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公告] [清歌一片]遠古伊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56
匿名  發表於 2015-5-14 00:57:47
第五十五章

  「咻……」

  一隻羽箭帶著風聲筆直地射向了不遠處的一隻正停下四顧的狼。幾乎是在同一時刻,來自另個方向的一隻箭也射了過去,兩隻箭齊齊插入了狼的頸項,狼嗷叫了一聲,倒了下去。

  一個男孩將弓在自己後背一掛,飛快地朝中箭的狼跑了過去。

  「等等!」

  在他快要到狼近前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男孩停下了腳步,回身笑嘻嘻地看著正分開濃密的枝葉朝自己大步走來的那個女人。

  她身上穿了件簡單的斜肩一體式短裙,長髮編成了一條粗辮子隨意垂在身後,赤著腳,露在外的全身淺蜜色皮膚映襯著烏黑有神的眼睛,讓她整個人看起來英姿勃勃。她手上拿了張青綠的弓弩,腰間背了個皮箭囊,正大踏步地朝那男孩走去。

  「閃電,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你還小,不要單獨跑出來。萬一要是碰到了猛獸怎麼辦?」

  她到了那男孩面前,沉下臉責備。

  「阿媽你說錯話了。阿爸前幾天剛剛說我正好八歲,已經是大人了,他還送了我這張弓!狼叼了我養的兔子,我要像阿爸一樣射死它!」

  那個被叫做閃電的男孩顯得很不服氣,叉腰翹著頭和自己的母親對質。

  這個正被自己孩子對質的女人就是木青。

  木青望著閃電被烈日曬得黝黑的臉上滿是不服氣的樣子,板著臉嚇唬他:「你這麼聽你阿爸的話,過幾天我們全家去朗達草原,阿媽跟你阿爸說下,帶上弟弟霹靂,就讓你就留下來看家。看你阿爸還帶不帶你去!」

  閃電眼睛骨碌轉了下,一下撲在了木青身上扭來扭去,笑嘻嘻說:「阿媽你這麼聰明的人,怎麼又說錯話了?你想想,我聽阿爸的,阿爸聽你的,最後我不是還是聽阿媽你的嗎?阿媽一定要帶我去!」

  木青再也繃不住臉笑了出來。

  閃電歡呼一聲,轉身拉著木青往那隻中箭倒地了的狼身邊走去。

  這時候的狼的體型比普通的家狗要大,身體健壯結實,四肢細短,看起來更像是鬣狗,但是一張嘴很寬大,估計連骨頭都能咬碎。最近他們居住的谷地附近冒出來了一群這樣的狼四處徘徊,前幾天甚至有一隻不知從哪裡潛進了谷地裡,咬死了幾隻野雞和閃電養的兔子。

  閃電小孩子心性就記仇了起來,前段時間總是自己偷偷溜出來要去射殺狼。被木青發現教訓了一頓關了兩天禁閉,今天剛放出來,她一轉身,就見五歲的小兒子霹靂邁著兩條肥肥的小短腿過來,奶聲奶氣地告狀,說哥哥又偷溜出去了不帶他玩。木青不放心,這才找了出來。

  找到的時候,正好看見他在挽弓要射一隻遭遇的狼,怕狼未被射死反噬過來,顧不得別的,自己急忙也抽箭搭弓射出了一箭。

  狼的咽喉處深深插入一隻銳利的青色竹箭。另一隻釘在了背腹部。

  閃電用力拔出了那兩隻箭,舉到了木青面前歡呼著道:「阿媽,你又輸了。你看我射進了它的咽喉,你卻射到了它的肚子上。阿爸說了,一個好的獵人,射殺獵物的時候必須要一箭射中它的咽喉,這樣才不會給它反咬。你射了它肚子,箭入得也不深,怎麼能射殺狼?不過阿媽是女人,阿爸說了,叢林裡的男人要保護女人的。阿媽有我和阿爸的保護,箭射得馬馬虎虎些也沒關係。」

  木青聽他嘴裡突然冒出了自己前天剛教過的「馬馬虎虎」,一串驪芒的語言中夾雜了她的語言,顯得有些不倫不類,且小小年紀,那話說到後面卻鄭重得似個小大人,又口口聲聲阿爸阿爸的,強忍住了笑,嗯嗯地順著他點頭,揪了幾片樹葉擦拭了下箭頭染上的狼血,把箭隨手插回了腰間的皮囊裡。

  木青彎腰要拿起那隻狼,閃電已經搶先一步拎了起來甩上自己的肩,朝木青得意一笑。

  木青看著這個幾乎已經和自己齊肩高的兒子,眼前一下閃過他小時候才幾個月大時的模樣,心中不禁微微有些感觸。

  日月如梭,自己剛到這裡時的種種彷彿還是昨天,一下竟已經過去了八九年了。

  她扯出胸口吊帶上的那個哨子吹了下,很快,一隻渾身黑亮的大傢伙就從樹叢裡飛快地躥了出來,撲到了她的面前。

  「小黑!」

  閃電把肩上的狼往地上一丟,雙手抱住了小黑的頭摸它毛髮,親熱地把自己的臉和它蹭來蹭去,小黑有些嫌棄地偏過了頭,實在躲不過去,這才彷彿很無奈地任由他蹭。等閃電蹭夠了,縱身躍上了它的脊背,這才用力晃了下腦袋,剛才被閃電弄亂了的頭臉上的毛髮立刻又平順了下來。

  小黑如今個頭有水牛大小,身上的毛和後頸上的棘角黑得油光發亮,一雙金色的眼睛在夜裡看起來就像兩隻燈籠。木青家裡現有的三張虎皮,除了最早的那張,剩下的兩張都是小黑光輝戰績的勛章。

  那是有次它和驪芒一道外出狩獵的時候,意外遭遇到了兩隻正在交配的劍齒虎。被干擾了的老虎狂性大發,撲了上來攻擊。趁小黑力鬥二虎的時候,驪芒上樹挽弓,覷射了老虎的眼睛,最後合力一道將兩隻老虎殺死。那一戰小黑雖然受了傷,但王者無敵的氣勢從此天成,叢林裡別說尋常的動物,就算是猛獸聽見了它發出的吼聲也都避之不及。

  木青拎起剛才被閃電丟地上的狼,自己也跨坐在了閃電身後。等她一坐穩,小黑立刻往谷地方向縱身而去。

  當年谷口通道處驪芒挖出的那道壕溝早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堵依傍著兩邊的山崖地勢建起來的又高又厚的石牆,中間是扇粗木吊門,下面兩角用搓出的麻繩和懸崖上的老藤扭結而成的粗纜繩吊上或放下。

  小黑飛快躥入這道門,一直衝到了屋子前,這才停住了腳。木青從它身上下來,習慣性地攬住它脖子親了下表示感謝。和剛才截然不同,小黑對她的這種親熱很是歡迎,喉嚨裡發出了陣溫柔的咕噥聲。正坐在樓梯上翹首等著的霹靂看見他們回來了,高高興興地拍著手跑了過來,嘴裡不住嚷著「洗澡洗澡」。

  霹靂說的洗澡,可不是叫木青給他洗,而是他和哥哥閃電一起與小黑去洗澡。

  木青一直就有定期給小黑洗澡的習慣,要不然時間一久,就會有股味道。小黑從前不習慣,她一按它下水,就要逃之夭夭,但這麼多年過來,它自己漸漸也愛上了乾淨,每隔幾天就要下趟水。從前都是木青自己給它洗梳毛髮的,現在閃電和霹靂漸大,像這樣的夏日傍晚,時常是他們兩個和小黑一道在小溪裡撲騰。

  木青看著小黑帶著自己的兩個孩子往前面不遠處的小溪下游處去玩水,想起驪芒還在漚麻,匆匆過去想幫忙。轉過小山坳,一眼就看見坑塘邊的地上堆滿了成捆的麻桿。那都是他們種植起來剛收割下來準備要浸泡在水裡漚的。

  比起當初發現的那種比較粗硬的麻,現在他們又多了一個品種。那是一種後來發現的開著紫花的麻,漚出的麻纖維柔軟纖細,織出的布透氣吸汗,而且非常柔軟。木青現在身上穿的短裙和內衣褲就是用這樣的麻布做的。

  所以他們現在每年都種這兩種麻,一種用來搓繩織地毯什麼的,一種用來做衣服,多出的麻布就貯存起來。當然衣服大部分都是木青自己穿。驪芒和閃電霹靂父子三個最多就是穿條短褲滿地亂跑。想讓他們在這個季節穿上衣服,簡直比登天還難。

  木青靠近了麻桿堆,見驪芒正站在齊腰深的坑塘裡高舉著石鎚在奮力打樁。露出水面的古銅色上半身肌肉緊結,上面沾了密密的一層水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不知道是汗水還是被飛起來的水花噴濺上的。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是那樣的年輕英俊,充滿了力量和熱情,就和當初他們剛相遇時相差無幾。

  驪芒抬頭,看見了站在坑塘邊望著自己的木青,朝她笑了下,用力打下了最後一個木樁,水花四濺,然後涉水上了岸,一邊把地上已經紮好的一捆捆的麻往水下拖,貼著坑塘底栓在剛才打好的木樁上,一邊問她剛才去了哪裡。

  「閃電又偷偷跑出去,我怕他危險,出去找他,正好看見他在射狼,我也射了一箭,中了狼的肚子呢!」

  木青高興地說,沒有注意到自己最後的口氣有些小小的得意和賣弄。她其實大概是希望驪芒能誇下她的箭術。雖然她比驪芒大了整整五歲,但很多時候,尤其是最近幾年,兩人就彷彿掉了個個,驪芒愈發沉穩,而她在他面前倒彷彿越活越小了。

  但是驪芒聽了她的話,非但沒誇她,反而微微皺起了眉頭,從水裡站直了腰身看著她說:「閃電已經不小了,他快和你一樣高了。他想去射狼,你就讓他去。不用總是這樣放心不下。他的箭術很好,比我當年小時候還要好。我在他這個年歲的時候,也已經自己單獨出去射過狼了,我阿媽從來不會攔我。」

  木青有些氣結地看著他。

  她承認他說的有些道理,叢林裡的男孩子們或許都是這樣一步步成長為一個合格的勇士的。但是讓才八歲的閃電這樣單獨出去,她不放心。儘管她也知道他力氣不小,在扳手腕時可以輕而易舉地擊敗她,她甚至堅持不到五秒的時間。但是她就是不放心。

  她沉默了,以此來表示自己的不滿。

  驪芒彎腰又將一捆麻栓在了水底的木樁上,半晌沒聽見她的聲音,抬頭看去,這才發現她在生氣。

  他搖頭笑了下,再次涉水上來,用自己沾了淤泥的手在她額頭劃了道橫槓,這才低頭看著她說:「青,比起閃電,我其實更擔心的是你。你一個人出去更危險明白嗎。以後不要自己出去。就算是要找閃電,跟我說下,我去找就行了。」

  木青的所有不滿和委屈隨著他的碰觸和解釋立刻煙消雲散。

  「我叫了小黑一起呢。」

  她輕聲說道。

  驪芒呵呵笑了下,看著她的眼睛裡滿是寵溺:「小黑也不行。你的箭術在沒練到我滿意之前,你就不能單獨出去。記住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55
匿名  發表於 2015-5-14 00:57:31
第五十四章

  木青光溜柔軟的身子鑽進了他的睡袋。那個袋子容納了他兩個人,就顯得有些緊窄,兩個身子幾乎是緊緊地被包攏在了一起。

  木青在他懷裡扭了幾下,尋了個最舒適的姿勢,這才貼著他的脖頸長長地嘆了口氣。

  黑暗中驪芒抱住了她,輕輕撫摸著她散落在他臂膀上的長髮。

  她等著他開口,她想他應該是有什麼話要和自己說,但是良久,他卻一直在靜默。

  「驪芒,你知道你多大了嗎?」

  木青突然問道。

  這個問題有時會困擾她,但她又一直忘了問他。現在突然想起來了,所以就問了。

  在這樣一個只剩帳外雨聲和帳內呼吸聲的深秋夜問這樣的一個問題,實在是再適合不過了。

  她感覺到他彷彿怔了一下,但很快就笑了起來。

  他拉了她的一隻手過來,摩挲了下她的掌心,然後慢慢地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彎下,一隻手彎完了,又拉過她另一隻手,然後再次重複,在兩遍之後,他停了下來,但並沒放開她的手,只是低聲說道:

  「我記得小時候有一年,當積雪開始融化,地裡重新發出尖芽的時候,我阿媽就這樣拿過我的手彎下我的五根手指,告訴我這是從我出生後叢林裡開始的新五次的輪迴,我也在跟著它們一起成長。後來我阿媽不在了,但我還一直記得她說過的話。如果沒記錯,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兩隻手的所有手指正好已經輪流彎過了整整兩回。用你從前教過我的數字來說,我見到你的時候,正好經歷過叢林裡二十次這樣的寒暑交替,對嗎?」

  木青伏在他的胸口,偷偷笑了起來。

  「那你多大了?」

  他想起來了,於是這樣問她。

  木青嗯哼了一下,搖了搖頭。他追問,她就是不說。但是他的好奇心顯然被勾了起來,在他第三次要開口的時候,她已經搶先堵住了他的嘴,用自己的嘴。

  良久,當兩人終於分開,但他還緊緊抱著她的時候,他突然低聲道:「我其實想對你說,從現在開始,不管發生了什麼,我一定不會再丟下你和閃電了。我向叢林裡的神靈起誓……」

  木青想起了她在聚居地外的那個山洞裡被他壓在身下,外面有人進來的時候,他當時看著自己彷彿要說什麼。

  不管發生什麼,他以後一定不會再丟下她和閃電,這就是他當時想對她說的話嗎?

  她不再言語,黑暗中只是再次吻住了他。

  第二天一早,還有些貪睡的木青覺得自己一腿被人微微架了起來,然後什麼堅硬的東西就直直從她下臀處頂進了她的身體裡,瞬間充盈,她被這種強烈的刺激一下驚醒了過來,回頭看見身後緊貼著自己後背的驪芒正撐著頭,一臉壞笑地看著自己。

  木青已經腰酸背痛了,扭了幾下,身子朝睡袋邊緣靠了過去,把他推擠了出來。但他看起來並沒打算放過她,繼續貼靠了過來,緊緊頂著她的後臀。睡袋裡的空間太小了,她躲不過去,一下又被他佔領了,並且翻身壓到了她身上。

  「不要……昨晚已經很累了……,今天還要走路……」

  木青趴著嗚嗚地抗議。她真後悔自己昨晚那麼聽話。跟他一起睡個那麼小的睡袋,實在是個很笨的主意。她懷疑自己今天真的要走不動路了。

  「我來背你……」

  他低聲笑了起來,用自己長滿了胡茬的臉頰去磨蹭她光潔的後頸和耳後。他知道那是她的敏感地帶,每次他這樣,她就會軟得化為一池水,任他嬉遊。

  這次也一樣,他沒蹭幾下,就已經聽見她喉嚨裡發出了幾聲細碎的低聲呻吟,斷斷續續,這聲音撩撥得他更難耐,猛地用力一頂,木青啊地尖叫了一聲。

  他很滿意,就在他想要繼續努力好聽到她發出更多的這樣的聲音時,突然有些沮喪地停了下來伏在她身上,嘆了口氣。

  木青忍不住笑了起來,用力從他身下脫出身來,爬出了睡袋。

  閃電被她剛剛發出的那聲尖叫給吵醒了,睜開了眼正歪著頭看他們,嘴裡不停地依依呀呀。

  木青抱著閃電從帳篷裡出來,雨早已停了,空氣清潤潮濕,霧靄在朝陽中正慢慢地消退。小黑突然從林子裡冒了出來,噗地往她腳下丟了只野雞,然後用力抖了下身上的毛,水珠立刻四濺,木青躲避不及,沾得她滿身滿臉。她笑著拍了下小黑的頭,讓它到一邊去享用早餐,自己看著驪芒在拆掉帳篷收拾行裝。

  想到今天就能回到谷地,木青有些興奮,早上懶起時的腰酸背痛彷彿一下消失殆盡。驪芒說背她回家,她回頭一笑,已經當先朝前出發了。

  臨近中午,快要到大河落崖處時,兩人停下了腳,稍事歇息。

  木青覺得有些燥熱,便到了河邊想洗下手和臉。

  秋季的河水不像盛夏多雨時那般洶湧,水也清綠了許多。木青蹲在了河岸邊,低頭潑水到臉上,頓覺清涼。正要再洗下胳膊,冷不丁瞧見水面之下漂著幾條長長的泛了白色的肥肥的蛇樣的東西,嚇得一下跳了起來,失聲大叫,把後面不遠處正抱著閃電的驪芒嚇得不輕,幾步就跑到了她身邊,等她白著臉指著水面下的東西讓他看,驪芒大笑了起來,把閃電交給她,自己俯身一撈,原來是截長在河邊的莖稈,可能伏倒折斷在河裡浸泡發脹,露出了裡面像玉米鬚一樣的白色經絡,在他手上不住滴瀝著水。

  驪芒把那截莖稈隨手一扔,看著她仍是笑不停。木青見自己居然被幾團草莖給嚇成這樣,有些羞赧,白了他一眼,扭身就走。剛走了兩步路,腳步卻突然遲緩了下來。

  那種白色的經絡狀的東西,有沒有可能就是她從前想過無數的麻?

