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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衛小游 -【虎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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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8 00:28:45
第二章

    他,是玄逍。

    她與他初相遇在白額山裏。

    要說他,則須從兩年前的某一天說起

    近幾年老茶郎得了風濕的毛病,大妞向來都是到兩個村子外唯一一家草藥鋪子抓藥煎給老茶郎服用止痛。老茶郎的風濕一向來得又急又猛,怕臨時沒藥,家裏總多買幾份收著。偏偏這一天,家裏的藥剛好用完了,草藥鋪子又沒現貨,老茶郎痛癱在床上下不了地。大妞沒辦法,想起以前聽藥鋪子的夥計說,山上有新鮮的藥草可采,以前山上沒老虎時,鋪裏的藥草都是山上采來的。

    老茶郎躺在床上哀叫不休,她聽了心都難過。

    外面天氣陰陰的,恐怕一會兒就要下雨。下了雨倒好,阿爹每回都走在將雨未雨之際疼得最厲害,下了而反倒沒那麼疼。

    白額山有虎,她自小就知道的。可現在看阿爹痛成這樣,就是明知有虎,她也得上山一趟。

    藥草應該很容易找到吧!上山去應該不會花很久時間才對吧!只要她動作快一點,不會有危險的。

    努力說服自己克服了恐懼,她背趕竹簍子,趁著天還亮,急急忙忙上白額山來藥去。

    阿爹啊,你再忍忍吧。我去去就回。

    山上小徑因為近年來行人漸少,多半被荒草給淹沒了。大妞第一次自個兒上這山來,寂寥沉靜的氣氛讓她全身發毛顫抖,雞皮疙瘩都跑出來了。

    是因為有虎的關係吧!老虎是山裏的王,一座山裏若有王者在,其他生靈就不敢太過喧囂,所以這山不唱歌了,沉寂了。

    她拿著竹杖撥開道上的野草好方便走路。

    撥著、走著,草叢裏突然鑽出一條受驚擾的小蛇。她嚇了一跳,忙要往旁邊避開,卻不小心一腳踩空,往山徑旁的小坡滾了下去。

    她一直濃、一直滾,直滾到了一處凸趕的軟草地上才停止。睜開眼時,眼前還白花花的直冒金星。

    "天,我還以為我要摔死了,感謝天爺。"她合起掌,感激的望瞭望天空。

    她小心翼翼的站起來,看看自己所處的地勢位置,發現足足與坡上的山徑落差了好一段距離。

    考慮著要上去還是往下走。結果她決定往下走,因為她攀不上去。

    下邊的地勢較緩,她順勢下行的同時,一邊注意著沿路有沒有可以治風濕症的藥草。

    但她太專心注意尋找藥草了,以致於來到了一池湖邊她都沒察覺,連湖邊站了個人也沒看見。

    "站住,別再過來!"

    一聲含怒的沙啞低吼,嚇了大妞一跳。循著聲音的來源望去,她瞪大了眼,目光停駐在距她三尺遙的湖畔。

    她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美麗的容貌。美人生就一張筆墨難以描摩的芙蓉臉?一頭棕色的及腰長髮略嫌狼狽的披散在身後,還有那昂藏的身軀以及……咦?平坦的胸部?!

    胸……是平的,那這美人……是男人!

    '滾,快滾!再看我把你眼睛給挖了!"男人暴躁的吼道。連一個小鬼都不怕他,難道他看起來真那麼仁慈面善?

    許是初生之犢不畏虎吧,先前會嚇一跳,是因為沒料到這裏有其他人;既然知道是人,也就沒啥好怕的,所以儘管男人口氣兇惡,但她這一次並沒有再被男人嚇住。

    說到眼睛,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好漂亮的眸子,又大又亮,好像寶石一樣。

    見她呆望著他的愣樣,他眉頭蹙得更緊,又吼道:"快滾,不然我吃了你!"

    無視男人對她的敵意,因為她的注意力早被他肩上的一大片傷口給吸引住了。

    "天!你受傷了。"好多血!沒有多想,她已經奔到他身前,一會兒瞪著他那還在淌血的傷口,一會兒不知如何是好的望著他。"你……不痛麼?不止血麼?"那傷要換作在她身上,她鐵定痛得暈過去了。

    男人嫌惡的怒瞪著她。"我叫你滾,你最好就快滾,不然等我後悔了,你要滾還滾不出我的手掌心。"這是他的地盤,容不得外人踩。

    "可是你——呀!"

    下一刻,大妞被一股蠻力撲倒在地上。

    男人瞪著身下的獵物,眯起眼,張牙咧嘴,"不聽話,別怪我吃掉你!"

    大妞還沒反應過來。"吃……我?別、別開玩笑了!你是人哪。"雙手抵著男人的肩,手上的黏濕讓她蹙起了秀眉。血淋淋的感覺像纏身多年、揮之不去的噩夢。

    盯著身下小鬼細白的頸子,有股衝動想張嘴用力咬下去,但一想到咬下去的結果會讓頸脈的血噴濺他滿身滿臉,他就想吐!

    "你不知山裏有吃人的老虎?"

    '知道啊。"嘗試將右手移開不去碰他肩上的傷,但一移開,血又迅速的湧出來。雖然討厭血的感覺,卻又怕他會失血而死,她只得強忍住暈眩,用手去按住他的傷口。

    "知道你還敢一人上山來,難道不怕被吃掉?"他沒放過身下小鬼的一舉一動。她的舉動讓他痛死了!她在壓按他的傷口,是想做什麼?

    "怕呀,可是我要幫我阿爹找藥草,想說天又還沒黑……咦?山裏有虎你不也知道,你怎麼就不怕?"不知道道傷是怎麼來的,這麼深,又這麼大,好像是被野獸咬的一樣。"呀,你這傷該不會就妊被老虎咬的吧?"

    "這裏是我的地盤。"傷口不斷的受到牽動,他猛地捉住她雙手,將她從地上拖起來。"該死,我要吃了你!"她讓他痛得更厲害了!

    見他額上直口冷汗,她關心的間:"很痛是不是?你要不要先把傷口處理一下?不然血一直流……"

    "滾!"他的怒氣全顯現在臉上。

    她則無辜的看著他。"我阿爹從小就教我不能見死不救,我只是想幫忙。"她指指他的肩傷。

    難道她爹沒教過她,別惹受傷的野獸麼?肩傷雖然嚴重,但他還挺得過去。鬆開她的手,他咬牙,將肩上的布料撕開,走到湖邊,繼續方才未有人打擾前便要做的工作——清洗傷口。

    瞧他僅用一隻左手不靈活的用清水沖掉黏在他傷處的草屑泥沙,她有點看不下去。遲疑了半晌,還是走上前,在湖畔蹲下,掏起一捧清水小心的替他清理受傷的地方。

    他瞪了她一眼。這小鬼真不懂得什麼叫作害怕?

