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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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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白日上樓] 我成了灰姑娘的惡毒繼姐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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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1 00:16: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新生 第一百七十二章 特瑞斯

  比起周圍繁華熱鬧的大鎮,特瑞斯鎮是個安謐祥和的小鎮,除了偶爾經過的客商,大多時候沒什麼陌生人來——

  這天,鎮子的東門口來了一對陌生人。

  男的寬寬胖胖,個子不高,穿著一身起了毛邊的灰衣,戴一頂毛氈帽,臉上一顆大痦子,乍一眼看去不怎麼好看,甚至還有些醜;倒是他旁邊的女孩出乎意料的年輕,金髮藍眼,穿一條碎花裙,站在男人旁邊像一朵嬌嫩的玫瑰———

  新鮮又漂亮。

  女孩手搭在男人的臂彎,時不時轉頭和他說話,一笑嘴邊還露出兩個笑渦。

  鎮東最八卦的卡娜太太一看眼睛都亮了:

  「噢光明神在上,這可真是……」

  她一把將懷裡的兒子丟給旁邊的瓦倫太太:

  「瓦倫太太,我去看看!」

  瓦倫太太知道,卡娜又犯老毛病了。

  果然,不一會卡娜帶著熟悉的笑回來了,她朝她擠眉弄眼:

  「你猜,那對……是什麼關係?」

  「兄……妹?」

  「噢瓦倫太太,你絕對想不到!」卡娜眉飛色舞,「他們是夫妻!夫妻!」

  「夫……妻?」瓦倫太太也「噢」了一聲,「那這位先生……」

  她看了眼對方,「運氣不錯!」

  「是的,運氣不錯!」

  「這樣一個美麗的女孩,放我們特瑞斯鎮,可是要讓那些優雅的紳士們為她決鬥的!」卡娜太太一邊可惜,一邊又帶著強烈的優越感道,「……不過我猜,她的出身一定不怎麼樣。」

  「卡娜太太!」瓦倫太太不讚成地道,「你不記得上次的教訓了嗎?」

  卡娜太太摸了摸好不容易長出頭髮的腦袋,心有餘悸地道:

  「知道了知道了……不過,你一定想不到他們要來做什麼!他們要來這兒定居!來我們特瑞斯鎮!」

  「……噢這可真稀奇。」

  這回,連瓦倫太太都忍不住感嘆了。

  他們特瑞斯小鎮什麼都沒有。

  有些野心的年輕人更願意到鄰鎮去發展,那兒有更多的機會,極少會有年輕人願意在這兒定居——整個鎮子就像一潭死水,來來往往都是熟人。

  「他們已經從鎮長那兒得到了許可……」

  卡娜太太嘰嘰咕咕。

  **

  其實柳余一開始並沒打算和蓋亞夫妻相稱。

  他們先去找了特瑞斯鎮的鎮長。

  鎮長是個白鬍子老頭,精瘦的個子,聽到他們的來意還嚇了一跳:「……噢你們要在特瑞斯定居?我得提醒你們,特瑞斯鎮什麼都沒有,沒有煤礦,也沒有大海……除了沒開荒的土地,一半土地屬於歐文莊園,一半屬於這兒的老鎮民。」

  「確定。」

  老鎮長推了推眼鏡,拿出一隻羽毛筆蘸了蘸墨水:

  「所以,你們的關係是……」

  「兄妹。」

  「夫妻 。」

  兩人異口同聲道。

  老鎮長的羽毛筆在白紙上劃出了一道長長的曲線,他又推了推眼鏡,試圖從薄薄的鏡片裡看到兩人的真正關係。

  美貌的女孩,其貌不揚的貧苦男人——

  他放下羽毛筆,鄭重地問:

  「美麗的小姐,您是不是受到了脅迫,或者,任何可怕的威脅……如果有……」

  老鎮長暗示性極強地看了眼牆上代表權利的歐文家族族徽:

  「請不要害怕,我以歐文家族的名義起誓,絕不會讓您受到一分一毫的危險。」

  柳余:……

  她忍不住看了眼蓋亞,發現他也看了自己一眼。

  那長了一顆大痦子的臉上,綠眸如幽幽的湖水,裡面流淌著……委屈?

  她咳了一聲,主動牽起蓋亞的手,在老鎮長面前晃了晃:

  「您放心,鎮長,我剛才只是跟我的丈夫鬧了些矛盾……」

  她露出一邊的笑渦:

  「他很疼我,我讓他往西,他絕不敢往東。」

  她注意到,蓋亞又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裡含著的東西……

  不知道為什麼,柳余下意識轉過了頭,用手背貼了下臉:有點熱。

  老鎮長將信將疑地看了她一眼,不過最後,還是給她開了份定居證明。

  「如果需要離開,請再來我這蓋一下章。」

  「好。」

  柳余將證明折疊好,在老鎮長眼皮子底下牽起蓋亞的手:「那麼,先告辭了。」

  兩人告辭離開。

  老鎮長這才發現,這位其貌不揚的男人行起禮來時動作翩翩,帶著貴族與生俱來的優雅和氣度——而這,即使是歐文子爵也比不上。

  他的臉色又變了變,心想:莫非是哪位大貴族落魄了的子孫?如果是這樣的話……這位美麗的小姐願意嫁,倒也合理。

  柳余當然不知道短短一個照面,老鎮長的心路歷程就跟做了過山車,大起又大落。

  她只是高興又解決了一樁事。

  接下來就是想辦法安頓下來,兩人手裡只剩下五十盧比了——

  是的,按照約定,要過普通人的生活,神力、或者任何太超過的巨額財物,都不被允許使用。

  一切從零開始。

  「不過……神宮那邊不要管嗎?而且你的身體還在迷霧之地沉睡……」

  柳余總感覺有種違和感。

  她像是從一個片場,突兀地闖入另一個片場,上一個片場的爛攤子還沒解決,又要開始進入新的劇集了……

  這讓她有些不安。

  「神宮裡的人早就習慣我的離開,有莫里艾在,不會出錯。至於我的身體……」

  他看向遠方,「我們可以在這生活,一邊等它醒來……」

  「當然,貝麗,如果你有特別想做的事……我也可以陪你去做。」

  「抱歉……我還沒想明白。」少女的臉上露出迷惘:「我來這個世界,能做的似乎很很多,但又似乎很有限。我想改變盲從的人類……」

  似乎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她看了眼蓋亞:「抱歉,雖然您不高興……」

  蓋亞親了下她的手背,抬頭望她:「萊斯利太太可以做一切她想要做的事。」

  很深情的一番話……

  如果沒有那顆大痦子的話。

  柳余「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她笑得前仰後合、花枝亂顫,蓋亞那寬寬胖胖的臉上露出少見的懊惱:

  「貝麗……」

  「不許變回來。」

  淘氣幾乎要從那水汪汪的藍眸裡流出來,「這樣我才總不會被你迷惑。」

  蓋亞:……

  「如果萊斯利太太堅持的話。」

  無奈的、粗啞的聲音。

  柳余又笑。

  「唔……」

  下一刻,她不由自主地睜大了眼睛。

  蓋亞的臉近在眼前。

  髒兮兮的皮膚,帶著被現實操勞的風霜……大痦子……塌鼻子……

  幸好,眼睛還是美的,綠濛濛,如同彌漫著大霧的森林。

  他在吻她。

  幾個字緩緩進入腦子——

  柳余清醒了。

  艸,這醜男人竟然當街吻她!

  這時,蓋亞離開了她,眸中帶著少見的得意洋洋:「萊斯利太太,你可以繼續笑。」

  好讓你繼續吻嗎?

  柳余頓時什麼想法都沒有了,她忘了,這個蓋亞不是之前每天逼王兮兮的蓋亞了。

  他會笑、會怒、會逗人了。

  「今晚你不能碰我。」她只好無視周圍鎮民們那些戲謔的笑,「以炮友的名義,如果你碰了我、那麼,你得頂著這張臉一百年。」

  「我可以用上一千年,只要你每天都能躺在我的床上。」

  柳余:……

  「先去租個房子。」她匆匆撇過紅彤彤的臉頰,「不過租完房子,我們就一個盧比都沒有了。」

  「你們要租房子?」一個胖乎乎的婦人抱著孩子過來,她就聽了個尾巴,「什麼樣的?」

  「五十盧比能租得起的房子。」

  「五十盧比?哦,那只能去城西了……美麗的小姐,您這樣的人去城西,恐怕第一天就會被那些壞蛋搶走了!城西可都是些惡棍!」

  胖婦人熱心地道,「您不如去歐文家做個女僕,一個月就有兩百盧比——」

  「這最近的集市在哪?」

  胖婦人就看著那其貌不揚的男人打斷自己,她不大高興地道,「集市?特瑞斯鎮可從不辦什麼集市,想要什麼東西,都得來街上轉轉,偶爾會有商人過來售賣……」

  於是柳余知道了,這是個多麼落後的小鎮。

  她看向蓋亞:

  「去城西?」

  「城西。」他緩慢地點頭,「最多一天,貝麗。」

  「不,我很期待呢。」

  柳余笑眯眯地道,「大多數時候,惡棍都是因為吃不飽飯、混不下去才做的惡棍……萊斯利先生,我剛才說過,我有很多事想做。」

  「先從種地開始也很好。」

  「貝麗。」

  蓋亞不讚成地道。

  「蓋亞,我想去看看……我想試驗一種農具,但你知道的,我只在書上見過,而且,我沒見過種地,你不覺得很有趣嗎?」

  「不覺得。」蓋亞手搭在她的肩膀,「你很怕七彩蟲。」

  「所以?」

  「田地裡有一種紅色的會吸血的蟲子,也是一伸一縮的……」

  「蓋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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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新生 第一百七十一章 神變醜

  「噢最最最英俊的萊斯利先生,」金髮少女趴在黑袍青年身上咯咯咯笑,「您吃醋了?」

  「吃醋?」

  「噢,就像吃了很多很多波利餅。」

  「那確實吃了一些。」

  蓋亞的聲音很淡。

  黑袍翩躚間,一劍竟已將十幾位高端劍師逼退。

  他一步步往前,斗篷如翻滾的流雲,流雲所過之處,無人有一合之敵。

  不過十幾個回合,護衛們就已經心生退意。

  達特‧哈利高舉手中之劍:

  「我以哈利家族之名起誓,今日能殺死奸細者,賞一萬盧比!活捉,賞十萬盧比!」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剛才還畏畏縮縮的護衛們頓時像打了雞血,不要命地衝殺上來:

  「誓死保衛城主!」

  沙灘外,無數穿著藏藍制服的護衛們潮湧而來。

  達特‧哈利臉上的表情明顯鬆了些。

  他和兄長都是由老哈利城主悉心培養,請來的擊劍師傅更是一位會神術的高端騎士——整個哈利城可沒有哪位劍師能超過他師父的。

  所以,他當然看得出,這位不速之客的劍術十分精妙,遠在他師父之上。

  一把普通的佩劍,竟使出了星辰之劍的氣勢。

  「……投降,告訴我你的來處,並將你背上滿口謊言的奸細獻上,我就留你一條性命。如果表現得好,我還可以聘請你當我的護衛。」

  達特‧哈利很惜才。

  「謊言……奸細……獻上……」

  青年停下了腳步。

  他的聲音在沙灘之上響起,夾雜在這刀兵與腳步聲裡,那麼美妙、那麼清晰,彷彿點到在每一個人的心間。

  達特‧哈利心生一種奇異之感。

  他突然想起曾經和阿加莎逛街時碰到的一對年輕男女。

  那男人穿著白色的神官袍,女孩穿著紅色絲塔芙綢裙,模樣不算出眾——

  可奇異的,他們的形象和面前的一對重合了。

  「你……我是不是見過你們?」

  在話脫口而出的剎那,達特‧哈利不禁有些懊惱。

  那位神官先生是銀色的長髮——

  而這位,是不祥的黑色。

  可剛才還往外掠的青年竟然踩著不緊不慢的步伐往回走,護衛們的鐵劍和層出不窮的招式在他面前,像是紙糊的一樣。美麗的沙灘被冷兵器的陰影籠罩,在貴族小姐們的尖叫、紳士的怒罵,和鐵劍的冷鋒裡,青年就這樣,一步步走到了年輕的城主面前。

  達特‧哈利這才看清青年身上的斗篷。

  那黑濃重的如夜,而在這夜上還點綴著無比昂貴的金絲,那金絲即使是身為城主的他,也不會這樣奢侈地穿在身上。而少女夢幻的藍色裙擺上,那一閃一閃的不是珍珠,倒像是……

  「見過。」青年詠嘆調一樣的聲音從近處聽,有種震撼人心的魅力,「我沒想到……」

  「沒、沒想到什麼?」

  達特‧哈利感覺到恐懼。

  那恐懼來自面前的青年,彷彿他是深淵絕境,既暗無天日,又無從抵抗。

  他的師父也從未給過他這樣的感覺,就像是……另一個更高更遠的維度,那存在的意志。

  「有一天我會因為這樣尋常的話……」天際突然劃過一道閃電,雷聲「轟隆隆」響起,「……憤怒。」

  「哐噹——」

  在冷劍的劍鋒到達前,達特‧哈利下意識跪了下去。

  他瑟瑟發抖,又惶恐又迷惘——

  只敢遵從本能,恭敬地低頭:

  「求、求大人您的寬恕。」

  護衛們奇怪地看著他,這個高高在上的城主在這陌生的一對年輕人面前,抖得像灘爛泥。

  他可是高貴的哈利家族!

  他勇武的長劍還未使出,竟然已經對敵人投了降!

  貴族小姐們掩嘴驚呼,貴族先生們更是目露不解和鄙夷——

  這樣的人,還是他們曾經打算誓死追隨的對象嗎?

