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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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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裘夢 -【寵妻入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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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0:08:1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惡毒的家人

暮色四合中,龍錦昱領着侍衛內侍離開了常平侯府。

離開之前,龍錦昱跟常平侯在書房說了幾句話,而在侯府一處僻靜的小院卻有些窒息的沉默。

慶王世子離開後,她們三個進屋就看到了床上明顯遭受過什麽的姑娘,內室還殘留着那種明顯的腥甜氣味。

她們喊了聲“姑娘”後便都哽咽起來,覺得她們姑娘這是倒了什麽楣,在自己的閨房發生這種事。

沈琪瑄卻表現得很鎮定,“沒什麽好哭的,幫我打熱水,我想清洗一下。”

“是,姑娘。”

青花抹着眼淚轉身出去準備沐浴用的熱水,青竹、青葉留下收拾整理現場。

不一會兒,青花緊咬着下唇,因為用力都出了血絲,眼睛發紅地将一桶熱水倒進浴桶,等水備好,在兩個丫鬟的幫助下,沈琪瑄艱難地起身下了床,雙腿發顫将自己整個身子的重量都放到了青葉身上,前往浴間。

經歷了一番狂風暴雨式的男歡女愛,她體力透支。

某個混蛋擺明是個新手,完全是拿她來練習,動作不管不顧的,一開始真跟禽獸差不多,她就很想來句髒話。

後面倒是漸入佳境,也不時在她耳邊低聲誘哄,但是他給得實在是太多太猛了,她接收得有些吃力。

一起滾滾床單什麽的,鑒于他是那麽一個資優股,她也是心甘情願的,其實并不覺得自己吃虧,甚至也可以将之列入對自己的臨終關懷裏,兩輩子加一塊可算是破處了。

但她依舊想說龍錦昱是混蛋!

原本她想着說不定那混蛋得了她身子,會有良心一點兒放她一馬,她還能有一線生機,可是想想那個預示的夢,她就完全沒了掙紮的欲望,算了,躺平擺爛吧。

她占了他十五年未婚妻的名頭,現在互相身體滿足,也算是兩清了,不用覺得對不起他——雖然她本來就沒對不起他,但那狗男人一直強調是她對不起他,就當她真對不起他好了。

就沒見過這麽混蛋的男人!

青葉将自家姑娘抱進了浴間,輕輕放入調好水溫的浴桶中,沈琪瑄讓她們退下,并不打算破例由她們幫忙洗澡,這算她這些年來唯一的固執了。

而丫鬟們這個時候也理解自家姑娘的心情,只默默地守在了浴間外。

這個澡沈琪瑄洗了有小半個時辰,中間青花進去添了兩回熱水。

等她洗完澡回到卧室,裏面床褥帳子全部煥然一新,也算是伺候的丫鬟們用心了。

身心俱疲的沈琪瑄頭一沾枕,眼睛一閉,很快睡得人事不知。

她睡得香甜,守着她的三個丫鬟卻連眼都不敢合,輪班守人,生怕眼睛一錯她們姑娘就尋了短見,她們還把屋子裏能看到的尖銳易碎物品全都連夜輕手輕腳地轉移出了屋子。

這就導致第二天沈琪瑄一覺醒來覺得自己屋裏好像遭了賊,博古架上東西至少沒了一半,平時擺在桌上插花的瓶子也看不到了,常用的茶具也不見了!

她扶着自己的腰慢慢在梳妝臺前的繡墩上坐下,并沒主動去察看首飾匣子,她擔心吓到身邊這三個看起來有些草木皆兵的丫鬟。

趁着青竹給自己梳頭的工夫,沈琪瑄從打開的匣子裏看到帶尖頭銳角的都不見了。

還真夠仔細的!不服不行。

行吧,看在她們這麽努力預防她輕生的分上,她配合當個乖寶寶。

其實自殺這種事也不是誰都行的,沈琪瑄覺得自己不行,所以即使不想病歪歪地熬日子,卻也只能等別人來殺。

早餐擺上桌,大約是昨天的運動量過大,她比平時吃得要多,但最令她驚奇的是,飯後一碗藥竟然不見了!

這是天要下紅雨嗎?

沈琪瑄沒有問為什麽,丫鬟們也沒說,雖然她們一副昨天這裏什麽事都沒發生的樣了,可她們都知道,是因為龍錦昱。

府裏似乎從來沒有苛待過沈琪瑄這位嫡女,但好像也從來沒有真正在意過她的存在。

在這樣奇怪的環境下長大,知道自己難以改變現狀,她的性格就越發鹹魚了,不管面對什麽,都習慣了找個不為難自己的方式接受,如今突然有了改變,她也只是驚訝一下,沒有探究細思的意思。

雖然休息了一晚,但沈琪瑄整個人的精神還是很差,尤其走不了路,坐也坐不安穩,飯後只能在軟榻上歪着。

她這個大家閨秀其實當得很水,畢竟侯府也沒讓人正經多教她琴棋書畫自娛自樂什麽的,她平時也就練練字修養身心。

練字還是挺磨耐心的,所以她性格就越發地淡然了。

透着敞開的窗戶看着院中婆子丫鬟的活動,沈琪瑄覺得今天自己的心情還算不錯。

就在她被太陽曬得暖烘烘昏昏欲睡的時候,院子裏突然有了動靜,嘈雜的聲音驚醒了她,她從軟榻上坐起來時,就看到有人闖進她的屋子,一陣摔砸推踹,就跟土匪進了家一樣,土匪還是個明眸皓齒的小姑娘——沈琪珍。

看小姑娘眼紅臉紅脖子紅的,沈琪瑄還覺得挺有趣的。

她這是挑動了這位小姑奶奶哪根神經,讓她跑到嫡姊院子來這麽一通打砸洩憤。

噢,不對,她想到了——藍顏禍水啊!

沈琪珍打砸了一通,倒是沒敢朝軟榻上的病秧子嫡姊下手,只臨走前惡狠狠地瞪了姊姊一眼,然後帶着她的丫鬟婆子離開了。

送走了餘怒未消的三姑娘,院門被粗使婆子手忙腳亂地關上了,并毫不猶豫地上了闩。

沈琪瑄又懶洋洋地躺回軟榻,靠在引枕上,對着一邊的青葉說:“把弄壞的東西記錄一下,一會兒去找夫人讓庫房給我們補上。”

青葉點頭,“知道了,姑娘。”幸虧昨晚她們把一些易碎物品都收起來了,要不,今天損失更大。

青花倒了杯溫水,“姑娘喝水潤潤嗓子。”

沈琪瑄接了過去,喝了起來,勾了勾嘴角,水裏加了蜜,喝起來甜絲絲的。

青竹和青葉查點完被損壞的器具,青竹拿着單子出了院子,沒多久,府裏針線房的人過來了。

“姑娘這馬上就要辦及笄禮了,衣服要做一下,我們來給姑娘量量尺寸。”管事嬷嬷進屋請安問好後就把自己的來意說了。

青葉扶着姑娘的手,助她從榻上起身。

沈琪瑄伸展了雙臂,讓人給自己量尺寸。

針線房的人走了,青葉又扶着姑娘躺回軟榻,而躺下身的沈琪瑄就忍不住琢磨了一下,這是真要給自己辦及笄禮啊?