    "你住這附近麼?以前沒見過你呢。"

    他沒答話,心裏正在考慮著要不要一口咬斷她的喉管。如果讓其他同伴知道他遇上了人,卻放那人毫髮無傷的離開,他們絕不會諒解。

    她的動作很伶俐,一會兒就將傷口洗好。然後她望著那傷,又蹙起眉。"這傷沒敷藥,恐怕會發炎,怎麼辦?"

    悶不吭聲良久,才道:"把湖邊那紫色的草摘幾株過來,那草能消炎止血。"

    '你識草藥?"她驚奇的問。被瞪了一眼後,她順從的去將那紫草摘了起來,問他:"是這個麼?"

    他不耐的點點頭。

    得到確認,她將藥草洗淨後,放進嘴裏——

    "幹什麼?"他捏住她的下巴,不讓她把藥草吃進去。

    "我——"她怯怯的道:"不是要敷藥麼?這裏又沒藥白,我總得先把這藥草弄碎。"說著,她又將草放進嘴裏,用牙磨碎後,放在手掌心裏。"你不要嫌髒,我阿爹說口水也可以幫助止血的。"她沾了一手藥泥,等他首肯,好讓她替他敷上。

    嫌惡的看了她手心裏的藥泥一眼,他閉趕眼,火氣還是很大。"弄快點,不然咬死你。"這小鬼的爹胡言亂語倒挺有兩把刷子。

    "喔,好。"趁他沒反對,她迅速的替他將藥效上。一邊敷,她一邊對自己感到疑惑。這人對她好凶,她幹麼還對他這麼好?不過……受傷的人脾氣總是比較暴躁,她還是別同他計較吧。

    敷完了藥,想找東西替他包紮,看看他身上的衣物,搖了搖頭。他穿的衣服比一般人料子少了許多,甚至沒有袖子,露出兩條光溜溜的黝黑手臂,大概沒有多餘的衣料子能夠撕。瞄到自己身上的衣物,她考慮了下,將內裙布料撕下一塊。

    衣帛破裂的聲音讓他回過頭來。她解釋道:"我幫你把傷口包紮起來,有點髒,可是有總比沒有好。"然後,她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將他的肩傷像包棕子一樣牢牢的裹住。包得很醜,卻無損他天生高傲的氣度。

    "好像天上的神仙。"她不禁將初見他時心裏的感覺說出。

    他悶悶的不吭半聲。看了看天色,他道:"快滾,天黑了就有老虎,以後不許再來這個地方。"他看到人就反胃。

    "啊,天黑了?糟了,我還沒找到阿爹的藥草,怎麼辦?"記起冒險上山的目的,她不禁急出了眼淚。

    "誰管你,快點給我滾下山去。"他推著她走。

    "不要不要,我還要找藥草,阿爹他疼得難受……"她死命的抗拒著。

    "等你被山上老虎給吃了,他不僅會疼得難受,還會傷心得難受。"

    他說的也沒錯,但……"阿爹他很痛……"

    他的耐性被她給磨光了。"你爹生什麼病?"就算是報答她替他包紮傷口吧。

    "風濕痛……好幾年了呢。"她抽抽噎噎的道,沒注意到他人已經跑走了。

    才一會兒時間,他回到她面前,手上抓著兩株藥草。"拿去,把這草煎了讓你爹服用。"生於山野,對活命草藥的辨識可說是出於動物性的本能。

    她愣愣的。"這是……"

    索性將草塞進她手裏。"稀薟草,皇帝老子治風濕用的。"

    "真的?你好厲害,好像什麼都知道。"她崇拜的看著他。

    "拿了藥還不快滾。"他快受不了這小鬼了。

    小心翼翼的將藥草收進竹簍子裏,她又道:"那我下山了,你不一起下山麼?山裏有會吃人的老虎耶。"

    "囉嗦,滾!"本要拂袖而去,不再理會她。想起一件事,又折回來。"對了,不許將遇到我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包括你爹,不然就是半夜,我也會跳進你窗裏咬死你。"要讓其他同伴知道了,他更要沒面子了。

    看她傻不愣登的點點頭,他才放心的離開。

    天色真的暗了,再不回去,若真遇到老虎就不好了。看清那人走遠,她沒辦法,只得一個人下山。

    他,應該是住在這山裏的人,所以才不怕老虎吧。

    只是他說話好奇怪,為什麼他總說"吃了你"或"咬死你"這種話呢?會是他的口頭禪麼,就像阿爹也常說"王八烏龜蛋"一樣?

    ★★★

    夜裏果然下了場不小的雨。

    白額山上一處隱蔽的山洞,近日被一隻虎王給佔據了。虎王伏在暗處,眼瞳發出災星般詭異的光芒。這山洞是它的淒息處所,在連著幾日的示威下,周遭數十裏早已囊括在它的獰獵範圍當中。

    虎王若要獰獵,生活在周圍的群獸都會識相的避開,免得成為虎王的嘴上肉。

    從沒有野獸敢在虎王的地盤上撒野,更遑論跑進它所棲息的山洞內。偏偏今夜這一場雨,讓原有的秩序稍稍脫了軌。一隻不知死活的兔子為了避雨,竟然在虎王休息時,誤闖進虎王的洞穴。

    冒失客的出現顯然惹毛了這受了傷的虎王。它倏地睜大它那雙琥珀色的虎眼,身軀極靈巧的向前移動,然後,在那野兔尚反應不及的情況下,出爪逮著了它。

    那野兔在驚覺自己闖進了什麼地方後,差點沒嚇暈過去。沒暈的原因是,它還得留著一張清醒的嘴向虎王求饒。

    猜出野兔求饒的意圖,虎王冷哼一聲。"這是你自投羅網,我就算吃了你,也是你命中註定。"

    "不要啊!求求你,大王,我身上的肉這麼少,還不夠大王塞牙縫呢。"

    "那我就吃了你全家老少,讓你們一起投胎,下輩子再當我的食物。"

    野兔子嚇得臉部白了。"可……可是大王……大王不是不殺生的麼——"難道它看錯了?

    虎王聞言,突然憤怒的咆哮,聲音轟轟然,整個山洞仿佛都在震動。

    "誰說我不殺生?你聽說過有老虎是吃素的麼?該死,到底是哪個傢伙這樣壞它名聲?