  剛來這裡在她為自己以後穿的衣服愁煩的時候,木青也曾經想過有沒有可能找到野生麻,用麻來編織衣料。但是她沒見過麻莖,連它長什麼樣都沒概念,問過驪芒,他也是茫然不知,顯然這時候的人還沒學會利用麻,加上後來她慢慢習慣了自己縫出的各種獸皮衣物,也就慢慢消了這個心思。現在無意在水裡發現的這些一束束的白色經絡樣的東西,如果真的就是麻的話,那可就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了。

  木青把閃電又放回了驪芒的手上,自己重新回了河邊,把剛才的幾截已經泡腐的莖稈撈了出來,剝去了上面殘留的表皮,在水裡漂洗了幾次,衝去上面沾附著的淤泥污漬,到了最後,她的手上剩下了幾束白亮的柔軟鬚絡。

  這應該就是野生麻了。

  木青興奮的叫了一聲,飛快地從水裡撈出了其餘的麻桿如法炮製,最後用刀子割下了一大把的麻。

  她把新鮮的麻打了個結,然後湊到自己鼻尖聞了下,洗乾淨了的經絡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這東西的葉子和根搗爛了可以消去身上的腫毒,我在外經常見到,只是沒注意莖稈在水裡泡爛了會出來這樣的東西。你拿這個做什麼?」

  驪芒看著她手上的麻團,有些好奇地問道。

  「這個啊……這個以後可以做衣服,織窗簾,織地毯,還可以搓很牢固的繩子,裝東西的大口袋……用處很多。」

  木青笑眯眯地應道,心裡實在有些感嘆,如果不是它們湊巧長在河邊,被風或者別的什麼外力折斷了浸泡在河水裡漚掉了外面的一層皮,然後她又湊巧到了這裡洗臉洗手,就算再過很久,只怕她也不會知道這種看來十分普通的開著黃色花朵的草莖植物就是麻了。

  她從前沒有紡過線,更談不上織布,但是她曾見過一些少數民族老阿媽在遊客面前表演古老的純手工紡線活,所以她並不擔心,只要有了麻,在接下來的這個長長的冬季裡,她有的是時間去慢慢研究。

  快傍晚的時候,他們終於踏入了山谷,身後拖著一大捆割過來的麻莖。驪芒還答應幫她收集種子。有了種子,明年春來的時候,她就可以單獨闢出一塊溝壕去種植麻莖了。

  驪芒起先的擔心果然應驗了。木青起初離開的時候,計劃大約是在半個月內返回的,所以按了這時間給動物們備了草料。現在耽擱了這些天才回來,發現攔在羊洞門口的木頭柵欄已經被頂翻在地,裡面的羊逃之夭夭,更糟糕的是,那個給野禽們搭的草棚大概被風給刮塌了,壓翻了柵欄一角,裡面的野雞山禽跑得一隻不剩,連地裡剩下的最後一茬野菜,葉片也被啃咬得傷痕纍纍。

  木青急忙又去檢查了自己儲存食物黍子的山洞,見洞口如舊,所以裡面的東西也都還安好,這才鬆了口氣。只是想起不見了的那些動物,心裡還是有些心疼。

  驪芒看了出來,想哄她開心,正要許諾自己明天開始就趁著深秋的最後時令再給她捕捉多多的小動物讓她養,突然聽見前面彷彿傳來野雞們有些驚恐的叫聲,兩人抬頭望去,見小黑居然正威風凜凜地趕著幾隻不知道被它從哪裡找到的野雞們回來了。

  木青大喜過望,急忙叫驪芒修好了柵欄,再次關好被小黑趕回的小動物們後,這才想起應該去附近找一找的,於是拉了驪芒,兩人圍著谷地繞了個遍,先是在荊棘叢下捉回了兩隻,又在個小山坳裡看到幾隻,最好笑的是有幾隻竟然飛上了樹叢。

  大概是長久未剪翼毛,長出了些,所以又能飛行段距離了了。最後他們還是拿了漁網,這才把上了樹的野禽們給捉了回來。木青最後數了下,比起原來的數量,雖然少了將近一半,但最後能找回這麼多,她也已經相當滿意了。

  夜幕快降臨的時候,連不見了的幾隻羊也優哉悠哉地回到了它們原來的山洞裡。原來它們已經差不多把這裡當成了自己的老窩,前些天不過是吃光了裡面投放的乾草,這才頂翻了柵欄出去自己在谷地裡覓食的。現在天快黑了,也就回了自己已經住了很久的那個家。

  冬天很快就要來臨了。過了這個冬天,這片土地就又會迎來它新一番的生命輪迴。
匿名
狀態︰ 離線
54
匿名  發表於 2015-5-14 00:57:15
第五十三章

  驪芒身形一個趔趄,在離她還有幾步路的身前搖搖欲墜。木青在鐵塔將要傾倒之前撲上去抱住了他。但他太重了,她非但沒有扶住,反而被他壓著一道翻倒在了地上,驪芒撲到了她身上。

  身下是堅硬的岩石,她的後背被硌得生疼,但她根本就沒注意到。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停留在了此刻正趴在她身上的這個男人。

  他的身上充滿了濃重的血腥味,但這味道卻叫她想流淚,一種因為極端的幸福而湧出的淚意。

  她抖著雙手扶起了驪芒壓在她胸口的沉重的頭,藉著洞裡微弱的光貪婪地看著他的臉,輕輕呼喚他的名字。

  驪芒睜開了眼,兩人的目光緊緊交纏到了一處,纏得無法挪開半分。

  「我回來了……」

  他對她咧嘴笑了下,目光閃閃,露出了雪白的牙齒。

  木青看了他半晌,突然用力狠狠捶打他的後背。

  「你這個壞蛋……每次都是丟下我一個人……下次你再敢這樣,我就死給你看……」

  她一邊打他,一邊含含糊糊地罵著他,一股熱熱的液體已經從她眼裡不斷湧了出來。

  驪芒發出了一陣噝聲,臉上肌肉有些扭曲,木青這才驚覺自己應該是打到了他的傷口,急忙停了手。但是立刻,他已經用力抓握住了她的雙手,把她牢牢按在了地上,微微地抬起了頭看著她。

  她覺得他彷彿有什麼話要和自己說,她正屏息等待,洞口已經亮起了火把的光,以加帶著人過來了。

  洞口處那麼多雙眼睛此刻正齊齊地看著他們,卻靜得像個無聲世界,除了火把頭燃燒時發出的劈啪爆裂聲。

  驪芒放開了她手,撫觸過她柔軟的唇瓣,朝她笑了下,這才用力撐起自己的身體,從她身上翻滾了下來,仰面躺在地上微微喘息。回過了神的他的族人們這才湧了進來。

  驪芒傷得不輕,後背胳膊大腿的幾處傷口尤為嚴重,被抬回了聚居地後,木青和娜朵就輪流照看他的傷勢,給他換藥。他的族人們對他和木青顯得極其友善,每天都把外出所得獵物上的最鮮嫩的肉送過來。

  在這裡,勇士永遠是受到尊敬的。而驪芒就是個配得這樣尊敬的勇士。

  那天他在包圍圈中與撕咬上身的蒼陰和驅獸族人慘烈廝殺的時候,隨行的巫師看到他臉上的火焰印記,突然像是嗜血般地興奮起來,大聲嚷叫著捉住他帶回去,因為他是獻給哈拉的最好活祭。

  巫師的地位通常都是很高的,尤其是在驅獸族這樣的部落中。趁著對方的人被巫師吸引了注意力的時候,驪芒一手持刃一手執矛,迅如閃電地用利刃割開了離他最近的兩個猝不及防的驅獸族人的咽喉,將包圍圈撕扯開了一道口子,幾步就縱身跳入了大河中。

  他受傷非常嚴重,身上甚至被蒼陰撕咬掉了好幾處的皮肉,血一直在不停地湧出,鳧水了段距離,撐著一口氣露出了水面抓住段漂流著的朽木,被帶著一直漂向下游,最後跟著那截木頭被卡在了河岸邊的一處水草叢中,意識漸漸有些迷糊,直到快半夜甦醒了過來,在胡亂嚼食了些河邊的蘆芽野草後,這才慢慢恢復了些力氣,朝著上游的事發地返轉而行。

  他知道木青過後一定會回到那裡去看個究竟的。見到那樣血腥的場面,她會不會以為他已經死了傷心欲絕?

  這個念頭讓他一直不停歇地趕路。天亮的時候他終於趕到了,立刻就在他們原先藏身之處的附近發現了一堆燃燒過後的火堆灰燼和被枝葉覆蓋起來的行囊。他坐在地上翻檢出裡面剩下的乾糧大口大口吃的時候,視線被一個用小石子堆積起來的圖案吸引住了。

  那是一個箭頭,方向正指著他族人們居住的方向。

  他知道這一定是她留下的。她做這樣的標誌,難道是想告訴他她已經代替自己去給他的族人們報訊?

  他有些難以置信,但更多的卻是震撼和感動。

  他想他該是受到了叢林之神多大的眷顧,才會將這樣的一個女人送到了他的身邊。

  他覺得自己之前慢慢流淌消失掉的力量重新又回到了身體裡。用她燒剩下的草木灰鬍亂將身上因為被水浸泡而泛白浮腫的傷口裹塗了下,隨手拿了剩下的乾糧和那柄銳矛,就循著驅獸族人沿路留下的痕跡追了上去。第二天晚上,他在驅獸族和自己的族人發生激烈戰鬥的時候趕到了。

  「達烏和我阿爸他們把壞人攔截在了林子外的一個山坳裡,朝他們射裹了燃燒著脂油的箭。那些蒼陰身上著了火,嗷嗷叫著到處亂竄,原來它們也沒傳說中的那麼可怕……達烏和背叛了神靈的圖魯搏鬥,又有幾個壞蛋圍了上來,我阿爸他們當時都在和壞人打鬥,趕不過去幫手,達烏眼看著危險的時候,青青你猜發生了什麼?一支正燒著的箭嗚嗚地朝正要向達烏砍下去的圖魯射了過去,釘在了他的後背心,達烏趁機殺死了他。青青你知道那是誰射的箭?就是閃電的阿爸。他射了箭,又和達烏一起殺壞人,把壞人打退了。青青,閃電阿爸真的是個勇士呢,我阿爸偷偷和我們說,他從前就是我們部落裡的第一勇士!」

  娜朵家的棚屋裡,由由說得眉飛色舞,她的弟妹們也都是一臉崇拜地看著正坐在地上的驪芒。

  木青笑眯眯地看向驪芒。

  他被一個小孩子這樣誇獎,臉竟然微微紅了起來。好在本來就長得黑,也不大顯眼,只是見木青這樣看著自己,彷彿有些羞澀似地笑了下,順手從木青手裡接過了閃電,讓他坐在自己腿上逗著他玩。

  木青繞到他身後,檢查了他後背上最大的那道傷口,仔細地敷抹著新搗的藥汁。

  他真的很壯實,不過幾天的功夫,傷口就已經有些消腫了,再休養幾天,想來應該就完全沒問題了。

  讓木青感到有些好笑的是,驪芒竟然非常記掛山谷家中養的那些小動物們,傷還沒養全就嚷著要走,說再拖延下去只怕等他們回去,逃跑的逃跑,餓死的餓死,她的農莊可就要沒了。

  農莊這個詞是他從木青這裡學會的,當時木青給他描繪了一幅魚桑鵝兒肥,客來雞黍飯的畫面,還說等以後他們地裡收成的黍有了多餘,她就試著給他釀酒喝。他追問什麼是酒,木青描繪著說就和他以前喝過的那種從樹幹裡流出的黃色的液體有些像,但比那個味道要濃烈許多。他雖然仍有些懵懵懂懂,但看起來很是嚮往,那個農莊的詞也是一下就記住了。

  木青雖然也有些記掛,但比起那些雞羊,驪芒的傷勢在她眼裡更重要。強壓住又留了兩天,見他歸心似箭的,傷口瞧著也有些收口結疤了,終於答應了下來。

  以加前次雖然帶著他的族人們火燒蒼陰,殺了圖魯和一些驅獸族的來犯者,最後打得對方倉惶而逃,算是大獲全勝,但自己這邊也傷了不少人,所以這些天都忙著一些善後事宜。其間也來探望過驪芒幾次。聽說他們明天就要走,他匆匆趕了過來,顯得非常驚訝。

  「這片叢林裡連同草原,總共有大大小小幾十個的部落。留下來吧,和我一道統領我們的族人。讓我們成為這片土地上最強大的一個部落,總有一天,要叫別人要抬頭仰望著我們!」

  他看著驪芒這樣說道,神色顯得非常誠懇。

  驪芒看了以加片刻,雙手緊緊握住了他的肩膀:「你會是個好達烏的。族人們有了你的庇護,一定會越來越好。我往後雖然不能和你並肩作戰了,但我們永遠會是好兄弟,就和小時候一樣!」

  他說完這話的時候,木青留意到以加的面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但是失望之後,她卻又覺得他彷彿鬆了口氣,就像她自己一樣。

  她其實理解以加。

  以加沒有再多什麼。只是當夜,聚居地裡再次篝火齊燃,族人們用自己拿得出來的最豐盛的宴食來給驪芒和木青踐行。第二天一早,以加和虎齒、娜朵一家人還有些別的族人們送了他們兩人出去,約定往後彼此經常往來,這才依依惜別。

  木青微微有些遺憾,她其實私心裡盼望娜朵一家人能和他們一道到谷地定居的,如果這樣的話,那就更完美了。但她也知道這有些不現實。他們的谷地雖好,但在娜朵一家人的眼裡,再好的地方也比不過自己世代沿襲居住的那個家園,和因為共同面對各種磨難而緊緊聯結起來的部落氏族,那才是他們每一個土生土長的叢林定居者的心靈歸屬地吧?

