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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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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0 00:24:02
第一章 傳任弟子


 億萬年前,地殼產生強烈震動,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開鑿了華夏大地海拔多米的西嶽華山,高低不等五座主峰矗立於天地之間。遠觀近臨,華山的險、奇、峻、絕、幽鋒芒畢露,經久不變。正是這得天獨厚的氣質,向一代代炎黃子孫傾訴著華夏民族幾千年歷經的雲、雨、霧、雪。
  自古至今,華山威望震懾四方,多少文人墨客,宗教門派高人,帝王將相到訪此處,留下數不清的歷史典故。這裡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一水一土、一人一物在千年文明氣息的籠罩下,被賦予了神秘的色彩。
  上下五千年的滄桑演變,農曆戊子年,註定會發生什麼。
  追隨前輩足跡,楊傳簫久居山中,早已把心交給自己的信仰,從未放棄。只是,在他心中永遠留有一段回憶,除了朝夕相處的華山,他沒有向任何人提過。一支從小不離身的竹簫是他和華山交流的心愛之物,也是流露從前的唯一途徑。時常,山間回蕩起低沉的簫聲,帶出了內心所有的惆悵。
  陰雨天,楊傳簫換上道家衣冠,提上裝有香、花、燈、水、果的食盒,來到山下玉泉院希夷祠。擺放好貢品,雙手端舉三炷高香,與額相齊,跪在師祖像前。每到這個時候,楊傳簫會不由想起那首七言詩:
  “五龍相伴降西嶽,修身養性百餘年。待到天干地支和,真心歸一還吾願。”
  這是道教華山派師祖陳摶感恩五條彩龍引他至此而留下的遺願,幾句詩沒有落紙成文,由陳摶口傳其華山派弟子,爾後,一代代掌門人忠貞不渝探尋究竟,至今未果。
  楊傳簫是華山派第代掌門人。十多年來,夜裡只要一閉上眼,腦海裡就會浮現師父臨終前的那一幕:
  “傳簫,雖然你從未對我講過自己的過去,但師父從簫聲中可以聽出來,你有心事。”一陣咳嗽過後,聲音突然高起來:“怕我這一去,你很難不會心如死水,銷聲匿跡。即便如此,我也要最後叮囑你一句,一定要等那個人出現,千年遺願能否了結全在此人。”說完,楊傳簫剛要問明話中所指之人,師父已永遠閉上了眼……
  楊傳簫慢慢起身,雙手將三炷香按每炷之間互隔一寸的距離插進香爐。回身再次跪倒,穩穩叩拜三下。
  身為華山派第代掌門人,破解師祖千年遺願責無旁貸,楊傳簫不願看到幾千年的撲朔迷離永無休止。
  人在自己最後時刻的預感非常靈驗。只是,以前從未聽師父提及要等一個人,雖然沒能等到回答,但從師父安詳的面容可以看出,他的話已經講完了。
  師父故去的日子裡,楊傳簫內心深處的那段往事如一道無形的屏風,時常漫無邊際地蒙在眼前打斷所有思緒,無法專注做任何事。心中難耐之時,楊傳簫會一口氣跑到師父墓前以求靜心,只有在這裡,那道屏風才會很快消失,解脫出來重新回到現實。
  農曆丁亥年夏季,華山派一樁非同小可的事務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傳任弟子大選,這也是各宗教門派非常慎重的頭等大事之一,直接關係到門派的前途命運。從周朝道教華山派師祖陳摶開始,此番已是第代傳任弟子。自古以來,每到物色傳代人選,門派上下無不為之振奮,其中的不可預見性充滿挑戰,可謂一舉定乾坤。
  五個月,大選終究天命所歸。
  適逢吉日,封山靜場,道教華山派遠近聞名的傳代弟子入教儀式時隔年故地舉行,本次已是有史以來的第場。
  一大早,楊傳簫顯得神清氣爽。兩人都換上了一身道衣:混元巾、方領圓袖藍色衣褂,高筒白襪,黑色圓口布鞋。小孩是齊頭短髮,所以不能像楊傳簫那樣,用發簪別進混元巾頂部圓孔處露出的髮髻。貢品收拾妥當,楊傳簫帶著最終選定的這個孩子來到山下玉泉院。在華山派陳摶師祖像前,兩人一前一後雙雙跪倒,楊傳簫手持三炷高香,微閉雙眼,用心靈向師祖默默傳達開場祭語。
  “師祖,今傳任大選落定,我華山派後繼有人。師父生前常提及“正”字,正既是和,人心所向,順天應地,弟子謹記于心,萬事以此當先,望傳任弟子不負重托,再造偉業。弟子定竭盡全力教誨,望師祖、師父在天保佑這個孩子,請保佑他。”
  這種冥冥之中的告慰方式,華山派自古延續下來,至今從未更改。這只是傳任弟子入教儀式三個環節中的第一步。
  自從第一眼看過這個男孩,他就深深地留在了楊傳簫的記憶中。
  那天清晨,細雨濛濛。楊傳簫正在書房寫書法,聽見有人敲門,開門看見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大媽領著個小男孩。第一眼看到這個男孩時,楊傳簫目光不由停在他身上,男孩髮型簡捷,是標準的刺頭小短寸,邊邊角角剪得很有型。兩道淺眉成半圓形自然舒展,鼻樑骨根部略微低平,這兩官的不顯山,不露水,襯托出一雙精氣十足的“黑葡萄”。楊傳簫開門後,小男孩就不停地左顧右盼,觀察著周圍環境。
  “您是楊師父吧?”老大媽問。