  他的膝蓋那樣軟,他的頭顱那樣謙卑,他的骨氣一文不值。

  柳余看著面前這一切,突然感覺很沒意思。

  她將臉貼住蓋亞堅實的後背:

  「蓋亞,我們走吧。」

  「不處理了他?」

  蓋亞輕輕問,側臉在光下如美麗的雕塑。

  「算了……別髒了你的手。」

  一年後,這位骯髒的野心家就會死在一次巡邏裡,被卡斯頓城主的忠部刺死:這也算因果循環了。

  「走吧。」

  護衛們沉默地讓出一條道,目送著這對男女離去。

  沙灘似乎也陷入了沉默,一波一波的潮水湧來,良久,那匍匐在地的達特‧哈利才蒼白著一張臉,站了起來。

  「回城!」

  他道。

  沉默的護衛隊擁著貴族先生和小姐們上了附近的馬車,一行車隊浩浩蕩蕩地出了金灘,往大道走去。

  ***

  而在另一條小道上。

  柳余將下巴枕在蓋亞的背上:

  「你剛才是不是想殺他?」

  「……是。」

  「……就因為他侮辱我?」少女蠻不講理地翻起舊賬,「你以前也說過,我是滿口謊言的壞蛋,狡詐者,騙子……等等。」

  青年沉默了。

  柳余不忿地揪他耳朵:「你也說過的!」

  「嗯。」他往上託了下她的屁股,聲音很輕,「只有我能說。」

  柳余:……

  「喂,」她聲音也輕了下來,「……你也不許說。」

  「好,不說。」

  他似無奈地。

  「可惜,好好的一場日出被攪和了。倒是你怎麼看待那位達特‧哈利?」

  「英俊?」

  「喂。」

  柳余不滿地道。

  他輕笑了一聲:「沒什麼感覺。」

  「你不覺得他很壞嗎?」

  「人類就是這樣充滿欲望和渴求的物種,」他平淡地道,「權利通常都伴隨著骯髒和鮮血,這不稀奇。為了最頂端的地位,他們可以豁出一切。」

  「噢,又是這種討厭的、我活了很久很久、什麼都看過的口氣……」少女挑釁他,「老、男、人。」

  「可昨晚你還在用你美妙的呻吟,」蓋亞溫和地提示她,「誇讚『老男人』的勇武——」

  「——閉嘴!不許提昨晚!」

  「好,不提。」

  他從善如流。

  柳余卻更生氣了。

  她低頭,對著他被黑袍罩住的肩膀就是一口,當發現他放鬆自己的肩膀、好讓自己咬得更輕鬆時,就更生氣了——又是這樣。

  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

  如果他對她壞一些,也許,她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一會動搖,一會堅定;一會又動搖,一會又堅定……

  來來回回,煩透了。

  她放開了他,重新抱住他的脖子,悶悶道:

  「你剛才說,人類就是這樣骯髒、充滿欲望的物種……我不讚同。」

  「哦?」

  「……你在魚缸外看到的魚,總是格外突出的那些。而那些想要躍龍門的魚,總會做出一些出格的舉動的,那本來不是普通人類的世界。」

  「哦?」

  他側過臉來。

  柳余看著蓋亞被陽光照得近乎透明的眼珠,問他:

  「那些魚缸裡平平淡淡游著的魚,你又看過多少,見過多少?」

  「見得不多,畢竟,你知道的……它們總是很無聊。」

  柳余明白他的意思。

  就像一部電影,要波瀾壯闊才引得起觀眾的注意,如果每天播種地、吃飯,種地、吃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觀眾很快就會厭倦了。

  「可我卻覺得,這些普通魚的世界很精彩,萊斯利先生,你只是缺少一雙發現美的眼睛。」

  「你是想告訴我,這些普通魚是高貴的?比那英俊的哈利魚更——」

  「夠了,你要把這個詞提到什麼時候?」

  柳余惱怒地瞪著黑斗篷。

  「貝麗,你又生氣了……」他將她放下,轉過來,嘴角帶著微微的笑意,「……那不如我們去看看普通魚的世界,體驗一下,怎麼樣?」

  他看著她的幽綠色瞳孔顯示出某種洞悉,柳余愣了會,突然也笑:這樣的提議,似乎比她之前設想的還要好。

  也許……這位高貴的神祇,會因此生出對人類的些微認同呢。

  「好啊,」她帶著些微促狹道,「不過……我有個要求。」

  「要求?」

  「是的,」她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又踮起腳,在蓋亞掩在斗篷帽下的薄唇上親了口,看著他笑,「你知道的,你很英俊,非常非常英俊……」

  他嘴角微微翹起。

  柳余繼續:「你太英俊了,普通人可沒有您這樣的,我希望,您能變得普通一些……嗯,胖一些,矮一些……嗯,皮膚得粗糙一點,像個農夫……手?對,手也得粗糙,骨節要大,得像經常勞作的……農夫。」

  他的嘴角一點點垮下來。

  「也許……不一定非得農夫,」他慢吞吞道,「也可以是一個英俊的牧馬人。」

  柳余:……

  「萊斯利先生,您知道,您有很重的偶像包袱嗎?」

  不論什麼時候,都穿著體面精緻的衣服——就像現在,明明是錦衣夜行,可精緻全在細節了。

  「我知道,我很英俊,貝麗,你不用總是強調。」

  他的嘴角又一點點翹起來。

  柳余「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見他狐疑地看著自己,忙道:

  「是的,您說的沒錯。」

  她又踮起腳尖,親親他:「不論您變成什麼樣,萊斯利先生,您在我心中都是最最最英俊的,無人能及……所以,變醜一點,好嗎?這樣我會安心些……免得總有人覬覦您。」

  他看了她一眼,終於慢吞吞地「哦」了一聲。

  「那……」他道,「記得,你也得變醜一些。」

  柳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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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新生 第一百七十章 野心家

  「喂!」

  柳余不快地踢了他一腳,揚起一地的沙子。

  蓋亞沒退,淺金色的細沙灑在他黑色的寬袍,他只是看著她,眼角帶了煦煦的笑意:

  「這確實是米斯金獸的的胃囊沒錯——」

  「雖然他喜歡叫它光囊。」

  柳余瞪他:

  「你還說!」

  她都快不能直視這太陽了——

  陽光直照大地,海風輕輕地吹,天地似乎也因這一抹光開始煥發生機,那光照在少女潔白的臉上,還能看到一點點細小的絨毛——

  蓋亞望了她一會,突然傾身過來,對著她親了一口:

  「噢貝麗,你真可愛。」

  柳余的臉一下紅了:

  「我當然知道。」

  心裡卻長長嘆了口氣:

  真特麼……顏狗沒救了……

  可再看對方,那比萊昂納多、李佩斯年輕時還要英俊上幾萬倍的臉,還有那深情的綠眸——

  又覺得自己小小的動搖可以被原諒。

  誰能拒絕呢?

  沒人。

  「貝麗,你開朗了許多。」

  他看了她一會,突然道。

  柳余伸了個懶腰:

  「放過自己,不去強求自己得不到的東西,但也相信它的存在……當然快樂。」

  她轉過頭:

  「所以……這是哪兒?」

  「無盡之海的另一邊。」

  「連著迷霧之地的無盡之海?」

  柳余驚訝了。

  無盡之海她見過,可沒有這麼美。

  青年點頭,陽光下,那張臉透出冰玉般的質感。

  他轉頭看向大海,彷彿要穿過那重重的水霧,看向更遠更神秘之處。

  「無盡之海很大很大……這附近的沙灘是最美的,在潮汐褪去時,還會有橙色的海螺和金色的烏龜沖上來……不過很少。」

  柳余聽得眼睛都睜大了起來:

  「真神奇……」

  橙色的海螺?

  金色的烏龜?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蓋亞……」她背著手走到他面前,「既然世界是你創造的……那這些東西呢?橙色的海螺、金色的烏龜,還有鮫人……他們也是你創造的嗎?」

  「不,貝麗,也許在你眼中我無所不能——」

  「——抱歉,這一定是你的錯覺。」

  柳余毫不客氣地打斷他。

  少女不服氣地腮幫子都鼓起來了,蓋亞伸手輕輕一戳——

  柳余摀住臉瞪他,卻見他微微笑了起來。

  他長長的黑髮被風吹起,陽光灑在他的臉上,連眼角都盈滿了笑意,那笑純淨又明媚,好像連這世界的污濁都被這笑滌淨了。

  她是第一次見他這樣笑。

  不含任何雜質,只是快樂,純粹的快樂。

  「你……」

  「貝麗,」他轉過頭來,「世界是我創造的?這也不對……當我誕生時,只有一塊大陸,與這無盡之海相連……」

  「後來,當我將大陸分割成一個個星球,世界萬物就自發形成了……很神奇,是不是?有一度我著迷於研究這些東西……可比起我漫長的歲月,他們朝生暮死,一代又一代……就像人類,他現在是這些星球上最接近神的存在,可他們終究也會消失……」

  「也許有一天,」他淡淡地道,「神也會消失。」

  柳余不喜歡聽這些。

  她不喜歡聽「死啊死」的事,相比較而言:

  「蓋亞,你還沒說,你偷偷看的……是什麼書?」

  她發現,剛才還在平靜訴說的青年像被人按了停止開關,從背到腿都僵住了:

  「貝麗……」

  「蓋亞,好東西應該分享。」

  柳余正要繼續,卻聽身後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越來越近,隨著一陣快活的笑鬧聲,數十人出現在不遠處的沙丘邊,男的穿著白底金邊的宮廷制服,女的穿著美麗的蓬蓬裙,身後還跟著一群卑躬屈膝的僕人。

  「噢,那是誰?」

  「居然有人敢私自闖入我們哈利城主府的私人沙灘?」

  柳余轉過身。

  這群人很年輕,看得出個個家境不錯,臉上都帶著高人一等的優越感——

  而當她轉身的瞬間,對面那些貴族青年不可避免地露出了驚豔之色。

  淺金色的沙灘,蔚藍的海面,以及穿著一襲天空藍長裙的少女。

  她赤足站在沙灘上,長裙被風微微吹起,整個人都像是大海孕育出來的精靈,美得夢幻又神秘。

  「哈、哈利城主,看、看到沒?」有人喉嚨咕咚了聲,「那、那個……」

  被眾星拱月著的城主意外的年輕英俊,他有一頭青色的短髮,棕色的眼睛,腰間配著紅色的瑪瑙劍——

  圍著他的女孩們看得出出身良好,她們眼裡閃爍著愛慕,對這突如其來的美麗少女明顯升起強烈的戒備心。

  柳余早習慣了同類的戒備。

  她一眨不眨地看著那城池主,覺得對方有些熟悉。

  「貝麗……」

  「你等等。」

  柳余眯起眼,當看到城池主身上的藍色絲網時終於認出來了——

  是神誕日那天碰到的、想跟她搶一塊布的公爵小姐的未婚夫……第二大城主的兒子。

  「達特先生?」

  她叫了出來。

  對方驚訝了:

  「你認識我?」

  不,我認識你身上的網。

  他身上的網更歪歪扭扭的了,看上去比從前復雜。

  柳余卻一眼就看清楚了。

  真……野心家的發展史啊。

  「……達特先生您娶了阿加莎‧卡斯頓,獲得了卡斯頓城主的賞識……他視你為繼承人,將手裡的權利讓渡給你一部分……而你卻在哈利城主,噢,就是你的父親和岳父碰面的會上,一起下了毒藥……阿加莎,你的父親,你未出生的孩子,還有岳父都一起死去……」

  「沒有人會懷疑一個對妻子愛慕、對岳父敬愛的紳士,尤其他還風度翩翩,知書達理。」

  達特皺著眉: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他注意到其他人看他的目光有些不對。

  柳余笑了笑::

  「達特先生,您真是我見過的最冷酷的人……第一次見您,您已經為了當第一順位繼承人,殺了您的哥哥……現在,您又接管了卡斯頓城池和哈利城池,成為神之國度最大的城池主……」

  「了不起,真了不起。」

  她鼓了鼓掌。

  「這一定是其他城池的陰謀,抓她起來。」

  達特臉上一點笑都沒有了。

  少女「咯咯咯」快活地笑起來,與此同時,沙灘上出現了幾十個穿著青色騎士服的護衛。

  「貝麗,別淘氣。」

  一道美妙的聲音傳來。

  眾人這才發現,在淺金色的沙灘上,還站著一個人。

  他身姿挺拔,渾身裹在黑色的斗篷裡,斗篷的邊緣嵌著金色,就那樣淡然地看著他們,從他們的角度,只能看到對方精緻的下頷,以及濃夜一般的烏髮。烏髮被風吹起,不知為什麼,他只出了一聲,便叫所有人心中一凜。

  「蓋亞,我們來玩個游戲,怎麼樣?」柳余眼珠轉了轉,「接下來……我們全力逃脫他們的抓捕,你帶著我,不許用任何神力和神術,就像個普通人一樣,神眷者都不行……」

  「貝麗……」

  他不讚成地道。

  「蓋亞……」少女看著他,「你連對我英雄救美都不肯嗎?」

  眼看那淚水要掉下來,青年的聲音再一次響起,帶著一絲不易覺察的無奈:

  「……好。」

  護衛們一擁而上,金髮少女一點反抗都沒有,可在瞬息間,那黑斗篷青年已經擋到她面前,劍戟被一股力道蕩開。

  「貝麗,上來。」

  柳余看著面前寬闊的背部,黑袍被風吹得獵獵,他順手抽出一把劍,挽了個精妙的劍花,以精湛的劍術短暫地擊退了刺來的長劍。

  「貝麗。」

  「……哦。」

  柳余一下跳到了他背上,她知道自己很任性,甚至在努力試探對方包容自己的底線——可那又怎樣呢?

  她本來就不是乖女孩。

  至於另一重原因……

  柳余垂下眼睛,雙手緊緊地抱住他的脖子,隨著青年的騰挪而騰挪。

  達特‧哈利看著沙灘上擁有精湛劍術的青年,冷酷地發布命令:

  「殺了他們,別讓奸細跑了。傳我的命令,招來附近所有的軍隊。」

  對他來說,美人固然重要,但永遠不及權勢來得醉人。

  「哈利城主! 」有人提出不同的意見,他是卡斯頓城池裡最古老家族的繼承人,「即使她是其他城池派來的奸細,也必須先上審議庭。」

  達特看了他一眼:

  「她污衊我的名譽,我哈利家族從未出過這樣的醜聞。我的父親,岳父,我的妻子,和未來的孩子,甚至是我的兄長……這不幸,並不是他人杜撰醜聞的理由。」

  「我哈利家族與她誓死不休!」

  「達特先生的無恥,和您的英俊成反比呢!」

  少女揚高聲音。

  這時,與護衛們周旋的青年卻突如其來的往後一躍,柳余猝不及防,鼻子一下撞到他的背:「蓋亞!」

  「英俊?青年帶點冷的聲音傳來,「很英俊?」

  柳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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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新生 第一百六十九章 米斯金

  「不——」

  「唔——」

  拒絕的話還沒出口,就被堵住了。

  他的臉近在咫尺,長而捲的睫毛下,綠眸一眨不眨地看著她,明明清透如琉璃,卻彷彿有股咄咄逼人的慾——他在親吻她,如嗜血的鯊魚,帶著傲慢的殘忍。

  彷彿她是他志在必得的獵物。

  柳余渾身都熱了起來,記憶彷彿回到昨夜:

  有風,有月,還有酒……

  很快樂。

  沒有束縛。

  為什麼要抵抗呢,享受吧……

  下一刻,她就發出了一聲悶哼,他欺身上來,淺綠的窗簾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拉上,照出一對重疊的影子,柱子發出沉悶的一聲響。

  柳余咬著唇,面孔一下撞到他柔軟的裡衣,又離開。

  身體往後仰,視線卻劃過他銳利的眉峰、筆挺的鼻樑,最後往上,落入那幽綠的深潭。

  他盯著她,眼神晦暗而隱忍——

  她下意識撇開眼睛,他卻不肯放過她,捧起她的臉:

  「看著我,貝麗。」

  「看著我怎麼佔有你。」

  他往前來,聖潔美麗的神祇跌入慾望的深淵,柳余被迫看著他。

  他的眼角是慾、黑髮是慾,連手指都成了慾的藤蔓,將她牢牢捆綁,拉她入情慾的深淵。

  她被湮沒了。

  卻突然一隻手覆了上來,蓋住她的眼睛:

