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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扶華 -【戲精穿進苦情劇】《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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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3 10:05:04 |只看該作者
80、真假十

  羅憶提前離席去準備,他帶了兩個人先到羅念所說的小樹林,廣播響起來的時候,他正和兩個幫手說︰「待會兒動手,手腳麻利點,別讓那小女生出聲喊了人來……」
  
  校園廣播忽然冒出他爸的聲音,還是在他想做壞事的當口,把他嚇了一跳,當即驚魂不定地四處張望,可很快他就聽清了那些話的內容。
  
  對話裡的另一個人是雲晴空,他剛才在禮堂席下還覺得這個小美人聲音好聽,心裡暗暗火熱地想等之後做事的時候這把聲音聽上去肯定更帶感,但是現在……他的臉都青了。
  
  他只是荒唐了點,又不是傻子,話都擺出來說了,他哪還能不清楚。雲晴空竟然才是他的親妹妹,而他叫了十幾年的妹妹羅念不是他妹妹?
  
  他那兩個幫手不太清楚內情,只聽聲音也是一知半解,看他神情難看,問道︰「憶哥,這是怎麼回事啊,咱們還等人嗎?」
  
  羅憶忽然爆了一聲粗口︰「等個屁!滾!」接著怒氣沖沖,扭頭就往回走。
  
  可惜他到的太晚,回到禮堂剛好人群全都散了。眾人三三兩兩往外走,討論的全都是剛才發生的那場好戲。雖然這樣的事不是沒有聽說過,但還是頭一次被個小姑娘這麼直直戳穿,擺到明面上讓大家看了好大的熱鬧,今後很長一段時間的談資都有了。
  
  「那孩子性子真烈啊。」
  
  「是啊,不過現在她鬧了這一齣,不管是養母還是親爸,恐怕都不想養她了吧,今後可怎麼辦?」
  
  「你在這瞎操什麼心,沒聽人小女孩剛才說的,她自己不想跟著任何一方,要一個人生活嗎,這麼厲害的小姑娘還能活不下去?在我們那年代,十六歲孩子都生了。」
  
  「嗨,你這話說的,現在的孩子哪能和從前比啊。」
  
  還有些人商量著︰「這小姑娘要是真準備搬出去一個人住,不如給她捐款,總不能看她過不下去被那黑心的親人給逼死吧。」
  
  當然也有人在說著雲萍可憐,羅念可憐,甚至羅先生被女兒這麼丟了大面子可憐之類。
  
  羅憶一路穿過這些議論紛紛的人群走進禮堂,看到自己親爸臉色難看地站在那和秘書說話,羅念在一邊呆呆的沒什麼表情。
  
  「爸!怎麼回事!剛才的廣播是怎麼回事?你說雲晴空是我親妹妹?那羅念呢?」
  
  羅先生根本沒心思理他,張口就說︰「閉嘴,別煩我!」
  
  羅憶看旁邊的羅念,見她眼神閃爍,避開他視線,他忽然明白了什麼,臉色更加可怕地逼視著她,「你幹什麼這種表情,你跟我說,究竟發生了什麼?」
  
  兩人相處十幾年,她這個反應就是心虛,羅憶忽然暴躁地一把拽住她的衣襟︰「說話!」只要想到如果沒有這事,他說不定現在和自己的親妹妹……羅憶就又憤怒又惡心。
  
  雲萍在一邊,眼睛都哭腫了,見狀期期艾艾地上前︰「有話好好說啊。」
  
  羅憶瞪她一眼,「你又是什麼東西!」
  
  水銀在另一邊,身邊圍著的全都是一班的學生,還有幾個老師,賀楚平也在其中。一些家長想把自己孩子帶走,可愣是沒人肯走,全都圍在那裡說話。
  
  「班長,你以後怎麼辦啊?」
  
  「是啊,你剛才說的那些話,把那個羅先生都氣成那樣了,他們會不會找你麻煩?你可千萬不能跟他們走,誰知道他們帶你回去後要做什麼,說不定會打你,不會再讓你上學了。」
  
  「不然你跟我回去,先住我那裡。」這話是蔣夢說的。
  
  水銀笑著看他們。她曾經在高中得到過最大的惡意和最惡劣的對待,但在這個世界的高中,她又得到了最多的善意。有的時候,好壞真的無法去界定,大概確實無關好壞對錯,只有立場不同吧。
  
  她拍了兩下掌,讓同學們安靜,「不用擔心我,我已經準備好租房。參加比賽的獎金還有在做家教賺的錢還夠我用,學我會繼續上,一切和以前一樣。」
  
  賀楚平站在她身邊,蹙著眉頭。他自覺自己是大人,和這些衝動天真的小孩子們不一樣了,需要最妥帖的考慮,所以他對水銀說︰「晴空,你剛才真的衝動了,你以後總是要回羅家去和親人團聚的,現在鬧得太過分了對你自己也不好。老師希望你不要一意孤行,多考慮後果,我和羅家人認識,我可以帶你去和羅先生道個歉,你們有同樣的血脈,一家人沒有隔夜仇。」
  
  「我知道你還小,可能不喜歡聽老師這些話,但老師年紀比你大,看事情也比你明白,成年人的世界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你要學著去妥協……」
  
  水銀打斷他的話︰「不要把什麼事都推給成年人,選擇妥協是個人的事,和是不是成年人沒關係。還有,既然知道我不喜歡聽,就請你閉嘴。」
  
  賀楚平被她淡淡兩句話堵得臉紅,但還是苦口婆心勸她︰「你一向懂事,這次怎麼這麼想不開,現在退一步,是為了你之後更好。」
  
  水銀無動於衷︰「總有一些自以為是的傻逼拿著『為別人好』的旗號感動自己,膈應別人。」
  
  說完這句,她不再理會賀楚平,看一眼憤而離席的羅先生,轉身去和還坐在席位上的校領導以及幾個榮譽校友們說話。
  
  「在校慶後借用這個舞臺處理自己的私事,是我的不對,我想和校長道歉,對不起,給大家添麻煩了。但是除了在這裡,我不知道還能怎麼說出自己想說的話。」懟完人一轉身,她又擺出個倔強懂事小女生的模樣去善後。
  
  對某些人要硬,對某些人要懷柔,不是一味強硬對待所有人,剛柔並濟才不容易翻車。這個道理,水銀比賀楚平更明白。
  
  這邊席位除了校長們,還有做媒體工作,在報社工作的榮譽校友,這些人才是她過來一趟的主要目的。先前她幫忙佈置來賓席位的時候就想好了,不管羅先生是什麼反應,但她這一出奇事,肯定能上本地報紙和電視節目報道。
  
  等到大家都開始關注她,羅先生就算想對她做什麼,也要考慮考慮後果,他畢竟還不能一手遮天,不小心搞出更大的笑話就不好了。
  
  先前做節目的那位先生來過一中做報導,給成績優異,屢次奪得競賽第一的雲晴空做過一次小採訪,這次他直接給她搞了個大採訪。親眼見證的奇人奇事,怎麼能不報導呢,畢竟本地電視台沒什麼新鮮事,這件事也算轟動。
  
  最後接受完採訪,和一些對她感興趣的先生女士們聊完,又接受了一波校領導們不知道真心還是假意的關懷,天都已經黑了。
  
  雲萍獨自站在校門口等她。
  
  水銀身後還跟著幾個不放心她,陪著她到現在的同學,見狀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雲萍悲痛萬分泫然欲泣的模樣,讓那些十幾歲的孩子都有點招架不住,覺得她可憐,蔣夢都忍不住悄聲問水銀︰「你要暫時跟她回去嗎?」
  
  雲萍上前兩步,朝她伸出手︰「晴空,跟媽回去吧,啊?」
  
  水銀平靜地看她,「羅念不認你這個媽,她不肯回到你身邊,你只有我了,要是我不管你了,你下半輩子一無所有該怎麼辦,雖然你當初做錯了事但現在已經遭報應了,我們相依為命生活這麼多年有感情,所以希望我原諒你,還能叫你一聲媽——雲萍女士,你是想對我說這些嗎?」
  
  雲萍嘴才剛張開,想說的全都被她說完了,於是只能哭。
  
  然而水銀並不在乎她的眼淚,「既然你沒什麼好說的了就走吧,記住我之前說過的話,否則,我不會做什麼,但憤怒的羅先生一定會做什麼。」
  
  她們遠遠把雲萍甩在身後,在蔣夢的強烈要求下,水銀只能答應今天先去她家睡一晚,路上蔣夢欲言又止,扭扭捏捏地說︰「其實吧……我看她好像知錯了,之前我看她挺疼你的。」
  
  水銀並沒有生氣,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像蔣夢這樣的,因為看到別人可憐就希望她可以被原諒,畢竟傷不是在自己身上無法感同身受,慷他人之慨只是說說而已,還能滿足自己的善心,多方便。
  
  水銀︰「如果是你生的女兒被人抱走了,你養了別人的女兒十六年,親生女兒在外面受苦,找回來後發現你的女兒不願意認你,再也不肯叫你媽媽。」
  
  蔣夢一代入,瞬間暴躁起來︰「我殺了那個搶我孩子的人!」
  
  水銀︰「……」
  
  蔣夢︰「……」
  
  蔣夢︰「好吧,你還是不要理她了。」
  
  水銀說到做到,她沒有再回雲萍那裡,也沒有去羅家,她和學校領導商量後,在學校附近的教師住宿樓租了一個房間住下,並且一如既往地上學生活,絲毫沒有被驟變的生活影響,甚至在三天後的考試中,仍然穩定發揮保持了第一名。
  
  「太強了!真是毫無感情的學習機器啊!」學生們對她的敬畏越來越深。
  
  「這麼穩,不得了,以後肯定是個人物。」老師們翻著她的試卷感嘆。
  
  雖然水銀按照自己的計劃生活,一派平心靜氣,但外面關於她的事鬧得沸沸揚揚,走出去連學校旁邊擺攤賣煎餅的老爺子都知道她了,見她去買煎餅,非得白送她兩個,一邊給她的餅塗醬,一邊對著她念叨「梅花香自苦寒來」「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還挺有文采。
  
  羅家那邊果然再次拋棄了羅念,把她送回了雲萍那裡。羅念沒有再來上學,她和雲萍好像是從羅家那裡拿了封口費,被他們送走了。水銀沒有再關注,畢竟雲萍的事在她這裡已經翻篇了。
  
  羅先生很快帶著羅夫人以及羅憶親自去教師樓接她回羅家。這位羅先生能拉下臉給她道歉,有點出乎水銀的意料,先不管他心裡是怎麼想,至少臉上擺出來的後悔看著很真誠。
  
  關於羅家的報導滿天飛,他要是不擺出這個態度,就更讓別人看笑話。水銀對於這種情況早有預料,演戲而已,誰不會呢。
  
  幾次下來,住在教師樓和附近的人都知道了,羅家幾個人假惺惺過來逼孩子回去,逼得人家孩子都快活不下去了。從住進教師樓,她那麼小一個孩子,禮貌又心善,人勤快肯幹活,遇上他們都會打招呼,時常幫忙丟個垃圾提個菜,幫老人扶輪椅下樓,誰看了不誇一句。見她被逼得在樓下大哭,他們這些外人都替她心酸。
  
  水銀在學校也是被人圍觀的,關於她的事熱度沒消,有點什麼情況就能引來眾人討論,甚至因為後續種種傳聞,不少人還搞了個什麼「守護晴空還她藍天」的活動,想讓這個可憐的孩子自由自在地生活,本地報紙也準備長期追蹤她的事。
  
  一班幾乎所有人都加入了這個保護行動,背著水銀偷偷在班上搞了個宣誓大會,主題就是如何讓她不被那些「壞人」騷擾。
  
  水銀在教室後面聽著那些人搞的中二宣誓大會,還是給了他們面子沒有當場進去引起尷尬。
  
  羅家人在她這裡沒討到好,大概也意識到她沒那麼好對付,不再過來了,水銀仍然是上學,參加各種競賽,進一步提高自己的知名度,毫不掩飾自己的優秀,學校的領導們因此更加護著她。
  
  因為水銀拒絕了各種捐款,不少人知道她在給人當家教賺錢,都主動來找她。最後她選擇了幾個一班同學答應輔導他們,從此那幾位成為她「學生」的同學見了她就仿佛老鼠見了貓,成績進步飛快倒是真的。
  
  當一群人中出現了一個足以成為標桿的人,她所帶來的影響會是巨大的,水銀在不知不覺中就成為了這樣的人。不只是一班,和一班離得近的兩個班級,在她的影響下都開始奮力學習,賽跑一般你追我趕。
  
  比起老師,他們更加喜歡一班那位彷彿無所不能的班長。她組織大家參加校運會,帶領幾個班去秋遊放鬆,辦各種興趣小組展開課外活動……好像只要跟著她,就不用去想任何事,大家一起朝著某個目標努力,不知不覺間就開始進步,再回首,高中三年時間過得那麼快又那麼充實。
  
  水銀從成年後,就更有理由不理會羅家人了,只是她也沒有全然不理會,這三年裡,偶爾羅夫人會給她送一點東西,有時候是她生日的時候一雙鞋,冬至的時候一套衣服,中秋的時候送點吃的,這些水銀都接受了。不過,再多的沒有。
  
  在這個世界裡,讓水銀印象最深的不是站在舞臺上揭露身份的那一刻,也不是後來那段人人都在關注她生活的熱鬧時間,而是高考結束後的那一天。
  
  那天,一班所有同學聚集在教室裡給她唱歌切蛋糕。那一天不是她的生日,也不是什麼節日,但所有人都給她送花,大家圍在她身邊對她說謝謝這三年的照顧,又哭又笑,鬧到夕陽西下,再各自回家。
  
  水銀站在校門口回望熄燈的教室,感到平靜。
  
  以後她再想起高中時光,想起的不會是秦楚對她的傷害,不是那些孤立嘲笑她是小三的同學,而是在這個世界裡,三年來每一個有意義的瞬間,和此時此刻的心情。
  
  成績出來後,校領導們高興瘋了,他們這一屆的成績非常優異,比起上一屆有一個飛躍式的進步,學生和家長們同樣非常高興,他們一致認為這和雲晴空有很大的關係,所以在正經的謝師宴之後,有學生專門又為水銀辦了個謝師宴。
  
