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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九階幻方】一級沉寂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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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6 天前 |倒序瀏覽 | x 1
一級沉寂 作者:九階幻方

內容簡介】:

  異次元污染,全球異化開始那天,裴染睡到下午一點,想點一份外賣。

  拿過手機,上面赫然一條消息。

  準確地說,是張圖片。

  圖片內容是:

  【注意!從現在起,請不要說話,請不要給其他人發送任何文字。只有圖片交流是安全的。重複一遍。只有圖片交流是安全的。】

  【沉寂開始。】

  裴染:?

  裴染:??

  【裴染 沉寂者編號一五九三】

  【世界沉寂,唯有你的聲音驅策我在泥沼中前行】

  裴染看了消息半天,慎重地給常吃的那家麵館的老闆發了張牛肉麵的圖片。

  又認真地在香菜上P了個大紅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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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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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6 天前
第1章

  一點綠光像雪片,又像螢火,飄飄搖搖地自空中落下,忽然轉了個方向,飛快地靠近,幾乎充滿整個視野。

  「滴——」

  一聲汽車喇叭的嘯叫。

  綠光像融化在眼前一樣,倏地消失了。

  身後有氣流襲來,直衝後腦,裴染想都沒想,立刻矮身低頭。

  這是多年戰亂生活養成的本能。

  一輛懸浮車幾乎緊貼著她的頭皮,呼嘯而過。

  不止一輛,緊隨其後的是第二輛,第三輛,它們尖銳地鳴著笛,箭一般掠過裴染的頭頂,你追我趕地向前衝過去。

  三輛車的底盤上都裝著車輪,卻飛在天上,瘋了一樣在樓宇間上下亂竄,宛如沒頭沒腦到處亂飛的大甲蟲。

  裴染低頭看向腳下。

  這裡是個懸在半空中的平台。

  平台只有兩三平米大小,圍著一圈透明的玻璃圍欄,上方漂浮著幾塊幻影般半透明的虛擬屏幕,標明車次和預計到達時間。這裡應該是個車站,身旁站著一個年輕女生,看樣子正在候車。

  平台是一幢摩天大廈腰部延伸出來的一部分,往下看去,成串的車流飛在天上,在大廈之間長龍般湧動,下面深不見底。

  這幢大廈,和周圍的其他大廈一樣,如同細長的竹筍,大簇地擠在一起,密密匝匝指向天空。

  明明是白天,天空卻蒙著一層灰霧,像是重度空氣污染的結果。

  太陽隱在灰色的霧霾後,只透出一個黯淡的橙黃色圓形輪廓。無數霓虹廣告牌高低錯落,五顏六色,就算是大白天也亮著,不遠處,頂天立地的巨型虛擬屏幕上無聲地輪換著廣告。

  裴染不動聲色地掃視一圈。

  這是穿越了麼?

  剛剛還在炮火紛飛的地堡裡,一瞬間就來到了這個光怪陸離的異世界。

  一陣引擎的轟鳴,那幾輛飛馳而過的懸浮車重新殺回來了。

  飛在最前面的是輛明黃色的小車,車身半舊,漆著「白港市市政設施維護」的黑字,下面是一個彎曲成U形的排水管道的標誌。

  它的車蓬大敞著,坐在駕駛位的是個穿著黃色工裝制服的女人,袖子高捲到手肘,一頭棕紅色的亂髮在風中狂舞。

  「呦——吼——」

  她吆喝得像個正在套馬的牛仔。

  她飛過的地方,無數方形薄片漫天飄落,玻璃般透明,卻飄飄蕩蕩,輕若無物,雪片般灑向大廈和街道。

  薄片上,各種螢光色字體異常醒目。

  裴染本能地認識,寫的是聯邦通用的曼雅語,是一種意音文字與少量字母和符號結合的語言。

  【AI代理人滾出去!】

  【反對人工智障管理人類!】

  【市政工人要吃飯!】

  【工作!工作!工作!我們要工作!我們要養家餬口!】

  小黃車後面,兩輛藏青色車子緊追不捨。

  藏青色車子的前臉和車頂上裝著燈帶,白亮的燈光閃爍,亮到晃眼,車身漆著「白港市治安局」的字樣。

  一個冷漠機械的聲音從車裡傳出來,吐字清晰,毫無感情:

  「前方駕駛員,你違反了聯邦治安條例第四百二十七條第十三款的規定,未經允許,在高空管制車道駕駛車輛,請立刻停車!重複一遍,請立刻停車!」

  「是罷工的那夥人。」旁邊等車的長髮女生忽然開口。

  她穿著件稍大的棕色法蘭絨西裝外套,披著褐色的長髮,懷裡抱著個大紙箱。

  「抗議AI搶大家的飯碗嘛。」她說,「都鬧了好多天了。」

  原身的記憶碎片自動湧入腦海,有點模糊,感覺熟悉又陌生。

  白港市到處都在罷工,已經持續兩周了。

  市政府今年削減開支,打算啟用更多人工智能控制的自動維修車接管市政維修工作,這就意味著很多人要丟掉飯碗。

  工人們有個市政維護從業者協會,協會大怒,組織大家集體撂挑子不幹了。

  大冷的天,半座城市停了供暖,很多大廈停水停電,生活垃圾也沒人處理,在街道上堆成山,散發著異味。

  黃色的小車在空中上衝下竄,靈巧地躲避著治安局車輛的圍追堵截,治安局的車輛也不是善茬,窮追不捨。

  透過前車窗,裴染忽然發現,治安局的車裡,司機的座位空著,根本沒有人。

  這車是自動駕駛的。

  雖然沒有人,卻能發出聲音,揚聲器裡的聲音冷漠依舊:

  「前方駕駛員,這是最後一次警告!請立刻停車!請立刻停車!!」

  停車?

  裴染忍不住想,他們是打算要那輛小黃車怎麼停?這車能在空中懸停麼?

  頭有點疼。

  原身的記憶時隱時現,模糊不清,裴染忽然看見,治安局的一輛車一個加速,向著黃色懸浮車衝撞過去。

  它警告無效,打算暴力截停。

  小黃車嚇了一大跳,反應不慢,千鈞一髮之際,猛地向上一拉。

  治安局的車撞了個空,車頂擦過小黃車的底盤,火星四處迸射,伴隨著尖銳的金屬劃過的噪音,高頻到耳朵疼。

  不過裴染擔心的是別的。

  治安局這輛車開足馬力,撞了個空,正準準地朝著小平台這邊衝過來。

  離得明明還有一大段距離,卻絲毫沒有轉向和減速的意思。

  裴染心念電轉:這玩意該不會是剎車失靈了吧?

  不然就是自動駕駛系統發瘋了。

  它這麼衝過來,以這種速度和力道,很難不被它撞成肉餅。

  平台狹窄,又懸在半空,想躲都沒地方躲。身後是進入大廈的門,是唯一的逃生出路。

  旁邊的長髮女生明顯也是這麼想的,把臉湊到門旁邊一塊懸浮在半空中的虛擬屏幕前。

  屏幕上標著:虹膜掃瞄。

  然而門緊閉著,毫無反應。

  女生著急:「咱們從公司離職了,掃瞄沒用,開不了公司的門……」

  裴染不等她說完,就退後半步,提腳猛地一踹。

  這腳不輕,咚地一聲悶響。

  門看著像是半透明的玻璃,裴染一踹之下,竟然紋絲不動。

  懸浮車仍然沒有剎車的意思。裴染一步跨到透明的圍欄旁,手撐住圍欄。

  平台上冷風吹過,她的短大衣下擺如同蝴蝶翅膀般張開,人已經輕輕一躍,翻過了圍欄。

  長髮女生下意識地喊:「啊!你別跳樓啊!!」

  裴染沒想跳樓。

  她的手仍舊牢牢攥著圍欄,輕巧地落腳在圍欄外寸許寬的邊沿,整個身體向外傾斜著,探頭往下看。

  下面的懸浮車川流不息,深不可測,附近的大廈外牆上一片光滑,連窗都沒有,徹底粉碎了裴染的計劃——

  就算抓住平台邊沿蕩下去,也沒處落腳。

  治安局的車呼嘯著,近在眼前。長髮女生拚命對著懸浮車揮手,想讓它注意到這邊平台上還有活人,然而空蕩蕩的駕駛座冷漠無情,並沒有人回應她的求救。

  一陣風過。

  一片寫滿螢光字的方型透明傳單飄飄蕩蕩,落到裴染面前,在碰到圍欄的那一霎,「啵」地一聲,肥皂泡般破裂了,消失不見。

  裴染抬眼望向那輛失控的懸浮車。

  身處絕地,無處可躲,裴染腦中只有一個念頭——怎麼才能,讓這輛車,停下來。

  腦中突然綠光迸裂。

  剛剛消失的綠色光點又出現了,只不過這次不在眼前,而是佔據了腦中視野的幻象。

  綠光蜿蜒,留下的光痕組成一個字的模樣,字體扭曲,每一劃都如同有生命般妖異地向四周蜿蜒,是曼雅語的——

  【停。】

  它甚至還畫了一個句號。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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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6 天前
第2章

  腦中的綠色光點就像突然出現一樣,又突然消失不見。

  刺耳的引擎轟鳴聲戛然而止。

  前方空中,那輛直衝過來的懸浮車在空中啞火。

  靜寂中,周圍發生的一切彷彿放慢了速度,裴染看見,懸浮車因為慣性,仍然對著平台這邊衝撞過來,但是完全喪失了引擎動力,無法維持高度,向下劃過一條弧線。

  轟——

  一聲巨響。

  懸浮車錯過平台,一頭撞上車站下方幾米處的大廈外牆,像只撞暈了的鳥一樣,藏青色的車身翻轉著,打著旋,失控地向著大廈之間深不可測的地方跌落下去。

  不遠處的小黃車逃上高空,趁著混亂,一猛子扎進兩幢大廈之間,不見了。治安局的懸浮車並不理會掉下去的同伴,嘯叫著追了過去。

  長髮女生緊緊貼在門上,怔了好幾秒,才想起出聲。

  「我的……天哪!」

  她小心地挪到平台的圍欄邊,探頭往下看。

  「幸虧它忽然熄火了,不然咱倆都完蛋了。」

  她「咦」了一聲,轉頭看看四周,有點納悶。

  「這是停電了嗎?還是那輛車把什麼線路撞壞了?」

  那些霓虹燈和廣告牌,原本在大廈外牆上閃耀著,現在全都熄了,像斷電了一樣。懸浮在車站上方的虛擬站牌也消失了,就連樓門口掃瞄虹膜的虛擬屏都不見了。

  彷彿這一整片區域的能源供應都被瞬間切斷。

  女生吁了口氣,「咱倆運氣真好。」

  不是運氣。

  裴染知道,剛剛電光石火之間發生的一切,熄火的懸浮車,斷電的廣告牌,只怕都和腦中的幻象相關。

  那個奇怪的「停」字。

  字體完整浮現的一瞬,像是有一隻神秘的手,給周圍所有的能源和動力都按下了暫停鍵。

  綠光的幻象,像是某種異乎尋常的能力,也許和這次穿越有關。

  裴染集中精神,想把那點綠光重新召喚出來。

  可惜它不見蹤影,不知躲到哪去了。

  長髮女生沒覺察到異樣,彎下腰,剛才情急之下,懷裡抱著的大紙箱掉在地上,裡面的東西撒了一地。

  「這都是我放在公司的東西,一離職就得全都帶走。」

  她小心地扶起一棵盆栽,歸攏撒了一地的土,那棵植物只有二三十公分高,一大簇葉子綠油油的,完美得像假的,一看就是被人每天悉心照顧的寶貝。

  裴染也彎下腰,幫她把東西撿回紙箱裡。

  除了綠植,還有各種零食、毛巾牙刷,甚至還有枕頭和一條毯子。這是把公司當成家了。

  長髮女生邊撿東西,邊打量裴染。

  「你叫裴染,是技術部的,對不對?我叫艾夏,是財務部的,你以前找我報銷過,你可能已經不記得了。」

  裴染沒吭聲。

  看來原主和她同名,也叫裴染。

  艾夏問:「我上午在人事那邊看見你了,也是離職對吧,怎麼什麼都沒帶?」

  裴染一身輕鬆,穿著件黑色短大衣,圍著灰色格子圍巾,戴著一副黑皮手套,兩手空空,連個包都沒有,一看就是隨時可以跑路的模樣。

  裴染腦中閃過記憶片段,應該是發生在半小時之前——

  公司人事推過來一張通知,「裴染,你的表現一直不錯,可是很遺憾,你們研發部這次要裁員百分之七十以上……」

  裴染整理了一遍思路。

  看來兩個人是這幢大廈裡同一家公司的員工,今天一起失業,正要回家。

  她回答:「是啊。被辭退了。」

  艾夏像找到了知己,「都是因為那些AI嘛。老闆當然更願意用AI,誰能捲得過AI啊,人家不用吃飯,也不用睡覺,二十四乘三六五,加班能加出花來……」

  她感慨:「……那些專家天天說,AI是場革命,能讓生產效率飛躍什麼的,依我看,這玩意只能讓老闆們都用AI,大賺特賺,普通人拚命搶剩下的一點工作,富人更富,窮人更窮……」

  她把紙箱裡的雜物重新理整齊,自說自話,忽然發現裴染沒有出聲。

  她抬起頭,發現裴染雙手抄在口袋裡,正仰著頭,瞇著眼睛。

  「你在幹什麼呢?」艾夏問。

  艾夏腦中冒出個奇怪的想法——

  她該不會……是在曬太陽吧?