  “是我。”
  “楊師父,我是特意帶孫子來拜師學藝的,聽說華山派又到了大選期,我想讓孩子來試試。”老大媽滿臉笑容。“打我小時就知道有這個儀式,不過以前只是聽聽而已。可最近這段日子,我親眼看見周圍不少孩子上山應選,真是和原先不一樣了。我看我這小孫子年齡符合要求,忍不住就把他帶過來了。”說完,晃了晃男孩的胳膊:“快,叫楊師父。”
  小男孩正在好奇周圍的新鮮事物,聽見奶奶的吩咐,看了一眼楊傳簫,立刻表現出第一次見生人的不好意思,側過身雙手拽著奶奶的手臂,不住往她身邊依附。
  “叫楊師父啊,快。”奶奶低頭勸道。
  話音剛落,小男孩轉身面向楊傳簫,一臉童真無邪大聲說:“楊師父好!”好字拉的有些長,一聽就是小孩的叫法。楊傳簫點了點頭,把兩人往裡面讓。奶奶仰起頭仔細瞧了瞧上方刻有“華山派”正楷金字的牌匾,邁過門檻,跟了進去。
  踏上一段鵝卵石鋪成的小路,路左一座桃花石穩穩矗立著,上面刻有行書“福”字。沿路左轉繼續前行,剛走十余步,便要向右拐。庭院植被叢生,清香綠色氣息一路飄來。樹木間,不時有鳥兒飛落駐足,歡聲鳴叫。路右一塊空地上,四四方方花飾雕刻的漢白玉大理石底座上,擺放著同樣材質,古時用來觀測時刻的日晷。鋼制晷針垂直穿過圓盤面,此時,陽光明媚,盤面上的指標陰影清晰可見。三人一行走完庭院小徑,迎面是三間古色古香的建築。
  楊傳簫轉過身說:“路左這兩間是會客廳和書房,路右這間是臥室,來,請進。”
  奶奶笑著跟了上去,小男孩緊倒小碎步,一眨眼,先進了屋,奶奶在後面說:“這孩子,走路老跟小跑似的,我可追不了。”
  雙雙落座,楊傳簫簡單介紹了一下招募淵源:“老人家,我想您也略知一二,中國的根柢全在道教,道教是中國唯一本土宗教,創立于東漢,距今已有多年的歷史。我華山派屬道教一大派系。道教起身于對自然的崇拜和治病救人,是我國傳統文化中最古老最神秘的文化現象,發展至今,現代道教教義在原先基礎上有了更深層次的遞進,主張順應社會發展潮流,遵守和諧自然的發展規律,人人平等,反對奢侈浪費和積德行善。傳人弟子就是未來的掌門人,要肩負起延續和發展道教華山派教義的重任,到現在是第代。”
  奶奶聽完回道:“我也是特別看重華山派的名望,知道了就想試一試,不然怪遺憾的,而且聽別人說,現在的宗教生活和以前大不一樣,已經古今結合了是不是楊師父?”
  “嗯,正如您所說,當代華山派道教文化已很好地融入現實生活中。近幾代傳任弟子的錄取與培養制度也體現了這一點。只是,唯應徵者僅限歲男童這一硬性條件從未更改。入選程式分三步,所有通過面試的孩子將在同一天進行筆試,筆試前五名的孩子選出後,他們要集體在這裡生活一個月,我會通過這段時間對他們言行的觀察,最終從五人中敲定一名孩子當選華山派第代傳任弟子。傳任弟子學齡前的一年由我親自調教,主要是給孩子做好引導,為入學打下良好基礎。學齡期,會在道教協會指定的附屬小學、中學、高中、大學完成所有教育課程,自然,道教所涉及的相關課程也被列入必修課,學校將由淺入深系統講述道教知識,逐步讓孩子認知自己的使命,領悟其中的真諦。所有學業完成後,傳任弟子將回到華山接管掌門人職位,在弘揚我華山派精神同時,要與各門派精誠合作,攜手研發道教不同學說更深層次理論,吸納眾家所長,為道教未來之路續寫新的篇章。能否做到這些,就要看這名傳任弟子的悟性和品質。我不妨直說,進入這個門,路會走的很艱苦,一定要有心裡準備。如果安於現狀,毫無遠志,到頭來只能是一場空。”
  奶奶笑著回道:“我都明白,我這兒肯定是沒問題。”笑了一聲繼續說:“誰家孩子能來,那都是前世修的緣分,您說是不是?孩子真能學出來,吃點苦受點罪也是應該的。”
  “對了,說了半天,還沒跟您講講我這小孫子呢。”奶奶說。
  小男孩坐在斜對面,腰板挺的直直的,眼睛始終注視著他們談話,像大人一樣旁聽著。
  “我們家就這麼一個獨苗,起名的時候,也沒想太多,希望他能一生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的就行。祖上姓吉,後來我說,乾脆,順其自然,就叫吉祥吧,既能表達家人的心願,叫著又順嘴。這孩子父母都是搞野外攝影的,長年在非洲的熱帶雨林、大草原這類地方追蹤拍攝動物的生活。吉祥剛生下來時一直放我這兒照看,等會走路那年,他父母也不知怎麼想的,硬要把孩子帶到他們的拍攝地住段時間,讓非洲當地的土著布須人照看,說是要鍛煉孩子。他倆說布須人是人類最接近動物的部落,幾百年甚至幾千年前就懂得怎麼在野外生活,沒有接觸過文明世界,所以生活習慣一點兒也沒改變,現在還是原始部落。開始我一聽心裡總覺得不踏實,那麼小個孩子放在原始部落裡看著,這長大了還不跟他們一樣啊,看我不同意,吉祥父母輪番勸我,整天在耳邊說來說去,我也扭不過他們,就勉強答應了。不過我也有要求,孩子回來時,要和現在一樣,不能有任何閃失。這一去就是二年多,吉祥回來時長高了,就是皮膚曬黑了不少。”
  坐在一旁的吉祥聽見奶奶說到非洲,一下來了精神,大聲說:“那裡有好多動物,根本就不咬人,我天天和它們在一起玩。”
  奶奶接道:“還說呢,他們回來時,我聽這孩子講,他整天跟什麼大象、狒狒、豹子、鱷魚這些動物接觸,當時真把我嚇出一身汗,直埋怨他父母。早知道說什麼也不會放他去,現在想起來都後怕。”
  楊傳簫點點頭問道:“吉祥,你和動物在一起怕不怕?”