  「貝麗,閉眼。」

  「你的眼神,讓我想……」他在她耳邊輕輕地道,「……無數次。」

  那聲音很輕、像是漫不經心,可配著他幽沉的綠眸,卻像一簇火,「蓬」地點燃她的身體。

  少女的腳趾蜷縮起來,肌膚被熱意熏成一片粉白,側過頭,只能看見薄薄的光影被切得更加破碎——好似這爛漫的清晨與陽光,也被慾望腐蝕了。

  真墮落啊,她想,可……

  該死的快樂。

  「貝麗。」

  他拍了她一下。

  「幹嘛?」

  她轉過頭來,惡狠狠地瞪他。

  殊不知那臉頰紅撲撲,眼睛水潤潤,非但不凶狠,反倒有種別樣的風情。

  他輕笑了聲:

  「放鬆。」

  她紅了臉,恨恨地轉過頭去——

  下一瞬,卻驚呼一聲:

  「你幹嘛?」

  身體被抱起來面對他:

  「噢貝麗……你真可愛。」

  青年蒼白而英俊,對著她的眼裡藏著喜歡,那喜歡滿得快要溢出來——

  少女怔了怔,她只在弗格斯夫人眼裡看過這樣濃的喜愛,可與那喜歡截然相反的是,他動作是那樣的狠,一絲一毫都沒留力。

  她顫著,半天才發出聲音來:

  「你、你是不是……看、看過什、什麼……」

  他一定偷偷進修過了。

  對,沒錯。

  否則,怎麼能那麼快從藍翔跳到清北……

  再次受了現實一記重錘後,柳余忍不住想。

  「沒有。」

  他斬釘截鐵地否認。

  下一刻,少女卻「咯咯咯」笑了起來:

  「噢,萊斯利先生,您的惡之花開了。」

  她的金髮亂顫,手卻去觸碰他的臉。

  紅色的花紋自蓋亞的耳際漫開,他皮膚白而淨,而生長出的惡之花,卻如罪惡之地開出的妖豔花朵……它盤踞上他的右半邊臉,蔓延到太陽穴,最後,又延展到眼瞼……

  那一滴濃鬱的紅,在他眼下如一滴鮮紅的血。

  他睜眼看來,就似佛陀染了慾——

  柳余心尖一顫。

  又一顫。

  她……

  他眼裡劃過一絲訝然,下一刻,細腰像是要被掐斷,柳余感覺自己是一艘被捲入狂風驟雨的小船,只能任風浪將她淹沒。

  等再次得空,竟已經是一個月後。

  而這一個月裡,蓋亞‧萊斯利很透徹地將他學會的那些東西全部付諸實踐——

  很明顯,他是個好學生,還是個舉一反十的學生。

  當柳余好不容易躲開時,忍不住道:

  「萊斯利先生,放縱是踏入深淵的開始。」

  「我已在深淵。」

  蓋亞下床,陽光打在他修長挺拔的身體上。

  柳余支著額頭看去,他一伸手,不知從哪兒取出一件華麗的黑金寬袍,濃重的黑色一下將那美麗的身體蓋住,只露出一截漂亮白皙的腳踝。

  他赤足落在地面,腳踝上似乎也有紅色的貓爪印。

  她有點歉意。

  似乎有些太用力了……

  不過一想到他對自己做了什麼,又半點不愧疚了。

  「想吃什麼?」

  他扣著扣子,向床邊走來。

  柳余懶洋洋地看向他:

  「所以,親愛的炮友先生是打算要給我做好吃的嗎?」

  蓋亞已經走到床邊。

  黑金寬袍被風吹到亂七八糟的床褥上,被子翻捲起來,露出少女一截白皙的小腿。

  他的目光輕巧地掠過,柳余下意識將腿縮回,身體卻一輕,被他一把抱了起來。

  他把她放到一邊——

  地面早就鋪上了一層雪白的絨毯,觸感像是人的肌膚。

  當然,她也很習慣這絨毯的觸感了。

  「喂,萊斯利——」

  他沒答她,只是讓她站好,取出一條裙子——

  夢幻的星空藍,裙擺上綴滿細閃的鮫珠,乍一眼看去,和她從前的那條相似。

  只是這條的裙擺要更收一些。

  「你不高興?」

  柳余看了眼酷酷的黑袍青年——

  他抬眼,一雙綠眸無比的乾淨:

  「有點。」

  「就因為我喊你——」

  「——炮友先生。」他打斷了她,「如果可以的話,請貝麗小姐叫我蓋亞、蓋亞先生、萊斯利先生,或者別的都可以。」

  「真生氣了?」

  柳余有點新奇,又有點不那麼新奇。

  最近一個月,他似乎漸漸在向她展露真實的自己。

  比如,他不喜歡別人碰他的耳朵,因為他的耳朵很敏感……他喜歡在前面,那樣能看清她的表情,據說很美……他不喜歡一切難看粗糙的東西……他挑剔而傲慢,從不委屈自己……他不喜歡自己有不擅長的東西,萬一有,他會花上許多年研究直到精通……

  她記得當時她朝他調皮的笑:

  「就比如現在?」

  「就比如現在。」

  他確實技藝精湛,而且憑著天生的強大威猛,以及那張過分美麗的身軀和臉蛋——這世上恐怕少有女人能抗拒。

  意識到自己又開始跑馬,柳余連忙拉回奔騰的思緒,卻見蓋亞點了點頭。

  他看著她,坦誠地對她承認:

  「雖然你我之間確實是這樣的關係,但對我來說,我更希望建立一種長久而美妙的關係——」

  「當然,我會一直期待這一天的到來。」

  老實說,對著這樣一張認真誠摯的臉,柳余難免動搖了下——

  可她卻一笑,朝他張開手:

  「那你幫我穿衣服,蓋亞。」

  少女聲音嬌嬌的,臉上的笑也甜,像在撒嬌,指間卻挑著一件小小的薄薄的……

  蓋亞看了會,接過來:

  「抬腿。」

  柳余抬起腿,她很佩服他的自制力,但凡他決定終止,那麼,他就決計不會碰她一下——就比如現在,他要去給她弄點吃的,那麼,就不會因為美人計留下了。

  「我要吃小羊排,可可飲,奶酥塔……哦,還有波利餅。」

  「波利餅?」

  「也許你很愛吃啊。」

  少女軟糯的聲音飄出窗外,陽光漸漸地熱烈起來。

  ****

  吃完早餐,柳余就捉弄蓋亞,看著他無奈地吃下一大塊波利餅後,才去了亞索里附近的神殿。

  安娜母女被神殿安排得很好。

  安娜被安排進了一個神殿的「育幼所」,跟其他的寡婦一起負責照顧那些孩子;而小鼻涕蟲則跟著安娜一起在「育幼所」跟其他孩子們玩——

  見她來,立馬就像隻快活的小馬駒一樣蹦過來:

  「尊貴的小姐,尊貴的先生……你們怎麼來了?」

  她似乎學會了尊卑,臉上卻還透著天真無邪。

  臉上沒了鼻涕,看起來有些可愛,眼睛圓溜溜的,氣色好了很多。

  柳余蹲下來:

  「怎麼樣,最近過的?」

  「過的……」

  她似乎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最近高興嗎?」

  小鼻涕蟲大大地點頭。

  「高興!這兒我有許多許多的朋友,他們都能陪我玩……而且,我的手再也不痛了……」她還想拉起裙擺給她看,「父親再也不會打我了……告訴你一個秘密……」

  她的眼睛瞪得圓溜溜的:

  「他就像是大魔王!」

  「噢,大魔王啊……」

  柳余神秘兮兮地將手在空中一劃,小鼻涕蟲就見這位漂亮的小姐手心裡出現一個五顏六色的東西。

  她踮了踮腳尖:

  「這是什麼?」

  「嗯,快樂糖……」尊貴的小姐遞給她,臉上帶著再親切不過的笑容,「吃一顆,會感覺到非常非常快樂哦。」

  「真的嗎?」

  小鼻涕蟲眨了眨眼睛,伸手想拿,最後還是囁嚅著收回手。

  她將小手背到身後:

  「母親說,好孩子不能隨便拿別人的東西……」

  「這一定很貴……」

  這時,穿著黑色蓬蓬裙、白色兜帽和白色圍裙的愛娜急急忙忙地過來,拉著小鼻涕蟲就想下跪——

  柳余阻止了。

  她始終記得,這位母親擋在孩子面前瘦弱佝僂的身體:

  不強大,卻絕不軟弱。

  她值得任何尊重。

  「尊貴的小姐,尊貴的先生,」安娜拘謹地握著雙手,她一向不知道怎麼和這些尊貴的大人物打交道,可他們是救了自己和女兒的恩人,「我、我……」

  「啊,沒關係,我只是來看看您和您的女兒過得怎麼樣。」

  少女眉眼柔和,在安娜看來,她就和頭頂的陽光一樣溫暖。

  「托您的福,」她右手置於左胸,用最近才學到的姿勢行了個禮,「再過兩年,卡特琳就能去平民可以就讀的學院學習了。」

  「卡特琳?那很好。」

  「是的,很好,」安娜看起來胖了些,她摸了摸女兒的頭,「我做夢也沒有想到,有一天,我會來到東區……我的女兒,還能上學……等她上了學,以後還可以做家庭教師……她再也不需要回到那個可怕的地方……」

  柳余也很高興。

  她發現,獲得更高的權利、地位固然讓人快樂,可力所能及地幫助旁人……也同樣能獲得快樂。

  她突然想起弗格斯夫人,她擺下鴻門宴、與她喝酒,卻說了一句話:

  「貝麗,你不再是個盲人了。」

  我在變好。

  她想。

  以後……要變得更好。

  金髮少女和青年相攜離去,他們看起來那樣親暱,那樣般配——

  安娜雙手合十,忍不住在心裡為他們祈禱:

  「光明神在上……請讓他們幸福,一定幸福。」

  「母親,您在說什麼?」

  小鼻涕蟲仰起頭。

  「我在說,我們都應該和恩人一樣,擁有一顆偉大而仁慈的心。」

  安娜摸了摸她的頭,又眺望了眼,他們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走吧,該進去了。」

  ***

  「聽說明塞頓世界的日出很美。」

  柳余看著天邊的晚霞,忍不住瞪了旁邊的蓋亞一眼。

  都是他,每次都讓她錯過。

  夕陽照在他蒼白的臉上,給他敷上一層薄暈。

  他仰著頭,長長的黑髮被風揚起,似乎也在看天。不一會,轉過頭:

  「明塞頓的日出?」

  「不,有個地方更美……我帶你去。」

  他牽起她的手,柳余只覺一陣天旋地轉,自己已經出現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金色的沙灘,像浮動的流光,海水如同一塊巨大的藍寶石,鋪在遼闊的海面。而遠處,水天交接的地方,一輪紅日「嘭的」往外一跳——

  置身期間,竟彷彿置身在美麗的童話世界。

  「這是哪兒?」

  柳余問。

  她踢掉鞋子,赤足踩在沙灘裡。

  這一粒一粒的沙子都是淺金色的,閃閃爍爍,漂亮極了。

  有小螃蟹從腳邊溜過。

  「喜歡這兒?」

  他問。

  柳余點頭:「喜歡。」

  紅日冉冉從天邊升起,世界都彷彿在這一刻被它喚醒,每每見到這一幕,都讓人油然生出一種浩浩的希望——

  她的臉被別了過來,蓋亞看著她:

  「那是米斯金獸的胃囊。」

  柳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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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新生 第一百六十八章 慶新生

  柳余一下就認出了他手中的酒罐。

  冷銀色,精緻的纏枝花紋,酒罐的蓋子上還有一道輕微的劃痕——

  那是神后大典當日,她從酒窖取出時不小心刮到的。

  「這是……」她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我當時裝艾諾酒的酒罐?」

  蓋亞酒罐放到了桌上:

  「等一會。」

  這一等,就等到彩霞漫天,夕陽開始往地平線滑落——

  柳余看了眼酒罐,乾脆推門出去。

  整個旅店都很安靜,古銅色的壁燈嵌滿各個角落,人都出去了,不大的旅店也顯得空落落的,只有幽謐的斜陽穿過窗戶,照進大廳。

  木質的地板被照得亮堂堂的。

  「噹啷——」

  柳余才走到一樓,就聽到樓梯後面傳來一聲響。

  像是什麼掉在地上,碎裂的聲音。她繞了過去,轉過樓梯,和一條長長的過道,一個小小的廚房就露了出來。

  空間逼仄,牆壁油煙熏得發黑,還有……亂七八糟的、堆滿了各種食材的檯面。

  地上是一隻碎了的瓷碟。

  不過柳余的目光,卻落到了廚房中央。

  那兒,站著一個身姿挺拔的青年,他穿著華麗的黑金寬袍,站在長長的青石暗台前,認真地——和、麵?

  她以為自己看錯了,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廚房在,人也還在。

  蓋亞寬大的袖口被他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白皙修長的手臂,那手正在和一個麵疙瘩爭鬥。

  額髮不聽話地垂落,勾勒出他精緻的眉眼,蓋亞沒看向她,似乎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那小小的一團麵上。

  「你在做什麼?」

  她奇怪地問。

  這是柳余第一次看到他下廚。

  又一聲「哐噹」,旁邊的一個白瓷碟被他碰了下去。

  青年抬起頭來,從來平靜無波的臉上看起來有些緊繃:

  「很快就好了。」

  「……哦。」柳余點了點頭,「所以,你在做飯?」

  她的視線滑過角落,那黏糊糊的、長長的東西是……

  還沒看清,那團濕噠噠的東西就消失在了面前。

  柳余:……

  「怎麼沒了?」

  她抬起頭,卻見蓋亞一臉認真地告訴她:

  「那是垃圾。」

  柳余心中劃過一絲猜想,聯想到剛才等了很久的事實:

  「垃圾?」

  對方點頭:

  「是的,垃圾。」

  柳余「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邊笑邊煞有介事地道:

  「是的,看來一定是非常偉大的垃圾,畢竟……它出自偉大的光明神閣下。」

  「貝麗!」

  蓋亞看著她,聲音夾了一絲無奈。

  柳余不當回事地擺手:

  「好好好,是垃圾,垃圾沒錯……只是一想到偉大的光明神閣下還有不擅長的事——」

  「——貝麗,」嘴巴被突然摀住了,他寬大的胸膛擋在她面前,「閉嘴。」

  柳余卻注意到黑髮下,瑩白耳尖上的一點點紅。她眨了眨眼睛:嗯,我閉嘴。

  蓋亞這才放開她,柳余才要開口,嘴巴就又被摀住了:

  「蓋亞……」

  她無奈地。

  「別笑。」

  他道。

  柳余點頭:嗯,不笑。

  他放開了她,近在咫尺的綠眸有一絲緊繃,專注地盯著她。柳余朝他笑:

  「萊斯利先生,我發現……」

  她慢吞吞地繼續:

  「您有很嚴重的偶像包袱。」

  「偶像包袱?」

  他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嗯,就是說……您很英俊。」

  他的耳尖有點紅,臉上卻還是平靜的:

  「我知道,這毋庸置疑。」

  柳余咳了一聲,她又笑了起來,眉眼彎彎,藍眸裡全是瀲灩的水光,他似乎失了神,手落到她頭頂,她一把打開,問他:

  「我跟你一塊?」

  「一塊?」

  「下廚。」

  腳步才邁進廚房,就被拉住了,蓋亞美麗的綠眸彎起,如微風蕩過的湖面。

  「不,貝麗……不需要。」

  「不需要?