辦完了及笄禮,表示她成人可以出嫁了,緊跟着再弄死她,沈家這番安排也挺有意思……算了,不想了,動腦這種事費精力。

沈琪瑄沒有心理負擔,打算閉眼小憩一會兒。



五月的天像下火一樣,動一動身上都是汗。

樹上的知了沒完沒了地叫着,能躲在屋子裏就沒人會在外面溜達。

富貴人家屋子裏有冰,山裏有避暑的別莊,日子總歸是過得不錯的。

比如沈琪瑄,以前因為身體弱,屋裏用冰會被限制,但今年從保國寺回來後,除了及笄禮後她得了一次風寒,這段時間以來她都沒有再生病,整個人的精氣神都不錯,所以也被準許吃點冰涼的水果湯飲,冰也可以多用一些。

青花掀簾子從外面走進屋子,青葉正捧了茶水要往裏間走,兩個人就碰上了。

“姑娘呢?”

“榻上看書呢。”

姑娘這段日子身體好、精神好,人看着都有朝氣了,她們身邊伺候的人也高興。

青花先拿帕子擦擦額頭的汗,将手裏提的食籃放到桌上,從中取出一盤點心,端着往裏走——花茶配點心,下午茶點最佳組合。

“這是廚房現做的蓮子糕,還熱着呢。”青花笑着介紹。

藥吃少了,沈琪瑄的胃口就好了,聽丫鬟介紹,她便也放下手裏的詩集拈了塊糕吃,吃了口就點頭,軟糯不膩,手藝絕佳。

“好吃。”

聽到姑娘的肯定,青花臉上笑開了花,忍不住就想跟自家姑娘說些從大廚房剛聽到的小道消息,“姑娘,聽說平遠伯府出事了,這幾日舅夫人總上門來。”

沈琪瑄對平遠伯府并不是很感興趣,平遠伯是常平侯夫人也就是她母親的娘家,現任平遠伯是她的親舅舅,但她一個長年連沈家人都見不了幾面的邊緣人,對那個外家實在是太過陌生了。

但有八卦聽,那就聽聽,權當生活的小調劑。也就是她最近沒生病,丫頭們才有了八卦的心思,是好事。

青花見姑娘不反感,便又接着說:“似乎是貪污軍饷什麽的,鬧不好要下大獄。”

“這麽嚴重?”

“是挺嚴重的。”

她的問話才落下,就有個男聲回應,而這個男聲讓主仆三個都吓了一跳。龍錦昱就在她們難以置信的目光中堂而皇之地掀開珠簾走進內室。

此時此刻,沈琪瑄就想說:這還有王法嗎?

這是內宅,上次就算了,多少也屬于特殊情況,她坐他的馬車回來,又被他抱回來,他借機留下,可這次侯府的人是瘋了吧,放人進內宅?

“你們下去。”

青葉、青花對視一眼,又一齊去看姑娘。

沈琪瑄心裏嘆了口氣,朝她們點了下頭,兩個丫鬟這才退了出去。

龍錦昱像回到了自己家一樣往沈琪瑄坐着的軟榻邊一坐,随手拈了塊蓮子糕咬了口,“味道差點,能吃。”

沈琪瑄無言,可真委屈這位鳳子龍孫的舌頭了。

龍錦昱不見外地拿過她的杯子喝了口茶,“最近外面發生不少事,有興趣聽聽嗎?”

沈琪瑄不答反問:“這其中有你的手筆?”

龍錦昱就笑了,伸手勾了下她的下巴,“就喜歡你這聰明勁兒。”

沈琪瑄心說:那還真不是什麽好事。

他往她跟前湊了湊,帶了點兒誘哄地道:“想知道沈家為什麽會把你當棄子嗎?”

“跟平遠伯有關系?”她還是很能利用身邊的資訊進行合理聯想的。

他将她摟到懷中,往她唇上親了一口,“真招人疼,想我沒?”不等她回答,他又接着往下說:“當初,我繼母就是拿當年還是平遠伯世子的平遠伯私吞軍饷勾連番邦威脅你母把你定給了我。”

沈琪瑄靜靜地聽着,并不打擾他的敘述。雖然她早沒了追根究底的欲望,但聽聽也不妨事,這畢竟也是跟她休戚相關的事。

“沈老侯爺知道這事後,嚴厲斥責了你的母親,覺得這門親事毫無用處,你根本成了棄子。對于沈家來說,我跟繼母鬥輸了,當然沾不到好處;鬥贏了,你是我繼母的棋子,我又怎麽會真心對你,沈家自然也沒好處,說不定還會被對付,因此就決定放棄你了。”

“随着你一天天長大,你的身體越來越不好,我那個繼母又盯上了令妹,貴府的三姑娘,這樣又可以順理成章地繼續拖着我的婚事。”

“這招當真有用?反正你可以納小妾、收通房,把繼承者先生了再說。”在沈琪瑄看來這都不是問題。

龍錦昱好笑地捏捏她的臉,“你倒是大方。”

沈琪瑄笑了笑,那是,反正我又沒打算嫁你,你有多少女人跟我沒有一文錢的關系,哪怕你整出個足球隊也一樣。

龍錦昱神色卻突然一正,聲音低沉了些,“我并不想将來的孩子經歷一些不該經歷的事,我是沒打算弄出庶子女的。”

“對方應該就是吃定了你這方面的固執才有計劃的針對。”沈琪瑄都想嘆氣了。

“聰明。”他不吝誇獎她,又往她唇上親了口。

“那你拽着我做什麽?我妹妹至少喜歡你啊。”也就多等兩年的事,“而且也可以有別的選擇嘛,不必非得在我們沈家一個池塘裏淹死啊。”

龍錦昱聞言将她從軟榻上抱起,往繡床而去。

沈琪瑄心裏頓時一緊。

龍錦昱察覺到了她身體的緊繃僵硬,故意痞痞一笑,“上次弄疼你了嗎?這次我小心些。”

沈琪瑄被他放到了床上,手指頭下意識地箍了箍床單。

不是,這家夥怎麽還食髓知味了?這不是她想要的啊,就不能兩清,從此再無瓜葛嗎?

這些日子他沒消沒息的,她還以為兩個人終于能有默契一回了呢。

龍錦昱慢條斯理地脫掉外袍,又去扯內袍的帶子,嘴上還不忘回答她之前的那個問題,“那你知道我那弟弟喜歡你妹妹嗎?他年齡跟你差不多大。”

哦,這還是個狗血套路發展!