  吉祥猛地轉過頭,大大方方地看著楊傳簫回道:“不怕,我說的話它們都能聽懂。”
  奶奶說:“一開始,我還不相信,後來他爸爸說,非洲布須人的孩子從小就接觸過各類動物,吉祥和那些孩子們成天一起玩,膽子越來越大,都敢騎到大象背上了,您瞧。不過,我仔細一想也是,平常家裡養的小狗,時間久了,說點什麼不也大概能聽懂嗎啊?”
  吉祥有些坐不住,搖頭晃腦四下張望。突然想到了什麼,問楊傳簫:“家裡不是應該有好多人嗎?其他人呢?”
  楊傳簫想了想說:“原來這裡還有一位師父,不過,現在他已經去天上住了。”
  “騙人,天上沒有人。”吉祥大聲說。楊傳簫和奶奶同時笑出來。
  “這孩子。”奶奶笑了幾聲。“楊師父沒騙你,長大你就明白了。”吉祥看了看奶奶,又看了看楊傳簫,眼神裡透出一股不肯放棄的心思,就像中間只隔了一層窗戶紙,一捅就破。
  吉祥坐了半天有些按捺不住。站起來在屋裡瞧東瞧西。見楊傳簫的紫砂茶杯很新鮮,湊過來一看,茶杯裡除了茶葉和水,還有一個暗棕色海綿一樣的東西在下面沉蕩。
  “奶奶,您看,這是什麼呀?”吉祥大聲問。談話被打斷,奶奶一把拉過吉祥,讓他坐好。
  楊傳簫笑了笑回答:“這是膨大海,我嗓子經常發幹,腫痛,很不舒服,喝了膨大海泡過的水,可以緩解。只是好多年了,沒能去根。”吉祥聽完,又坐回原來的位子上。
  “吉祥,知道今天奶奶帶你來這裡是為什麼嗎?”楊傳簫問。
  “知道,選華山派傳任弟子。”吉祥說。楊傳簫和奶奶互視而笑。
  “在這山上學藝可不像在家裡,要你一個人和師父住在這山上,身邊沒有爸爸、媽媽和奶奶陪著,很多小朋友聽了都不願意,吉祥,你也不想離開奶奶吧?”
  吉祥一皺眉頭:“奶奶,為什麼不和我住一起?”
  “這孩子,哪能老跟著奶奶住呀。”
  “那咋了?”吉祥不大情願。
  “你不是說想趕緊長大嗎?都忘了?老跟奶奶住就永遠也長不大。”奶奶一本正經地講完,趕緊瞧了眼楊傳簫,怕他有任何疑慮,心裡反復念叨著:這孩子可千萬別再拗了。吉祥坐在椅子上也沒哭鬧,只是默默地注視著楊傳簫,童真無邪的眼神中,帶出幾分常在大人臉上看到的那種若有所思。
  楊傳簫看著吉祥略微點了點頭,慢慢地說:“老人家,今天我對吉祥已經有了初步的瞭解,下週一上午八點半,您帶他來這裡參加筆試,希望他能通過。”
  奶奶心裡一下熱了,笑著站起身說:“今天麻煩您了,那我下次再帶他來筆試,謝謝您了。”吉祥先一步跑到宅院門口等奶奶下山。
  楊傳簫送走他們,回到書房裡想了很久。黃昏時分,他換上藍色道衣來到山下玉泉院希夷祠。跪在陳摶像前,心中默語:“師祖,華山派第代傳任弟子人選近日可見分曉。這些天,弟子見了不少適齡男童,望最終的人選能歸屬於一位真命弟子,師祖在天有靈,請保佑這位華山派門徒順利應選。
  第二輪筆試如期進行。轉天,所有筆試成績揭曉,前五名的分數咬的很緊,中間只差、分。緊接著,一個月的觀察期,楊傳簫對這五名孩子的脾氣秉性作了詳盡瞭解,已心有所屬。
  楊傳簫親手寫下榜文,最後一筆用力一收,如釋重負地將毛筆放置筆架間。第一名的成績竟然是分,近幾屆從未出現過,而且正是自己最為看好的那個叫吉祥的孩子。第二天,榜文正式公佈于眾,華山派第代傳任弟子大選落下帷幕。
  奶奶背上二大件行李,領著吉祥,直奔山上。途中,老人雖然累得氣喘吁吁,但心裡的高興勁兒早已畫在臉上。一路上時不時不放心地叮囑幾句:“吉祥,在家咱們可說好了,自己在山上好好跟楊師父學習,不許動不動就說回家的話,實在想奶奶就打個電話。一會兒見了楊師父,不能再纏著奶奶不放,聽見沒有?”吉祥沒再說什麼,乖乖地跟在奶奶後面一步一步往山上走。
  楊傳簫很早就坐在書房裡等他們,九點多時,雖然沒聽見任何響動,但似乎覺得是有人來了。果真,一開門,吉祥和奶奶一前一後走來。吉祥本來準備上前敲門,見門自動開了,一抬眼,正好與楊傳簫對視,眼裡還是那種童真無邪的神情,主動問道:“楊師父好。”奶奶臉上露出了笑容。