  「你什麼都不必做,等著就可以了。」

  她被推了出去,柳余還想回頭,腦袋被扭了過去:

  「我會做好的。」

  既然都說到這份上了,柳余也不上趕著幫忙。

  她懶洋洋地靠著牆壁,看著專心做事的蓋亞。

  他披散的頭髮不十分方便,被一個精緻的黑金束扣扣住,露出華麗精緻的臉。只是那雙眼睛專注地盯著手中的麵團,麵團似乎有些沱,他又撒了些麵粉。

  那雙堪稱藝術品的雙手沾了白色的粉沫,還在那揉揉按按……

  這一幕,實在很奇怪,可又似乎很協調。

  一縷斜陽穿過窗戶,洋洋灑灑地灑在他頎長挺拔的身軀上。淺金色的光給他鍍了層柔邊,他像是從高高的雲端,走入這萬家燈火,在這普通的、非但稱不上豪華、甚至可以說簡陋的廚房裡,親自洗手做一碗羹湯……

  柳余幾乎看痴了。

  多像一個家啊。

  溫暖的、平常的……

  是她從未見過的一面。

  蓋亞突然抬起頭:

  「貝麗,不要一直看著我……」

  「哦?」

  「我會緊張。」

  柳余笑了:

  「可是,你這麼好看,我沒法不看你。」

  對著她直白的眼神,他垂了下頭。

  柳余卻發現,那耳尖越來越紅,越來越紅……

  這個無一不必精緻、無一不華美的男人此時有點糙,袖子沾了麵粉,額髮微濕,甚至失去了他從前的遊刃有餘,可柳余卻覺得,這一刻的他,比任何時刻都讓人心動。

  他變了,變得有溫度。

  「貝麗,你真的該走了……不然,我恐怕會再犯錯。」他抬起頭,綠眸裡含了一絲無奈。

  柳余想了想:

  「那我在房間等著,但願你能快一些。」

  說完,她踩著輕巧的步伐上了樓。

  對於接下來的等待,耐心就足了些。

  最後一縷斜陽落入地平面,黑暗籠罩大地,蟈蟈兒與不知名的昆蟲在窗外奏起了歡快的曲子,月亮掛上樹梢,星子在黑色的幕布上閃爍——

  過了不知多久,門「吱呀」一聲開了。

  蓋亞站在門外,手裡托著一個深色橡木盤。

  橡木盤上裝著銀色器皿,器皿做成了梅花的樣式,上面冒著熱騰騰的氣……另一邊,用銀色的蓋子罩住,看不出裡面裝了什麼。

  「萊斯利先生,您可算來了……我以為我要等到地老天荒。」

  柳余坐在桌邊,支著下頷朝門口笑。

  她發現,蓋亞換了一身白色的星月袍。銀色的滾邊在寬大的袍擺上,泛著微弱的流光,黑色的長髮披散在腦後。

  月光如輕煙一樣籠罩著他。

  蓋亞走了進來,放下托盤,古銅色的雕花壁燈與桌上燒製的琥珀琉璃燈被他一彈指點亮。

  房間頓時亮了起來。

  「為什麼不點燈?」

  「啊,忘了。」

  「忘了?」

  「因為肚子太餓,行嗎?」柳余迫不及待地看著梅花型器皿裡的東西,「這就是你做的……麵條?」

  粗粗細細、彎彎扭扭,模樣十分粗糙,倒是質地很特別,在燈光下呈出水晶的質感,像是……前世她愛吃的水晶蝦餃皮。

  還撒了點「蔥花」。

  很香。

  一雙精緻的銀筷遞了過來,筷身上刻了精緻的雕花。

  柳余嫻熟地拿在手裡,端詳了下:

  「這也你是做的?」

  這個世界只有刀叉,筷子是沒有的——上次她做生日麵時,還特意讓人用樹枝削了兩雙木筷出來,只是做工比起眼前這一雙可是差得太遠。

  蓋亞點頭。

  「噢,你簡直就像是……」柳余想了想,「你有什麼不會的嗎,蓋亞?」

  「很多。」蓋亞的眉毛蹙了起來,「比如這個……」

  他不知從哪兒取出兩個白色骨瓷碗,薄胎般細膩光澤,碗邊有一圈金色的纏枝花紋。

  然後,就伸手用銀筷挑麵,麵條「嘩啦啦」從筷縫裡滋溜了出去。

  「……就不會。」

  他像是氣餒地道。

  柳余第一次見他這麼人性化的表現,覺得又可愛又想擼,還有點自豪——果然,她種花家的神器一般人可使不好。

  「那這個呢?」

  她的注意力又落到旁邊。

  蓋亞看了她一眼,伸手提起旁邊的銀色蓋子——

  「草莓蛋糕?」

  柳余驚訝地站了起來。

  奶白色的圓形蛋糕胚,上面貼著一個個切成一半的新鮮草莓。

  比起粗糙的麵條,這甜點就做得十分可愛了,他甚至還散發了下,中間白色的空白奶油處,還用紅色的花汁繪出了一個蓬蓬裙少女——

  那少女的姿態,像隻驕傲的天鵝。

  「喜歡嗎?」

  他看著她,向來信心十足的眼裡竟劃過一絲不確定。

  柳余瞟他一眼,竟然有些心疼,可一想到上一次草莓蛋糕的遭遇,以及坨掉的、堵得燒心的麵條,頓時就又不高興了。

  「噢,我不喜歡。」

  她道。

  他的臉瞬間蒼白了下——

  即使揣測對方在扮可憐,她的心臟依然不可避免地動顫了下。

  她只好低頭用銀筷從梅花器皿裡撈出麵條,放到兩個白色的瓷碗裡,蓋亞則取出兩隻精緻的薄胎翡翠杯,撥開酒罐蓋子,將黃澄澄的酒液注入翡翠杯。

  「喝喝看。」

  他將酒杯推了過來。

  柳余也將麵碗遞過去。

  兩人彷彿是在進行一場默劇似的,面對面坐著,隔著一盞傘形的琉璃燈。

  一人一碗麵。

  一人一杯酒。

  中間是一個草莓蛋糕。

  還有月光。

  兩人不約而同地拿起酒杯,碰了下,又一飲而盡。

  當黃澄澄的酒液入喉,柳余的眼睛瞪大了:

  「艾諾酒?!」

  「哪來的?」

  他也一飲而盡,酒杯落到桌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我釀的。」

  他看著她,眼神裡帶著熱度:「我釀的。」

  「你……釀的?」

  這酒慢慢地滑入喉嚨,彷彿能將人帶回那些美麗的、輕盈的過去。

  她的眼前,彷彿浮現出了一個絕美的金髮女孩。

  她那樣美,又那樣狡黠,她構建了一個又一個的謊言,她欺騙了那個美麗純淨的銀髮少年,讓他墮入情網、讓他殞命……

  少年醒來,成了世界之主,成了擁有無盡歲月的神祇,他抗拒愛、又沉淪愛,他別別扭扭,卻總在黑暗凝視她,他為了她快樂,去極遠處的山巔採摘七色花做成快樂糖,贈與她。為她的輕浮憤怒,又去十萬里的深海取到海藻,製成波利餅警告她……他為她做盡一切他從不曾為任何一個生物做過的事,別扭又狼狽。他強迫她、囚禁她,心臟卻比所有的刑罰更痛……直到用利刃殺死她……

  他也殺死了自己。

  銀髮成濃夜,光明與黑暗共沉淪。

  所有的畫面,最後匯成一副——

  金髮少女回眸一笑:

  「萊斯利先生,我愛你啊。」

  其甜如蜜,其傷似刀。

  這酒裡,藏著他所有的秘密、情感,絲絲綿綿,糾糾纏纏。品一口,是快樂,品一口,是纏綿……這一杯艾諾酒,比她釀的更醇、更甜,也更苦澀……

  不至是愉悅,不止是幸福。

  柳余說不出話來。

  也許她釀的,也不是真正的艾諾酒——

  這才是。

  這是人生五味,情愛哪裡只有愉悅和幸福,還往往伴隨著陷阱、掙扎和苦澀。

  他對她,竟是……

  「恭喜你。」

  柳余倉促地低頭,「你成功了。」

  「就一次。」

  他道,「貝麗,只一次……我就成功了。」

  他用手指挑起她的下頷,眼神帶著灼熱的力度,柳余發現,今天保持了一天溫柔的男人終於撕破了他的假象,露出他霸道又極富攻擊力的一面。

  「你……」

  柳余以為,他會說什麼「我想吻你」,或者別的什麼……

  她從他眼裡看到了洶湧的慾望。

  誰知蓋亞又收回了手:

  「繼續。」

  他拿起酒杯,自顧自斟了一杯,白皙的手指被翡翠映出濃豔的綺麗,仰脖,一飲而盡。

  柳余卻匆匆拿起銀筷,似掩飾什麼的、往嘴裡塞了一口,味道出乎意料的不賴……

  他似乎做什麼都能做得很好。

  即使這麵條的賣相一般,卻有股溫暖,像是……院長媽媽的味道。

  「怎麼了?」

  似是察覺她的神色不對,他問。

  柳余悶著頭,又吃了口,惡聲惡氣地道:

  「關你什麼事。」

  他不說話了,只是切了一塊蛋糕推過來,兩人安靜地喝酒、吃東西,一時間,房間內只剩下碗箸、酒杯碰撞的聲音。

  柳余漸漸地醉了,一隻手伸過來,按住她倒酒的手:

  「 貝麗,你不能再多喝了。」

  她打開了他的手:

  「關、關你什麼事……」

  「你以前,都不、不管我喝酒的。」

  「那是以前。」

  他鄭重地道,手一抽,就拿走了她手裡的翡翠杯。

  柳余要去搶,卻一下子倒在了他懷裡。

  他柔軟的絲袍蹭著她的臉,她仰頭,卻見他長長的一雙睫毛下,綠眸如水,那水清楚得映出一個小小的人。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睫毛:

  「蓋亞,我想喝酒。」

  「你釀的艾諾酒。」

  「你今天已經喝得夠多了。」

  「可、可那是你的酒,」少女孩子氣地站起來,試圖去搆那翡翠杯,「你釀給我的酒……你本來就打算給我喝的酒。」

  他將翡翠杯一拋,價值連城的青玉翡翠杯就被這麼拋在地上,碎成了一片一片。

  柳余頓時不高興了,她拍他:

  「你幹什麼?」

  「貝麗!」蓋亞拉住她,「你該去睡了。」

  柳余「咯咯咯」笑,她似醒非醒,藍眸流出一點瀲灩的剝光來,點他:「你裝什麼呢,親愛的萊斯利先生?別告訴我,你要裝正經。」

  「你又是做麵條,又是做蛋糕,還準備了艾諾酒……難道是為了讓時光倒流,讓一切回到從前,好讓我跟你和好?」她湊近他,「告訴你,你做夢。」

  蓋亞的臉色未變,綠眸卻沉了下來:

  「貝麗,我送你去床上。」

  他俯身,一把抱起她。

  少女在他懷裡,卻不安分,像隻扭來扭去的蟲子。

  「難道不是嗎?你大費心思,總不能……」

  「是為了慶祝,」他終於道,「你跟自己打了個賭,不是嗎?」

  女孩的思路還被酒精纏著:「是,我打了個賭。我賭,安娜媽媽不會放棄她的孩子,如果她不放棄……就證明,這個世界還是值得期待的。」

  「如果我贏了,我就自己跟自己和解……我要把以前都忘了,再也不要去想我的媽媽是誰,她為什麼拋棄我……是因為生活艱難,還是已經不在了?你知道的,我總是會去想這些,總是不甘心……我還會想,這個世界為什麼總在我得到希望的時候,又讓我失望……」

  「我痛恨它。」

  「可你現在又喜歡它了。」蓋亞將她放到了床上,溫柔地道,「所以我今天做的一切,是為了慶貝莉婭小姐的新生。」

  「新生?」少女的眉毛蹙了起來,「你是說……我的生日?新的生日?」

  他還沒回答,她卻已經快活地笑起來,眉毛彎彎,眼睛彎彎,像某種可愛的、柔軟的小動物,「我喜歡!就這樣!以後每年的今天,我都要過生日,新的生日!」

  「那我有希望得到貝莉婭小姐的邀請嗎?」他還彎著腰,近在咫尺的那雙眼睛裡全是笑,「每一年的今天。」

  少女眨了眨眼睛:「你看起來有點討厭……但你是第一個,給我做草莓蛋糕,和我一起吃蛋糕的人……我還喜歡你的酒,你做的麵條……」

  「那好吧。」

  她勉為其難地、慢吞吞地答應了。

  蓋亞替她拉過被子,又摸了摸她柔軟的頭髮:「我該走了。」

  「你去哪兒?」才要直起身子,他卻被少女一把揪住了領口,酒意將她的理智湮沒到了海底,只剩下眼前這個美麗絕倫的青年,「你去哪兒?你不陪我嗎?」

  「貝麗……」

  他要扯開她。

  「這是什麼?」

  可女孩的注意卻落到了他的領口。

  星月袍的寬袍領口被她的蠻力拉開,露出了一點細碎的碎光。

  那……是什麼?

  她伸手一拽,那金色碎光就露了出來。

  一朵……

  「我的,噢不,弗格斯家族的……鳶尾花?我的我的!你還給我!」她要把鳶尾花拉出來,卻被青年俐落地塞回去。

  再去找,卻怎麼也找不著了。

  她在他胸口扒拉:「咦,我的鳶尾花呢?我的鳶尾花怎麼不見了?去哪兒了?鳶尾花……你還給我!你還給我……」

  他寬大的白袍被扯得大敞,露出裡面玉白的肌膚,肌理分明,能看到流暢的、又不誇張的肌肉線條。

  隨著她小手的到處尋找,他的肌膚漸漸燙了起來,連聲音都是啞的:

  「貝麗,你再不放開……」

  「把我的鳶尾花還給我!」

  少女硬邦邦的,蹶在那像根油鹽不進的棒槌。

  臉頰紅撲撲的,眼睛裡全是亮晶晶的光。隨著蹭來蹭去,她的裙子已經翻捲了上來,露出白皙纖細的小腿。

  雪白的裙擺開了一床,像一朵花。

  「貝麗……」

  他閉了閉眼睛,「我不想……」

  誰知,剛才還吵吵鬧鬧的少女突然半直起身,像是認出他來一般,在他嘴唇上落下輕輕一吻:「你真好看,特別特別的好看……」

  「你要跟我睡覺嗎?」

  少女懵懂又直接地發出邀請。

  男人將她壓了下去,手將她雙手扣住放在頭頂,半抬起頭:「這可是你說的。」

  「囉裡囉嗦……」

  少女揪起他的衣襟,強硬地拉他下來,親吻在了一起。

  熱烈的氣息在唇齒間傳遞。

  一聲劇烈的「嘶——」,一片白色的裙擺落到地上,像翩飛的蝴蝶。

  有月兒照進來,落在木色的地板上,照出一雙剪影,那影子搖搖晃晃,忽而又換了個樣子,美妙的低吟淺唱,與蟈蟈兒的叫聲混雜在一起,像是帶著某種規律,那浮聲浪語一聲又一聲,連月兒都羞進了雲層裡。

  第二天。

  第一縷陽光照進窗戶,雀鳥「啾啾啾」「啾啾啾」在耳邊吟唱,柳余艱難地睜開眼睛——身體前所未有的沉,像是壓著塊沉甸甸的石頭。

  腿……

  像是被牢牢地鎖住了。

  前晚的記憶在她睜開眼睛時,潮水一樣地灌入,連著那人美妙的聲音也一併在耳邊:「是這兒嗎?」

  「疼嗎?」

  以及類似「張開點,我看不到了……」

  噢,她閉上眼睛。

  酒後亂性,要不得。

  「早安。」

  身邊傳來聲音,她驚嚇般睜開眼睛,一張華美精緻的臉直沖入眼簾。

  淺淺的陽光裡,青年支著頭,黑髮鋪滿一整張床,就這樣專注地、灼熱得幾乎要將她燒穿的眼神看著她:

  「早安,我很想你。」

  柳余把那眼神自動解讀為:「再來一發」。

  蓋亞在這方面的能力似乎得到了長足的進步,讓她光想起來都覺得骨酥,她在被子下踢了他一腳:「滾下去。」

  「你是故意的,對不對?」

  她難免遷怒。

  青年直起身來,被子從胸口一路往下,露出漂亮的八塊腰腹:「如果你沒有記憶,我不介意將一切回放。」

  看錄播嗎?