  這一次的謝師宴可熱鬧了,不只是一班的學生,其他班級也有不少人過來,這些已經滿了十八歲的學生們興致勃勃喝起酒,最後醉倒了一大片。
  
  水銀留到最後,獨自回去住處。
  
  賀楚平在身後喊住了她。他當了三年班主任,不好不壞,也算是支持水銀,只是水銀很大程度上把他這位班主任該幹的事情都幹了,並且比他做得更好。
  
  「你之後肯定是去B市上大學,是不是不會再回來了?」
  
  水銀看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要說什麼︰「對。」
  
  賀楚平沉默片刻,嘆氣道︰「你這三年依靠自己就過得很好,是我當初小看你了,我向你道歉。」
  
  「還有,我們以後大概也沒有常見的機會,所以我想對你說一句話︰我喜歡你,三年了。」
  
  他看見水銀的神情,苦笑,「你一點都不意外。」
  
  水銀禮貌笑笑,就像對待任何一個向自己告白的人,「謝謝厚愛。」
  
  這天過後,水銀就沒有再見過賀楚平,但她在離開南市去大學之前,遇到了很久沒見的雲萍。
  
  她顯得蒼老了很多,神情疲憊至極,連身形都佝僂了。見到她,雲萍急急問她︰「你有沒有看到小念啊?」
  
  羅念忍受不了貧窮的生活和一個試圖死死抓牢她的母親,離家出走了,於是雲萍回到這裡,到處詢問認識的人有沒有見過羅念。
  
  水銀沒有見過羅念,所以給不了雲萍答案,看著她站在街邊掩面大哭,隨意遞了張紙巾就越過她走了。
  
  在上大學之前,她一連聽到兩條系統提示。
  
  【主要角色羅念死亡】
  
  【主要角色雲萍死亡】
  
  她不知道這母女二人是怎麼死的,可能是羅念無法忍受糾纏自己的母親,殺了她又自殺,可能是雲萍受不了這樣的生活絕望自盡,羅念遭遇了什麼意外死亡……誰知道呢。
  
  這都和她無關了。
  
  八月的大太陽底下,蟬鳴喧囂,蔣夢將買來的奶茶遞給她一杯,和她一起走在她們即將入學的大學裡,「這裡真是不錯,可惜你跟我不是一個系,要是有時間,咱們再叫上童卓她們幾個一起去玩?」
  
  【即將進入下一世界】
  
  水銀喝了一口奶茶,摸了一下旁邊蔣夢的腦袋,「你們自己好好玩吧。」
  
  蔣夢疑惑,「你不去?」
  
  水銀微笑起來︰「我要去其他的地方旅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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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正道一

  水銀發現自己站在一個簡陋的木頭搭成的小檯子上,場下叫罵聲像是忽然沖擊而下的瀑布,劈頭蓋臉將她淹沒在一片嘈雜裡。
  
  人們穿著顏色黯淡的布衣布鞋,群情激憤,口中喊著︰「燒死他!燒死這個漢奸!」
  
  「滾下去!漢奸死有餘辜!」
  
  這話不是針對她,而是針對她身後的人。她身後護著一個十八九歲的年輕人,被綁在木柱上,正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叫聲刺耳,彷彿是一個殺豬現場。
  
  「不要!饒了我!我不敢了,我知道錯了!放過我吧嗚嗚嗚!」年輕人鼻青臉腫地大哭。
  
  水銀被這突然地嘈雜激的腦子裡一陣抽痛,忍不住揉了揉額頭。和之前的那些世界有些不同,來到這個世界,系統並沒有給她投放這個世界女主角的一生,她腦子裡瞭解到的只有一部分資訊。
  
  如今是百年戰亂時期,新舊交替,女主角李藍枝嫁給喪妻的劉家大少爺,好日子沒過多久,丈夫死在逃亡路上,於是她帶著婆婆和丈夫前妻留下的一個兒子,懷著身孕繼續逃亡,在暫時沒受到戰火波及的連城安頓下來。
  
  兒子劉貴生雖然不是李藍枝親生,但她視若己出,不,應該說她對這兒子比對自己的女兒好太多倍,什麼好吃的好用的都給他,就希望他能有出息,日後撐起劉家門楣,給劉家傳續香火,這樣她才能對得起死去的丈夫。
  
  然而劉貴生長到十八九歲,長成了個不務正業惹人嫌的浪蕩子,平時最喜歡偷雞摸狗,做事也偷奸耍滑。
  
  連城是個小地方,許多人互相之間都認識,李藍枝一家在這住了幾年,往日裡劉貴生做出了什麼壞事,李藍枝挨家挨戶上門道歉送禮,求別人原諒,大家礙於面子也不好說什麼,只是避開劉貴生不和他計較也就罷了。
  
  前不久,侵略軍打到了他們連城附近,大家收到消息,許多人拖家帶口藏到附近山裡,誰知道劉貴生偷溜下山,跑到侵略軍那裡去做了件大事——他自告奮勇給人家帶路,把人帶到連城,哪家有錢哪家有人他都說的清清楚楚,於是侵略軍蝗蟲過境一般,幾乎搬空了連城,還有一些留在連城裡的人,都遭了毒手。
  
  劉貴生賣身求榮,自以為自己能從此攀上侵略軍,也混個小隊長什麼的當當,到時候他就翻身做主人,能耀武揚威享盡榮華富貴,再也沒人敢看不起他。
  
  他想得挺美,可惜侵略軍用完了他隨手就丟了,也沒有在這個小地方一直待下去的意思,劉貴生見和自己想的不一樣,哪肯罷休,追上去想為人家效力,結果被嘲笑一番,還差點被殺了,嚇得屁滾尿流跑回來。
  
  躲到山上的連城人回到城裡,見到昔日家園一片狼藉,城中幾十條人命就這麼沒了,哀痛之餘,知曉了劉貴生的行徑,對於這個貪圖富貴的小人更是恨之入骨,眾人自發糾集起來,抓住了劉貴生,將他綁到城中街口,要當街燒死他。
  
  李藍枝平日裡把劉貴生當做命根子一樣對待,哪裡捨得眼睜睜看著他去死,所以在這個當口,她撲上臺去,護在劉貴生跟前,想要阻止眾人怒殺劉貴生。
  
  水銀就是來到了這麼一個時間點。
  
  【請按照以下原劇情扮演】
  
  系統給她顯示了一段劇情︰
  
  ——李藍枝擋在劉貴生身前,將他牢牢護在身後,面對一張張憤怒的臉,她緩緩流下眼淚,在臺上跪了下來,懇求道︰「求求大家聽我說幾句話。」
  
  「養不教父母之過,貴生從小失去了父親,是我把他養大,他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全都是我的錯,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對,看在他還年輕的份上,我求求大家放過他這一次!」
  
  李藍枝為人善良好說話,在連城風評不錯,見她這姿態,台下有人忍不住道︰「李藍枝,他做的錯事跟你沒關係,他這樣的人要是不殺,以後說不定還會做出什麼事,絕不能留他!」
  
  「是啊!」有年輕人附和︰「現如今國家蒙難,哪怕我們不能從軍殺敵,也不該淪為別國侵略者的走狗,家國大義應當在每一個人心中!」
  
  李藍枝搖頭,仍是擋在劉貴生身前,「我是一個小小女子,家國大義是男人們的事,我不懂,但我作為一個女人,我只知道我要做一個好母親,貴生是我們老劉家唯一的骨血,是我丈夫留下唯一的兒子,他把貴生託付給我,我就要一輩子照顧好他。」
  
  女人英勇而堅強地大聲對所有人說︰「所以,今天如果你們一定要對貴生動手,那就先殺了我吧,我用我自己的命去換他的命!只是求求你們,不要傷害他,我給你們磕頭了。」
  
  眾人有些動容,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時候只聽劉貴生慌亂說︰「對對,沒錯,你們殺她,她給我抵命,你們饒過我!」
  
  人們露出唾棄神色,為李藍枝不值,有和她相熟的老人勸她︰「你聽聽他說的話,這樣的人你還要保他?!」
  
  李藍枝神情悲戚,仍然堅定說︰「作為一個母親,我要保護自己的孩子,作為一個媳婦,我要守護家族血脈,這是我作為一個女人必須要做到的義字和孝字!」
  
  她的目光緩緩掃過台下眾人,開始一個一個給那些失去了親人的人磕頭,「李大娘、楊二爺、宋三叔……你們把我的命拿去吧,我對不住你們,來世給你們當牛做馬!」
  
  「不要和她廢話了,燒,連她一起燒死!」台下有人怒火沖天不想再和她多說,直接把火把丟上臺,引燃了柴火。
  
  大火燒起來,李藍枝去解劉貴生身上的繩索,一邊哭,一邊唱起歌,唱的是為母情,這歌講的是一個母親為了讓孩子活下去,割了身上所有的肉餵飽他的故事。
  
  而在歌聲中,忽然下起大雨,澆熄了火焰。眾人嘩然,李藍枝則喜極而泣,大聲對眾人說︰「這是老天的意思,老天要放過我們!」
  
  於是有老人嘆息︰「這大概是上天憐惜你一片為母深情,不讓我們傷害你啊。」
  
  李藍枝因此救下了劉貴生,將他帶了回去,但也因此連城眾人不再歡迎她們一家人住在這,她們被迫舉家離開連城。
  
  ——之後的故事情節系統沒有顯示。
  
  但是水銀看完這一段原劇情內容,厭煩之情溢於言表。這都是些什麼東西?
  
  【請按照劇情扮演】
  
  水銀壓根沒理會這個突然又跑出來找存在感的系統。大概是因為她現在看著比以前好說話,這系統還以為自己不會被罵。
  
  ……回到現在。
  
  「李藍枝,你讓開,你真的要護著這個狼心狗肺的劉貴生嗎!」台下舉著火把的女人尖叫。
  
  還有揮舞著柴刀的大漢喝道︰「趕緊滾下來,再不下來連你一起燒!」
  
  水銀緩緩站起來,面向眾人,開口︰「請大家聽我說幾句話。」
  
  「這些年,我沒有好好教導好貴生,這是我的責任,既然是我的責任,就應該由我來負責。」
  
  不少人大概猜到她要說什麼,心想李藍枝這回肯定又要給那兒子擦屁股收拾殘局了,拿著柴刀的大漢臉色尤其難看,張大嘴就差沒把滿腔髒話噴出去。
  
  就在這個時候,水銀忽然上前,一把搶過大漢手中柴刀,扭過頭去毫不猶豫揮起砍下——
  
  這是一把很鋒利的柴刀,所以這一刀下去,劉貴生那好大一顆的腦袋飛出去,咕嚕嚕滾落在地,鮮血濺了老高,水銀的手上臉上都濺上不少血。
  
  場上頓時鴉雀無聲,一時只能聽見風沙襲地的沙沙聲響,所有剛才高呼著的人都睜大眼睛看向臺上拿刀的女人。她、她剛才竟然親手砍死了最寶貝的兒子?!
  
  別說是劉貴生,就是原本的李藍枝在這裡,水銀也想一刀砍死她。
  
  看也不看劉貴生那失去了腦袋的屍體,水銀轉過身來,抬手擦了一下臉上的血,聲音不高不低道︰「我是一個女人,沒讀過多少書,但我也知道家國大義,這並不是男人們的事,在這種時候並不分男女,每一個人都應該團結起來,為保衛我們的家園而奮鬥。」
  
  「我是一個母親,是劉家的媳婦,但是在這之前,我還是一個人,一個有良知有道德的人,我不能自私地因為劉貴生是我的兒子就包庇他。」
  
  「他既然做了錯事,應該得到懲罰,今天我親自動手,不僅是為了給鄉親們一個交待,也是為了給劉家祖宗們一個交待,我們劉家不能出這種敗壞門楣的不孝子孫!當眾殺了他償命,這就是我的義和孝!」
  
  水銀神情嚴肅而認真,半邊身子都是剛才濺上的血,格外令人動容,台下眾人終於回過神來,不由得大聲為她叫好。
  
  「好!這才是真正的有情有義有擔當!」
  
  「藍枝嫂子,你做得對!這樣的人就該殺!」
  
  演戲,她確實演了,只是沒有按照系統的劇本演。水銀在腦內平靜地對系統說︰[系統,你有本事就自己演,沒本事就看著我演]
  
  她把刀遞回給那大漢,「真是不好意思啊牛哥,髒了你的刀。」
  
  牛哥雖然是個看上去很凶的大漢,但他還真沒殺過人,要讓他拿刀動手殺人他不一定下得去手,現在看著面前這個溫溫柔柔好說話的李藍枝眼都不眨殺了個人,他不由得心裡生出一股敬畏,連連擺手,「不礙事不礙事,我回去拿水洗洗就好。」
  
  雙手小心地接過了那把帶血的刀。
  
  眾人聚在這裡就是為了讓劉貴生死,如今人死了,雖然換了個方式,但畢竟是死了,當下有人問道︰「那他這屍體?」
  
  場下有死了親人的人仍不解恨,怒道︰「就這麼乾脆地死,便宜他了!把他的屍體丟到城外讓野獸吃了!」
  
  也有人顧及到李藍枝,嘆道︰「藍枝都親自動手了,這事就過去吧,還是讓她把屍體帶回去。」
  
  先前說話那人不太情願,可李藍枝人實在太好,她也不好完全不給面子,只能閉嘴不吭聲。
  
  水銀卻說︰「不,還是把他的屍體掛到城外示眾。我希望能以貴生的事跡警示後來人,讓大家以他為鑒,再不犯這種錯誤,這也算是貴生在這世界上的最後一點價值了。」
  
  眾人於是又感嘆了一番李藍枝大義滅親,是個有血性有膽魄的女人。
  
  「從前還真沒看出來啊。」
  
  劉貴生的屍體被掛在了牆頭,像一個搖晃的破布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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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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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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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正道二

  劉家一共三個人,除了李藍枝和劉貴生,還有一個劉孫氏,也就是李藍枝的婆婆。原本李藍枝還有個女兒,然而幾年前的逃荒途中,因為養不活,女兒就被婆婆劉孫氏給扔在了路上。
  
  劉孫氏和原主李藍枝一樣,是個對劉貴生愛如珍寶的女人,每天喊著他心肝肉,見不得他有一星半點的不好。這回劉貴生犯下大錯,劉孫氏給嚇病了,臥床不起,只趕著李藍枝去救孫子,如今正在家中殷殷等著寶貝孫子平安歸去。
  
  水銀雖然沒有看到後續發展劇情,但只看前情,她都知道這位劉孫氏是個什麼樣的人,畢竟這樣的婆婆她之前幾個故事不是沒見過,她們都有共同的特質,而這個特質是時代賦予她們的疤痕。
  
  因為只有男人才能撐起一個家,只有勞動力才能保證她們存活,因為有男人在她們就可以免去很多騷擾,所以她們把家中的男人看得比其他任何事都重要,甚至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這樣天然的階級慢慢延續,就成為了寫在人心裡的默認規則,進而又衍生出了各種進一步劃分地位的規矩。
  
  她們都是被套進這套規則裡的人。一個人的行為往往要放在當下的時代去看,不管是劉孫氏還是李藍枝,都是這個時代裡很常見的女性形象。
  
  「藍枝嫂子啊,你回去之後怎麼跟你婆婆交代啊?」和水銀同路回去的鄰居知道她家裡的情況,有些替她擔憂。
  
  水銀心裡毫無波動,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沒有辦法,我只能好好和婆婆說,希望她能原諒我。」
  