  除了驪芒,他是個異類,被她這個外來者誘拐走的異類。他或許對他的族人和部落還有情感,但那只是一種與生俱來根深蒂固無可磨滅的情感。而那片谷地,每一個角落裡都留有他和她用自己的心和手打磨過的痕跡的谷地,他們在那裡共過歡樂、曆過艱難的谷地,那裡才是他心目中的真正家園了吧?

  驪芒最後回頭看了一眼聚居地的方向,讓木青解下閃電,把他連同皮兜縛在了自己身前,背上背著族人們給他們備的行囊,朝她笑了下,和她迎著朝陽再次往東而去。聽到了木青鳴哨的小黑不知從哪裡躥了出來,快活地跟在身後。

  驪芒養傷的這些天裡,它白天到處撒野,天黑下來就竄回先前和木青待過的林子外過夜,據說還因為突然躥到幾個到溪邊浣洗東西的女人身後,嚇得她們丟下手上的東西一路尖叫著狂奔而回。

  一路都很順利,這是他們在外面過的最後一夜了,明天再走一天,大概天黑前,他們就可以回到自己的家了。

  傍晚的時候,灰色的雲層低低地壓在大森林上面,吹過的風也帶了絲潮意。估計晚上會有場雨,驪芒支帳篷的時候,特意在地勢較高的地面交錯疊了層層的枝葉,這才鋪上了墊地的獸皮,又在帳篷上覆蓋了用大闊葉臨時編紮起來的棚頂,以免雨大滲漏進裡面。他甚至用枝葉和那個本來裝東西用的大皮袋緊挨著他們的帳篷給小黑也搭了個簡陋的遮雨棚。

  入夜,雨果然下了起來,越下越大。當外面的世界黑得彷彿伸手不見五指,低矮窄小的帳篷裡卻是一片溫暖。借了手電筒的光,兩人趴著逗弄躺在他們中間的閃電玩。閃電剛吃飽,精神還很好,眼睛睜得像銅鈴一樣,隨著驪芒不住變幻的鬼臉咯咯直笑。他現在已經能笑出聲了。等他漸漸開始打呵欠的時候,木青抱著他鑽進了睡袋裡,關了手電哄他睡覺。

  閃電很快就睡著了,木青聽著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和小黑不時發出的低沉的呼嚕呼嚕聲,白天趕路的疲勞襲了過來,漸漸正有些睡意的時候,突然感覺身邊的驪芒伸手探向了自己。

  「過來跟我一起睡吧。」

  他在木青反握住他手回應的時候,低聲溫柔說道。
匿名
狀態︰ 離線
53
匿名  發表於 2015-5-14 00:56:59
第五十二章

  彷彿聞到了什麼異味,一頭蒼陰突然脫離了隊伍,朝著木青他們的方向跑了過來。

  透過樹叢間的縫隙,木青看見不斷有涎水從它牙間滴落。怕驚動它,他們沒有立刻離開,仍是屏息停留在原地。

  蒼陰走到剛才他們歇息的樹下,低頭在地上聞了一會,猛然抬頭,兇惡的目光彷彿透過樹叢投射到了他們身上。它的身後已經跟來了另幾頭蒼陰,遠處的驅獸族人也發現了這裡的異常,有人走了過來。

  驪芒的手緊緊握住了銳矛,就在他要將木青推到一棵大樹後,叮囑她不准出來時,一邊早已按捺不住的小黑怒吼了一聲,像道閃電般飛身躥了出去,前面的樹叢哢啦啦地被它壓斷了一大截。

  小黑躍得很高,落下時撲倒了那隻體型只有它二分之一大小的蒼陰,鋒利的爪子已經順勢在它背腹處抓出了幾道深深的血溝。吃痛的蒼陰嗷叫了一聲,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想站起來,小黑卻沒給它機會,猛地再次躥了上去,在它站穩前已經一口咬斷了它的咽喉,腥惡的血一下噴濺了出來。

  小黑的戰鬥結束得很利落,但聞聲而來的圖魯見到驪芒和木青時,滿臉的驚詫不可言表。他陰沉著臉跟身邊一個看起來像是驅獸族首領的男人低聲說了幾句話。那男人盯著驪芒看了一會,朝身邊的人說了一聲「抓住他!」,立刻就有人驅趕著幾隻蒼陰圍攏了過來,而那隻被小黑殺死的獸屍身邊,另些蒼陰已經圍撲了上去撕扯分食著自己的同類。

  打前陣的幾隻蒼陰撲了過來。電光火石間,驪芒已經擋在了木青身前,手中的銳矛刺中挑起了一隻到他近前的蒼陰,怒吼一聲遠遠地甩開。但是很快,剩餘的就又撲到了,那幾隻分食屍肉的也被驅趕著繼續圍了上來,嘴角仍沾著殘餘的血肉,眼裡閃著兇惡貪婪的光。

  小黑突然回身衝到了驪芒的身前,兩隻前爪按地,泛著金色光芒的瞳仁怒視著蒼陰,發出了一聲長長的雄渾有力的吼叫聲。這吼聲驚出了大片附近叢林裡的鳥,不安的鳴叫和振翅聲響成一片。

  木青曾經聽過一次這樣的吼聲。那是去年它攻擊山谷裡的猴子們時發出的。如今時隔快一年,這吼聲裡包含的威嚴更甚,那是一種不容侵犯、俾睨一切的威嚴。

  木青怕懷中皮兜裡躺著的閃電會驚哭,急忙想餵他奶,低頭卻見他一雙眼睛睜得滾圓,神情竟有幾分凝重的意思。

  幾隻靠得最近的蒼陰已經嚇得伏在地上不動,驅趕的人臉色也有些發白,微微後退了幾步,防備著它朝自己撲來。

  圍攻的勢頭暫時被壓住了。

  「坐著小黑快走!回到家裡等我!」

  驪芒回頭朝木青大叫了一聲,手已拍在小黑額頭,大喝了一聲「去」!

  小黑看了眼身前的蒼陰,又回首看了下木青,似乎有些吃不準男主人的意圖。

  木青幾乎是顫抖著手從胸口裡扯出了那個哨子,吹了一聲。小黑立刻朝她躥了過來。像從前她有時在山谷裡騎過的那樣,爬上了小黑的背脊,雙手用力抓住它後頸上的棘角,將身前皮兜裡的閃電牢牢圈在它的背脊和自己胳膊之間,被它帶著朝前衝去。

  她回頭的時候,最後看到的景像是驪芒隻身被一圈的蒼陰圍住,外面還有手執弓箭的驅獸族人。

  他會沒事的。那個驅獸族的首領只是叫人抓住他而已。

  木青不斷這樣告訴自己,淚水卻仍是潸然而下。

  彷彿感受到了背上女主人的悲傷,小黑放緩了速度,終於停了下來。

  木青哭了一會,擦掉了眼淚,因為她身前的閃電顯得有些煩躁不安起來。

  她解下閃電餵他喝了奶,等他睡了過去重新將皮兜綁回自己身上,再次爬上了小黑的背脊。

  她要回去剛才的大河邊看下,必須。

  她輕輕撫摸了下小黑的臉,拍著讓它掉頭朝剛才來的方向回去。怕小黑跑得太快剛吃飽的閃電吐奶,所以放慢了速度。等到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殘陽如血,掛在大河上遊方向的遠山天際,把半幅河面染得殷紅。

  和她想的一樣,那裡已經沒有人了。

  地上的草叢裡滿是被踐踏過的狼藉腳印和蹄痕,橫七豎八倒著五六隻蒼陰還有兩個驅獸族人的屍體,看起來是被利刃從喉管處割開的。那把刀當時在驪芒身上的皮囊裡。

  到處都是猩紅的血,空氣裡充滿了讓人作嘔的腥氣。

  沒看到驪芒的屍首,木青剛剛鬆了口氣,但很快就被地上一道長長的血跡吸引了注意力。斑駁的血跡一路延伸,一直通到了十幾步開外的河邊。河邊的草叢裡,斜斜地插著一支銳矛。

  那是驪芒慣常用的矛,握手處纏著的一圈獸皮已經被磨得發亮,她認得。

  但是現在,連這根矛柄上也沾滿了斑駁的血跡。

  她太瞭解驪芒了,他絕不可能會束手就擒跟他們走的。

  那麼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驪芒,他現在怎麼樣了?

  木青幾乎是木然地望著自己面前不斷東流的河水,直到感覺自己手背上傳來一片熱意。

  那是小黑在輕輕舔著她,喉嚨裡發出嗚嗚的低鳴聲。

  木青爬回了小黑背上,沿著大河岸邊一直向下而去,眼睛梭巡著河面和兩邊河灘。

  她不死心。

  她不相信驪芒就這樣沒了,除非她找到他的屍首。

  天黑的時候,她筋疲力盡地回到了起點,在原來她和驪芒躲藏的樹叢後找回了他們的隨身行囊。圖魯和驅獸族人應該是急於趕路,所以並未搜檢到這些東西。

  她燃點了一堆火,隨意將帳篷支了個三角的形狀,等閃電躺在睡袋裡睡去,自己坐在帳篷口,呆望著被她拔了回來橫放在面前地上的那桿矛。

  驪芒和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叫她回家等他。但是他會回來嗎?

  秋的夜空深藍一片,金黃的圓月掛在夜幕的一角。

  木青最後做了個決定。

  她必須要去給聚居地的人報訊,趕在圖魯和驅獸族人到達之前去報訊。小黑的腳程,絕對是步行的他們無法比擬的。

  之所以要這樣,固然是為了娜朵一家,但更重要的還是因為驪芒。

  他認為那是他的責任。既然他現在已經可能無法繼續這個責任了,那就讓她代他去完成。這是現在她作為他的女人能幫他做的唯一一件事情。

  叢林裡的大型猛獸都是晝伏夜出的習慣,怕路上遭遇,所以她靠著小黑等在了原地,讓火堆一直燃燒到了天亮。

  天亮後,她起身把乾糧和一些必要的東西都收拾成了一個小包裹,背在了自己身後,將剩下的東西連同驪芒的矛一道用枝葉覆蓋好。

  臨走前,她在地上朝聚居地的方向用小石子擺了個箭頭的圖案。

  她在想萬一驪芒能得倖免,他一定會到這裡先看究竟的。就像她現在一樣。

  她把閃電放回了自己身前的皮兜裡,跨坐上了小黑的背脊出發了。

  人的潛力有時候真的是無限的。木青除了停下來哺乳,餵小黑吃些烤肉,幾乎就是在不停地沿著大河趕路。

  她原本有些擔心閃電經不住這樣的顛簸,起先不敢讓小黑跑得太快,後來發現閃電不但沒有不適,反而十分興奮的樣子,這才放心下來。

  行了半天的路,第二天中午的時候,她在地上看到了新鮮的動物糞便和燃燒過後還殘留著餘煙的火堆灰燼,知道驅獸族人應該剛從這裡起身出發,現在應該就在自己前方不遠處,便驅使小黑從近旁的叢林裡繞過去,趕在了他們的面前。

  木青和驪芒離開聚居地,到達與驅獸族遭遇的地方時,大約是聚居地到他們谷地一半的路程,除去休息的兩個夜晚,他們走了兩天半的時間。但是現在,依靠小黑的體力和速度,她在當天的傍晚時分便到達了。

  她讓小黑自己去附近捕食舒活筋骨。

  當她拖著幾乎要散架的身子穿過那片林子,走進那片聚居地的時候,看見裡面炊煙陣陣,到處是孩子們的歡聲笑語。

  這景像她曾經非常熟悉。

  驪芒的族人們看見了她。短暫的驚訝過後,女人們紛紛放下手上的活,朝她湧了過來,爭先恐後地用手去摸她的額頭,看她懷裡的閃電。

  閃電正醒著。第一次見到這麼多人的他毫不怯場,胖胖的小手抓著皮兜的邊緣,嘴裡不停依依呀呀。

  木青突然覺得有些哽咽。如果驪芒也在,看到這一幕的話,他一定會非常高興。

  不遠處的由由和娜朵發現了這裡的騷動,隱約看到被人群包圍的木青,驚訝又興奮地跑了過來。

  木青很快地把圖魯和驅獸族人往這裡來的事情說了下。

  「他們很快就會到了,叫你們的達烏做好準備。」

  全場立刻鴉雀無聲,沒個人的眼裡都閃過了恐懼的光。很快有人飛奔去聚居地中間的大屋子裡報訊。

  以加和一些男人們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這是從去年離開這裡後木青第一次見到以加。乍見之下,木青有些陌生感,很快才發覺那是因為他從前臉上慣常帶的笑容沒有了,代之的是凝重。

  他看起來成熟了很多。

  木青把剛才的話對他重複了一遍,再把對方人和蒼陰的數量說了下。

  他看起來並沒有懷疑,猶豫了下,只是問道:「驪芒呢?」

  木青心中一痛,但很快微笑道:「他有別的事,但會很快過來的。他對我說過的,要來和你們並肩作戰。」

  以加不再問了,只是凝望了她的臉片刻,轉頭和身邊的男人們低聲商議了下,這才對圍攏了過來的顯得有些驚恐的女人們大聲說道:「以弗說後山林子裡有個山洞可以容納人,你們暫時帶著食物和孩子躲藏到後山去。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要過來,直到我們去接你們!」

  以弗就是由由的父親。

  女人們有些開始哭泣,也有的在咬牙詛咒,一陣亂鬨哄後,便各自匆匆忙忙開始收拾起東西了。

  木青這才覺得自己有些搖搖晃晃,連身前的閃電都變得有些沉重起來,勒得她有些透不過氣。就在她覺得腿有些支撐不住自己的時候,以加和娜朵幾乎是同時衝到了她面前,朝她伸出了手。

  木青扶住了娜朵的胳膊,用力地透了口氣,那種暈眩感才過去了。

  以加頓了下,有些訕訕地縮回了手。

  娜朵從木青身上解下了閃電,自己抱著走,木青跟著她。

  她和以加錯身而過的時候,突然聽見身後他在叫她的名字。

  她回頭。

  「我們的族人都應該感激你。你再次幫助了我們。」

  以加看著她,認真地慢慢說道。

  木青微微笑了下:「應該的。你們都是驪芒的族人。」

  說完這話,她轉頭很快趕上了娜朵。

  以加望著她的背影,微微有些失落。

  他剛才其實還想說她臉色很難看,讓她自己要多注意休息。但是終究沒說出口。

  其實即便他說了,她大概也不會領情。或者說她根本不需要他的關心。

  她看起來那麼柔弱,但她的舉動,卻總是讓他無法想像,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

  他有些恍然的時候,被身邊族人們的爭吵聲驚醒了。這才搖了搖頭,他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和他的戰士們一道想出應對敵人的方法。

  木青已經沒有力氣立刻返回自己的家。更何況,她還抱了希望,希望能在這裡等到驪芒的出現。

  只要他還有一口氣,他就一定會趕到這裡的。她太瞭解他了。

  聚居地裡女人和孩子們的暫時容身之所就是從前她暫住過兩夜的那個山洞。

  所有的人都來了,包括呶呶。和前次想比,她顯得很是安靜,只是坐在山洞口發呆。

  入夜,當嘈雜的人聲漸漸平息了下來,大多數人都已經入夢的時候,睡在木青身邊的娜朵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驪芒到底怎麼樣了?」

  她低聲問。

  「他讓我等他。」

  木青只是這樣慢慢說道。

  「你太累了,快睡吧。他會來的。」

  迫人的一片黑暗中,半晌,響起了娜朵的低聲嘆息。

  第二天的白天安然度過了。又一個夜晚降臨了。就在女人們驚躁不安地圍著負責守衛的幾個男人,要求他們過去探聽下消息的時候,聚居地的方向突然隱隱映照出了一片火光。

  火越來越大,到了最後,幾乎照亮了半個夜空。

  這裡離聚居地並不算遠,但也不近。她們聽不到那裡的聲響,但所有的人知道,戰鬥應該已經發生了。

  沒有人再說話,連孩子也靜默了,每一個人都翹首望著那個方向。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火光漸漸暗滅下去,女人們又開始不安起來,有哭泣的,有吵鬧的,也有伏在地上祈求神靈的。