  柳余還沒有這麼突破廉恥。

  「你閉嘴,明知道我喝醉了……」

  「抱歉,貝麗,即使你什麼都不做,但當風將你的氣息吹來,我就無法抗拒你。」蓋亞平靜地道,綠眸裡有種一眼望到底的澄澈,「你知道的,我不能撒謊。」

  柳余:……

  她轉頭看著他,不太甘心,喊他:

  「喂。」

  「嗯?」

  他看著她。

  「手伸出來。」

  蓋亞依言把手遞了過來,中衣包裹下的手臂修長有力,他倒是穿得完整,柳余看著胸口——草莓印幾乎印滿了整個身體。

  她可是記得,他怎麼在她脖子、其他地方嘬出一個個印子來的。

  這人在床上,並不吝嗇甜言蜜語,以及偶爾為之的……騷話。

  「挽起袖子。」

  她冷冰冰地道。

  他乖乖地低頭挽袖子,袖口就被挽到了上臂,露在外的一截手臂肌肉線條流暢又漂亮——

  柳余一把拉過,狠狠咬了下去。

  她咬得是如此之狠,能感覺到對方的肌肉在一瞬間緊繃,他卸去了防備,她鬆口,丟開:

  「別以為昨天睡了一覺,你跟我之間就有什麼。」

  「我以為,我們和好了。」

  他道。

  「噢,這不算什麼。」柳余半報復地道,「身體的慾望……只是慾望,如果你不高興,也可以接受我另一個提議。」

  「你說。」

  他似乎不大高興,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我們那兒有一種關係,叫炮友。」

  「炮友?」

  「你情我願,大家只睡覺,不談戀愛……畢竟,人都有慾望。你跟我之間,這樣也不錯……萬一以後碰到了喜歡的,那就自然地結束這樣的關係。」

  柳余不高興,就這麼簡單答應,她就想折騰折騰他。

  他不笑了。

  蒼白的皮膚上,睫毛在眼下留下一片陰翳。

  「……噢,」他慢吞吞地道,「那我現在,想行使『炮友』的權利,貝莉婭小姐,可以嗎?」

  柳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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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新生 第一百六十七章 喝酒嗎

  貧民窟連天空都是灰的,光照不進來。

  路過的行人麻木地看著這一切,這種男人打女人的戲碼,在貧民窟每天都會發生好幾次,尤其這兒的男人大都幹的是重體力活,回到家對女人拳打腳踢、罵罵咧咧,太正常了。

  這時,一個穿著發黃襯裙的胖女人經過,語重心長地勸:

  「噢安娜,你這樣可不行!霍爾先生已經夠慷慨了!瞧瞧我家麗莎,她可是足足賣了一千盧比……我們吃了整整兩個月的肉……噢,那家老爺真慷慨……」

  旁邊的女人也勸。

  「安娜,霍爾先生要是真的把你趕出去,你可怎麼辦?想想帕米拉,上次見她、她已經爛了……」

  「想想自己……孩子、孩子總是會再有的,說不定還是個男孩!」

  「母、母親!」

  小鼻涕蟲緊緊地拽著母親的衣服,嚇得直哭。

  「哭哭哭!就知道哭!我老霍爾家可不需要沒用的人!安娜,你自己選!要麼她滾,要麼你帶著她一起滾!」

  這時,壯漢從後面踹了一腳。

  婦女一個踉蹌,險些摔到地上。

  柳余緊緊攥住拳頭:

  等一會,再等一會……

  突然,一隻手覆住了她的手背,蓋亞擔憂的綠眸出現在面前。

  「貝麗……」

  柳余抽回手:

  「專心。」

  她道。

  場上亂成一團。

  「好心人」的勸阻聲,壯漢的罵罵咧咧聲,孩子的哭嚎聲混在一起,就像貧民窟這混雜刺鼻的氣味,讓人感覺不到希望。

  婦女悶著頭不說話,亂糟糟的栗色頭髮下,臉上的神情看不清。

  柳余的目光落到她的手上,那手緊緊地拽著小鼻涕蟲,瘦得跟雞爪似的——

  它在抖,而且越抖越厲害。

  小鼻涕蟲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只是仰起頭,懵懂地看著她:

  「母親……」

  一滴淚砸到她臉上,而後,越來越多……

  「母親,別哭……」

  小鼻涕蟲踮起腳,想要幫她擦淚——

  柳余收回視線,轉身:

  「走吧。」

  她的聲音很輕。

  「不看了嗎?」

  身邊人的聲音傳來。

  「結果……不是出來了嗎?」

  她抬起眼睛看著對方,藍眸如一潭無波瀾的古井。

  「也許……未必和你想的一樣。」

  他道。

  「是嗎?」

  柳余還是停下了腳步。

  有什麼東西始終牽絆著她,讓她不往前走,卻也不轉身,沉落的心明明已經觸底——

  這時,一道沉悶的鈍響傳來,伴隨著一陣驚呼:

  「安娜?!」

  「你在幹什麼?噢,霍爾先生……你怎麼樣?」

  她猛地轉過身——

  卻見那瘦弱的婦女將小鼻涕蟲擋到身後,地上躺著剛才還不可一世的壯漢,他像是被猛然間砸了個悶拳,還沒回過神來,銅鈴大的眼睛瞪著那叫安娜的婦人。

  那婦女明明怕得身體都在打擺子,卻還是道:

  「我、我……霍爾!我、我不會丟掉我的孩子,永、永遠不會!」

  真美的話。

  這世上存在這樣美麗的情感……

  夠了。

  柳余微微笑了起來。

  似乎某種沉痾被陽光消融,連魂靈都變得輕鬆。

  她忍不住看向一旁的青年,他暴露在陽光下的那雙綠眸是潺潺的溪水,裡面是流動的船,他似乎能理解她。

  她又轉向街道。

  壯漢已經站了起來:

  「憑你?你養得活她嗎?噢,你是說你要去當妓女?得了吧……照照鏡子,沒有哪個客人會喜歡你這樣的……你還生過孩子……」

  「我不會放棄!我永遠不會讓我的女兒像我一樣長大,更不會讓她像可憐的麗莎一樣……只要我活著一天!」

  「呸!」

  壯漢朝她吐了口痰。

  黏糊糊的、黃濁的痰液在空中劃出一道曲線,眼看就要落到安娜的臉上——

  這時,一道藍色的光點降落。

  光點與那痰液在半空一觸,痰液就順著原路返回,直接落到了壯漢大張著的嘴裡。

  壯漢閉上嘴,一咕咚嚥了回去。

  眾人:……

  即使是不講究的巴頓太太也忍不住嘔了聲。

  他們下意識順著藍色光點來的方向看去,還沒看清,就聽小鼻涕蟲高興地叫了起來:

  「母親!那就是送糖給我吃的漂亮小姐!」

  只見剛才還沒人注意的轉角,站著一對一看就是貴族的男女。

  他們長得太美了——

  尤其是那穿著黑金斗篷的青年,長長的黑髮隨意地披散,卻像匯聚了一整個暗夜,神秘而高貴。蒼白的臉上,綠眸如純淨的翡翠,看人時帶著不近人情的冰冷:

  彷彿他們所有人都是該臣服在他腳下的螻蟻。

  而他旁邊站著的少女,有一頭金子般的長髮,但比長髮更耀眼、更燦爛的,卻是她臉上的笑容——

  像暖春,像炎夏,像緩秋,唯獨沒有冬。

  所有的冰層都被化去,只剩下柔柔的水,和煦的風。

  彷彿美好,彷彿希望。

  眾人都看痴了。

  唯有小鼻涕蟲伸出手晃了晃:

  「漂亮小姐!漂亮先生!你們好!」

  說完就又緊緊地攥住前面婦女的衣服,生怕被丟下。

  安娜也一眨不眨地看著那對年輕人,她比女兒知道的多……這樣的先生小姐,一看就是東區尊貴的大人,而且他們還會神術……

  柳余走了過去。

  她走到這位可敬的母親面前:

  「你想去東區嗎?」

  她問。

  安娜迷茫地看著她,眨了眨眼睛。

  這位高貴的小姐……在說什麼?

  她還沒回過神來。

  小鼻涕蟲仰頭看看母親,又看看美麗的小姐,吸了吸鼻涕。

  就在這時,街道突然落下數十道白色的身影。

  神殿的星月袍?!

  白衣神使?!

  整條街都像凝固了,沒人敢發出聲音。

  只有柳余還泰然自若地看著突然出現的神使們:

  「你說,他們來做什麼?」

  她問蓋亞。

  青年垂下眼睛,長長的睫毛遮住湖綠的雙眸,這一剎那,他的黑髮又一寸寸化為銀白,像聖潔的雪。

  斗篷帽子無風自動,重新將他美麗的容顏遮住。

  「他們看到了魔法陣。」

  「所以……是來找我們的?」

  柳余說的是問句,語氣很平靜。

  她剛才還在猶豫,怎麼安頓這對母女——

  畢竟她不可能在明塞頓世界久待,現在卻有了答案。

  街道上的人們,卻噤若寒蟬地看著這些平時在西區永遠不得見的高貴存在……他們在街邊有序地站定,仰著頭彷彿在等待什麼。

  突然,一道紅色的身影從天而落。

  寬袍獵獵,繡著日與月,新來的人拄著光明權杖,頭頂金色王冠——

  「紅衣主教?!」

  有人失態地喊了出來。

  「主教大人!人找到了。」

  神使們也不約而同地低頭。

  紅衣主教的目光往街上一落,立刻就確定了目標——

  那對男女太出色了。

  他們就像是這茫茫塵埃裡的星辰,無法被任何的灰暗遮掩。

  連這討厭骯髒的貧民窟都像變成了高貴典雅的殿堂。

  這樣的存在,也才能使出那樣宏大的魔法陣。

  街道上的貧民紛紛跪了下去,他們喊:

  「拜見主教大人!」

  紅衣主教早已對這司空見慣,他匆匆地、以恭謹的姿態走到那對存在面前,深深垂下頭:

  「拜見閣下。」

  兩位中的那位少女回了話:

  「主教大人。」

  「請問,那禁咒魔法陣是閣下設立的嗎?」

  紅衣主教問。

  「是的。」

  「那……」

  他下意識抬頭,眼睛卻被彌漫的金光刺痛。

  於是紅衣主教知道了,這兩位尊貴的大人無意跟神殿多接觸——

  雖然迷惑對方的身份,但高貴的光明神殿可不會憑空揣測,何況僅憑那個魔法陣,也知道對方的實力遠超過自己,並且沒有惡意。

  「閣下救了整個亞索里城邦,也救了整個明塞頓世界……我們無比感激……如果您有什麼需要,也可以吩咐。」

  他畢恭畢敬地道。

  「確實有件事想拜託您。」

  「閣下請說。」

  主教的王冠垂得更低了。

  越靠近對方,越能感覺到對方實力的深不可測——

  相比較對方浩瀚的神力,他渺小得就像塵埃。

  「請幫我將安娜小姐和她的女兒帶到東區,在神殿的庇佑下生活……您放心,我會給他們留下一筆財產,助他們獨立生活……」

  對方提了個奇怪的要求。

  「安娜小姐?」

  紅衣主教當然不會認識這對底層的、隨時會被生活碾死的小人物。

  柳余手一招,那瘦弱的婦女和小女孩就被一陣風送到了主教面前:

  「就是她們。」

  紅衣主教抬起頭,那對婦女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畏畏縮縮、一看就是貧民窟出來的……

  大人的要求可真奇怪。

  他想。

  「當然可以,神殿一定會完成閣下您的託付。」

  「那就謝謝了。」

  這是柳余送給這位可敬的母親的禮物。

  而這時的安娜已經明白過來。

  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她能逃離這個可怕的、永遠都看不到希望的地方,去東區生活。

  東區的街道永遠乾淨,東區的人們天生高貴,東區是他們夢想中的天堂。

  他們每一個人都期望,能去東區生活……

  而且,她們還擁有神殿的庇佑!那些流浪漢、壞蛋,都不敢欺負他們母女倆。她可以去東區做工。貴族們看在神殿的面上,也會聘請她。

  她可以靠自己養活女兒。

  安娜連忙拉著女兒跪了下去:

  「謝謝!謝謝大人!」

  「不用謝我……」柳余的聲音柔軟下來,「你是位可敬的母親。」

  安娜喜極而泣。

  小鼻涕蟲懵懵懂懂地看著她,她伸出袖子:

  「母親,母親……」

  想為她擦淚。

  柳余則看向不遠處的霍爾。

  霍爾身體打著擺,不敢有一絲反對,連紅衣主教都尊敬的存在……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他。

  他一動不敢動,連頭不敢抬。

  似乎感覺到頭頂的視線,他抬起頭——

  一個機靈,開始磕起頭來:

  「請、請大人饒了我!饒了我!」

  「我有罪!」

  「你有什麼罪?」

  柳余問。

  「不、不該……」

  霍爾支支吾吾,顯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

  不就是打了妻子嗎?

  這附近有誰不打呢?