  鄰居:「要是有什麼事,可千萬要叫我們哪。」
  
  劉孫氏平時對李藍枝非打即罵,這些她們都是清楚的,這次李藍枝親手殺了劉貴生,劉孫氏怕是要把她打死。
  
  水銀謝過鄰居好意,推開院門走進了劉家,並且順手關上了大門,用門栓拴住。
  
  她環顧一圈劉家院子,院子雖然又小又破,但打掃得很乾淨,李藍枝非常能幹,這些年都是在靠她養家,幫人洗衣服縫補東西。院子裡養了雞,正在咯咯叫,這幾隻雞每天下兩到三個雞蛋,一個是給劉貴生吃,剩下的存下來換錢。
  
  聽見院門開合的聲音,屋子裡的劉孫氏喊道:「貴生?貴生哪,是不是你回來了?」
  
  水銀沒回答,先走到院子一角的水缸邊打水洗臉洗手,她身上還全都是劉貴生的血,又黏又腥,不太好受。
  
  許久沒聽見回答,劉孫氏從床上爬起來走出房門。她一眼看見水銀的背影,又沒在院子裡見到劉貴生,大聲而惶急地問道:「我孫子呢,你怎麼沒把他帶回來啊!你這喪門星,趕快把我孫子救回來啊!」
  
  水銀扭頭看了她一眼,臉上的血還沒洗乾淨,水珠混合著紅色一起往下淌。那冷淡的一瞥顯得十分可怖。
  
  劉孫氏尖叫一聲:「血!」
  
  「那是誰的血?貴生呢?貴生呢?!」
  
  水銀充耳不聞,垂著眼睛繼續洗臉,連頭髮上都有血,她不得不拆開辮子,散著頭髮洗髮尾。順手拿過一條曬在竹竿上的布巾擦乾。
  
  劉孫氏朝她撲過去,水銀輕輕鬆鬆躲過了她,露出身上滿是血的褂子和長褲。
  
  「劉貴生死了,我殺的,屍體現在掛在城門口呢。」她忽然笑起來,勾著散開的頭髮,低聲說。
  
  劉孫氏被她這模樣駭到了。李藍枝長得好看,當初兒子死活要娶她,劉孫氏就不滿意,後來兒子死了,李藍枝守了寡,劉孫氏就總覺得她長得好看,肯定不是什麼安生的女人,以後一定會和別的男人勾勾搭搭,給她可憐早死的兒子丟臉,於是一直對她看不順眼,格外苛刻。
  
  此時,見李藍枝散著海藻一樣的黑髮,笑容詭異,半身是血,她有一瞬間感到恐懼,說話都含糊起來,「你是什麼妖怪,你不是李藍枝!你把我孫子怎麼了!」
  
  水銀:「我說了,我把他殺了啊,掛在城門口了,不信你就去看啊。」
  
  劉孫氏一邊胡亂哭嚎著她是鬼上身,面無人色撲到門邊,一路跌跌撞撞往外跑了。
  
  看她這腿腳還算能行,之前怎麼逼著李藍枝去堵槍口呢,她要是自己去,她的寶貝孫子說不定就不會死了。
  
  水銀又把大開的門關上,找到李藍枝的房間去換衣服,換好衣服,順便生火做飯。這李藍枝的身體情況還不錯,就是太餓了,之前砍劉貴生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現在餓的沒有勁。
  
  之前李藍枝捨不得用的油,捨不得吃的蛋,還有劉孫氏藏在自己房間裡的紅糖,簡單做了個糖水蛋墊肚子。
  
  吃完睡覺,至於劉孫氏,和她有什麼關係呢。
  
  劉孫氏一路哭著到城門口,看見寶貝孫子的屍體掛在那飄飄盪盪,當場就嗷一聲暈厥了過去,可惜城門這會兒沒有人經過,她就在那躺了大半天,被雨淋醒了,坐在大雨裡拍著大腿哭得肝腸寸斷,快天黑了才被一個路過的漢子發現,把奄奄一息的她送回去。
  
  水銀已經睡醒,正在清點屋裡的財產,見有人把劉孫氏帶回來,臉上擺出擔心的神情把人讓進來。
  
  「唉,貴生現在死了,孫婆婆肯定難過,你最近看著她一點,別讓她出去亂跑了,要是我沒經過,她怕要在城外過一夜,被山上野獸叼走了怎麼辦。」
  
  這漢子也是之前在台下喊著要燒死劉貴生的人之一,但他對劉孫氏沒有意見,畢竟劉孫氏雖然對李藍枝很苛刻,但對別人非常客氣,大概因為從前家裡富裕過,出手還挺大方,附近領居們大多和她關係不錯。
  
  人就是這樣,對自己好的人就是好人,對自己不好的人就是壞人。對李藍枝來說,劉孫氏丟了她親生的女兒,每日對她惡語相向,無疑是個壞人,但她在別人眼裡又是好人。
  
  水銀笑著把人送走,轉身回去時劉孫氏已經緩過神來,用渾濁仇恨的目光死死瞪著她,「你這個、你這個該死的妖怪!把我孫子還給我!」
  
  水銀:「你的孫子還不了你了,你要是想見他,我可以送你去見。」
  
  她說完就回到李藍枝的屋子裡去休息。
  
  晚上下了很大的雨,雷聲陣陣,水銀忽然驚醒了。她聽到房門處椅子被推動的聲音,李藍枝的房門不能鎖,她睡前就用椅子抵住了,現在那椅子正被人推開。
  
  在雷聲中,椅子移動發出的聲響並不是很大,一個矮小的身影出現在門外,閃電落下來的時候,那影子手裡拿著的刀閃過雪亮的刀光。
  
  是劉孫氏,她半夜拿著刀來推她的房門,肯定不是來給她剃頭的。
  
  她是來殺她。
  
  這有點出乎水銀的預料,她沒想到這樣一個老人敢來殺人,看來劉貴生的死確實讓她感到絕望。
  
  水銀在黑暗裡悄無聲息地坐起來,摸到一邊的褲腰帶,矮著身子緩緩從另一邊轉到門後。
  
  劉孫氏的眼睛和大部分老人一樣,在夜裡幾乎是全盲,只模糊能看到影子,她走路完全沒有聲音,躡手躡腳提著刀走到床邊,身子微微顫抖著,對著那模糊拱起的被子用力剁下去。
  
  溝壑縱橫的老人臉皮上露出獰笑和快意,然而刀子剁下去之後她就一驚,這感覺不對!就在這時,她手上一痛,手裡的刀已經被人踢了出去,脖子也猛地被套住。
  
  「呃——」
  
  劉孫氏想驚恐地大叫,但脖子被緊緊勒住,根本沒辦法叫出聲,她胡亂抬腳踢到了床邊一條凳子,那破碎的喉音和掙紮間弄出的動響,被大雨和雷聲掩蓋。
  
  良久,雷聲止歇。
  
  水銀鬆開手,劉孫氏的屍體滾落在地。
  
  【主要角色劉孫氏死亡】
  
  之前劉貴生死的時候,也有一個系統通知。一般而言,一個世界死了兩個角色,這系統很快就會讓她去到下一個世界,但現在,系統並沒有什麼反應。
  
  她在黑暗中靜立片刻,彎腰把劉孫氏的屍體拖起來,送回了她自己的房間裡,然後解下劉孫氏的褲腰帶,把她的屍體吊起來掛在房樑上。
  
  第二天早上放晴了,多日的陰雲消散,只是天雖然晴了,還有春寒料峭。穿著青灰色舊棉襖的祝大爺,站在門口和人討論昨晚上的雷。
  
  「昨晚上那雷真是嚇死人,門框窗戶都在震。」
  
  「是啊,往年這個時候都沒有這樣的,二月上頭打雷,今年可能要旱哦。」
  
  兩人說著,忽然聽到旁邊的劉家院子裡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兩人嚇了一跳,趕緊跑過去看。
  
  劉孫氏上吊自殺的消息很快傳遍了連城。沒有人覺得奇怪,劉孫氏把孫子當命根子,孫子沒了,她想不開自殺很正常,也沒人懷疑李藍枝,她在連城住了幾年,對待劉孫氏比親娘還親,任打任罵,根本沒人往她殺劉孫氏這方面去想。
  
  簡單辦了葬禮,把劉孫氏葬在城外山上,水銀賣掉了劉家的院子,收拾行囊離開連城。她準備找個沒人認識李藍枝的地方重新安頓,連城太小,城內沒什麼需要做工的地方,她要養活自己找更合適的工作,就得去大一點的地方。
  
  正值戰亂,到處都遭災,連城這一片前不久才被侵略軍給掃刮了一遍,失去家園只能往外逃難的人還不少。水銀獨自一人,帶上武器食物,把自己化妝成滿面蠟黃面生麻子的樣子,順著官道前往南方的梅市。
  
  據說那邊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侵略軍暫時不會往那邊去,因為臨時政府在那邊簽了什麼停戰契約,那裡還駐紮著另兩個國家的軍隊,形勢非常混亂,正是因為這種混亂,才有不少人能在那夾縫下生存。
  
  路上走了兩個月,終於在錢用完之前到達了梅市。
  
  這邊果然熱鬧,只看街上那些車子和衣著光鮮的人群,和她一路上看到的那些戰區好像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來的路上她已經想好要做什麼,她可以幫人算賬記賬之類,這應該是目前她最容易找到的工作,不過在那之前,她還需要先去把頭髮剃成短髮,換上男裝。不然在這個時代,一個女人去應聘,基本上沒人會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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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3 10:05:40 |只看該作者
83、正道三

  許多現代劇裡,常能看到女扮男裝的橋段,那些那些前凸後翹唇紅齒白的美女哪怕穿上男裝,也沒法讓人覺得她們是男人,事實上,這樣的畫面都是影視劇的美化。
  
  在水銀如今所處的這個混亂時代裡,女人和男人其實在外表上是沒有太大差異的。
  
  最後的王朝剛崩塌不久,庶民穿衣用具的習慣遵循著先前的規定,若是走在街上去看,大部分人穿的衣服都是灰撲撲的顏色,很不起眼。
  
  會走在外面的女人們是要出來幹活的,穿的同樣沒什麼花樣——這個時代下的很多女人還沒滿足生的需求,因此對於「美」的追求遠比不上後世。
  
  她們沒有塑形的胸罩,還把胸都緊緊裹在衣服裡,所以身材幾乎都是平板;
  
  她們沒有現代各種繁多的護膚品,不會講究出門要化妝,幾乎全都臉色蠟黃皮膚粗糙;
  
  她們穿的襖子版型和現代改良的那些所謂古裝也不一樣,完全不會露出一絲女性柔美;
  
  她們要承擔繁重的家務,在日復一日的勞作中鍛煉得身體粗壯,並不像現代嬌生慣養的瘦弱女孩子。
  
  除了緊緊梳起來盤在腦後的頭髮,大部分女人和男人沒什麼區別。
  
  或許富人家後宅裡一些女人會稍微更漂亮點,但普通女人過得糙,那滿面風霜的樣子,想假裝成男人真是容易得很。
  
  從前戶籍嚴苛,一般人沒事不會離開家鄉,所以也不會有女人沒事特地扮成男人,現在的混亂局勢,到處都是流離失所的人群,這給了水銀自由發揮的機會。
  
  她剪掉了李藍枝那一頭長髮,換下女人的襖子和褲子,穿上男人的褂子和褲,把腰綁粗,出門招來走街串巷的剃頭挑子,讓那老人綁她把頭髮修一修,修成現在男人們常見的短寸。
  
  舊式老先生和新式讀書人們還在爭論男人該不該剪頭髮,而廣大勞動人民已經開始選擇這種更方便的頭型。
  
  這頭髮一剪,再戴上一頂帽子,水銀看上去就和大街上那些男人沒區別了,給她修頭髮的老師傅還誇她這個小夥子長得俊,看上去像個文化人。
  
  外貌沒有什麼問題,還有聲音。這也不是很打緊,哪一家的婆娘不是每天大嗓門吆喝著說話,所裡李藍枝的聲音原本也不細,水銀特地壓低聲音沉著發聲,壓迫聲帶,說起話來就變得沙啞。
  
  在第二個世界裡,她在一個小型的交響樂團中過了一段時間,有學美聲的人教給了她一些變聲的技巧,怎麼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更細,或者更粗,來梅市的這段路途中,她就一直在練習,現在說起話來更自然。
  
  準備工作做得充分,找工作的事就更加靠譜。在第六個世界裡,她學會算賬看賬本,還學會了一手好毛筆字,對於現在的她來說,這就是她能謀生的手段和資本。
  
  這個時候讀書人還不是很多,能寫會算的更少,像水銀這樣的人能稱一聲人才,因此她很快在一家銀樓找到了工作,待遇算是不錯,這家掌櫃姓田,人比較厚道,還包了她的吃住。
  
  他們家院子在不遠的一條街上,很多屋子隔出來的空房。水銀自稱是家鄉遭災逃荒過來的,以前家裡小有積蓄,不過現在家裡人都沒了,她一個人想找個棲身之所,田掌櫃的就給她分了一間隔開的屋子,還讓家裡的長工幫她搬家什安頓下來。
  
  也許是因為對她那一手好字非常喜歡,田掌櫃對她的態度特別好。尤其是在水銀工作上手之後,發覺她的能幹,田掌櫃對她就更高看一眼了,還準備給她提高工錢,連端午都邀她去家中和他一家人一起吃飯。
  
  水銀一開始沒想到別的地方,只當田掌櫃天生是個熱情的人,結果端午去他家吃飯,看見他兩個女兒和田夫人。
  
  「我和夫人只生了兩個女兒,這把年紀了,大概也沒有兒子了,我就希望以後能給女兒找個上門女婿。」田掌櫃笑眯眯地說,看她的目光格外熱烈。田夫人看她的目光,也好像是看女婿,還是越看越滿意的那種。
  