繼母不想繼子早日成親立業,便給他找了個小未婚妻,等到她自己生的子嗣到了議親的年紀卻看到了她相中的第二個棋子,這就讓對方更想她這個第一枚棋子去死了,這樣第二枚棋子才能嫁給繼子,徹底絕了自己兒子的念想。

沈琪瑄幾乎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原委,內心忍不住啧啧稱奇。

“兩廂對比,自然你更好一點兒,而且——”他爬上她的床,朝她壓過去,“我相中你了,所以你不能死。”

沈琪瑄無話可說。

繡花的床帷落下來遮住那一片春色。

男人粗重的喘息聲在她耳邊響着,她被頂開雙膝,然後身子被他猛地充滿,脹得生疼。

她咬住唇不肯出聲,龍錦昱便将枕畔的一塊帕子塞到她口中,腰上用力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沖頂着。

他是從她身上開了葷,知曉了男女滋味,可人不在身邊,這些日子實是想得狠了。

沈琪瑄差點兒暈過去,覺得他比第一次時更瘋了,等到龍錦昱盡興了,她已經跟條鹹魚差不多了,可以直接挂竹竿上晾曬了。

龍錦昱還張狂地使喚她院裏的丫鬟,兩個人一起洗漱更衣,然後重新回軟榻上歪着。

這個時候,沈琪瑄是一點兒精神都沒有了。

龍錦昱摟着她,輕聲哄着她,“好好養身子,明年七月我娶你過門。”

“明年七月?”沈琪瑄有些訝異。

“你家的長輩沒有告訴你嗎?我們的婚期已經定了。”他也有些驚訝,什麽都不說,難道沈家還想搞什麽小動作?

她皺眉,“沒有。”

“那你現在也知道了。”

沈琪瑄忽然嘆了口氣,睜眼看他,“龍錦昱。”

這還是他把名字告訴她後,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兩人情濃時她都不肯喊的,他興味地揚眉,“怎麽了?”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我身子被那些藥毀了,就算能活,多半于子嗣有礙,我給不了你想要的。”

龍錦昱摟着她沉默了很久。

最後,還是沈琪瑄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我從沒想過要嫁人,如果僥幸能活下來,我大概會選擇當一個在家居士。”

不用擔心她琵琶別抱啊,她滿足他霸道的獨占欲,就求他別拉她摻和這些陰謀詭計勾心鬥角。

龍錦昱一根一根把玩着她的手指。

沈琪瑄啞聲笑了一聲,“世子,以後別再來了。我這裏原本就是一個不被人關注的角落,并不想有什麽改變。我一個女子活得不容易,你們這些大人物又何必擾我清靜呢,是不是?”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試圖打消男人對她的興趣。

“你不恨嗎?”他不明白為什麽自始至終她都這麽平靜,因為某些人的謀劃她失去了做母親的資格,這是一個女子最在乎的。

沈琪瑄平靜地一笑,“兒女都是債,沒有讨債的人有什麽好不開心的,談什麽恨。”

她又不是純粹的古人,做為一個經歷了科技文明時代的人,不婚不育再正常不過了,尤其在這個時代,不婚不育才是長壽的秘訣。

誰耐煩整天跟後院一大堆驚駕燕燕玩宅鬥,跟主母貴婦玩心計,若是要成為賢妻範本,還得當自家男人的智囊,累不累啊?

她可珍惜着自己頭上這三千青絲呢,一點兒不想朝禿頭奮鬥發展。

龍錦昱被她的豁達逗笑了,突然特別後悔自己沒能早些動心跟她相遇,人生因此錯過了不少的樂趣。

“好一句兒女都是債。”他若有所感地說。

沈琪瑄說完了自己要說的話,便閉上嘴合上眼,不打算再開口了。反正該說的都說了,剩餘只能聽天命了。

龍錦昱捏捏她的耳垂,也沒再說話。



龍錦昱離開的時候,沈琪瑄已經睡熟了,他沒驚擾她。

丫鬟們也都沒驚動自家主子,各安其職,安靜守着。

院裏發生的事,出了這個門,誰問都不知道。

她們姑娘雖然面上沒事兒人一樣,可心裏不知什麽滋味……好不容易這段日子臉上有笑了,能看出明顯的輕松,可這位世子又來了!

天殺的!姑娘怎麽攤上這麽個未婚夫!跟三姑娘還有些不清不楚的,晦氣!

看她們姑娘好性兒,就都來欺侮是吧?

青竹端着一盅連子銀耳湯從青葉掀起的竹簾下走進屋子,一股淡淡的藥味撲面而來。

走進內室,她放柔聲音,開口道:“姑娘,婢子拿了湯來,您多少喝些。”

閉目躺在窗前小榻上的人聞言睜開眼睛,目光朝她看來。

青竹聲音更輕柔了些,“姑娘,您要吃東西身體才會好的,光吃藥是不行的。”

沈琪瑄作勢要起,一旁的青花急忙伸手扶她,青葉往她身後塞了軟枕,讓她靠坐得舒服,青竹則将湯盅放到桌上,從裏面盛出一小碗,端了過去。

看着三個丫鬟圍着自己這個病秧子忙活,沈琪瑄心裏嘆了口氣,想着就當安她們的心吧,她接過碗,勉強自己食不知味地喝了那碗湯。

常平侯府一大家子出城到別莊避暑,她榮幸被欽點,然後路上就中了暑,到了別莊便一病不起。

藥已經吃了大半個月,一直沒什麽起色,她估計可能不會有起色了。

喝完湯,用溫水漱口,她又重新躺回了小榻,繼續攤着像鹹魚。

屋子裏有冰,窗外有風吹起來,帶着花香味,把人的夢都染上了花香。

一覺醒來,沈琪瑄出了一身的汗,難得覺得自己身上輕松,洗漱更衣,她趁着自己精神還好,便想出門走走。

丫鬟們沒有反對,就随姑娘吧,如今她們越來越越懂姑娘為何寡言少語,生命一步步走向盡頭,又有什麽好說的呢?

院子裏的花木扶疏,景致倒也算不錯,只這半個月日日隔窗看着也膩,沈琪瑄便想走出院子到花園轉轉。

青葉、青花兩人擡了小步辇,擡着姑娘,不需她勞動雙腳。

別莊的花園有花有樹,有山有水,頗有幾分小橋流水的江南園林風。

長這麽大,她還從來沒在湖邊撒過魚食兒,沈琪瑄便讓丫鬟把她在湖邊放下,她抓了一把餌食撒下去,魚潮湧動十分好看。

一襲水紅長裙的明麗少女臨水而立,恍若随時會禦風而去,飄飄若仙,這一幕落到領着丫鬟同樣到花園散步的沈琪珍眼中,卻莫名刺目,她手中的帕子無意識絞緊。

那雖然是她的嫡親姊姊,但她卻比任何人都想讓她去死。

明明許多次看着就不行了,她卻始終吊住了一口氣,茍延殘喘,這回也是,一到別莊就病倒,在屋裏躺了半個多月,今天這是好了?

“姊姊可是身子大好了?怎麽就到湖邊吹風了?”

沈琪瑄聽着她的話裏有話,陰陽怪氣,眼中帶了笑意,雲淡風輕地開口,“許是回光返照,死前到底想看一眼別莊的風景,畢竟我難得出門一次。”

沈琪珍差點把帕子撕爛,話都被對方說到這分上,她還能說什麽?

見胞妹無語,沈琪瑄心情很好地又抓了把餌食撒進湖裏,魚潮真好看!

沈琪珍忍了又忍,終究沒忍住,吩咐道:“你們都退開些,我有話跟姊姊說。”

青竹三人先去看姑娘,得到暗示後垂首退到一定距離外。

等到身邊清了場,沈琪瑄雙手握着餌食盒一副聆聽的表情看着胞妹。

沈琪珍暗自吸了口氣,抓緊了披帛,說:“我喜歡世子,我會嫁給他的。”

“好的,祝你心想事成。”

面對着胞姊一臉平靜給出的祝福,沈琪珍感覺自己就像一拳打進了棉花中,于是,她憤懑了,“你明明就不喜歡世子,身體又不好,為什麽要占着這個名分!”