  三人走進正堂,奶奶一臉喜悅對楊傳簫說:“楊師父,咱們真是有緣呀。我跟老伴兒一輩子沒做過虧心事,這是給我小孫子積德啊!這麼多優秀的孩子,最後選了我們,真要好好謝謝您了。”
  楊傳簫趕緊回道:“老人家,都是吉祥自己爭取的,筆試和麵試成績全部第一,在歷屆選舉中都很罕見,我也為能接收這樣的弟子感到高興。”
  奶奶聽完想起了什麼,把吉祥叫到身旁,說:“來,吉祥,給師父磕頭。”說著,輕輕按住吉祥的後背,示意他跪下。
  楊傳簫見狀,起身擋住說:“老人家,現在不用,過幾天,會有正式的入教儀式,到時……”沒等楊傳簫說完,奶奶急忙笑著插道:“楊師父,今天,正好我在這兒,就讓我看著吉祥給您磕幾個頭吧,以前拜師都是這個規矩啊。”說著,吉祥已跪在地上。
  三叩禮畢,楊傳簫把吉祥扶起來,摸了摸他的頭,說:“以後就看你自己的了。”
  雙雙落座,楊傳簫說:“按門派培育制度,學齡前也就是這一年內孩子不能隨便回家,除非有特殊情況。”
  奶奶連忙表示沒有任何異議,低頭想了想不忘叮囑道:“楊師父,我這小孫子身體挺壯實,可就是脾氣大,拗,一著急有時鼻子愛出血,醫生也沒查出是什麼問題,就說要注意調節好孩子的情緒。我不在,楊師父替我多操心了。”
  楊傳簫應允後,奶奶起身準備下山。吉祥見奶奶要離開,上前輕輕拽住奶奶的胳膊,又怕她生氣,只得小聲哼哼著不願讓她走。奶奶雙手扶著孩子的肩膀,認真地看著他,只說了一句:“吉祥。”孩子很快從奶奶眼神中領會了什麼,沒再出聲,不過臉色還是很不好看。
  奶奶向楊傳簫道過別,沒有再跟吉祥叮囑什麼,轉身向山下走去。吉祥看著奶奶遠去的背影,心裡很不是滋味兒。楊傳簫怕孩子傷心,安慰幾句便帶他去各個房間熟悉環境。奶奶走了好遠才回過頭,擔心吉祥會追上來。
  一路上,過往遊人零零散散,陣陣山風從耳邊吹過,此時,奶奶才感到分離後的孤寂,不由落了淚。
  吉祥與楊傳簫一起生活了兩天。一開始,吉祥還有些不大習慣,師父問話時,總是轉過頭躲躲閃閃的,顯出小孩那種不好意思的表情。有幾次,楊傳簫故意拽住他問話,吉祥扭不過,便張開嘴在師父胳膊上似咬非咬地來幾下。
  吉祥坐在椅子上時,上身總能挺的很直,這跟一般人坐姿會不由自主彎下去不同。開始,楊傳簫還以為是偶爾一、二次,後來發現,他經常一坐就能保持這種姿勢,及少有彎背的時候,一副神氣活現的小模樣。楊傳簫不時會提出一些即興問題,吉祥反應很快,稍加思索馬上做出應答。他看人時,表情變化十分豐富,有時,一臉孩童的純真,忽然間,又擺出一副精明睿智的樣子。好幾次,吉祥在一邊玩,楊傳簫從側面看著他,吉祥覺察出師父一直在瞧著自己,很不自在,每到這時,便會皺起小眉頭,眨幾下眼,扭過頭看著師父,意思說沒事老盯著我幹什麼。見吉祥舉止投足如小大人一樣,楊傳簫好不愛憐。
  吉祥上山的第一天下午,正和師父在臥室熟悉環境,只聽身後“撲棱撲棱撲棱”連續好幾聲,轉頭一看,一隻黑白分明的大喜鵲從敞開的窗戶外飛進來。楊傳簫以為喜鵲誤闖進來會馬上飛走,不想喜鵲站在床上沒有一點離開的意思,反倒欣賞起周邊的擺設。吉祥好是喜歡,上前把它捧在手上。喜鵲並不懼怕,像見到主人一樣非常聽話。吉祥覺得喜鵲是和家人失散了,跑到院子裡把它往天上一拋,想讓它飛走,可試了幾次喜鵲都是在空中盤旋幾圈又飛回臥室。就這樣,吉祥把喜鵲留在了身邊。
  ……入教儀式第一步開場祭語完畢,第二步也是最為重要的一個環節—‘開天眼’。能有幸被開出天眼的孩子寥寥無幾,華山派歷任掌門人中,曾有一人有此天緣。
  楊傳簫五指展開,讓吉祥緊閉雙眼,在離額頭正中釐米處,手掌左右來回旋轉。沒一會兒,吉祥覺得頭有些暈眩,上面好像有什麼東西在不停地翻轉。猛然間,楊傳簫看見一輪硬幣大小的太極陰陽圖在吉祥額頭正中閃了一下,瞬間消失,他心裡一驚。約分鐘後,楊傳簫動作逐漸慢下來,直到收手。吉祥睜開眼,雙手一個勁兒揉眼皮,感覺剛從夢中醒來一樣。楊傳簫仍舊沉浸在剛才那一瞬的興奮中,甚至沒有意識到道袍後背已全部濕透。
  “吉祥,你知道師父看見什麼了嗎?”