  水銀︰「……」
  
  她喝了杯黃酒壓驚。
  
  這她是真沒想到這茬,好在田小姐對她似乎不太滿意。田二小姐才幾歲,吃著蜜豆粽子好奇地瞧她。田大小姐則偷瞄她一陣,悄聲和母親說︰「長得矮了點。」
  
  李藍枝的身高在女人裡算是不矮,但在男人堆裡就稍顯矮了些。
  
  「歲數也比我大好些呢。」田大小姐才十八,水銀如今這身體二十九。
  
  水銀就當自己沒聽見,也不知道這件事,照舊在銀樓裡做工。銀樓裡人不是很多,除了一個大掌櫃一個小掌櫃,一個老賬房帶她,還有就是兩個跑腿的堂倌。
  
  生意不好不壞,每日也有些客人。
  
  「你們這裡收不收銀簪子?」這日來了個十歲左右的女孩子,頭髮很少,在腦後綁了一個揪揪,青灰色的襖子不合身,有些顯小了,腳上一雙磨損厲害的黑布鞋。
  
  她趴在櫃臺上,往他們後面的櫃子上張望,眼睛很亮,散發著一種油滑的精光,這是有些小聰明的人在市井中摸爬滾打久了,自然而然帶上的氣質。
  
  守櫃台的小夥計看是個這麼大的小姑娘,衣服也破,都沒什麼興致招呼,隨口回答了句︰「收啊,你有銀簪子?」
  
  小姑娘換了個姿勢趴在櫃臺上,伸長腦袋問他︰「你們這公道吧?可不能騙我一個小姑娘!」
  
  夥計笑了,「我還能逗你,東西拿來瞧瞧?」
  
  小姑娘這才把藏在懷裡的簪子拿出來。是個很普通的銀簪,旁邊的小掌櫃拿了看了兩眼就說︰「這是銅鍍銀,賣不上價。」
  
  小姑娘沒想到,瞪著眼睛低罵了一句「窮鬼,裝得有錢,送個簪子都是銅!」也不知道是在說誰。
  
  她顯得很不高興,一把從櫃臺上搶過簪子,扭頭就跑了。
  
  水銀在一邊算賬,原本沒注意這小女孩,是小掌櫃和夥計說起她的名字,她才覺得耳熟。
  
  「剛才那小姑娘,你不知道她是哪的吧?」小掌櫃笑容有些微妙,「我以前去弄街裡見過她,在四兒媽媽那裡。」
  
  夥計長哦了一聲,露出男人都懂的心鄰神會。
  
  弄街裡這個地方,用更通俗的稱呼,就是紅燈區,裡面有很多窯子。
  
  「嘿嘿,我還記得呢,那小姑娘好像是叫來金,一個小姑娘叫這名字,也是奇怪。」小掌櫃靠著櫃台搖頭︰「看上去連十二歲都沒有,可能還要過兩年才開始賣呢,臉盤子長得還是蠻好看的嘛,等長開點可能就更好了。」
  
  幾個大男人在這裡,他們說話也沒什麼顧忌,小掌櫃炫耀地談起自己去逛窯子的事,夥計沒錢去逛窯子,聞言只羨慕地問他哪些姑娘長得好。
  
  水銀聽到來金這個名字,寫字的動作一頓。
  
  李藍枝那個被婆婆劉孫氏丟棄的親生女兒,就叫來金,難道這麼巧合,剛巧就踫上她了?
  
  李藍枝十八歲嫁到劉家,要是按照這個時間算,年齡也大致是合得上的。
  
  就在這時,她腦子裡忽然出現一段劇情。
  
  那是關於剛才那個小女孩來金的。她再過幾年就出落得很好看了,是弄街裡有名的潑辣美人,後來攀上了一個有錢人九爺。九爺是個和侵略軍有交易,和他們保持了良好關係的大商人,也就是個抗戰劇裡常見的大漢奸。
  
  來金跟著他,也做起了漢奸,她因為從小生活在窯子裡,深知錢的重要性,所以格外貪財,在九爺那裡撈了不少錢。後來侵略軍撤退梅市的時候,九爺跟著他們跑了,又厭煩了來金的貪得無厭,扔下了她。
  
  梅市被起義軍佔領,從前那些作威作福欺壓百姓大肆斂財的漢奸都被拖出來洩憤,來金就是其中一個。
  
  最有趣的是,當時李藍枝和劉孫氏以及劉貴生都在梅市,她知道那是自己的女兒,但她沒有去認她,覺得她做的事給自己這個當媽的丟臉了,所以她感到很羞愧。直到大家要打死來金的時候,她才站到狼狽的女兒面前表露了身份,痛苦地望著她,發表了一通痛心疾首的感言,大致是「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母親對你很失望」之類。
  
  然後她就和其他人一起,打死了這個漢奸,還被人誇大義滅親,無私偉大。李藍枝那個時候渾然忘了之前自己拼死救下的兒子劉貴生,也是個該被打死的大漢奸了。
  
  看著原劇情裡李藍枝跟隨眾人一起打死壞人女兒後,被大家誇獎敬佩的描寫,水銀感到既荒唐又可笑。
  
  「男人嘛,有哪個男人不愛逛窯子的,不逛的不是因為多愛家裡婆娘,只是因為沒錢。瞧咱們掌櫃的,不也偶爾去弄街裡嘗個鮮嗎,十幾年吃一道菜,再好吃也要膩啊,是不是這個理。」小掌櫃說得唾沫橫飛,見新來的小賬房不吭聲,忍不住招呼他。
  
  「誒,李銀哪,你來咱們梅市沒多久,還沒見識過弄街裡吧,下次找個時間咱們一起去,我帶你去認認門啊。」
  
  水銀化名李銀,聞言笑道︰「我就不去了,我要存錢置辦家業,還想娶個老婆呢,可沒錢逛窯子。」
  
  下工回去的路上,她路過一個菜市街口,不由自主想起了今天腦子裡出現的那個劇情,來金幾年後就是在這裡被眾人打死了。
  
  正想著,她就瞧見來金提著個籃子從菜市裡走出來,她大概是來買菜。街邊有孩子好像認識她,朝她扔小石頭,笑著用俚語喊了些什麼,具體意思不好說,總之是罵人的,不是什麼好話。
  
  來金馬上就停下來了,左右看看,忽然把籃子放下,提起一戶人家放在外面的尿桶,小旋風一般氣勢洶洶衝到那兩個罵人的小男孩面前,把渾濁散發異味的尿水潑了他們一身。
  
  然後她飛快丟下尿桶跑了,提著那麼重一個菜籃子,還回頭大聲嘲笑做鬼臉,特別囂張。
  
  恰好看到這一幕的水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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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3 10:05:53 |只看該作者
84、正道四

  水銀沒準備去管那個叫來金的小女孩,她是李藍枝的女兒,不是她的,她對這個小女孩並沒有責任。被迫成為李藍枝也就算了,要是還得主動去承擔屬於別人的責任和人生,豈不是自找罪受。
  
  況且,這世上的可憐人那麼多,也不止那小姑娘一個。她先前一路上從連城過來,看到了太多活不下去賣兒賣女的人,可憐的孤兒更是遍地都是。世間千萬種苦痛,小姑娘未必嘗到了萬一,何須她一個外人多事。
  
  她雖然並不準備多事,但畢竟認識了她,銀樓這邊和弄街裡又隔得不遠,就偶爾能看到來金的身影。
  
  一般而言那些做皮肉生意的大多是在十二三歲開始開門子,來金如今還沒到年紀,就在媽媽和阿姨姐姐那裡做些雜事被她們管教,幫人做飯洗衣跑腿逗趣,什麼都要做。她看上去在那裡過了好幾年了,非常習慣於所處的環境。
  
  水銀見過一次來金被個女人拽著頭髮和耳朵,拎在街上罵,好像是說她把衣服給洗破了。換成一般的小女孩,這會兒肯定要哭,但來金不,她嬉皮笑臉,一邊浮誇地哎喲喲大聲叫喚,一邊胡亂喊些討好的話,特意做出怪模怪樣的滑稽表情,把那女人逗笑了。
  
  女人一腳踹上她屁股,把她踹到地上滾了兩圈,這就消了氣,把事情翻篇。水銀見來金前腳腆著笑臉把那女人哄走,後腳就拍著衣服上的泥土,在牆根大罵那女人爛屁股。臉倒是變得快。
  
  這樣一個小女孩,以後會長成社會意義上的「好人」還是「壞人」不好說,但她一定是會讓自己在當下環境裡過得更好的人。
  
  水銀在梅市過了大半年,手裡已經小有積蓄,銀樓裡那個老賬房辭工不做回家養老了,銀樓裡就沒有請其他賬房,田掌櫃見她賬目做的清楚明白,記性又好,誇了她好幾次,又給她提了工錢,希望她一直能在這裡做下去。
  
  水銀懷疑他可能還沒放棄讓她做上門女婿的打算,一早就讓她小年下去他家裡吃個飯。她拒絕了,並且主動要求加班。
  
  銀樓每到年節,都是最忙的時候,有很多事要做,水銀晚上在樓裡做賬目忙到很晚。
  
  冬日裡的夜晚很冷,天也黑得很早,這個時候人們晚上沒什麼消遣,早早就窩在家裡睡了,所以入夜後就沒什麼人。
  
  水銀關上銀樓的門,提著一盞夜燈踏著夜色回去,燈那一點搖曳的光照不亮多大地方,她乾脆沒有點。今夜的光線並不暗,四周的積雪反射出光芒,足夠她看清楚道路。
  
  快過弄街裡附近一條街的時候,她聽到了一陣罵聲。
  
  「是不是你偷的?你說!」
  
  「不是我啊姐姐,真的不是我!」
  
  「不是你還有誰,天天一雙眼睛就往我頭上手上看,見到點好東西就移不開眼,手腳不乾不淨,今天偷我一個鐲子,明天是不是還要偷我私房錢?!」
  
  「我真的沒有啊,我今天只進了一次你的房間,是去拿髒衣服出來洗的……」
  
  「你還撒謊!你趕緊把你偷的東西拿出來!不然你就給我在這跪一晚上!」
  
  說話的姑娘瞧著還十分的年輕,才十七八歲的模樣,她正提著一個水盆站在屋簷下大罵,而在她跟前雪地裡跪著的人是來金。她渾身濕透了,頭髮上還在往下滴水,整個人顫抖著,聲音又細又抖。
  
  「我是真的沒有啊六姐姐,我真的沒騙人,今天除了我,還有幾個姐姐也去過你的房間的。」
  
  「住嘴,難道其他人會貪我一個鐲子?咱們這裡就你眼皮子淺又貪錢。」
  
  來金帶著哭音解釋,「可是我真沒拿,我要是拿了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對著老天爺對著地母娘娘發誓,你信我吧六姐姐!」
  
  姑娘冷笑一聲,一轉身就進屋了︰「看來你還不知錯,什麼時候肯承認了,什麼時候再起來吧。」
  
  她走了,就剩下來金跪在冰天雪地的黑夜裡。
  
  水銀站在街口看了一會兒,瞧到這裡,心想︰真是個小可憐受難記。
  
  忽然,她見到來金從地上爬起來,像是觸電一樣在原地蹦了一陣,擺出了無聲的罵人手勢,然後搓著手一貓腰鑽進了隔壁亮燈的一道門。
  
  果然沒有乖乖受罰。
  
  水銀不自覺露出一個笑容。
  
  第二天早上她經過附近,又聽到了一陣高喊叫罵,來金被昨晚那姑娘攆得滿街跑,大哭大叫不知道有多熱鬧,那姑娘喊著要打斷她的腿。
  
  下午去菜場附近準備買隻鴨子回去改善一下伙食,水銀又見到了來金,仍然是提著那個菜籃,走路一瘸一拐,想來上午確實是被打了。
  
  但是被打成這個樣子,她還是硬氣牛逼,蹲在菜場一個攤前和攤主磨了半天嘴,終於心滿意足得了額外贈送的兩根蔥。
  
  路過人家屋門口,看見早有舊怨的那個男孩子,非得朝他扮鬼臉挑釁,那孩子果不其然也跳起來罵她,來金瘸著腿還不肯服輸,上前踢飛了一大片雪砸了那孩子一臉,看那孩子喊著娘哭著跑進屋裡了,她幸災樂禍地大笑,一瘸一拐也逃得飛快。
  
  是個精力旺盛的瘦猴。
  
  之後有些天水銀沒有見過她。她平時恰好撞見來金,有興致的時候就多看兩眼,但不會特意去找,所以她也不清楚來金發生了什麼,還是小掌櫃和夥計聊天,說起弄街裡,她才知道來金的情況。
  
  「那個小姑娘來金,她死了?」水銀驚訝地問道。
  
  見店裡這位斯文人難得搭話,小掌櫃來了勁兒,放下茶壺和她嘮,「是啊,怎麼,李銀你認識這小姑娘?」
  
  水銀︰「之前見過,前些天看著還好端端的人,這是怎麼死的?」
  
  來金在劇情裡是幾年後才死的,現在怎麼會死得這麼突然?
  
  小掌櫃擺擺手︰「我也不知道現在人有沒有死,不過我昨晚上才從四姐那裡過了夜,聽她說那小姑娘病得厲害,眼睛都睜不開,身上還發臭,家裡媽媽說人死在屋裡不好,今天要把她丟到義所裡去,嗨,你還不知道嗎,人進了義所不就差不多跟死沒區別了。」
  
  這個時候窮人生病都很少延醫問藥,大多是自己熬著,熬得過去也就能活,熬不過去就死了,畢竟很多時候就算吃了藥病也不能好,哪個窮人家也不願意浪費錢。來金在的那地方,更是不用說,哪會給她請大夫。
  
  義所就是放屍體的地方,梅市有這麼多人住著,屍體不能亂丟,死在街上的乞丐,或者沒人管的人,差一口氣了,都會被抬到那裡,沒多久咽了氣,會被統一拉到城外一座山上埋了。
  
  一個不熟的小姑娘的生死,只是工作之餘的一點談資罷了,唏噓兩句也就沒了,小掌櫃聊了幾句來金,很快又說起自己昨晚和四姐的那些香艷床事,這個話題顯然比之前那個更受歡迎,兩個夥計圍在他身邊聽得津津有味。
  
  水銀對他們的黃色笑話沒什麼想法,她想了一會兒來金,倒了杯熱茶喝了,繼續工作。
  
  她不是救苦救難救世的菩薩,沒辦法為別人的人生負責,她能做的只有讓自己活著,能守住的,也就只有自己眼前這一方小小的天地而已。
  
  ……可是,話雖如此。
  
  她還是在下工後走進了弄街裡。
  
  「來金?那小丫頭就剩一口氣了,我們剛準備把她送走,你要是想要,隨便給幾個錢就行,但我可說好了,要是死了我們也不退錢的,屍體也不能給我們送回來。」
  
  水銀就這樣把來金抱了回去。
  
  她是發燒了,高燒,腿上的傷發炎潰爛,要不是這個天氣,估計早死了。她一路上走回去,來金半點反應都沒有,水銀有一陣沒聽到她呼吸,還以為她已經死了,在她脖子上摸了一會兒才確認還有氣。
  
  陷入絕境的人,往往越是祈求著別人幫助,就越是沒人會幫,水銀回想自己陷入絕望和痛苦的時候,從沒有人來救她,所以她向來覺得世間事就是這樣,各過各的,不要去插手別人的事。
  
  她不喜歡救人,也不喜歡麻煩,但人一生中,有些時候就是會有一些突然的衝動,讓人做出和自己習慣不同的事。大概也是經歷太多了,多少會有些改變。
  
  人都帶回來了,半途而廢不是她的風格。
  
  她在先前的某一個世界學過醫學相關,然而還沒畢業,上手實操很少,又有些年沒接觸過,手生得很,如今手上什麼工具藥物都沒有,只好先做個簡單的急救,再給她抓點藥吃,希望她能熬過這一場了。
  