    老虎不殺生,還配當山裏的王麼?

    "可……今天大王不是沒吃那個人女?"野兔為了保命,說出它今天在湖邊見到的事情。

    虎王眯起了眼,眼睛瞟向肩上的白色布料,虎爪仍然緊緊抓著兔子。"你膽敢偷窺我!"而他竟然沒發現。要是野兔子四處宣揚,恐怕它這一輩都要抬不起頭來了。

    "沒……沒有,大王息怒,小的只是不小心路過——"

    "不小心路過會看得那麼清楚?"看來這兔子嘴是非縫起來不可,絕不能讓它活著出去。

    "大王饒命、大王饒命,小的真的只是路過,不該看到的都沒看到——"

    "那又怎麼樣?"

    "呃?"

    "我討厭人肉,那種噁心的動物,我看到就想吐。"

    "咦?"

    "但那可不代表我會連兔肉也不吃。"

    "哇!大王英明,饒命啊!"

    "我以為只有狗那種吃人手軟的族類才會狗腿。"原來兔腿的巴結功夫也不輸犬類。

    今日如果連一隻兔子它都制伏不了,往後它要怎麼在這山裏活下去。

    弱肉強食本就是這山林的生存規則。它一定得克服"那件事",否則不必被虎族放逐,它就已經被這殘酷的生存競爭給淘汰。

    它要活下去,就從撕裂爪下這只野兔的身軀開始

    但是,天!它做不到……

    惡——

    當虎王張開了嘴,露出一口悅利的虎牙,野兔子不敢相信它就要命喪虎口了。霎時間,它萬分悔恨它什麼地方不去,偏要來這山洞避雨,拔老虎嘴上的毛

    它萬分畏懼的閉趕眼等著銳利的虎牙貫穿它的身體,然後撕裂——它見過喪生虎口下的其他族類是這樣死的——但……死亡卻遲遲未降臨。

    偷偷睜開眼,見到一張比它整顆頭顱還大的嘴,它駭得腿都軟了。

    野兔子探索的目光讓虎王怒極,它用力將爪掌下的獵物丟出洞外,咆哮:"滾開!再讓我瞧見你,就別怪我了!"

    直到被丟出洞外,野兔子還是沒反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真有老虎不殺生?不吃血淋淋的生肉?

    它睜大著一雙紅眼睛,往深遂幽暗的山洞裏望去。洞裏的咆哮未絕,聽來萬分可怕,可剛剛它確實是從虎口下逃出生天了。

    這代表什麼?

    這代表山洞裏這只虎王其實只是披著老虎外皮的綿羊。

    又代表如果它將這消息告訴其他族類,那麼從今以後,在這塊土地方圓十數裏的範圍內,它們可以高枕無優,不必畏懼一隻紙老虎了。

    這還代表,倘若與這虎王有仇的,就是來尋仇也不必怕打輸了會被吃掉,或許從此就能拔掉這眼中釘也說不定。

    總之,虎王的畏血,是它們弱小生靈的福祉。

    野兔心思直轉,計量著待會兒該先告訴誰這消息。它太過專注思慮,沒發現到身後不遠處,兩隻龐然大物正緩緩的靠近。

    "野兔子,你還不滾,在打什麼鬼算盤?"龐然大物瞪著兔子肥碩的部位,開口的同時,口水也不小心流了出來,滴到兔子頭上。

    感覺到頭頂處濕濕的,好像被什麼東西滴到,兔子本想回頭,不意望見出現在地上的巨影,它險些沒嚇得半死。老天,它今天是跟什麼犯了沖?淨是遇到這山中的虎王。

    而且還不止一隻!

    另一個龐然大物也流著口水,直盯著兔子的後腿瞧。"恐怕是沒被吃掉,不甘心吧!"這兔子的後腿肉瞧起來挺有嚼勁的。

    先前那虎看著身後老虎的饞樣,有點不悅道:"喂,母老虎,別跟我搶點心,它是我先看到的。"

    母老虎可不吃這一套。"你先看到?可我早在三裏外就聞到了,要比早晚,你說該歸誰?"

    兔子頭皮發麻的聽著兩隻虎王討論誰該有權利吃掉它,它心想: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兩位大王請慢慢討論,小的先走一步了。"

    一隻虎爪輕易的將它勾回來。"等一等,真不夠意思,你這一跑,豈不存心要讓我們倆餓肚子麼?"

    母老虎也圍過來。"牙莨,這樣吧,兩條腿給我就好,其他都歸你。我最近在減重,也不適合吃太多這種油太多的肥兔肉。"

    母老虎的話比兔肉更奪去他的注意力。"你在減重?減哪里?可別把胸也減了,我最喜歡你那地方了。"

    牙莨的話惹得母老虎笑得花枝亂顫、虎虎生風。"討厭,少給我不正經——野兔子,別跑啊。"它將又逃跑的兔子抓回來,兜在爪下玩弄。"別以為我們會像山洞裏那廢物一樣窩囊,你該把力氣省下來做餐前禱告了——祈禱我們吃了你不會拉肚子,一時氣不過,把你家兔子兔孫從土洞、樹洞裏挖出來全吃掉。你知道吃壞肚子的老虎脾氣最壞了。"它最愛看爪下獵物無助恐懼的模樣了,那會讓它胃口大開。

    "啊——啊!"野兔子驚叫。它今日當真命犯白虎凶煞,此命休矣!

    "姬川,瞧你把它嚇昏了。"

    "昏了?掃興!"它向來對昏死的獵物提不起興致。"算了,讓給你吧,我不要了。"她將兔子丟到牙莨身前。

    孰料牙莨對這只被嚇破膽的兔子更是沒興致。"你認為我會撿人家不要的?"

    "少犯賤了,讓給你還嫌!"