  柳余嘆了口氣,無意跟他辯駁,手指一彈,一個藍色光點就這麼落到他的手臂上,霍爾突然感覺,手臂像是被一根棍子狠狠地砸了下,下意識慘叫了一聲:

  「啊——」

  「我手斷了!我手斷了!」

  「沒有斷,但你必須承受這斷臂的痛苦三個月,記住這痛苦——」她看向周圍噤若寒蟬的人們,「你們也記住,如果繼續打妻子和女兒……再被看到,你們也將和霍爾一樣,或許,還會死。」

  柳余當然知道,這沒法真正地阻止什麼。

  人的思想受環境禁錮——

  即使要改變,也需要一代一代地熏陶。

  但一個高位者的警告,還是能起到一點作用的。

  紅衣主教等候在一旁,在柳余忙完後,發出去「神殿一住」的請求,至於她旁邊的男人——

  他看一眼,都覺得心驚肉跳。

  根本不敢搭話。

  柳余拒絕了。

  下一刻,在眾人的目光裡,與身邊的神秘黑袍人相攜往外走。

  白色的裙邊與黑袍交錯分開,安娜抬起頭——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忍不住回憶起那位青年神秘的幽瞳,彷彿帶著迷幻的魔力。

  ****

  亞索里城邦,東區。

  柳余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待著,她哪兒也不想去。

  最後,在東區一條僻靜的街道盡頭,找了家不起眼的小旅館。

  小旅館有二層。

  門匾是用褐色的椰子殼做的,外面能看到旅館裡四處布滿的大葉綠植——這讓柳余想起前世那些頗具熱帶風情的特色旅店。

  一個穿著藏藍制服的青年迎了上來,他五官只不過端正,但一笑卻讓人很舒心:

  「您好,是住店,還是喝酒?」

  「住店。」

  柳余正要回話,視線就被一道寬闊的背影擋住了。

  蓋亞丟出一個光明聖晶,青年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接住:

  「尊敬的先生,您這……太多了。」

  「包下整個旅店。」

  「包下?可、可是……已經有人住了。」

  青年為難地道。

  一個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拍了下青年的肩膀,接過他手中的光明聖晶:

  「沒問題先生,有這塊聖晶,您包一個月都沒問題。」

  「所有人都離開。」

  「好的先生,沒問題先生……」胖老闆點頭哈腰,「那廚房的……」

  「不需要。」

  胖老闆給了這客人一個鈴鐺:

  「如果您有什麼需要,搖響這個鈴鐺……我就住在隔壁,隨時等候您的吩咐。」

  「謝謝。」

  客人有禮地接了過去,不過,在青年離開旅店時,發現,那鈴鐺被隨手拋在旅店的長台上,他搖搖頭,「真是奇怪的客人。」

  只是再回憶起這客人的模樣,腦子裡卻一片模糊。

  柳余已經躺到了她的床上。

  她看著手掌,薄透的陽光透過指間流瀉進來,將一切照得亮堂。她又一次微微笑了起來:她贏了……

  她很高興。

  特別高興。

  她想喝酒。

  她猛地坐了起來——

  這時,一道敲門聲響起:

  「貝麗。」

  還沒等她應答,門已經被人從外推開了。

  陽光如流水一樣傾瀉,在來人的身上鍍了層光,模模糊糊的光影裡,只能看到他美麗俊挺的輪廓,還有如清泉般的綠眸。

  他朝她微笑:

  「喝酒嗎,貝麗?」

  柳余仰起頭看了他一會,也笑:「你帶酒了?」

  他多像她的哆啦A夢啊。

  她想要什麼,他就給什麼。

  她的目光落到他拎著的銀色酒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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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新生 第一百六十六章 鼻涕蟲

  柳余很確定,蓋亞知道「媽媽」是什麼意思。

  他進入過她的夢,甚至會因為她幼時的一個渴望,而做了棉花糖來哄她——

  不過,他什麼時候做的?

  她想不出。

  蓋亞又拿了一個棉花糖出來。

  是淺淺的藍,像天空的顏色。

  「蓋亞,你像哆啦A夢。」

  「哆啦A夢?」

  「嗯,我那個世界一種……很可愛的小夥伴,它的口袋裡總是藏著各種各樣的寶貝,可以隨時拿出來……我小時候就很希望有個哆啦A夢。」

  少女接過藍色棉花糖,眼睛彎成了一個月牙兒。

  「謝謝,我的榮幸。」

  青年將手裡的粉色棉花糖遞過來。

  柳余看了他一眼,輕輕咬了口。

  甜絲絲的。

  她又咬了口藍色棉花糖,眼睛不由睜得大了些:

  「啊,玫瑰味的……」

  「好吃嗎?」

  「嗯,好吃。」

  柳余又咬了口:

  「說說看,還有別的顏色嗎?」

  她不免起了淘寶的感覺。

  「就這兩種。」

  「啊……為什麼?」

  蓋亞沒有回答。

  柳余抬頭,當對上對方的視線時,突然想到一種可能:

  所以,粉色是因為粉色的……羔羊嗎?

  那藍色……

  「藍色是因為你的眼睛。」

  「哦,眼睛啊……」

  柳余有點高興,又有點不高興。

  她的眼睛是黑色的!

  算了。

  她安慰自己。

  「那……下次你可以做出草莓的味道來嗎?」

  她問。

  「草莓?可以。」

  頭髮突然被揉亂。

  柳余打了下,面前突然出現一張臉,他半彎下腰,手放在她頭頂,陽光被大段地遮去,近得只能看到那湖一樣綠的眼睛,眼裡映著整個她。

  「……還可以有葡萄,或者任何東西……」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只要你要。

  只要我有。

  柳余的心微微顫抖起來——

  所以,這就是……被寵愛的感覺嗎?

  再任性的要求都能被滿足。

  「我感覺……」她眨了眨眼睛,「你在溫水煮青蛙。」

  青年直起身,陽光重新回到她的面前。

  手被自然地牽起來,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半片晶瑩的側臉,以及大片黑色絲綢的金色流光。

  她眯起眼睛,卻聽他道:

  「但願你能看到我的心。」

  ******

  兩人沿著逼仄狹窄的路面往前走,越接近貧民窟,街道越狹窄,來來去去的行人身上衣服也就越破爛。

  柳余看到了用木板勉強拼湊起的房子,一家子擠在豆腐塊一樣大的地方,孩子們都沒人管,他們三三兩兩窩在一個地方,要麼玩游戲,要麼用各色眼神打量著路過的行人——

  她不太喜歡這樣的眼神。

  褪去孩童的天真,只剩下赤裸裸的掠奪。

  「走這兒。」

  靈活地避開一個泥坑,柳余感應了下裂隙的方向:不遠了。

  在這之前——

  她轉過身,蹲下,對著身後的小尾巴道:

  「我要去危險的地方,別跟著我了。」

  那是一個小鼻涕蟲。

  三四歲的樣子,渾身髒兮兮的,像剛在泥裡打了滾;栗色小捲髮貼著頭髮,油乎乎的看上去很久沒洗了。整個人瘦得可怕,皮包骨一樣,卻有一雙清澈的黑眼睛。

  小鼻涕蟲似乎沒聽懂她的話,眼神渴望地看著她手裡的棉花糖。

  「你想要這個?」

  柳余看著她。

  小鼻涕蟲點點頭,又搖搖頭。

  柳余將棉花糖遞了過去。

  小鼻涕蟲又搖搖頭。

  「怎麼了,你不是想要嗎?」

  小鼻涕蟲將手從嘴裡拿了出來,小小的身子插著腰、昂著頭:

  「母親說,壞人都是這樣騙小孩的!」

  聲音奶聲奶氣的,居然是個女孩子。

  「我像壞人?」

  柳余第一反應是這個。

  蓋亞在旁邊輕輕笑了聲。

  黑色的長髮飄到她臉頰邊,她忍不住抬頭瞪了他一眼:

  「你還笑!」

  青年嘴角與眼眸一起彎了下來:

  「貝麗,你真可愛。」

  柳余:……

  真特麼會撩。

  她轉過頭,用後腦勺對著蓋亞,看著面前的小鼻涕蟲。

  小鼻涕蟲的眼睛像是被棉花糖黏住了,黏得幾乎能拉出絲,柳余將棉花糖拿到左邊,小鼻涕蟲的腦袋就跟著扭到左邊,她將棉花糖拿到右邊,小鼻涕蟲的腦袋就跟著扭到右邊。

  她把棉花糖往前一遞:

  「真的不要?」

  小鼻涕蟲依依不捨地移開視線:

  「母親說,隔壁家的麗莎姐姐就是這樣被拐走的!她不會錯!」

  「我不要!」

  說著,她挪開腦袋,眼睛卻悄悄地瞄著棉花糖。

  柳余:……

  她「噗嗤」笑了聲:

  「看來你的母親很愛你。」

  「當然,」小鼻涕蟲挺起胸脯自豪地道,「母親最愛我!」

  「好了,給你……」

  柳余也奇怪,自己竟然和一個孩子說了那麼多,她使了把巧勁,將棉花糖丟到對方懷裡。

  小鼻涕蟲手忙腳亂地接住,等抬起頭,只看到少女遠去的背影,身旁還站著那個可怕的黑色陰影。

  「我、我可以將它帶回去,給母親嘗一口嗎?」

  小鼻涕蟲鼓起勇氣大聲問。

  「隨便。」

  遠處傳來美妙的聲音。

  「謝謝,謝謝好心人!願聖光庇佑您!」

  小鼻涕蟲小心翼翼地舔了口棉花糖,眼睛猛地瞪大,下一刻,已經「蹬蹬蹬」地拿著棉花糖往自己家跑了。

  「母親!母親,有特別特別好吃的東西!」

  遠處傳來聲音:

  「你總是對孩子很心軟……貝麗。」

  「……因為他們太柔弱了。」

  「柔弱?」

  「只能被動地承受世界的施與,好,或者壞……」

  ****

  「到了。」

  柳余停下腳步。

  面前是一道巨大的裂隙,附近荒無人煙,什麼都沒有——

  確切地說,是所有的一切,都被裂隙中間那道巨大的旋渦吸了進去。

  飛沙走石。

  陽光也像被吞噬了。

  整個空間黯淡無光。

  柳余一下子飛到天上,裙擺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她閉上眼睛,感覺到空氣中似乎存在著某種具有爆破力量的粒子——

  那是一種可怕的力量,具有極強的破壞性。

  這時,一道氣浪翻湧而來,柳余睜開眼睛,指間一彈。

  一道藍色的光點爆出,與那氣浪相撞,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遠處的貧民窟有人探頭探腦,他們都看到了空中的裊娜身影。

  「那、那是——」

  「東區的神殿又派人來了嗎?」

  人們不約而同地匍匐下去,祈求救贖。

  柳余眉毛微蹙,手指繚繞間,一張密密實實的藍色大網朝裂隙方向罩去。

  可誰知還沒觸到,就被黑色的旋渦吸了進去。

  那吸力如此之大,險些將她也吸了進去。

  一隻黑色神力化作的大手攬住她,往下一拽。

  柳余被拽落了地。

  「你怎麼想?」

  她轉頭,問身旁始終緘默的人。

  他於風浪中挺立、巋然不動,斗篷已經被風吹落,於漫天的黯淡灰霧裡,那張臉有種玉質的剔透感。

  聖潔而華美。

  一泓綠眸如水,落到地上的裂隙:

  「明塞頓是我創造的第一個世界。」

  「所以,你創造的世界出現裂隙……」柳余想起迷霧之地也出現的裂隙,「這意味著……什麼?」

  她悚然一驚。

  青年抬起眼睛:

  「不必擔心……等我的身體醒來,這些裂隙就會修復。」

  「可是裂隙會擴大,也許等你醒來,明塞頓星球的一切都消失了。」

  「貝麗,你要習慣……世界總需要犧牲。」

  青年的表情有種靜謐的華美,也冰冷。

  柳余咬住唇,她不是聖母,卻也無法對著群體的災難無動於衷。

  她不是蓋亞。

  她不是看著魚缸長大的,她是魚缸裡的魚,她從弱小走出,曾是人類——

  或者,現在也是。

  她總算理解為什麼災難片裡的那些小人物總在最後,做出人們意想不到的事了。

  除了反社會人格,沒人能視而不見。

  「既然無法填上……」柳余回憶著圖書館裡看到的那些書,試圖在裡面找到一個合用的魔法陣。「穩定,對,穩定,不讓裂隙擴大造成更多的災難……」

  「極環。」

  「啊!對!」柳余眼睛亮亮的,「極環九芒星陣。」

  極環九芒星陣畫起來不難,材料雖然瑣碎,但也難不倒已經活了無數年、藏有無盡寶藏的某位神祇,而其中最關鍵的一份「神之血」——

  柳余將一個小小的拇指瓶從懷中取出。

  拔開塞子,傾倒。

  兩滴金色血液瞬間滴入凹槽,「轟隆隆——」

  水銀色的光芒沖天而起。

  一座巨大的九芒星陣憑空出現。

  遠遠看去,華麗非常,整個天空都被這銀色照亮。

  遠處西區的神殿塔樓上,十幾個白衣神使同時浮空,他們眺望著西區:

  「那、那是什麼?」

  紅衣主教拄著權杖,也飛到了半空。

  浮空術讓他飛得更高,鷹眼術讓他看得更遠。

  他眯起眼:

  「是禁咒魔法陣!」

  「禁咒魔法陣?」

  「九芒星……你們看,天邊亮起的星辰……」

  白衣神們使看向權杖指出的方向,在水銀直沖天際的地方,隱隱有九個銀色的光。

  「走,去看看!」

  紅衣主教一揮權杖,率先飛了出去。

  數十個白衣神使也跟著往東區掠去,浮空術托著他們在屋簷上飛馳,不到一會,就到了禁咒魔法陣設立的地方。

  那兒,已經空無一人。

  曾經吞噬了一整隊黃金騎士、和許多英雄的黑暗裂隙,已經被亮銀色的禁咒魔法陣包圍。

  連空氣都變得安靜。

  「也許……」紅衣主教將心中的猜測收回,吩咐神使們,「去附近問問,是不是見到了不尋常的存在。」

  而在紅衣主教派人四處尋找他們時,柳余正站在街道的不遠處,看著轉角——

  那兒,一個長滿絡腮鬍的壯漢正試圖從一個瘦弱的婦女懷裡,扯出孩子。

  他們身後是一個豆腐塊大小的房子,屋頂鋪了稻草,牆壁是木板拼的,顫顫巍巍,彷彿一陣風來就能把屋子吹倒。

  透過破破爛爛的門,能看到屋裡簡易的木板床,和不知打哪兒撿來的方桌。

  家徒四壁,也就是這個樣子了。

  三人拉拉扯扯,婦女牢牢地抱著孩子,就是不肯放。

  孩子在她懷中悶頭哭嚎:

  「不!不!我不要離開母親!我不要離開母親!」

  那聲音還帶著奶氣,有些耳熟。

  壯漢踹了婦女一腳,嘴裡還罵罵咧咧:

  「你要是繼續留著這小兔崽子,也給我滾到外面去!」

  「霍爾!她是我們的女兒。」

  婦女祈求地看著他。

  「她已經四歲了,足夠了,你看隔壁的麗莎,她被巴頓賣給了一個老頭,聽說已經折騰死了……把她給我,或者,你也給我一起滾出去!」

  有個穩定的、強壯的伴侶,在這個貧民窟有個落腳之地,對這兒的女人來說,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

  否則,她就要像外面的妓女一樣,不是哪天被一個有變態癖好的客人折磨死,就是死在不乾淨的病上。

  能真正逃離西區、去東區的,要麼是那些幸運的神眷者,要麼……就是能扒上一個闊綽的貴族老爺,被當情人養起來。

  柳余沉默地看著這一切。

  身旁的青年看了她一眼:

  「我以為你會去幫忙……貝麗。」

  「不,我在心裡跟自己打了個賭。」

  「噢,賭?什麼賭?」

  「賭那個母親會不會遺棄那個鼻涕蟲。」

  少女的視線落到地面。

  污水裡,一隻藍色的棉花糖掉在那,像是染了褐色的、骯髒的陳血。

  小鼻涕蟲奶聲奶氣的聲音還在耳邊。

  「母親說,壞人都是這樣騙小孩的!」

  「當然,母親最愛我!」

  「我、我可以將它帶回去,給母親嘗一口嗎?」

  會……遺棄嗎?