  也許真是劇情的慣性,來金命不該絕,過了幾天她退燒了,人也清醒過來。
  
  「所以,你把我買回來了?用了多少錢啊?」來金第一反應就是問這個。
  
  水銀看她一眼,比了個手勢。
  
  來金罵了一句髒話,「這麼少?真是便宜你了!要是再過兩年我就不是這個價了,起碼翻一百倍你知道吧?」
  
  她剛醒,一開始罵人就顯露出別樣的生命力,完全不像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差點沒回來的病人。
  
  她躺在床上懷疑地盯了水銀好一會兒後試探著問︰「你把我買回來,是要我給你做童養媳吧?」
  
  來金看過不少這種事,沒錢的男人就喜歡買個小女孩養著,還小的時候可以給家裡幹活,養大了直接當婆娘,便宜得很。
  
  水銀猝不及防間被嗆住了,放下杯子,神情復雜地看了胡言亂語的小女孩一眼。
  
  水銀︰「我不喜歡小女孩,也不想娶老婆。」
  
  來金那原本藏著忐忑的小眼神立馬安定了不少,白慘慘的小臉上也露出點輕鬆,隨口胡說八道︰「那你沒事買我幹嘛,難不成你是我爹啊。」
  
  水銀︰「……」
  
  水銀︰「話這麼多,你好了是吧?好了就回你自己那裡去,我不管。」
  
  來金一愣,馬上捲著被子大聲︰「那不行!我都離開那破地方了,誰還想去舔那群老女人的爛屁股!」
  
  「大爺你別看我年紀小,我可能幹了,買我你不吃虧的!我給你打工嘛,看大爺你長得俊,一看就和我們這些人不一樣,像個讀書人,這年頭哪個讀書人家裡沒伺候的丫頭,我可以伺候你呀,管吃管住就行了,我很好養活的!」
  
  一張小嘴叭叭的,不知道怎麼那麼能說,半點不怕生。
  
  水銀捏了捏鼻樑︰「你以後能別說爛屁股這個詞嗎?」
  
  來金滿口答應,「行行行,大爺不讓我說我就不說,你們讀書人都講究嘛,我懂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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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3 10:06:05 |只看該作者
85、正道五

  「我這病都好的差不多了,能不吃藥嗎?」來金對著藥瞪眼睛。
  
  她既怕苦又心疼買藥的錢,生怕這買藥錢之後水銀要和她算賬,讓她還,她哪裡還得起。
  
  水銀把她這點小心思摸得清清楚楚,聞言只說︰「藥錢不需要你付,算是我貼補的。你可想好了,機會就這麼一次,多喝幾帖藥,你就是賺了。」
  
  來金一想,對啊!免費的藥,不喝白不喝,喝的越多她不就賺到越多!於是她喜滋滋地端起藥碗,連苦也不怕了,感覺像喝甜水似得有滋有味。
  
  水銀︰這個智商,真不愧是李藍枝親生的女兒。
  
  病好起來的來金格外有好奇心,追著她問︰「所以,你都不認識我,為什麼會特地去救我呢?」
  
  水銀第一次過上回來後就有熱飯菜等著的日子,也沒什麼表示,坐在桌前喝了碗熱湯,暖了暖手,才淡淡地回答她︰「我做事向來隨心,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問因由後果。」
  
  來金吐了吐舌頭,故意說︰「我今天出去買菜的時候,聽到一些人說你閒話了,說你救我這種人回來,不是個正經人……誒大爺你都不生氣啊?」
  
  水銀聽出來她話裡試探的意思了,她是想問她會不會因為這些流言蜚語,一怒之下把她丟了。
  
  年紀不大,心眼不小。
  
  「我的意志不為任何人的想法左右,我想做的事,任何人阻止都沒用,我不想做的事,任何人都不能讓我去做。」
  
  來金愣了一會兒後,忽然大人般長長嘆息一聲,「唉,我也好想這樣啊,如果我有很多很多錢,肯定也能跟你一樣腰桿挺直!」
  
  水銀很清楚,這個在原劇情裡貪婪撈錢永不滿足的女人之所以那麼愛錢,是因為她困苦的童年,沒有經歷過窮困的人,真的沒有辦法理解人對於錢的執念。與其說她在尋求的是錢,不如說她尋求的是安穩的生活和尊嚴。
  
  她從小所生長的環境,讓她迫切地想要能掌控自己的命運,想要成為能被人看得起的人。
  
  在這一點上,水銀覺得她和自己是有相似之處的。
  
  「喜歡錢沒什麼不對,錢這個字雖然有些人覺得談起就是庸俗,但實際上它確實就是必不可少的東西,它能讓你脫離當前困境,讓人能活的至少像個人樣。」水銀說道。
  
  聽到她這麼說,來金驚訝得不行,瞧著她眼睛都瞪圓了,「我還以為你們這種的,都不好談錢的!」
  
  水銀︰「有什麼不好談,要是我沒錢,我哪能坐在這裡喝著熱湯吃著有油水的菜,穿著保暖的棉衣用著木炭,我要是餓得要死冷得要死了,哪還能在這和你談錢不錢的。」
  
  來金一雙眼睛都笑瞇起來,「嗨呀,原來咱們都一樣嘛!」
  
  水銀︰「只不過,在滿足了生活需求之後,再多的錢也只是數字的增加而已,人在吃喝無憂後就會開始想要追求其他東西,名氣或者理想之類,你有想要的嗎。」
  
  來金老實說︰「我不知道,我現在就想要很多錢,其他都不想。不然等我有很多錢了,我們再說這個問題?」
  
  水銀本來就是隨意閒聊,聞言也沒說什麼,來金卻忽然笑嘻嘻道︰「既然這樣,你教教我怎麼賺錢吧?等我賺到錢了,就知道答案了嘛!」
  
  水銀唔了一聲,「行哪。」
  
  來金︰「啊?」她只是隨口說的,怎麼還真答應了?
  
  「你說真的?!」來金猛地跳起來問。
  
  水銀︰「你幫我幹活,我會給你算工錢。」
  
  來金︰「嘿嘿嘿大爺你人真好,來來來,您吃這個肉,可香了!」
  
  水銀一筷子擋住她的獻殷勤,「但是,你得讓我滿意,譬如這個做飯,你做的菜味道差了些,我不滿意。」
  
  來金︰「我們都是這樣吃的怎麼就……」
  
  水銀︰「你要是能做出讓我滿意的菜,這個就給你了。」
  
  她從袖袋裡掏出一小塊銀子放在桌上,這個數絕不算少了,至少來金從沒有過這麼多的錢,她一下子就雙眼放光,「說話算話,你不能反悔!」
  
  從此以後,來金就有事做了,她每天花在菜場的時間更多,貨比三家,一定要挑味道最好的菜,然後買菜的時候和人嘮嗑,詢問那些大嫂子大媽們怎麼做菜,有人不愛搭理她她也不在乎,對她惡言惡語的,她能叉著腰和人大罵三百回合,言語和善的,她一張甜嘴把人哄得心花怒放。
  
  水銀不怎麼管她,來金也不是個需要別人管的性子。
  
  「我想去酒樓裡學廚藝,你覺得怎麼樣?」多次嘗試都沒能得到水銀一個好字的來金忍不住和她提起。
  
  水銀︰「可以。」
  
  來金眼神暗示︰「可是人家不肯要我啊。」
  
  水銀︰「哦。」
  
  來金要是有尾巴,這會兒一定搖起來了,殷勤地端茶遞水︰「你看,你比我厲害這麼多,不然你給我想個辦法送我去酒樓學廚藝,我要是賺到工錢,跟你分怎麼樣?」她對自己想到的這個辦法感到驕傲不已,既能學到手藝又能賺錢,等她學到了手藝,還能賺水銀手裡的銀子!
  
  水銀似笑非笑看她,仍是答應了。
  
  大部分酒樓都不肯收下這麼個女娃娃當學徒,但水銀找到了個有廚娘的小酒樓,送了銀子和人商量好,把來金安排了進去。
  
  「從今天開始,好好賺錢吧。」水銀把來金領到酒樓,也不管她能不能做好。來金這個人的性子,她這一兩個月已經觀察得很仔細,她相信她會抓住這個機會。
  
  很多時候,自己不肯去努力抓住機會,別人怎麼幫助都是沒用的。水銀願意給她提供一點機會,幫助她擺脫原劇情裡的死亡命運,但不會事事都為她安排好。
  
  「什麼?怎麼還要學寫字認字?」來金撓著胳膊不太樂意,又不敢得罪衣食父母,只嘴裡嘟囔︰「別人都不會,我幹嘛要會這個,又沒什麼用,浪費時間。」
  
  水銀乾脆回答︰「好,那就不教了。」好像提起這個的人根本不是她,完全沒有再勸勸的意思。
  
  這樣一來,來金反而好像是錯過了什麼大好機會一樣睡都睡不著,想了一晚上,第二天旁敲側擊去問別人請一個教寫字的先生要多少錢。到了晚上水銀下工回去,就看到來金使出渾身解數做好的飯菜。
  
  「嘿嘿嘿,我想了一下,覺得認字很有必要,你是一番好意嘛我也不能不知好歹,所以你還是教我寫字吧?」來金不知道還從哪摸來了一瓶小酒,給她倒了一杯。
  
  水銀卻不肯輕易答應了,不動聲色道︰「你不是不想學嗎,剛好我也忙,之前只是隨口一說,就算了吧。」
  
  來金更是深覺後悔,覺得自己錯過了機會,又是拱手作揖,又是胡言亂語好一通亂誇,總算哄得水銀鬆口答應下來。
  
  水銀︰「先說好,你要是學不出什麼名堂,我就不教了,懶得費這個事。」
  
  來金︰「學學學!我肯定好好學!」
  
  她這個性子,水銀也是摸得透透的,得要什麼在她跟前吊著她才肯下死力氣去努力,送上門去的她覺得便宜,不給她了她就知道珍惜了。
  
  有來金在身邊,除了日子更熱鬧,沒有之前無聊之外,還有個好處就是,田掌櫃再也不拿那種看女婿的目光看她了。不好之處也有,那就是小掌櫃他們都挪揄她這是平白撿了個女兒回來養——先前他們說的是撿了個小媳婦回來,後來看她教孩子寫字,送她去學廚藝,慢慢就改了口。
  
  人家養小媳婦都是關在家裡不給人看,處處要管教好,什麼活兒都要幹的,哪像她這樣完全不管,任由人在大街上到處亂竄,簡直就是放養,男人帶孩子都這個樣。
  
  常有些閒言碎語,水銀不在意,來金更不在意,因為她知道了水銀是個女人。
  
  她們在一起生活這麼久,抬頭不見低頭見,水銀再小心也會被發現不對,更何況她根本就沒遮掩,所以一早來金就知道她是個女人。她知道了也不聲張,還小心翼翼為她隱瞞著,水銀這身體偶爾痛經嚴重,用過的月經帶沒洗,來金還曾默默給她洗了收好。
  
  她們一直有默契的不提這件事,不過來金是在知道她是女人之後,才徹底大膽放鬆地和她親近——因為她在那種地方長大,天然就對男人有一種警惕,水銀是個女人讓她感到安心,她不再擔心水銀對她好是因為心懷不軌。
  
  在酒樓裡做了差不多一年學徒,來金終於能做出讓水銀誇一句不錯的菜,也終於如願拿到了那一塊銀子,喜滋滋了好幾天。
  
  水銀老聽她念叨說什麼想買好看的衣服,想買頭繩髮簪鐲子,想買這個想買那個,但幾天過去也沒見她真買。
  
  「怎麼,都有錢了也不買,這麼摳門哪?」水銀和她開玩笑。
  
  誰知來金看她一眼,神神秘秘說︰「那錢我另有用的。」
  
  什麼用?
  
  哪怕是水銀都沒想到,這個用處是請她吃飯。來金這個小氣財迷,竟然在過年前,找了一家還挺出名的酒樓請她吃了一頓飯,雖然只叫了兩個菜,但她捨得把錢花在她身上,叫水銀吃了一驚。
  
  「我雖然年紀小,但我不是傻子,你對我有恩情我都記在心裡。剛好過年,我請你吃飯,也感謝你這些日子對我的照顧,我這輩子從記事開始,還沒有人對我這麼好過。」來金倒了一杯酒,端起來敬她,「你還教我認字,就是我的老師,我敬老師一杯!」
  
  說罷豪邁地一飲而盡。姿態倒是很江湖,但嗆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就怪好笑了。
  
  「咳咳、咳、怎麼這麼辣,難喝!」來金又嫌棄又肉疼,這麼難喝的東西還賣那麼貴,早知道她就不要酒了,直接上茶不是很好嘛,還便宜。
  
  「不會喝酒瞎喝什麼。」水銀自己抿了一口酒,招手讓人送來了米酒,「你要喝就喝這個。」
  
  來金︰「……這個米酒不要我付錢吧?」這裡的東西那麼貴,她可沒錢付了!
  