    "你說誰犯賤?我是怕這種沒膽的東西吃多了,會變得跟洞裏那傢伙一樣。"

    說到山洞裏那傢伙,這雌、雄二虎望向那山洞,想起了它們來此的目的。

    "那傢伙沒藥醫了,連一隻野兔子也下不了手。"姬川搖頭道。

    "你不提,我還當他連螞蟻也踩不死呢。"光想到這種傢伙居然會起它們的同伴,就覺得丟臉透了。

    幸好這兔子讓它們給攔了下來,不然要讓它四處去宣揚,讓山林裏所有生靈都知道虎族出了個這麼軟弱的虎王,簡直貽笑大方。

    "早該將他放逐;省得丟咱們的臉。"姬川冰眸中進出冷酷的寒意。

    "你也這麼認為?"姬川說出了它的心中話。

    "只要他再這麼下去,就算不將他放逐,他也會死在這競爭不息的山林裏。"

    "那多丟臉,他死了可也是披著虎皮的。"

    是啊,天生披著虎皮。不管它們再怎麼不願意承認自己有這樣沒用的同伴,它——玄逍,這虎族敗類依然還是屬虎。玄逍天生是虎,不管它再怎麼軟弱。

    "姑婆不知是怎麼想的!要我是姑婆,早先一口咬死他,偷偷啃光了肉,連皮也吃掉,這樣就沒有生靈會知道虎族出了頭紙老虎了。"

    姬川又說出了牙莨內心的想法。

    牙莨望了姬川一眼,冷然道:"要那麼做時,記得找我,我這輩子還沒嘗過同類血肉的味道呢。"

    "嗯。那現在這只兔子怎麼辦?"姬川用爪掌推推猶昏死在地上的野免。

    牙莨露出一抹笑意。"那還用說麼?當然是——"

    姬川如它所願的,分到了兩條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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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8 00:28:28
第一章

    白額山下三裏外一處小茶鋪,大白天,下午,該是生意最好的時候,客人卻稀稀落落。

    茶鋪子的茶郎蹺著二郎腿坐在板凳上打蚊子、趕蒼蠅,一陣暖風徐徐吹來,差點沒舒服的合起眼皮。他打了個呵欠,感歎起來。

    唉!這年頭好似正應了那句話:"亂世必有妖孽出——"

    打這白額山上來了咬人的山大蟲,日日擾人不休,報上縣衙,衙裏撥了幾個官差,聯合附近幾個獵戶要上山打蟲,怎知從此一去不復返,教這附近幾裏的幾戶人家搬的撇、走的走,原來熱熱鬧鬧的一個小村落,就這樣漸漸的荒了。

    開鋪半天下來,沒瞧見半個人影,倒是蚊子打了不少。

    哇哇!老子身上沒油沒血了,這堆蚊子還好意思叮他。果真世風日下,連蚊子都沒良心了。

    村裏人都快走光了,問他怎沒跟著走。走?走去哪?這年頭,唉唉……天底下淨踩在天子腳下,到哪里沒有苛稅、惡霸?那可是比山裏大蟲還可怕的。老虎吃人,起碼只吃肉;外邊那些惡霸,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

    這村,算可以住人的了。

    不僅他沒走,附近還有幾戶人家也沒走。這裏人自小就是依山而活的,這一走,像他,一張嘴還好想辦法;一家子嘴要養的,拿什麼養?吃樹根啊!又不是荒年就吃樹根,遇到大旱時怎麼活?

    他是靠著賣茶水、茶點過活的,早先人人往山裏跑,多多少少讓他賺一點米糧度日,現今山裏有虎,人跑光了,這茶鋪生意就靠著難得過路的行人、客商照顧著,好歹沒讓他挨俄。已經算不錯了,起碼他還好端端的坐在這讓蚊子咬。

    說來這蚊子還算與他為伴,要連蚊子也沒了,這村不更冷清了。

    思及此,瞧見一隻蚊子正往他腿肚子叮,他索性也不打、不趕了。好歹要這蚊子與他相依為命。

    日子無聊得發慌,茶郎迷迷糊糊又要昏睡過去,不遠邊的一陣煙塵與騷動讓他清醒過來。茶郎眯起一對魚眼,望那方向想看個仔細。

    好像有人朝這方向過來了,不曉得是什麼陣仗。

    一乘轎子高高的抬在隊伍中間。幾個腳夫都是面生的,看來不足本地人。幾匹鐵騎護衛在轎側,不知這轎裏坐了個什麼樣的人,偏要這樣多人保護。

    那行人在小茶鋪前停了下來。一個看來像是領隊的男人下了馬,走到轎窗旁,與一名小婢說了幾句話,聽不清楚說些什麼。然後轎簾掀開了一角,露出一隻雪白的皓腕,將婢女招到轎門前,教茶郎差點沒看傻了眼。

    那是……那是人的手麼?這輩子沒瞧見有人的手長得這麼奇怪的。怎麼可能那麼白,白得像玉——不不,簡直就像山頭上的冰雪一樣了。

    他這輩子活到這把歲數,雖然還是王老五一個,可女人也見過不少了,就沒見過哪個女人有這樣的一雙手——不知那只手的主人究竟是男是女?

    他發覺,他竟然被那只手給迷住了,單單是一隻手…

    "夫人說就在這歇歇吧。"小婢女向眾人說道。然後才轉身扶著轎內的人兒走出來。

    他一瞬也不眨眼的直盯著那人看,想看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兒才配擁有那一隻玉手。

    "夫人,小心。"婢女小心翼翼的將轎中的女人扶出轎子。

    女人舉止優雅的走出轎外,他終於看清了她的容貌。那是一張讓人自慚形穢的臉孔,那是一身叫人不敢逼視的高貴。什麼叫作天,什麼叫作地,這自小就在小山村土生土長、沒見過世面的茶郎,終於知道那話的含意了。

    聽見婢女叱道:"是哪里來的野人,眼睛睜那麼大?"

    他醒了,從夢中醒回現實。仰望著少婦的美顏,吞吞吐吐才說出話來:"我……我……是茶鋪老闆。"猛然瞧見少婦懷裏的小娃兒,他驚訝得差點沒跳起來。這……這是——"他剛剛怎沒瞧見這娃兒?

    他問得莫名,少婦也答得莫名。"我女兒。"她不知道為何她曾和這樣一個鄉野鄙夫說話,更不知自己何必為他解惑,儘管她一眼就認定這人不存惡意,但與陌生男子講話,總是失禮。

    "你是老闆正好,大夥渴了,趕快來招呼一下!"護衛將茶郎拉離女主人身邊,用半命令的語氣道。

    茶郎不敢再偷瞧少婦半眼,只專注的替大夥倒茶水、弄茶點。

    他將一張桌子擦得乾乾淨淨後,方請那少婦坐下。"夫人,這邊請坐。"

    少婦看了他一眼,在那桌前坐下,清聲道:"謝謝。"

    "哪里,應該的,應該的,不知夫人想吃點什麼?

    一旁的婢女代答道:"就給咱們來些清淡一點的,我們家夫人吃素。"

    吃素?莫不是菩薩了!他暗暗猜想。替少婦倒了茶水後,忙到後頭張羅吃的。

    婢女怕女主人抱孩子手酸,又道:"夫人,小姐春香來抱吧。"

    "別忙,妞兒才多重。"少婦淡淡的道。望瞭望遠處山哪。"過了這山,還有多遠才到京城?"

