不得,不過他喜歡的恰恰也就是她這份直率。

「好吧!既然你不介意,那我們就一起回去。」

岳連霄說完也不偷偷摸摸了,直接將趙儂的柔荑執起,在唇邊親了一下,看得趙魯這單身漢一陣腦門發麻。

他到底為什麼要和這兩個人同坐一桌,去外面和同袍一起干杯不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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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7-8 00:04:3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姑侄倆欺人太甚

果然在戰報回京後不久,京中便傳來旨意,讓岳連霄帶皇甫晟回京述職。

旨意雖是蓋了大印,卻是由內閣發出,這給了岳連霄兩個訊息,其一是陛下身體約莫是真的不成了,連親自擬旨都無法。

其二是給他的旨意內特地提到了皇甫晟是非常奇怪的一件事,以陛下的脾氣,要兒子回京應當會單獨發一道旨意給皇甫晟。

由此可見,內閣首輔年盛華並不希望皇甫晟回京的消息眾所周知,而需要這麼低調的原因除了想保護皇甫晟……恐怕也與爭位有關。

年盛華沒有女兒在後宮,對皇子間的爭儲一貫沒有任何偏向,難道如今他想支持皇甫晟了?

岳連霄並不想摻和這事,總之皇甫晟想當皇帝他就支持,不想當他也不會特地替皇甫晟爭什麼,所以他領了旨後便帶著趙儂、皇甫晟還有五百親兵踏上了回京之路。

由廣寧衛到京城,沿著遼西走廊過山海關,約莫需要二十天的時間,原以為多了一個嬌滴滴的總兵夫人會拖慢眾人的速度,想不到大伙兒都低估了她。

趙儂的韌性可不是一般女性可比,她騎術佳,體力好,騎馬跟在大隊之中不僅沒有掉隊,偶爾還會親自下廚替眾人加加菜,這堅強且親切的態度完全擄獲了一干兵將的心,讓她原就高漲的聲望更上一層。

十二天後,岳連霄等人便回到京城,由于剛好是朝廷的休沐日,他先讓皇甫晟回宮,自己則是帶著趙儂回忠靖侯府。

忠靖侯府並不大,光練武場就佔了一大塊地方,不過也是有多個小院子,可能是連兩任男主人都長期不在,侯府內的裝飾沒有威武厚重的感覺,反而透出些文人氣息,只是細看之下就能發現有些雕刻或屋梁都龜裂或破碎了,並沒有維護得很好。

花園雖是假山流水皆有,不過水質並不干淨,里頭的錦鯉奄奄一息的樣子,花木的修剪也相當隨便,不常走的小徑甚至雜草叢生。

唯一能入了趙儂的眼的是主院一棵百年核桃樹,雖然葉子已落了一半,但看上去仍枝干遒勁、姿態挺秀,可以想像夏日時該是如何的華蓋亭亭,獨木成林。

要知道忠靖侯的名號可不小,在京中抬出來都是極有分量,偏偏侯府如此老舊雜亂,莫非岳家很缺錢?

不過趙儂暫且無心管這個,也沒有開口問,反正她又不貪圖侯府什麼,她嫁的是岳連霄這個人,不是他的頭餃或財富。

岳連霄與趙儂回來得突然,侯府里下人反應不及全亂成一團,總管門房齊齊往正廳沖去,居然沒有人來領路。

岳連霄像是對此習以為常,面不改色地牽著趙儂繼續往里走。

趙儂即使是平民出身,也知道堂堂侯府下人不應表現得如此沒有秩序,由此可知陳氏管家的手段還真不怎麼樣。

陳氏住的院落名為福壽院,等到了福壽院的正廳門口,趙儂以為會見到陳氏按捺不住由屋里出來,然後驚喜地抱著兒子哭訴思念之情,想不到一直到夫妻兩人踏入門檻,看到的卻是一名中年美婦一身華服坐在正位,眼中有些凌厲,旁邊有個面目清秀的女子,正在替她捶著腿,目光卻不住地飄向門口。

當那女子見到岳連霄,細細的鳳眼微亮,甜膩膩地喊了聲,「表哥,你回來了。」

听到這黏膩的聲音,趙儂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陳芳兒」三個字隨即浮現腦海。

那中年美婦便是陳氏,她像是現在才發現他們似的,下巴昂高做足了高傲的姿態,目光不屑地在趙儂身上打量片刻後方看向自己兒子。

「孽子,還不給我跪下!」陳氏冷喝一聲表達她的不滿。

原以為趙儂會是個高大健美的東北女子,那種窮地方出身的人想來儀態不會太好,陳氏連要罵諸如丑陋臃腫、粗魯不文之類的話都準備好了,想不到趙儂縴細嬌小,看上去竟是個道地的南方佳人,柔情似水,眼如秋波。

明明陳芳兒也是這類型的,偏偏趙儂生得更好,氣質更佳,標致的模樣讓陳氏準備好的詞一下噎在了喉頭,只能先罵兒子出氣。

趙儂不知陳氏心理的轉變,只覺有些心寒,這麼久沒見,做母親的竟對兒子沒有半分疼惜,開口就要人跪下,她都不知道岳連霄到底做錯了什麼。

岳連霄早習慣陳氏的作派,直接曲解了她的話。「娘說的沒錯,我這回帶阿儂回來就是讓新婦給你敬杯茶,等會兒該跪時我們會跪,然後我會告知族人開宗祠,將她的名字加上去。」

「開宗祠?作夢!」陳氏猛地一拍桌,醞釀了這麼久終于有詞兒了,她指著趙儂的鼻子就罵。「看看那副窮酸的模樣,也不知用什麼方式傍上我兒,肯定是一些陰私狐媚的手段,簡直上不了台面!外頭人說到我兒娶了這麼一個妻子,我都覺得丟臉極了!」

光罵趙儂也就罷了,她還不忘抬舉一下陳芳兒。「哪像咱們芳兒大方得體,對我這個姑姑又孝順,這才是真正的千金小姐,那些外頭來的狂蜂浪蝶我是一概不承認的。」

「我在邊關成了親過了婚 書,趙儂就是正正經經的忠靖侯夫人。」听到陳氏有如鄉野潑婦的批評,岳連霄聲音微冷。「娘,你也當過忠靖侯夫人,在你心中侯爺夫人就是一個窮酸陰私狐媚又上不了台面的人當得起的?還是你覺得身為忠靖侯夫人是可以隨意讓人污辱的?」

「我可沒有這麼說!」居然一棒打回自己身上,陳氏連忙否認。

「很好,尊重忠靖侯夫人,就是尊重你自己。」岳連霄手一揮,也不想廢話太多,直接進入主題。「奉茶吧。」

因著岳連霄的冷臉,旁邊的婢女打了個冷顫,老夫人並沒有叫她們準備新泡的熱茶,但侯爺又要求上茶,這該听誰的才好……

幸好岳連霄並沒有為難下人的意思,他早知道自己離府多年,這府中的下人壓根沒有一個跟他一條心的,所以在他一聲令下後,廳里的人沒動,外頭卻有岳連霄由遼東總兵府帶來的婢女動了,她們一個名鳶飛,一個叫魚躍,都是服侍趙儂的。

鳶飛端來了新泡好的茶,用的還是皇帝賞賜的景德青花瓷茶具,岳連霄在廣寧時動都沒動過,反倒帶回京里時用上了;魚躍則是抱來兩個墊子,替他們兩人墊在身前。

岳連霄帶著趙儂跪下敬茶,這一套禮儀趙儂早就先打听好,做得滴水不漏,一杯新茶直接塞到了陳氏手上,陳氏氣得手發抖,茶都快灑出來。

「我不承認這樁婚事!我不承認!」

這反應也早在岳連霄預期之中,所以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只是干脆地一個大道理壓下來。「這樁婚事是陛下明旨賜婚的,陛下還特地派了劉公公前來,在我與阿儂婚禮那日高坐正位替我們證婚,媒人則是三皇子。娘,我想這不是你想不承認就能不承認的,除非你想抗旨。」

「你現在是拿聖旨來壓我?」陳氏瞪大眼。

「就算我不提聖旨,娘就能當沒這回事了嗎?」

陳氏憤怒地失去理智,直接將杯子摔在地上。「我就不喝這杯媳婦茶了,你奈我何?告到陛下跟前砍我的頭好了!」

這顯然是胡攪蠻纏,一直裝乖的趙儂這也才真正看清自己婆母是個什麼樣的人物,難怪岳連霄提到她就頭痛,這老夫人根本沒有理智可言,任性妄為,講道理那是完全講不通的。

杯子都摔了,岳連霄卻彷佛沒見到母親的失態,仍是那副疏遠有禮的淡漠語氣,「既然娘不喝便罷。」

他由懷里取出一支梅花纏枝瓖翡翠的金釵,樣式看起來老舊過時,分量卻足,翡翠的水頭也好,價值定然不菲。

他將金釵直接插在了趙儂頭上,說道︰「這是我岳家長媳世代相傳的金釵,我祖母交給了我爹,現在便交給你,你就是名正言順的岳家長媳,任何人都不能動搖你的地位。」

而後他像沒看見陳氏似的,拉著趙儂轉了個方向,朝著某個方位一拜,行完禮後兩人站起,岳連霄直接帶著趙儂離開。

兩人背後傳來了陳氏的怒吼——

「什麼世代相傳的金釵?為什麼我沒見過?該死的岳連霄,你爹他究竟瞞了我多少事……你給我回來……回來!」

再來是陳芳兒細細的勸慰聲,但岳連霄已經不想管了,被他母親糾纏上,那是真有可能連罵三天三夜不帶休息的,她有那種精力,他還沒那個時間。

「阿儂,委屈你了。」岳連霄面帶歉意,疲累地抹了把臉。

「你才委屈。」趙儂輕摟了他一下,她不過面對陳氏這點時間就覺得身心俱疲了,岳連霄從小在她跟前,都不知是怎麼安然長大的。

她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陳氏的性子,難怪岳連霄怕她回京會忍不住出手揍婆母,就陳氏今天的行為,還真是非常有可能發生。

岳連霄需要進宮述職,皇甫晟一個人在宮中他也不放心,重點是皇帝信任他,在病重之時很可能會需要他留在身旁護衛,所以他離開時,趙儂也做好了兩人要分開好一陣子的準備。

岳連霄不在的前幾天,陳氏還算平靜,只是對侯爺住的主院不聞不問罷了,後來見兒子久久不回便開始作妖了。

不給飯吃,下人怠慢,拒不見面,這些都是基本的對待,不過趙儂完全沒理會,因為下人服侍不周,她正好趁機將陳氏派來服侍她的人從房里清出去,以後她的丫鬟就只剩鳶飛與魚躍了。

沒飯吃什麼的更不用愁,反正侯府的伙食也不怎麼樣,買的菜肉都是以次充好,除了福壽院的膳食好些,偶爾一回送到主院的趙儂看了都嫌棄。

依著岳連霄給她的銀子,天天上酒樓吃喝都綽綽有余,她本身中饋更是不差,兩個貼身侍女也各有所長,鳶飛做菜好,魚躍白案佳,所以她自己在主院開小灶,偶爾大伙兒還能與當地人交換一下做京菜的心得。

至于婆母拒不見面,那也合了趙儂的心意,原只是不想讓外人說話,她才意思意思每日去福壽院請安,既然陳氏拿喬,她正好每日睡到自然醒,起身後再慢慢用膳逛花園,豈不快哉。

或許是眼紅她小日子過得太舒坦,陳氏讓人過來傳話,似乎是放軟了態度,說要她這婆母承認趙儂為兒媳婦並不是不行,不過趙儂得先上慈心庵求得了姻緣的吉簽,讓神明認同了方可。

趙儂無所謂走這一趟,反正她在侯府里也待得無聊,就當秋游出門逛一逛,好笑的是陳氏連香油錢都沒替她準備,還要她自掏腰包。

于是她坐上了侯府替她備的馬車,只帶了鳶飛及魚躍,馬車旁隨行的是岳連霄由東北帶回來的親兵護衛,眾人便往城郊出發。

慈心庵位于京北郊外的山上,出了安定門後再走半個時辰便到山下的入口,那里都是女尼,因此只收女性香客,求的也大多是姻緣子嗣闔家平安這類事,庵堂位置有些偏,故而平日香客並不多,但相傳頗為靈驗。

入口是一段長得看不到盡頭的階梯,馬車行不了,為表誠意,香客通常會下山自己走至山頂的庵堂。

車夫將趙儂幾人送達山下,當趙儂听到庵堂在山頂,還要登梯一個時辰,臉色變得有些微妙。如今已近午時,她腹中有些饑餓,真要撐到山上那還不餓死,況且庵里有沒有提供齋食還未可知。