  “看見什麼了?”
  “剛才,在你的額頭上,有一輪太極陰陽圖閃過,你果真有天眼,我已經把它打開了,太難得了,真是天命啊!”
  吉祥揉揉眼睛不解地問:“天眼是什麼?”
  “天眼就是太極天目,通常叫做太極眼,極少數人會有。天眼雖天生而來,但卻需要人為用功力開啟。天眼一旦被打開,在一些特定時候,會看見一般人無法看見的事物。一些在嬰兒時期就被開過天眼的孩子,晚上經常會莫名其妙地哭,其實,那是他們的天眼看見了天上顯靈的神仙,所以才被嚇哭。”說完,楊傳簫仍顯得意猶未盡,瞧著吉祥,發自內心的喜悅完全從眼神中流露出來。吉祥聽了師父的講解,自然不能理解所謂無法看見的事物到底是些什麼。
  幾天下來,吉祥完全褪去了剛來時的羞澀,有時楊傳簫故意逗他,吉祥若是聽出來總愛反駁一句:“你騙人。”
  楊傳簫準備讓他一步步進入角色。每天清晨點鐘,楊傳簫在宅院裡教吉祥練空翻筋斗,小孩身子軟,只用了半個月就能翻得像模像樣。接下來,楊傳簫開始帶著他沿山路練習邊打筋斗邊上山。也不知摔了多少跟頭,好在小吉祥這個孩子個性樂觀,很快就能忘卻疼痛,翻了十幾天後,吉祥已經可以一口氣連續空翻十幾個筋斗。見他動作要領基本掌握,楊傳簫每天早上領路,吉祥跟在後面翻著筋斗上山下山,一趟下來要一個多小時。有一次在回來的路上,吉祥問師父為什麼每天都要這樣,楊傳簫告訴他,這樣練久了,一是平常走起路來會感到腳步非常輕便,還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鍛煉有助身體健康,有了結實的身體才有好心情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一個週末,師徒晨練回來,楊傳簫換上一身白色寬鬆式練功服,站在正對華山派牌匾的一塊天然花崗岩石臺上,熟練地打起拳,吉祥饒有興致一旁觀看。
  “師父,您是在練武術嗎?”
  楊傳簫手腳沒停,眼神跟隨拳路走,不慌不忙地講道:“我打的這叫太極拳,乃我楊式獨創,容納了陰陽兩種力量,看似無招,實則見招拆招,看似緩慢無力,實則四兩撥千斤。”吉祥一點都不明白師父的話,也沒有問什麼,靜靜地欣賞師父的一招一式。楊傳簫形隨心動,心神合一,拳路有條不紊,旁若無人,完全沉浸其中……
  吉祥作息時間很規律,點半開始上課,上午安排算術和毛筆書法,下午是道教歷史課和古詩,點後自由活動,晚上點準時熄燈。白天無論什麼課上,吉祥總是挺直腰板,精神飽滿地聽講,時不時還要提出自己的想法。小孩畢竟是小孩,吉祥最喜歡的還是能讓他聽故事的道教歷史課,因為講的都是些高道、真人、神仙的神奇經歷。經常聽的他盯著師父半天眼不帶眨一下。楊傳簫知道裡面有很多不好理解的地方,所以,講課時用的都是非常淺顯的語言。小吉祥腦子轉的也快,跟上師父的速度並不費勁。三個月下來,已掌握了基本的加減乘除運算法和和很多道教人物故事,特別是漢字,已能認識上千個。
  自從有了那只大喜鵲,吉祥一個人時有了玩伴,少了幾分遠離親人的寂寞,餵食的任務自己全都包了。楊傳簫見吉祥這麼喜歡,有一次告訴他:“吉祥,你可以教它說話。”
  “騙人,鸚鵡才能說話,喜鵲學不會。”吉祥回道。
  “全世界鳥類有多種,其中能模仿說話的占五分之三,喜鵲就是這種鳥,只不過很少有人養喜鵲,所以大都不知道它的本事,不信你可以試試。”楊傳簫說。
  課下時間,吉祥喜歡在宅院裡轉來轉去,每個房間都逃不過他那雙精氣十足的眼睛。他發現師父喜歡在書房裡邊看書邊品茶,一坐就是大半天,於是,吉祥自己也決定進去瞧瞧。書房裡三組層大書櫃靠牆而立,每一層都擺滿了書籍。吉祥隨意盯上了左側書櫃第層的一本書,伸手夠,還差一段距離,乾脆踩著書櫃底層把那本書抽了出來。上面寫著四個大金字“神農本草”。“這是什麼?”吉祥自言。隨意翻了幾頁,還是有很多字不認識,書翻到一半,突然看見其中一頁有“四個一”三個黑體字,旁邊配有四幅植物釋圖。這時,楊傳簫拿著茶杯和幾本書走進來。
  吉祥扭頭看見師父,雙手舉著書大聲問:“師父,您快過來,這本書裡的“四個一”是什麼呀?”