    春香未開口,話就被接走了。她瞪了眼搶她臺詞的茶錦老闆。

    "還有十來天路程呢。"正巧送餐點來,聽見了問話,順口就回答了。他抬起頭,關心的問:"你們要過這白額山?

    "白額山?這山不是叫鳳凰山麼?"護衛頭領疑惑的問。

    一聽這問,就知過他有責任警告這群外地人了。"那可不!以前是叫風凰山沒錯,只是現下這山沒風凰了,只有白額黃毛的山大蟲,所以就改叫它白額山啦!"

    "山大蟲!"春香尖聲叫過:"你說這山有老虎?"

    "是啊,還會咬人呢!你們真沒聽說麼?"這丫環的嗓門還真大。

    茶郎掏掏耳朵,抬頭瞧了瞧天色。快黃昏了。他好心建議道:"要過這座山,不花上半天是不可能的。現在太陽快下山了,夜裏在山裏危險,聽說這山裏頭的大蟲可不止一條。不如你們回頭走,到村裏借住一宿,明早再起程比較安全。"

    少婦聽著聽著,不覺蹙起了一雙蛾眉。"好是好,但……"

    注意到少婦眉頭深鎖,他不禁間:"怎麼?你們趕時間麼?連一宿也停不得?"

    "我們家老爺病了,正等著我們帶救命的藥上京城呢!"春香插嘴道。怪了,怎麼這野人老愛跟夫人說話!八成沒安好心眼。

    "什麼救命的藥京城沒有?"他還當京城那樣大的地方該什麼東西都有呢!

    "反正就是沒有,你管那麼多。"春香一話堵住茶郎的好奇。

    少婦望向春香手上的包袱,那裏有一手心江南的泥土。夫婿令春才任職京城,正要施展報負,沒想到卻水土不服病倒了。來信催得急,她也擔心,遂自行將藥引子送上京城。

    低首慈愛的瞧了眼懷中熟睡的女兒。妞兒今年才一歲半,連爹都還不認得呢。悔教夫婿覓封侯?她自嘲的笑了笑。

    "休息夠了就上路吧,還有好一段路要趕呢。"此刻她只想飛奔到夫婿身邊,一家人團圓。

    "是。"才說完,一群人就動作起來,準備出發。

    茶郎見他們要走,心中浮起一股不好的預感。手裏捏著一錠剛剛護衛頭領交給他那足夠他活上一個月的白銀,他走向前。"我說夫人啊,你們真的不等明早再走麼?山裏老虎凶得很,很可怕的。"

    少婦早進了轎子。這時她掀開轎簾一角,微笑道:"我們會注意的。"

    他呆住了。光注意是不夠的啊!本還想勸,卻被護衛頭領給打斷。

    "好了好了,莫廢話了。憑我們一群男人帶刀帶劍,別說老虎,就是年輕力壯的虎見了我們,也要怕的。"護衛藝高膽大,並不將區區幾隻老虎放在眼底。

    "好歹入夜時,火把點亮些,老虎怕火。"茶郎還是替他們擔心。

    他的話引來其他護衛和腳夫的笑。他們不怕虎,所以都笑得很不以為然。

    只有茶郎眉頭不展。老虎是山裏的王,它要吃人,誰躲得過?他不該就這樣放這群人入山的,否則他鐵會一輩子後悔。

    但眾人並不再理會他,轎子一抬,一隊人馬就浩浩蕩蕩的往山裏走去。

    沒了作生意的興致,趁著太陽未下山,茶郎胡亂的將鋪子收了收,回家去了。

    夜裏,下了雨,雨點打在屋頂上,漏了幾滴下來。夜雨擾人。他翻來複去就是睡不著覺,心裏有股不祥的預感。

    不知那位夫人和那些人過了白額山沒有?有沒有遇上麻煩?平不平安?

    這輩子還是第一回這麼將心懸在一個人身上。心裏頭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千萬莫有事發生才好啊。他祈禱著。

    ★★★

    雨下到早晨方歇,不好的預感也持續到早晨。

    天一亮,一夜未合眼的茶郎便披了袁農,帶把破油傘和柴刀往山裏走去。

    昨日那張如花美顏驀然竄進腦海裏,眼前浮起血淋淋的一幕。他知過一夜的不安是因為何故了。那是噩兆,那位夫人……恐怕凶多吉少。

    越深人山中,那血腥味就越濃。在一條險狹的山道上,他找到了那頂頹倒在泥地上的官轎子。心涼了.

    馬匹都跑光了,人呢?遍地是模糊的殘肢血肉。血與雨水相混,顏色淡了,腥味卻絲毫未減。破爛的衣衫料子碎了滿地。

    他焦急的四處搜尋著可能的生還者以及那一雙皓腕。

    不過就是一個晚上的事,護衛和腳夫沒了,小婢女也沒了。

    站在這人間地獄之中,他差點沒亂了心神。四周圍是那樣寂靜,靜得死氣森森,直到一絲細微的抽息聲那樣虛弱而又清晰的傳進他耳裏,他猛然驚醒。

    順著那聲音尋去,在山崖下一攀岩而生的樹枝上,他看見了那皓腕。依舊晶瑩如玉,只是已然香消玉殯。

    他呆站在崖上,有好一時間無法反應。直到那細微的抽息聲再度傳來,他才又醒神過來。

    費了好大一番工夫將懸在樹枝上的女人屍身弄回崖上。

    女人未合上的眼寫著驚恐與不甘。令他更為吃驚的是,已經沒有溫度的冰冷身軀竟還緊緊的抱住幼小的孩兒。

    這娃兒不足兩歲吧,全身都凍壞了。他小心翼翼的拉開女人的手,將尚有一息的女娃兒抱出來。

    不勝欷籲的輕歎,不知是因為不忍心看女人死猶不能瞑目,抑或是為自己曾經有過的綺思感到遺憾。

    望著遙遠京城的方向,他突然想起昨日茶鋪子的短暫邂逅裏,她說:他們要去京城,要帶江南才有的藥去救她丈夫。

    只是,她丈夫究竟是什麼人?姓啥名啥?家居何方呢?

    望著望著,他又癡傻了。

    ★★★

    十三年後——

    白額山,破茶鋪。大白天下午,是生意最好做的時候。

    老茶郎正忙碌的招呼著來往的行客。

    幾年前,因為山裏虎患而搬走的人又陸陸續續回流進來。問為什麼,說是外頭的世界不比這故鄉好哪去。人啊,都是念土、思源的。

    既然搬到哪里都一樣,索性搬回自己的家鄉地,也算落葉歸根。所以老茶郎這茶鋪子的生意近年好像又興旺了一點,可也就只那麼一丁點兒,畢竟只是賣茶水度日的嘛,若連賣茶水也能賺大錢,那他這祖傳的行業早發啦!