沈琪瑄想了下,給了個十分官方的回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沈琪珍啞了。

對,沒錯!就是這該死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讓她的喜歡都變得不可言說。

咬了咬唇,小姑娘倔強地跺了跺腳,留下一句“我一定會嫁給他的”就飛奔而去。

看着胞妹遠去的背影,還有那趕緊追上的下人們,沈琪瑄暗自嘆了口氣,畢竟是個小姑娘,被說幾句話就無計可施,這個樣子還敢喜歡龍錦昱?

就算她不在了,依那個男人深沉的心思,他絕對會有備用手段,不會任他那個繼母為所欲為的。

那男人肯定早找好備胎了,随時可以啓用第二套方案。

小姑娘啊……愛情就是個聽說的人多,見過的人少的東西,就是因為太難得,所以才顯得珍貴啊,這樣傻乎乎地喜歡龍錦昱,只是自己跳火坑而已。

想着,沈琪瑄纖細秀美的手又從盒子裏抓了把餌食出來,撒出去,魚潮應召而來,美不券收!

還是喂魚簡單快樂,而她也更适合鹹魚躺,躺到自然下線,完美!

沈琪瑄待在湖邊喂魚玩,指派丫鬟們去園中剪花回去插瓶。

在自家花園是安全的,大家都是這麽想的,所以三個丫鬟都去挑花了,把她們姑娘一個人留在了湖邊。

聽到身後有腳步聲響起時,沈琪瑄回頭看了一眼,意外又看到了去而複返的胞妹。

然而,此時此刻的小姑娘眼神惡毒而狠厲,漂亮的五官都有些微的扭曲,在她訝然的視線中用力狠狠地推了她。

沈琪瑄出于本能伸手抓了一把,順手将行兇的小姑娘一起拽進了湖水中,還在小姑娘驚駭的目光中朝她溫柔一笑,同她一起往水下沉去。

“二姑娘、三姑娘落水了——”湖畔響起丫鬟驚惶的喊叫。

花園湖邊着實人仰馬翻了一陣兒。

最後,侯府兩位姑娘幸運地被救了起來,都奄奄一息。

侯爺夫人抱着小女兒哭得撕心裂肺,周圍都是手忙腳亂的人,卻沒人管沈琪瑄,只有青竹、青葉、青花三個丫鬟紅着眼眶将姑娘放上步辇,急匆匆擡着回去了。

半途,沈琪瑄又吐了些湖水出來,整個人肉眼可見地又萎靡了。

主仆四人回了院子,粗使婆子被指使去燒水,三個丫鬟把姑娘弄回屋換衣服、擦頭發。

等到大夫終于過來時,沈琪瑄已經被丫鬟打理清爽,就是人開始發起熱來。

伺候病人三個丫鬟都極為熟練,不慌,若跟沈琪珍院中的下人一比,簡直堪稱教科書式的井然有序,只有藥都還沒煎好,沈老夫人就在丫鬟婆子的簇擁下過來探視,多少讓三個丫鬟慌了下手腳。

這麽多年了,這可是開天辟地頭一遭的事!拒絕無效社交的沈琪瑄提前暈了,懶得應對虛假的關懷。

“好好照顧你們姑娘,若有閃失,仔細你們的小命。”

最後,沈老夫人留下一堆補身的東西,又領着一群人烏泱泱地走了。

藥煎好端進屋,等溫度稍降,青竹扶姑娘起身喝藥。

姑娘向來不喜歡用勺子一勺勺喝,都是捧着碗盡可能一口氣喝完,用姑娘的話說就是長痛不如短痛。

喝了藥,蓋好被子,沈琪瑄閉上眼等着藥效發作出汗退熱。

迷迷糊糊之際,有嘈雜聲,被子被人一把扯開,正渾身發熱的沈琪瑄難得覺得舒服一些,卻不料下一瞬就聽見“啪”的一聲脆響,她臉上火辣辣的疼,整個人一下醒過來。

她捂着臉從床上半坐起身,擡眼去看床前這個有些熟悉的貴婦人。

常平侯夫人年近五十,但保養得宜,看起來也就三十多歲的樣子,她長得很美,這可以從沈琪瑄姊妹倆的相貌上得到印證。

只不過,這位美貌貴婦人此時站在床前,一雙美目帶着淩厲看着她。

“母親來了。”沈琪瑄依舊是一臉平淡,彷佛挨打的不是自己一般。

常平侯夫人手指發顫地指着長女,“你怎會如此惡毒,要拉着珍兒一起死。”

沈琪瑄放下手,被打的右臉頰已經腫了起來,五指印正在逐漸變得分明,可是看着常平侯夫人的眼神依然波瀾不興。

常平侯夫人面對長女的目光突然心顫了下。

沈琪瑄語氣平靜地道:“哦,妹妹推我的時候離得太近,我順手拽了她一下,當時并沒想什麽,就是下意識的一拽。”

屋子裏突然死一般的寂靜。

輕描淡寫的陳述中是讓人觸目驚心的殘酷真相,那逐漸明晰的巴掌印似在無聲嘲笑常平侯夫人的不分是非,愚蠢可惡。

“母親若不解氣,盡管繼續,打完了,我好休息。”

常平侯夫人腳下一軟,後退一步被貼身伺候的嬷嬷扶住了,她嘴唇顫抖地看着女兒,眼神複雜到無法用語言準确形容。

長女是這個樣子的嗎?在她的記憶中,還是個粉妝玉琢的奶娃娃,什麽時候長成眼前這副萬事無礙的冷淡樣子?

是她自己的記憶出錯了嗎?

不,不是,是她在不知不覺中就長大了,變得陌生了。

當初懷着長女時,她就因為懷相不好受了很多折磨,長女出生之時又引發難産血崩,娘家又出了大事,她認為這孩子就是來克她、克全家的,所以,慶王繼妃提出要訂親,她明知道這麽做,長女會變成棄子,也還是答應了。

後來,公婆惱怒她自作主張,她處境不好,卻不能忤逆公婆,便又遷怒長女,她越看越厭惡她,便開始對她下毒,也向來對她冷淡。

她以為這丫頭只會逆來順受,誰知、誰知她居然會這樣……她是不是察覺了什麽?