  水銀︰「這個我付。」
  
  來金這才安安心心喝了,大概又是秉持著喝到就是賺到,她一個人喝了一小瓶米酒。
  
  水銀沒想到,這種又甜度數又低的米酒都能把人喝醉,她把喝醉的小姑娘領回去後,來金就滿屋子蹦,像個皮球一樣沒個消停。
  
  水銀準備洗洗睡了,來金跑過來,抱著她的胳膊,仰頭看她︰「媽,你是我媽嗎?你跟我說真話,你到底是不是我媽?」
  
  水銀愣了下,她不知道來金為什麼會懷疑自己是她媽,她被劉孫氏丟棄的時候應該很小還不記事才是。
  
  來金緊緊抓著她的胳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水銀一時間都不知道這小孩是真醉還是假醉,是不是藉著這個機會問出心底埋藏多時的疑問。她只是如實告訴她︰「我不是你媽。」
  
  來金不知道是失望還是高興,又哭又笑趴在一邊睡了過去,水銀湊近了還能聽到她夢囈一樣咕噥,「不是就好,不是更好,我也不想討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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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發表於 2019-10-3 10:06:17 |只看該作者
86、正道六

  李藍枝長得好看,底子好,水銀如今生活過得好了,養的白嫩了些,出門還要稍微化個妝壓壓膚色,讓皮膚顯得更粗糙。
  
  來金作為李藍枝親生的女兒,長相更是青出於藍,先前在弄街裡被磋磨著,沒吃沒喝年紀又小沒長開,瞧著還沒那麼打眼,如今在水銀身邊過得好了,氣色也好,還在酒樓學手藝,被後廚幾個廚娘餵得珠圓玉潤,再加上年紀一日大過一日,漸漸就顯露出過人的美貌來。
  
  等到過了幾年,來金十五六歲的時候,已經是個水靈靈的美麗少女,臉龐明艷,頭髮烏黑,腰肢纖細,哪怕是沒什麼花樣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都和別人不一樣。
  
  如今來金再往菜場附近經過,從前那個常對她惡言相向的男孩子,再也不會罵她了,反而是每次見她經過都要紅著臉殷殷看幾眼,被她罵了也不還嘴,還討好地想和她多說幾句話。
  
  來金膩味死了他,瞧見他就翻白眼,理都不理直接快步跑過去。
  
  她是個潑辣的性子,菜場和街上到處是些流子混子,踫上好看的姑娘上街就要出言調戲,來金從不和其他害羞的小姑娘一樣,誰讓她不爽了,她一張嘴就是罵,隨身還帶磨尖的鐵條子,搞得那些混球也不敢動手動腳,只能過過嘴癮,但嘴上根本沒人能說得過來金。
  
  水銀如今三十多歲,她向來心態好穩得住,生活又講究,看上去竟然比二十幾歲操勞過度的李藍枝更顯年輕,她在銀樓幾年,賬目從來算的又好又快,沒有出過錯,前些年還和小掌櫃學金銀器的辨認,如今小有心得,常幫忙掌眼。
  
  長相好氣質佳,穿一身長袍身形挺拔,再戴一副眼鏡,就是位俊俏書生,在歪瓜裂棗的夥計們和年紀又大又油膩的掌櫃中間,水銀就像是夜晚的燈火一樣顯眼,那些來銀樓的大姑娘小媳婦都愛往她跟前來,做生意的時候也好多和她說兩句話。
  
  因此銀樓這兩年大半的生意都是她做成的,田掌櫃已經考慮著年底等小掌櫃退了,就提拔她做個小掌櫃。
  
  和往日一般,她照例端著茶缸在位置上坐了,提筆練了兩幅字,等著客人上門,門口潑水掃灑的夥計忽然跑進來,吆喝道︰「哎喲不好了,李先生你可快去看看吧,聽說悅客樓那邊來金和人打起來了!」
  
  悅客樓就是來金工作的那酒樓,地方不大,和銀樓隔著也不遠。
  
  水銀去到那邊的時候,來金正站在台階上叉著腰和人對罵,把台階下一個年輕婦人氣的滿面通紅。
  
  那婦人也顧不得周圍的圍觀人群了,張口尖叫︰「你這個騷蹄子,每天打扮得花裡胡哨在我家那口子面前轉悠,不是故意勾引他是怎麼樣!」
  
  「誰不知道你是弄街裡出來的,能是什麼好東西,還有你那個師父,跟你無親無故,養了你幾年,誰知道你們是不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關係,你要不要臉,勾搭比自己年紀大的男人勾搭上癮了是吧!勾了一個還不夠又跑來勾我家男人!」
  
  來金先前還只是和她對罵,聽她說起水銀,立即怒了,搶過一個看熱鬧堂倌手裡的掃帚,衝著那婦人就是一頓「少林十八式」,掃得她平整的腦袋霎時間七零八落,頭毛支稜,好像被倒擼了一遍毛的母雞。
  
  來金說動手就動手,完了把掃帚一扔罵道︰「你那男人長得一張鞋拔子臉,不知道是不是小時候被人按在地上照著臉踩了百八十腳,也就你這種看得上,白送我我都嫌他肥肉太多瞧著膩味,誰勾引他?你不如回家去撒泡尿幫他照照他那德性,順便再瞧瞧你自己眼睛有沒有問題!」
  
  眼看著兩人要打在一起,水銀開口制止︰「好了,來金,過來。」
  
  來金一瞧見她,那張牙舞爪的姿態就不情不願地收斂了,年輕婦人見到她,也是神情一僵,有些僵硬地放下手。
  
  銀樓的賬房先生李銀,是這條街上有名的體面人和文化人,過年大家寫對聯都請他幫忙,婦人去銀樓打過幾次首飾,也是找的他接待,要說女人們雖然嫉妒來金長得好,但對於李銀,大多是抱著良好的態度的,畢竟誰不喜歡俊俏的書生呢。
  
  「李先生,你真該好好管教管教你這個徒弟了!」婦人一邊理著頭髮,一邊說道,哪怕憤怒未消,對著水銀那張斯文的臉也不自覺放柔了點聲音。
  
  水銀則問氣哼哼的來金,「發生了什麼?」
  
  來金翻了個白眼,「她丈夫是今年新換的掌櫃,從來這裡開始就不停騷擾我,前不久還讓我給他送菜想摸我的手,我沒理他,昨兒個晚上他喝了點小酒,膽大包天還想強親我,我當時在廚房,順手就給了他一鏟子,留了傷被他婆娘發現了,這不,今天這人就跑過來說我勾引她丈夫。」
  
  周圍人指指點點,婦人又羞恥又憤怒,大叫︰「他平時老實得很,還不是怪你自己長得這樣,要不是你勾引他他能做出這種事……」
  
  水銀沒理會她,只問來金︰「怎麼沒跟我說。」
  
  來金︰「這種小事我自己就可以解決,幹嘛找你,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這些年她確實遇上過很多這種事,沒有次次都找師父的道理。
  
  水銀︰「行,那你現在想怎麼處理?」
  
  來金︰「這裡我是待不下去了,那傢伙被我揍了一頓,心眼又小又怕老婆,肯定不願意讓我繼續在這做了。」
  
  水銀也不多說,直接說︰「行。」
  
  兩人旁若無人一問一答完了,水銀直接帶著來金就走了,走之前朗聲對婦人說︰「來金在我身邊多年,我是她師父,也是她半個父親,自問把她教導的不錯。」
  
  「出生不是她能選,長相也不是她被人辱罵的藉口,你家錢掌櫃厚顏無恥欺負良家婦女,今天能對我家來金出手,明天還不知道會做出些什麼,我不敢再把來金放在你們這幹活了,今天這事既然她沒事我也不和你們計較,你們自己好自為之吧。」
  
  這話主要是和周圍圍觀人群說的,她這幾年營造出的形象很成功,這話一說錢掌櫃怕是很久都要羞於見人。
  
  兩人沒管漲成豬肝色臉蛋的女人,一起往家走。水銀早就換了個房子住,小院裡還種了一株石榴,如今正在開花。
  
  「沒吃虧吧。」水銀關上門問。
  
  來金就噗嗤一聲笑了,走起路腳步輕快︰「我可沒吃虧,剛才那女人都沒踫到我一根手指,還有那個錢掌櫃,我昨天完全沒留手,他算是破相了!活該!那個色鬼!只不過,萬一他找上門來要醫藥費怎麼辦?」
  
  水銀背著手,走路沉穩︰「他要是還要臉,過了今天就要躲著你走了。」
  
  來金嘿嘿笑,抓著辮子說︰「師父厲害,咱們倆啊,這是文武雙全,所向披靡!」
  
  水銀瞥她一眼,「有什麼就說,不用托我。」
  
  來金也不扭捏,「我現在離了悅客樓,總要找點事做吧,我想做個早點鋪子你覺得怎麼樣?」
  
  水銀︰「我看你是早就想好了。」
  
  來金︰「還不是那掌櫃太煩了,誰樂意一直看他那張豬臉,我自己開個小店,省得被他虎視眈眈。」
  
  水銀︰「你自己開個小店也少不了狂蜂浪蝶,你得想好了。」
  
  來金︰「我怕他們嗎,到時候我就在爐子上燒個烙鐵,誰不怕死誰就來!」
  
  水銀︰「所以你都想好了,怎麼特地還跟我說?」
  
  來金︰「嘿嘿,師父,我這不是缺錢嗎,你先借我一點,就當你入股嘛。」
  
  水銀沒跟她客氣,回去仔仔細細寫了個合同,劃分了收益,來金一臉肉疼地簽了這契約,然後高高興興拿著她的私房錢去搞鋪子了。只是她到底年輕,頭一回做這些事,難免暈頭轉向到處踫壁,水銀雖說不管她,暗地裡還是和一家要轉讓鋪子的人說好了,讓來金終於盤到了合適的鋪子。
  
  她跌跌撞撞的,還真似模似樣搞出了個小店。
  
  「自己當老闆娘多爽啊,就是累了點。」第一天收工回去,來金抱著錢盒子一文錢一文錢數,像隻偷燈油的小老鼠,特別美滋滋,「雖然累,但數錢真的快樂!」
  
  水銀在一邊看書,推了推眼鏡,聞言悠悠道︰「這裡面還有一部分是我的。」
  
  來金頓時臉一垮。對一個財迷來說,把自己的錢分出去真是太痛苦了,她只能不停安慰自己,不是給別人,不是給別人,是給師父,就當是給自己媽養老的了!一點都不心疼!
  
  這麼說久了,好像還真沒那麼心疼了。
  
  來金這長相就是一把雙刃劍,不少客人衝著美人老闆娘去她那吃飯,雖然大多只是看看過眼癮,但也難免有一些登徒浪子。
  
  別人要看,來金任人看,反正看了她也不少塊皮還能招攬生意,口花花她也忍了,這些市井中的男人大多都愛說葷話,她早習慣了,但要是想上手,她二話不說就能掏出灶膛裡燒紅的鐵鉗。
  
  一來二去,這位「早點西施」的名頭算是打出去了,生意也比想像中好。
  
  有人來向水銀提親,想娶來金。
  
  水銀統統回答︰「她自己的事自己處理,她是我學生,不是我女兒,我不能給她做這個主。」
  
  來金想當然也是全部拒絕了。
  
  「我要是嫁,一定得嫁個家中有錢的,花不完的錢,躺著享福那種,人還要長得帥,最少看著得舒心。」來金回來和她說了說自己的擇偶要求,又感嘆︰「師父你以前肯定是富人家的大小姐,什麼都會,一舉一動都和別人不一樣。」
  
  她這些年已經猜測過不少次水銀的過去,自己腦補出了無數恩怨情仇,水銀也不說,任她去猜。
  
  來金如今還是期盼著嫁一個如意郎君的,有時候她會忍不住問水銀,「師父,你怎麼不嫁人呢?是覺得嫁人不好嗎,還是沒遇上喜歡的?」
  
  水銀的回答很簡單︰「和好不好沒有太大關係,我不做一件事,只因為我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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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發表於 2019-10-3 10:06:31 |只看該作者
87、正道七

  來金喜歡上了一個人。
  
  那一看就知道是個受過良好教育,富裕家庭養出來的年輕人。
  
  水銀路過來金的早點鋪子,看過好幾次那年輕人坐在店裡,有些遲疑和不習慣地吃著簡陋的早點,一身西服和逼仄喧鬧的市井小店格格不入,和那些敞著胸膛胳膊滿嘴葷話的男人們也不一樣,一個是精緻的瓷器,一個是粗陶大碗。
  
  他也不理會別人,只看著來金,眼裡的迷戀顯而易見。
  
  他在的時候,來金也和以往不一樣,她不再擼起袖子和那些男人們大罵,遇上找茬的也不會抽出灶膛裡的烙鐵上手,她在那個年輕人面前盡力保持著體面和端莊。
  
  她和水銀在一起生活了幾年,一直沒能學會水銀那種行止從容,也不想去學,但如今她自然而然就開始模仿水銀,只為了在喜歡的人面前表現得好一點。
  
  在一個固定的環境生活久了,踫到的東西一成不變,會很輕易被截然不同的存在吸引注意力,一旦注意多了,愛情便應運而生。
  
  水銀一回想,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似乎見證過好幾個孩子的成長了,她們或多或少,也有過青春萌動的時刻,會喜歡上什麼人,很顯然,來金也到了這樣的時刻。
  
  她臉上的笑多了,搬出她那個小錢箱,咬咬牙從裡面拿出一點去買了膏脂和頭花,衣服也自然而然地換上了更鮮亮一些的——她以前出工都不在乎這些,只說每天做事忙亂得很,穿舊衣服也省得弄髒了可惜。
  
  從她每天回家時的心情,水銀都能猜到那個年輕人今天有沒有去見她。來金還自以為瞞她瞞得很好,說話小心翼翼從來不提起那個年輕人,自己偷偷想起來,又偷著樂。
  
  她大概覺得水銀不會同意她和那個年輕人在一起,甜蜜中帶著忐忑,但實際上水銀並沒有想去阻止。很多時候她並沒有把自己放在家長的位置,而且這種事不會因為她的阻止就往好的方向發展,不然古今中外那麼多對抗封建家長的愛情悲劇故事是怎麼來的。
  
  梅市這兩年局勢不好,不怎麼安穩,各界名人富戶都有不同的支持對象,一家大勢已去,好些人都要惴惴不安。
  
  有一支軍隊馬上要退出梅市,往南邊去,不少和他們利益相關的大戶也要跟著走。就這麼一陣,水銀發現來金的情緒不太對勁,時常心事重重地發呆,有一天晚上還悄悄出了門,過了好一會兒才回來。
  
  水銀在屋裡聽著,靜靜地、靜靜地嘆息了一聲。
  
  她在銀樓裡打了個金鐲子,是百歲平安的小金鐲,樣式是很經典的那種,一般是給家裡小孩子戴著添福氣的,樓裡師傅按照水銀的要求,在上面做了朵石榴花圖樣。
  
  「李掌櫃,這是買了送家裡小輩的?」師傅和她閒聊。
  
  水銀如今已經是銀樓的小掌櫃了,聞言笑笑隨口答道︰「是啊,孩子要走了,給她當個念想。」
  
  師傅掂了掂鐲子的重量,給她舉了個拇指,「李掌櫃真是大方。」
  
  一天傍晚,來金做了一桌好菜在家等她。
  
  「我這些年受了師父很多照顧,我是真的把你當做親生母親看的。」
  
  水銀沒說話。
  
  「我……我有喜歡的人了,他也很喜歡我,我想嫁給他。你說過,想要做什麼就去做,所以,我決定跟他一起走了,對不起……」
  
  水銀終於搖了搖頭,「你跟我說什麼對不起,人都只能為自己負責,哪怕我真是你爹娘,也沒辦法為你做決定。」
  
  她說的話並不重,語氣也平靜,但來金卻是一下子就哭了,抽泣著把她那個很寶貝的錢箱抱了出來,全部推到她面前,「這是我存了給你養老的。」
  
  這小財迷真是頭一回這麼大方,水銀並沒有拒絕,而是拿出準備好的那個金鐲子遞給了她,說︰「我不拒絕你,你也別拒絕我,戴上吧。」
  
  來金這個名字叫了這麼多年,她還是第一次戴上金首飾。摸著意料之外的金鐲子不知道是什麼滋味,霎時間又淚如雨下,平時爽利潑辣的姑娘這會兒哽咽地說不出話。
  
  到天明時,院門咯吱響了一聲,來金悄悄離去了。
  
  她喜歡的那個年輕人,姓王,是撤離那支軍隊一位將軍夫人的娘家侄子,他們家也要跟著一起走,他們走得匆忙,來金也只能和她匆匆告別。
  
  來金走後的生活似乎也沒什麼不一樣,水銀仍舊是端一缸茶在銀樓裡練字算賬做生意,偶爾聽到一些有關來金的風言風語,她也不說什麼,像個養生多年氣度非凡的老先生,反倒是街上的年輕小夥子們很是失魂落魄了一陣,看不見美貌的年輕老闆娘了,好像平日裡幹活都沒那麼有精神。
  