  木青靠著洞壁坐在一堆上面鋪了獸皮的草堆上,一邊低頭給閃電餵奶,一邊輕輕撫摸他的耳朵。

  外面突然起了陣躁動,彷彿有人來報信了,幾乎所有的人都湧了出去,本來一直陪著她的娜朵也飛快地推開人群擠了出去。沒一會,木青就聽到外面爆發出了一陣歡呼,間或也有痛哭的聲音。

  想必是打退了驅獸族?然後那些痛哭聲,應該是聽聞失去了親人的女人們發出的。每一次的戰鬥過後,總是會有這樣的哭聲。不論是勝利還是失敗。木青默默想道。

  吃飽了的閃電睡著了。木青起身把他輕輕放在了身邊,扯了塊獸皮給他蓋上。

  這時,洞外突然安靜了下來,本來擠滿了人的洞口也分出了一條道。

  木青抬頭望去。

  一個高大的男人正朝她走來。

  儘管他腳步有些蹣跚,滿臉滿身的血污,但在洞口燃燒著的篝火的映照下,她還是看清楚了。

  那是驪芒。

  他越過了那麼多的人,越過了呆望著他的呶呶,筆直地向著她走了過來。
匿名
狀態︰ 離線
52
匿名  發表於 2015-5-14 00:56:40
第五十一章

  一年多沒見的娜朵樣貌看起來和從前差不多。她應該聽自家男人提過木青生了個兒子的事,所以現在見到她抱著閃電,倒沒多少驚訝,只是顯得很高興,上前逗弄著閃電,問東問西起來。

  由由見到母親就緊緊抱著她大腿,娜朵嗔怪似地推搡了下她的頭。可能是因為生活艱辛的緣故,從前在聚居地住的日子裡,木青很少見到她對自己的孩子們會有什麼親暱的舉動。現在的這個推搡,卻也透出了一絲愛憐和欣喜之意。

  很快木青就覺察到娜朵其實是在強作笑顏。她的眉間隱隱帶著絲憂慮之色。正猶豫著要不要問下她原因,一邊的由由父親已經對驪芒說了出來。

  聚居地裡正在蔓延著一種可怕的災難。孩子們最近的一段時間裡先後都出現了上吐下瀉的症照,老女人的巫藥也無法抵擋。開始只是少數幾個,到現在已經蔓延到至少一半了,由由的弟妹更是一無倖免,不管娜朵怎麼用心照料,他們還是一個個地染病,一天天地虛弱下去。

  大人們已經好些天沒有出去狩獵採集了。他們相信這是來自叢林之神的懲罰,每個夜晚都要起火供奉犧牲,希望他們的誠心能讓神靈收回降在孩子們頭上的憤怒之火。但是沒用。剛剛昨天,最早出現病症的那個孩子已經死去了。悲傷和恐懼正籠罩著這裡的上空。

  娜朵聽著自己男人對驪芒說著話,臉上的笑容慢慢凝結了起來,終於抑制不住情緒,雙手摀住臉龐,淚水從她黧黑的指間慢慢滲了出來。

  木青和驪芒飛快地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有些驚訝。萬萬沒有想到,聚居地裡的孩子們現在竟然也出現了之前由由和閃電的症狀。她原本一直以為那些猴子們是病源,因為空氣的傳播讓附近的由由和閃電被傳染了。但是現在看來是她冤枉猴子們了。這很有可能是場在免疫力較弱的孩子中傳播的叢林裡的秋季瘴癘。

  以防萬一起見,出來時木青往驪芒的皮囊裡也裝了些那種紫綠色的草藥。驪芒這時已經取了出來,遞給了由由父親,飛快地把由由和閃電的事情提了下,讓族人們趕快去採摘這種一般只長在懸崖上的植物。

  娜朵和他男人雖仍有些半信半疑,但臉上已經露出了興奮的表情,立刻緊緊捏著草藥要往聚居地去。由由父親走了幾步,突然回身拉住驪芒,讓他一道帶他們去尋找。

  驪芒立刻應了下來。突然想起自己來之前對木青的許諾,一下又有些為難,看向了她。

  木青朝他點了下頭。

  驪芒略想了下,走到木青身邊壓低了聲歉然道:「恐怕今晚是走不掉了。你們晚上暫時住在娜朵那裡……」

  木青搖頭:「我和閃電還有由由就住這裡。你幫我把帳篷搭起來就好。」

  驪芒一怔,以為她還是有些生氣,附到她耳邊低聲央求:「就一晚……出了這樣的大事,我要留下來幫忙……我會和以加說的,他們不會為難你……」

  木青微微笑了起來。

  她之所以要住外面,考慮的是瘴癘的傳染性。雖然由由和閃電染過一次已經痊癒,但不確定他們體內是否已經形成了免疫系統,怕進去了萬一再受感染,所以才這樣提的。也不隱瞞,立刻把自己的想法說了,最後提醒要儘快把染病的孩子和其他人分開隔離起來,免得再擴大範圍。

  驪芒立刻相信了她的話,也不再耽擱,叫由由父親和自己一道搭好了帳篷固定住了,然後背向著娜朵他們,伸手用自己的大拇指輕輕撫觸了下木青的額前的髮,喝了聲小黑好好看守著,這才轉身與他們一道匆匆去了。

  天快黑的時候,娜朵送了吃食過來。

  她的愁容還未完全消去,但比起先要好了許多。她說驪芒找了以加,讓他把染病的孩子都集中一處暫時安置到聚居地外圍,留幾個大人照看。以加起先有些猶豫,但聽說是木青的主意後,立刻就應允了下了。現在驪芒和以加已經帶著一部分男人們撐著火把連夜去尋找那種平日很少見到的草藥了。虎齒被派到這裡給木青守夜。

  木青抬頭望去,看見他正在不遠處的林子邊上靠著棵大樹坐著,地上放了武器。他正看向這裡,撞見了木青的目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木青朝他笑著招了下手表示感謝。

  雖然已經有小黑了,但多個虎齒在邊上守著,她確實覺得更放心些。

  夜幕降臨了。娜朵要回去到隔離區照看生病的孩子,匆匆告辭離去。秋夜更深露重,木青把本來給驪芒的那個睡袋拿到了虎齒面前,教他夜間可以躺進去稍微休息下。望著虎齒又是驚訝又是感激的表情,木青有些過意不去。其實該感激的人應該是她才對。

  由由在她自己的睡袋裡睡著了。閃電一邊吸著乳汁,一邊也眯著眼睛睡過去了,只是嘴巴仍叼住木青乳頭不放,偶爾還要咂吮幾下。木青撫了下他的額頭,把自己乳房從他嘴裡輕輕退了出來。

  木青有些睡不著覺。閉上眼睛想著驪芒此刻在什麼地方。突然聽見外面傳來了陣小黑喉嚨裡發出的低沉的呵呵聲。

  應該是有什麼情況了。

  木青從睡袋裡爬了出來,掀開帳篷簾子探出頭去。

  她有些驚訝。

  呶呶竟然站在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下。點點月光透過枝葉間的罅隙灑在她身上。看起來有些清冷。

  她似乎還想過來,只是懼於帳篷邊上的小黑,這才停住了腳步。虎齒正站在她身邊,和她低聲說著話,應該是在請求她回去。但她絲毫不為所動。

  木青猶豫了下,回身加了件沙皮的外套,指尖觸摸到了衣兜裡的堅硬,這才彎腰從帳篷裡出來。

  她對呶呶瞭解不多,但有一點很清楚,自己現在如果不出來,她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你來找我?」

  木青拍了拍小黑的頭,等它蹲了下去,這才看向呶呶平靜地問道。

  呶呶盯了她半晌,身子動了下,彷彿要朝木青走過來。

  虎齒顯得有些焦急。他或許之前被吩咐過不能讓呶呶接近這裡,所以試圖再次阻攔。

  「滾!」

  呶呶看都沒看他一眼,喝了一聲就繼續朝前走。但很快被虎齒用手上的銳矛攔住了。

  呶呶臉上現出了憤恨之色,就在她抬手欲打虎齒的時候,木青讓虎齒鬆開手。

  「她可能有話要和我說。」

  她對虎齒微笑著說。

  呶呶哼了一聲,拐過帳篷往不遠處的溪邊走去。走了幾步,見木青並未跟來,回頭挑釁地問道:「怎麼,你不敢來?你放心,我不會對你怎樣。」

  木青笑了下,慢慢跟了過去,停在了溪流邊,兩人中間隔著一臂的距離。

  「你為什麼要回來?」

  沉默地盯了銀光閃閃的溪面片刻,呶呶突然開口問道。

  木青怔了下,但她還沒回答,呶呶已經自顧又繼續說下去了:「你被我阿爸帶去丟棄在林子裡,我以為我從此再也不用看到你這張臉了。但是你居然又回來了!你還帶走了驪芒!他是我的男人!」

  她說第一句話的時候,木青原本以為是責問她這次的返還。但立刻就知道了,她指的其實是去年的那次。

  「他現在是我的男人了。」

  木青很平靜地說道。

  呶呶似乎沒想到她會這樣應。側頭斜睨了她片刻,這才哼了聲道:「我其實還是太心軟了。當初要是叫我阿爸把你殺死就好了。那就再也沒有後來的麻煩事。」

  木青看了她一眼,從前偶爾會在自己心底裡揣測下的疑惑被證實了。但這對現在的她來說其實不重要,一點也不重要了。她只是關心和驪芒有關的。

  「圖魯和剛突要害驪芒,你知道的?」

  她突然問道。

  呶呶的語氣很快就生硬了起來:「不,我不知道。我央求阿爸遠遠地丟掉你的時候,只是恰巧被圖魯偷聽到了,這才有了後面的一切。如果我知道,我還會眼睜睜看著他去送死?從前我不知道。但是現在我知道了,他在我心裡勝過一切,以加也比不上。他的胸口頂有銳矛的話,我願意替他去抵擋。我真希望能有這樣的機會,這樣他才能知道我是那個對他最好的人!」

  她的語氣近乎熱烈,一雙眼睛在月光下亮得像是天上的星。

  木青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以加,你們的新達烏,他才是你的男人。你的好要對他表現。」

  呶呶冷笑了起來:「他不需要我的好。他有的只是算計和野心。那次的事情,你以為他是乾淨的?他知道剛突和圖魯的謀劃,不但不加阻止,我甚至懷疑他也從中推了一把。我阿爸死了,他就和圖魯爭奪達烏的羽冠。就像兩隻貪心的狼,相互撕咬著肉。他比圖魯厲害,他搶到了嘴。但是如果驪芒還在,怎麼可能輪到他做達烏?如果驪芒成了達烏,我就是他的女人了!所以我恨你,你這個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的給我的族人和驪芒帶來災禍的怪人!」

  她的目光變得飄忽起來,木青有些警覺,正要離她再遠些,她已經突然朝木青撲了過來,一把揪住她束在腦後的長髮,拽了過來往溪流裡捺去。

  呶呶力氣大,又是使出了全身勁道的,木青整張臉被她壓得浸在了水面之下,一時不備嗆了水進去,難受得要死。

  「你還給驪芒生了孩子?你這個醜女人!你的孩子會被哈拉帶走,他會受到詛咒……」

  呶呶一邊用力不住按壓,一邊咬牙切齒地罵著。

  哈拉在這裡是與神靈相對立的類似於惡靈的稱呼。他們都很敬畏,甚至在祭祀神靈過後也不忘奉獻犧牲給哈拉,祈求它能遠離自己的部落。

  木青露在水面之外的耳聽到了來自於的呶呶的詛咒,氣血翻湧,摸起溪邊的一塊石頭,反手朝上狠狠砸了過去。

  呶呶慘叫一聲,倏然鬆開了壓制住木青的手,改為摀住了自己的額頭。

  木青抹了一把自己頭臉上的水,轉身將猝不及防的呶呶推倒仰面跌在了地上。

  「閃電是驪芒和我的孩子!任何東西都休想傷害他,你休想,哈拉也休想!」

  木青一下跨坐在了呶呶的身上壓住了她,從沙皮外套的兜裡摸出軍刀,猛地將刀鋒拉了出來,貼在了呶呶的臉頰上,惡狠狠地說道。

  冰冷的閃著月芒的刀鋒刮過呶呶的臉。她被嚇得一時失神,連額頭的痛也忘記了,只是呆呆地盯著木青瞬間變得兇神惡煞般的臉,突然嗚咽著哭了起來。

  她越哭越厲害,眼淚不斷從兩邊眼角流出來,看起來像個迷了路的傷心孩子。

  木青吁了口氣,收了自己的刀,慢慢從她身上站了起來。

  這時虎齒和小黑聞聲而來。

  虎齒的表情看起來萬分驚訝,小黑卻撲到了仍躺在地上的呶呶的身邊,張嘴不斷去嗅她臉,喉嚨裡發出嗚嗚的低吼聲。

  她的額頭已經滲出了絲血跡,小黑一定是聞到了。

  呶呶應該是被小黑露出的利牙嚇到了,大叫一聲,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不顧臉上的眼淚鼻涕,尖叫著朝聚居地跑去。

  木青急忙喝住了還要追趕的小黑,朝不明所以有些擔心的虎齒笑了下。

  一夜平安過去。又一天過去。傍晚時分,外出採藥的人終於回來了。早已焦急等待的女人們立刻熬了濃濃的藥汁,讓每個染病的孩子喝了下去。

  是夜,驪芒和木青仍留宿在了原地,打算第二天一早走。

  驪芒說以加是個好達烏,當先攀援爬上長滿了厚重濕滑青苔的峭壁。他一定可以帶領族人們過上好日子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神情由衷。

  今天白天的時候,陸陸續續有族裡的女人過來,有些遠遠地看幾眼,有些也走了過來好奇地問詢關於他們山谷裡的事情。她們從前應該是聽由由父親和虎齒有提過。木青都很耐心地一一回答了。

 斯除了強調鹽的重要性,她並沒有試圖勸他們也和自己一樣擴大農耕,飼養小動物。千百年傳下來的根深蒂固的習慣已經融入了他們的血液中,除了驪芒聽她的,她不認為這裡的族人會輕易摒棄自己原來的生活方式。

  呶呶其實一開始並沒想怎麼樣。她大概只是需要發洩下自己內心的憤恨而已,木青這樣覺得。所以在他面前沒提昨夜裡呶呶來過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天還未亮,他們就起身了。木青在火堆前煮著早餐。炊具和食物都是昨天娜朵送過來的,剩下的正好可以做頓早飯。由由抱著閃電坐在一邊,看著驪芒在拆卸帳篷,捆攏竹竿。她知道他們等下就要走了,所以神情有些依依不捨。

  吃過簡單的早餐,收拾好了東西,木青把由由的那個睡袋送給了她,看著她一步三回頭地消失在林子裡,這才與驪芒一起帶著小黑悄悄離去了。

  昨天半夜的時候,激動得語無倫次的娜朵已經跑了過來告訴他們,孩子們看起來已經有些好轉了。她說族人們非常感激,明早要來向他們道謝,讓他們留在這裡不要再走了。

  木青本來擔心驪芒會有些不捨,猜測他是不是因為自己更習慣過山谷裡的生活才決定離開的。但是整個白天他看起來很輕鬆,這讓她悄悄鬆了口氣。等晚上他們躺進帳篷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問了他這次離開族人們的感受。