    開茶鋪子,說來,也不過就是賺點銅子兒糊糊口罷了。要還有其他,便是警告這些外地來的行客山中有虎。十多年來,他早已將這不支領杯水車薪的事當作自己的責任。

    "客倌,你要過白額山啊?"剛聽說這桌的外地客人要入山,他這幾年有點重聽的耳朵就尖起來了。"

    "是啊,聽說這山裏有老虎,不知是真是假?"那客人作書生打扮,身邊帶著一個書僮,說是要趁趕春天,進京趕試。

    "可假得了麼?前幾天咱村裏的王大才教虎給吃了。這虎啊,在這山裏當王當了十幾年了。"老茶郎說得口沫橫飛還不過癮,索性搬著板凳到桌邊坐下,還免費贈送一盤花生磕牙。

    "哦,難迸都沒人上山趕虎麼?"書生好奇的問。

    "趕虎?誰有那膽子?這年頭官不官、老爺不老爺的——"思及這書生似說過要赴京趕考,要讓他中了,不就是個。官不官"的"官"了?老茶郎忙住了嘴,乾咳幾聲又追:"呃……小老頭兒是說——"

    "不打緊,您老說的也是事實,當今朝政的確是有許多弊端,就是因為有這些蟲蟲將天下給蛀壞了,才需要有人去將蠢蟲給捉出來。"書生即時的介人話題,給老茶郎省了欲蓋彌彰。

    畢竟仍踩在天子腳下,倒還沒有人敢直呼天子昏庸無能。

    老茶郎不禁多瞧了這書生兒眼。只見他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的,倒沒有一般讀書人的酸腐。心下對他的好感多添了幾分。

    "年輕人,你志氣不小啊。"老茶郎笑道。

    "可不是,我衣公子可是狀元才呢!"原本在一旁靜默不語的書僮突然出聲,惹得自家主子臉都紅了。

    書生的扇柄輕敲了書僮一下。"快別胡說了。"

    小書僮還不知自己惹主子尷尬,撫著頭頂兀自道:"本來就是嘛,還怕人知道。"

    書生聞言,板起臉孔。"大雁!"

    大雁這才知道主子的不悅,忙捂住嘴以示懺悔。

    老茶郎覺得與這書生還算有緣,看了看天色,西邊大一塊烏壓壓的雲往這兒飄來,怕是要下雨了。原來是天氣要變,難怪他這把老骨頭從今早就不舒服。

    "年輕人,我看這天也快黑了,待會恐怕要下雨,不如你們爺倆就隨老頭兒回村裏住一宿,明早再走,也省得人山裏遇見老虎麻煩。"

    書生聞言,抬頭望瞭望天色。權衡不急著趕路,遂問:"府上住哪?冒昧打擾,會不會不方便?"

    唉,讀書人就是讀書人,說話這麼文謅謅的。

    "不打擾的,家裏就只老頭兒和一個妞兒,倒是房子小,要委屈你們一晚上了。不嫌棄的話,待會兒等我把鋪子收一收,就隨老頭兒來吧。"見客人漸漸也疏落了,乾脆趁著沒雨,把鋪子收一收回家去,省得下雨麻煩。

    附近也沒什麼客棧野店,聰明人知道該留這一宿。明知山有虎,偏上虎山行可不是明智的舉動。所以書生忙不迭道:"那麼就叨擾了。"

    "喂,老茶郎,茶錢擱在桌上了。"另一桌的客人呼喊道。

    是熟客。老茶郎答應了聲:"您盡慢走。"又回頭向書生道:"喝酒不?等我回頭順便打點燒酒去。"

    書生恭敬的作揖。"您忙,不必費事的。"

    待所有客人都走光了,老茶郎將鋪子也收拾了。

    他收拾得很快,可是西山那片烏雲來得更快。天未黑,雲層一罩,擋了日光,這山裏就昏暗得猶如黑夜,更逞論那傾盆的大雨有多麼冷人了。

    寒風、冷雨,侵骨發麻。老茶郎風濕疼了。

    今早出門忘了帶遮雨的,書生那把油傘也遮不住三個人。

    三人站在茶鋪子的茅屋頂下,計量著要不要冒雨回村子裏。沒多少時間讓他們考慮,因為一人夜,就連這離白領山有三裏遠的茶鋪子也難保不會有大蟲出現。

    正打算冒雨回家,就見著遠遠的有燈火朝著這茶鋪子過來。

    那燈火,搖搖欲墜的,看來似乎要熄,卻又未熄。看不清是誰人往這兒過來,老茶郎卻憑著那步履的樣態略略猜到是何人。

    "妞兒,大妞!是大妞麼?

    風雨聲大,老茶郎怕那人沒聽見,又連續喊了幾聲,直到對方傳來回應。

    "阿爹,別喊了,再喊聲音都啞了。"話才說完,就見一個小不點穿著蓑衣帶著傘,將燈籠高舉到老茶郎面前。一張小臉蛋包在蓑衣裏教人瞧不清楚。

    "是麼?聲音啞了?"老茶郎忙把女兒拉進鋪子裏躲雨。

    "啞了,回去熬姜湯。"大妞將破油傘塞進老茶郎手裏,又道:"就說今晚准下雨,偏不信我說,這雨淋下來,又鬧腿酸,瞧我替不替你捶腿。"

    "好好好,不捶就不捶,讓阿爹一個人酸死、疼死,成不成?"

    "不成不成。大妞捶腿就是,不教阿爹酸疼。"她最忌諱這"死"字了。

    遲了片刻才發覺自己說錯了話,又說到那"死"字去,老茶郎立刻自掌嘴道:"爹說錯話了,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這對父女異于常人的談話讓書生不禁對這喚作"大妞"的小姑娘好奇起來。

    "您老有福,令嬡真孝順。"

    聽人誇獎女兒,老茶郎眼角都笑開了。"可不是。我這女兒世間第一好,打著燈籠都找不著呢。"

    書生笑看著大妞手上的微弱光源道:"這會兒令嬡不正打著燈籠了?"

    老茶郎聽說這話,笑得更開心了。

    書僮大雁一聽,差點沒說:老茶郎"賣瓜",公子還幫他賣。沒說,是因為識相、知時務,怕被主子叨念,況且今夜可得借住人家家裏呢。

    書生開口,大妞才注意到茶鋪子裏有其他人。"阿爹,他們是?"