常平侯夫人一下用力抓住劉嬷嬷的手,死死的。

沈琪瑄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是需要我去跟妹妹道歉嗎?沒問題,我換身衣服就跟母親去。青竹,伺候我更衣。”

青竹應聲去取衣。

常平侯夫人覺得有無形的巴掌打在自己臉上。

沈琪瑄突然身子晃了一下,伸手扶住了床柱,一陣惡心反胃湧上喉頭,她頭一偏“哇”的一聲将剛吃下去不久的藥全吐了出來,整個人軟軟地扶着床柱在床邊坐下。

屋子裏一下亂起來。

溫帕子擰來,替她擦幹淨嘴角,又手忙腳亂地給她換下沾上嘔吐物的寝衣和鞋子,将她扶到一邊的小榻坐下,青竹又叫了粗使丫頭進來打掃屋子。

沈琪瑄臉白得似紙,她攔住青葉欲扶她躺下的動作,強自開口,聲音卻低到幾不可聞,“更衣,母親還在等。”

青葉咬緊了牙,點頭,青竹捧了衣服過來。

沈琪瑄強忍着眩暈穿好了衣服,倚在丫鬟身上,看向某個方向,“我好了,可以走了,嘔……”

又是一口穢物吐了出來,這次卻帶了血。

“姑娘——”

驚恐的喊聲彙聚一處穿透了屋宇,擴散出去好遠。



沈琪瑄就那麽在衆目睽睽之下直挺挺暈了過去,嘴角猶帶血漬,觸目驚心。

暈倒的人并不知道之後別莊發生怎樣的變故,只感覺自己在天地間沒有目的地飄蕩,然後又一次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墳墓,墓碑上清清楚楚地刻着“愛女沈琪瑄之墓”。

她有些疲累地靠坐在自己的墓碑上,望着灰蒙蒙的天際。

千年琵琶萬年筝,一把二胡拉一生,唢吶一響全劇終。

隐隐約約有唢吶聲從天際飄下,果然全劇終,眼睛睜得有些累,她靠在墓碑上閉上了眼睛,卻好似有什麽人在她耳邊講話……

“她有什麽錯,她錯就錯在不該投生在你的肚子裏。”

“你拿我們沈家的孩子去救你陳家的人,有問過我們沈家嗎?”

“不是這樣的,我也不想。”

“你不想,你犧牲一個還不夠,你還打算犧牲兩個嗎?糊塗啊……”

“我能怎麽辦?怎麽辦?瑄兒已經是這樣了,我總要成全一個女兒啊。”

沈琪瑄覺得好像在旁聽一出狗血劇,唉,真是狗血無處不在的世界,擾人清夢!

不知什麽耳邊終于恢複了清靜,她心情好了起來,眉頭也舒展了,嘴裏卻突然苦了起來,讓她皺緊了眉頭,閉緊牙關,不肯屈從。

什麽人在耳邊嘆氣?

好煩!

她只想好好睡一覺,為什麽要來煩她?不喜歡!

浪費了三碗藥,才艱難地把藥灌了下去,這讓龍錦昱大大地松了口氣。

他趕過來的時候,沈琪瑄已經昏迷兩天了,水米不進,若不是胸口還有起伏,看起來就跟一具屍體差不多。

右臉頰上殘留的巴掌印已經快消失了,但他看到了。

看起來,她在這侯府裏過得實在糟糕,難怪總是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沒有絲毫的求生欲望。

低頭看看自己衣襟上因為灌藥沾上的藥漬,龍錦昱嘆了口氣,“給你們姑娘找套幹淨的衣服換上。”

青竹不敢抗拒,去找了套衣服來給姑娘換上。

等丫鬟幫她換好了衣服,龍錦昱彎腰欲将人從床上抱起,卻又頓了一下,“再找件披風來。”

人抱到手上,他立即察覺到她比之前更輕了,再這樣下去風都能吹跑她了,這讓他的臉色不由更加陰沉了些。

把披風給昏迷中的沈琪瑄系上,龍錦昱這次沒有停頓直接将她抱起,轉身就大步朝外走,邊走邊道:“苗安,程立,讓人把侯府的人攔住。”

“是。”

他抱人到莊門外時,沈老夫人在丫鬟的撓扶下趕了過來。

“世子,如此成何體統?”

龍錦昱不辨喜怒地看了對方一眼,臉上甚至還挂着笑,“老夫人言重了,本世子只是擔心再不帶人走,到時候只能到墓碑前敬她一杯水酒以示祭奠了。這可是本世子等了十五年的未婚妻,你們常平侯府不稀罕,本世子倒還算稀罕,便是要死她也該死在我們慶王府,冠我的姓去死,而不是這麽不明不白地香消玉殒。”

沈老夫人被嗆到啞口無言,最後,只能說:“那也該帶上素日伺候她的丫頭,她身邊總還是熟悉的人伺候更好一些。”

“不必了。”龍錦昱拒絕得毫不猶豫,“你們府裏配給她的人本世子信不過,我自會給她挑好的人使喚。”

“世子——”

“老夫人請回吧,告辭。”

龍錦昱抱着懷中的少女轉身上了王府的馬車,一隊人馬絕塵而去,只留下別莊門口各懷心思的常平侯府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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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0:07: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成了他的人

大半夜的,保國寺一處客居禪院燈火通明,人聲嘈雜。

常平侯府的嫡女半夜病發,驚起了一群人。

“驚懼憂思,受涼導致的發熱。”這是慶王府府醫診斷之後給出的結論。

此時毫不避諱直接坐在床畔的龍錦昱一臉冷沉,“開藥吧。”

被外人搶了主動權的常平侯世子夫人此時也在房中,既不好離得太近,又不能離得太遠,畢竟床上躺着的是她未出閣的小姑子。

慶王世子毫無外男的自覺,俨然一副主人家的作态,讓人都不知道怎麽出聲提醒他行事委實有失分寸。

床上的少女面色蒼白,滿頭冷汗,唇色卻又因高熱而透着不正常的嫣紅,完全不似白日那般有生機。

龍錦昱拿了帕子替她擦拭臉上的汗漬,一手握着她露在床外側的右手,感受着非正常的體溫。

是他吓到她了嗎?

她看起來也不像是容易被吓到的性子啊,那小嘴嗆起他來劈哩啪啦挺犀利的。

如果不是被他吓到,那便是她這些年來生活的環境讓她積郁成疾。

想到這裏,龍錦昱心頭怒火驟然生騰而起。

“世子。”常平侯世子夫人開口勸說,“您看,這畢竟是妹妹的房間,她又是雲英未嫁之身……”

龍錦昱頭也沒回地道:“她及笄之後我們就要議定婚期,不差這點兒時間。”

“可這……”

“程立,請常平侯世子夫人出去。”

“是。”

于是,身為事主嫡親大嫂的常平侯世子夫人被請離了小姑子房間,反而是小姑子的未婚夫那個外男喧賓奪主成了主事人。

這可上哪兒說理去?

屋內龍錦昱扭頭看離得最近的那個丫鬟,“去給你主子找套幹淨的寝衣來,她身上都被汗濕透了。”

被吩咐的是青竹,她轉身去找衣服。

可衣服找來了,某世子卻沒有半點兒回避的意思。

在三個丫鬟過于譴責的目光下,龍錦昱終于回過了神,失笑一聲,“我的錯,你們給她換衣服吧。”說着,他從床邊起身避到外間。

三個近身服侍的丫鬟手腳麻利地幫主子換過衣服床褥,然後龍錦昱便又坐回了床畔。

丫鬟們失語,只能不錯眼地盯着,守衛自家姑娘岌岌可危的閨譽。

藥終于煎好端來,可床上的人雙目緊閉嘴巴閉合,死活喂不進去。

“我去找灌藥器。”青葉轉身去翻帶來的箱籠。

“我來。”龍錦昱這個時候卻端過了藥碗,皺眉看了眼深棕色的藥汁,将碗湊到自己唇邊猛地吞了一口,然後俯身朝床上高燒不退虛汗不止的少女唇瓣而去。

屋內瞬間響起幾聲抽氣聲。

苦澀的藥汁遭到了人本能的抗拒,沈琪瑄閉口扭頭試圖躲開它的荼毒,龍錦昱卻用手鉗住她的下巴,強硬地将藥汁渡了過去。

一碗藥終于全部灌了下去,連龍錦昱都出了一身的汗。

“程立,去幫我取套幹淨的衣服來。”