「有的,夫人,慈心庵提供了素齋,如果是大一點的節日,香客眾多時就得先預訂,不過這里平日人不多,上去和師父們說一聲就能替夫人準備。」車夫恭敬地說著。

「那我們走吧。」趙儂點點頭,與兩名婢女慢慢地往階梯行去。

護衛們想跟隨,卻被車夫攔住了。「這一片都是慈心庵的範圍,男子不得入山。」

「但只有女眷上山未免太過危險……」護衛肅容道。

車夫打斷了他的話。「這道樓梯是直通庵堂的,你沒見連個腳夫、滑竿什麼的都沒有。爬不上去的香客那必是不夠虔誠,也就沒必要上去了。你們不用擔心,山上的師父都是習武的,否則一座尼姑庵如何在這山頭上自保?」

見護衛們還想說什麼,趙儂打岔道︰「行了,我們自己上去吧,既是眾香客都走這里,師父們還會武,沒道理會有危險。」

護衛們無奈,不過想想夫人身手不凡,就這一小段階梯應該不會出什麼岔子,只得勉強答應在山下等,目送趙儂主僕三人離去。

階梯雖長卻不陡,她們還有心思邊爬邊賞景,這座山草木繁茂,蔥蔥郁郁,風景確實極好,唯一的缺點便是落葉滿地,還散到了階梯上來,讓梯面變得有些滑,她們穿著裙子,繡鞋底又平又薄,走起來還挺費勁的。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遠遠已經可以看到慈心庵的屋頂,一旁的密林突然跳出幾個蒙面男子,手里拿著亮晃晃的刀,攔在階梯上將三女圍了起來。

鳶飛與魚躍反應極快,一人一邊將趙儂擋在身後,警戒地瞪者這群不速之客。

「你們想做什麼?」鳶飛喝道。

「打劫!」一名蒙面男子冷聲道。

一听到打劫,鳶飛與魚躍臉色瞬間蒼白起來,都怪她們最近過得太安逸了,心情太放松,覺得天子腳下諸事太平,想不到上個香也會遇到山匪攔路。

趙儂若有所思地看著最前頭那人手上的長刀,突然撥開了鳶飛與魚躍的身子,往前一步,對著山匪說道︰「諸位壯士,小女子只是想上慈心庵求個簽,這樣吧,我們身上有幾十兩銀子,連帶頭上珠花總該有個百八十兩,全部給你們,請壯士們讓個道,莫要為難我們幾個弱女子。」

「百八十兩就想打發我們?」山匪嗤笑起來。「兄弟們,廢話不多說,宰了她們我們就有錢了!」

「中間這個可漂亮,宰了還挺可惜的呢……」

雖然嘴上這麼說,山匪們還是揄著刀就殺過來,只是真正下殺手的只有站在前面幾個,後頭的人只是作作樣子,反正三個弱女子一人一刀就完,不用浪費什麼力氣。

可惜這回他們大錯特錯,誤將母老虎當成小白兔,趙儂在前頭那個人舉刀之前就先有了動作,一個箭步上去手刀劈在對方腕口,那人痛叫一聲松開手,刀便落到了趙儂手上。

而後趙儂眼都不眨一下,直接用刀背劈昏了那人。

「點子硬,小心!」山匪這才真正警覺起來。

鳶飛與魚躍雖然武功不及趙儂,卻也有兩下子,否則不會被岳連霄放在趙儂身邊,她們先前的示弱完全是欺敵,現在夫人先動手了,她們也不客氣,一人奪來一把刀後便大開殺戒。

沖在前頭的幾個山匪幾乎是一照面就被砍回老家,之後撲上來的也沒撐幾息時間,而那些躲在最後的看情勢不對嚇得轉頭就跑,還有的直接滾下階梯。

這三個女人比夜叉還恐怖,打什麼劫啊,能保住小命就不錯了!

見到黑衣人退去,趙儂主僕三人也不追,只是嫌棄地扔掉刀子,鳶飛知機地去扯了條山藤來,將唯一被敲昏的山匪細了起來。

「這群人根本是酒囊飯袋,還想劫道呢!我一個人就能打他們全部,根本無須動用到夫人,還髒了夫人的手。」魚躍遞了條帕子過去讓趙儂擦手,一邊嫌棄道︰「夫人,咱們下山去報官吧。」

趙儂接過帕子,淡淡一笑。「魚躍,你真認為這是一般的山匪?」

魚躍一愣。「難道不是嗎?」

「先不說這里平素香客寥寥無幾,山匪會埋伏在這里本就是件很蠢的事,我們已經願意給銀子了他們卻不依不饒,一來就是下殺手,而且每把刀都先指向我,壓根就是奔著殺我來的。」趙儂眼兒一眯,眼神看起來更迷蒙了,若有旁人見到可能還會以為她茫然不知所措,但說出的話卻是直指要害,相當犀利。

魚躍嚇了一跳。「但是夫人初來乍到,並沒有在京中跟人結仇啊?」

「你確定沒有?」趙儂話聲徒然一沉,心情也跟著一沉。「我本來就覺得奇怪,京中那麼多寺廟,距離近又方便,名氣還大,為什麼偏偏就選了名氣普普通通的慈心庵,特地讓我來求簽,還這麼巧這慈心庵的入山之路只許女性香客走,侍衛全不許上,這不是刻意孤立我都不信。」

「難道是……」鳶飛腦子靈活,搶在魚躍之前倒抽一口氣,忍不住驚呼。

她這麼一說,魚躍也明白了,臉色跟著難看起來。

「究竟是不是,那里不是昏了一個嗎?等他醒了問清楚就好。」這群山匪武功稀松平常,顯然並非死士,要撬開他們的口不難。

趙儂踢踢鳶飛綁好的山匪,把帕子扔給了她。「塞住他的嘴扔到茂密一點的草叢里,現在咱們繼續上山吧。」

「夫人還要上山?」魚躍更驚訝了,隨即又恍然大悟。「啊,是了,我們還沒求到簽呢!」

趙儂卻是哭笑不得地看著她。「誰還管什麼簽啊?這山路都走一半了,你們不餓我可餓了,我們是上去吃飯的!」

回到忠靖侯府時已然入夜,差一點城門就關了。

趙儂與兩個婢女還是坐著同一輛馬車回來的,只是車夫已經換成了在山下等的其中一個護衛,至于原來的車夫已經和那被五花大綁的綁匪,在回府的半途一起被其他護衛帶走審問了。

趙儂領著鳶飛與魚躍大大方方地進了府門,彷佛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因著今日是陳氏叫她們去慈心庵求簽,所以三人先來到福壽院交差。

福壽院的主屋里,陳氏搭著一條狐毛披帛、頭頂菊紋金步搖,如果安坐在那里看起來頗為雍容華貴,然而那主位的太師椅上似乎長了刺,讓她坐立不安,直在屋內走來走去,披帛都歪了也無心搭理。

「老夫人,我們回來了。」趙儂一進門便清亮地喊了一聲,然後行了一個禮。

因著陳氏至今仍未松口承認她是媳婦,趙儂第一次學著岳連霄喊娘就被狠狠駁了回來,她便也不再拿熱臉貼陳氏的冷屁股,口頭上還是稱老夫人。

陳氏狠狠嚇了一大跳,披帛差點掉在地上,她隨手搭著,驚訝地指著趙儂三人。「你們……你們真的回來了?」

趙儂微微眯眼。「我們回來,老夫人覺得很奇怪嗎?」

「當……當然不是……」陳氏按捺住心中的不安,還刻意露出了一個擔憂的神情,強自鎮定說道︰「我听說你們在山路上遇見了山匪,佛門清淨之地,怎麼會遇見這種事,簡直太嚇人了。」

「老夫人怎麼知道我們遇見了山匪?」趙儂反問。

陳氏不太自然地道︰「自然是車夫說的。」

趙儂輕聲一笑。「喔?我懷疑車夫與那山匪一伙的,讓人帶去審了,並沒有回來,回程駕車的還是我自己帶去的侍衛。」

陳氏臉色微變。「這……怎麼會這樣呢?那應該是我記錯了,總之有人來稟告我了,京城附近出現山匪這麼大的事怎能瞞得住,或許是被別的香客見到,自然會有人傳話回來。你們是怎麼脫困的?」

這話說得漏洞百出,先不說那群山匪一看就不像真的山匪,趙儂出事時四周除了她們主僕三個之外空無一人,怎麼可能有香客能回來傳話?

不過趙儂也懶得揭穿她,就著她的話回道︰「我的兩個貼身婢女是夫君特地挑的,手底還有兩下子,將山匪驚跑了,我們才能安然脫身。」

「原來如此……」陳氏大大松了口氣,不知是因為趙儂沒再繼續詢問,還是因為山匪被驚跑了。

原本依陳氏的脾氣,趙儂遭遇過山匪,無論結果如何陳氏都一定會拿她清白有疑出來說事,但此刻陳氏卻連提都不敢提,怕話題一直圍繞著山匪打轉。

不過通常怕什麼就來什麼,趙儂可不會讓她那麼輕松混過去。

「對了。我的婢女還抓到了一個活口,已經和車夫一起送到京兆尹那里去了。我總覺得那群人不是真正的山匪,一定有幕後主使者,派人來刺殺我莫不是想影響夫君的心情,進而動搖軍心?這事太嚴重了,需得撤。」

聞言,陳氏才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險些喘不過氣。

「還查什麼!」她嚷得聲音都分岔了,但隨即反應過來自己太激動,又忍住氣道︰「那一帶本就山匪猖獗,你遇到是你運氣不好,怎麼能逼著京兆尹去查案?反正人都抓到了,就不用再浪費京兆尹的時間,否則人家還以為我們忠靖侯府以權壓人。」

趙儂犀利地挑出了陳氏話中的破綻,問道︰「既然老夫人說那一帶山匪猖獗,為什麼一定要我去慈心庵求簽?」

「慈心庵靈驗,與我岳家有緣。」陳氏胡謅了一句,連忙訥訥地轉移了話題。「唉,別再說那些糟心的事,這麼晚我也乏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謝老夫人。」趙儂順水推舟地道謝離去,反正該清楚的她都已經清楚了,看在岳連霄的面子上,她沒有再逼問陳氏。

帶著鳶飛與魚躍,主僕三人離開福壽院後始終不發一語,直到回了主院自己的地盤,她們才微微放松了警戒。

依陳氏方才的表情,顯然已經發現趙儂察覺了山匪與她有關,而那個送到京兆尹的山匪必然會給陳氏很大的刺激及壓力,所以趙儂主僕三人一路上才戒備著四周,幸而陳氏沒蠢到在府中刺殺她們。

這段時間,大廚房送來了一桌菜、擺滿了主院的大桌,而且都是些上好的菜色,壇子肉、芙蓉雞片、燒茄子……甚至還有一盅砂鍋魚翅,色香味俱全,看上去讓人十指大動。

在趙儂踏入屋內時,外院的婆子立即打來溫水,魚躍伸手接過,順口問道︰「屋里的菜誰送來的?」

婆子回道︰「是表姑娘交代的。」

魚躍點點頭讓婆子退下,服侍著趙儂淨臉洗手,沒想那麼多便問道︰「夫人可是要現在用膳?」

陳芳兒送的膳啊……趙儂看著桌上那些菜,似笑非笑道︰「我現在是挺餓的,不過不想吃呢!」

不餓又不想吃,這是什麼情況?

魚躍迷糊地問道︰「為什麼啊?」

「這忠靖侯府的伙食一向寒酸,突然來這麼一桌大魚大肉,還是陳芳兒送來的,我可怕死了。」趙儂意有所指地道。

魚躍更不明白了,倒是鳶飛一下子就懂,說道︰「那夫人先洗浴吧,現在也晚了,不適合吃大菜,奴婢去咱們的灶房做些好克化的膳食,再服侍夫人用膳。」

趙儂贊賞地看了鳶飛一眼,她這兩個丫鬟各有好處,鳶飛聰明機靈,總是能第一時間探得她的心意,魚躍雖然迷糊了點卻是忠誠細心,兩個都很合她的意。

洗浴過後,鳶飛的粥食也做好了,趙儂讓倆婢女跟著她一起用了點,便清理後睡下。

秋天的夜已經很有涼意了,被窩里的趙儂本該累得沉沉睡去,但今日遇到的變故讓她無端思念起岳連霄。

月上樹梢,孤枕總是難眠,不知道他在宮中情況如何了?是不是也在想她呢?