  艾夏自己也覺得這個念頭有點好笑:霧霾重成這樣,太陽的影子都快找不到了,誰會曬這種太陽。

  「沒什麼。」裴染收回目光,閉了閉眼睛。

  眼皮上留下一圈淡淡的圓形光暈,久久不退。

  在原來的世界,裴染從出生起,就生活在暗無天日的地堡裡。

  地堡是人類藏匿的地方,建在地下深處,連通聚居點的是老鼠洞一樣的管道,人們在幽暗的地道裡鑽來鑽去,偶爾才有去地面的機會。地面世界意味著危險,輕易就能丟掉性命,並沒有多少人敢去。

  算起來,裴染已經有四五個月沒去過地面,也沒有見過太陽了。

  這裡是一個能天天見到太陽的世界。

  不止有太陽,還有風。

  輕風揚起耳邊的髮絲,是車輛帶起的氣流,一輛大型懸浮車懸停在平台前,平台的玻璃圍欄無聲無息地滑開。

  懸浮車車身老舊,蹭著一道道髒污的痕跡,車身卻環繞著耀眼的紫色燈帶,司機駕駛位的面板亮著,並沒有人。

  公交車來了。

  「我的車到了。」艾夏說,「我家在這趟車的終點站,最西邊,過去得坐一個多小時……能加一下你麼?以後常聯繫。」

  艾夏擼起衣袖。

  她的手腕上戴著一個一指寬的黑色螺紋手環,看起來很像彈性髮圈,貼合地箍在手腕上,上面固定著一塊指甲大小的硬質方塊。

  她點了一下,奇怪:「咦?手環壞了啊?」

  周圍一亮。

  是霓虹招牌和虛擬站牌一起亮起來了,像是供電恢復了。

  與此同時,艾夏的手環也有反應了,一塊虛擬屏幕彈了出來,只有一本書大小,薄薄的半透明,像個光影虛浮的幻象,懸停在她面前的半空中。

  艾夏吁了口氣,「好了。」

  她點了幾下,把手環靠近裴染的手腕。

  裴染看見,自己左手的手腕上,衣袖與手套邊沿之間,也戴著一個樣子差不多的黑色手環。

  一聲輕響,一小塊虛擬屏幕憑空出現在裴染面前:

  【確認添加聯繫人艾夏嗎?】

  裴染點了確認。

  艾夏這才慌慌張張地抱著紙箱邁上公交車,上車前稍稍偏頭,眼睛湊到車門口的一塊寫著「虹膜掃瞄」的虛擬屏前晃了晃。

  「下次見啊——」

  公交車帶著艾夏顫巍巍的尾音,嗖地拔地而起,開走了。

  它剛走,就有另一輛公交車到了,車頭顯示著「F306」。裴染隱約地知道,這應該是自己回家的公交。

  她學著艾夏的樣子,順利地刷了虹膜,上車找了個空位坐下。

  車上不冷,開著暖氣,呼呼地吹著熱風,人不少,各個面露疲態,有人扛不住睏意,睡得東倒西歪。

  鄰座是個上班族打扮的中年女人,金色的頭髮枯草一樣,毫無生氣,一身皺巴巴的套裝,也在半閉著眼睛打盹,不知是提前下班了,還是和裴染一樣被辭退,或者是在見客戶的路上。

  車前部懸浮著的一塊廣告屏倒是色彩鮮亮,循環播放著一個叫「金色陽光」的樓盤廣告,裝修得整齊明亮的公寓裡,一家老小滿面笑容,背景的廣告歌歡快地唱著:

  「這是美好的家園——」

  「承載你我的夢想——」

  「是我心安處,幸福永駐」

  「一起沐浴金色陽光——」

  有人抬起眼皮,瞥一眼廣告,打個哈欠,眼皮又疲憊地耷拉下去。

  只有裴染,坐得筆直,默默地掃視整個車廂。

  真好。

  交通工具在陽光下自由地飛翔,不會被炮火轟下來,滿車廂的人都很健康,誰都不缺胳膊少腿,大家都在平安地活著。

  並且可以預計,大概率在半小時後,還平安地活著。

  明天,下個月,甚至明年,也還能繼續平安地活著。

  這是個安全的新世界,一個美好的夢想家園,好得超過裴染自出生以來的所有夢想。

  在這個美好的世界裡,自由的公交車逮著空檔上躥下跳,向前飛馳,在閃耀著霓虹的灰色鋼鐵叢林中鑽來鑽去。很快到了下一站,是個大站,上來的人很多,在狹窄的車廂裡擠在一起。

  公交剛離站,就突然一個急剎,懸停在半空。

  睡著的人撞到了頭,站著的人差點摔跤,滿車廂罵罵咧咧的聲音,不少人往車窗外張望,都有點納悶。

  「又不是車站,停在這兒幹什麼?」

  公交車門忽然打開了,一股冷冽的空氣湧進車廂,劈開車廂內悶熱的人味。

  和冷風一起進來的不是人,而是一個懸浮在空中的圓球。

  它通體銀色,籃球大小,流暢地,無聲無息地飄進車廂裡。

  咒罵聲頓時停了。

  銀色的球身上,印著幾個白色的字:DOD。

  裴染後座的男人低聲嘀咕:「是聯邦安全代理人。」

  「代理人」三個字,像一個開關,喚起了裴染腦海中原身殘留的記憶碎片。

  「代理人」,並不是人,而是精通某一領域的人工智能,也就是AI。

  據說前不久,聯邦國防與安全部剛剛正式啟用了一個全新的AI,代替人類專家們,全權負責處理和協調聯邦所有的國防與安全事務。

  看來就是眼前這位。

  這東西看起來完全是非人類的,和「代理人」的「人」字毫無關係。

  金屬球正中有個黑色的部分,像一隻黑得深不見底的眼睛,微微轉動著,冷漠地掃過車廂裡的每一名乘客。

  它飄在半空,沿著過道緩緩向前,人們自覺地把自己擠得更扁一點,給它讓出空間,沒人敢跟它對視,紛紛避開視線,低下頭。

  白色圓球越來越近,在距離裴染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下來了。

  那只「眼睛」輕微地轉了轉。

  坐在裴染隔壁的女人神情緊張,下意識地抓緊膝上的手提包,臉色蒼白。

  圓球的「眼睛」一閃。

  「砰」地一聲槍響。

  隔壁女人的腦袋像瞬間失去了支撐一樣,脖子耷拉下去,雞爪一樣痙攣著的手鬆開了手提包。

  幾滴液體咻地飛濺到裴染的臉頰上。

  裴染抹了一把,手套的指尖洇濕,鼻端嗅到一絲淡淡的腥氣——是血。

  車廂裡乘客愣怔了片刻,爆發出一片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球上那隻黑色的眼睛又轉了轉,這次轉向裴染的方向。

  裴染沒有叫,也沒有動,她知道,它正在「看」著她。

  那隻黑色的眼睛如同過大的瞳仁,彷彿沒有焦點,又彷彿能看到一切。

  它就那麼盯著裴染,停留的時間比在其他任何人身上都長,甚至比在剛剛擊斃的女人身上都長得多。

  裴染也一動不動地看著它。

  它的攻擊位置,應該是「眼睛」上方一公分處的紅色小點,剛剛攻擊時,裴染看見紅點亮了一瞬。

  開槍速度太快了,想躲開幾乎是不可能的。

  現在被它的紅點準準地瞄著,完全是槍決的姿勢。

  只能賭它不會無緣無故對她開槍。

  裴染凝神盯著那個紅點,全身繃緊,心中飛快地估量著它發起攻擊的可能性。

  幾秒鐘之後,「眼睛」忽然轉開了。

  一個冷靜淡漠的男聲從金屬球中傳來:「請各位乘客不必驚慌,聯邦安全代理人正在進行日常工作。」

  它把剛殺了一個人叫做「進行日常工作」。

  聲音頓了頓,繼續說:「我可以保證,每一個守法公民都是絕對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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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6 天前
第3章