“是。”

龍錦昱拿帕子替少女擦幹淨嘴角殘留的藥汁,不多時,名叫程立的侍從替主子拿來了替換的衣服,然後,龍錦昱直接将伺候的下人全部趕出了屋子。

常平侯府的人都站在院中面面相觑。

房門口擋着一排慶王府的護衛,旁人難越雷池半步,常平侯世子夫人手中的帕子都扭成了一團麻花,神色間滿是焦躁不安,這實在于禮不合。

即使是未婚夫妻,可現下分明有侯府的人能照料,不至于因為事急從權要慶王世子親自照料,對方分明仗勢欺人。

可要她為了一個不受寵,随時都要死的小姑子出頭,她又覺得不劃算。

常平侯世子夫人嘴唇顫抖說不出半個字,又不敢稍離半步,只能繼續留下來盯着房門緊閉的禪房摟帕子。

房內,龍錦昱脫去身上汗濕的衣袍,換上了侍從取來的幹淨衣服。

床上的少女雖吃過了藥,卻仍在昏迷中,眉頭都因病痛微蹙着。

龍錦昱揚聲對外面吩咐,“找個丫鬟進來伺候。”

不多時,青竹垂首走了進來,手裏還端了一盆清水。

見慶王世子目光看過來,急忙開口解釋,“要摟濕帕子給姑娘冷敷額頭。”

“嗯,過來吧。”

青竹小心翼翼地摟了濕巾敷到姑娘額頭,順便不着痕跡地觀察姑娘的衣着,龍錦昱就彷佛沒看到這一切,只垂眸端坐在一邊。

随着藥效發揮,沈琪瑄的高熱終于漸漸退了下去,臉色也恢複了她一貫的蒼白,唇色也淺淡了下去,青竹心中的大石落地,長長籲了口氣。

龍錦昱道:“既然燒退了,你也下去吧。”

青竹驚訝地擡頭看過去。

龍錦昱泰然自若地繼續吩咐,“将我換下來的衣物拿給外面的程立,讓他幫我再去拿套衣服過來。”

青竹遲疑了一下,垂頭應承,“是。”

屋子裏再次安靜下來。

龍錦昱的手探向未婚妻的臉,輕輕摸了下她的右臉頰,指腹最終在沈琪瑄的唇瓣摩挈停留久久不離。

突地,房門被推開,有人輕手輕腳地走進來,龍錦昱沒有動。

進來的人恭敬道:“世子,老奴取了您的寝衣來。”

龍錦昱嘴角微揚,擡眼看過去,果然看到從小服侍自己的苗安,“還是你服侍周到。”

苗安一臉恭謹,微微彎腰,“老奴服侍世子更衣。”

龍錦昱自床前起身,走過去伸展雙臂,“讓常平侯府的人都離開吧,這裏不需要他們。”

“老奴知道。”

苗安将主子換下的衣物收拾放好,又抱了之前換下的髒衣臨出去前細心地囑咐一句,“世子妃剛剛退燒,世子一會兒記得喂她喝些溫水。”

龍錦昱聞言笑着點頭,“我記下了。”

“那老奴先告退了。”

“去吧。”

龍錦昱聽到房門被關上的聲響,走到桌旁倒了杯溫水又回到床前,依舊是用口渡水過去,喂了少女兩杯水才停了下來。

等他再次坐到床邊,直接伸手掀起被子一角在少女身邊躺了下去。

混沌的夢境中,沈琪瑄好不容易從被封的棺材中爬出來,又一頭摔進奔湧的岩漿中,取代窒息黑暗的是鋪天蓋地而來的高溫灼燙,等爬出岩漿又滑入了河流中,有水漫進口中,然後在她感覺到冷意時,又被一團火包裹住……

生平頭一次與異性同榻而眠,龍錦昱心情有些複雜,垂眸看着懷中昏睡的少女,他的目光漸漸變得深幽暗沉。

他倒不是真那麽禽獸要對一個正在生病的小丫頭做些什麽,只是擔心常平侯府的人會借着這次她生病的由頭直接把她弄亡故了。

小丫頭大抵是真無所謂,可他有所謂!

難得碰到一個挺有趣的丫頭,還是他名正言順的未婚妻,就這麽任她香消玉殒怪可惜的。

最可恨的是這丫頭擺明無意于他,寧可死都不想掙紮一下求個生路——不,或者說只想脫離他去求生!

這他怎麽可能會如她的意,不可能的!

不如趁此機會讓她貼上自己的名字,再脫身不得。

想到這裏龍錦昱不禁無聲勾唇,将人往懷中又摟了摟,他低頭擡起她的下巴,慢慢湊了過去,細細密密的吻落下去,少女的唇在無意識間張開,讓男人得以長驅直入,肆意掠取她的甜美。

身體的不适迫使昏睡中的沈琪瑄自夢魔中醒來,她喘息着,整個人還沒能自夢境中完全脫離出來,眼睛視線還沒完全聚焦。

龍錦昱從她脖頸擡起頭,伸手摸她的臉,啞着嗓音開口,“醒了?有哪裏不舒服?”

男人的聲音喚回了沈琪瑄的神智,她瞬間全身僵硬,緊接着便是驚懼羞惱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嘶聲道:“你在做什麽?你還是人嗎?我才多大?”

更何況她還生病,趁人神智不清的時候上下其手,不是禽獸是什麽!

“足夠嫁人了。”對方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瞬間讓沈琪瑄啞了聲,靠,她忘了這個時代女孩子十三、四歲嫁人是很正常的,更何況她都十五了,馬上要辦及笄禮。

“而且我又沒真要了你。”龍錦昱慢悠悠地補上後半句。

那她是不是還得謝謝他了?怒火中燒的沈琪瑄深呼吸,然後伸手去推壓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結果,當然是沒推動!

這破身體!

他看她惱羞成怒氣急敗壞的模樣不由笑了,“就說你身子太弱了。”

這是赤裸裸的落井下石啊……

沈琪瑄咬牙切齒道:“你先從我身上起來。”

“口渴嗎?”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話題跳躍,沈琪瑄不由微怔,轉念一想,她立時回答,“渴了。”

龍錦昱低頭在她唇上一吻,幾不可聞地笑了一聲,從她身上起來,下床幫她倒水。

趁這工夫,沈琪瑄飛快地坐起身掩好自己散開的衣襟。

她氣還沒喘勻,龍錦昱已經拿着一杯水回到床前,伸手遞給她。

沈琪瑄伸手接了,沉默地低頭喝水。等她喝完,龍錦昱又将杯子放了回去。

在男人又要上床的時候,沈琪瑄抱着被子往床裏縮了縮,一臉戒備地看着他。

龍錦昱朝外面看了一眼,對她說:“天還沒亮,繼續睡吧。”

這是天亮不亮的問題嗎?

這是她敢不敢繼續睡的問題!