她深吸了口氣,這時節空氣里該飄來桂花的香氣,但她總隱約聞到了油的味道,她心里覺得不太對勁,起身想推開窗戶看看,卻發現窗戶從外頭被堵住了,她怎麼推也推不開。

「鳶飛!魚躍!」她連忙叫了睡在外間的兩名婢女。

雖然累極了,不過鳶飛與魚躍一听到呼喊聲還是本能的驚醒,匆匆忙忙披上衣裳,持著燭台來到里間。

「夫人……」

趙儂連忙打斷她們的話,逕自問道︰「你們有沒有聞到什麼怪味兒?」

倆婢女鼻翼同時動了動,她們都是善廚藝的,一下就聞到了古怪。「夫人,好像有豆油味兒。」

趙儂點點頭。「我這里的窗外頭不知被什麼堵了,打不開,你們去看看其他門窗是不是好好的。」

鳶飛與魚躍極有默契地一人奔向一邊,前者去推房門,後者去試外間的窗,結果每一扇門窗都封得嚴嚴實實,壓根就打不開。

若有似無的焦味慢慢傳來,門縫里開始鑽入黑煙,慢慢地在房中彌漫開來。

站在門邊的鳶飛臉色大變,輕輕踫了一下門板,驚呼道︰「起火了!」

趙儂怒道︰「不是起火,是有人燒屋!」

「是誰這麼狠心要把我們燒死在屋里頭?」魚躍驚慌地揮了揮眼前的煙,卻是越揮越濃。

「山匪沒能弄死我們,現在換火燒嗎?」趙儂冷笑,一把沖到洗臉盆邊,里頭還有些冷了的水,她很快抽了三條巾子浸濕,一人扔過去一條。

鳶飛接過濕巾子,突然打了個激靈。「今晚那一桌大菜我們讓給外頭護衛了,這麼大的火卻沒有一人趕來,莫非全睡死了?要是換成吃的是我們……」

三人心頭同時興起了一股不滿與憤怒,一次沒殺成又來一次,對福壽院的寬容反而讓人看成了軟弱好欺,是可忍孰不可忍!

火光在幾句話語之間已經大了起來,屋子被濃煙燻得伸手不見五指,趙儂三人可不是一般弱女子,揄起椅子對著火光最小的窗就是一砸,很快窗戶便被砸出了一個洞,外頭用來堵窗的木頭也應聲倒下,還被火燒出了滋滋的聲音。

鳶飛先跳了窗,忍著火燒的痛楚清出一塊空地,接著趙儂、魚躍也跳了出去,她們很快地退到了火燒不及之處,前院這舌遠而近的有人喊著走水。

該是算帳的時候了。

「什麼?正房那把火是你讓人放的?」陳氏听完陳芳兒承認自己是主謀,不由目瞪口呆,急得大罵。「我買通人假扮山匪去殺趙儂,就是不想讓她死在府里,你倒好,放了一把火直接把她燒死,你叫我怎麼和連霄交代?」

「姑姑,今天趙儂由慈心庵回來後,她與你在廳里說的話我都听到了。」陳芳兒話聲還是一派溫柔,但如今听來卻有種陰森的味道。「她根本已經知道那山匪是你搞的鬼,那些人只是街頭混混,姑姑認為他們不會說出什麼不利于你的話嗎?就算不是姑姑親自去接頭的,但表哥是什麼人物,他要查一定能查得清清楚楚,只有趙儂死了才能一了百了。」

「可是……可是萬一連霄回來,知道趙儂死了,我該怎麼解釋?」陳氏急得六神無主。

雖然一樣是想殺趙儂,但陳氏用的方法較迂回,人不是死在她跟前她不怕,可是陳芳兒就直接多了,居然把人關在屋里活活燒死,想到那情況都令陳氏不寒而栗,甚至這座侯府她都懷疑自己以後敢不敢再住。

「夜里走水不是時常發生的事嗎?照實說就好。」陳芳兒一點也不擔心。「至于表哥,男人都是一個樣,頂多哀傷個幾日,這陣子我會好好安慰表哥,陪在他身邊,包準讓他很快忘了趙儂。」

陳芳兒的說詞滴水不漏,但陳氏還是不安。「你確定真的能把趙儂燒死?她連山匪都能躲過……」

陳芳兒冷笑。「她能躲過山匪是有那兩個婢女相助,但這次我在送去主院的膳食里加了大量的迷藥,連那兩個婢女一起藥倒了,主院趙儂臥室的所有門窗我也命人全堵了,這場火她們插翅都飛不出來。」

她怕事後被人發現這是潑了油之後燒的,還舍棄了容易得到但味道重的桐油,反而花大錢買了烹飪用的豆油,燒完味道就散去了,只要再清理一下現場,根本不可能查出真相。

「很可惜,我偏偏就是插翅飛出來了。」趙儂一把踹開了福壽院的大門。

她冷面霜眉,一身戾氣,身上還有些燒焦的痕跡,臉被煙燻得花了,嚇得陳氏姑佷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你……你居然沒死!」陳芳兒尖叫出聲。

「我沒死覺得很可惜吧?」趙儂不只踹門,她直接掀翻了八仙桌,那麼重的桌子在她手下輕若無物,德化白瓷的茶具全砸碎了,濺起的茶水還濕了陳氏姑佷的裙角,她們忍不住退了一步。

趙儂繼續向前,提起椅子往她們身邊一摔,砸碎了那用來裝飾的班瑯大花瓶,嚇得她們驚叫連連。

「叫什麼叫?我差點被你們這兩個惡毒的女人燒死都沒叫了!」

趙儂面無表情,但在陳氏兩人看來比鬼還可怕。

她繼續砸著陳氏的屋子,把陳氏最愛的山水畫都劃破了,珍藏的瓷器古玩也碎了一地,博古架倒地,屏風開裂,直到屋里一片狼藉,但還是未能把內心的憤怒化解些許。

陳氏或許是驚嚇到了極點,不知哪里來的勇氣,突然指著趙儂喝斥道︰「住手!你給我住手!你這是在做什麼?來人啊,來人啊!」

「做什麼?我在為我自己討個公道。」趙儂索性也不裝乖了,都要被殺了還委曲求全個屁,她現在就是來出氣的。「你不用叫人了,他們全到主院救火去了,你留在福壽院的那些蝦兵蟹將,估計我的侍女用一只手就能擺平。」

她指著躲得渾身狼狽的陳氏冷聲道︰「你找人假裝山匪,刻意在慈心庵上山的通道上刺殺我,我是和你有什麼深仇大恨?你視律法于無物也就算了,但你有沒有考慮過岳連霄的心情?兒子回京這麼多天,你問過他的安全嗎?關心過他的身體嗎?你都沒有,只一味撒潑刁難,現在還動手殺他妻子,難怪他總是想離你遠遠的,你根本不配為人母!」

她又指著發髻都掉了的陳芳兒。「還有你更是陰險狠毒,在我的膳食里下藥,然後堵住門窗想燒死我,岳連霄連看都不想看你一眼,你還妄想安慰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他眼中和只討人厭的臭蟲沒兩樣?」

陳氏受不了了,她氣得渾身發抖,用盡全力吼道︰「住嘴!你給我住嘴!我是你婆母,我要你住嘴!」

趙儂都要氣笑了。「你不是寧可抗旨也不承認我是岳連霄的妻子?現在又變我婆母了?話都給你一個人說好了。」

從未遇過這等直接的暴力,陳芳兒嚇死了,這時听陳氏反抗,終于勉強克服內心恐懼,抖著聲音替陳氏助威。「趙儂,你對婆母親人施暴,這是大不孝……」

「我施暴?」趙儂冷哼一聲。「我打她了?」

陳芳兒一愣。「你是沒有,但是……」

「沒有就閉上你的臭嘴,我打她是大不孝,但打你可不是。」趙儂懶得再與這個假惺惺的惡心女人說話,直接一腳將她踢飛。

毫無防備的陳芳兒連慘叫都來不及,因這一腳重重地撞到了牆上,然後跌落在大片瓷器碎片之上。

這一下踢得可重了,先不說光內傷就不知要養多久,嬌嫩的肌膚被那一地碎瓷割花,會留下多少疤痕都難說。

陳氏又尖叫了起來。「殺人了!殺人了!」

趙儂冷笑道︰「你可以再叫大聲一點,最好讓整個忠靖侯府的人都听听看,究竟殺人的是誰。」

陳氏嚇哭了,若是趙儂像剛才踢陳芳兒那樣給她一腳,她焉有命在?

趙儂很清楚她在想什麼,語氣森然道︰「我只答應岳連霄不對你動手,可沒答應不對陳芳兒動手,何況陳芳兒還沒死,我已經手下留情了。」

「我……我要讓我兒休了你,一定要休了你……」陳氏喃喃自語,感覺都有些神智不清了。

然而趙儂對她可是一點同情都沒有。「我與岳連霄是聖上賜婚,有種你就休,我還真不怕,你是迄今唯一一個對我不利還沒有被我報復的人,我對你算是仁至義盡了。」

氣出夠了,趙儂轉身就想離開,然而離開之前她突然又一個回頭。

「對了,我告訴你,我今天敢做就不怕你去和岳連霄哭訴,只是你告狀之前最好先想想,怎麼和岳連霄交代主院為什麼燒了!」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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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7-8 00:04:5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幫妻子讨公道

在岳連霄回京後一個月,皇帝駕崩。

因無立儲,這一個月宮中可說是風起雲涌,四位皇子里除了三皇子皇甫晟無心權位,一心守在皇帝床側隨侍左右、侍奉湯藥,其他三個皇子斗得跟烏眼雞似的。

皇甫晟當然不可能置身事外,這便是岳連霄留在宮中的原因,他在宮里與皇甫晟同吃同睡,不知道替他擋了多少刺殺與陰謀。

皇帝駕崩前留下遺詔,由三皇子皇甫晟繼位,為了不讓皇甫晟難做,其他皇子們的後路先帝也安排好了,三位皇子都封了王,但大皇子因伙同外祖家犯事遭圈禁,二皇子在斗爭時對大皇子下毒被發現,罰守皇陵,四皇子則是分發到了一個鳥不生蛋的封地,在新帝上任後即刻就藩。

這陣子岳連霄十分煩躁,忠靖侯府發生的事其實都在他掌握之中,當他得知趙儂遇到了如何的錯待,他恨不得扔下所有的事不管,直接回忠靖侯府替她做主。

然而現實卻容不得他撂挑子,另外三位皇子殘留在朝中的勢力仍虎視眈眈,雖然首輔年盛華不知為什麼站到皇甫晟這方替他擺平不少事,但年盛華畢竟是文臣,沒有武力嚇阻來得直接,這時更需要岳連霄這樣有軍權的重臣支持。

皇帝駕崩三日之後便是繼位大典,之後又是一連串的哭靈及祭祀,京城的百姓不得張燈結彩,必須要到二十七日之後才得已恢復正常生活。

而岳連霄也終于可以回家了。

自從趙儂砸了福壽堂的正廳之後,她便帶著鳶飛及魚躍離開了忠靖侯府,陳氏想報復想撒氣都沒辦法,如今岳連霄要回府了,她自然是準備狠狠的告趙儂一狀,管她什麼皇帝賜婚,皇帝不都死了嗎?