  驪芒沉默了一會,隔著睡袋伸手過來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頰。

  「你喜歡谷地裡的生活,所以我也喜歡。況且……」他停頓了下,低聲道,「我留下來,只會讓以加分心。他比我更能幹,我希望他把全部念頭放在做個好達烏上面,而不是用來防備著我。」

  木青有些驚訝。她原本以為驪芒什麼都不知道。現在看來,他或許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從未在她面前提過而已。

  她從自己的睡袋裡探出身來,摸黑親了下他的臉。

  木青有些記掛她養的動物們,所以回程就加快了腳步。第三天中午的時候,日頭曬得有些熱,怕閃電受不住,他們停在了一棵大樹蔭下歇涼。

  閃電應該有些餓了,從皮兜裡一被抱出來,就不停拱向木青的懷裡。木青揀了塊平整的石頭坐下,一邊哺乳著閃電,一邊吃一口驪芒不時遞到她嘴邊的乾糧和果子。遠目眺望而去,不遠處的大河裡水流洶湧,不時夾帶著腐朽的浮木和枝葉往下游奔流而去。

  休息好了,木青把閃電放回了皮兜綁在自己身上,收拾好東西正要動身再次出發時,突然聽見前面響起了一陣沉悶雜亂的異動聲,彷彿是大群奔跑中的動物蹄角踐踏地面所發。很快,他們面前就出現了一大群沿著河畔狂奔而過的水蜥獸。

  這種獸身軀矮胖,四肢和蜥蜴一樣,嘴巴很短,嘴里長了兩根獠牙,而眼睛和鼻孔則高高在上。它們喜歡生活在水邊以草為食,所以沿河經常可以看到它們悠閒地在吃草。但像這麼大群像是受驚狂奔,四蹄飛濺起大片泥澤的景象,木青還是頭回看到。她不禁看向了驪芒。

  驪芒微微眯眼看了下,立刻低聲讓她躲起來。

  木青有些緊張,因為他的神色看起來很凝重。她立刻藏身到了樹叢後面。驪芒輕喝了一聲興奮得蠢蠢欲動的小黑,也順勢隱在了她身旁。

  水蜥獸群很快過去了。但接下來出現的景象卻讓木青驚得目瞪口呆。

  一大群男人,至少七八十個,手上拿著各種武器出現在他們的視野裡。她在人群裡一眼就看到了幾張面熟的臉,那是圖魯和剛突部族裡的黑疤幾個。其餘人她沒見過。但是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赤身青面,看起來帶了一股邪惡之氣。這倒罷了,最叫木青吃驚的是,這些人竟在驅趕著一群野獸同行。

  這是一種豹身雀頭虎爪蛇尾的怪獸,嘴裡長滿了匕首般尖利的外露細牙,眼睛透出血紅的光。雖然隔了幾十步的距離,木青都能聞到那種撲面的腥惡之味。

  「驅獸族!他們怎麼會在一起的!」

  木青聽見身邊的驪芒咦了一聲,脫口而出這樣說道。

  彷彿感受到了她的不安,驪芒立刻伸手摟住了她肩,附在她耳邊低聲說道:「驅獸族是個被神靈拋棄,受哈拉驅使的邪惡部族。他們世代相傳的巫師具有一種驅使名為蒼陰的惡獸的能力,據說他們的巫師築壇祝禱的時候,人與這種惡獸對視片刻就會失去神智任憑他們驅使。但是他們一直和別的部族各不相干。圖魯和剛突的人一起也沒什麼,怎麼會和驅獸族同行……」

  他的話音突然斷了。

  木青也已經想到了。

  他們在往聚居地的方向去!

  木青立刻感覺到了身邊驪芒全身緊繃了起來。幾乎在同一時刻,他已經握住了木青的雙肩,看著她急促說道:「我的族人有危險。我必須回去和他們一起戰鬥,至少要讓他們在驅獸族到來之前做好準備……」

  他的話越說越慢,到了最後已經有些遲疑。

  木青知道他想到了自己和閃電。他放不下她們。

  她的心有些沉下去,但是很快抬眼看著他點了下頭。

  「附近有很多岩洞。我會找一個暫時藏身。乾糧也足夠我吃好多天的。還有小黑會保護我。你去吧。我會在這裡一直等你回來。」

  她不會為了他和自己能在山谷裡平平安安老死而強行留下他的,即使她很想這麼做。驪芒……除了屬於她和閃電,他終究還是個叢林裡的戰士,他的身體裡始終流動著和他族人相同的血脈。

  她早已學會了這個叢林裡的法則。就像她從前讀過的一首詩說的,驪芒會是她銅枝鐵幹的橡樹,而她是與他並肩的木棉,不但共享流嵐虹霓,更要分擔風雷霹靂。她從前也對自己說過,她會成為一個讓他覺得驕傲的叢林戰士的女人,她一直在努力。

  驪芒凝望了她片刻,猛地伸手將她和她前胸皮兜裡的閃電擁進了自己的懷裡,重重親了下她的額頭,然後很快放開了。

  「我先給你找個合適的岩洞。你在那裡等著我回來。」

  他扶她站了起來。
匿名
狀態︰ 離線
51
匿名  發表於 2015-5-14 00:56:19
第五十章

  大約半個月後,驪芒和木青一道離開了谷地,送由由回去,小黑也跟了出來。

  本來之前計劃是驪芒一人送由由的,但是考慮到來去要十天左右的時間,而地裡已經被耽擱了些日子的成熟黍子必須要先收掉,所以兩人只能先忙著地裡的活。等全都妥了,驪芒第二天要送由由出發了,半夜的時候突然又說不放心木青一人帶著閃電留在這裡。商量了之後,最後決定還是一道出去,把小黑也帶上。

  跟著驪芒一道外出,木青本來也是願意的。既然已經生活在這個叢林時代了,她也就不可能永遠只蝸居在山谷一角之中,躲避著叢林世界裡的險惡。唯一有些放心不下的就是閃電,怕他受不住在外的顛沛。但見他自從病好之後,不過大半個月的時間裡,不但能自己穩穩地抬脖子,抱在手上感覺也實墩墩了不少。想來只要路上多加注意些,加上有驪芒和小黑在側,應該不會出什麼大問題的。所以終於這樣決定了。但為了確保路上萬無一失,她還是做了些準備的活。

  從開春到現在,大半年的時間下來,她手上已經存了各種各樣足夠多的動物皮毛了。木青挑揀了一些,整齊地裁邊,用骨針和藤線把一張張的皮毛縫合了起來。

  驪芒和由由起先見到她縫的這個特大號口袋樣的東西,不知道是什麼。等木青從蓋房用剩的竹堆裡挑出了些粗細均勻的竹竿,指導著驪芒用籐條把竹竿縛紮起來,立成一個不到一人高的錐頂框架,然後把縫好的大口袋倒扣上去的時候,他兩個人都還不明所以。

  木青告訴他們這叫帳篷,白天收攏了可以很方便地隨身攜帶,晚上的時候支開,人睡裡面就可以避免風寒露宿,為了方便進出,她還特意留了一個方形口子,可以單獨懸掛一塊獸皮門簾。他們兩個這才恍然大悟。驪芒還好,他早就習慣了她隔三差五地搗騰出來一些新鮮東西。但是由由摸了半天的帳篷,看著木青的眼神裡簡直充滿了崇拜之意。

  考慮到現在是秋涼,怕夜間有些冷,木青乾脆又用厚些的皮毛縫了三條睡袋,小的給由由,兩條大的一條給驪芒,一條給自己和閃電。又把所有糧食都藏進了山洞,用石塊嚴嚴實實地封好了洞口。最後把養的野禽們都趕到了同一個柵欄裡,上面搭了個草棚,投放了足夠的草料,加上柵欄裡本來就是片草地,秋日草籽更多,估計能撐個十來天。養羊的山洞裡也一樣投了足夠的乾草料。所幸這些動物都還帶了先天的野性,吃飽了就會停止進食,不會像後世的一些家養動物一樣,只要有食,就一直吃到撐死為止。

  等全部準備工作都妥當了,這天一大早,一家人出了谷底,沿著大河逆流往聚居地的方向出發而去了。

  叢林的秋雖然短暫,但少了炎夏的酷熱和雨水,天空藍得像是最純淨的寶石,陽光燦爛,加上行程不急,所以事實上只要木青有心緒的話,完全可以把這次的出行當做是次遠足出遊。

  驪芒身負重擔,左肩背的鼓鼓囊囊的大皮袋裡裝了他們的帳篷、食物和帶給族人們的鹽,右肩扛著十來根充作帳篷支架的竹竿,武器當然也是隨身攜帶的。帳篷雖然小得只能容下他們四個並排躺著,但因為厚實皮毛的緣故,摺疊起來體積仍不算小,份量也重。

  所以木青拒絕了驪芒要把閃電也背負在自己身上的提議,用個獸皮縫的兜把閃電兜綁在自己身前,上面還連了個可以掀開或者蓋上的帽,把閃電遮得嚴嚴實實。偏偏小傢伙不老實,趴在皮兜裡扭來扭去,不時用手扒開上面遮住自己視線的兜帽,好奇地東看西看,惹得木青好笑不已。

  由由向來就很懂事,知道他們這次是特意送自己回去的。雖然對這裡的生活有些不捨,但想到很快就要和離別將近數月的家人見面,仍是十分高興,主動要幫著拿東西。木青拗不過她,就讓她提著自己本來拎著的籃子,裡面裝的是為了方便,特意分出的今天白天要吃的東西。

  當然一行人裡最興奮的要數小黑。它平時雖然也時常偷溜出去玩,但像現在這樣和一大幫子人一道大喇喇外出遠行還是頭回,興奮地在木青身前身後竄來竄去。沒一會大概嫌他們走得慢不過癮,撒開了腿飛快地消失在叢林裡,一會卻又自己從邊上鑽了出來,抖抖身上不知道從哪裡黏過來的枯草敗葉,或者丟下一隻剛被它咬住的小動物。

  小黑的嗅覺和聽力靈敏異常,木青完全不會擔心它自己跑丟。

  傍晚的時候,他們停在了河流邊上的一個地方。一行人放下了東西。驪芒選了個避風的平坦處,將竹竿一一插入地上固定後,很快就搭好了支架,再把帳篷皮覆上,四角用繩索打結固定了,裡面也攤了一層同樣用獸皮縫的地氈,一個簡易的帳篷就搭好了。夜間他們睡在裡面,小黑就趴在外面守著。

  叢林裡的大型猛獸一般都是晝伏夜出的習性,而且有水的地方更容易招來口渴的野獸,所以驪芒半夜的時候起了好幾次,見小黑並未離開,只是緊緊挨著帳篷趴伏在地上,一聽見他的動靜就警覺地抬頭,一雙眼睛在夜色裡閃著近乎暗金色的瞳光,這才有些放心,鼓勵地摸了下它頭上的長毛。

  這樣幾乎算是悠閒地走了將近八九天,終於接近了驪芒原先的部落所在。

  對於木青來說,這一趟與一年多年相向方向的那次完全是不同的感受。那時的她剛被驪芒的族人驅趕出來,跟著對自己不離不棄的驪芒順著大河流淌的方向東去,有的不過是一絲揮之不去的對未來的茫然。但是這次真的十分放鬆,甚至可以稱得上快樂。

  她已經有了自己的家,一個可以全身心託付信賴的男人,還有一個骨肉相連的孩子。她也根本不會擔心自己這次的回歸會讓驪芒的族人再次對她群起而圍之。因為驪芒說過了,他不會進入聚居地,只在林子外面用他前次與由由父親約好的特定的哨語來通知他。一俟他出來接走由由和他們帶來的鹽巴,他就會帶著她立刻踏上返程。

  越靠近聚居地,不同於由由的歡喜,木青發現驪芒越沉默起來,嘴緊緊地抿著,下巴正中凹陷處一個小窩。

  她和他共處了這麼久,自然知道這是他心情凝重時不自覺會露出的表情。

  驪芒畢竟和她不同。或許這就是他的近鄉情怯吧?

  恰也是黃昏時分,停在了熟悉的那片林子外面,驪芒打了幾聲尖銳節奏的呼哨聲,很快,隱隱地就從林子另一頭的聚居地裡傳來了回聲。

  他揀了塊平整的石頭,讓她解下閃電坐在上面休息下,自己默默接過了閃電。

  閃電雖然還不十分重,但背負久了,她肩頭還是有些酸脹。

  「你……要是想的話,就送由由進去好了。我可以在這裡等下,有小黑在,沒事的。」

  木青一邊揉著自己的肩,一邊看著他微微笑道。

  驪芒怔了下,隨即也笑了起來,簡單道:「他們未必想見我。」

  木青呵呵一笑,從他手裡接回了閃電扶他坐在自己大腿上,輕輕抖著腿逗他玩。閃電發出了呀呀的歡笑聲,吸引了驪芒的注意力,他也蹲到了木青身邊,有些笨拙地一起逗弄著閃電。

  沒一會,由由突然歡呼著朝前奔去,邊上的小黑立刻豎起了頸上的毛,蓄勢待發的樣子。這是它見到陌生人時慣會擺出的攻擊架勢。

  木青抬眼望去,見林子裡出現了娜朵和由由父親的身影,兩人正急匆匆地往這裡趕過來。心中一下歡喜,急忙喝了聲小黑,從石頭上站了起來,抱著閃電與驪芒一道迎了上去。
匿名
狀態︰ 離線
50
匿名  發表於 2015-5-14 00:56:04
第四十九章

  傍晚的時候,閃電被托著坐在驪芒特意給他燒製出來的大陶盆裡洗過澡,木青給他換上了新制的小背心和短褲,小傢伙躺在藤席上,邊上由由逗著他玩,一邊流口水,一邊蹬手蹬腳,十分可愛。

  到了這裡已經一年多了。木青迄今為止能找得到的最好的做衣材料仍是動物皮毛。不同於冬天的厚實,現在用來做衣的是那種類似於麅子的夏天的皮毛。這種動物天熱時候,皮上的絨毛就會掉,剝下用草灰水浸泡洗淨後,刮掉表面剩下的皮毛,然後用棒槌反覆捶打,等到被捶得又軟又薄只剩層皮板的時候,就可以裁剪當夏季的衣服了。甚至連閃電晚上用的尿包,也是用紮了很多小孔的這種皮板包住煮曬過的乾草縫的,第二天只要取出裡面的乾草,把弄髒的皮面拿去洗曬就可以了。閃電基本還算適應,至少這段時間下來,小屁股上沒見長紅疹。

  不止閃電,木青現在自己穿的也是這種皮板縫出的超短小吊帶,還算清涼。她也給由由縫了一條,但小丫頭和驪芒一樣,似乎更習慣原來的穿著習慣。木青給她穿上,她沒一會就要偷偷扒掉,反覆了幾次,木青啞然失笑,也就隨她去了。看來人的習慣一旦形成,短時之內是很難改變了。就像她無法接受自己光裸著上身一樣,由由也無法讓自由慣了的身體受到衣物的束縛。

  夕陽收盡了它最後一點餘暉,天色暗了下來。在外奔跑了一天筋疲力盡的由由早早就躺在邊上原本留給閃電的屋子裡沉沉睡去了。木青躺在藤席上,讓閃電趴在自己胸口,一邊逗著他玩,一邊看著驪芒。他正在用柔軟的籐條皮編出的帕子蘸水擦拭著房間裡的竹面地板。等他甩乾了手上的水滴赤腳踩著竹地板進來躺在了她身邊,就笑看著她逗弄著閃電。慢慢地,木青感覺到他的手探到了自己腰間,探進她的小衣裡,摩挲著她的皮膚。