  金屬球浮在空中,原路返回,從打開的車門出去了。

  不知什麼時候暫停了的廣告繼續播放。

  「這是美好的家園——」

  「承載你我的夢想——」

  廣告歌歡快地唱著。

  「……心安……」

  「……幸福……」

  「……陽光……」

  車廂裡的噪吵聲壓過了歌聲。

  「這些人工智能現在能直接在公眾場合殺人了??」

  「你沒看新聞?上個月通過的新的聯邦安全法,給它們權限了。」

  「它殺的是逃犯嗎?」

  「不是說了嘛,人工智能是肯定不會搞錯的,小範圍試點的時候,誤判率好像只有百萬分之零點幾?比人類治安官的誤判率小太多了。」

  「說它們開槍殺的,不是特別危險的逃犯,就是恐怖分子。」

  「對。說是它們逮捕普通罪犯的時候,可以用麻醉槍,不過要是L16級的極度危險分子,緊急情況下,會嚴重威脅周圍其他人的安全的,是可以直接擊斃的。」

  「這鬼東西就這麼走了?那屍體怎麼辦?」

  「等到了終點站,肯定會有人過來處理的。」

  「那咱們就跟死人一起坐車?」

  真正在「和死人一起坐車」的,是裴染。

  死去的女人的大腿還緊挨著裴染的大腿,餘溫未退。

  站在附近的人都盡量躲得離屍體遠遠的,在擁擠不堪的車廂裡辟出了一塊相對空曠的空間。

  座位不好找,裴染留在原位沒動。

  女人的頭軟塌塌地耷拉著,額頭的傷口是個小洞,血一刻不停地湧出來,落在屍體的褲子上,迅速洇成暗紅色的一大片,又順著腿流到車廂地板上,腥氣撲鼻。

  公交車重新啟動,一個拐彎,屍體無力地一歪,往裴染這邊軟塌塌地倒過來。

  裴染按住她的胳膊往裡推了推,讓她靠向另一邊的車窗,又順手扳起她的頭,把它固定在座椅背和車窗的夾角,仰起來一點,至少血不會這麼到處亂流。

  從小到大見慣了死人,裴染並不覺得怎樣。

  地堡世界常常死人成堆,這裡才一個而已。

  她擺好女人的屍體,又用指尖擦了擦臉頰,順手摘掉手套。

  才摘掉右手的手套,就怔了怔。

  手套下,露出一隻機械手。

  全黑色。啞光。

  機械手做工精細,關節結構複雜,金屬部分一直沒入手腕的衣袖裡。

  裴染下意識地動了動手指。

  機械手感覺正常,靈活自如,從剛才到現在,以裴染的敏感,都完全沒察覺出這隻手不對勁。

  指尖和手指抓握處甚至還有清晰的觸感,仔細觀察,這些部分的金屬表面和其他部分不太一樣,是磨砂質感,大概內置了某種傳感元件。

  裴染抬頭瞟了眼四周,默默地沿著自己的右胳膊往上摸。

  堅硬的金屬質感一路向上延伸,一直到肩膀,才摸到了柔軟而有彈性的肌肉。

  裴染也摘掉左手的手套。

  這次手套下倒是一隻人類的手,可是也有點奇怪——

  這隻手的大小、形狀、紋路,全都無比熟悉。竟然和裴染原本世界的手一模一樣。

  裴染怔了怔,去摸腕上的手環。

  手環上,堅硬的黑色小方塊側面有個凸起的地方,手還有肌肉記憶,裴染按了一下,一小塊虛擬屏幕彈出來,懸停在裴染面前。

  裴染用手指撥了撥,屏幕自如地跟隨她的動作向上挪了挪,稍微放大了一點。

  屏幕上整齊地排列著圖標,裴染找到相機鏡頭,點開,轉成前置。

  屏幕上出現一張熟悉的臉。

  同樣的鼻子,眼睛,甚至膚色也是不見天日的蒼白,和她的臉毫無差別。

  只是在地堡世界,裴染每隔一段時間就把自己剃成光頭,不等頭髮長到一寸,就重新剃光。寸頭清潔方便,頭部受傷的時候,也容易處理。

  現在這個身體是長髮,長過了肩膀。

  熟悉的臉配上不同的髮型,有點新鮮。

  幾年以前,裴染曾經在黑市用一瓶自己釀的酒換到過一隻老舊的存儲閱讀器,裡面存著不少書,其中大部分是年代久遠的小說。

  穿越這件事,小說裡寫過很多遍了。

  主角和原身一般同名同姓,姓名起碼也是諧音,這就是穿越的契機和緣分。

  裴染打量著自己的臉。

  有緣到連長相都完全一樣,這是要多有緣分。

  公交車變道了,一個猛子紮下去,往下急降,像飛機著陸一樣,一陣顛簸之後,又進站了。

  窗外景色熟悉,裴染下意識地知道,自己到站了。

  公交車這次落在地面上,狹窄的街道兩邊堆滿了沒人處理的黑色垃圾袋,有的已經扯破了,散發著怪味,往來的行人踮起腳尖,在垃圾中小心地挑揀著下腳的地方。

  裴染下了車,拐進了旁邊老舊的大廈。

  家的記憶碎片湧入腦海。

  「幻翼大廈A座02115。」她在心中默念,走進電梯,按下按鈕。

  02115是套公寓,就在這幢大廈裡,是原身的父母留給她的遺產。

  電梯到了二十一樓,裴染找到自己家的門。

  門上沒有掃瞄虹膜的虛擬屏,只有指紋鎖,觸摸屏磨到發花了,看上去整整落後了一個時代。

  裴染脫掉手套,把左手食指按上去,門開了。

  這幢大樓原本是一家叫幻翼的科技公司的舊廠房,因為是廠房改造,公寓的天花板特別高,面積不小,只是很舊了,供暖系統裸露的管道用鐵皮卡子固定在牆上,螺栓上滿是斑駁的鏽痕。

  裴染關好門,沒脫外套,先裡外轉了一圈,又探頭看了看窗外。

  窗外是路對面的大廈,和這座城市的其他地方一樣,灰濛濛的,大白天也亮著霓虹燈的招牌。

  「窗」是個新鮮的東西。

  在地堡世界,黑市有個叫阿力木的大叔,在攤位背後的牆壁上貼了好大一幅畫。

  畫上是一扇打開的窗,窗外用綠得耀眼的顏料畫著草地,藍得耀眼的顏料畫著天空,顏色太過鮮亮,每個路過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以前啊,」阿力木大叔說,「大家全都住在有窗戶的房子裡。」

  旁邊的人不信,「全都?」

  阿力木大叔很肯定:「沒錯,全都。每間房子都有窗戶,從窗戶看出去,能看見外面的天空。」

  在地堡世界裡,四周永遠都是牆壁。

  裴染站在窗前,仰頭望向樓宇間露出的一小塊灰色天空。

  她竟然有個家了。

  屬於她一個人的,有窗戶的,能看得到外面天空的家。

  她打開手環的虛擬屏,搜索著殘存的記憶,登錄原主的賬戶,研究了一遍原主的財務狀況。

  壞消息是今天失業了,暫時沒有收入。好消息是她擁有了一間公寓的產權,而且原主頗有積蓄,短時間內不用為生存發愁。

  這是間很不錯的公寓。

  公寓有點冷,能呵得出白汽,粗壯的供暖管道通進來,可惜出風口一點熱氣都沒有。

  衛浴倒是很齊全,還有張整潔舒適的床,床上的被子又厚又輕。

  床頭櫃上擺著一支水晶獎盃,是機器人改造大賽的一等獎,已經落灰了,推算時間,應該是原主大學時拿到的獎項。牆角放著拳擊練習用的立式沙袋,還有一組啞鈴,倒是沒有落灰,原主像是有運動習慣。

  廚房裡,冰箱幾乎是空的,只有幾瓶礦泉水,看來原主不太喜歡做飯,倒是有一個櫃子,專門裝著零食。

  其中最多的,是一大包又一大包的薯片。

  裴染對著零食櫃發怔。

  在地堡世界,食物是最珍貴的資源,要一毫一厘地計算,她這輩子,從來都沒有一下子擁有過這麼多的資源。

  她拎出一包薯片,翻過來,仔細看了看上面的配料表。

  輕飄飄的一袋,就有足足八百大卡的熱量!

  八百大卡!

  珍貴的八百大卡的熱量炸彈。

  記得有一次,去地面搜集物資的時候,出了意外,她被困在一個溶洞裡,用身上僅剩的七八百大卡的食物足足撐了四天,才逃出生天。

  而眼前這袋八百大卡的美食,還不是粗糙的黑麵包,而是傳說中的油糖混合物!

  油糖混合物!熱量爆炸!!好吃上天!!!

  裴染脫掉大衣和鞋,默默地抱著那袋薯片,縱身飛撲到床上,把頭埋進鬆軟的枕頭裡。

  這次穿越實在太好了,好得像彩票中了頭獎。

  裴染趴夠了,翻了個身,打開手環,把虛擬屏挪到面前的半空中,繼續研究手環。

  手環設置裡,電池餘量那一欄,竟然顯示著——「31.4年」。

  只怕手環壞了,電量還沒用完。

  她又翻了翻,目光停在原主留下的備忘錄上。

  今天的日期下,寫著好幾行字,並不是今天的待辦事項,有點奇怪:

  【想你】

  【血液結冰】

  【靈魂僵死】

  【億萬年後,如果有人撬開我石化的牙齒】

  【會看見我的舌尖】

  【凝固著你的名字。】

  裴染默了默:這難道是……詩嗎?

  想得死去活來的,原主這是戀愛了?

  這首詩旁邊還有個備註的紅點,裴染點開,裡面寫著:

  【想死你了,我的暖氣!!千萬千萬記得下班後報修供暖!!!!】外加一個市政熱線的號碼。

  裴染:「……」

  看出來了,原主對暖氣,確實愛得很深沉。

  下面還有一個備忘:【周二:披薩日】

  這個世界竟然有小說裡描述過的「披薩」。

  烤得帶著一點焦皮,底上還沾著薄麵粉的麵餅,上面堆得滿滿的,全是各種叫不出名字的餡料,拿起一片,軟熱的芝士戀戀不捨地拉出長絲。

  想一想,心都被烘軟了。

  外賣軟件就在備忘錄旁邊,裴染馬上打開,立刻被外賣種類之豐富震驚了。

  全是各種聽說過卻沒吃過的美食。

  她糾結了半天,最終決定還是按照原主的日程走,在她常光顧的那家店點了一個培根大蝦披薩,一份抹茶蛋糕,外加一杯冰可樂。

  不到二十分鐘,就有人來按門鈴。

  外賣小哥站在門口,遞上披薩盒子和飲料,滿臉歉意。

  「蛋糕忘了給您帶了。我這就回去取。」

  裴染:「沒關係。」

  小哥不大好意思,「很快。」

  十分鐘後,外賣小哥拎著抹茶蛋糕,回到02115號門口,按下門鈴。

  裴染打開門,想去接過袋子。

  小哥:「那個披薩……」

  裴染:?

  小哥:「商家說,他們好像給錯了,應該給您培根大蝦披薩,結果送成了牛油果大蝦披薩。您看能不能……」

  小哥伸出手。

  裴染默了默。

  裴染:「那個披薩……」

  小哥:?

  裴染:「我已經吃光了。」

  外賣小哥滿臉震驚。

  一個十五吋的超大披薩,比大號炒菜鍋的鍋口還大一圈的熱騰騰的披薩,足足四五個人家庭裝的量,十分鐘不到,她竟然全吃光了?

  這姑娘是個飯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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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裴染從外賣小哥手裡接過裝蛋糕的袋子,「謝謝。」就想關門。

  小哥在門縫裡掙扎:「商家讓我問,送錯了,您不會給差評吧?」

  裴染:「不會。」

  差評什麼差評,披薩好吃極了。

  抹茶蛋糕和冰可樂也相當不錯,吃飽喝足,裴染才點了手環備忘錄上報修供暖的市政熱線電話。

  市政熱線很快接通了,比裴染預計的快得多。

  對面是個非常動聽的男低音,聽完報修後,語氣中滿是歉意。

  「我已經把您的問題記錄在系統裡,稍後會盡快安排工作人員上門,不過受罷工影響,可能需要一段時間……」

  聲音低沉溫柔,彷彿有無窮耐心。

  其實接電話的只是個人工智能。

  或者換個時髦的說法——市政服務AI代理人,它們專職負責多線程處理市民的投訴,能同時接聽無數個投訴電話,比人類有效率得多了。

  它的聲線極有磁性,聲音在喉嚨深處滾來滾去,語氣曖昧到可疑。

  裴染突然領悟:這大概就是小說裡寫過的低音炮。

  應該是專為女性用戶刻意調整過的聲線,為了讓大家投訴時不那麼上火,少罵點人。

  據說市政維修人員的調度也歸它們管。

  裴染恍惚記得,腦海中有個記憶片段,是一段新聞採訪。

  罷工的維修工人在抱怨,說這些AI是「逼著人拚命幹活的機器腦袋」。

  據說工人晚到維修地點幾分鐘,它都會冷血無情地發來通知:

  【根據我對路況的測算,您應該能在12分鐘內到達指定維修地點,您卻用了十三分五十秒,本月扣除十點績效點】

  不知道發通知的時候,聲線用的是不是也是低音炮。

  AI們鐵面無私,冷血無情,比最苛刻的老闆還苛刻。工人都在說:不知誰想出來的,用AI管理人類,真是瘋了。

  然而便宜又好用的AI代理人,正在一步步鯨吞蠶食,侵入各行各業,接管這座城市,乃至整個聯邦。

  熱線電話裡,市政服務AI代理人還在繼續說話。

  「我可以為您提供一些小小的建議,幫助您在沒有供暖的情況下度過寒冷的天氣,比如沖泡熱飲,使用加厚的門簾和窗簾,以減少室內熱量的散失……」

  「不用了。謝謝。」

  裴染掛斷了電話。

  行吧。多喝熱水。它們這些AI,怕不是把人類當成傻子。

  清空原主留下的待處理事項,裴染又往下拉了拉,看見下面記錄了幾個字母和數字——

  【JTN34!!!!!】

  一連五個驚歎號,比報修供暖的驚歎號還多了一個。

  要是再過一億年,原主石化後,舌尖上凝固著四個暖氣的名字,起碼還要再凝固著五個「JTN34」的名字。

  問題是記憶太混亂,這個價值五個驚歎號的「JTN34」究竟是什麼,裴染完全想不起來。

  她點開手環,上網搜索「JTN34」,一無所獲,順手繼續到處點,然後就發現了一座寶藏。

  在這個世界,竟然可以隨心所欲地網購到各種食物。

  而且全。部。都。是。無。限。量。供。應。的。

  那些肉罐頭,壓縮餅乾,富含維生素的沖飲粉末,所有在地堡世界的黑市上貴得要人命的物資,這裡應有盡有。

  甚至還有一個網店,專賣災難時期的應急食品,每種罐頭的保質期都超過五十年。

  想買多少買多少,只要下單就行了。

  裴染盯著可愛的罐頭們,調整呼吸。

  可是失業了,銀行賬戶裡的錢有出無進,不能亂花。裴染努力克制著自己,精挑細選地下了單。

  剛買好,外面的光線就一變。

  裴染翻身坐起來,發現對面大廈外牆上的霓虹招牌熄了,虛擬廣告屏也消失了。

  裴染立刻伸手按了一下檯燈開關——

  燈不亮,停電了。

  停電的範圍似乎遠不止這幾幢大廈,窗外目所能及之處,一座座高樓上的虛擬屏都消失了,灰沉沉的,全部沉在暮色裡。

  還好水還沒有停。裴染找出所有容器,盡可能都裝滿了水。

  晚上比白天還冷,裴染裹著被子躺在床上,就著手環屏幕的亮光,擺弄自己新添置的機械手臂。

  手臂連在肩部,和肩膀的皮膚過渡平滑。

  手肘上有個小小的精緻的圖標——三個從大到小套在一起的等邊三角形,大概是義肢的品牌。

  缺胳膊少腿在地堡裡是很正常的,裴染雖然四肢健全,卻一直都做好了隨時會失去一部分肢體的思想準備。穿越一次,少了一條肉胳膊,卻多了一條鐵胳膊,還是異常靈活自如的鐵胳膊,絲毫沒有不適的感覺,裴染已經非常知足了。