    老茶郎說:"大妞,今晚家裏有客人了。"

    "喔。"

    雨勢沒半點轉小的趨勢,再不走也不成了。趁著燈籠還亮著,一行人終究還是冒著雨往村子去。

    ★★★

    進了屋,點起燭火。所有人的衣裳幾乎沒一處是幹的。

    "冷啊冷啊,這雨下的冷死人了。"老茶郎忙催著女兒進房去換件幹衣裳,自己則連忙趕著升起爐火將屋裏烘暖。

    大妞換好衣裳,順便捧了兩套不乏補丁的舊衣出來。"公子,不嫌棄的話,我阿爹的衣裏就將就著換穿一晚吧。穿濕衣服會生病的。"

    書生正用幹布擦拭著臉面,聽大妞一喚,轉過身來。瞧見大妞白淨的臉龐,一時間呆愣了半晌。

    适才天色昏暗,又下雨,沒仔細瞧這姑娘的相貌,只覺得她的聲音清脆悅耳,相當動聽。現下就著屋內的火光看清她的容貌,出色脫俗的容姿委實令他驚訝。

    不自覺偷瞄了正在生火的老茶郎一眼。老茶郎長相極為普能,小眼睛、塌鼻子,斑白的發胡亂紮著,和大妞沒半點相像處,想必這大妞起像母親了。只,若像娘,老茶郎娶這樣如花的嬌妻,倒算是牛糞插鮮花了。可惜、可惜"

    "公子?"遲遲不見書生回應,大妞不禁再次出聲喚道。

    不、不,不該這麼想的。讀聖賢書,所學何事?這老茶郎相貌雖普通,但心地倒好,待人也熱誠。書生甩開适才以貌取人的心思。

    回過神來,書生接過那粗料布衣,道了謝,與書僮大雁到後頭去換下濕衣。

    大妞又接手老茶郎手邊的工作。"阿爹,你也快去換件衣裳,這裏我來。"

    屋裏生了火,驅走寒意不少。大妞將鍋碗瓢盆搬來這火爐旁張羅起晚餐來。小小年紀,手腳卻相當俐落。一會兒,老茶郎也換上幹衣服,出來幫忙。

    "腿還酸疼麼?"大妞問道。

    "回屋裏暖和起來就好多了。"老茶郎答說。"多虧你先前找來的那草藥,現在就算痛起來也沒以前酸疼。"

    大扭放心的笑了笑。"不疼就好。"

    晚餐在父女倆的合作下,熱湯、菜肴很快的陸續端上了桌。

    後邊房裏,大雁則正與主子壓低聲音說話。

    大雁是個藏不住話的人。他一邊服侍主子更換衣物,一邊道:"公子,這老茶郎的女兒模樣挺俏的。"

    書生不答話。大雁又說:"這荒山野村咱也走過不少,就沒見過有哪里的村姑、村婦有這樣細緻的容貌,哪一個不是生著一雙大腳、大手的,連府裏的小丫頭都比不上呢!偏這白額山下,竟出了個這樣標致的小姑娘,還真是稀奇。"

    書生沒吭半聲。大雁繼續道:"老茶郎女兒現在年紀還不,再過個三、兩年,怕要更漂亮了。可惜這荒山野村,屆時哪里找一個好兒郎來匹配?要是許給一個像老茶郎那般的,可真是暴珍天物了。"

    書生笑了出來,拉整好腰帶,板起臉說:"大雁,你何時成了人家姑娘的爹啦,連這事也窮操心。小姑娘要許給誰,幹你何事?

    大雁還想再說,"可是公子,你不覺得——"

    "夠了,快換你的衣服,休再胡說,別忘了咱們倆現在是在誰家屋簷下。"

    大雁委屈的抿起嘴。公子明明也是這樣想的啊,怎就不准他講?

    "公子,你們衣裳換好了麼?快來烤火怯怯寒吧!"大妞的聲音從房外傳來。

    書生望了門外一眼,答應道:"就來。"逕自走出房間,丟下話多嘴雜的大雁。

    老茶郎父女所準備的晚餐相當簡陋,卻已是盡他們所能提供最好的盤中食——有粥、山菜、胰制的野味臘肉、熱菜湯與薄酒。

    書生深諳為客之道,默默吃著盤中的食物,並不皺半寸眉頭。倒是大雁沉不住氣,從包袱裏拿出自己帶的鹵牛肉片夾饅頭吃。

    老茶郎將一切看在眼底,心下對這書生的好感又添了幾分。他忙為客人布菜。"不好意思啊,臨時沒準備,就剩這些東西招待,請不要介意。"事實上,這餐已比他們平常吃喝的要好上好幾倍。

    "哪里,您老肯讓我們借宿一宿就已是大恩德了。不然這臨時還不知往哪兒投宿呢。"書生淡淡的道。

    大妞低頭吃著飯,沒介入談話。

    老茶郎是個殷勤的人,書生也不沉默。一餐下來,兩人相談甚歡。

    從談話中,老茶郎得知這書生也來自江南,是書香世家的子弟,難得他沒有一般富貴人有的驕氣,頗中他的心意。

    女兒終究要嫁人,他也老了,不可能永遠照顧大妞。想替大妞擇一門親事,只是這附近總尋不著好人家來託付女兒終身。一年一年過去了,大妞再過幾個月也要及笄了,及笄的姑娘還沒許人,是要被笑掉大牙的。雖說附近人家有兒子的,個個對大妞中意得不得了,可看看那些王二麻子,配哪個,都嫌不妥當。

    現下可好,來了這麼個少年郎君,可不正是天意麼?天註定不讓大妞這朵嬌花埋沒在這荒村裏。

    花兒,要開在繁華的地方才有人欣賞的。

    他瞧了瞧女兒,又瞧了瞧書生,越看越覺得兩人相配不過。心裏打定了主意,嘴巴便自動開口:"我說,年輕人,你出這趟遠門,家裏沒妻小懸念?"老茶郎拐個彎兒又抹個角問。

    書生是聰明人,曉得他話裏的彎彎角角。"怎不懸念?家父母叮嚀得可勤呢。"

    多話的大雁又插嘴道:"老茶郎,咱們家公子還未成親,哪來妻小懸念?"

    "喔,呵呵……"雖然不大喜歡這叫大雁的書僮,但他的快嘴倒挺幫忙的。順著大雁的話,老茶郎又問:"像公子這般人品,難道父母還沒許親麼?"