沈琪瑄沉着臉說:“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你半夜發病,我帶了府醫過來為你診病。”

然後就喧賓奪主鸠占鵲巢了,她默默在心裏替他把話補充完整。

龍錦昱上床伸手拉被子。

沈琪瑄力氣沒他大,自然是争不過他。

“睡吧,我陪着你。”男人将被子蓋在身上,閉上了眼。

沈琪瑄繃着臉,謝謝,但她并不需要。

沒聽到她的動作,龍錦昱閉着眼又說:“如果今晚我沒留下來,你可能就要病危身故了。”

他沒想邀功,只是向她陳述一個事實。

而這件事也讓他十分惱火,常平侯府實在是過于奇葩,因為家人之間的龃龉,甚至不惜幹脆犧牲一個侯府嫡女借此平息事端。

哼!自從當年陳氏選擇跟他的繼母勾結在一起,就注定無法輕易從他繼母的賊船上跳下去,更何況如今他心悅于這丫頭,更不會讓他們就這麽犧牲她,要了她的命去。

沈琪瑄張口結舌,好一會兒才發出難以置信的聲音,“這也太瘋狂了吧。”就在這瘋子眼皮底下行事,是生怕惹不怒他嗎?

他就算不喜歡她,臉面總還是要的,沈家人這是啪啪往他臉上打耳光啊,夠有勇氣!

“你以為呢?”他都被常平侯府這樣的舉動吓了一跳。

沈琪瑄自語似地呢喃,“我真不是他們撿來的嗎?”

“應該不是。”

沈琪瑄下意識地伸手捋了一把自己的頭發,手指撓着自己的臉頰若有所思。

龍錦昱睜開眼,伸手握住她抓着被子的那只手。

沈琪瑄吓了一跳,瞪眼看他。

“睡吧。”

她并不想,然而下一刻男人手猛地用力一拉,她便撲倒在男人身上。

龍錦昱一個翻身便成功将她壓制在了身下,帶了幾分無奈地道:“睡覺。”

沈琪瑄動也不敢再動,睜着眼睛看床頂。

聞着少女身上的藥香,龍錦昱睡意漸漸湧上來,慢慢沉入睡眠,而沈琪瑄也在睜眼發呆半晌之後,最終抵不住身體的困乏緩緩閉上了眼睛。



沈琪瑄睜開眼睛的時候,禪房裏靜悄悄的,只有她一個人睡在床上,找不到第二人的痕跡,白皙的手指按了按太陽穴,她內心不由産生了懷疑——作夢了嗎?

那這個夢未免太過真實了!

而且她有這麽饑渴嗎?竟然夢到被未婚夫這樣那樣……

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她猛地坐起身,跑到妝臺前一看,脖子上的痕跡證明了一件事——不是夢!

有腳步聲傳來,她一把整理好衣襟,又躺回床上。

床幔被挂起,青葉一臉欣喜地看着她,“姑娘醒了,謝天謝地。”

“我怎麽了嗎?”她試探地問。

青葉神色自如地道:“姑娘昨兒個夜裏發高熱,鬧了大半夜,後來灌了藥才把溫度降了下去,姑娘現在感覺怎麽樣?”

沈琪瑄抿了下唇,沒有表露出絲毫異樣,“有點兒渴。”

“婢子給您倒水。”

看着貼身丫鬟忙碌的身影,沈琪瑄面色平靜。

粉飾太平,當一切沒有發生過嗎?

呵!還真是大戶人家的正常反應……不對,應該是那家夥對沈家人說她昨夜沒有醒來過,所以沈家才會這麽做。

房門被推開,青竹捧着水盆進來,身後跟着捧着早飯的青花。

喝了杯溫水後,沈琪瑄在三個丫鬟的服侍下洗漱更衣。

畢竟昨夜病發,今日她的臉色并不算太好,整個人的精神也差了一些,可看着菱花鏡中自己的模樣,沈琪瑄卻是暗自哂笑一聲,何必在意呢,這些不都早麻木了嗎?

她精神不濟,不會出門見客,但因身在府外,丫鬟們還是為她精心搭配了衣物首飾,這便是大戶人家的體面了,确保無論什麽時候都是衣着得體的。

其實,沈琪瑄并不認為會有人來探病,沈家上下對于她長年卧病在床都已經習以為常,大家根本懶得日常探病,而以她長年隐形的存在感,也不會有外人來探病。

嘴巴發淡,沒什麽胃口,吃了一小碗白粥,沈琪瑄便不再用,等飯後不久又是司空見慣的一碗藥,她認命地喝了。

有時候她挺希望沈家給她個痛快,別總這麽慢慢的折磨,鈍刀子殺人更疼!

問她怎麽沒反抗?

開玩笑,正如她之前對龍錦昱說過的,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家閨秀,身邊一天十二個時辰吃穿住用行全方位被人監控,根本不可能!

既然反抗不了,那只能在現有的生存環境下盡量讓自己活得不那麽累。

吃過藥,系好鬥篷,沈琪瑄被丫鬟扶着到院中走動,龍錦昱便是在這時過來探病的。

“已經可以起身了嗎?”龍錦昱笑着走近,“看來果然是見好了。”

假不假?心裏猛翻白眼,沈琪瑄臉上卻是一副标準的客套笑容,在丫鬟的攜扶下同對方見了禮,回道:“勞世子挂心,今日感覺倒還好。”

“有病在身就別多禮了,咱們坐下說話。”

“好。”

院中有石桌石凳,雙方便直接落坐。

很快有下人送來茶水點心——待客,常平侯府總是認真走程序的。

沈琪瑄是不喝茶的,怕解了藥性,糕點她其實也沒興趣,只吃過藥後口中發苦,她便拈了一小塊沾嘴。

少女小口地吃着點心,嘴唇微濡,讓人不禁想到了那兩片櫻紅被吻住時碾磨的甜蜜,龍錦昱垂下眼睑,喉頭滾動,擡手灌下了一口茶。

她雲淡風輕彷佛真的什麽都沒發生,雖然知道這是雙方心照不宣的粉飾太平,但龍錦昱心中就是不爽。

這丫頭就好像沒心沒肺似的,彷佛什麽事都不放在心上,昨晚發生的事,換個人指定不會是她當時的反應,事後也不會這麽坦坦蕩蕩從容不迫。

“是不是嗆風了?要不還是回屋裏坐吧。”見她咳嗽難受,他還是提出建議。

沈琪瑄帕子掩唇朝他搖頭表示拒絕。

龍錦昱眼皮上挑,“說不了話了?”

獨處時小嘴叭叭個個停,反倒是到了人前,惜字如金,不肯多張口。

沈琪瑄還是很有眼色的,敏銳地察覺到了男人的不爽,趕緊說話,“沒有,只是嗓子略有些不舒服。”

對她的識時務龍錦昱很滿意,眼睛裏都帶上了幾絲笑意,“若嗓子不舒服,我那裏有上好的百花蜜和梨膏,晚點讓人給你送些來。”

沈琪瑄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表示拒絕。

她看出來了,她這未婚夫不太喜歡別人拒絕他,至少不喜歡她的拒絕。

行吧,總歸也是別人的一片好意。

“妹妹,我們來看你了——原來世子也在啊。”

沈琪瑄聞聲扭頭看去,就看到了來提升存在感的幾個姊妹。

喲,有嫡有庶,來得還挺齊全。

“姊姊。”沈琪珍甜甜脆脆地喊,彷佛在叫的人跟自己感情無比親密。

可被叫的沈琪瑄看着錦衣華裳,打扮得似小仙女的沈琪珍,眼神閃了閃。

叫的是她,但這眼神瞟的可是她身邊的某人……

小仙女是她一母同胞的親妹妹,跟她這個被常平侯府邊緣化的人不同,這妹妹可是全家人手心裏的寶,姊妹倆相差兩歲,正是情窦初開的年紀——等等!不會吧?