  不知道這東西要不要上油。

  裴染活動了一下黑色的機械手指,眼睛瞥到床頭櫃上的杯子,順手把杯子抄起來。

  她發力一攥,雙層的金屬保溫杯立刻癟了。

  裴染:「……」

  她放下癟掉的杯子,默默地攥起拳頭,向下一砸,匡地一聲響——

  金屬杯被無情降維,成了個可憐巴巴的扁片。

  床頭櫃是木頭的,經不起這種折騰,卡地一聲,裂開一條縫。

  隔壁的狗叫起來,鄰居也不幹了。

  「誰家大晚上的砸東西?修你家祖墳呢?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裴染心虛,沒敢吭聲。

  她默默地拉過虛擬屏幕,搜了一遍機械手臂上的三角圖案。

  根本搜不到這個牌子。

  在這個世界,機械義肢非常常見,網上有各種型號,從便宜的到貴的都有。

  義肢的仿真度更是高到離譜,皮膚上的紋路、毛孔、甚至汗毛,全都惟妙惟肖,看著和真實的胳膊完全沒有任何差別。

  不過也有的義肢別出心裁,故意做得花裡胡哨,保持金屬外觀,噴上能在不同光線下變換顏色的炫彩金屬漆,唯恐別人看不出來。

  裴染翻了一圈,也沒找到她這種型號的機械臂。

  而且所有機械義肢都以「靈活輕便得像天然手臂」為賣點,沒看見哪個牌子宣傳「我家的機械手臂力氣大得能砸死人」。

  她很快就明白為什麼了。

  聯邦有一部仿生智能義肢安全法規,裡面寫得很明確——「任何機械義肢都不得具備超出人類肢體正常功能範疇外的功能」。

  裴染轉頭瞥一眼桌上被砸成扁片的杯子。

  這絕對不在人類肢體正常功能的範疇內。

  這條機械臂很可能是非法的。不知原身從哪弄來這樣一條手臂。

  原身的過往已經不太記得了,透著奇怪,有一條非法的機械胳膊,腦中還會閃現奇怪的綠光。

  裴染閉上眼睛。

  這一次,她忽然看到了,或者說,那種感受就像真的看到一樣,那點綠光就蟄伏在她體內。

  可是任憑她怎麼召喚,它都一動不動,像在睡大覺。

  它睡得那麼舒服,裴染也跟著打了個哈欠。

  夜深了,躺在安全的公寓裡,舒適的床上,不用擔心敵人會隨時冒出來,裴染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放心過,很快就睡著了。

  一直到肚子餓得咕咕叫,才睜開眼。

  外面天光已然大亮,裴染碰了碰手環。虛擬屏幕自動生成,上面的時鐘顯示著:

  下午一點。

  除此之外,還有一條新收到的消息,沒有文字,是張圖片。

  圖片白底黑字,嚴肅得像個訃告,上面只有簡單的幾段話:

  【聯邦所有公民請注意】

  【從現在起,請不要說話,請不要給其他人發送任何文字。只有圖片交流是安全的。】

  【重複一遍。只有圖片交流是安全的。】

  【沉寂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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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沉寂即將開始。

  裴染盯著這幾個字。

  什麼意思?

  她瞥了眼發信人。

  發信人一欄完全空白。

  裴染又翻回去確認了一遍,其他短信都有發信人,或者發信人那一欄起碼有個號碼,這空白的發信人就顯得很奇怪。

  裴染從床上下來,打開窗,探頭看了看外面。

  大廈外偶爾有懸浮車一掠而過。從二十一樓俯視,下面的街道上行人來來往往。

  有人在遛狗,還有人拎著黑色的垃圾袋出了大廈的門,和遛狗的人打了個招呼,揚手一丟,把黑袋子丟到成山的垃圾堆頂上。

  聲音往上傳,裴染能清晰地聽到,人們在互相打著招呼,隨意聊著天,誰也沒有「不說話」。

  沒有絲毫的緊張氣氛,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

  不知道這個不許說話不許發消息的「沉寂開始」是什麼意思。

  裴染在腦中仔細搜索一遍,可惜在混亂的記憶中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她打開手環,想搜搜看。網絡昨晚還好好的,今天卻不通了。

  裴染仔細想了想。

  以前讀過的舊時代的小說裡,提到過一種詐騙,騙子專門發送一些正常人都會覺得匪夷所思的短信,比如「執法人員正攜帶槍支,準備上門對你執行強制槍斃」,再比如「你捲入的這起案件屬於國家重大案件,二級保密,絕對不能告訴家人和朋友」。

  騙子會先用離譜的短信做一遍智商篩選,然後對願意相信的人下手,反正不管前面怎樣花樣百出,兜來兜去,最後都是騙錢。

  這個「沉寂警告」,說不準就是這種。

  除此之外,以裴染過往的經驗,還有另一種可能性。

  在地堡世界,幾乎每個月,所有人類聚居點都要做一次撤離演習,模擬地堡被入侵時的緊急情況。

  全體居民收到警報後,必須立刻就近轉移到相對安全的避難點。在避難點內,需要遵守的一條最重要的紀律,就是要保持絕對的安靜。

  一聲都不能出。

  所以地堡裡長大的孩子們,從小就學會了不哭。

  演習一般會持續幾個小時,一直到警報解除後,才能重新出來。

  現在這種狀況,感覺和撤離演習很像。說不定真的就是這個世界的某種演習。

  咕嚕嚕。

  肚子又叫了一聲。

  不管是演習還是什麼,首先要解決吃飯問題。

  裴染看了一眼原主的備忘錄。

  今天的備忘裡寫著:

  【周三:牛肉麵日】

  原主一周的每一天都有固定的外賣食譜,昨天的披薩就很好吃,然而今天定不了牛肉麵,沒有網。

  裴染坐著發悶,忽然靈機一動,在通訊錄裡翻了翻。昨天就看到了,裡面有個叫「幻翼大廈B座底樓麵館」的號碼。

  原主給這家店發過無數次消息:

  【牛肉麵一份,幻翼大廈A座02115室,謝謝】

  【牛肉麵一份,A座02115室,不要香菜,謝謝】

  【牛肉麵一份,記賬,謝謝】

  【牛肉麵】

  【老樣子】

  ……

  因為吃的次數太多,越來越熟,消息就越來越簡短,對方開始還會客氣地哈啦一兩句,漸漸後面就只乾脆地回一個「收到」的表情包。

  裴染有樣學樣,正想複製粘貼,就想起那個奇怪的「沉寂開始」的警告。

  請不要說話,請不要給其他人發送任何文字。只有圖片交流是安全的。

  就算真是某種演習,就算樓下其他人還在照常說話聊天,也應該認真對待。

  演習是為了提前養成良好的習慣。在地堡裡,裴染認識的所有不把演習當回事的人,最後全都死了。

  她沒有粘帖那條文字消息,而是點開麵館的頭像。

  它的頭像就是一碗牛肉麵,下面標著價錢,二十八塊錢一碗,湯濃色艷,牛肉很多,童叟無欺。

  裴染小心地把牛肉麵的部分截下來。

  她偏頭打量一遍圖片,目光定格在碗裡一撮細碎的綠油油的小葉片上。

  腦海中,一種怪味直衝上頭。

  香菜。

  好吃的味道這個腦袋已經不太記得了,不喜歡的味道倒是記得很清楚。

  決不能加這種怪怪的東西。

  麵館老闆也許記得她不吃香菜的習慣,可是萬一呢?萬一他看見圖片,就順手撒上那麼一撮呢?

  不能讓這種怪東西污染一整碗香噴噴的牛肉麵。

  裴染點開圖片,研究了一會兒,找到了編輯的地方。圖片編輯功能很強大,可以在上面添加文字,也可以直接用各種顏色的畫筆。

  在圖片上寫一句「不要香菜」,應該就可以了。那條奇怪的警告短信裡,所有的文字就是寫在圖片上的。

  可是裴染有點納悶:既然不能用文字交流,為什麼圖片上的文字就可以呢?

  他們這個世界的演習規則,感覺很不嚴謹的樣子。

  自己要對自己高標準,嚴要求。

  裴染沒有寫字,認真地在香菜上面打了一個大紅叉。

  把圖片存好,她想了想,又重新點開,在那碗牛肉麵圖片的旁邊,添加了另一張牛肉麵的圖片,才點下發送。

  兩碗並排的牛肉麵,牛肉麵乘二。一碗根本不夠吃。

  希望麵館老闆能明白她的意思。

  片刻之後,老闆照常給她回了一個「收到」的表情包。

  裴染放下心來,耐心地等著外賣小哥來敲門。

  麵館地址就在隔壁B座大廈,門外卻遲遲沒有動靜。

  等了好一陣,門終於咚咚地響了。

  裴染走到門口,先看了一眼貓眼。

  貓眼裡是一個中年男人被透鏡拉變形了的腦袋,還有縮小了的身體。他挺著肚子,穿著件菱格毛衣,外面套著羽絨背心,手裡攥著狗繩,牽著一條黑色的大狗。

  大狗聳著鼻頭,嗅了嗅門口擺著的一個紙箱。

  男人的打扮和昨天穿制服的外賣小哥大相逕庭,又牽著狗,感覺像是昨晚隔壁罵人的鄰居。

  這人情緒不太穩定的樣子,裴染沒吭聲。

  中年男人等了片刻,見沒人開門,煩躁起來。

  他不肯放棄,索性攥起拳頭,匡匡匡地捶門。

  「有人嗎?我是住隔壁的,過來問問你家……」

  他的話戛然而止。

  變故陡生。

  他的臉和張開著正在說話的嘴巴彷彿凝固了一瞬,然後彭地一聲悶響。

  碎渣飛濺。

  一塊模糊的血肉噴到貓眼上,停留了半秒,滑落下去。

  貓眼的玻璃立刻被染成了血紅,一片血紅色中,裴染看見,門外的中年男人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四處噴濺的血肉碎塊。