這回陳氏打算逼著岳連霄無論如何都要休了趙儂那瘋女人,至于把事情鬧大,向全天下指控趙儂對婆母不敬不孝陳氏卻是不敢的。畢竟此事陳氏理虧在先,忠靖侯府一場走水又太蹊蹺,若是鬧得人盡皆知,大家一定會疑惑為什麼趙儂會有這麼大反應,屆時陳氏找人買凶殺兒媳,還有陳芳兒放火的事都會被翻出來。

當岳連霄踏進忠靖侯府,換了常服來尋陳氏時,陳氏便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訴起趙儂有多不孝。

「兒子你不知道,趙儂那女人簡直是瘋子,她居然當著我的面砸了整個福壽堂,還放話威脅說她和你是皇帝賜婚,我休不了她。她還在正院放了一把火,是我叫人緊趕慢趕在你回來之前重建,否則你這會兒回來連個睡覺的地方都沒有……」

「她砸屋子也就罷了,最狠毒的是她居然動手打你表妹!芳兒被趙儂踢了一腳,五髒六腑都受了傷,身上也被瓷器碎片割得都是傷痕,到現在都還不能起來走動……我可憐的芳兒,你一定要為她做主啊!」

然而陳氏哭了半天,卻見岳連霄面上仍是冷然,那滿腹的委屈瞬間轉為怒意。「你听到我說什麼沒有?我不管趙儂是誰賜婚的,我要你休了她!」

岳連霄沒有順著她的話,反而問道︰「趙儂呢?」

「那瘋女人知道闖了禍,自然是逃了!」陳氏余怒未消,卻又擺出一副大度的樣子。

「娘知道你對那女人余情未了,不過鬧成這個樣子,她也回不來了,只要你休了她,那她對我不敬的那些事我可以不計較……」

看著自己母親唱作俱佳的編派趙儂,岳連霄該憤怒的,但他發現自己對陳氏已經無悲無喜,甚至那些對于趙儂的指控在他听來還有些好笑。

「趙儂會離開忠靖侯府,難道不是因為怕被你與陳芳兒殺了嗎?」岳連霄突然說道。

陳氏臉色微變,僵硬著神情回道︰「你……你在說什麼?」

岳連霄失望地看著陳氏。「娘,你不會認為兒子明知道趙儂與你不和,在離家的時候還不會做任何準備吧?你不知道岳家家主是有暗衛的嗎?」

「暗衛?」陳氏確實不知道,但岳連霄這麼一說,她聲音頓時變得尖銳。「你……你在家里放暗衛監視我?」

「你為什麼不說我放暗衛是要保護家人呢?」岳連霄幾乎要冷笑出聲。

陳氏就是虧心事做得太多,才會覺得別人對她都是滿滿的惡意,連在府里留暗衛都是用來監視她的。

因著岳連霄知道趙儂不喜歡別人插手她的事,所以他雖安排了暗衛保護,卻要求暗衛非緊要時刻不得出手。

趙儂也是強悍,靠自己闖過了一關又一關的暗殺,最後翻桌走人,一點虧也不吃,當暗衛鉅細靡遺告訴他這些時,岳連霄都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趙儂雖然安然無事,不代表陳氏可以顛倒是非,因此岳連霄冷漠地看著陳氏,毫不顧念母子之情的撕開了陳氏的謊言。

「娘特地要趙儂去慈心庵求簽,借口只要求得吉簽便承認她是岳家的媳婦,然而此前三日娘讓你跟前的嬤嬤去北城尋了地頭蛇陳晃,讓他帶一群人偽裝成山匪,在往慈心庵的山道上殺死趙儂,連車夫都是陳晃的人馬……」

听著岳連霄說起自己的陰謀,還說得有理有據,人事時地物一樣不缺,陳氏不由慘白了臉,抖著唇再也說不出狡辯的話。

「至于娘說趙儂傷了陳芳兒,我覺得趙儂還算客氣了,要是有人把迷藥下在膳食里,然後想放火燒死我,我定然讓她嘗嘗一樣的待遇,感受一下被關在屋里求生不得是什麼樣的感覺。」岳連霄說到陳芳兒原本只是嫌棄,現在更是憎惡。

陳氏囁嚅道︰「放、放火的事我起先並不知情……」

岳連霄冷冷地打斷了她的話。「雖然放火一事是陳芳兒自做主張,可娘事後知道也並沒有阻止,還幫陳芳兒掩蓋,剛剛甚至想把事情栽贓到趙儂頭上不是?什麼主院加緊修建,那只是因為陳芳兒命人放火時灑了油,雖然豆油無味,但油漬總有殘留,娘只是幫著她消滅證據罷了。」

陳氏真的膽寒了,忠靖侯府發生的事岳連霄一清二楚,彷佛自己親眼看著一般,她第一次如此直觀地感受到這個一向任她予取予求的兒子,其實並不受她控制,很多她私底下的小動作他搞不好都知道,只是沒和她計較而已。

然而囂張跋扈了這麼多年,陳氏如何受得了岳連霄再也不听她的話,橫豎破罐已經摔碎,她也就不再裝什麼可憐,直接了當地道︰「你既然都知道了,我也老實告訴你,我就是不喜歡趙儂,就是因為先皇賜婚,所以只有她死了這樁婚事才能不作數。我就是買凶殺她,你想怎麼樣?你要殺了我替她復仇嗎?來啊!來啊!」

陳氏像個潑婦似的大鬧起來,甚至抓著岳連霄的手去拿他的佩劍,岳連霄閃過陳氏無理取鬧的舉動,眉頭緊皺。

果真,再怎麼樣岳連霄都不會對她出手。

有了這層底氣,陳氏更是肆無忌憚。「你要是敢動我,那就是大不孝!還有芳兒,她放火也只是想為你除去趙儂這個障礙,那是為你好,她可是你表妹,你不許對芳兒不利,否則我就去御史那里告你不孝,去皇帝那里告你不仁!」

岳連霄靜靜地看著陳氏猙獰的面孔,他並不是拿陳氏沒辦法,而是不想做得那麼絕,然而陳氏顯然不把他當兒子了,與一個失去理智的人講道理是沒用的,他不再與她爭辯,轉身離開了福壽院。

很快,他會讓她知道自己是如何替趙儂討回公道。

過了霜降,忠靖侯府主院那棵百年核桃樹落下了最後一片葉子,代表著很快就要入冬了。

岳連霄衣著單薄地立在樹下,似是不畏寒冷,因為此時他的心比外頭的天氣還要冷。

取出哨子一吹,不一會兒天空就傳來振翅的聲音,而後一只金鵰停在岳連霄的手上,他先喂了金鵰一塊雞肉,而後由懷里取出一張紙條,系在了金鵰的腳上。

「鐵柱去吧,看看這回能不能替我帶阿儂的消息回來。」

金鵰展翅飛遠,岳連霄輕輕嘆了口氣。

自他回忠靖侯府後,已經不知道讓金鵰替他傳了多少信給趙儂,每次回來時信是被取走了,但總是沒有任何回音,顯然那小女人的氣還沒消。

她受了那麼大的委屈,偏偏因為答應他不對陳氏出手還不能報復,那心眼比針眼還小的小女人肯定郁悶得很,不理他也是理所當然。

當暗衛轉述趙儂說過,陳氏是唯一一個對她不利,卻沒有被她報復的人時,岳連霄心疼到都酸了。

當然他大可以追蹤著金鵰,就像先前追著金鵰尋到躲藏在山林里的女真將領那樣得知趙儂的去向,不過他硬是按捺住了這種沖動,他還沒替她出氣,沒資格去找她。

放走了金鵰後,岳連霄本想回房,但屋檐上一道影子閃過,讓他停下了腳步,面色淡淡看向那個方向。

「有消息了嗎?」他突然對著空氣說道。

下一瞬,岳連霄眼前半跪著一個白衣人,恭敬地說道︰「到了,恭順伯身為車駕清吏司郎中,掌管著全國驛站,但他卻利用職務之便和縫子走私茶葉,證據也到了,請侯爺細看。」

岳連霄接過暗衛提供的文 書,此時冷風吹過,翻起了前面幾頁紙,他連翻看都不用就已經瞄到不少罪證。

目前朝廷與外族的茶馬貿易只能官營,由官方出面以茶葉與外族交換駿馬,如果民間有人私自去做那便是走私,真要追究起來可以嚴重到變成謀反的大罪。

「替恭順伯弄了那個職務倒成我的錯了。」岳連霄冷笑,「他馬弄去哪里了?」

「他循著驛路由大同的雲中驛將馬匹南送,沿著雁門驛、九原驛一直到太原的臨汾驛,然後就消聲匿跡了,猜測這些馬可能養在太原附近,暫時不知下落。」暗衛又道。

岳連霄沉吟了一下。「太原總兵陶梧是首輔年盛華的人。」

這是否代表年盛華參與了走私不得而知,也可能只是陶梧私下與陳贊有什麼協議也說不定,何況年盛華有什麼理由要在西北囤馬?

「再查。年首輔是否牽涉其中可徐徐圖之,先看恭順伯有沒有涉入更深的事。」岳連霄下令。

暗衛得令,很快又消失在核桃樹下。

岳連霄將文件收妥,抬頭看了看天色,考慮出府一趟做些安排,然而才走到正院的門口,就听到外頭傳來爭執的聲音。

岳連霄一步踏出去,就看到病歪歪的陳芳兒被侍女扶著站在門外,那侍女囂張得很,對著侍衛破口大罵,但侍衛盡職地攔著不讓她們進門。

陳芳兒眼尖看到了他,隨即眼楮一亮。「表哥,這群奴才攔著我,不讓我進去看你,你快叫他們讓開啊!」

她的運氣不錯,被趙儂踢了一腳後倒在碎瓷上,只是身上割了幾道,臉卻是毫發無傷,听到表哥回府後她相當配合養傷,才剛能站起來就迫不及待的來尋岳連霄。

她認為自己是個美人,現在又是賣慘的絕佳時機,說不定表哥會被她楚楚可憐的姿態迷倒,還可以趁機控訴一下趙儂的凶殘。

岳連霄的神情隨即轉冷。「是我嚴禁所有人進主院,除非有我的允許,我可不想哪天又被人放火。」

這話可是酸到不行,陳芳兒自然听出來岳連霄是在諷刺她,便順勢做出一副悔不當初的模樣。

「表哥,那、那是我一時糊涂,但姑姑說你已經原諒我了,所以我特地來看表哥,想著表哥如今無人照顧……」

一樣是弱柳扶風的樣貌,趙儂給人的感覺就是干淨靈透,風情萬種,但陳芳兒卻總有一種矯揉做作、無病呻吟的作態。

她那硬捏著嗓子逼出來的嬌嗲聲音,令岳連霄覺得自己手臂上的雞皮疙瘩都浮起來了,更是厭惡地道︰「你不覺得你說的話很可笑?你害的人又不是我,我原不原諒有何意義?你該求的不是趙儂的原諒嗎?」

她怎麼可能求那瘋女人原諒。陳芳兒在心中鄙夷,不過表現出來的仍是那副弱不禁風的可憐樣。

「但趙儂已經丟下表哥走了啊!代表她一點都不在乎表哥不是嗎?」她柳眉微皺,長長一喟,彷佛很是替岳連霄惋惜,要不是站得遠,中間還隔著侍衛,她都想上前靠在岳連霄懷里安慰他。「表哥,你還有我啊,我絕不會像趙儂那樣無情無義,等你休了趙儂,我就嫁給你……」

岳連霄滿臉冷漠地看著她一個人表演,頓時有了一番體悟。「我現在才發現,你跟我母親根本是一樣的人。」

陳芳兒以為岳連霄是在贊美她,拿起手帕半遮住臉,嬌羞一笑。「表哥說笑了,我哪里有姑姑那樣美貌。」

「我的意思是,你們的心一樣丑陋。」他說的毫不留情。

「什麼?」陳芳兒一愣,以為自己听錯了,他這是在罵姑姑還是在罵她?

「你可以滾了,我不想再听你廢話。」岳連霄不耐地一揮手,讓侍衛將陳芳兒主僕直接趕離門口。

陳芳兒不願意向趙儂道歉也無妨,反正這樣的人是沒辦法講道理的,她們根本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四周的人都要圍著她們轉,把她們捧在手掌心才對,偏偏他不吃這一套,小事遷就陳氏是出于無奈,但對陳芳兒他從來不假辭色。

「但是表哥……」陳芳兒又想裝哭。

「你如果不想再躺回床上就滾!」岳連霄聲音听來已有些薄怒了。

他不屑對她出手,或許侍衛也不屑對一個弱女子出手,但他身旁可也是有女暗衛的。

陳芳兒打了個冷顫,陳氏在她面前塑造出的岳連霄就是個好拿捏,好說話,十足十的孝子形象,但當真正對上後她才知道根本不是那個樣子。

一個久經沙將的武將,光是散出一分寒意,就足夠讓陳芳兒膽戰心驚。

她有膽設計殺人卻沒膽對抗岳連霄,于是她不敢再多說,哭得梨花帶雨,用帕子搗臉讓婢女攪扶著走了。

陳芳兒剛走,金鵰就飛了回來,岳連霄手一招讓其停在小臂上,果然金鵰腳上的信已經被取走,又是沒有任何回信。

這一回,岳連霄卻是淡淡地笑了,小女人氣性真大,但他自信很快便能讓她消氣。

早朝于奉天殿內舉行,在丹陛之前,文官站左,武官站右,相對而立,待皇帝由御道而來,于御門上金台安坐,百官行完叩頭禮後便開始奏事。

皇甫晟俯視著殿下百官,帝王威儀日顯。他從沒想過自己會坐上這個位置,前幾次早朝時他緊張得手心直冒汗,大臣們說什麼他都似懂非懂。

不過邊關那幾年的歷練沉穩了他的心志,這陣子他很努力的學習政事,也按捺住性子揣摩皇帝該有的姿態,于是才過沒多久,那些原本有些擔憂皇帝太年輕的官員們都對他刮目相看。

近年來除了東北邊境時有女真人偷襲,朝中倒是沒什麼大事,百官之間還算是祥和,于是當文官稟報完南方水利建設的進程時,早朝時間也差不多了。

「諸卿可還有事稟報?無事退朝。」皇甫晟說道。

此時一名曹御史上前一步說道︰「臣有事奏。」

「準奏。」皇甫晟答。

那名曹御史先讓內侍將一份文 書送至皇甫晟面前,而後奏道︰「臣要彈劾兵部車駕清吏司郎中陳贊,攜職務之便利用驛站走私茶葉至北方韃靼,罪證確鑿,請陛下明察。」

百官聞之嘩然,而站在隊伍末端的恭順伯陳贊臉色驟變,身體微微顫抖,頭低得都要埋進衣袍里,驚疑著那麼隱密的事怎麼會被發現?又是誰在背後搞他?