  他的指尖彷彿帶了熱流,讓她剛剛衝過涼的身子漸漸又有些燥熱起來。當他終於下探到了芳草之地,用手指纏繞著畫圈的時候,她一時失神,感覺臉上一濕,這才發現是閃電的口水滴到了自己臉上,忍不住嗔了句道:「閃電還沒睡呢……」

  他低聲笑了起來,重重捏了下她,終於放開了她平躺到一側,雙手叉在腦後等著她。

  當閃電終於攤手攤腳地安然睡了過去,木青拿塊小獸皮摀住了他肚子。早已等得有些迫不及待的驪芒一把扯過了她,幾乎是有些粗暴地脫去了她身上的小衣,把她壓在了自己身下。

  這樣的生活……如果一輩子的話,她想她也會滿足的……

  筋疲力盡滿足地睡去之前,木青模模糊糊地想著。

  自從由由父親和虎齒離開後,木青曾經擔心了一段時間,怕這個山谷裡的平靜會被他們的意外到來和離去而打破。她在揣測聚居地裡的新達烏以加派人來尋找他們的真正意圖。但是直到閃電三個多月大了,日子仍是那樣靜靜地流淌而過,他們的生活並沒有隨著外來者的短暫停留而有絲毫改變。木青漸漸地放心了下來。或許以加只是單純想知道他們在哪裡,這才派了人來尋找也說不定呢。她這樣想道。

  天氣漸漸有些涼意了。地裡種的第二茬黍子和薯根也漸漸迎來了收穫。木青正準備著和驪芒開始秋收的時候,他們的谷地裡發生了一樁意外。

  一陣秋雨過後,木青有天去猴子們所在的大樹下掃集他們落在地上的糞便。這樣的事情,她一般每隔七八天左右會去做一次。一來是保持乾淨衛生,二來也算順手收集些地裡的肥料。

  猴子們自從去年被小黑恐嚇,今年春天重又搬遷回來後,和木青一家人就一直相安無事。當然偶爾也有曬在外面的東西被偷竊的事情發生,但不多,所以木青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

  木青掃糞便的時候,發現這趟的猴子糞便比起從前稀軟了些,彷彿是腹瀉出來的,而且樹上的猴子也有些奇怪。平日她過來的時候,看見它們都是竄來竄去,有時還調皮地朝她丟果子做鬼臉,現在不但少了些猴子,剩下的大多也懨懨地趴在樹幹上,有幾隻母猴子還抱著懷裡趴著的小猴子,表情看起來有些悲傷。

  木青雖然奇怪,但也未多想,把掃起來的糞便集中到邊上原來的坑裡掩埋過後,便回去了。但是接下來沒兩天,由由就生病了。

  她起先只是吃不下飯,整個人看起來懨懨的,接著就開始嘔吐腹瀉起來,眼白發黃,沒兩三天就躺在那裡有氣沒力了。

  木青心急如焚。這個時代幾乎稱不上有什麼醫療條件。大人孩子生病了,除了喝些依靠祖輩經驗而弄過來的草藥,此外就真的只能聽天由命了。

  她把驪芒從外面採來的各種草藥煎熬了,一次次地餵由由喝下去,但是收效甚微,由由非但沒有好轉,反而連四肢都開始抽搐了。木青不敢離開她,整夜地守著,不斷餵她喝水和藥汁,希望她能好起來,但是毫無效果。而且更糟糕的是,這天一早,她發現跟著驪芒睡在另一個屋裡的閃電竟也有了這樣的跡象。

  她餵他吃奶,他卻吃不下去,大多數都嘔泛出來,大便也有些不正常起來。不過一夜,情況就變得嚴重了起來,不停地哭泣。平時那麼乖的一個孩子,現在怎麼哄也哄不住。

  木青狂亂得簡直要發瘋了。她不眠不休地守在由由和閃電的身邊。不過幾天功夫,整個人就熬得幾乎沒了人樣。

  她從前是不信鬼神的,但是現在她信了。如果沒有超自然的力量,她怎麼可能會到這裡,與由由,還有她的閃電結下這樣的不解之緣?

  她毫無辦法了,只能跪在了地上埋下頭,閉上眼睛祈求神靈的護佑,祈求奇蹟的出現。

  她被驪芒從身後抱起來的時候,已經淚流滿面了。她用力捶打著他的胸口,咬他的肩,罵他冷血。因為他強迫她去休息。

  驪芒緊緊抱著她,把她的頭按在自己心口處。

  木青埋首在他懷裡嗚咽著哭泣,不敢去看由由和閃電憔悴的樣子。

  驪芒不斷地拍著她的後背,低聲哄著她。

  木青很快就停止了哭泣。她聽見由由微弱的聲音傳了過來,呻吟著說口渴。

  木青飛快地推開了驪芒,正要過去給由由餵水喝,突然她停住了腳步。

  她想起了那群猴子。

  會不會是猴子們得了什麼病,然後傳染了給了抵抗力較弱的由由和閃電?

  她手中的碗砰地掉到了竹地板上,砸成了幾瓣,轉身幾乎是瘋狂地往猴子們棲息的大樹跑去。

  驪芒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被她嚇了一跳,急匆匆地跟了上來。

  木青喘息著跑到了猴子樹下,當她抬頭的時候,她愣住了。

  前幾天還病懨懨的猴子們,現在居然重新又活蹦亂跳了起來。見她過來,吱吱地亂叫,在枝葉裡爬來爬去。

  木青呆呆地看了一會,漿糊了幾天的腦門彷彿突然清醒了起來。

  猴子們不會無緣無故地集體生病,也不會無緣無故地突然好了起來。一定是這幾天裡,在它們中間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驪芒已經趕到了她身邊,見她仰首怔怔凝望著猴群,跟著抬頭看了一會,有些不解地扶住了她肩,正要勸她回去,木青突然大叫了起來:「快看,它們在吃什麼?」

  驪芒又看了下,仍是看不出什麼,木青卻已經自言自語起來:「不對……從前從沒看見它們吃過這東西,現在突然吃,一定是這東西的功效……驪芒,驪芒,你看見沒有,快去找這種東西!快去!」

  驪芒仍是有些不解,但是他看到了她眼裡突然燃起的希望之火,亮得她一雙眼睛都像要燃燒起來了,他突然像是有些明白過來,猛地抬頭仔細地看著猴子。

  他看見大多數猴子們嘴裡都在動著,彷彿在咀嚼什麼東西。再仔細看去,它們前爪上抓著一種紫紅中泛了綠色的草莖,吃的應該就是這種。

  「快,快去找這東西,它們吃的!由由閃電可能會有救了!」

  木青已經在焦躁地用力推搡他了。

  驪芒撫慰似地拍了下她,走到樹下揀了段猴子們掉下來的殘莖,仔細看過,又聞了下味道,朝木青點了下頭,朝谷口方向飛奔而去。

  木青幾乎是拖著顫抖的腿回到了屋裡。她餵由由喝了水躺下,然後就把哭聲已經弱得像貓一樣的閃電抱在了自己懷裡,不停地輕拍著他的後背,閃電間或會抽搐。他動一下,她的心就像被刀割了一下。

  傍晚的時候,驪芒終於回來了,帶了一大簍子這樣的草莖。他說是攀附著老藤上到猴子們經常出沒的懸崖上採來的。

  木青立刻煮了一大鍋子的濃汁,讓驪芒餵由由喝下去,她自己用勺子餵著閃電喝。

  由由喝了之後,慢慢地沉沉睡去了,閃電卻喝不下去,她餵幾口,他就吐出幾口,即使捏著鼻子強行灌下去,也很快嘔了出來。

  木青已經急得眼淚都在眼眶裡打轉了。

  驪芒從她懷裡接過閃電,讓她自己去喝。

  木青這才如夢初醒,急忙把汁水倒在了碗裡。

  熬出來的汁水是暗綠色的,苦澀得要命。她不停歇地喝了一碗又一碗,直到驪芒也看得不忍,按下了她手中的碗。

  半夜的時候,極度饑餓的閃電終於嗚咽著開始慢慢吸吮她的乳汁,雖然也嘔出了一部分,但應該吃進去了一些。

  閃電終於也沉沉睡去。

  驪芒一直抱著縮在他懷中的木青,直到天亮。

  天亮的時候,木青驚醒了過來,下意識地就撲到閃電和由由的身邊。

  這幾天來第一次,閃電的呼吸均勻而安詳,而他身邊的由由也已經睜開了眼,看著她。

  晨曦中,她的臉色仍是那樣蒼白,但一雙大眼睛裡卻重新恢復了流動著的活氣。

  「青青……」

  她用沙啞而微弱的聲音叫她。

  木青激動得熱淚盈眶,她回頭想和驪芒分享喜悅,這才驚覺他竟靠坐在牆壁上歪著頭睡去了。

  由由和閃電生病的這幾天,每當她因為絕望而焦躁,甚至對他發脾氣的時候,他總是默默抱著她,讓她盡情發洩。

  他已經連著幾夜沒有睡過好覺了,昨夜又這樣坐著抱了她過夜,一定是累極了。

  她走到他面前蹲下,輕輕拍了下他的臉。

  「怎麼樣了?」

  驪芒立刻驚醒了過來,整個人猛地彈了起來,看起來眼眶深陷。

  「他們好些了……」木青眼裡剛才的淚還沒乾,新的又湧出來了,「驪芒,謝謝你……」

  驪芒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伸手揉了下自己的臉,笑道:「太好了……我再去熬藥。你太辛苦了,去躺著再歇會吧。」說著便撐手在地要起來,卻嘶了一聲,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木青知道他一定是感覺到了下肢麻木。這樣抱著她坐了一夜,不麻才怪。

  她把自己的枕頭拿了過來,放到了地板上,把他按了下去。

  「你好好睡一覺吧,我去煎藥。」

  她的口氣很輕鬆,卻含了絲不容置疑的命令味道。

  驪芒聽從了她的話,躺了下去。

  木青下了樓梯,到火塘邊生火煮藥的時候,感覺身後有什麼在輕輕舔著自己裸露在外的肩膀。

  是小黑。

  過去的幾天太過壓抑了,她甚至忘了小黑的存在。

  她緊緊地抱住了小黑的脖頸,把臉貼在它厚實熱乎的頸項上。

  小黑彷彿感受到了來自於她的喜悅,趴跪了下來,讓她靠著自己的身體。

  藥汁熬好了,木青等溫涼了之後,端到樓上餵由由喝了一大碗,自己也灌了滿滿一肚子。下樓看見小黑還在附近徘徊,心念一動,招手叫它過來,按住它頭,強行也灌了些進去,弄得小黑等她一鬆手,哧溜一下就逃得老遠,叫都叫不住。

  驪芒這一覺一直睡到了傍晚。

  在這期間,木青餵由由又喝了次藥汁,給閃電吃了好幾次的奶,換了尿布。

  驪芒醒來的時候,看見由由已經躺在那裡,笑嘻嘻地和醒著的閃電在玩,他的鼻子裡聞到了來自下面火塘處傳來的肉香。

  木青在給他煮晚飯。

  噩夢般的日子終於過去了。

  又連著休息了好幾天,由由和閃電終於完全恢復了健康。

  由由好了之後,就顯得有些悶悶不樂。木青知道她應該是想家了。

  再好的地方,沒有親人在身邊,時間長了也會失去味道,更何況是這樣大病一場過後。

  問過了她的意思後,驪芒決定送她回去。
匿名
狀態︰ 離線
49
匿名  發表於 2015-5-14 00:55:46
第四十八章

  下半夜的時候,木青開始了陣痛。

  之前她一直被興奮的由由摟住脖子,聽她小聲地和自己嘰嘰咕咕,直到快半夜了,兩人才倦極睡了過去。但是沒睡一會,木青就被來自腹部的一陣突然疼痛給弄醒了。

  她想她應該是要生了。

  之前曾經無數次想像過這一刻的到來,她總覺得自己會害怕。但現在真的來臨了,她卻很平靜。

  她忍住了痛,輕輕推醒了身邊的由由,讓她去叫驪芒。

  木青讓驪芒燒開了水,把軍刀上的剪刀展開,丟下去煮。

  疼痛有一陣沒一陣地襲來,有些難熬,但她覺得還可以忍受。等驪芒把熱水、煮過的剪刀和細細的藤線、連同她從前備好的草墊一道送了過來時,看著自己男人臉色發白的樣子,木青有些不忍。連由由都比他顯得要鎮定。

  「你可以幫助我嗎?」

  她看向由由問道。

  由由咧嘴笑了:「可以。我見過我媽媽生我最小的弟弟。」

  驪芒和另外兩個同樣驚慌失措的男人被趕出了屋子。

  如果沒有由由的到來,她會讓驪芒留下幫助自己。但是現在她改了主意。

  女人張腿生孩子,不論是古代還是她原來生活的現代,一般都不會讓男人親眼目睹這個過程。她覺得還是有道理的。

  驪芒起先不肯,一定要陪在她身側,但她堅持。他最後只好頻頻回頭地出去了,按照她的意思把門簾放下,靠牆坐著等在了外面。對面堂屋裡是兩個與他面面相覷的男人。不對,角落裡還有個被驚醒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把自己腦袋耷拉在龜殼邊沿上的小黑。八隻眼睛對視著。

  陣痛現在還不是連續的,大約十分鐘一次,持續個一兩分鐘,然後緩去。木青知道時候還沒到。她蜷縮著身子躺在厚厚的草墊上,一邊和由由說話儘量分散自己對疼痛的注意力,一邊等著最後時刻的到來。

  終於她覺得下身處一熱,一股溫熱的液體流淌了出來。伸手摸去,一種有些黏的透明液體沾附在了她的指頭上。

  她的羊水破了,不斷流出,然後陣痛開始密集了起來。

  木青深深吸了口氣,讓由由扶她躺在了枕上,撐立開了自己的雙腿。

  天際微微泛白,啟明星出現在東方的天際之時,木青發出了最後一聲彷彿凝聚了全身力氣般的大叫聲,等在外面熬了半夜早已經心驚肉跳的驪芒再也忍不住,一把掀開了門簾就闖了進來。

  他看見她身下躺著一團沾了血水的肉肉的東西,那東西動來動去,還發出一陣嘹喨的呱呱啼哭聲。而他的女人頭髮濕得像剛從水裡拖出的藻,當他大叫她的名字時,她閉著眼睛,甚至連轉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撲到了她的身邊,驚恐地拍著她的臉,手心已是水漬一片。

  木青睜開了眼,朝他虛弱地笑了下,讓他用預先從自己洗淨的襯衫上剪下的一塊方巾蘸溫水給嬰兒擦身。但他彷彿有些腿軟,對著那團仍在啼哭不止的肉肉的小東西,手都有些發抖。反倒是一邊的由由搶了他手上的布巾,手腳利落地給嬰兒蘸水擦淨了身子,然後拿了那根煮過的藤線,在嬰兒離臍眼約兩三釐米處綁緊了,然後用木青之前教過的方法剪斷。

  在驪芒抱起她抽掉了她身下浸染了髒汙的草墊,換上乾淨的藤席後,由由把用柔軟的小衣裹住的嬰兒抱到了木青的身邊。

  是個男孩。濕漉漉的頭髮烏黑一片,柔順地貼覆在了他的腦門上,眼睛緊緊地閉著,小嘴張著仍在不住地啼哭。

  木青忍不住把自己剛用晾溫了的水洗過的乳房送到了他的嘴邊。小小的人立刻停止哭泣,努力含住了不住地舔弄。

  木青抬頭,見驪芒仍然滿頭滿臉大汗地站在自己面前,呆呆地看著這一幕,嘴巴微微地張開。

  「我很餓,想吃東西。」

  她朝他嫣然笑了下。

  驪芒立刻飛奔而去,頓得他腳下的地板和樓梯都吱吱作響。

  木青閉上了眼睛,想休息下。

  從半夜疼痛開始到黎明時分生出孩子,總共不過七八個小時,她知道自己已經非常順利了,順利得出乎她意料。但她所有的體力都已經隨著最後一刻嬰兒滑脫出她體內之後耗費殆盡了,驪芒送來吃的東西時,發現她已經睡了過去。