    大雁因為無聊至極,又搶著答話:"我家公子忙著讀書科考,還沒打算娶妻呢。"

    老茶郎的"司馬昭之心",書生也清楚。趁著老茶郎和大雁聊得起勁,他多瞧了大妞幾眼。越瞧,就越覺得這姑娘不像出身山野之人。

    大妞正挨著燭火,拿著針線做針湍。察覺到注視的目光,抬起眼來,正好和書生四目交對。

    那雙盈盈漾漾的大眼,黑白分明的黑玉鑲著白玉,讓他坪然心動了下,急急別開眼,重新計量著老茶郎所打的算盤合不合算。

    老茶郎分明想將閨女許他。他未婚,女未嫁,若就此成就一樁姻緣,倒也無不可。況且這女孩又生得細緻美麗,處莽野中卻無半點粗俗氣味,若非這蓬門貧寒,的確是可以配得上他的。這一路到京城,路上有佳人相伴,免去讀書煩悶之苦,也是不錯,只是……與京城官家名媛相較之下,即使道女孩再脫俗,仍舊如同野花野草,不堪摘采。況若有朝一日,他一試及第,登黃榜,祿爵加身,娶這茶郎之女為糟糠妻,若被人知曉,恐要淪為笑柄。

    "年輕人?年輕人?"老茶郎呼喊道。他已經從大雁口中打聽清楚這書生沒娶妻,也沒定親,是個可以託付女兒終身的對象,遂興致勃勃的想替女兒提親。

    書生從思緒中醒神過來,看見老茶郎興致盎然的表情,他要說些什麼,也猜著了八分。但他還是保持禮貌的問了:"老丈,有何事吩咐?"大雁顯然也知道,竟拿著曖昧的眼神流連在他與大妞之間。這大雁!回頭不擰他一把,老學不乖。

    真要開口,老茶郎自己先不好意思起來。"大妞,你先回房去。"

    "阿爹?"大妞抬起眼,直盯著老茶郎看,眼裏有無奈。

    "快,回房去。"老茶郎催道。

    大妞無奈,只得依言回房。

    堂內只余三個男人。老茶郎說:"年輕人,小老頭兒也不拐彎了,老實說我是有意思想將閨女託付給你,你如果願意,留在這兒,拜了堂,帶她一道上京城去。"

    老茶郎不拐彎,書生卻抹了個角。"怎麼沒見到尊夫人?"

    "妞兒的娘早些年就被山上的虎叼走了,大妞自小沒有母親,希望你不要介意她沒受過母親教誨。"

    "原來如此,這虎患真嚴重。"

    何不是。"哎,怎又說到老虎身上去了?老茶郎又將話題拉回。"我剛說的,不知你意下如何?"

    "公子我看——"

    書生掃了大雁一眼,輕聲道:"閉嘴。"回過頭,又道:"在下父母遠在江南,婚姻乃人生大事,未向雙親稟告,小生不敢妄自決定。"

    書生回話裏的不熱中讓老茶郎熱情跟著減了三分。可為了女兒的幸福著想,他不懈又道:"你說的也是,是該先問問爹娘。不如這樣吧,如果不嫌棄咱家大妞,你留樣信物下來,等回去問過了你父母,家裏人答應了,就來接大妞,怎麼樣?"

    看書生不答話,老茶郎眯起眼。"還是……你嫌棄咱們家裏窮?"

    書生略皺起眉頭。"不是的,只是……恐怕誤了姑娘的好事。"

    老東郎一意要將女兒推給這書生,"不會的,就三年,我讓妞兒等你三年,如果家裏人不反對,就讓大妞跟你吧。"

    "這……"推不過老茶郎的要求,書生只得留下信物。反正三年後,他不來,這姑娘該會自尋人家嫁了吧。

    書生猶豫著要拿什麼東西當信物。老茶郎得到書生首肯,高興得連眼睛都尖起來,一看,就相中了掛在書生腰際的玉墜子。

    "就用這墜子當信物吧。"說著說著,他就自動將那玉墜解下來,收進懷裏。

    書生一看,皺起了眉。那可是他家的祖傳之物,被拿走了,回頭他怎麼跟家裏人交代?難不成真要娶了這茶郎女兒?

    反應未及,老茶郎又將另一塊通體色紅的玉映塞進書生手裏,說:"這塊映,是大妞自小系在頸子上的,家裏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就只這玉有點價值,你收著吧。"

    收?怎麼收?這可不是收一塊玉映而已,而是"附贈"了一個"妻子"啊!

    不想告訴老茶郎被他拿走的玉所代表的意義,免得他更會錯意。書生蹙起後,在老茶郎殷殷注視下,勉強將"交換"來的玉映收進袖袋裏,沒有多瞧半眼。

    這一夜所發生的事,有點兒莫名其妙。

    老茶郎將自個兒房間讓給書生主仆睡,自己則在堂中鋪了層幹稻草窩一宿。

    深夜,有床,大雁睡死了,還打鼾。書生躺在硬木板床上卻睡不著,聽見房外有細微的聲響,他披著外衣開門察看,發現大妞站在外頭。

    大妞正猶豫著要不要敲門,門就開了。她不安的垂下眼,從衣袖裏掏出一件東西遞到書生面前。

    是他的玉墜。他不明白她的用意。

    大妞遲疑了片刻才開口:"我阿爹他給公子添了不少困擾吧,請不要掛意。"

    燭火相當微弱,他看不清她的表情。見她雙手高捧著玉墜,他問:"墜子……要還我?"

    她點頭。

    玉墜可以拿回,他卻反猶豫了。這女孩比他所想像的還要聰穎靈慧。"你爹沒說交換玉的用意麼?"

    她點頭。"他說了。"

    "那麼……你不願意?"他不自覺的知道她的回答。

    她點頭。

    "為什麼?你……討厭我麼?"她的不願意竟讓他有點不舒服。

    她搖頭。

    "那麼為何不願?"這山村荒野,哪來比他更好的人來成雙匹配?他既好奇,又覺得自尊有點兒受到打擊。

    "我不能。"大妞怯怯的說。

    "為什麼不能?"

    "因為……我答應他了。"少女酡紅著臉。

    看著大妞臉上的兩朵紅雲,他不禁有些嫉妒起讓她羞怯的那個"他"。

    "他?他是誰?"

    大妞搖頭。她讓他困惑了。"你叫什麼名字?"

    "大妞,我阿爹都這麼叫我。"

    "不,我是說……名字,你沒有麼?"他突然想知道這少女的芳名。

    她仍然搖頭。"有的,只是公子不該問。"

    書生皺起眉。又是不該問?"這又是為什麼?

    大妞抬起一雙明眸。"因為他……"搖了搖頭,微笑道:"公子並沒有問名的必要。"

    書生為這回答呆楞了半晌。

    又是"他"!"他"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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