皇甫晟其實早從岳連霄那里得知此事,曹御史手上的證據也是從岳連霄處得來,他沉住氣道︰「曹卿,你細說一下所查之罪證。」

曹御史一拜,說道︰「經查陳贊在太原臨汾驛儲存人量茶葉,而後沿驛路往北,經成晉驛、九原驛、原平驛、雁門驛、山陰驛、西安驛至大同縣的雲中驛,再買通衛所軍官大開後門。這中間的所有驛丞,若有不配合走私者便殺了換上陳贊的人手,臣這里還有前九原驛驛丞家屬的狀 書,言前九原驛丞死得不明不白,地方縣官以意外死亡草草結案,希望能還他一個公道。」

「此外,陳贊還侵吞公款,克扣夫役,收受賄賂,用驛站的車馬船支運私貨,簡直掏空了驛站的財賦丁力,而願意與陳贊同流合污的驛丞驛丁偶爾也會收到陳贊的好處,如此上下交相賊,以確保陳贊的惡行不會被泄露。」

陳贊一個人當然不可能只手遮天,與他有所牽涉甚至根本就是同謀的官員們全都跟著低下頭來,拼命思考陛下手中的文書會不會提到自己的名字?等會兒下朝後,還有沒有機會把相關的證物及人手處理掉?

就連立在百官最前的年盛華臉色也不太好看,身為內閣首輔,這麼大的事此前他竟完全不知,那陳贊比他想像中蠢多了,年盛華很清楚有哪些官員由邊境的茶馬貿易或是壓榨驛站得到利益,其中不乏高官,這麼多人為陳贊保駕護航居然還是被抓了漏洞,究竟是誰有這等手腕?

年盛華心中狐疑,卻沒有表態,陳贊這件事究竟到了哪里,被揭發了多少尚未可知,他需沉著以對。

皇甫晟與陳贊雖然隔著文武百官,卻能清楚地看到其縮成一團,他不由冷哼一聲。「恭順伯可有話說?」

陳贊哭喪著臉上前,跪下道︰「臣……臣……臣是無辜的……」

「你們覺得他無辜嗎?」皇甫晟不置可否,反而問向文武百官。

除去那些涉案人士不敢吭聲,不少官員都表示要徹查嚴懲,以儆效尤。

岳連霄看準時機一步上前,正色道︰「啟稟陛下,此案凸顯了驛站長久被忽視,以致官員違法用驛之事頻傳,功能早就喪失,甚至被有心人利用來吸納金錢。山險難行的貧瘠驛站役夫難尋,更容易安插人,朝廷還不容易發現。」

「臣在遼東作戰,時有戰情無法及時傳遞、軍轆久候不至等諸多問題,都是驛站功能不彰所致,臣奏請陛下應以能人居其位,整頓驛站。」

岳連霄這麼一出來意義就不同了,要說他大義滅親也罷,他也沒有直指陳贊,但要說他避談陳贊之過,他話里話外批評驛站功能不彰也是在說陳贊怠忽職守。

百官都忍不住揣測岳連霄的用意,就連年盛華也多看了他一眼。

皇甫晟此時已有了決斷。「此案牽涉甚廣,朕責令刑部、大理寺及都察院共同審理,恭順伯陳贊暫時押解至刑部,退朝!」

時至中午,皇甫晟登基後恢復了廊食,也就是官員下朝後可以在宮中用免費午膳。

然而今日早朝,官員們有的擔驚受怕,有的義憤填膺,機靈點的也都覺得似乎有什麼大事要發生,都沒什麼心情吃東西,大多匆匆離宮,岳連霄則被皇甫晟召到了御 書房內。

「陳贊罪證確鑿,下獄抄家免不了,看在表哥的面子上,我暫時不會砍他的頭,倒是那年首輔究竟在茶馬走私一事涉入了多少?」

非在人前,皇甫晟仍依過去的叫法稱呼岳連霄。

「陛下,就今日的觀察,臣尚無法確定年盛華是否與走私有關,要不就是他藏得太深,要不就是真的與他無關。」岳連霄管不了他怎麼叫,不過自己卻是堅持改口。

這並非拉遠與皇甫晟的距離,而是如今君臣有別,他不能仗著自己是皇帝的表哥像以前一樣隨意,這是對皇權的不尊重,也是明白告知皇甫晟他這表哥不會侍寵而驕。

其實今日的早朝,皇甫晟是刻意不問那些馬兒究竟送到了哪里,因為當場根本不可能弄明白,反而容易打草驚蛇。

「這件事若真要論起來,那可是動搖國本的大事,我們需要有一個武功高強、絕頂聰明,且能明察秋毫的人到西北去明這一切。」皇甫晟故作深沉地道。

「不必恭維了,知道陛下在說臣。」岳連霄沒好氣地道。「恰好臣有事要去太原老家一趟,原本就想向陛下討了這差事的。」

「如果是表哥出馬,我就心安多了。」皇甫晟得了便宜還賣乖地一笑,開始思索岳連霄走後的安排。「唔……廣寧衛交給趙魯應該出不了岔子,再多派個人監視年盛華吧。」

末了,皇甫晟嘆了一聲,實在不想懷疑年盛華,畢竟那也是支持他坐上皇位的左膀右臂,若是此人真有問題,那麼他支持自己是否也別有用心?

「如此甚好,臣告退。」

這件事雖是岳連霄揭發,但他當真沒什麼興趣再管下去,陳贊此事算是告一段落,等到結果出來他就能去找趙儂了。

這麼久沒見,不知她過得好不好?習不習慣京城的生活?

依據每次他讓金鵰送信來回的時間計算,趙儂應當還在京城里,只是避不見面。

就在岳連霄胡思亂想時,皇甫晟一句話卻讓他頓住腳步。

「表哥啊,你今晚住在宮里吧,我替你安排一個暖閣。」

「阿晟你是什麼意思?」岳連霄先是一愣,隨即聯想到什麼,雙目一睜,連尊稱都忘了。

這聲阿晟卻是叫得皇甫晟身心舒坦,笑容也促狹起來。

「我答應了不能說的,總之你今晚住在宮里,把鐵柱放出去就知道了。」

趙儂從來沒想過自己這輩子能有機會住進皇宮。

那日砸了福壽院後,她帶著倆婢女離開了忠靖侯府,她氣陳氏也氣岳連霄,所以根本沒通知岳連霄留在侯府里的護衛,何況他們也被藥倒了。

但京師她並沒有落腳之地,身上也沒帶多少銀子,無奈之余她吹笛喚來了黑雕毛蛋,給皇甫晟送去了一封信。

皇甫晟很大方的收留了她,但她忘記他已經成了皇帝,所以收留她的地方居然是宮里的永壽宮,由皇帝居住的乾清宮走出隆福門越過西一長街就是了。

橫豎如今皇甫晟尚未有妻妾,後宮空虛,整個後宮可以說全控制在他手中,什麼事都是他說了算,把她隨便放一個宮殿也不會有人敢多嘴什麼,更不會有人泄露出去。

皇甫晟對這個嫂子可是比對岳連霄還好,吃的是御膳,穿的是錦緞,每天吃飽睡睡飽吃,逛逛御花園,偶爾看看金鵰送來的情 書卻從不回信。

按理說她連續遭受刺殺,就算不是飽受思念之苦,也該是餃冤負屈憋悶得很,但這陣子她不但沒有為情消瘦,反而還圓潤了一圈,長時間待在宮殿里皮膚都變得更白了,看上去吹彈可破。

入了夜,趙儂並沒有睡著,她知道這是金鵰會來的時候,所以坐在屋子里窗戶大開等著,桌上還擺著熱茶點心,免得無聊。

果然沒一會兒,金鵰飛來了,但她左看右看卻沒看到金鵰帶來的信息,令她不由柳眉微皺。

「鐵柱啊,該不會你把信弄丟了吧?」她懷疑地指控。

驕傲的金雕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拍拍翅膀直接飛走,一副「今晚就是沒信,你只能接受現實」的囂張作態。

「簡直跟某人一模一樣,真是什麼人養什麼鳥……」她杏眼圓睜地咋了一聲,逕自拿起紅豆糕吃了一口。

這時,窗外默默出現了一個人影,而那金鵰就立在人影的肩膀上。

「我真沒想到你會藏在宮里。」岳連霄百感交集地看著她。

他這陣子過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滿心要替她討公道,但看樣子她顯然過得很好,完全沒有他想像中的憔悴,居然還有心情吃夜宵,瓜子臉都圓了些。

趙儂手上的紅豆糕應聲落地,本能的沖到了窗邊,「你怎麼來了?」

「我早該來了,只是不給你一個交代,我怎麼敢來。」他拍拍金鵰放飛,自己則是一手搭在窗沿,輕巧地翻進了房。

如今京里已經很冷了,她還穿得這般單薄,雖說房中有地暖,卻是開著窗的,于是岳連霄習慣性地脫下自己的披風要披在她肩上,卻被她一把拍開。

趙儂反應過來兩人還在賭氣,所以她姿態高傲地坐回了椅子上。「我還在生氣呢!」

岳連霄卻是笑了,這模樣才是他的阿儂,尤其她現在看上去更令他心癢難耐,他不客氣地坐在了她身邊,直接將她一把抱了過來。

趙儂一眨眼就坐到了他大腿上,氣悶地推他。「你做什麼?」

「我替你報仇了。」他突然說。

趙儂手就抵在他胸膛,一時忘了放開,詫異地問道︰「你該不會宰了你娘吧?」

岳連霄輕捏她的臉蛋,比以前更加柔滑細致,軟乎乎的手感極好,讓他忍不住又多捏了一下。「怎麼可能,不過我弄垮了陳家。」

「陳家?恭順伯府嗎?」趙儂來了興趣,也不管是不是坐在他腿上了,揪著他衣襟興致勃勃地問道︰「你干了什麼?」

「我出恭順伯借著驛站走私,證據確鑿,如今恭順伯已收押至刑部大牢,阿晟……陛下說暫時不會殺他,但他下獄,陳家抄家是免不了的。」

「這不就代表著你娘沒了娘家,陳芳兒無家可歸?」趙儂明白他不可能動陳氏一根汗毛,卻想不到他會用這麼迂回的方式替她報仇,笑得眼兒都眯了。「你娘應該氣瘋了吧?」

她光想像就開心,說句大不孝的話,這種感覺怎麼這麼爽呢!

岳連霄不置可否。「我不清楚,我請御史彈劾完恭順伯後就沒有再回忠靖侯府,我娘應該還不知道這事,等她知道了氣急敗壞是肯定的。」

「她一定能想到這是你干的,那她不是更恨我了?」趙儂摸著下巴思忖。

想到母親,岳連霄神情淡淡,眼中幾乎沒有什麼感情。「其實當初我奉旨回京,之所以想把你留在廣寧城,就是不想你受我娘的氣,反正我已經把你的名字入了我岳家族譜,你已是名正言順的岳家媳婦,我娘生不生氣、認不認同根本無所謂。」

他這麼一說,反倒讓趙儂開始反省,嚴格說起來這次是她堅持要跟隨他回京,才會與陳氏發生沖突,搞得岳連霄里外不是人。

他原本應當有更穩妥更平和的方式處理她與陳氏的婆媳問題,如今卻為了她弄垮陳家,未來更勢必要與母親翻臉。

從這個角度想他還真可憐,而她就像個禍水紅顏一般,只會替他找麻煩。

趙儂越想越慚愧,雙手不由摟上他的脖子,拉低他的頭吻了一口,然後整個人貼在他胸膛上。

「夫君,我……這事我也有錯的,我有點沖動了,居然去砸福壽院,逼得你與母親和外祖家決裂……」

岳連霄拍拍她的背,沉默了一會兒,聲音有些沙啞地道︰「或者說要不是你,我還不知道我娘能狠心到那種程度,只因為不喜歡你就痛下殺手。反倒是你,被人逼到了那個地步卻仍做到了你的承諾,再怎麼生氣都沒有對我娘動手。」

他也低頭親了親她,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幾乎是呢喃。「你不喜歡她就不喜歡吧,其實……我也不喜歡。」

會讓一個孩子不喜歡母親,從小到大要遭受多少錯待,經過多少打擊?