  楊傳簫接過書:“嗯,這是《神農本草》裡的四個一。”轉身喝了口茶繼續說“這上面畫的是神農架特有的四大民間草藥:江邊一碗水,頭頂一顆珠,文王一支筆,七葉一枝花。你看,江邊一碗水像荷葉一樣,葉邊有鋸齒,葉中常聚滿露水,可止血止痛;頭頂一顆珠,莖上有片輪生葉,果實黑紫色,像少女頭上帶的一顆珠寶,搗爛敷患處,治療暈眩頭痛;文王一支筆,高-釐米,形如粗毛筆,頂部呈圓球狀,花莖紅或黃色,治療心慌非常管用;最後七葉一枝花,片輪生葉長於頸上,花朵紅色,根莖可入藥,治療咽喉腫痛。”
  “什麼是心慌?”吉祥問。
  “你可以先這樣理解,就是心裡沒有不高興的事,身體卻感到不舒服。等長大你自然就明白是什麼意思了。”
  “那書上寫的神農本草是什麼?”吉祥問。
  “本草就是草藥的意思,神農是神農氏,他是中華醫藥的始祖,關於他有一個很好聽的故事。”一聽有故事聽,吉祥更來了精神。
  “神農氏是一位仙人,很久以前,他來到神農架,面對林海山巒,毫不畏懼,架木為梯,攀登而上,遍嘗百種植物草藥,遇七十毒而不懼怕,所以,才有了今天的中華醫藥。後來,神農氏下山時,不見來時搭建的木梯,原來,他在山上待了太久,所有木架早已落地生根,淋雨發芽,年長日久,竟成了林海中的樹木。正在為難時,一群仙鶴飛來,把他接上了天。我道祖太上老君曾在神農架一座山上煉丹,所以那座山取名“老君山”。太上老君和神農氏在“二仙橋”上有過一面之緣,是為討論煉丹法術。”
  “什麼是煉丹?”
  “就是用鼎爐煉製一種使人長生不老的仙藥,也叫金丹。用各種金屬礦石和草藥在鼎爐裡燒煉而成,燒煉越久,變化越妙,就是煉它上百次也不會消滅。金丹裡有可以引起燃燒的硝石,三黃,如遇強烈光照會被立即點燃。我道家把金丹稱為“六神之首”,還記得師父給你講的“六神無主”這個成語嗎?來,說說都有哪六神?”
  吉祥邊想邊說:“六神就是人身體裡的心、肺、肝、腎、脾、膽。”
  “好,都說對了。金丹是六神中的心神,丹在,則心定,不會驚慌失措,沒了思緒。一定要記住。”楊傳簫說。
  “哇噻!我要有一顆金丹就好了。”吉祥驚歎。
  “那師父,鼎爐是什麼樣的啊?”
  “華山南峰上有一個真正的鼎爐,有時間,我一定帶你去看。”
  一次,楊傳簫在書房裡擺圍棋,吉祥跑過去站在一旁看了半天,只見師父一會兒拿個白色的扁圓石子放在一個地方,一會兒又拿個黑色的放在另一個地方,反反復複,不時拿起茶杯喝上幾口,眼睛始終盯著棋盤,下呀下,就是完不了。吉祥實在等不急,問道:“師父,你擺的這是什麼呀?”
  楊傳簫手裡沒有停,隨即擺下一顆棋子,抬頭看了眼吉祥不緊不慢地說:“吉祥,你看,這種棋叫圍棋,在我國古代稱為弈,是棋之鼻祖,相傳已有多年的歷史。下圍棋可鍛煉一個人的計算能力、記憶力、創意能力、思想能力、判斷能力。下一盤圍棋快則五分鐘,慢則要一到二個小時。
  說著說著,棋盤上數已佈滿了數不清的黑白棋子,幾乎快擺不下了。楊傳簫鎮定自若地舒了口氣,伸手從棋盤上不同方位拾起很多棋子分別放回棋盒,心中數了數剩下的空位,看著棋盤滿意地點了點頭。
  吉祥對這一舉動大為不解:“師父,為什麼要把擺好的棋子拿走?”