  由由父親和虎齒又過了一夜,第三天要告辭離去了。由由死活不願離開,她父親只好留下她,自己和虎齒先走了。驪芒一直送他們出去很遠才回來。

  驪芒回來的時候,木青正躺在地席上看著身邊的小閃電。

  他剛吸飽奶水,卻不肯乖乖睡去,仍然攤手攤腳地躺著動來動去的。不像剛出生時的皺巴巴的樣子,不過短短幾天,他就已經舒展了開來,濃密的胎髮,微翹的小鼻頭,肉撲撲的小手小腳,木青看著簡直要愛進心裡去了。

  驪芒到了門口,把自己的手和腳伸進水盆裡各洗了下,用邊上放著的一塊藤帕擦了下水滴,就輕手輕腳地進去,盤腿坐在了木青和閃電的身邊。

  「他們走了,你想回去嗎?」

  木青抬眼看著驪芒,彷彿不經意地笑吟吟隨口問道。

  驪芒看著她,想了一會。

  見他半晌沉默,木青突然有些後悔自己不該問這個。但是就在她想轉過話題的時候,他突然搖了搖頭,正色說:「我會想他們的,但不想回去。」

  他說話總是很簡短,現在也不例外。說完了就俯身下來,仔細地凝視著閃電。

  閃電還不會翻身,但是從生下來開始就不肯老實,連在木青懷裡吃奶的時候也像小豬一樣拱來拱去的。現在雖然閉著眼睛,卻把自己攥得緊緊的一隻小拳頭塞進嘴裡不住地咬,弄得濕汪汪一片,看得驪芒忍不住伸手想把他的手扯出來,卻又有些不敢。

  從閃電生出來到現在,驪芒就一直沒碰過他。他說閃電的小身子肉嘟嘟軟塌塌的,他不敢動。

  「你摸摸他的耳朵。」

  木青鼓勵他。

  閃電生出來不過兩天,她就發現他似乎很喜歡自己揉摸他的耳朵。她甚至經常就是讓他一邊吸奶,一邊撫觸他耳朵而哄他入睡。

  驪芒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當他粗糙的手碰觸到了閃電柔嫩的小耳朵,並在木青的指引下輕輕拈摸的時候,閃電開始不住蹬腿。

  「他喜歡我!」

  驪芒一下興奮起來,咧開嘴哈哈大笑。

  木青不語,只是跟著驪芒微微笑了起來。

  **************

  轉眼已經兩個多月過去了。木青十分慶倖自己奶水充足,所以不用為閃電的哺乳問題而犯愁。這天一大早,天色還有些暗,她漲乳難受醒來的時候,發現閃電仍酣睡未醒,只好想起身自己去擠掉一些,卻被身側的驪芒扯住壓了回去,然後一語不發地趴在了她胸口大口吸吮了起來,一邊吸一邊還一臉惡作劇地看著她笑。

  木青有些羞窘,但是極其敏感的乳頭在他唇舌之間一下就硬了起來,她覺得自己乳汁彷彿噴射而出,另一邊沒被他含住的已經不住溢出了潔白汁水,尤其叫她有些難以啟齒的是雙腿間彷彿也隨著他的挑逗而瀰漫出了些許潮意,忍不住低低唔了一聲,捶打了下他的後背,推開了他的頭,自己到邊上去處理了。

  驪芒跟著她起身,從後默默攬住了她腰身,低頭不斷親吻著她的後頸和頭髮。木青身後已經感覺到了他緊貼著自己的勃發。她一下有些腿軟,被他牢牢托住了,然後又被他轉了過來。

  朦朧的晨曦中,他只是這樣抱著她的腰身,低頭看著她笑,眼睛亮晶晶的,卻是一語不發。

  他其實是想和她親熱了,她看得出來,雖然他只是這樣抱著她笑。

  生產過去已經兩個多月了。這段時間裡,她很小心地利用這裡有限的條件儘量把自己的產後衛生做好,自我感覺恢復得不錯。現在應該可以和他一起了。他也已經壓抑了很久。

  她笑了起來,伸手攬住了他脖頸,踮起腳尖正要親上他下巴上剛冒出的青色胡茬,外面樓下突然響起了由由充滿了驚喜的聲音:「青青,青青,今天又多收了三個蛋!」

  這裡的人除了對父母有固定的稱呼,對親戚之類的人還沒有什麼特定的稱謂,所以由由一直叫她青青。

  由由到了這裡之後,每天就下河摸魚,趕羊吃草,快活得像掉進米缸的小老鼠,把木青以前早上幹的那些活都包去了。她尤其喜歡收蛋這個活,每天都要用木青教她的數數法,在山壁上記下收過來的蛋。今天大概多收了幾個,所以興奮地過來報告好消息了。

  由由嚷過之後,並未停留,立刻就捧著剛收過來的蛋朝儲存食物的山洞飛奔而去了。但她的聲音卻驚醒了閃電,觸摸不到身邊的熟悉的溫暖,閃電立刻用啼哭來召喚自己的母親回來。而被驪芒認定是它的一撲導致木青提早生產的小黑早連同它的龜殼被趕到了屋子下層去睡覺了。被驚醒的小黑也立刻從樓梯口下躥了出來,迎著晨曦抖了抖自己脖頸間閃閃發亮的長毛,飛快地撒開腿跑向遠處,開始了它每天的晨間運動。

  木青推開了驪芒走向閃電要去哄,回頭,見他仍那樣戀戀不捨地看著自己,一時有些不忍,於是又回身到了他身側,勾下他脖子湊到耳邊低聲說了句話,驪芒立刻兩眼放光,高高興興地下樓到邊上的火塘去煮早餐了。

  早餐是黍粥加煮蛋。

  山谷裡的新一天在鳥鳴溪流聲中又拉開了它的序幕。
匿名
狀態︰ 離線
48
匿名  發表於 2015-5-14 00:55:30
第四十七章

  自從發覺自己懷孕後,木青就又重新恢復了計算日子的習慣。但因為去年冬天一開始過得有些渾渾噩噩,確切的停經日期吃不準,所以現在也無法準確估算自己離280天孕期結束的預產期到底還剩多少天,只是大概覺得不會超過半個月了。

  她記得去年自己和驪芒離開聚居地到這裡,因為晝行夜息,所以花了七天的時間。這次就算他日夜兼程把日期縮短一半,三四天就到,然後不加耽擱地把那朵接過來,大概也要十天左右。萬一在這裡十天裡自己突然要生,到時連驪芒也不在身邊,那不是更糟糕?

  這樣一想,木青剛剛萌出的興奮一下就被打消了下去,有些怏怏地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說了下。

  「還是不用去了。」

  她替聽了她話後猶豫不決的驪芒做了決定。

  「但是……」驪芒從地席上呼地一下翻身坐了起來,俯首看著她,神情顯得有些不安,「怪我沒早些想到……」

  木青抬手輕輕撫了下他的臉,笑道:「娜朵很忙,可能出不來呢……咱們的孩子一定會很乖地就出來的,我一定行的。再說不是還有你在嗎?」

  驪芒順勢握住了她手,俯身到她高高隆起的腹部,把自己的臉貼在她肚子上。

  彷彿感受到了來自母體的心情,木青突然覺得胎動了下,彷彿什麼東西頂在她的肚子上,把她肚皮頂起了一塊,然後滑了過去。

  這感覺很奇妙,她一直就很喜歡,覺得那是他們的孩子在和她做最初的交流。

  驪芒也感覺到了,驚訝地抬起頭看著她。

  「那是我們的孩子在跟你打招呼呢……」

  她笑著說。

  驪芒立刻呵呵地笑了起來,眼睛閃閃發亮。

  他現在一定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當父親了。在這一瞬間,她突然覺得自己之前的種種焦慮和擔憂似乎都在慢慢消失,一種新的,渴望新生命降臨到她和他中間的期待在她心裡慢慢滋長。

  「驪芒,你希望咱們第一個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

  木青拉他重新躺了下來,頭靠在他肩上,柔聲問道。

  驪芒想了下,顯得有些為難,木青追問,半天他才吭吭哧哧地說道:「我都喜歡……,要是女孩的話,以後她可以為我們的部落生養更多的孩子,要是男孩的話,以後我會帶他去打獵,他也可以保護他的弟弟妹妹們……」

  木青忍不住笑了出來,伸手擰住了他耳朵:「女孩就只能生養孩子用?」

  驪芒嘿嘿笑了下,說不出一句話來。

  繁衍和生存一樣,對於現在的人來說是至關重要的兩件事。所以驪芒被她逼問之下這樣回答,她倒也沒打算灌輸他一些女人不是生育機器之類的道理,不過玩笑似地略微擰下他耳朵罷了。

  「對了,我已經想出了我們孩子的名字,你聽聽看行不行?」

  驪芒突然翻身,看著她認真說道。

  木青笑著叫他說來聽聽。

  「女孩的話,就叫泰莫,雨後總是掛在太陽對面的雲端,那麼好看,就和你一樣。男孩的話,就叫阿尼達,它的力量甚至可以撕開天空。」

  驪芒說完,一臉期待地看著木青,等著她的意見。

  泰莫,虹。阿尼達,閃電。

  驪芒太喜歡他還沒見面的孩子,所以連名字也會比著他心目中最神秘的來自於天上的自然現象來起。

  虹,閃電。

  木青念了一遍,朝他點了下頭。按照他們的慣例,孩子都是由父親來命名的。

  驪芒笑了起來,顯得很快活。

  第二天一大早,木青就在動聽的鳥叫聲中醒來,站到了自己屋子的曬臺上,看著從屋子圍牆外歡騰流過的小溪,在穿越了萬千枝葉而透過來的晨曦中深深呼吸了一口,一邊慵懶地伸伸腰,活動下柔軟的四肢,一邊等待著早餐。 驪芒說早上給她煮加了蜂蜜的羊奶薯羹。

  吃過了早飯,她就習慣性地去養雞禽的柵欄圈裡收蛋,給羊添加草料,並且掃掉糞便,收集起來埋在土裡。這些以後漚熟了都可以當肥料。小半年過去了,起初驚躁不安的動物們現在都已經有些習慣了這樣的圈養生活。那兩隻新出的小羊甚至可以放它們自己出去吃草,日暮時分一定會乖乖地回到它們母親的身邊。

  她之前為了到時生產順利,一直都很注意適量勞作,每天像這樣的事情都是她包了下來。加上前幾個月飲食上也很注意,所以只要這最後幾天再堅持下去,她想她應該沒問題的。

  做完了這些事情,她覺得微微有些出汗。遠遠看見驪芒正坐在地上打磨著地裡用的新的石鋤。正要走過去,這時突然聽見谷口方向隱約傳來了呼喝的聲音。

  有人闖了進來!

  驪芒已經扔下了手上的活,操起手邊的武器,朝木青做了個手勢,讓她不要過去,自己立刻往谷口方向去了。

  這是自從她和驪芒離開聚居地後將近一年的時間裡,他們的生活中第一次出現外人。

  不知道來的是什麼人。木青有些緊張。她很想也過去看個究竟,怕驪芒一人應付不了。但是自己現在大腹便便,如果來著不善,她過去也只能給驪芒增加負擔,所以她最後壓下了自己的不安,急忙回了屋子,上了樓梯站在曬臺上瞭望。

  曬臺高出圍牆一些,她可以看見谷口方向的路。

  胸口繫著的哨子碰撞了下她,她突然想起了小黑,心中一動。

  會不會是闖入者迎面遇到了小黑,所以才發出這樣的呼喝聲?否則無緣無故怎麼會大聲叫嚷。

  這讓她心裡稍稍有些安定下來。

  一歲的小黑已經又高又壯,後腿站直的話甚至已經撲到驪芒胸口的高度了。有它和驪芒一起,一般的人應該很難靠近。

  木青正在揣測,她的眼簾裡已經映入了幾個人影。

  小黑跑在最前面,不時停下來彷彿威脅似地扭頭往後低吼幾下。身後跟著驪芒,他看起來彷彿笑得很開心的樣子。他的身邊……

  木青驚呆了。

  居然是由由的父親和虎齒,而且,由由正被她父親抱著,一邊有些恐懼似地看著小黑,一邊不停地東張西望,滿臉都是驚訝好奇之色。

  虎齒不是死了嗎?而且他們怎麼會來這裡,居然還帶了由由!

  短暫的震驚過後,木青已經扭頭回身往樓下跑去了。

  木青跑出了院子,大喊了一聲由由的名字。由由立刻看見了她,歡呼了一聲,從她父親的懷裡扭身下來,揮著手朝她跑了過來。

  她的腳還是有些跛,跑動的時候更明顯了。但是她臉上的笑容卻比任何花朵還要明朗。

  木青朝前走了幾步,張開手想迎接她。

  小黑看見女主人滿面笑容地張開手,自以為是在招呼它。最近被忽略了幾個月而有些受傷的心靈一下得了慰藉,嗚嗚低吼了一聲,猛地就朝她撲了過來。

  它還記得自己從前經常和女主人玩這種撲倒舔臉的遊戲,她總是很開心,一邊躲著它的舌頭,一邊咯咯地笑,直到自己被男主人拎起來扔一邊。現在見她招呼自己,一心只想討她歡喜,卻不知道自己現在站直已經和她一般高了,更何況她還大著肚子。

  原諒它吧。小黑實在是太渴望和美麗的女主人鴛夢重溫了。

  於是意外發生了。

  小黑搖頭擺尾地越過了由由,縱身撲向了木青,躲閃不及的木青一下被它撲倒了在地。

  反應了過來的驪芒幾個箭步過來,一把拎住兀自高興不已的小黑甩到了一邊,慢慢扶起了木青,焦急地看著她問道:「你還好吧?」

  木青剛才猝不及防,被小黑的舉動嚇得臉色都有些發白,現在從地上被扶坐了起來,除了臀部有些疼,其他倒都還好。怕驪芒擔心,急忙搖頭表示沒事。

  驪芒再次甩開了企圖靠近的小黑,呵斥了一聲,小黑這才怏怏地垂頭嗚嗚了幾聲,巴巴地蹲在路邊看著女主人被那個討厭的男主人給抱了起來往屋子裡去。

  木青回頭,見被嚇住的由由還站在那裡驚魂未定的樣子,朝她笑了下。由由這才躲開了小黑,急忙跟了上來。

  傍晚的時候,他們殺了兩隻山雞,捉了魚,煮了滿滿一罐子的黍飯招待客人。

  不論是由由還是兩個大人,對他們這個谷地裡的一切都表現出了極濃的興趣。他們的房子,養的各種動物,地裡種的各種各樣的蔬菜,還有捕魚用的網等等。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新鮮。整整一天,就只聽到驪芒在不停向他們介紹和由由奔跑跳躍時發出的歡快笑聲。

  從他們的口中,木青漸漸知道了部落裡的一些事情。

  他們離開後,以加和圖魯為首領的位置爭了一段時間。有一天剛突部落的人突然再次來襲復仇,但是被有備的以加帶領族人們打退了,一個俘虜供認出前次是圖魯暗中與剛突勾結,這才知道了達烏行蹤並綁架了他的。背叛首領的人只能被石頭打死,即使他是達烏的兒子。但是在行刑的前夜被圖魯逃走了,不知道去了哪裡。以加成了新達烏,並且理所當然地和前任達烏的女兒呶呶在一起了。