  分辨不出部位的碎塊濺射到地面上,樓道牆壁上,天花板上。一個人竟然可以變得這麼稀碎。

  那條狗也「嗷」地慘叫了一聲。

  它倒是沒碎,就是尾巴和半條後腿沒了。它顧不上主人,拖著只剩半截的狗繩一瘸一拐,撒腿就跑。

  裴染站在貓眼前,也凝固了。

  任她對各種死人的場面見多識廣,也沒想到,在這個看似安全的世界,會有人說死就死,而且死得慘烈到這種地步。

  她火速後退,遠遠地離開門,定了定神。

  沒有看到攻擊。她在腦中迅速判斷。

  這套公寓位於走廊盡頭,整條走廊在貓眼裡一覽無餘,空空蕩蕩,沒有別人,連能藏人的雜物都沒有。走廊是全封閉的,停電了,仍然有應急燈照明,沒有窗,不存在狙擊位。

  沒有狙擊位,那就是自爆,有什麼東西從他的身體內部炸開了,把他撕得粉碎。

  裴染又一次點開手環的虛擬屏幕,找到那張圖片。

  【請不要說話】

  請不要說話。

  在爆開前,中年男人曾經清晰地說了一句話,話還沒有說完,就「彭」地一聲。

  念頭過處,窗外彷彿隱隱傳來異樣的動靜。

  裴染迅速來到窗前,小心地探頭往下看。

  往來飛馳的懸浮車不見了,大廈之間的車道全都空著,空得異樣。

  樓下的人行道上倒是有個人,圍著白圍巾,頭戴黑白花的毛線帽,彷彿受了什麼突然的打擊似的,雕像一樣呆站著,一動不動。

  就在他旁邊大概兩米遠的地方,從樓上俯瞰下去,炸開了一朵血紅色的大花。

  馬路對面的大廈門口,一個穿著藏青色制服的保安正在走出來。

  他好像也看到了什麼,邊急匆匆地穿過馬路,邊打開手環,調出虛擬屏,估計是在報警。

  毛線帽大概嚇傻了,仍然在發怔,保安快步向前,朝他走過去  。

  不要說話。裴染在心中無聲地說。不要說話。

  可惜保安感應不到她的心聲。

  聲音往上傳,裴染隱約聽見保安開口說話。

  「怎麼回事……治安局電話打不通……市政熱線也打不通……」

  「彭」地一聲悶響。

  保安消失了。路面上血肉四濺。

  裴染抬頭掃視一遍周圍的大廈,目光又重新聚焦在馬路上。

  戴毛線帽的人顯然被接二連三的爆炸嚇壞了,忽然爆發出不成人聲的尖叫:「啊——啊——」

  這一次,裴染在心中默默數秒。

  一。二。三。

  彭。

  哭嚎聲終止。

  街道上又綻放了一朵血紅色的大花。

  開口出聲的人全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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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這不是演習。

  裴染離開窗邊,順手把窗簾拉上,下意識地看了眼手環上的時間。

  下午一點四十。

  她回到門口。

  貓眼裡還是紅的,走廊裡沒人,那條狗不知道跑哪去了,也沒再綻開第二朵「花」。

  裴染觀察了片刻,才扭動門把手。

  開門的一瞬間,濃重的血腥氣撲鼻而來,嗆得人想乾嘔。

  到處都是血和不明部位的碎肉,像誤入被轟炸過的屠宰場。

  中年男人身上的衣服也碎成了片,連鞋都碎了,只有手環,大體保持了原樣,被震飛了,落在門口的一角。

  虛擬屏的功能居然還是好的,碰撞之下,屏幕打開了,正懸在半空,默默地亮著。

  是鎖屏界面,浮著四十分鐘前收到的一張圖片,白底,黑字。和裴染收到的那張一樣。

  裴染瞥一眼屏幕,就蹲下身,仔細檢查爆炸現場。

  這樣近距離觀察,她又推翻了自己剛剛的判斷——

  這種爆開的效果很眼熟。碎塊均勻,噴濺距離不算遠,非常收斂,完全不像是由內而外的單點爆炸留下的痕跡,更像原來那個世界的一種武器——極爆槍。

  極爆槍是一種特殊的武器,可以遠距離定點攻擊,無視任何遮擋,指定覆蓋範圍內,物體會被強大的衝擊撕成碎片。

  地面上有燒灼過的弧形痕跡,裴染撥掉碎肉,手指沿著弧形向前。

  弧形一路延伸到了公寓的門板上。

  這是一個完美的環形,目測半徑一米。和極爆槍會留下的痕跡一模一樣。

  在環形範圍內,門完好無損,手環也在,但是人沒了,那條狗的尾巴和後腿落進這個範圍,也跟著碎了,如果是極爆槍的話,意味著槍被精準調校到了打擊生物體的能量等級。

  也就是說,它以被害者為中心,構建一個半徑大約一米的死亡之環。

  合理推測,所有進入這個死亡之環內的生物體,包括人類,也同樣都會被撕成碎片。

  裴染檢查完,沒再理會滿天滿地的零碎,動手把門口地上的小紙箱拖進來,才重新關好門,上了反鎖。

  箱子離爆炸的中年男人很近,表面濺滿了血漿和碎肉,裴染去廚房找了塊抹布,把它們全部擦掉。

  洗掉手上的血污,裴染拿了把水果刀,劃開紙箱。

  是昨天網購的食品,應該是今天早晨她還在睡覺的時候送過來的。

  小紙箱打開,裡面裝著各式罐頭和壓縮餅乾,碼得整整齊齊。

  手裡有資源,裴染的心定多了。

  她整理了一遍思路。

  這不是演習,也不是遊戲,是一次真實的攻擊,死人的血肉不會作假,裴染剛剛聞過,也摸過了。

  目前看來,暫時能總結出的誘因,就是說話。

  出聲就會死。

  甚至連一個象聲詞,「啊」,都不行。

  人類不行,但是動物可以,剛才那條狗也「嗷」地嚎叫了一聲,卻什麼都沒發生。

  裴染連續觀察了三次攻擊,數了一次秒,從開口到自爆,都是大概三秒鐘的時間。就如同有什麼東西需要花費三秒鐘,才能確認這些人正在說話一樣。

  如果那張警告圖片裡說得沒錯,不止說話,發送文字也同樣會死。

  警告信息不是只發給她一個人的,死在門口的鄰居大叔也同樣收到了,不知是沒看到,還是只當是詐騙,沒當回事。

  從他們臨死前的毫無防備和慌亂判斷,這應該不是這個世界的常態。

  今天中午收到警告短信之後,還聽到外面路上有行人在說話,那時候還沒有爆炸。那條短信更像是提前了一小段時間的預警。

  沒過多久之後,爆炸就開始了。

  現在不知道的是,是不是只有這幢大廈附近會爆炸,城市的其他地方,或者聯邦的其他地方,是否還安全。

  知道了出事的範圍,才能決定要往哪裡逃。

  不過警告短信裡的第一句就是「聯邦所有公民請注意」,感覺非常不妙。

  可惜現在沒有網,完全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

  裴染回到窗口,把窗簾撥開一條縫,看向窗外。

  路面上,目所能及之處,血花又多了幾朵,現在已經完全沒有人,也沒有懸浮車。

  沒有帶著槍械四處屠殺的敵人,也沒有慌亂逃跑的人群。

  比喧囂混亂更恐怖的,是寂靜。

  一潭死水一般,死一樣的寂靜。

  裴染合好窗簾。

  決不能出聲。絕對不能出聲。裴染反覆洗腦自己。就算是自言自語也不行。

  要想活下去,就得保持絕對的安靜。

  她低頭看向手環。

  手環有信號,還是滿格的。

  剛才在路上炸碎的保安曾經試著打過治安局和市政熱線的電話,打不通。沒有任何消息來源,唯一的消息渠道就是那條沒有發信人的短信。

  裡面說,不能發送文字,圖片交流才是安全的。

  這個世界的通訊方式和協議不知道是什麼樣的,裴染思索,發送圖片和發送文字時,傳送出去的應該都是字節流,沒有區別,那為什麼圖片可以,文字就不行?

  想不通。

  她翻了翻通訊錄,眼睛落在艾夏的名字上。

  艾夏說過,她家住在這座城市的最西邊,也許可以問問她那邊的情況,是不是也有爆炸。

  得給她發送一張圖片。

  原主存的表情包不少,裴染翻了一遍,從裡面挑出一張困惑貓貓頭。

  小貓腦袋上頂著一排問號,一臉懵。

  裴染對著那張貓貓頭,猶豫不決。

  警告短信本身就是一張圖片,裴染自己也安全地發送過牛肉麵的圖片,問題是,那時候沉寂還沒開始,樓下的行人還在正常地說話,並不能推斷出,現在發送圖片是不是真的安全。

  正想著,手環一震,收到了一張新圖片。

  竟然是艾夏發過來的。

  她還活著。

  白底上是紅色的字,明顯是打好字後,屏幕的截圖。

  【你還活著嗎?】

  緊接著,一張接一張寫滿字的圖片發進來。

  【我在我家附近的超市,這邊死了很多人】

  【我和一群人一起躲在員工休息室裡,沒弄清情況,不太敢出去,大家都不說話,暫時沒事】

  【你那邊怎麼樣了?】

  從她發送第一張圖片到現在,早就遠遠過了三秒,她沒死,還在繼續發圖。

  可這也不說明發送這種圖片一定沒事。也許警告圖片裡提供的信息是錯誤的,也許發送這種圖片後的死亡時間不是三秒。

  然而裴染非常想知道外面的情況。

  她的手指懸停在屏幕上。

  活著就是一場豪賭。

  她這兩天,吃過好吃的披薩、薯片,還有蛋糕,喝過冰可樂,住過有窗的房子,睡過一個安穩覺,活得已經相當夠本了。

  手指落下,她點開記事本,在上面打字,截圖。

  【還活著,我這邊也一樣。你知道出事的範圍有多大麼】

  她默默地深吸一口氣,點下「發送」。

  等了一分鐘,暫時還沒死。

  手環有新的圖片進來了,艾夏很願意交換信息的樣子,回得相當快。

  【太好了】

  【我就猜到你一定還活著】

  【我問了我在西汰市的同學,她那邊也這樣】

  【我又給北邊愛倫港灣工作的朋友發了消息,他到現在都沒回我,很不正常,估計那邊也出事了】

  【我現在懷疑整個聯邦都不安全了,這到底是什麼鬼?】

  裴染也不知道。

  在地堡的世界裡,交換是最基本的原則。消息和物資一樣,都是珍貴的資源,人們以物易物,用信息換信息。

  拿到了有用的信息,就要提供信息,裴染想了想,低頭在圖片上打字。

  【我不知道。不過我有個建議,盡量離其他人遠點】

  艾夏回:【為什麼?】

  裴染:【我觀察了幾次爆炸,發現爆炸影響的不只是開口說話的人,其實會撕碎一米半徑內的所有活物】

  裴染:【當心站在你旁邊的人突然腦抽出聲】

  和一大群人一起擠在休息室裡,萬一有人出聲,想躲都未必有空間可以躲。

  艾夏大概被嚇到了,過了一小會兒才發來:【裴染,謝謝】

  跟了一個比心的表情包。

  艾夏的心很大,在這種時候還有心情發表情包,不過表情包隨手就能用,比P圖簡單多了,快捷又安全。

  裴染翻了翻原主的表情包庫存,比回一顆心。

  她打開聯繫人列表。

  裡面人不多,有的看起來是同學同事,有的好像是賣保險的,裴染不管是誰,一律發送了一遍那張帶著「不要說話」的警告信息的圖片。

  單對單的短信暢通,如果能再聯繫到其他人,就能多收集到一點消息。

  可惜發了那麼多出去,都沒有收到任何回音。

  也許很多人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就已經死了。

  倒是艾夏,又發來圖片,上面寫著:【等等,我這邊又有東西炸了】

  裴染納悶:這種時候,炸了不是很正常麼?