  「我希望你贏,貝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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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新生 第一百六十五章 萊斯利

  亞索里城邦是明塞頓世界最大的城邦。

  它最繁華,也最墮落。

  在亞索里城邦,有著最繁華的東區,東區的街道有著最完善的下水道,路面永遠乾淨整潔,時常有穿著鮮豔絲綢的貴族坐著馬車飛馳而過。

  而西區則截然相反。

  它充斥著罪惡和墮落,有著整個明塞頓最大的平民窟。走在路上,不僅得提防隨處可見的扒手,還得警惕隨時從街邊潑出的生活污水。

  整個街面都充斥著腥臊的氣味。

  糞便、污水更是無人清理。

  而這一天,鮮少有貴族肯踏足的西區迎來了一對奇怪的客人——

  一男一女。

  男人將自己整個包裹在斗篷裡,神神秘秘,而女孩卻沒有遮遮掩掩。她大大方方地向眾人展示著自己出眾的美貌,金子般的波浪捲長髮,肌膚比牛乳更白更細膩,她還有一雙神秘又冰冷的藍眸。

  當那藍眸看向你時,所有人的心都忍不住顫抖和心悸——

  好像在那一剎那,心底所有的秘密都無所遁形。

  他們悠閒地漫步在混亂的西區,舉止不經意地流露出貴族式的優雅,還穿著平民望而卻步的絲綢衣服:每一處都和這個亂糟糟的地方格格不入。

  西區的人們稀奇地看著他們。

  他們在暗處興奮地討論,為他們編出一個又一個狗血又誇張的故事。

  「噢,見鬼,這些貴族老爺怎麼會來西區?難道東區還裝不下他們高貴的身體?」

  「不不不,你看他們身上的衣服,一定是最高貴的大公爵才能享受……我以前在東區的安東尼伯爵家幹過一陣子活,那伯爵家的小姐也沒有這麼體面美麗的衣服,就像天邊的雲彩……」

  「珊妮,你看他們臉上沒有塗厚厚的珍珠粉,也沒有戴高貴的假髮……也許,只是某個貴族家的少爺帶著女伴私奔,來我們東區躲一段時間?」

  「我喜歡他們!」有人聲稱,「不像那些眼睛長到頭頂的貴族,而且他們也沒有捏著鼻子,罵『噢這些該死的骯髒的下水道臭蟲』……」

  「噓,那可是貴族。」

  暗中的交談中斷了。

  「你說……」良久,有人輕輕問,「他們會不會是為了那個……來?」

  「那個?你是說黑暗使徒家附近出現的裂隙?……東區已經來過幾波人了……我記得最早還是光明神殿派的人,他們整整損失了一整個騎士隊……最近是來了幾個貴族老爺?他們的能耐要大一些,但是好像也有兩個貴族老爺被吸進裂縫了……真可怕……」

  「但願他們不是,聽說那可是黑暗教徒的陰謀……」

  想起一個月前,光明從大地消失,世界被黑暗籠罩的慘淡情況,所有人都噤聲了。

  而作為話題中心人物的柳余則小心翼翼地提著裙擺,繞過一處可疑的污水路面。

  她當然沒有像人們討論的那樣淡定,在初次踏入這條街道時,也險些被空氣中各種混雜的各種氣味給熏悶過去。

  那感覺就像是被裝入一個臭魚缸——

  但所有的難受,在蓋亞落到她身邊時一掃而空。

  她像被人從臭魚缸裡提出來,放到一片鳥語花香的世界。

  鼻尖被青年如松如雪的清冽氣味包裹。

  但沉悶的感覺,卻沒有因此消失。

  西區彷彿連天空都蒙著一層黯淡的灰,路上的行人大多穿著粗布麻衣,補丁疊補丁,連面色都是黯淡的。他們彷彿被生活折磨得沒了脾氣,看見她,要麼遠遠地躲開,要麼各懷心思地打算在他們這些「肥魚」上敲一筆。

  她看向一旁。

  青年全身都罩在華麗的黑底金絲斗篷裡,只能隱約看到一截白皙精緻的下巴,一縷黑髮飄散在外——

  降臨明塞頓世界時,他就變了回來。

  「萊斯利先生,我以為光明統治的世界,不會有這樣的地方。」

  「有光就有影。」

  青年轉過頭,湖綠的幽眸在一瞬間對上她——

  柳余失語了。

  他真的太美了。

  尤其距離得這樣近,那美不加掩飾,更加地向她橫衝直撞而來——

  而顯然,他自己也深諳這一點。

  柳余挪開視線,可等目光落到街巷的暗處——

  一個站街女郎就這樣被一個粗魯的男人壓在牆上,裙擺高高地掀著,她能清楚地看到那邊的交易。

  而這一路,她已經看到過許多類似的場景了。

  談妥價錢,隨便找個暗處就能野合,在西區,似乎連廉恥都是奢侈的東西。

  柳余甚至幻想過,如果她穿的,不是貝莉婭‧弗格斯,不是一個子爵女兒,而是西區一個妓女,連飽腹都嫌奢侈——她該怎麼辦?

  「先生,只要一塊盧比,一塊盧比,您就可以隨便對我做什麼。」

  這時,一個站街女郎伸手攔住了他們——

  確切地說,是攔住了蓋亞。

  她長得很不錯,只是皮膚因常年風吹日曬有些粗糙,還有雙灰色的眼睛。

  那眼睛眯著眼看人時,有種格外的風情和嬌媚。

  大約是十分自信的,只是當目光觸及斗篷下那張臉時,竟然起了一絲自慚形穢。

  青年冰冷的目光滑過她,攜著少女走過她身旁。

  站街女郎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提起裙擺追了上去:

  「等等!等等!先生——」

  突然,一道風刮了過來。

  站街女郎被風沙迷了眼,再睜開眼時,哪裡還見那對人的影子。

  「羅蒂,別做夢了!這世上的貴族老爺,怎麼會看上你一個街邊女郎呢?」

  站街女郎惡狠狠地道:

  「呸!總會有一個貴人出現,心甘情願地把我帶出這個該死的西區!噢,到處都是臭蟲……我要是不給自己打算,不是得病死在這兒,就是等有一天年紀大了沒客人了餓死……」

  說完,人已經媚笑著朝一個熟客迎了上去:

  「十塊盧比一次,先生……」

  她暗示性地摸了摸對方的胸膛,兩人拉拉扯扯去了暗巷。

  等那曖昧的喘息響起,柳余已經轉到了另一條街。

  街道越往裡,就越接近貧民窟。

  而她的心情也越加沉鬱,像是蒙了一層擦不去的灰。

  柳余發現,世界並不像她一開始穿越時所見的那樣美好,也不像光明教廷吹噓的那樣……

  越貧窮,越罪惡。

  而這裡的罪惡,連光明都無法遮掩。

  她親眼見到一個婦女岔開腿,在道路中間生下面黃肌瘦、還帶著血的嬰兒。

  婦女生完就走了,嬰兒就這樣直接被遺棄在了路邊,蹬著腿嚎哭。

  行人們來來去去,彷彿司空見慣。

  最後,是她拿出一塊光明聖晶,請一個人將他送到附近的孤兒院——

  「孤兒院?那是什麼地方?」

  路人奇怪地問她。

  他穿的破破爛爛,瘦得臉頰整個凹陷下去。

  「就是被遺棄的孩子能夠得到撫養的地方。」

  「沒有那種地方……不過,東區有個收容所,那是神殿辦的,收容所裡都是寡婦幹活,那些貴族鬧出笑話來,不要的孩子都往收容所丟……一個月一百塊盧比,嬰兒貴些,一百五十塊……至於我們這兒,要是能碰到好心人,給個吃的慢慢能活下去……不然,等過幾天臭了,就和那些臭魚一起丟到河裡……」

  他滿臉麻木。

  「這是遺棄。」

  「遺棄?」路人搖頭,「這還是好的,也許會有好心人經過,抱他回去……但有些女嬰,生下來就被掐死了。」

  「為什麼?」

  柳余的喉嚨像是堵了塊石頭。

  她想起納撒尼爾小酒館裡的那個蓬蓬裙女郎。

  「女孩們麻煩,長大了還要準備一筆陪嫁……少了還嫁不出去。」

  柳余忍不住看向一旁低窄的屋簷,破破爛爛的房子……

  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世界?

  唐英一直生活的……就是這樣的地方嗎?

  可他的日記裡,生活充滿陽光。

  「送他去收容所。」

  突然,一道美妙的聲音響了起來,青年黑袍下修長如玉的手指拈起她掌心的光明聖晶,拋到那路人手裡,「留足十年的撫養費。」

  光明聖晶,是這個世界上最昂貴的、也最稀罕的貨幣。

  它無法用盧比來衡量——

  即使要留下十年的撫養費,剩下也有一大筆。

  路人面上一喜:

  「當、當然,尊敬的大人,我這就送去。」

  像是生怕他們反悔,他抱著嬰兒就往西區外跑。

  柳余看著他一路跑出西區,這才收回視線。

  這人不敢欺騙一個貴族老爺。

  「貝麗……」

  這時,一團蓬鬆的、像棉花糖一樣的東西擋在她在面前。

  「棉花糖?」

  柳余這才發現,蓋亞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到她面前,手裡舉著一個大大的粉色棉花糖。

  華麗濃豔的金絲斗篷,與對方華麗精緻的面孔相稱,尤其那黑髮還如綢緞一樣流瀉下來——

  可這樣一個人,卻舉著一個一看就是哄孩子的東西。

  「……你可以給它取這個名字。」

  他道。

  不知道為什麼,柳余從面前人平靜的口氣裡聽出了一絲雀躍。

  可抬頭看去,青年蒼白美麗的面上,綠眸是一片平靜的湖,風過,一絲漣漪都沒有。

  他安靜地看著她。

  「……哦。」 柳余接過竹籤,嘴角微微翹了起來,「走吧。」

  棉花糖咬進嘴裡,化成糖水。

  甜絲絲的。

  她想起蓋亞在迷霧之地時的宣言,他說,要做她的母親,她的父親,朋友,丈夫……

  所以,這是在拿棉花糖哄她嗎?

  柳余咬了口棉花糖,又看了眼蓋亞,他正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綠眸深深。

  對著那樣的眼神,她的心像被螞蟻輕輕咬了一口,有點癢,有點麻,還有點……顫。

  「我想吻你。」

  他突然道。

  柳余直接將棉花糖塞他嘴裡,拍拍手:

  「走吧,親愛的——」

  她拖長聲音:「萊、斯、利、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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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新生 第一百六十四章 明塞頓

  吉蒂神官站在內外宮交界的長廊處,安靜地等待。

  自清晨第一縷陽光穿過窗戶,照亮她的房間,她被烏雲籠罩了一整個月的心就開始放晴了。

  多好啊,

  光明回來了,

  而這不是一場夢!

  她領著聖子聖女去宮外摘了花,又將神宮裡裡外外重新佈置得煥然一新,做完例行的祈禱後就來這兒等,即使神后遲遲不出,也絲毫沒有不耐煩。

  一位聖女提著花籃經過:

  「吉蒂神官,您在這兒等做什麼?」

  吉蒂神官溫和地笑:

  「等神后小姐。」

  神后是給人帶來福音的,她一來,世界就重新有了光。

  「……噢,」聖女奇怪地道,「可是神后小姐出去了啊……就在花園,我經過時看見神后小姐正坐在鞦韆上,噢,對了,懷裡還抱了隻金色的小羔羊。」

  「鞦韆?」吉蒂神官一愣,「什麼鞦韆?」

  花園裡可沒有鞦韆。

  「是的……白色的鞦韆,花紋很漂亮,就架在藤花架下……白雲上還有彩紅,噢,美極了……」

  被兩人提及的神后小姐此時正抱著小羊羔,坐在鞦韆上。

  一股柔和的風輕輕推著鞦韆擺動,頭上是綠油油的紫藤蘿花架,紫色的小花點綴期間,她穿了一條繡有星月銀紋的白色長裙,裙擺長長地流瀉下來,被風一吹就像波浪一樣散開。

  莫里艾一進花園,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少女安靜地坐在白色的鞦韆上,紫藤蘿點綴在她的髮頂,陽光在她金子般的長髮上流連……她被包裹在那細沙般的暖陽裡,整個人如傳說中的安琪兒那樣聖潔美麗。

  她抬起她靜默如深海般的藍眸——

  莫里艾下意識垂下眼睛:

  「拜見母親。」

  他右手置於左胸,行了個禮。

  少女美妙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莫里艾,你來了。」

  莫里艾抬起頭來。

  這才發現,少女的懷中還趴著一隻金色的小羔羊。

  小羔羊毛絨絨的,蜷在那像淺金色的雲團。

  少女一下一下地撫摸著懷中的小羔羊。

  似是察覺到他的視線,小羊羔懶洋洋地掀起眼皮——

  於是,莫里艾發現,它的眼睛是一片神秘的幽綠,如霧靄重重的迷霧之森,悠遠又讓人琢磨不透。

  這讓他想起偉大的父神。

  「是的,勞煩母親久等。」

  只要一想到,他的腳步還沒踏進神宮、耳邊就響起這位的命令,莫里艾臉上的神色就越發恭敬了。

  「吉蒂神官說,你也許有事找我。」

  「是的,母親。」莫里艾微微屈身,「您還好嗎?父神……他還好嗎?」

  「光明已經重回大地。至於你的父神,他還在迷霧之地未歸。莫里艾,你應該知道你的父神做了什麼,不要叫我母親。」

  柳余平靜地敘述。

  莫里艾一愣:

  「好的,弗格斯小姐——」

  「貝莉婭小姐。」

  「好的,貝莉婭小姐,那麼請問您……父神什麼時候能回來?」

  「也許一個月,也許半年,也許百年……」柳余慢悠悠地道,「我不知道。」

  莫里艾抬頭看了她一眼,在對上對方的視線時,終於知道,這位神后說的都是真的。

  他似是被某件事情困擾,那張和布魯斯主教如出一轍的臉上滿是凝重,在沉默良久後突然跪了下去,佩劍隨著他額頭觸到地面時一同落了地:

  「貝莉婭小姐,我和騎士隊去各個世界尋找父神時發現,明塞頓世界出現了一道巨大的裂隙……馬汀和羅曼諾被那裂隙吸了進去……」

  馬汀和羅曼諾是騎士隊的人。

  「裂隙?」

  柳余問。

  「是的,裂隙,非常巨大非常可怕的裂隙……」莫里艾臉上露出傷感,「馬汀和羅曼諾都被吸進了裂隙裡,我們的神力根本無法與那裂隙抗衡……而且,那道裂隙在越變越大……我想,如果不及時阻止,那裂隙會將整個明塞頓世界都吞噬。」

  柳余沒說話,示意莫里艾繼續。

  「……那道裂縫是在一個平民窟發現的,不知道母親您還記不記得,三個月前,我們曾經將一個罪犯押到梅爾島,那道裂隙就距離那個罪犯的住所不遠……」

  「唐英?」

  柳余下意識道。

  「對,就是這個古怪的名字。」

  莫里艾點頭。

  不知道為什麼,此時再聽到這個名字,柳余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面上卻絲毫不露:

  「所以,你想尋求我的幫助?」

  她問。

  「是的,貝莉婭小姐,父神我們聯繫不上……而您的力量我們都見過,」莫里艾誠摯地看著她,言談間似乎完全忘了之前的齟齬,「您已經是半神了……或者,已經成為新的神祇。」

  他的眼眸裡有著瞭然:

  「那藍色的太陽,還有世界各大城池出現的石像……」

  「吉蒂神官一直守在神宮,她不知道,但我們……很清楚。」

  莫里艾垂下頭。

  柳余看著她:

  「莫里艾,你和從前有些不一樣。」

  騎士滿布皺紋的臉上露出苦笑:

  「光明來了又去……總是會有些不一樣的。」

  柳余驟然明白過來。

  就如同破窗理論,她往完好的窗戶裡扔了一塊磚頭,於是,風和光透進了原來密閉的空間。

  藍太陽的出現打破了人們既定的認知,世界接連兩次沉淪黑暗,即使後來光明恢復,可也已經打破了人們原來對光明的認知。啊,它不是一切,它也會被打敗,它也會沉淪黑暗——

  就如同一根鐵棍,它打碎了牢不可破的冰面。

  這固然帶來了破壞和混亂,可也帶來了重新認知。

  信仰,開始鬆動。

  鬆動過後,開始思考。

  思考,將去除矇昧,帶來清醒。

  當然,這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也許要覆蓋一代又一代的人類。

  ——只要神不再繼續洗腦。

  也許,人類終將獲得自由。

  想到這,她的心突然鬆快了些。

  這一鬆快,對待莫里艾的態度就自在了許多。

  「沒錯,你猜的都對……那麼,你要將你的長劍指向我嗎,莫里艾?」

  柳余問。

  莫里艾恭敬地垂著頭:

  「不,莫里艾不會對您不敬。」

  「為什麼?你不再信仰你的父神,你的光明嗎?」

  「我當然信仰我的父,我的神,我的光明,甚至願意以死明誓……但在父神沒有否定您妻子的身份前,我的刀鋒永遠不會指向您。」

  「而且,我始終認為,父神愛您,您也愛父神。」莫里艾抬頭,眼神清亮,「您和他之間,始終存在割捨不斷的情感……而這情感斷裂之前,你們始終是夫妻。」

  柳余:……

  互拼刺刀的夫妻?