趙儂好同情他,雖然她對父母印象不深,但她知道他們都是愛她的,至少她五歲之前沒有不好的記憶,而兄長提起父母時也是一臉幸福及緬懷。

「那我們還要回忠靖侯府嗎?」趙儂倒是不怕再與陳氏沖突,她是怕陳氏激烈的反應會傷了岳連霄的心。

岳連霄略帶嘲諷地一笑。「現在回去剛好撞槍口上,我又不傻。」

「你對我娘有心結,我也有,但我們輩分小,只能被動行事。不過我似乎沒有告訴過你,我也是有靠山的。」他突然像擺脫了臉上的陰霾,笑得很溫柔。「本來這次回京我就是要請靠山幫忙解決我娘的問題,現在你既然一起回來,就帶你一起去吧。」

趙儂雙眼晶亮。「靠山是誰?」

「去了你就知道。阿晟給了我一個任務,我剛好帶你一起離開京城。」

「明日就走?」

「明日就走。」

「太好了!」她在宮里都要悶壞了,一想到又能出去游歷,心情瞬間飛揚起來,幾乎整個人都要跳起來轉圈兒。

岳連霄卻是扣住了她的腰,把人按在自己懷里,「好了,現在我們該談談正事了。」

「剛剛我們談的不是正事嗎?」趙儂傻眼。

「這才是正事。」說完,他便是一記深吻吻上。

趙儂被吻得暈頭轉向,任由一雙大手將她抱起扔上了床。

她賭氣跑了這麼多日,眼下好好撫慰他這個夫君饑渴的身心才是最最重要的正事!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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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7-8 00:05:1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贏得祖母認可

這會兒去太原可能都要下雪了,不過趙儂管不了那麼多,她將自己包得嚴嚴實實,手上抱著湯婆子,衣服里還塞著一個,棄馬選擇了馬車,與岳連霄帶著兩個侍女就上路了。

這一路走的都是官道,由保定府到真定府,趙儂簡直吃了全程,有那空心的藕面,面條筋道耐煮,把湯中的精華都吸附到了面條之中,大冬天的來一口暖入脾胃;還有那劉氏胡餅,可是幫助太祖起義成功,酥脆松軟,自然也要一嘗。

他們還特地在真定住了一晚,品嘗最道地的八大碗,風味獨特令他們贊不絕口。接著他們頂著大寒天出了井曉關,此後便是沿河的隘道,車不能方軌,馬不能聯轡,他們只能放慢速度,不過這也方便趙儂欣賞太行山山谷風光。兩旁石壁狹峭,險峰層疊,這種在東北大草原從未見過的景象看得她目不轉楮,听著岳連霄的介紹更是令她對山另一頭的太原心生向往,翻過山由娘子關出,樓頭古戍樓邊寨,城外青山城下河,又是另一種風景。

離京將近一個月後,他們終于在臘月時抵達了太原,此時的太原府早已白雪皚皚,美不勝收。

趙儂這才知道原來岳家不是道地的京城人,老家位于太原府治陽曲縣轄下的一個鎮子,因著岳家發達之後將鎮子周邊的土地全買了下來,佃給附近的村民耕作,所以那一帶就被稱為岳莊,岳氏一族的老家就在岳莊里,岳連霄的祖母劉氏便居于其中。

當年岳連霄的父親戰死後,劉氏與陳氏不和,兒子死了沒有盼頭,孫子又要子承父志遠赴邊關,于是劉氏便決定帶幾位老奴搬回老家。

老家的布局相當奇特,並不像京里那般制式分成數進的院子,再用高高的圍牆圍起,而是一戶就是一間兩層小樓,皆是由薄石板興建,共有二十來戶分散于岳莊之中。

趙儂一問之下才知道,除了正中最大最寬闊的是劉氏居住,其他二十來戶全是族人,風景淳樸又有奇趣,儼然自成一個小村,她幾乎是第一眼就喜歡上這個地方。

岳連霄帶趙儂來到劉氏的屋前,一個老僕正在掃雪,看到岳連霄時還以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後,居然也忘了招呼他,叫嚷著就沖進屋里。

「太夫人!太夫人!少爺……啊不,是侯爺來了啊!」

劉氏正在屋里頭擇豆子,為明日的臘八節做準備,听到這話還愣了一下,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所謂的侯爺應該是她孫兒,當即坐不住了,站起來就想到門外去看看。

岳連霄已經帶著趙儂進門了,劉氏見到孫兒很是欣喜,但一見到與孫兒並肩而立的那頭熊……不,好像是個女子,眉頭隨即皺了起來。

這也包得太嚴實了,那獸皮披風下是裹了幾層衣服才能這般臃腫?毛帽蓋住了半張臉,連生得什麼模樣都看不清楚,手里還捧著湯婆子不放,要不是身高實在嬌小,還真看不出是個女的。

劉氏詫異地盯著趙儂,對她那古里古怪的打扮很是不滿,這天真有這麼冷嗎?

「祖母,這是趙儂,是我的妻子。」

皇帝賜婚一事,劉氏自然也收到了消息,不過在這之前,岳連霄已先來信告知趙儂的背景,以及她是自己選的妻子這件事。

劉氏很相信孫兒的眼光,他拖了這麼久才娶親,孫媳婦肯定是萬中選一,她自沒有反對的理由,但現在看到真人,她不禁懷疑起一向聰明的孫子是否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趙儂想施禮,不過她一身熊裝實在太礙事,所以她告了聲罪,在鳶飛魚躍的幫忙下開始除衣,先是脫下獸毛披風,然後是岳連霄送的紅狐披風,再來是趙魯給她的大氅……一直脫到剩下棉襖才停下手。

劉氏見她小腹微凸,不由眼楮一亮。「你懷孕了?」

「不是的。」趙儂笑得尷尬,背過身去又從棉襖下取出一個湯婆子,而後才轉回來向劉氏見禮。

劉氏無語了好一會兒,眼角忍不住抽搐起來,她原本自認保養得不錯,但猛地被噎這麼一下,估計皺紋都要多好幾條。

這一下氣都不暢了,劉氏黑著臉無視施禮的趙儂,朝著岳連霄說道︰「連霄,祖母以為你會擇一個身體強健些的大家閨秀,想不到居然完全相反,挑了這麼個嬌小玲瓏的,模樣雖然是好……」

岳連霄還沒听完就認同地點點頭,他也覺得趙儂生得極好。「祖母謬贊了。」

她話才說一半呢!劉氏忍住翻白眼的沖動。

「只是你媳婦這身子骨似乎太柔弱了,這才剛開始下雪,冬天還長得很,她怕冷怕成這樣要怎麼過日子?」

「祖母無須憂慮,阿儂是遼東土生土長的,那里的冷不下于這里,這麼多年她都過了,來到這里也能很快適應的。」岳連霄看了眼趙儂,輕聲替她解釋。

趙儂也連忙替自己說了句話。「阿儂謝祖母關心,會這麼冷只是先前一直待在馬車上沒有動,現在活動一下已經好多了,阿儂出身市井,沒有那麼嬌氣的。」

趙儂是岳連霄麾下參將的妹妹,平民出身,這事劉氏已經知道,她不介意岳連霄娶個平頭百姓,畢竟岳家已經不需要與高門聯姻錦上添花,但她在意的是趙儂出身平凡,見識必然有限,這樣的侯爺夫人未來可能管好忠靖侯府?兼之陳氏不是省油的燈,趙儂娘家勢弱,本身又無甚手腕的話,如何在陳氏手底下立足?

想到這里,劉氏對趙儂的印象便打了折扣,原本還有一絲熱絡的心思冷了下來,反而顯得有些疏遠。

「既然來了就先住下吧。」劉氏淡然地揮了揮手,「只是我這里屋子小,住你們兩個就沒多余的房間了,奴僕得住到別的屋子去,還有我這里的下人也不多,只夠服侍我,所以什麼事都得你們自己動手,辦得到嗎?」

鳶飛與魚躍正想開口說自己可以每日過來伺候,便又听劉氏道︰「連我這老人家住在老家這里都是親自勞動,春日還要下田呢。」劉氏刻意看了岳連霄一眼,直接忽視了趙儂。

「如果辦不到,那你們可以到鎮子上住客棧,反正我已經看過人了。」

岳連霄也是個人精,如何听不出來祖母對趙儂有偏見,不過他很清楚自己妻子的作風根本很符合劉氏的胃口,必然很快能改變祖母對她的看法。

「祖母,我們遠道而來就是要陪伴您,怎麼可能還去住客棧,讓下人出去住就好。」他頗有深意地一笑。「祖母也莫要小看了阿儂,她……或許跟你想像的有些不一樣。」

岳連霄與趙儂來的隔日便是臘八節,小倆口早早就起,摸黑來到灶房想煮臘八粥。

兩人燃起蠟燭一瞧,果然看到已經擇好泡水的各式蓮豆、紅豆、綠豆、黃米與高粱米,另外還有杏脯、核桃、棗泥、花生、松子、梨干等等,真要說起來已經超過八樣,不過臘八原只是一種說法,岳莊的臘八粥一向做得豐盛,發下去給奴才們都被視為恩惠。

趙儂挽起袖子就決定開始動手,雖然這里準備的配料與她在遼東時不同,遼東臘八粥必加的就是當地盛產的芸豆及江米、白米,這里倒是看不到。

不過熬粥的方式大同小異,她先觀察了下泡米的水,已經有些起泡了,她點了點頭,這樣將將要發酵的米煮起來的粥才香濃順口。

就在她左顧右盼的時候,岳連霄已取來一只大鍋,放入水後自動自發地坐在了灶口。

「我來燒火。」

趙儂笑了。「岳侯爺拿刀劍是能手,拿燒火棍也行嗎?」

岳連霄自然听出了她的調侃,抬高了手捏捏她因旅程疲累又消瘦下來的臉蛋,心忖這粥得好好熬,要把她掉的肉快些養回來才是。

「野外行軍偶爾要自己抓取獵物,若不會生火,莫非要我生吃?」話說著說著,他已經把火升了起來。

趙儂找碴似的要他一次升兩灶,調大火力,結果沒一下子兩個灶頭火都快燒出灶膛。

見水開了,趙儂先將豆類放上籠屜去蒸,而後另一個灶先用來煮花生與核桃,硬的食材先煮一刻鐘,再倒入泡好的黃米與高粱,煮一陣子後蒸得豆皮半開的豆類也可下鍋,至于杏脯、梨干、棗泥等易爛的食材則是最後下鍋。

「這其中最重要的是途中不能加水,所以水一次就要放足,否則熬出來的臘八粥口感就沒那麼好了……」趙儂一邊絮絮叨叨,一邊指揮他加火退火,岳連霄也配合得極好。

這悠閑的早晨沒有煩人的政事,沒有外族的窺伺,就只有他們小倆口做著一般夫妻會做的事,岳連霄很是留戀這樣溫馨的感覺,恨不得時光就停留在這一刻。

臘八粥熬好後,天色已漸漸亮起,趙儂問了岳連霄這里人的習慣,便加了糖,他們一人捧著一碗,坐在灶房門口賞著雪景吃著熱粥,那粥順喉而下暖了身子,糖的甜蜜則在心間竄流。

不多時他們听到劉氏起身的動靜,連忙將煮好的臘八粥盛了一小鍋端到正廳。

此時劉氏已在廳中坐定,見到端早膳來的人竟是岳連霄夫妻倆先是納悶,後又想到自己撤走了他們所有奴才,這不就得親自做飯了嗎?

再低頭看看盛到自己身前的這碗臘八粥,看起來色澤斑爛,甜香撲鼻,她忍不住嘗了一口,口感綿軟而不糊,食材之間香甜透味。

「勉強可以。」實在說不出難吃的字眼,劉氏只得有些瞥扭地回道。

她狐疑地看著小夫妻兩人,總覺得趙儂那小身板可能連鍋鐘都拿不動,還有那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模樣,這粥該不會是孫子熬的吧?但孫子五大三粗的,揄大刀能行,揄菜刀恐怕懸,真會有這等手藝?