  艾夏:【是治安局,就在我們隔壁!治安局徹底炸了!】

  艾夏:【整座樓都碎成渣渣了!一大堆粉粉碎的渣渣!剛才我們這邊的地都在震!我發給你看】

  這次她發了張照片。

  鏡頭是從超市的入口拍出去的,貨架東倒西歪,東西撒了一地,超市的玻璃門碎了,門外煙塵滾滾。

  隱約能看得出,對面的一幢大廈沒了,樓的主體稀碎。

  裴染心想,這麼均勻的碎法,仍然類似極爆槍的攻擊效果。只不過這次能量調校得更高,摧毀的是整幢建築。

  想也知道,能讓鋼筋水泥粉碎的能量級別,裡面的人早沒了。

  窗外,一陣打雷般的隆隆悶響,裴染抬起頭。

  從窗簾的縫隙看出去,好幾個方向都有煙塵騰空而起,不像是著火的灰黑色煙霧,更像是爆破時,無數建築材料的碎片噴射到天上。

  這邊也有建築炸了。

  留在大廈裡可能不安全。

  裴染正在動撤離的念頭時,外面的爆炸聲停了,一切重新陷入靜寂。

  剛才的一個爆炸點就在裴染目所能及的地方,樓宇之間突兀地空了一塊。

  裴染知道那是什麼地方,昨天路過時看見了,就在附近的商業區,是一幢高而漂亮的大廈,樓身上寫著「聯邦圖書館」。

  艾夏也發來消息:

  【聯邦大學沒了!隔壁中學的樓也全都沒了!我室友還在聯邦大學讀研,正好沒在樓裡,她剛開始的時候還不知道怎麼在圖片上加字,給我直接發了個「學校炸了」的表情包】

  行,言簡意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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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裴染也發給艾夏一張圖書館消失了的照片。

  手環一震。

  又是一張白底黑字的圖片,這一次,發信人一欄不一樣了,寫著「聯邦國防與安全部」。

  上面寫著:

  【全體聯邦公民請注意】

  【沉寂已經開始】

  【請不要說話,請不要給其他人發送任何文字。只有圖片交流是安全的。重複一遍。目前只有圖片交流是安全的。】

  這次下面又多了新的一段:

  【如果您在以下任何類型的建築中,請立即撤離:聯邦政府機構、聯邦軍事機構、治安局、圖書館、大學、科研機構、科技公司……】

  列表很長,有點奇怪。聯邦的政府部門和軍事機構遭受攻擊,算是正常,不知道為什麼要炸學校和圖書館。

  至少民居是暫時安全的。

  裴染努力搜索腦中原身殘存的信息。

  這個世界主要有兩塊大陸,東曼雅大陸和西提斯特大陸,除此之外,還有大小不等的零星陸地和島嶼,整顆行星早已統一為聯邦,幾乎沒有外敵。

  可能會製造恐怖事件的,只有一些大大小小的非法組織,不知道是不是他們做的。

  外面的爆炸聲還在持續,又過了一陣,攻擊終於停了。

  艾夏又發來圖片:

  【你收到新的警告消息了沒有?好像公寓都沒事。我要回家了,外面太不安全了】

  裴染在回圖片:【收到了。我也打算待在家裡】

  裴染環顧自己的小公寓。

  如果全聯邦都淪陷了,藏在這間公寓裡,是個不錯的選擇。

  這裡牆壁厚實,門窗牢固,像個堡壘。躲在裡面,遠離人群,暫時有食物,有水,只要自己不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語,觸發爆炸,就能堅持一段時間,看看事態會怎樣發展。

  裴染又點算了一遍食物,檢查了一遍瓶瓶罐罐裡存的水,心中卻隱隱地有種說不清的感覺。

  像是心被什麼沒做完的事吊著,凌空懸在那裡,十分不安。

  與食物和水無關。

  她再一次打開手環的備忘錄,找到上面記錄的那串字母和數字。

  JTN34。

  後面跟著五個感歎號。

  右邊的肩膀隱隱傳來一陣酸痛,細微的痛感像蛛絲一樣,以金屬手臂和肩膀的銜接處為中心,緩慢地向著肩胛骨和腰部攀爬擴散。

  四處蔓延的疼痛就像打通了什麼筋脈,裴染腦中的記憶顯現出一點影子。

  好像是藥。

  裴染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抽屜裡躺著一隻黑色小鐵盒。

  打開,裡面是空的。

  裡面好像本來應該放著藥片。打開盒蓋,取出一片藥片,就著水吞掉,這個動作彷彿重複過很多次。

  鐵盒裡的藥片沒了,其他什麼地方好像還有。

  憑著本能的指引,裴染走進衛生間,從櫥櫃深處拉出一隻小箱子。

  白色的箱蓋上印著紅十字,裴染就地打開箱蓋。

  裡面整齊地排列著各種瓶瓶罐罐和紙盒,都是常用的藥品。

  在地堡裡,藥品一直匱乏,有限的資源和生產線不足以維持人類聚居點的供給。拉肚子和普通的傷口感染都可能會讓人喪命,有時候一個人的生死存亡,只取決於有沒有拿到一盒抗生素。

  小箱子裡,寶貴的抗生素就有好幾種,還有殺菌的藥膏、鎮痛和退燒藥、感冒藥、治腹瀉的藥,甚至還有復合維生素和另外幾種裴染不太明白的保健藥品。

  翻了一遍,裴染髮現箱蓋上有個帶拉鏈的帆布隔層,裡面似乎有東西。

  她把手伸進去摸了摸,掏出一隻小紙袋,紙袋裡裝著一個長方形的小紙盒。

  紙盒印刷非常簡單,什麼都沒有,只有一行黑色的編號——

  JTN34。

  藥盒裡面仍然是空的,不過有一張說明書,上面寫著:

  【可治療由於特定型號的機械義肢與神經系統建立深度連接後,對機械義肢的排異反應】

  【口服。成人一次1片,一日1次】

  最下面有一行標著紅色感歎號的警告:【擅自停藥將會引起發燒,重度感染,乃至並發致死性反應】

  裴染望著「致死性反應」幾個字,陷入沉默。

  藥沒了,怪不得原主要在JTN34幾個字後面跟了五個感歎號。

  就沖「致死性反應」這幾個字,它只拿到五個感歎號,都有點冤。

  肩膀上的疼痛繼續擴散。

  裴染又看了一眼小紙袋。紙袋上用藍字印著藥店的名字——沃林藥房。

  沃林藥房,這名字裴染眼熟。

  昨天乘公交車回家的路上,看見過這個白底藍字的招牌,就在附近一幢大廈的底樓,離這裡只有兩個路口。

  那邊是一小片商業區,有各種店舖,要熱鬧一點。

  無論現在的狀況有多混亂,為了小命著想,都必須得過去一次。

  裴染在櫃子裡翻了翻,找到了她昨天就看到的一樣東西——一卷寬膠帶。

  膠帶是黑色的,大概五公分寬,粘性很不錯的樣子,裴染剪了一截下來,去衛生間對著鏡子,閉緊嘴巴,仔細地把膠帶貼上去。

  從左邊臉頰橫貼到右邊臉頰,牢牢地封住。

  一出聲就會死,一個人待在公寓裡可以保持沉默,在外面情況卻會複雜得多,保不準就會下意識地開口。

  裴染對自己不太放心,還是物理性地封死更安全一點。

  裴染對著鏡子,把散落的頭髮紮起來,三兩下紮成馬尾。

  只過了一天的幸福生活,這個世界就亂了套。

  不過就算再亂,這裡也還是比地堡強得太多了。

  只要不說話。

  絕對不能說話。

  裴染圍上圍巾,在衣櫥裡翻了翻,找到原主的一個雙肩登山包。

  登山包很大,口袋很多,背著也很服帖,很合裴染的心意,她把那卷膠帶扔進去,戴上手套和圍巾,穿鞋出門。

  門上的指紋鎖仍然亮著小燈,還在正常工作,估計有內置的獨立電源,裴染鎖好門,來到走廊上。

  外面走廊上的血已經半凝固了,顏色發黑,腥氣依舊。

  停電了,照明的只有走廊裡的應急燈,電梯的顯示牌倒是黑著,裴染拉開樓梯間的門,沿著樓梯往下走。

  腳步聲在空蕩蕩的樓梯間迴盪,一直到底樓,都沒見到半個人影。

  大廈的前台簡陋老舊,裡面沒有人,只有一地炸開的血肉,不知是誰倒了霉。

  裴染推開大廈的門,來到大街上。

  天空仍舊灰濛濛的,陽光慘淡,冬天的空氣冷冽,街上沒有人,也沒有車,路面上偶爾有噴濺的血肉渣滓,血腥氣倒是不重,只有隱約的一點,若有若無地在清冷的空氣中飄散。

  裴染沿著馬路往前走,過了兩個路口,終於看見人了。

  商業區現在一片混亂。

  有些商舖緊鎖著門,有些門卻大敞著。

  到處都在死人,恐慌蔓延,第一批意識到事態嚴重性的人正在瘋搶物資。

  每個人都神情緊張,眼神慌亂,好像世界末日來了。

  這混亂的場景,讓裴染胸中升起一種親切感——好像回到了熟悉的世界。

  這一片最大的商舖是家超市,超市門開著,貨架上一片狼藉,一個工作人員都沒有,一排自助收銀台形同虛設,不少人抱著大包小包直接從裡面衝出來,還有更多人在往裡跑。

  想都知道,哄搶是怎麼開始的。

  有人家裡沒吃的了,這種時候,第一時間來超市補貨。

  然而停電斷網,超市的收銀系統不能正常運作,開口說話就會死,也沒有員工這時候還有心思留在崗位上。

  治安局也全炸了,更讓人毫無顧忌。

  一個男人抱著好幾袋麵包衝出超市,重重地撞到裴染的肩膀。

  男人腳下不停,隨口罵:「你眼瞎啊,走路不看路……」

  裴染默默往旁邊躲出好幾米遠。

  裴染心想:你很快就不用再看路了。

  男人那句話一出口,自己就反應過來了。

  他嚇呆了,下意識地停下腳步,驚恐地瞪著眼睛,也不管手裡抱著的麵包了,死命按住自己的嘴巴,好像想把剛剛說的那句話壓回去。

  然而說出去的話不能撤回。

  一,二,三。

  彭。

  路面上又多了一大片炸開的血肉,外加滿地的麵包碎渣。

  裴染盡量靠邊,避開那些不管不顧亂跑的人,用目光搜索藥店。

  混亂的人群中,裴染忽然看見,有個穿著黑色大衣的女孩站在路邊。

  她個子不高,脖子上的圍巾擋住下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純黑色的眼睛,旁邊亮著一塊放大到大半人高的虛擬屏。

  她沒有用圖片模式,屏幕上是記事本上直接打出來大字:

  【不要出聲,會爆炸!!】

  【不要用手環向別人發送文字!】

  ……

  裴染一條條讀下去,都是她已經知道的信息。

  她的目光落在最後一段上。

  【絕對不要使用任何懸浮車!】

  【懸浮車全部安裝了人工智能交互系統,啟動時的AI語音提示無法關閉,會讓車輛炸成碎片!!】

  原來會因為說話引發爆炸的不止是人,還有會說話的汽車。

  怪不得飛來飛去的懸浮車全不見了,上了懸浮車的人,都已經死了。

  這女孩還傳遞了另一條非常重要的信息——

  打字給其他人看是沒問題的,只有用手環發送文字才會出事。

  沒有人知道規則,試錯的代價都是生命,這種時候,把所有已經探測出的規則集中在一起,傳遞給別人,就非常重要。

  周圍忙著搶奪物資的人像沒頭蒼蠅似地亂撞,只有女孩一個人安定地站在那裡,就像湍急水流中一塊不動的石頭。

  交換,是地堡生存的基本原則,裴染拿到了有用的信息,理當用信息回報。

  裴染低頭寫字,然後默默地走到她面前,停在幾步之外,把手環的虛擬屏幕放大,轉到她的方向。

  手環屏幕上寫著:

  【人體爆炸的影響範圍是半徑一米左右,從出聲到爆炸的時長大約三秒,所以有三秒的時間可以離開爆炸範圍】

  這是屏幕列表裡沒有的信息,她讀了一遍,和裴染交換了眼神,立刻飛快地在屏幕上添上這行字。

  裴染離開她繼續往前。

  藥店就在前面,門也開著,貨架上一片混亂,滿地都是藥盒。

  裡面人不少。

  人雖然多,卻沒人出聲,所有人都在默默地翻找藥物。店裡只有奔跑的腳步,不小心撞到貨架和藥盒落地的聲響。

  有人曾經死在這裡過,地板上遍佈著踩踏得亂七八糟的血腳印,一個工作人員都沒有,估計不是死了,就是跑了。

  裴染小心地盡量避開人,沿著貨架一路找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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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貨架上擺著的,地上扔著的,全是各種能救人命的藥,應有盡有。

  資源豐富到這種地步,裴染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只是很多都在地上,膠囊癟了,藥片和藥瓶的碎玻璃碴混在一起,被踩來踩去,碾得稀碎。

  裴染一陣陣心疼。

  她一邊搜索,一邊順手把這些掉在地上的珍貴的藥放回貨架上,又收了幾種家裡小藥箱裡沒有的常用藥。

  這樣在藥店裡轉了一圈,也沒找到那個JTN34。

  裴染倒是發現了一件事,JTN34的包裝和藥店裡這些藥的包裝全都不一樣。

  藥店裡的各種藥,外包裝都花裡胡哨,印滿了商標、廠家、主治功能、主要成分、用法用量等等等等,JTN34的藥盒卻非常簡單樸素,除了這行字母和數字,什麼都沒有。

  匡!