  水銀做飯是不自己做的,和人搭夥,交了錢只管去吃,偶爾興致來了或是饞了,也會自己去菜場買個蹄或剁隻鴨,回去在來金以前買的小爐子上燉個幾小時,燉到皮酥肉爛,她就躺在旁邊的躺椅上聞著肉香等著吃。
  
  這樣的日子又過了一年,局勢愈加混亂起來,戰爭終於波及到梅市,城裡不管是上層還是平民都是惶惶不可終日,街頭的槍聲時不時響起,許多店鋪都關了門。
  
  他們的銀樓也暫時關了兩天門,可也不能總關門,畢竟還要做生意賺口飯吃,只是田掌櫃自己是不敢去銀樓了,就和水銀商量著讓她去。
  
  水銀沒什麼不可以,她在從前的世界經歷過混亂,並不畏懼這種局勢,照舊每日上班下班。
  
  聽說是侵略軍暫時佔領了梅市,梅市裡如今最囂張的就是那些親日派,其中九爺是最出名的一個。他從前就是有名的大商人,發了一筆戰爭財後生意就越做越大,如今給侵略軍提供國外販來的軍火武器和各種藥品。
  
  這些緊俏貨物讓他賺得盆滿缽滿,也給他帶來了侵略軍的「友誼」,他在梅市裡可謂是大肆斂財,盤下不少場子,手底下養了大群打手,光是靠著販煙草都不知道搞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不少人私底下大罵以九爺為首的這群人是大漢奸,罵他們罵的比那些侵略軍還凶,但走出去沒人敢多說一句,畢竟敢說話的血都已經流乾了。
  
  水銀想起原劇情裡來金是跟了九爺,在他那艘大船覆滅時成為了犧牲品,就覺得或許她跟那年輕人走了也算是一樁好事。
  
  每天看報紙是水銀到了梅市後的習慣,她生長於資訊爆炸的時代,深知資訊的重要性。這一日的報紙頭條,是九爺遇刺,他在自己名下最出名的場子裡請了一些侵略軍高官尋歡作樂,被疑似反抗軍的成員暗殺,但是暗殺失敗。
  
  水銀看著報紙上的圖片,眉頭不自覺顰起。
  
  報紙版面上有一張九爺被人扶著上車的照片,水銀的目光定在九爺身邊那個女人身上,哪怕是這種不甚清晰的黑白圖片,也不影響女人的美麗動人。
  
  她和一年多前離開這裡的時候有了很大的變化,那一身青澀氣息全都消失了,變成了一個風情萬種的成熟女人。
  
  那是來金。
  
  水銀這天提前關了銀樓的門,去了九爺公館附近,一連去了兩天,她終於看到了來金。
  
  她坐在行駛緩慢的車子裡,車子前後都跟著侵略軍護衛隊,兩旁還有神色警惕的黑褂打手。
  
  隔著車窗,水銀看見來金描畫精緻的眉眼和殷紅的唇,髮型時髦且優雅,一身整齊的狐狸皮大衣,與她記憶中的來金完全不一樣,更像是原劇情裡的那個來金。
  
  水銀站在街邊,和車裡的來金對視了一眼,來金原本明媚的笑容僵了一瞬,立即下意識地低下頭去,彷彿想要藏起來,那一點倉皇和侷促,是水銀熟悉的,從前她做了什麼壞事就這反應。
  
  將手插在袖筒裡順著略空曠的街走回去時,水銀想,這孩子是不是還會像原劇情那樣?
  
  晚上,小院門被敲響,水銀披著衣服走到門邊,問︰「是誰?」
  
  門外沒有聲音,但水銀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她心下了然,打開門,門外果然站著來金。大冷的天,她踩著一雙小皮鞋,光著小腿,上身一件皮毛大衣,修長的脖子上戴了一串珍珠項鏈。
  
  「……師父。」她訥訥地看著自己的腳。
  
  水銀把她讓進來。
  
  然後她聽到了一個並不新鮮的故事,來金喜歡的那個年輕人王書業,帶走她之後不久,就膩煩了她的性格,嫌她「粗鄙」,又因為逃亡路上各種不順,沒興致和她玩兒女情長,最後他們那一支軍隊倒楣遇上了侵略軍,王書業忙不迭把她送出去討人情。
  
  「……之後我就輾轉到了九爺身邊。」來金簡略說完這些,顯得有些沉默,「你是不是對我失望了?」
  
  沒等到水銀出聲,她不自覺摸上自己腕上的金鐲子,又說︰「你肯定很失望,你以前就不喜歡侵略軍,我現在和那種人混在一起,別人都喊我漢奸,你肯定也……」
  
  她說不下去了,露出個慘淡的笑,忽然又帶著哭聲說︰「我不想要很多錢了,我想回到從前,還在你身邊的時候,就留在你身邊,哪裡也不去。」
  
  話雖如此,但她知道不可能。
  
  水銀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語氣輕緩但從容,「怕什麼,我可以帶你離開這裡。」
  
  來金眼睛先是一亮,隨即她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眼神黯淡下去,「這世道,去哪裡不都一樣嗎,人要是想活著很容易,但要是想有尊嚴有自由地活著,多難啊。」
  
  她撫了撫自己光滑白嫩的臉頰,勉強笑了下,站起來低聲說︰「我該走了,我不能出來太久,還有人在外面等著。」
  
  她走出小院帶上院門,走過這邊一個小巷口的時候,一個穿著深藍色短褂的男人站在黑暗裡輕聲說︰「來金小姐,你考慮清楚了嗎?」
  
  來金停在巷中,前面路口是九爺派給她的車和打手,後面是她曾生活過好幾年的家,她就好像站在深淵上。
  
  「好,我幫你們。」良久,她聽見了自己夢囈一般的聲音。
  
  半個月後,水銀看報紙的時候,失手打翻了茶缸,用了幾年的茶缸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但她沒顧得上,拿起報紙仔仔細細看上面的報導。
  
  九爺死了,他和他請到家裡的幾個侵略軍高層,全都在公館遇刺,大火燒掉了那座奢華的公館。
  
  水銀忽然有種預感。
  
  這個預感在晚上被證實,有兩個她不認識的人在夜裡拜訪了她,並給她帶來了來金的遺物。
  
  一個雕著石榴花的金鐲子。
  
  「來金同志為我們這次刺殺行動奉獻出了生命,雖然我們現在還不能公開表彰她的功勛,但我們會永遠銘記她的犧牲。」
  
  水銀接過鐲子,忽然想起幾年前,她教來金識字的時候,有說起一句「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
  
  那時候來金紮著兩條黑油油的辮子,撐著下巴不以為然,說︰「人死了就是死了,什麼都沒了,哪有輕啊重啊的說法。」
  
  她那時想了想,沒有用這句通俗的釋義,而是對小姑娘說︰「那或許是人赴死時,壓在心頭的重量,還有別人想起他的死亡時,感受到的情緒。」
  
  「重的壓在心頭推不開,輕的伸手一拂就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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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3 10:06:43 |只看該作者
88、正道八

  戰爭,所有的戰爭,在水銀看來,都是沒有正義邪惡之分的,只有陣營之分。
  
  任何一場戰爭的參與方,都會給自己找到足夠的理由,並且絕不會認可敵人的「正義」。
  
  說到底,這是個很現實的問題,屁股決定腦袋。
  
  因為她是這個國家的一份子,所以對侵略自己家園的侵略軍有天然的厭惡,而幾支國內立場不同的反抗軍,同為國人,他們之間的內鬥也並不是全為什麼「大義」,至少人都是有私心的。
  
  哪怕領導者沒有私心,難不成一個組織那麼多的人,人人都是無私奉獻的聖人?人人都能擁有高尚的道德和情操?這是不可能的,難免有這樣那樣的私人利益考量。
  
  還不知道結局誰勝誰敗,難道他們任何一方肯承認自己做的不對嗎?自然是只問勝敗不問因由。
  
  在後世看來,歷史總是光鮮亮麗,勝者有千萬種熱血奮鬥,敗者有千萬種罪孽深重。那些時代下的「迫不得已」和「非常時期」,早已被遺落在不為人知的過去。不好提起的事會被自動美化,於是和平年代裡生長的人們就再也不相信有黑暗——可它是客觀存在的,不會因為不被承認就消失。
  
  就像這一次的刺殺,還有更多不被人記住的行動,為了勝利無數人做出的犧牲。
  
  水銀敬佩所有為了理想犧牲的人,但她並不喜歡用理想的高帽,去要求某一個人做出犧牲。
  
  沒人有義務為別人的理想和目標去犧牲。
  
  作為犧牲之人的親屬之流,水銀對此也只能保持沉默,至多問一句︰「她是自願做出選擇的嗎?」
  
  「是的,我們尋求她的幫助,她最終選擇了幫助我們,對此我們非常感謝。」
  
  ……
  
  因為侵略軍高層幾乎死了大半,梅市的局勢又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侵略軍和兩支反抗軍在城內開戰,侵略軍似乎被激怒,開始喪心病狂屠殺城內百姓,逼得不少人只能逃出梅市。
  
  之前來送金鐲子的兩個人提醒過水銀,「局勢混亂,這裡可能馬上要亂起來了,最好先離開這裡避避風頭。」
  
  這是水銀不熟悉的歷史,因為這世界並不以她學過的真實歷史為範本,沒有上帝視角的先知本領,所以她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只差不多猜到戰爭矛盾擴大,趕在侵略軍屠城之前,和其餘百姓一起離開梅市,逃難往南方。
  
  出城的人很多,很多人都有不同的去處,或是回老家,或是去投奔親戚,他們一起走了一段。
  
  在逃難的隊伍裡,水銀看到熟悉的悅客樓掌櫃和他夫人,這對曾經因為男人貪花好色而產生了矛盾的夫妻,在逃難途中卻是互相扶持,不離不棄。
  
  她還看見菜場經常能看見的一位屠夫,長得凶神惡煞,平日裡動不動吼他老婆孩子,這會兒他背著一個孩子,抱著兩個孩子,妻子緊緊依偎在他身邊,一家人密不可分。
  
  她還看見更多的熟人,隔壁街上賣早點的一個中年婦人,帶著自己的孩子;曾給來金說過媒的一個嬸子,拖家帶口一大家子人;背著斷腿老人的年輕小夥,從前經常愛在街上對著來金吹口哨。
  
  還有更多更多的人,是水銀所不認識的。
  
  她來梅市之前,也曾經歷過一段流亡之路,如今也算駕輕就熟。在這亂世當了幾年男人,她儼然當出了經驗,而作為一個「男人」,這一段路,比前幾年去梅市那一段路要順遂百倍,至少沒人覬覦她,少了很多騷擾。
  
  很多年輕些的姑娘,在這種時候都提心吊膽,擔心遇上亂軍被搶走,擔心遇上匪徒,擔心隊伍裡混不吝的流氓,擔心在這種時候乘亂擄人的人販子……總之完全不敢離開自己家人一步,家中長輩們也看得緊。
  
  這種時候,水銀忍不住會想起來金。
  
  她那樣的容貌,毅然和心上人離開的那一路,遇上了多少困難呢,她說後來被送給了侵略軍,其中又發生了什麼?
  
  她總想起後來來金坐在小院裡說起這一段的樣子,那樣的平靜令人心酸。她說這世道去哪裡都是一樣,可分明眼裡有著不甘。她那一刻是不是在希冀嚮往著一個普通女孩能正常呼吸藍天的世界?
  
  她在死亡前,又是否有思考自己所做的事,能不能為後來人帶來和平?
  
  離開梅市兩個月,走到這裡,逃難人群已經不多,大約剩下百人,都是些水銀不認識的人。之前有很多人在經過的岔路離開,水銀之所以跟著走到這裡,是因為她沒有想好目的地。對於一個習慣考慮後路的人來說,這有些不像她以往的習慣。
  
  一群人走到們走到麻山崗,隊伍裡有人忽然說︰「聽說這附近有個大山匪寨子,咱們要不要繞路?」
  
  「怎麼繞路,穿過這裡就直接到了隴東,要是繞路,要繞個大圈子,起碼多走大半個月的路,我們家孩子可受不了了。」一個抱著孫子的粗悍婦人立即說。
  
  他們上路時這家有好幾個孩子,最小的那個孩子似乎才滿周歲,途中因為身體弱生病死了,當時那個當娘的哭得悲痛欲絕,但哭過之後還是不得不丟下孩子的屍體,繼續往前走。
  
  「是啊是啊,走到這裡都差最後一步了,咱們小心些也就是了,不會那麼倒楣的。」有年紀稍大的老人附和,他們這些年紀稍大的人也是實在走不動了,要是再走一段,老弱孩童,估計又要倒下幾個。
  
  一群人乾說了幾句,還是決定往麻山崗下走。
  
  「不會這麼倒楣的,到咱們就遇上土匪,哪有那麼巧……」
  
  有時候就是這麼巧,經不起念叨。一群大漢突然出現在山頭上,一個穿短打的男人往山下吆喝了一嗓子,像是山中野獸嚎叫,聽得下麵逃難的人群大驚失色,瞬間四散奔逃。
  
  山上領頭的男人罵了一聲,把先前嚎叫那男人給踹到一邊,自己帶著人下山攔住了驚惶的人群。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下跪討饒,哭得淒淒慘慘。
  
  領頭那大漢剃著寸頭,三十多歲的模樣,眼角一道疤,身上一股悍氣,大手一揮讓眾人閉嘴,打量了眾人一番後說︰「我們麻山崗寨子裡的兄弟們雖說是匪,卻是義匪,殺過侵略軍也宰過大奸商,不對普通百姓出手。」
  
  「你們沒必要嚇成這樣,要走的可以走,我不攔。不過我們寨子裡現在需要人,要是有人沒地方去,乾脆留我們寨子裡,不過我們麻山崗寨子不養閒著不幹活的,你要對寨子有用,別的不說,吃飽穿暖還是不成問題的。」
  