「這粥誰熬的?」劉氏索性直接問。

「是阿儂熬的,阿儂中饋很不錯。」岳連霄回道︰「我只負責燒火。」

雖然有了岳連霄證實,劉氏仍是半信半疑,不過光是臘八粥熬得好也不算什麼,其他菜都能做得好那才是本事,劉氏自己廚藝就上佳,自然不會因為一道臘八粥就高看趙儂多少。

她刻意說道︰「近年了,我屋里的人都忙,你們等會兒去族里送臘八粥,順道告訴他們我今兒個殺豬,想割肉的叫他們全來。」

其實岳家老宅平時過年沒這麼早殺豬,按習俗殺豬割肉要到臘月二十六,習俗上也會請同村的一起吃頓殺豬菜,顯然這一著就是特別為趙儂準備的。

小倆口對此地習俗不甚了解,也沒意會到這點,提著籃子頂著雪,興致高昂地去送臘八粥了。

劉氏特別注意趙儂,或許真是因為有在活動,她沒像昨日那般穿得圓滾滾看不出模樣,去送粥時也是與岳連霄一起步行,並未柔弱到這一點路也要乘車坐轎,這令劉氏原本不太滿意的心氣略略緩和了一些。

約莫一個時辰過去,小倆口回來了,還帶回不少族人,其中排行第六的族叔殺豬有一手,就由他主刀,其他年輕力壯的幫忙抬豬,岳連霄也在其列。

大伙兒剛開始還怕冒犯了侯爺,結果岳連霄力大無窮,反倒是幫了最多忙的那個,族人們也終于習慣現任忠靖侯並不是他們想像的那樣難以親近。

男人們殺豬,女人們就在一旁看著,手里拿著盆子隨時準備過去接血裝肉,劉氏輩分高身分貴重,自然無須做這個,不過她特地留在原地,別人看的是殺豬,她看的是趙儂。

超過兩百斤的豬被壓在板凳上拼命掙扎嘶叫,聲音淒厲,六族叔的手藝果然好,殺豬刀插入豬脖子後放血,那豬就不再叫了,成功一刀斃命,之後燙豬毛、開腸剖肚、割肉等等,血腥味幾乎飄到眼前。

對此趙儂看得目不轉楮,面無懼色,反倒是劉氏平時不會看人殺豬,倒是弄得自己心中難受極了。

她終于受不了,皺著眉問趙儂道︰「這般鮮血淋灕,你竟不怕嗎?」

趙儂心忖她人都殺過了,殺個豬怕什麼,不過口頭上自然不會這麼說,只婉轉地道︰「我自幼居遼東一帶,那兒年年都有村人殺豬,吃殺豬菜,見久了也就習慣了。」

「那今兒個殺豬菜就給你做吧。」劉氏順口說道。

這可是明晃晃的刁難,來幫忙殺豬的族人有二十幾個,她就不信趙儂一個嬌滴滴的姑娘能做出足夠所有人吃的菜。

「好的,那孫媳婦便僭越一次,替大家掌勺了。」趙儂毫不猶豫地答應,臉上笑容不減。

開玩笑,她讒這口殺豬菜可讒死了,如果劉氏沒有叫她做,她還想自告奮勇呢!這祖母與孫媳的對話在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岳連霄頗為無奈地看著劉氏,劉氏卻不願對上他的目光,態度明白的說著︰老婆子我就是為難你媳婦,你待如何?

岳連霄遇上不講理的祖母自然敗下陣來,不過劉氏的為難與陳氏完全不同,陳氏那是自私,劉氏卻是基于對岳連霄的疼愛。

何況岳連霄很清楚,就算趙儂最後什麼都做不出來,劉氏頂多羅唆責備兩句,卻也不會為難到底,沒看劉氏只說讓趙儂掌勺,並沒有反對讓族里的女人來幫忙嗎?

趙儂大方的態度倒是讓族人們很是訝異,紛紛期待起這位新任侯爺夫人能做出什麼花來。

待豬肉分割完畢,趙儂便開始著手做菜,劉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看著族里的女人替趙儂洗菜切菜燒火,不過主要下肉下調料的自然還是趙儂。

趙儂相當慶幸自己的先見之明,在前往太原時想著帶些遼東的土產做為禮物,里頭就有腌好的酸菜,她先教眾人做了需要搶時間做好的血腸,加到用酸菜炖了五花肉和豬下水的大鍋中,又做了豬皮凍拌了一個拆骨肉,作風粗擴豪放,與她的外貌一點都不相襯,但做出來的菜色卻令人垂涎欲滴。

岳連霄略帶得意地看著自家小媳婦靠一手殺豬菜收服了族人,親自盛起第一碗酸菜炖豬雜血腸湯,領著趙儂一起送到劉氏眼前。

「祖母,嘗嘗你孫媳婦的手藝。」岳連霄將碗奉給了劉氏,頓了一下又說道︰「你指定她做的菜定然好吃。」

劉氏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趙儂笑道︰「我听族熔說,這里的殺豬菜是沒有血腸也不會加酸菜的,加的是新鮮白菜,還會加蘿卜條、豆腐等等,祖母不知吃不吃得慣。」

手上的殺豬菜飄來一股微酸的濃郁香氣,湯頭都炖成了乳黃色,相當刺激人的胃口,劉氏在這站了好一會兒早就餓了,忍不住執起碗筷嘗了一口。

這一口下去酸香鮮美,血腸滑嫩,豬肉肥而不膩,雖然不是習慣的口味,但摸著良心也必須說一句好吃。

可惜劉氏是個嘴硬的,今日趙儂的表現雖然有些出乎她意料,她卻也不會就這樣把人夸談到天上去,于是只是抿了下唇說道︰「味道還行。」

「那就好,在廣寧城我也炖過幾次酸菜豬肉鍋,夫君最喜歡吃我炖的鍋子了。」趙儂听出劉氏放軟了語氣,內心欣喜地道。

劉氏聞言卻是一挑眉。「你做的東北菜也不過爾爾,連霄小時候是在我身邊養大的,吃我做的菜習慣了,他習慣晉菜的口味,也說過最喜歡祖母煮的過油肉呢!」

岳連霄听著她們的對話,總覺得話題越走越偏,有種不妙的感覺,還來不及開溜,下一瞬兩女同時轉向了他,異口同聲地問道︰「誰做的好吃?」

這無疑是送命題,岳連霄可沒那麼傻,他打了一個迷糊仗,「都好吃,都好吃。」

「是嗎?你確定不是我做的比較好吃?」兩女又極有默契地同時問道。岳連霄腦門發麻,真是寧可面對千軍萬馬,也不想面對這兩個娘子軍。

這個問題和祖母及妻子一起掉進河里要先救誰一樣的困難,于是他顧左右而言他,「你們兩個這時候倒是同聲共氣了?唉,我肚子好餓,有話等會兒再說,再不去吃都要被其他人吃光了。」

說完他轉頭就走,彷佛怕她們兩個接下來又問出什麼殺人于無形的問題,走到一半還不小心絆了一下。

岳連霄在劉氏與趙儂心中的形象一直都是沉穩內斂的,甚至大多時候可以稱為冷峻嚴肅,這還是頭一次見他如此狼狽,兩人意外地交換了個眼神,竟然同時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爾後劉氏隨即想起自己現在為了考驗趙儂,可是得好好扮演個惡祖母,豈能如此開懷?

趙儂也想到現在她這孫媳還得在劉氏面前裝乖好一陣,怎麼可以放肆?

于是兩人又同時收起笑容,各自別開了頭,裝得若無其事。

不遠處偷偷觀察她們的岳連霄見狀差點沒把菜噴出來,這會兒換成他忍俊不禁,搖頭苦笑了起來。

完全沒和趙儂客氣,隔日劉氏霸佔灶房,親自煮了幾道如過油肉、糖醋鯉魚、汾酒熾肉等等道地的晉菜,甚至劉氏還用上好的羊後腿肉炖了一個羊湯,加入羊血豆腐和羊雜碎,簡直就是為了和趙儂的酸菜豬雜血腸鍋子別苗頭。

岳連霄很久沒吃到祖母的手藝,自然是吃得酣暢淋灕。

趙儂卻是看出了劉氏打擂台的用意,于是隔日她便做了小雞炖蘑菇、念魚炖茄子、香煎魚,本想整個紅燒子肉,但灶房里沒有子肉,便改成了紅燒肉。

當然岳連霄又是一陣狼吞虎咽,直接吃撐了。

每日被這樣大魚大肉的投喂,他也慢慢品出了劉氏與趙儂似乎正在較勁廚藝,因著他是得利者便聰明地保持沉默,有肉就吃有酒就喝,要不是他日日勤于練武,說不得現在都肥了幾斤。

才不過幾日,劉氏與趙儂煮到都快變不出新花樣,但每次問岳連霄好不好吃,他總是遲疑,然後在劉氏面前稱贊趙儂,在趙儂面前直夸劉氏,還能明確地指出對方某道菜某道湯做得甚合他心意雲雲,逼得她們絞盡腦汁硬是想讓岳連霄評出一個高下來。

臘月差不多都過了一半,這一日不知怎麼了沒說好,劉氏與趙儂一同進了灶房。

趙儂心里嘀咕昨日劉氏不是煮過了嗎?不過身為晚輩她還是先退讓,低眉順目地道︰「祖母要用灶房嗎?那祖母先請。」

劉氏倒不是來煮菜的,只是對趙儂前日煮的一道酸甜口的炒豬肉片非常有興趣,她昨天試過卻做不出那外酥里嫩的感覺,于是直接問道︰「你前些天那豬肉是怎麼做的?今兒個還做嗎?」

趙儂一愣,倒也沒有藏私的想法,老實說道︰「今兒個沒想做,不過祖母想知道的話,我可以再做一次的。」

「不用,你說說訣竅就好,我來做。你那炒肉的醬汁是加了糖和醋吧?肉是怎麼處理的?」

劉氏在與趙儂一次次的廚藝踫撞中得到不少靈感,心里早已承認趙儂確實中饋了得,兼之這小姑娘似乎膽量也不錯,連殺豬都能看得眉頭不皺一下,倒是挺適合陪伴岳連霄在戰場上,這麼想著,劉氏漸漸的也覺得趙儂沒那麼不順眼了。

劉氏想過趙儂或許會有一絲遲疑,各家廚藝的秘方通常都不太願意外傳,想不到趙儂很大方地就說了出來,「祖母曾做過油肉,應當曉得肉要滑嫩,腌肉時須加粉上漿,我這道菜用的是山芋粉,而為了增加硬脆的口感還摻了一點苞米粉。這肉是下鍋先炸兩次,一次小火炸熟,二次大火炸脆,再放入鍋中炒制……」

劉氏听得直點頭,卷起袖子就要動手。「原來要炸兩次,你這道菜是酸甜味兒的,連霄喜歡吃,可以多做。」

趙儂見她動手了,也知機地將手上的肉塊改刀,本想切塊炖了立刻變為切片,方便等會兒劉氏做菜。「我就是看到祖母上回做的糖醋魚夫君吃得贊不絕口,才會想做一道同樣是酸甜口的菜。」

「他還會夸我?」劉氏說得酸溜溜的。「每回問他,他可沒對我的菜有多大反應,反倒贊美你做得好吃,像我問你的這道炒肉,就是他特地和我說喜歡吃的。」

趙儂听得一頭霧水。「可是每次我問他,他都沒提到我做的菜合不合他的心意,老是說祖母做得好,我可以多學學。」

兩個女人漸漸听出了不對勁,不由開始對質起岳連霄每回和她們說的話,最後終于明白那家伙在搞什麼鬼。

「夫君真過分,這分明是耍著我們兩個天天給他做好吃的!」趙儂小臉都氣得鼓了起來。

劉氏也氣笑了。「都幾歲人了,真是淘氣!他直接說自己嘴饞,難道我們還會不給他做嗎?」

趙儂突然放下了菜刀。「祖母,我們別給他做了,今兒個叫他喝西北風!」

「不,他愛吃,我們就做。」劉氏突然古怪地勾起唇角。「你可會做川菜?」

趙儂明白了劉氏的意思,也笑得極有深意。「我不會做川菜,不過我懂放辣子!」

兩人對視著笑了起來,一個重新執起菜刀,另一個去找辣子、花椒、草果、豆蔻等等香料,沒一會兒灶房就充斥著香辣的味道,一飄百里,讓外頭的人聞得都垂涎三尺。

正在練功的岳連霄自然也聞到了這個味道,不由對晚膳開始有所期待,不過長久以來的冷靜自持令他還算端得住,直到慢慢收招,也差不多晚膳時分,他才帶著愉悅的心情來到了廳堂之中。