  “那些棋子被團團圍住,它們的氣已不復存在,所以就要被提走,這叫提子。”楊傳簫解釋。
  “我什麼時候可以學圍棋呀?”小吉祥哪裡聽得懂,想儘早加入圍棋世界。
  楊傳簫笑了笑說道:“剛學完象棋又想學圍棋了?圍棋可沒那麼容易下,等再過幾年,不過,我可以先教你下五子棋,也很有意思。”
  “五子棋是什麼?”吉祥問。
  “五子棋也是用圍棋下,來,師父現在就教你。”楊傳簫讓吉祥坐在對面,開始講解五子棋的下法。
  “五子棋很容易學,你看,咱們倆黑白各用一種顏色,你走一步我再走一步,下棋的目的是要把自己顏色的五顆棋子連成一條直線,就像這樣。”楊傳簫用黑子擺出一條連線作示例。看見了嗎,吉祥?五顆棋子中間不能有對方白色的棋子插入。雙方下棋的目的一是要儘快使自己五子連成一線,二是要想辦法阻止對方連線……”
  二個月又過去了,日曆更新,時至農曆戊子年。
  逐漸,課程由淺入深。一次,楊傳簫專門拿出一節課講授金、木、水、火、土的概念。
  “吉祥,先說說你自己理解的金、木、水、火、土都是什麼意思,沒關係,不怕說錯。”
  吉祥大概想了想回道:“金就是比錢還值錢的金元寶,木是家裡的桌子、椅子,水可以喝,火是做飯用的,土可以放在奶奶的花盆裡種花。”
  “好,說的不錯。水是人類和動、植物不可缺少的;火的應用,早在北京猿人時期就開始了,在他們居住的洞穴裡曾發現有火燒後的灰燼;土是人種植花草、糧食必不可少的;另外,木就是木制傢俱,包括桌子、椅子,衣櫃等等。金主要是指日常做工用的各種金屬工具,像錘子、鐵鏟、榔頭等等等等,木器和金屬的應用,標誌著人類文明邁向了新的階段。”
  歷史課上,楊傳簫應吉祥要求,講述了長城的前世今身。
  “長城又叫萬里長城,長度可達十萬里之長。最早的長城始建于西元前楚國,是為了防禦敵人侵略,後來,經過很多朝代不斷修建,才達到今天的長度。提到長城,不得不提秦始皇,他統一了中國,建立了第一個以漢族為主體的封建帝國秦朝,秦朝期間修建的長城有一萬多裡。你看這張圖片,長城穿越于山嶺之間,一望無際,好不好?”楊傳簫問。
  吉祥仔細看了看圖片,說:“那長城到哪裡才完啊?”
  楊傳簫笑了笑回答:“經過幾千年的風吹日曬,很多省市長城的牆體已嚴重風化,就是有很多牆體被毀掉了,出現大片不連貫的地方,而且,到現在為止,還有沒被發現的長城,所以誰也說不好長城到哪裡才是頭。”吉祥沒再問什麼,坐在那裡一直盯著這張圖片,心裡不知在想什麼。
  晚上,睡夢中,吉祥站在一座大殿前的平臺上,身上穿著一身黃色龍袍,頭戴龍冠。放眼望去,突然,遠處山巒上,一道道城牆此起彼伏壘積起來,也不知過了多久,牆體還在繼續無限延伸……
  不知不覺,吉祥從夢中醒來,借著長明燈的光亮,看見師父坐在窗前靜靜地望著天空。
  每天,只有在夜晚,楊傳簫才不會被瑣事煩擾,靜心回想那個他再也不可能見到的人,那個讓自己永遠留有遺憾的人。
  “師父,您怎麼還不睡啊,我都睡了一覺了。”吉祥半坐起身揉了揉眼睛。
  “你先睡吧,我想一個人坐會兒。”楊傳簫轉過頭繼續向夜空望去。
  吉祥一打岔,楊傳簫思緒很快轉變回來,心中一陣迷茫:師祖,師父提到的那個人何時才能現身,師父說一定要等,弟子相信會有那一天,只是,弟子還要等多久?”
  夜已黑的很深,除了楊傳簫久久不能平復的心境,一切都靜止下來。
  第二天一早,吉祥早上醒來不見師父,跑到院子裡四處尋找也沒有蹤影。這時,遠處一陣樂聲傳來,這種聲音已不是第一次聽到,而且每次都是一遍又一遍反復傳來。
  楊傳簫在玉女峰的吹簫引鳳亭裡,手持洞簫靠坐在木椅上,專注而深情地吹著那首曲子。不少來往的遊客被幽揚的簫聲所吸引,自發聚攏過來,只是,不會有人知道簫聲中那段刻骨銘心的記憶。
  傍晚,楊傳簫回到宅院,一推門,吉祥聽見動靜飛快跑出來。“師父,您去哪了?”小吉祥一臉委屈的樣子。
  “怎麼了?想師父了?”楊傳簫摸了下吉祥小腦袋。
  “您去哪了,師父?”
  “師父去山上玉女峰了。”
  “去那裡幹什麼呀?”吉祥皺起眉頭。
  楊傳簫摟住吉祥肩膀往裡走:“師父想起自己的一位朋友就會去那裡。”說著,把隨身帶的一對玉簫和玉笙放在精美的木質座架上,指給吉祥兩樣樂器各自的名稱。吉祥湊到跟前拿起簫吹了幾下,看著師父問:“為什麼每次聽到的都是簫聲,那個是什麼聲音呀?”