  匡!

  匡!

  一陣砸東西的聲音傳來,在安靜的藥店裡相當突兀。

  裴染抬起頭,看見藥店角落,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男人,正舉著圓凳,使勁砸一個櫃子。

  他穿著件做工精緻的大衣,衣料考究,隱隱泛著光澤,然而前襟上卻佈滿一塊塊深色的痕跡。

  不用猜那痕跡是什麼,因為他旁邊,有個大概十四五歲的女孩,女孩淺米色的短大衣上也一塊一塊的,是紅色,全是血。

  女孩臉色極其蒼白,目光茫然,沒有焦點,一動不動地站著,看起來狀態很不正常。

  兩個人相貌十分相似,估計是兄妹。

  大衣男猛砸幾下,就用力去拉櫃門。

  櫃門的材料裴染很熟悉,她踹過——

  和她剛穿越過來時,平台上那扇打不開的公司大門是一樣的。茶色,半透明,看著像玻璃,卻結實得像塊鋼板。

  被大衣男這麼暴力對待,櫃門上連條細紋都沒有。

  男人十分挫敗,也抬腳去踹櫃門,一下又一下。

  匡!匡!

  有個身材魁梧的壯漢聽見聲音過來了。壯漢看著足有一米九,兩百斤不止,大衣男一眼瞥見壯漢的體格,馬上打開手環的虛擬屏幕,放大,轉向壯漢,自己在上面匆匆打字。

  裴染也看見了,他在寫:

  【我在找藥】

  【我妹妹有種叫IVO的罕見血液病,每天必須吃藥才能控制,藥馬上快沒了,沒有藥她會死的】

  【藥店把特殊的藥都鎖起來了,店員也不知道去哪了,我知道藥就在這個櫃子裡,請你幫幫我】

  他不能說話,打字飛快。

  那個壯漢按住他的胳膊,示意他不用繼續寫了,伸手抄起他撂下的圓凳。

  壯漢退後一步,深吸一口氣,胳膊上肌肉暴起,掄圓了凳子。

  「匡——」

  圓凳承受不住這麼大力氣,

  椅面折斷,咻地飛出去,撞在牆上。

  壯漢攥住櫃門把手,使勁搖了搖。

  然而櫃門依舊巋然不動。

  裴染仔細打量櫃子。

  櫃門深色半透明,隱隱約約能看到裡面摞著一盒盒的藥。那個穿大衣的男人說,特殊的藥都鎖在櫃子裡,JTN34說不定也在裡面。

  門上有一小塊顯示屏,和裴染公寓門上的一樣,是指紋鎖。

  雖然停電了,大概因為有獨立電源,小屏幕仍然亮著,顯示著一個指紋的圖標。

  可惜藥店店員不在,不是跑了,就是和他的指紋一起碎成了渣渣。

  壯漢沒放棄,攥著剩下的金屬椅子腿,對準櫃子一通猛砸。

  匡!匡!匡!

  裴染走上前,對壯漢打了個手勢,示意他讓開。

  兩個男人一起轉過頭,看見比他們矮了一大截的裴染,都怔了怔。不過壯漢還是往旁邊退開,順手把凳子腿遞到她面前。

  裴染搖了下頭,沒有接,用戴手套的右手攥住櫃門把手,猛地發力。

  卡。

  這次倒是很有成效——門把手成功單飛,被她硬生生從櫃門上掰下來了。

  壯漢完全沒想到她有這種力氣,下意識地張張嘴,又趕忙閉上。

  裴染用餘光瞥見了他張嘴的動作,默了默。

  她轉頭看壯漢一眼,抬起手,手掌扇風似地動了動。

  壯漢領悟了,趕緊往後退了一步。

  裴染再努了努下巴。

  壯漢又退一步,站得離她更遠了一點。

  還是拉開距離比較好,免得他一不小心「啊」一嗓子,還要費心躲開。

  裴染這才轉身,重新研究了一遍櫃子,摘掉手套,露出那隻黑色啞光的機械手。

  她攥起拳頭,一拳懟過去。

  卡地一聲,櫃門爆裂。蜘蛛網一樣的裂紋辟里啪啦,迅速擴散。

  壯漢和大衣男這回都忍住了,沒有吭聲。

  倆人的想法一致:這一拳要是揍在誰腦袋上,腦花都飛了吧?

  裴染沒有客氣,緊接著又是一拳,直接把門穿出一個洞,她用機械手指三兩下把洞口擴大,裡面碼放整齊的藥盒終於露出來了。

  只掃一眼,裴染就有點失望。

  所有藥盒都不夠樸素,太花哨了。

  她還是又仔細搜索了一遍,裡面確實沒有JTN34。

  裴染轉過頭,示意大衣男過來。

  大衣男遙遙地站在後面,明顯已經看到自己要找的藥了,兩眼放光,趕緊過來,一邊張開嘴。

  他好像本能地想說「謝謝」。

  下意識地說「謝謝」,是有教養的好習慣,這時候卻十分要命。

  裴染嚇了一跳,嗖地從櫃子前彈開。

  還好,大衣男及時醒悟,管住了他的嘴,只無聲地給了裴染一個感激的眼神,伸手進去,取出兩個黃色的小藥盒。

  他把藥盒塞進大衣口袋裡,轉身打算走,忽然又停住了。

  他打開手環的虛擬屏幕,寫字給裴染看:

  【你也在找藥?在找什麼藥?】

  裴染從背包裡掏出空藥盒。

  大衣男接過來研究片刻,就在屏幕上飛快地打字。

  【這種只有編號的藥,都是沃林製藥生產的特殊藥品,其他地方買不到,就算他們自己的連鎖店也不會常備,都是有人預定了,才會從總店調過來】

  【你是不是預定過?如果預定過,這邊又沒有,我估計你的藥還在沃林藥房的總店】

  這種可能性很大。

  原身一直要吃藥,很可能已經預定了藥,但是沉寂突然爆發,藥還留在總店,沒有送過來。

  裴染立刻打開虛擬屏,寫:【他們的總店在哪?】

  大衣男:【就在漢克街】

  裴染根本不知道漢克街在什麼地方。

  她點開手環上的地圖應用,一打開就報出提示:【請檢查您的網絡信號】

  網不通,地圖用不了。

  裴染只得問:【去漢克街的話要怎麼走?】

  大衣男納悶:【漢克街在市中心,很有名的一條街,你不知道?】

  裴染:【我剛到白港,什麼地方都不認識】

  大衣男懂了,手指懸停在屏幕上,好像在琢磨該怎麼指路。

  他遲遲沒有寫字,旁邊看著的壯漢都著急了,自己在屏幕上寫:【我知道!過去有一段距離……】

  大衣男對他搖搖頭,看了一眼妹妹,手指落在屏幕上:【我有車,我送你過去】

  裴染立刻問:【懸浮車?】

  這種車現在全不能用。

  大衣男:【放心,不是。是我收藏的古董車,沒有AI交互功能,我們就是開著它過來的】

  他牽住妹妹的手,對門那邊偏偏頭,讓裴染跟他走。

  小姑娘默默地拉住哥哥的手,好像人在這裡,靈魂已經去了別的世界,對周遭發生的一切完全沒有反應。

  出了藥店的門,裴染先望向超市那邊。

  剛才急著來找藥,忘了加那個黑大衣女孩的聯繫方式。

  可是她站過的地方,已經沒有人了。好在地上並沒有血跡,不知她去哪了。

  大衣男帶著妹妹和裴染往前走了一小段,揚揚下巴,示意不遠處路邊停著的一輛車。

  這車和裴染見過的懸浮車完全不同,車身不是圓滑的流線型,線條凌厲複雜,保養得倒是很不錯,黑色的車漆閃亮,連輪轂都乾乾淨淨,一塵不染,一看就是收藏品。

  問題是車旁邊,站著一個混混模樣的人,正掄起一根鐵棍。

  嘩啦一聲。

  此玻璃非彼玻璃,一棍子下去,側面的擋風玻璃碎了一地。

  古董車是現在唯一能開的車,人人都想搶。

  大衣男立刻鬆開妹妹的手,三兩步奔過去。

  裴染很擔心他會吼出聲,還好他沒有,他只禮貌地拍了拍混混的肩膀,比劃了一下車,再指指自己,意思好像是:這車是我的。

  裴染:「……」

  那混混都在砸車窗,準備把車搶走了,還會在乎車是誰的?

  這位過於禮貌,痛失一個從背後偷襲混混後腦的機會。

  果然,混混回過頭,只錯愕地看了大衣男一眼,就掄起鐵棍,呼地招呼過去。

  大衣男這才連忙往旁邊躲開,堪堪躲過虎虎生風的鐵棍,回手一拳揍向混混的下巴。

  混混被揍得趔趄著退後幾步。

  他已經看清了,過來的是個衣著考究的男人,還帶著兩個女孩,最關鍵的是,男人手裡拎著和這輛車一樣古董的東西——車鑰匙。

  混混正琢磨著進到車子裡後,得想辦法把這輛古董車點火發動起來,這下有人主動把鑰匙送上門,混混心中一喜,掄著鐵棍毫不猶豫地重新撲上去。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出聲,只有生死搏命。

  裴染一眼就看出來,這混混下手狠辣,一心想要人命,每一棍都對準大衣男的腦袋。

  只要有一棍砸中,大衣男就要血濺當場。

  大衣男像是練過拳擊,躲得不算慢,但是揮拳間總透出一種比賽似的規規矩矩,什麼挖眼睛,踹襠,鎖喉這種,是絕對沒有的。

  打架不是比賽,混混很快就佔了上風。

  他看準空檔,又掄圓了棍子,覺得這棍子百分百能敲爛大衣男的腦袋。

  腳下忽然一絆。

  他整個人剎不住,往前撲倒在地,臉戧在人行道沿上。

  他趴在地上,轉過頭,這才發現,那個大一點的女孩不知什麼時候,悄無聲息地摸過來了。

  她在他背後,一條腿的膝蓋按住他的背心,把他壓死在地上,一隻手攥住他拿鐵棍的右胳膊。

  卡地一聲脆響。

  他的胳膊瞬間被拗出了一個奇特的角度。

  裴染下手無聲無息,毫無徵兆,大衣男也怔在原地,動彈不得。

  大衣男這輩子第一次親眼看見有人被扭斷骨頭。手法快、準、狠,穩得像這輩子曾經千百次扭斷過別人的胳膊一樣。

  他還在發怔,胳膊就被人猛地一拽,踉踉蹌蹌地跟著退後好幾步。

  與此同時,地上的混混爆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哭嚎。

  哭嚎聲只持續了三秒。

  彭。一切戛然而止。

  路上不少人早就看見這邊兩個人打起來了,在這種混亂的時候見怪不怪,可是轉瞬間就看見裴染鬼魅般把人壓在了地上,人突然就爆了。

  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居然沒人看清。

  就連旁邊站著的小女孩都被嚇得回過神,愣怔地望著裴染。

  裴染此時卻有種奇怪的感覺。

  有人正在盯著她。

  不是那兄妹倆,也不是那些被嚇到的路人。

  那種感覺,就像在地堡裡,被敵人發現蹤跡,隨時會遭受攻擊前的第六感一樣,讓人汗毛直豎,背後發涼。

  裴染轉過頭。

  她看見了,就在路對面,倒塌成渣的聯邦圖書館的廢墟旁邊,半空中,懸浮著一個熟悉的東西。

  一隻銀色的金屬球,上面漆著白色的「DOD」。

  旁邊大廈的陰影半遮著它,球身上只泛著一點黯淡的光,它安靜無聲地懸停著,正用那唯一的一隻黑沉沉的眼睛漠然地注視著她。

  公交車上的人說過,這是聯邦國防安全部不久前才正式啟用的AI,全權負責處理所有國防安全事務的聯邦安全代理人。

  裴染腦中忽然憶起那個冷漠平靜的男聲:

  「我可以保證,每一個守法公民都是絕對安全的。」

  裴染剛剛暴力拆解了一家藥店放置貴重藥品的櫃子,又拗斷了一個人的胳膊,間接地殺了個人,她心中非常地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守這個世界的「法」,還算不算聯邦的「守法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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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有人碰碰裴染的胳膊。

  是大衣男,他偏頭示意車子那邊,是在問她:要上車嗎?