「夫君,你來啦,能用晚膳了,就等你呢!」趙儂一如往常笑得溫柔,因著沒有丫鬟服侍,她親自送上溫水。

岳連霄淨了手臉,從容地來到八仙桌旁,眼角瞄到滿桌紅通通的菜色,險些沒一屁股坐歪了椅子。

他靠著極佳的平衡穩住了身子,極力保持平靜地問道︰「今兒個這菜色似乎不像我們常吃的?」

「是啊,今兒個咱們吃川菜。」趙儂相當乖巧地替他布菜。「有花椒雞、香辣魚、腌辣芥菜、辣米油炒肉片、辣子炖牛肉……」

沒一道听起來不辣的啊……岳連霄俊臉抽了抽。「今天輪到你做菜?」

「我和祖母一起做的。」趙儂揚了揚眉。

劉氏也在此時泰然自若地說道︰「是啊,我們兩個想破了頭,都快擠不出新菜色了,見你每回都吃得歡快,那不如我們一起做,齊思廣益,你應當更歡快才是。」

岳連霄苦笑起來,他犧牲小我刻意使壞的計謀果然成功,讓她們聯合在一起了,只是現在受苦的變成自己,此時他真覺得自己的情操簡直偉大。

「我吃!」他悶著頭將香辣的魚肉塞進了嘴里,入口那是真香真好吃,但後續喉間傳來辣到痛的感覺讓他瞬間臉色漲紅。

這到底是加了多少辣子?大冬天的居然被一口菜逼出了汗,他連忙要了涼水,覺得稍微緩和之後又慷慨就義地吃了花椒雞,麻得幾乎讓他張不開嘴,然後吃了辣菜,再一口辣炒肉,眼眶都紅了起來,最後又舀起紅通通的牛肉湯硬著頭皮飲盡……

當真辣得要噴火了,岳連霄受不了,直接沖到屋外,隨手抓起一把雪吃進嘴里,那種灼熱的痛感才勉強好些。

劉氏倒是一口都沒吃,仍是好整以暇,趙儂卻有些舍不得了,當岳連霄坐了回來抄起筷子準備繼續吃,她突然攔住他。

「唉唉唉,夫君你別吃了,我……我去煮碗面給你吧!」

說完,她匆匆離座小跑到灶房,方才用來提鮮的清雞湯還有未炒完的肉、菜之類的都還有剩余,掛面也有現成的,她快手做了一碗清湯掛面,淋上肉末臊子,拌上汆燙過的白菜,還煎了一顆蛋,很快送到了岳連霄面前,時間都不超過一刻鐘。

岳連霄見了面如蒙大赦,他當真是一點辣都受不了,在廣寧城時連五辛碟都不吃的,眼下終于能擺脫辣菜的夢魔,一碗簡單的面也吃得噴香,心中直想著還是他的阿儂好啊……

「連霄啊,你說今天的菜色哪道最好吃啊?」劉氏見狀刻意問道。

岳連霄由面碗里抬起頭,無奈地看了劉氏一眼,感覺有些可憐地回道︰「面最好吃。」

劉氏冷眼覷著他,看到最後突然唇角一拉,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這孩子……終于還是有人心疼你了。」

整了岳連霄一遭,劉氏與趙儂的感情似乎好了起來,兩人除了一起做菜還會一起做女紅,一起圍著火盆談天說地,岳連霄見她們相處融洽也漸漸放心去做別的事了。

他這回來太原府還有一件要事,就是調陳贊走私來的馬匹究竟用來做什麼?年盛華又在這件事情里扮演著什麼角色?

要說年盛華完全不知情,岳連霄是不信的,年盛華雖支持皇甫晟上位,卻不代表這背後沒有其他目的,尤其他身為首輔,在百官之中可謂相當有號召力,說不定朝廷里有不少人都被他收入麾下。

于是岳連霄將趙儂留在了岳家老宅,自己前往太原總兵那兒探個究竟。

他離開才兩日,趙儂就開始想念他了,之前在京中兩人就分離過一次,那種成災的思念她簡直不想再經歷一次,岳連霄也舍不得她孤獨地留在異鄉,所以每兩天就會讓金鵰替他送來一封信。

這次趙儂便樂意回信了,寫著在老宅的瑣事,還有與劉氏日漸改善的關系,最重要的是再沒幾日就要過年了,不知道岳連霄來不來得及回來圍爐?

這日雪又大了起來,趙儂由灶房摸了兩個她早上放在灶里憫的紅薯,燙得左右手丟來丟去,來到主屋內,劉氏正坐在炕頭上剪窗花。

「哇,外頭冷死了。」趙儂將一顆紅薯放到劉氏面前,「祖母來吃個紅薯吧,剛爛好的,還燙著呢!」

另一顆她急匆匆地剝開,顧不得燙趕快咬了一口,綿軟香甜,好吃得讓她眯起眼兒來。

劉氏笑罵道︰「就你這讒樣,連霄不知是怎麼看上你的!」

「我也不知道,他一開始對我可不滿了。」想到與岳連霄初見時的往事,趙儂拿著紅薯吃吃笑了起來。「我第一次遇見夫君是在廣寧城的城門外,我將他誤認為我哥哥趙魯,撲到他身上,結果被他以為是投懷送抱的女子,差點沒把我一腳踢飛。」

劉氏听得興致來了,放下手中的剪刀說道︰「這孩子,怎麼那麼不憐香惜玉?」

「對吧對吧,我也是這麼想。」趙儂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這話題她有滿腹牢騷,不由先把紅薯拿在手上保暖,不急著吃了。

「結果他之後每回見到我,都認為我別有心機,四處勾搭。哼!明明是他太過自大,自以為全天下的女人都會撲向他,還警告我不要三心二意。」她可愛地皺皺鼻子,「祖母你不知道,夫君當時可過分了,居然覺得我勾搭他不成又去招惹趙魯,那可是我親哥啊!然後有了趙魯我還去勾引阿晟……啊,阿晟算起來是祖母的外孫吧?明明我那時候只把阿晟當成弟弟看的呀!」

劉氏听得捧腹大笑,紅薯險些要拿不住。「他也有如此眼腐的時候?你這模樣只是看上去柔弱了些,可一點也不俗媚。」

「可不是,偏偏我不吃他那一套,他囂張他的,我做我的,最後我沒惹他,反倒是他來惹我了。」趙儂摸摸臉,也覺得自己生得一副良家婦女的模樣,岳連霄當時眼楮可能放到頭頂上去了,只顧著高傲沒顧著看,才會對她有那般離譜的誤解。

「喔?他是怎麼惹你的?」劉氏相當好奇。

她孫子可正直可冷酷了,有了先入為主的成見,怎麼又會改變心意喜歡上趙儂?

劉氏這麼想的時候,卻也忘了自己一開始對趙儂也是百般看不順眼,現在個也慢慢欣賞起這孫媳婦的大方與爽朗?

或許這便是血緣一脈相承的習性,喜歡的都是同一類型,賴不掉的。

「這就要從鳥兒說起了。」趙儂說起這幾日她忙活的事。「祖母最近應當常看到一只大鳥飛來找我吧?」

「那只大鳥……如果我沒看錯,是鷹吧?」來得還挺頻繁的,劉氏略微一想也明白了。

「你和連霄用鷹在傳信嗎?」

「是啊,不過那不是鷹,而是金鵰,猛禽速度快,還飛得高,比較不容易被射下來,用來傳信又快又穩妥。」趙儂解釋完,繼續說起她與岳連霄對彼此的印象是如何改變的。「夫君對我另眼相看就是從那只金鵰開始的。我自幼與乞列迷人學了一手馴鷹的本領,送了阿晟一只黑雕,夫君看了很想要便來找我討,他當時那麼討厭,我自然不會給他……」

趙儂直接省略了岳連霄是金鵰自己挑選的主人一事,因為她覺得沒面子,養了那麼多年的鳥居然見了個英俊的就倒戈,顯得她像傻子一樣為人作嫁。

真要說起來那只金鵰也是主動向岳連霄投懷送抱的,他怎麼不嫌棄呢?趙儂驀然想到了這點,心里頭不免酸溜溜的,真有種人不如鳥的感慨。

「……之後女真突然來襲,我那時就想著金鵰應當能幫助他打仗,便也無暇計較與他的過節,就把鳥兒送他了。」趙儂警又將金鵰當時如何立了戰功一並說了。

孫兒的英武勇敢劉氏自然是听得入迷,不過她也清楚這是因為趙儂識大體、有度量,才能讓孫兒立功。

這才是岳家媳婦該有的氣度啊!

劉氏內心肯定,但嘴上可不會輕易夸她,免得趙儂小尾巴翹得太高。「所以連霄是被你一只鳥拐了?」

「是他拐了我一只鳥!」趙儂發笑,又忍不住嬌嗔。「不過拐了也就拐了吧,我送了我哥一只海東青,送了阿晟一只黑鵰,之後又是夫君得了我的金鵰,鳥兒在他們身邊比在我身邊有用多了。」

「他們都有一個專屬的小伙佯,那你自己呢?你手下那麼多神俊的猛禽,哪只是專屬于你的?」劉氏好奇。

趙儂突然不發一語,臉莫名其妙地紅了起來,不知怎麼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瞧瞧這嬌姑娘顛倒眾生的模樣,劉氏不由心想岳連霄會喜歡趙儂,除了她識大體,應當還有男兒本色的原因。

然而同樣也是這嬌姑娘說的話卻給了劉氏不小的感慨,劉氏倒不是真關心趙儂專屬的鳥兒是哪一只,反倒對她贈出鳥兒的胸襟耿耿于懷。「許是上天給你這技藝,並不是讓你獨善其身,就是讓你對軍隊、對國家做出大貢獻啊!」

岳家由祖輩發跡,一直都是武將傳家,劉氏自個兒年輕時也是隨夫君駐守在邊關,雖然她無法上戰場殺敵,可是絕不是啥都不懂的嬌花一朵,胸中也是有國家大義的。

趙儂不太好意思地說起了自己那個有些張狂的心願。「其實我馴養這些猛禽時,心里就常想著,總有一天我要與這些小伙伴們一起幫助國家,幫助天下更多的人,只可惜我現在力量微小,還做不到。」

「會有機會的。」劉氏拍了拍她,有些羨慕地道︰「這期許約莫也只有你能達成,普通人能馴服一只猛禽都是了不起了,你還有那麼多只!」

「不若我也送祖母一只吧!」趙儂感受到了劉氏的向往,突然一拍掌,「現在冬日,小伙伴們都躲冬去了,和我一起由東北赴京又來到此地的小伙伴不多,且讓我看看誰會過來,就代表祖母與它有緣分吧!」

劉氏雙眼一亮,也不假意推辭,直接就應下,听完趙儂與岳連霄結緣的故事,她當真也想要一只屬于自己的猛禽。

趙儂執起羽笛,吹了幾個單音,不一會兒窗外就飛入了一只神俊的鳥兒,翅膀上還沾著雪,個頭不大,卻是精神飽滿。

「臭頭,是你呀!」趙儂興奮地對著劉氏說道。「祖母,這是鷂子,以後就是你的小伙伴了。」

劉氏的笑臉一僵。「臭頭?你是說……它的名字叫臭頭?」

趙儂很用力地嗯了一聲,「是叫臭頭,很好听吧!」

好听?這等獨特的取名風格令劉氏有些懷疑人生。「等等,不會其他的鳥兒也叫什麼狗剩、牛蛋之類的吧?」

趙儂一副遇到知音的模樣,雙眼發亮。「祖母你真是太聰明了,我哥的海東青叫狗剩,牛蛋是一只蒼鷹,阿晟的黑鵰叫毛蛋,至于夫君的金鵰名字最威武,叫鐵柱呢!」

居然還自得其樂起來了。劉氏同情地看了看名叫臭頭的鷂子,覺得紅薯吃在嘴里都不香了。「現在改名來得及嗎?」

「從小就這麼叫著,換名字小伙伴就不知是在叫它了,每只名字都不一樣,我可是絞盡腦汁地想呢!」趙儂嘆了口氣。「取名字真是件麻煩的事,難怪夫君說以後我們的孩子名字讓我想。」

「咳咳咳咳咳……以後孩子名字讓你想?」劉氏話聲直接拔高走了音,差點沒被紅薯嗆死,咳得眼楮泛紅,簡直都要為自己的曾孫掉淚。

緩過氣來,她鄭重地再一次確認。「你方才說每只鳥的名字都不一樣對吧?所以用過的名字應該不會再用?」

「是啊!」趙儂鄭重地點頭。

「好,那我那只……鷂子是吧,還是繼續叫臭頭好了。」劉氏心想是不是勸趙儂多養些鳥兒算了,那些名字用掉一個是一個。

曾孫啊,曾祖母只能幫你到這里了啊……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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