  「達烏前段時間找到我,說很想念你。他開始讓我們到處找找,後來說沿著大河向下,到了斷口處有個山谷,說你們可能會到這個地方,叫我們過來看看。所以我和虎齒就找來了。由由知道我要去找你們,纏著一定要跟,我拗不過她,所以就帶了過來。」

  由由父親這樣說道。

  驪芒笑了下,然後看向虎齒,兩人一語不發,但是相互拍著肩膀,發出了爽朗的大笑。

  事發當日,木青探了下虎齒的鼻息,以為他已經死掉了。但是其實他並未死,只是鼻息太弱,而她又心慌意亂,這才覺察不出來。

  「不過是腸子流了些出來,塞回去就又好了。現在除了吃太飽的話肚子會脹,我照樣可以殺老虎。但你做的飯真的好吃,我拼著脹死了也要先吃個夠!」

  虎齒一邊啃著肉,一邊朝著木青嘿嘿笑了下。

  這個時代的人,雖然沒有自己後世那樣的醫療條件,平均壽命也短,但有時候生命力的頑強真的叫她刮目相看。非金屬的落後武器大概也在一定程度上救了他一命。

  因為怕他們吃不慣鹹味的食物,所以木青做飯的時候,只加了少量的鹽。雖然不像驪芒第一次嘗試時那樣覺得好,但是看起來對這種新的味道沒什麼牴觸。等聽驪芒說這種味道可以取代他們之前常喝的動物血,都顯得有些不信。但當木青也正色證實了下後,由由父親雖然沒怎麼樣,虎齒卻立刻要求回去的時候帶上一些。木青自然應允了。

  他和驪芒一樣,都是那種真正的漢子。

  入夜,他們三個男人勾肩搭背地去睡山洞,木青帶著由由睡在自己的房間裡。
匿名
狀態︰ 離線
47
匿名  發表於 2015-5-14 00:55:14
第四十六章

  驪芒聽得很認真,遇到不大理解的問題,還會反覆追問。木青見他很有興趣的樣子,自己的興頭也被勾了起來,興沖沖地下地拿了白石,借了火把的光在洞壁上給他畫起了自己設想中的改進後的藍圖。

  「我們住的房層建得離地高些,這樣可以防潮,蟲蛇什麼的不容易進來,雨下得大有積水的話也不會被淹。為了牢固起見,最好在下面挖下個坑,叫做地基,打下木樁夯實了,然後才開始蓋房子。房子就用竹子或者木頭搭梁鋪地,牆壁砌磚,這樣冬天會暖些……為什麼要地基?你想想啊,大樹的根紮到地裡越深,就越不會倒,房子也一樣的道理。

  嗯,這裡是樓梯,樓梯就和你平時登高用的梯子差不多,是讓我們登上自己住的房層的。樓梯對過去就是個走廊,前面可以翹出一個曬臺……曬臺可以曬東西。走廊邊上用作堂屋,中間鋪上藤席,以後孩子可以在這裡爬著玩。邊上就是臥室了。臥室就是我們睡覺休息的屋子,可以隔出幾間出來,我們兩個一間,以後等孩子出世長大了,他也自己一間……

  對了,我們還是把火塘搭在屋子外面好,這樣既乾淨又安全,我平時在那裡起火煮飯給你吃,最好再連一道火牆通到我們屋子裡去,這樣冬天的時候就暖和了,最後還要在外面弄一大圈的竹柵,房前屋後種上花樹……」

  木青不停說著,眉飛色舞的時候,她身後的驪芒起先還仔細聽著,不時插話一兩句,慢慢地就有些心不在焉了,只是愣愣地看著她一聲不吭。

  兀自在研究怎麼把自己的屋子弄得既保留了傣家竹樓的長處,又可以儘量在寒冬裡保暖的木青半天裡沒聽他吭一聲,忍不住側臉看了下,這才發現他的眼睛正盯著自己的露在獸皮小抹胸上的胸口一動不動。

  最近不只小腹腰身蹭蹭地在鼓,她胸口也是一樣,原先的小可愛早就不能穿了。她只好用揉搓得又軟又薄的獸皮新做了兩個,希望可以撐住自己越來越鼓脹的胸口。好在天氣也不是很熱,暫時可以不用去考慮透氣的問題。

  這時見驪芒這樣盯著自己,一副眼饞的樣子,想起已經很久沒有答應他那方面的要求了。現在已經五個多月,應該沒問題了,心中一動,便轉身朝他勾了下指頭。

  驪芒立刻俯身朝向她。她這才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往他耳朵裡吹了口氣。聽到到他在自己耳畔咕咚嚥了口唾沫,這才放開了笑盈盈道:「想要我了嗎?」

  她看見驪芒眼睛一亮,但很快就訕訕說道:「你不是說……對孩子不好……」

  「你溫柔些……溫柔是什麼知道嗎?就是不要太野蠻,不許壓住我肚子,最重要的一點,還要讓我感覺很舒服很舒服……這樣就沒關係了……」

  木青看著他一本正經地說道,心裡卻已經笑得直叫哎喲了。她敢打賭,驪芒一定會信以為真,然後她就可以好好享用他提供的孕婦大餐了。

  驪芒愣了一下,很快便喜笑顏開地一下抱起了她就往榻邊走去,一邊走還一邊連連點頭:「嗯嗯,一定不野蠻,一定要讓你很舒服很舒服……」

  木青第二天爬起來的時候,鼻端裡已經聞到了驪芒煮的羊奶的味道。他最近剛學會了擠奶。想起他昨夜的小心翼翼,中途不時停下來問她舒不舒服,到了最後滿身大汗,比之從前酣戰之時也不過如此,忍不住趴在榻上埋頭笑了起來。

  驪芒陪她一道吃了早飯之後,立刻就收拾工具往外面去了,留下小黑陪著木青。他其實對木青昨夜的描述還不是很有概念,因為到最後根本就沒聽進去她在說什麼。不過她既然表現得那麼有興趣的樣子,他自然會儘量照她意思去做。而且根據之前的數次經驗,往往到最後她的有些原本在他看來有些怪異的想法其實都還不錯。所以這些天除了狩獵,他就一直在忙著在砍伐樹木和竹子,然後像上次運老虎一樣地捆在排子上拖回來。

  砍樹和竹子需要用到石斧。木青剛來這裡的時候,一直在懷疑石斧可以用來砍樹。直到後來有一次她親眼見到了驪芒族人們打磨精製石斧的過程,這才為一把石斧出爐所需耗費的精力而驚訝。

  他們選擇的石料是溪流河床上的堅硬岩石,木青猜測那應該是熔岩,岩質堅硬密實。用一個手掌長度的的石鎚用力打擊地上的漂礫,從上面打下用作毛坯的大石片,也有用在漂礫四周點燃火堆的辦法引起岩石脹裂以產生合適的大石片。然後就不斷敲打毛坯石的兩面,最後形成的半成品輪廓都是參差不齊的。

  接著就是粗打,打製的人用石鎚輕輕擊打粗坯的邊緣,從兩面打下又平又薄的石片。經過這道工序,石斧變得更薄、更窄和更勻稱。這個過程他們持有幾個不同大小、形狀和硬度的石鎚,供打製過程中的不同需要而選用。細打是打製石斧的最後一道工序,需要更加細心謹慎地為石斧開刃,形成兩面三角尖刃的石斧或者一面垂直,一面收刃的鑿形斧,前者是用於砍樹,後者是為了加工成形木料。

  木青估算了下,完成這三道工序要產生至少幾百片大於2公分長的下腳料,這還不包括許多更小的以至成微粒狀的碎屑,而且會有一定比率的報廢。完成打製後,還要進行研磨和裝柄,才算完成石斧的全部製作過程。

  研磨用的磨石是從河谷裡找來的一種細顆粒砂岩塊,石斧在其上反覆研磨。磨好後的石斧安在一把T形樹幹或粗枝做成的木柄上。連固定斧頭的工作十分講究。斧頭墊以幾片削好的木片和刮過的樹皮以助於消除使用過程中產生的震動。然後用劈開的籐條把斧頭、木片和樹皮牢牢地捆成一體。磨得好的斧刃常常可以連續使用幾個鐘頭,而一旦變鈍,也很容易在磨石上重磨。

  想要打製一把上好的石斧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所以族裡擅長於此道的人頗得眾人的敬重。驪芒就是其中一個。儘管如此,工具的材質決定了它畢竟落後。當他像現在這樣需要砍伐大量的樹和竹子的時候,就會很辛苦,他自己從來沒有在她面前提過這一點,但木青心裡總是很遺憾,不知道自己以後能不能在這裡發現銅錫礦。如果真有那麼一天,等他有了金屬的斧頭或者刀,做起這些事情就應該更順利一些。但是想來應該很是渺茫,因為她甚至不知道礦脈該如何去尋找。

  驪芒一直忙了七八天,最後他們的谷地裡終於堆了足夠的竹子和木頭。接著就是燒磚了,這也費了不下於砍竹木的功夫。大約半個月後,他們終於可以開工了。兩人圍著谷地繞了一大圈子,最後決定在離瀑布不遠處的一塊向陽平地上起屋,那裡四周空曠,土質密實,光照充足,離水源又近,非常適合。

  按照木青的設想,房子的底層是類似竹樓那樣的空層,防止雨季的漫水沖刷和蟲蛇。傣家竹樓的基腳有些特殊,一般是在地面放上石基,用二十四根竹子或者木料直接頂在方石上,離地七八尺處結梁造屋。但她怕不保險,所以叫驪芒挖了坑基,沿著坑壁打下了高過地面的大木樁,木樁一個挨著一個,打牢了順著木樁用磚頭砌牆高處地面,最後重新填回了土夯實。

  最古老的竹樓四壁是用竹排或者竹篾圍成的,夏季自然涼爽,但在這裡,肯定無法抵擋嚴寒的冬天,照搬是不行的。所以他們沿著高出地面的基礎磚牆開始往上疊加。

  磚體之間的黏合劑,木青和驪芒也是費了一番腦筋的。去年冬天砌那道火牆的時候,是用黏土和松脂攪拌了黏合的,這次又多加了一種東西,就是從前驪芒有次講過的那種他小時候摘過來踩破就會把人皮膚黏住的果子。現在是初夏,果子雖然還沒有結出,但植株搗碎後,黏性也非常的強,與黏土松脂一道攪拌均勻,雖然和現代的水泥無法相比,但與古代砌磚石牆用的黏土加糯米汁,算是絲毫不遜色了。

  三個月後,他們的房子造好了。望著自己和驪芒完全是摸索著慢慢建出來的這座房子,木青不顧自己八個月大的肚子,一把摟住了驪芒的脖子就要跳著親上他的臉頰,嚇得驪芒急忙蹲了下來讓她親個夠。

  她的男人真的是勞苦功高。

  房子不大,但是足夠他們住了,而且完全是按照木青起先設想的格局佈置起來的。東邊樓梯上去,地板是用劈開的竹子壓平橫在豎樑上鋪起來的,屋頂用剖成半圓形掏空的竹管朝下緊緊並列覆蓋,再在上層竹管之間的接縫處鋪設下層朝天仰放的竹管,就像瓦片放置那樣,這樣可以將雨水完全地接住順著坡狀屋頂流下,上面再覆蓋一層用茅草蒲葵編出來的頂。冬天的時候他們可以改成用獸皮覆屋頂鋪地板。

  屋子裡的柱子全部是粗竹,裡面房間的隔層也是竹片。四面磚牆體先用黏土抹平牆,再用編出來的大片竹籬或者藤籬覆蓋,這樣屋內就顯得乾淨許多。緊挨著房子的是個築頂的火塘,火牆從這裡往上延伸進了房子裡,以備冬天取暖用。一道用中通的竹管相連的水道從瀑布處直接架到了火塘邊上,要用水的時候拔掉末端的塞子就可以了,這樣木青就有了源源不斷的自來水。

  驪芒甚至自作主張地把她原來設想中的竹籬改成了又寬又高的圍牆,理由是這樣他不在家的話她會更安全些。木青雖然覺得有些煞風景,但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有道理。最後他們挖了個大坑,用多出來的磚砌底弄了蹲式的茅房,以後除了草木灰,他們種植的作物蔬菜就會有新的穩定肥源。

  一年中最熱的季節已經來臨了。這一天他們從山洞中搬到了小樓裡。木青和小黑非常高興。

  小黑把烏龜殼推到了堂屋靠窗的角落裡,從此圈定了自己的新地盤。它很念舊,現在烏龜殼已經有些容納不下它的身體了,但它卻不離不棄,硬是要擠在裡面。

  但是等它再大些的時候,木青打算把它趕到底層裡去住,免得它的體重壓塌了樓板。驪芒雖然顯得也很開心,但木青很快發現,他似乎有些住不慣這樣結構的房子,起先的幾夜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她只好百般撫慰他,過了大半個月,這才慢慢有些適應了過來。

  他們種的第一季黍子收成了。驪芒打製出石鐮,收割了莊稼。最後他們收了滿滿兩藤筐的黍子。產量實在不高,但是木青很高興,她想等以後種植經驗豐富了,收成應該慢慢會增加的。考慮到這裡的暖熱天氣還會持續很長的時間,所以留下吃的一部分,剩下的他們又播種了下去,這次種的面積擴大了一倍,木青期望能收成第二季的莊稼。

  接著薯根也開始膨脹了起來,有些甚至拱出地面露在泥土外面。木青刨開壟堆上的泥土挖出成串成串的薯根後,驚喜地發現可能是由於土質肥沃的緣故,種出來的薯根和以前野生的相比,不但個頭大了些,而且入口也少了些原來的澀感。她大受鼓舞,和黍子一樣,利用漫長的暖濕夏季再種第二季。

  產期日益臨近,木青慢慢變得有些不安起來。她早早就給自己準備了煮過曬乾的草墊。唯一的那件襯衫老早就捨不得自己穿了,洗淨放起來,準備等孩子出生後穿。襯衫早就軟塌塌得不像樣了,但是給剛出生的嬰兒裹穿,應該是最好不過的。

  儘管她一再告訴自己,她不怕痛,會沒事的,這裡的女人們不都是這樣生孩子的,她們甚至沒有可以利落剪斷臍帶的剪刀,但是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要經歷那種場景,她還是忍不住會有一種恐懼感,有時焦慮得甚至連半夜都睡不著覺。

  驪芒明顯是受了她的影響,這些天乾脆也不再出去捕獵了,只是緊張地守著她,看著她挺著肚子在關養山禽們的籬笆前數著裡面日益眾多的成員,數了一遍又一遍,但是每次結果都不一樣。於是她就回頭對著驪芒埋怨裡面的野雞們跑來跑去跑那麼歡,害她總沒法數對,萬一哪天逃跑了一隻也不知道。

  木青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或許沒怎麼樣,但驪芒可能沒等到孩子出來就要被她給折磨死了。所以她開始儘量控制自己的情緒,在他面前不再神神叨叨,只是不停在谷地裡散步兜圈子,希望到時候能順利生下來。

  晚上的時候,木青躺在那裡,閉上眼睛聞著驪芒剛才在樓底用曬乾的那種椰果肉熏點起來散發出的味道,帶了股淡淡的藥香,很舒服,但是驅蚊的效果很好。

  她身邊的驪芒一直沒動。她以為他已經睡著的時候,他突然翻身起來捧住了她臉,借了窗外的照進的月光,親了下她的額頭。

  木青有些不解地看著他。

  「我去把娜朵找過來吧。」

  他沉默了一會,終於開口說道。

  木青這一瞬間覺得自己心底裡一下綻開了花。他竟然說出了她之前也想過,但卻始終覺得說不出口的話。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6-6 21:33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