  裴染點了下頭,目光又轉回對面街的方向。

  圖書館的廢墟旁什麼都沒有,金屬球已經消失了。

  大衣男按下鑰匙,先去拉開後座的車門,他妹妹爬進後座,裴染也跟著上車,在女孩旁邊坐下。

  這輛古董車的內飾也很古董,座椅柔軟,包著真皮,中控台只有方向盤和幾個指針,連塊屏幕都沒有,更是沒有任何高科技的痕跡。

  大衣男自己也上了車,坐在駕駛位,一坐下,就先在手環虛擬屏上打了行字。

  【謝謝你,多虧了你才拿到藥,而且沒有你,我們的車就被搶走了】

  這位實在太客氣了。

  裴染對他點了下頭,取下背上的雙肩包,從裡面摸出那卷膠帶。

  她揭開臉上的膠帶,用牙把手裡的膠帶咬出小口,撕下一截,遞給駕駛座上的大衣男。

  三個人都在車裡,距離太近,裴染很擔心他隨口一個「謝謝」、「對不起」、「不好意思」,把大家一起送上天。

  膠帶雖然不能完全防止出聲,但確實可以幫忙管住嘴。

  大衣男明白她的意思,接過那截膠帶,把自己的嘴巴牢牢封好。

  裴染又撕了一截,遞給女孩。

  女孩沒有反應,彷彿沒看到送到面前的膠帶一樣,眼神定定地望著車窗外,不知在想什麼。

  大衣男只好接過裴染手裡的膠帶,從前座探身過來,小心地幫妹妹撥開臉頰邊的頭髮,把嘴巴貼住。

  他貼完,打字解釋:

  【不好意思。我妹妹平時不是這樣的】

  【今天中午,我媽媽發現情況不對,打算出來給我妹買藥,坐進我們平時開的懸浮車裡,就在我們兩個面前……】

  他下意識地看一眼自己大衣上的血跡。

  衣服上的血跡原來是他們至親的親人的。

  絕不能乘坐懸浮車。他們拿到這條信息的方式十分慘烈。

  大衣男繼續打字:【我們先送你去漢克街,然後回家給我媽媽處理後事】

  也不知道人都碎成片了,還能有什麼後事可以處理。

  大衣男的神情中透出遮掩不住的悲傷,裴染卻知道,他問題不大,有問題的是他妹妹。

  女孩的嘴巴被封住了,一動不動,木然地望著窗外。

  大衣男寫:【我叫賀蘭庭,我妹妹叫賀蘭羽】

  裴染點了下頭,沒打算說自己的名字,只寫:【我們走吧】

  裴染:這位大哥你能不能別聊了,趕緊出發,再不走,珍貴的藥就要被人搶光了。

  賀蘭庭點點頭,發動汽車引擎。

  古董車很安靜,沒有AI出聲,安全地啟動了,穩定地向前——四個車輪老老實實地壓在路面上。

  它雖然不會飛,速度卻也不慢,很快就把混亂的商業區甩在了後面。

  古董車向著市中心疾馳。

  太陽向西偏,那輪黯淡的橘色圓圈漸漸被林立的高樓遮蔽了。

  全城停電,昔日無處不在的霓虹燈與虛擬電子屏全熄,只剩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大廈,像一大片灰沉沉的水泥叢林。

  沒有車,但是有人。

  路上的行人明顯多起來了。人們急匆匆的,也許是去搶購必需品,或者是在這種混亂的時候,急著去什麼地方找他們的親人。還有人拖著大包小包的行李,估計是想徒步逃離這座城市。

  人雖多,卻完全沒有人聲,灰色的樓宇之間,人們沉默地向前走,像無數安靜無聲的鬼魂。

  賀蘭庭大概是擔心又有人搶車,把車開得飛快。

  轉一個急彎時,車子幾乎撞到正在過馬路的一家三口,賀蘭庭嚇得猛然一個急剎。

  那家的媽媽也嚇了一跳,一把撈起小女兒,緊緊摟在懷裡,躲到人行道上。

  裴染用餘光看見,坐在旁邊的賀蘭羽動了動。

  她滿身是血,嘴上貼著膠帶,就那麼哭了。

  聲音被封在了黑色的膠帶後面,她哭得無聲無息,又彷彿聲嘶力竭。

  安慰是沒有用的。

  這世界荒涼殘酷,沒有誰能真的幫誰,每個人最終都得學會自己面對。

  裴染轉過頭,繼續平靜地望向窗外。

  古董車開了一段時間,終於拐了個彎,賀蘭庭騰出握著方向盤的一隻手,對著前面的路口比了個手勢。

  漢克街到了。

  賀蘭羽已經不哭了,只偶爾一下一下,無聲地抽氣。

  她轉過頭,一雙紅腫的眼睛望向裴染。

  裴染知道她想要什麼,拿出膠帶,重新撕了一截遞給她。

  賀蘭羽默默地接過來,揭開臉上被淚水浸透,已經半脫不脫的膠帶,用衣袖抹乾淚痕。

  她仔細地把膠帶從左到右,蓋住嘴巴,嚴絲合縫地貼好,又重重地摁了摁。

  看見她的動作,裴染就知道,這女孩會好好活下去。

  再往前開了一小段路,熟悉的白底藍字的招牌出現在路口,沃林藥房到了。

  這裡是沃林藥房的總店,要大得多,獨自佔據了大廈的整層底樓,和被砸得稀巴爛的分店不一樣,它的門緊鎖著。

  也是同樣的「玻璃」門,金屬門框上有被人砸過的痕跡,坑坑窪窪的,估計有別人想暴力破門,顯然沒有成功。

  賀蘭庭停好車,跟裴染一起從車上下來,打開手環屏幕。

  【我能不能跟你一起進去?】

  裴染不用他打完這句話,就點了頭。

  他熱心地提出送她來漢克街時,裴染就已經知道他在想什麼。

  賀蘭羽每天都要吃藥控制病情,剛才從藥店櫃子裡只拿到了兩盒藥,這種混亂的狀況不知還要持續多久,手裡的藥當然是多多益善。

  跟著裴染來總店,說不定能找到更多的救命藥。

  裴染自己的處境還不如賀蘭羽,一顆藥都還沒有。

  機械手臂連接肩膀的地方酸痛無比,讓這條鐵胳膊像個連在身體上的異物一樣,感覺比平時突兀和沉重得多。

  得盡快拿到JTN34。

  賀蘭庭還在打字:

  【我也沒想過有一天要搶藥店,可是城裡的治安局全都塌了,又不能說話,想打熱線電話找人求助都沒辦法……】

  裴染沒時間看他如何突破心理關防,由守法公民變成盜竊犯的心路歷程,逕自走到藥房門口。

  玻璃門看著比分店的櫃門厚得多,裴染握緊拳頭,匡地砸在門上。

  門上多了個坑,爆出一片細密的紋路。

  很有希望的樣子。

  只是這麼用力,右邊肩膀連接處震得更疼了,一陣又一陣尖銳的疼痛向整個後背輻射。

  裴染鬆開手緩了緩,活動了一下酸痛的肩膀。

  一條巧克力棒遞到裴染面前。

  是賀蘭羽。她眼眸黝黑,安靜地望著裴染,又把巧克力往前遞了遞。

  補充能量,才好用力。

  裴染從起床到現在都沒吃過東西,正餓得要命,接過她的巧克力棒,揭開膠帶三兩口吞掉,把膠帶重新貼好,打起精神。

  她攥起拳頭,一拳接著一拳。

  蛛網般的裂紋飛快擴散,終於砸開一個洞,裴染把洞口繼續擴大。

  身後忽然傳來一個機械的聲音。

  「警告!你違反了聯邦治安條例……」

  毫無人聲的街道上,突然有人說話,感覺非常奇突詭異。裴染立刻轉過頭。

  在她身後兩三米遠的地方,一顆球懸浮在一人高的半空中。

  和那顆見過兩次的銀色金屬球不同,這顆球尺寸稍小一些,顏色也不一樣,球身全部漆成了藏青色,上面還有白色的「白港市治安局」的小字,下面是一排編號「CT007」。

  小球吐字清晰,毫無感情:「……第一百三十二條第……」

  彭。

  球炸成了碎渣。

  會出聲說話的東西統統不能倖免。

  它宣讀的條例編號數字太長,否則在粉身碎骨前還能多留下幾個字的遺言。

  賀蘭庭有點納悶,寫字給裴染看:

  【這是治安局最近幾個月新啟用的人工智能巡邏機器人,是維持治安用的,它們居然還在】

  治安局都沒了,維持治安的人工智能還在自動巡邏。

  賀蘭庭一臉憂心忡忡,大概怕留下案底。

  其實不用太擔心,目擊他們做壞事的那顆球已經粉身碎骨了,再說它們這麼嘮嘮叨叨的,用不了多久,城裡所有剩下的小球會都炸個精光。

  裴染清掉碎玻璃,順著門上的大洞鑽進去。

  才邁進去一條腿,身後就又傳來聲音。

  「警告!非法侵入是L9級犯罪……」

  又是一顆治安局的巡邏小球,同樣的藍底白字,編號是「CT008」。

  「……請立即……」

  這位CT008還沒「立即」出來,又是「彭」地一聲。

  它們死得如此前赴後繼,連賀蘭庭都默了默。

  賀蘭庭寫:【好像聯邦最近通過法案了,這些人工智能可以逮捕人了】

  裴染在公交車上聽人說過了,聯邦通過新法案,這些人工智能機器人可以逮捕嫌犯,也可以用麻醉槍,L16級以上的極度危險分子,緊急情況下還能直接擊斃。

  小球說了,非法侵入是L9級犯罪,搞不好就要吃一記麻醉槍。

  拿不到藥就會死,在死亡威脅下,麻醉槍根本不算什麼,裴染矮身從門上破開的洞口鑽進去。

  賀蘭庭還在打字:

  【聽說它們這種機器人就像人一樣,都是兩個一組一起巡邏的,這倆我估計是一組的……】

  兩個一組,都是話癆,不知道它們會不會互相聊天。

  裴染已經進到藥房裡。

  正在停電,沒窗的藥房裡光線幽暗,不過裴染還是一眼看見了熟悉的櫃子,就在收銀台旁邊,靠著牆。

  她回頭看向賀蘭庭,用眼神問:在裡面?

  賀蘭庭也帶著妹妹鑽進來了,立刻點頭。

  櫃子的結構和前一家藥房裡的一模一樣。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是流水線作業,裴染乾脆俐落,幾下就給櫃門開了個窗。

  她按亮手環屏幕,藉著屏幕的光,看見櫃子的最上一格擺著一個熟悉的小藥盒。

  純白色,樸素無比,只印著一行字,是JTN34。

  不止有JTN34,下面一格還有兩個黃色的小藥盒,是賀蘭羽的藥。

  裴染伸手進去,取出那盒JTN34和兩個黃色的藥盒。

  門那邊似乎有東西在反光。

  裴染抬起頭。

  又一顆治安局的小球,這回編號是「CT105」,剛從門上的洞裡鑽進來,往裴染這邊飄近幾米,懸停在半空。

  「警告!你涉嫌非法侵入,請立刻放下手中……」

  彭。

  又碎了一個。

  裴染:「……」

  就在此時,另一顆治安局的小球出現了,也是從門上的洞裡飄進來,編號是「CT106」。

  CT106一進來,猝不及防,剛好被它同伴的殘骸迎面噴了個滿頭滿臉,彷彿在空中愣怔了片刻。

  裴染看見,幽暗的藥房裡,它大眼睛上面的小紅點亮光一閃。

  幾乎是同時,憑藉本能,裴染向旁邊撲了出去。

  砰地一聲槍響,開槍的火光照亮藥房,裴染剛剛站過的地方,殘破的櫃門上多了一個燒得焦黑的洞。

  這絕對不是什麼麻醉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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