  楊傳簫自從接過殷小姐離別時贈予的這支玉笙後,再沒有吹過它,只是心中時常回想起兩人經常交換樂器吹奏的情景。吉祥硬纏著師父用笙吹一首樂曲聽,也不知為什麼,在小吉祥面前,楊傳簫總能提起興致,最後一次吹這支笙還是在殷小姐剛提出辭別的那一天。楊傳簫輕輕試了幾聲,音色還是那麼清越,柔和,絲毫不遜當年。一曲悠揚、高雅的樂聲繚繞響起,逐漸同這裡古色古香的氛圍融入一體。曲末終了,楊傳簫已淚眼朦朧,他甚至不知是何時流出的。
  “師父,您怎麼哭了?”吉祥不解。
  “我只是想起了一個人。”楊傳簫擦了擦眼淚。
  “是誰啊?”吉祥等待師父的回答。
  在山上吹簫引風亭演奏時,旁人曾誇獎說,仔細聽,他的簫聲很投入。楊傳簫從未向誰提及過自己的內心,包括已故去的師父。然而今天,面對一個孩子的疑問,不知怎麼,楊傳簫心裡亂的很,好像什麼都壓不住似的。吉祥站在那裡好半天看著師父。
  “吉祥,我原本想讓這件事永遠死在心裡,可是,現在,我想告訴你,只有你。剛才聽到的那首“華山吟”,是我和一個叫殷玉笙的女孩兒多次在華山合奏的一首樂曲。殷玉笙就是你問的那個人。年前,師父和你一樣,是華山派的傳任弟子。閒暇時,經常在吹簫引鳳亭獨自吹簫,很多次,看見了殷玉笙,我們互相被對方的樂聲吸引,就這樣,我們走到了一起。她身出名門,母親過早去世,父親是當地一個很有名望的商人,經常一出遠門幾個月回不來。我和殷玉笙認識二年以後,有一天,她把我帶到她父親面前,仔細詢問過我的情況後,她父親當場喝令女兒不許再和我見面。我也知道原因,殷玉笙是家裡的獨生女,按家規,家族事業要交給未來的女婿掌管。以前,殷玉笙曾多次苦口相勸要我從商,可我已身歸道門,而且對天發過毒誓,豈能無信。當然,我很理解她父親的苦衷,幾代人艱苦創下的家業不可能拱手交給外人。她別無選擇,我們還是分手了。最後一次見面,她送給的我這支笙,和她的名字一樣,是玉做的。我開始以為殷玉笙會怨恨,可她說了一句話,不管發生什麼都會支援我的選擇。”
  楊傳簫控制不了情緒,兩股熱淚湧出眼眶。裡面的人情世故吉祥不能完全理解,但他明白師父因為再也見不到那個叫殷玉笙的女孩才會哭。
  “師父,那個人是不是也和您一樣在哭啊?”吉祥問。
  楊傳簫微微點了點頭,輕聲說:“那次分手後就沒再見過,後來過了很長時間,聽別人說她不滿父親看中的幾個人選,心灰意冷,不顧家人反對,隻身離家出走,從此杳無音信。我每天把這支笙帶在身上,既然人無法留住,笙不能再沒有。”
  天色已晚,楊傳簫沒有像以往思索一陣後才就寢,一天的憂傷讓他感到很疲憊,躺下不久便睡熟了。窗外漆黑寂靜,皎潔的彎月靜寂在上空,與屋內昏亮的長明燈遙遙相望。
  吉祥聽了師父的睡前故事,一時半會兒還沒從興奮中走出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屋裡唯一的亮處就是那座寶塔形狀的長明燈。以前只知道它白天晚上都是亮著的,並沒有仔細觀察過。吉祥索性掉過身子,趴在床上把長明燈打量了一番。從下到上,由很多圓層組成,每層外環一周擺滿了黃燦燦的細長小燈泡,越往上圓層越小,很稀奇。
  吉祥歪頭看了看師父,小聲叫道:“師父,師父,您睡著了嗎?師父,師父。”
  楊傳簫本來睡的很深,輕聲三叫兩叫,竟被叫醒了。“怎麼了?”
  “師父,我就是想問問,為什麼這些燈白天也要亮著?我記得奶奶家的燈只有晚上才開。”
  吉祥的問題讓楊傳簫困意少了一半。他靠著牆,雙手交叉墊在腦後,說道:“這種燈叫長明燈,是道家特有的一種器物,白天夜裡始終亮而不滅,代表長生久視,也就是長生不老,延年益壽的最高境界。”
  “是什麼意思?”吉祥問。
  “每個人都會變老,所以每個人都想永遠年輕,沒有老的那一天,明白嗎?”。
  “人老了會怎麼樣?”吉祥問。
  “頭髮會變白,走路很慢,臉上全是皺紋。”
  吉祥專注地看著師父,說:“奶奶頭髮全是白色的。”
  “好了,太晚了,趕緊睡覺吧。”楊傳簫躺下囑咐道。
  吉祥蓋好被子,眼睛依然盯著長明燈,看著看著,不知不覺進入了夢境。他夢見那次奶奶帶他出外給親人燒紙的情景:
  “走,咱們去給你太爺爺、太奶奶燒紙。”
  吉祥邊穿衣服邊問:“是照片上的太爺爺、太奶奶嗎?”
  “對,就是。”
  “他們去哪兒了,為什麼從來不回家?”
  “太爺爺、太奶奶老了,到天上去了。”奶奶拉著吉祥準備出門。
  吉祥一聽,站在門口沮喪地問:“那您以後是不是也——?”話沒說完,馬上就要哭出來。
  奶奶忍不住,眼圈有些發紅。“奶奶不走,永遠陪著吉祥……”
  沉睡中,吉祥小臉上流出兩行清淚,慢慢的,淚痕在空氣中一點一點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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