  她笑了。

  「我會去明塞頓世界,但不是因為你的請求。」

  就像從前的每一次,她沒法對已經得知的災難視而不見。

  「謝謝,謝謝您,貝莉婭小姐!您真是個大好人!」

  莫里艾險些喜極而泣,溝壑縱橫的老臉在瞬間皺成一朵菊花。

  柳余忍不住挪開視線。

  蓋亞可真狠啊。

  她想。

  「還有,貝莉婭小姐,您的羔羊真可愛,它很特別,父神一定會喜歡……」莫里艾似是想起了什麼,樂呵呵地告訴她,「您離開神宮時,父神因為太喜羔羊,對神宮內所有的生物都施展了變羊術……」

  「變羊術?」

  柳余呆了呆。

  「是的,但那些羔羊都是白色的,父神似乎很失望……當時他的眼神……」莫里艾使勁回憶了下,「我看了,很難過,就像有人往我心裡塞了一團冷嗖嗖的棉花。」

  「哦,是嗎?」

  柳余若有所思地看了懷中的羔羊一眼。

  它從莫里艾進來,就一直乖巧地趴在她懷裡,似乎對所有的話題都興趣缺缺。

  此時,一雙耳朵卻悄悄地豎起來。

  「謝謝你,莫里艾,明塞頓世界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們的職責,是守衛神宮,等候神的歸來。」

  柳余問莫里艾要了具體的地址,就打發他走。

  「是,貝莉婭小姐,期待您的凱旋歸來。」

  莫里艾提出告辭。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道路的盡頭後,柳余才捏住小羊羔的耳朵:

  「你把所有人變羊了?」

  「抱他們了?」

  小羊羔搖腦袋。

  「這還差不多。」

  柳余知道,自己這樣很變態。

  她既不想這樣簡單地接受,可又不想拒絕,偏偏還霸道,獨佔他,不許他對其他人特殊……

  用從前的話說,是「佔著茅坑不拉屎」。

  可她不想改。

  誰要時時刻刻做個道德標兵呢?

  她成神,不就是想活得順心痛快嗎?

  她跳下鞦韆:

  「該把鞦韆收起來了,這可是你的道歉禮……蓋亞。」

  她可不希望自己離開神宮後,有別的人坐上它。

  畢竟——

  這可是小羊羔用它可愛的小爪子,一爪子一爪子做好、按上的。

  這時,一道金色的屏障憑空出現,將鞦韆和紫藤架一同罩了進去。

  淺金色的光幕裡,鞦韆,紫藤蘿架,風輕輕吹——

  一切美得像一場幻夢。

  這法子更好。

  柳余高興地摸了摸小羊羔的腦袋。

  「咩!」

  小羊突然抬起小羊蹄,沖她「咩」了聲。

  「……受傷了?」

  柳余一下就看到了小羊蹄上紮著的兩根小木刺。

  小羊羔點了點頭,它的耳朵和毛都蔫搭搭的。

  柳余:……

  「萊斯利先生,您變羊了,好像連心智也變小了……」她慢吞吞地道,「您以為我會相信,您堂堂一個神祇,不故意的話……會讓木刺紮到?」

  「……咩。」

  小羊羔垂下了小小的羊腦袋。

  它看起來垂頭喪氣的。

  柳余伸手,一下將那木刺拔了出來。

  小羊羔仰頭,綠眼睛亮晶晶的。

  柳余卻注意到,它短短的捲尾巴在一甩一甩的。

  「咩!」

  它沖她張口。

  柳余忍不住挪開視線:

  糟糕,羊羊衝擊。

  這一刻,她不得不承認,即使是變羊,這羊的可愛值也足夠吊打——

  一、切、毛、絨、絨。

  她要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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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11 00:13: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新生 第一百六十三章 亞亞羊

  神宮內殿。

  「選一條吧,小裙子,還是小褲子?」

  金色的小羊羔被放在小短裙和小褲兜中間。

  它短短的四隻小羊蹄踏在柔軟的被面,陷進去四個小點。

  小短裙有點蓬度,是公主裙的樣式,小褲兜柳余特地做成小黃人的背帶褲——

  只是少了兩條背帶。

  她還特意去摘了幾片葉子,用神力保持住新鮮度,點綴在上面。

  淺淺的一點綠,看上去新鮮又可愛。

  小羊羔耷拉著腦袋,略略狹長的綠眸像是陷在淺金雲團裡的綠色雲霧。

  它不說話。

  「啊,都不想選?」

  小羊羔仰起頭,朝她「咩」了一聲。

  「那……我幫你選好了,小裙子,怎麼樣?」

  柳余笑眯眯地道。

  「咩!」

  小羊羔短短的捲尾巴一下子豎起。

  下一刻,它跳到了金色的床柱上。

  漂亮的雕花床柱上,小小的一團金雲,綠寶石高傲地看著她——

  「噢親愛的萊斯利先生……」床邊的少女抬起頭,雪一樣白淨的臉上,笑俏皮又可愛,「您變羊可不是我強迫的。」

  「可不許變回去哦。」

  她笑眯眯道。

  小羊羔安靜地看著她。

  「您之前不還說,要追逐我……」

  小羊羔一下跳了下來,四隻小羊蹄分毫不差地踩在那鵝黃色的小褲兜上:

  「……咩。」

  「您是說……這個?」

  柳余伸手。

  小羊羔優雅又矜貴地邁開它的小羊蹄。

  柳余成功拿到了小褲兜。

  褲兜的前面,繡了兩個大大的口袋,一邊別著一片新鮮的綠葉,可愛極了。

  「確定是這個?很不方便呢。」

  柳余半遺憾地道。

  不過……

  她看了眼毛線團般的金色小羔羊,眼珠轉了轉:

  「要不我先抱你……去解決下?」

  「咩?」

  被突然抱起的小羊羔懵懂地看著她,綠眸裡全是迷糊的雲霧。

  「我是說……」柳余將它抱到盥洗室,「噓噓。」

  ……!

  她能感覺到懷中的小羔羊身體迅速僵直——

  連著每根毛都一起。

  緊接著,它縱身一躍,一下子跳到旁邊的鎏金盥洗台上,一雙綠眸警惕地看著她。

  柳余蹲下來,和它對視:

  「萊斯利先生,您的反應有些大……不過,我想您應該不會介意的,畢竟,這事您以前也幹過,很熟悉。」

  金色小羊羔的腦袋和耳朵一起耷拉下來——

  它朝她輕輕「咩」了一聲。

  柳余「噗嗤」一聲笑出來:

  「騙你的。」

  「萊斯利先生,我知道,您不需要食物,更不需要……」看著小羊羔似乎生怕自己強掰開它腿的警惕模樣,柳余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她若無其事地擦乾淚,「啊,對不起,我有點傷感。」

  過去覺得屈辱的事,現在想來,竟然也加了層快樂的濾鏡。

  小羊羔綠眸裡泛起淺淺的漣漪——

  下一刻,它突然跳到她肩膀,伸出一隻小羊蹄,輕輕摸了摸她的頭。

  那力道是那樣的輕、那樣的軟,像是滿載著溫柔。

  「咩。」

  小羊羔輕輕地道。

  柳余又想笑了。

  她一把撈過它:

  「走咯,去穿褲子。」

  「……咩。」

  *****

  當報時鳥敲過六聲,夜幕成功降臨時,柳余忍不住鬆了口氣。

  正常了。

  起碼,看起來正常了。

  月亮接過太陽的職責,靜悄悄地籠罩大地。

  金色的小羔羊乖巧地趴在桌面,身上穿著嫩黃的小兜,頭上還扎著兩個小揪揪,銀色細繩在淺金色的毛髮裡泛著淺淺的光——

  柳余滿意地收了手。

  她讓吉蒂神官送來一個花籃,花籃裡鋪著棉花墊,墊子外包了一層柔軟的絲綢,旁邊還點綴著幾朵不知名的花。

  花色淺粉,香氣淺淡,吉蒂神官還有些抱歉,告訴她,神宮外的薔薇都被一場冰雹打壞了,現在換上了別的花……

  「你今晚就睡在這兒吧。」

  柳余將小羊羔撈起,放到花籃裡。

  小羊羔昂起頭,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蓋亞,別這麼看我……我不會心軟的。」

  少女拽了拽小羊羔腦袋上的揪揪。

  啊,太可愛了。

  她想。

  如果小羊羔繼續盯著她……

  她就把它放到外面去。

  小羊羔不再看她了,它將小腦袋擱在自己的小羊蹄上,毛全部耷拉下來,看起來有些萎靡。

  柳余拿來一塊小被子替它蓋上,又把花籃放到鎏金桌面,和藍肚細頸花瓶並排。

  「晚安,萊斯利先生。」

  她吹滅壁燈,躺在了床上。

  「咩。」

  小羊羔也輕輕地回答她。

  一時間,空氣內只剩下輕淺的呼吸聲。

  月亮的清輝透過透明的水晶窗玻璃照進來,在地上落下一片朦朧的剪影,華麗的金色牆壁在朦朧中彷彿有細碎的流光泛起。

  柳余閉上了眼睛。

  神不需要睡眠,可她需要。

  良久,當月亮爬上中天 ,連蟲鳴都開始變得有氣無力時,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在桌邊、沐浴著朦朧的月光出現。

  他站在那,濃夜一樣的黑髮披散,襯得那皮膚越加白,綠眸如永不凋零的迷霧之森——

  他比月光更矯捷,比黑夜更深沉,彷彿所有的言辭落到他身上,都是一場褻瀆。

  一件繡了金絲的華麗黑袍罩上了他的身體。

  他攏了攏衣襟,袍擺下,一雙赤足如雪。

  他踏著月光的碎影,一步步走到床邊,長長的黑髮旖旎地飄到少女沉睡的臉頰,她似是感覺到不適,睫毛顫了顫——

  一道黑色的碎光落下。

  少女緊皺的眉頭鬆開了。

  她翻了個身,臉正好朝著床鋪外。

  月色如水,照見一張臉。

  褪去所有的桀驁和張牙舞爪,只剩下乖巧。

  他伸出手,修長白皙的手指虛虛地沿著她的輪廓一點點下滑:

  「貝麗。」

  「余。」

  「時間啊……」

  聲音散入空氣裡,喑啞低沉,彷彿每個字都透著渴望與疼痛。

  站在那,竟是痴了。

  過了不知多久,才像是醒轉過來,直起身往外走。

  在一步步往金色的殿門去時,黑髮寸寸變銀雪。

  神宮在夜晚,幽靜得如同另外一個世界。

  他一步步踏著長廊,風吹起他冷而冰的銀髮,卻帶不動他厚重的黑袍。

  穿過重重綠色迷霧,直走入花園深處。

  一汪湖泊。

  湖泊中央,矗立著一棵直插入天的蒼樹。

  蒼樹鬱鬱,矗立在那千年萬年,彷彿永不凋零。

  一片枯葉飄到他的腳下,他彎腰撿起:

  「你……也老了啊。」

  彷彿只是來看那麼一眼,他又轉身離開了。

  夜色鋪滿他的腳下,月光翩躚在他的銀髮,它們鐘愛他,又似恐懼它,不斷靠近,又不斷遠離……

  而身在中心的他卻似毫無所覺,踏著長廊,腳步一拐,去了酒窖。

  待到晨光熹微,才沐著晨露回到了內宮。

  床上,少女枕著手酣睡未醒。

  一道金光劃過。

  金色的碎影幻化成一隻金色的小羔羊,輕巧地落到少女的枕邊,被她手一摟,摟入了懷裡。

  「別動。」

  小羊羔的綠眸動了動,眼皮微闔,竟也在那熱氣裡入睡了。

  ****

  「嘰嘰喳。嘰嘰喳。」

  耳邊傳來一陣嬉鬧的鳥鳴,柳余的睫毛顫了顫,眼睛就睜了開來。

  淺金色的陽光穿過窗戶,落到床前。

  她下意識用手遮住眼睛,在逐漸適應光線後,才放開。

  於那彌漫的朦朧的淺金色陽光裡,一張美到了極點的映入眼簾。

  他有長長的睫毛,有筆挺的鼻樑,有削薄的嘴唇,還有……

  那睫毛顫了顫。

  一泓如秋水的綠眸就這樣撞入她的眼睛。

  柳余的心「噗通噗通」跳了起來。

  那睫毛又顫了顫,一層水汽泛上來,那綠眸就如漫起霧靄的森林。

  似是還有些迷糊,看了看她:

  「貝麗,我……」

  柳余的目光從他嘴唇挪開,順著水銀般的長髮一路往下,光潔的肌膚、流暢的肌理,肩頸、腰肢,直到最後……

  臉騰地起了火,正要開口,他卻傾身過來,捧住她臉,給了個極其自然的吻:

  「早安,貝麗。」

  貝麗一腳把他踢下了床。

  「蓋亞‧萊斯利!」

  「你……」

  所有的指責,在對上地面金色小羊羔的綠眼睛時,戛然而止。

  「狡猾。」

  居然變羊。

  小羊羔仰頭,朝她輕輕「咩」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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