  話雖如此,但這些單純的小老百姓大多膽子小,哪有人敢搭話,也沒人敢因為這三言兩語就留在土匪窩裡了。
  
  漢子像是習以為常,抓著腦袋罵了聲,「他娘的,這年頭怎麼抓個壯勞力都抓不著。」
  
  眾人面面相覷一陣,沒人敢動,也沒人敢走,漢子不耐地揮揮手︰「不想留下的就走,在這盯著我看什麼,趕緊走!」
  
  有人試探著走出去幾步,見這群人只是在一邊說話,真的沒有攔他們的意思,慢慢膽子也大了,三三兩兩,你拽我拖,相扶持著趕緊走了,到最後就剩下兩個人沒動。
  
  一個是年輕小夥,他和他病弱的老娘一起,路上他老娘沒熬過去死了,就剩下他一個人。這小夥子平時沉默寡言,也不和人說話,誰知不聲不響就選了留下來。
  
  另一個是水銀,她本來也準備走,可是系統忽然給了她一段劇情。
  
  在原劇情裡,李藍枝也來過這裡,不過李藍枝是先來的這裡,在這裡過了半年後,才去的梅市,見證了來金的死。
  
  李藍枝在原劇情裡,是被連城人趕出來,帶著養子劉貴生和婆婆劉孫氏在路上遭受了各種苦難,又在其他地方流亡許久,才到了麻山崗。
  
  麻山崗那位大當家高粱,對她一見鐘情,要將她帶進麻山崗生活。李藍枝沒錢供養養子和婆婆,不願意讓他們忍饑挨餓,只好答應了住進麻山崗,忍辱負重和大當家虛與委蛇,答應和大當家培養感情,從他那裡拿到糧食和錢。
  
  李藍枝對丈夫忠貞不屈,要不是為了供養兒子婆婆,根本不會願意和個山匪攪合在一起。她看不起大當家高粱,麻山崗裡的人也不喜歡她們這一家三個,奈何高粱就是中意她,願意被她吊著,其餘人也沒奈何,只是對李藍枝三人態度很不好,根本沒人願意搭理他們。
  
  三人在這裡住了半年,高粱一再要求要盡快娶她當婆娘,李藍枝再拖不下去,於是狠狠心,在一個夜晚灌醉高粱殺死了他,又燒掉了麻山崗寨子,趁著混亂悄悄帶兒子婆婆離開,這才去了梅市。
  
  不管是殺麻山崗大當家高粱,還是後來在梅市帶著人殺女兒來金,都可以看出李藍枝並不是什麼柔弱女子,她有些時候膽子十分大。
  
  只是,很多時候有膽子不代表有腦子。
  
  看完這段劇情的水銀,忽然決定要留下來看看,既然有這念頭,她就順勢而為了。
  
  領著幾個人在那說話的漢子正是大當家高粱,這位沒有遇上李藍枝所以如今還得以倖存的大當家看著十分豪爽,看了水銀兩人一眼,大蒲扇一樣的手拍在兩人的肩上,哈哈大笑︰「好!好樣的,既然留下來,你們以後就是咱們麻山崗寨子的兄弟了,走,上山!」
  
  小夥子很快被其他幾個漢子拉到一邊去說話了,險些把他祖宗十八代給挖出來,卻沒人來水銀這邊和她勾肩搭背。
  
  因為水銀看上去是個徹徹底底的讀書人,特別是架著副眼鏡,那股子矜持文弱的氣質真是令人望而生畏。放在從前有文化的讀書人可不得了,如今麻山崗寨子人均連自己名字都還不會寫呢。寨子裡這些都是附近鄉間聚集起來的漢子,最高的文化也就是能歪歪扭扭寫清楚幾個名字罷了。
  
  那幾個漢子瞧著她稀罕,不好意思上手和她稱兄道弟。只有個大當家高粱走在她身邊,和她說兩句寨子裡的事。
  
  水銀不動聲色和高粱說了一路,走到麻山崗寨子門口時,心中已經有了計較。
  
  這男人雖然顯然沒讀過什麼書,但腦子還是清楚的,從說話的技巧來看,也是個粗中有細的人,這樣的人在原著裡被李藍枝給幹掉了,水銀只能說,美色誤人,談戀愛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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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正道九

  麻山崗寨子在山腰密林裡,要不是大當家高粱幾人帶著,水銀估摸著尋常人沒辦法短時間內找到這裡。
  
  說是土匪山寨,在水銀看來這地方更像是一個村子,男女老少都有,除了房屋後面有大塊開出來的田地,路邊屋前也都是開出來的菜地。面容粗糙的女人,弓背赤腳扛著鋤頭的老漢,穿著小褂光著屁股的瘦小孩,都很習慣又有些好奇地打量被大當家幾個帶進來的生面孔。
  
  「大傢伙以前都是附近鄉裡的,後來那群侵略軍打過來,殺了不少人,燒了房屋搶糧食,大家都沒有家了,又不敢繼續住在山下那片,就都搬到這裡來了,這裡地方隱蔽,比下面要好。」
  
  聽到高粱的解釋,水銀想起隊伍逃難經過附近,那些被棄置有一段時間的破落房屋,這才恍悟。確實,戰中有不少人從城裡跑出來,而村子裡的人很多又往山上跑。
  
  高粱說了一陣後,問水銀︰「你一看就是讀書人,哪兒的人哪,以前做什麼的?咱們既然現在都上了一條船了,總得瞭解瞭解情況是不是。」
  
  「自然。」水銀說︰「我名為李銀,先前在梅市,當的銀樓小掌櫃兼賬房,讀書識字擅長算賬。」
  
  旁邊有些年輕男人豎著耳朵聽,聽到這裡都發出讚嘆,對他們來說能當掌櫃就是很了不起的,畢竟村裡以前要是能有人去城裡當個夥計都令人羨慕,更別說掌櫃了。
  
  幾個年輕的姑娘也不停往這邊偷瞄,不太好意思地和女伴咬耳朵,輕聲嬉笑,從人群裡傳出幾聲「長得俊」「不知道多大年紀」的討論。
  
  大當家臉上一喜,連眼角的疤看上去都沒那麼凶了,表示親近地攬著水銀的肩,「那你是人才啊,我們寨子裡都是些不認字的莊稼漢,數也算不清楚,現在你來了就好了,能幫我們理理賬,要是能再教出幾個人就更好了!」
  
  然後她就被熱情的大當家高粱給帶去了自己的院子,並不是影視劇裡經常出場的結義堂,披著大虎皮的土匪屋子,只是個普通木頭和泥巴糊的小院。
  
  「我這裡地方大,反正也是我自己住,隔壁那屋就分給你了,床什麼的傢俱雖然簡陋了點,但都是新打的,床褥這些東西待會兒讓人給你送來,你就安心在這住,有什麼缺的再跟我說。」
  
  雖然話說的親熱漂亮,但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水銀很清楚他讓她住在隔壁,並不是因為什麼熱情,最大的原因是信不過她這個剛來的,住在隔壁也好監視她的動向,免得她做出什麼危害寨子裡的事。
  
  鬍子兄弟的這份警惕要是能對著李藍枝在線,也不至於被人捅死。
  
  大當家的安排,水銀沒什麼異議。她沒什麼不願意的,要是真有不願意做的事,有的是辦法讓人改變主意。
  
  麻山崗寨子並沒有水銀想的那麼窮,每天能吃飽,做飯的大娘手藝意外的不錯,女人們照顧家裡和孩子,看菜地,養雞鴨和豬牛,還養著幾頭羊。
  
  男人們每天除了在田裡忙活,還會帶著自製的武器去林子裡打些野味回來,先前和水銀一起留下的那小夥子叫周二木,跟著年輕人們一起在林子裡鑽了一段時間,很快就融入了寨子,天天跟著一群人跑上跑下,臉上偶爾也能見到笑了。
  
  水銀更受歡迎一些,她教寨子裡的年輕人和孩子們學簡單的認字和數字,還能和幾位當家的侃外面的局勢,甚至平日寨子裡有人頭疼腦熱,她也有些辦法。
  
  從她走在寨子裡,有多少人和她打招呼,吃飯的時候大娘特地給她多放的油就能知道,她人緣有多好。
  
  大當家和幾位當家的帶她去看過寨子裡的庫房,那裡有他們劫道截來的東西,亂七八糟堆在一起。
  
  「這些富人家的東西咱們也不懂,不能吃不能用的,堆在這裡也沒人管,李先生你看著收拾收拾就行。」大當家高粱這話一說,水銀就明白他是終於完全放心自己了。
  
  畢竟也跟著她學了快兩個月的字,和那些小孩們一起喊她先生,初步信任算是建設起來了。
  
  高粱這人腦子還是夠用的,雖然一開始的時候並不願意學這麻煩東西,但水銀以「大當家要是不懂認字被我騙了也看不出來」為由,哄騙去上課後,他的學習進度就在小課堂裡排第一,另外幾個被他一同帶去受苦的兄弟,沒一個有他認字快。
  
  就是寫字難看了點,水銀得連蒙帶猜才看得懂,這也無可厚非,畢竟練字這事是需要長年累月練習的,而寨子裡的紙筆這些暫時只夠水銀一個人用,其他人都只能在地上玩泥巴樹枝練字。
  
  在土匪窩裡當了兩個月先生,水銀偶爾會想,自己是不是在某個不知名的前世其實是個當老師的,不然為什麼總逃不了教人的命運?
  
  一群人早早吃了晚飯,聚在大當家屋門口談天說地,二當家把話題扯到水銀身上,豪邁的聲音三十米外乘涼的耳聾老頭都能聽得見,「李先生書教得好,放在以前肯定考個秀才是沒問題的,還不是現在世道不好,亂七八糟,皇帝也沒了,耽誤了李先生。」
  
  三當家的拿一把蒲扇趕蚊子,也說︰「就李先生這條件,怎麼也沒找個媳婦,該不會是眼光太高看不上吧。要我說啊,都這個時候了,還管什麼好不好看,能有個暖被窩的媳婦就不錯了。」他年紀略大,家裡有守寡的女兒和未嫁的侄女,瞧上了李銀先生,想探探口風。
  
  人們最大的八卦就是結婚生孩子,不熟的時候不好問,現在熟了,什麼話都說得出口,也不忌諱。
  
  水銀笑笑,端著個新茶缸喝了口涼茶,說︰「以前是有的。」
  
  技術性停頓後又接著說︰「以前還有個……女兒,只是後來女兒死了,梅市那邊又出了大事,我才跟著一起逃難到這邊。」
  
  眾人一聽,自動給她補齊了經歷,這是老婆孩子都死了啊,於是都唏噓起來。然而亂世裡這樣的情況很常見,大家都習慣了,仍然有人大著膽子開玩笑試探︰「那李先生現在還想不想要媳婦,咱們寨子裡也有些好姑娘呢!」
  
  大家哄笑,等他們笑的差不多了,水銀說︰「我是不想了,這都快四十的年紀了,轉眼就老咯。」
  
  這時候人們老得快,五十歲就算老人了,她現在這身體差不多三十六七歲。
  
  幾個湊得近的姑娘就忍不住了,嘰嘰喳喳︰「李先生哪像三十多歲的人哪,說你二十多也有人信呢!」
  
  大當家蹲在柴垛上嚼著柴草看熱鬧,聞言也揶揄自己這位看著十分年輕的「老師」,「說得對啊,咱們站在一起,誰不說我年紀比你大一輪,我要是有妹子,肯定嫁給你了。」
  
  「嘿我說咱們寨子裡的大姑娘小寡婦,這心裡頭有樂意的,抓緊機會也給李先生表示表示啊,不然人家怎麼知道,他們讀書人臉皮薄,不好說的。」
  
  後面這句話是對乘涼的人們說的,剛說出口就得了一片不好意思的啐聲,有年紀大的婦人大喊︰「大當家的你自己可還沒個著落呢,你怎麼還不找媳婦,也別催別人了,不如今天你就把終生大事辦了吧!」
  
  這個年紀的大嬸子戰鬥力驚人,哪怕是大當家也不敢直面其鋒芒,連連擺手裝傻充愣揭過這個話題。
  
  水銀去了好幾個世界,還是第一次經歷這種鄉土大集體生活,百人八卦座談會,喝著涼茶聽著眾人七嘴八舌閒扯,恍惚間品咂出了點亂世偶得一隅清閒的滋味。
  
  正說得熱火朝天,忽然瘦猴和虎子兩個在山下守夜的年輕人跑過來,面帶興奮道︰「大當家的,咱們在山下瞧見一隊人趁夜要經過麻山崗,要不要去瞧瞧情況?」
  
  他們在山下原來的村子裡也種了些田,偶爾夜裡也需要下山去照料一下,順便守著路,畢竟是山匪,哪能不劫道的。
  
  大當家高粱立刻精神一震站起來,把嘴裡的柴草一吐,吆喝道︰「好傢伙,咱們好些日子沒動過手了,走,看看去!」
  
  好幾個人二話不說,也跟著他身後去了。水銀想了想,放下茶缸拍拍衣擺也跟著一群人身後走。
  
  女人們瞧見了,忙勸道︰「李先生你這讀書人就留在這裡等著吧,省得他們到時候打起來粗手粗腳的不小心傷了你。」
  
  「是啊是啊,你哪會跟人動手,別去湊這危險了。大當家他們可厲害,能應付得來的。」
  
  水銀卻一擺手,跟上眾人消失在了樹叢裡。
  
  在這裡很多人夜裡都看不清楚,水銀和他們不同,她定時吃動物肝臟和魚,眼神在夜裡也不錯,悄無聲息綴在大當家他們身後,大當家幾個在前面聊天,竟然都沒發現她跟著去了。
  
  到了山下,一群人自覺熄了火把,和等在那裡的一個年輕人會合,問清楚了情況。
  
  大當家瞧了一會兒,皺起眉︰「這不是普通富戶,更像是軍隊裡那些人的親戚。」
  
  「怎麼看出來的?」旁邊有人問。
  
  大當家指了指車隊裡幾個人的裝扮,「看那裡,他們的衣服鞋子帽子,那裝扮是當兵的,我以前看過,去年好像也有這麼一支隊伍從這裡過去,我記性好得很,我跟你講……嚇!李先生你怎麼在這!」
  
  他說著說著扭頭看了一眼,才發現旁邊蹲著問話的竟然是李銀先生。
  
  水銀這會兒沒吭聲了,她仔仔細細看著路邊那隊伍裡一個年輕人。
  
  那好像是王書業,之前和來金談戀愛,把她帶走,卻在遇到危險的時候把她當人情送了出去的男人。水銀還以為他應該是被侵略軍俘虜或者是已經被殺了,沒想到他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大當家,這一隊人,你們要出手嗎?」
  
  大當家看不清黑暗裡她的神情,只莫名覺得旁邊文文弱弱的李先生,說起這話的語氣非常冷漠。
  
  他遲疑地抓抓腦袋,「公道買賣不欺壓百姓的商人我們問清楚情況後都不為難,這些當兵的不好惹,都帶著槍帶著刀,我們拼不過,也搞不清楚那些亂七八糟的勢力,所以除了侵略軍我們兄弟見一個殺一個,其他我們都是能不動就不動。」
  
  面前這一隊人雖然人不多,看著也帶著點東西,但一般來講為了以防萬一,他是不動的。就是這份小心,他才能帶著那一窩「山匪」安生過日子。
  
  水銀沒多說什麼,只嗯了一聲,「既然這樣,還是早點回山上去休息吧。」
  
  離開前,她又看了眼隊伍中的王書業,眼神冷而鋒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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