沈琪瑄內心如十級地震,完全依靠強大的自制力才沒讓自己去看某人。

這感情會不會也太莫名其妙了?小妹妹,就算他不是你的準姊夫,光看這年齡差,龍錦昱再多幾歲都能當你爹了好不好。

如果之前沈琪瑄僅僅是把某人當成她無緣未婚夫,現在她想的就不免有些多,這混蛋不會是把常平侯府當成魚塘了吧?

看看,看看,庶姊、嫡妹都是他的愛慕者啊!

或許這次保國寺之行,見她只是他的一個小目的而已,結果如何他其實并不看重,因為——人家有備用選項!

這個花心大蘿蔔,考驗她演技的時候到了!

沈琪瑄暗自吸了口氣,偷偷給自己鼓了鼓勁兒,轉過頭去看某人,“世子,您看——”

龍錦昱收到了她的言外之意,微微勾了下唇,“既然你家姊妹來看你,我便先告辭了。”

“款待不周。”她随着他的動作起身,面露歉意欠身。

“哪裏,阿瑄禮數周到,本世子賓至如歸。”

沈琪瑄淡笑以對,示意青竹替自己送人出去。

在沈家姊妹凝望的眼神中,豐神俊秀的男人緩步出了禪院,不曾分半絲目光給她們。

“姊姊,妹妹,坐。”沈琪瑄冷淡地開口。

沈琪珍面對嫡親姊姊的時候,一臉寒霜,直接瞪了一眼過去,“你怎麽把世子攆走了?”

沈琪瑄垂眸拈着腕間的紅珊瑚珠子,波瀾不興地道:“他總歸是外男,跟未出閣的姑娘相處到底有些忌諱。”

“你也沒出閣啊。”沈琪珍沖口而出,可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

沈琪瑄皮笑肉不笑,擡眼朝她平靜地看過去,“我是他的未婚妻,而他只是來探病。”

說完,沈琪瑄沒有繼續招待幾人的意思,只是非常認真地看着她們,“我身體不适,就不招待你們,免得把病氣過給了你們。”

沈琪珍下意識地退了半步。

沈琪瑄目光落到她後退的腳上,笑着搖頭,轉身就走,“青葉,送客。”

回到房間,沈琪瑄就讓青花将自己帶來的妝匣打開,在一堆金銀玉飾中翻找。

“姑娘要找什麽?”青花有些不解,姑娘向來對這些黃白之物不上心的,這是做什麽啊?

沈琪瑄翻了一會兒,發現玉質手镯沒看到中意的,她的眼睛突然盯上了丫鬟。

“姑娘?”

沈琪瑄手指撓了撓嘴角,忽而一笑,“去叫青竹、青葉一起來,我有事。”

很快,三個丫襲就在她面前站成了一排。

“把手伸出來。”

三個丫鬟照做,只見青葉手上戴着一雙玉镯子,質地一看就比不上她匣子裏的那些。

沈琪瑄滿意地點頭,從匣中随便拿了一對翠玉镯子遞過去,“把你的镯子換給我。”

青花伸手把腕上的镯子摘下來,“姑娘若是要只管拿去便是,不用跟婢子換。”

“那不行,我一個做主子的哪能這麽不要臉面。”沈琪瑄将翠玉镯子塞給她,把那雙質地差的拿到自己手中,然後起身就往屋外走。

“姑娘——”三個丫鬟趕緊跟上去。

沈琪瑄走到院中,這院中鋪了青石板路徑,她挑了塊石板将那對玉镯放上去,然後轉頭對丫鬟說:“你們找石塊來,把它砸了。”

三個丫鬟面面相觑,這麽無理取鬧似的要求,這可是從她們服侍姑娘以來從沒遇到過的事,不過,姑娘偶爾任性一回,她們自也沒有忤逆的道理。

沈琪瑄就眼睜睜地看着青花抱了塊石頭,一下把玉镯砸成了好幾段。

“好了,我舒服了。”沈琪瑄輕拍自己的胸口,彷佛是出了一口惡氣一般笑逐顏開。

丫鬟們面面相觑。

另一邊,寺中龍錦昱下榻的禪院。

當龍錦昱聽到侍衛傳來的消息,不由玩味地轉着手中的茶盞——

這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不過是打個照面的工夫,就想得那麽多了嗎?這些年沈家試圖置于死地的人,竟然如此伶俐的嗎?

不愧是他看中的人!



傍晚臨近飯點的時候,沈琪瑄又再次燒了起來。

她身邊的人倒是應對淡定,但還是惹出了大動靜。

常平侯世子夫人離得近,先趕了過來,主持大局,龍錦昱住得遠,但也很快就來了,帶着他們慶王府的府醫和一串侍衛。

于是,不久之後,咋晚的一幕再次上演,常平侯府的人又一次被人趕出了屋子,這一次龍錦昱不再叫丫鬟進去服侍。

沈琪瑄的神智還沒完全迷糊,但也沒精神應對事情,龍錦昱接了苗安捋來的溫布巾,小心放到了少女的額頭。

她小小一個,窩在被子裏,小臉燒得紅撲撲的,好似小獸縮起了它的爪牙,看起來楚楚可憐的模樣。

龍錦昱抓着沈琪瑄的一只手把玩,自言自語似地說:“她這模樣,我怎麽放心讓她回侯府。”

苗安在一旁小心應答,“世子還是應該收斂些。”

龍錦昱嗤笑一聲,“我夠收斂了。”

苗安換了個勸解方向,繼續道:“就當為了世子妃好。”

感覺手中把玩的柔萸突然用力往回抽,他擡眼看過去,“有什麽好惱的,早晚的事。”

沈琪瑄嘴巴發幹,說話聲音也變得有氣無力的,“不要胡說八道。”見鬼的世子妃,她可沒興趣。

龍錦昱輕松地又握住了她的手,譏諷地道:“沒病的時候力氣就小,生病了還想跟我犟?”

沈琪瑄喘了口氣,“欺負病人有什麽好驕傲的。”等她病好,瞧她不噴他一臉唾沫星子才怪。

苗安适時端了杯水過來。

龍錦昱伸手半扶起沈琪瑄,喂她喝水。

這種時候,沈琪瑄不會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乖乖喝完了那杯水。

“這身上燙的,跟個小火爐似的。”龍錦昱眉頭皺起,手往少女身上摸時被毫不遲疑地打開了。

苗安保持一名內侍應有的職業素養,默默低頭後退,讓自己安靜地待在不起眼的角落。

“昨天說你沒醒,今天怕是不能了。”

沈琪瑄連白眼都懶得翻,閉上眼不想說話,但轉念一想,該争取的還是得争取一下,這男人明顯沒什麽底線,靠他的道德良知不足以給她安全感。

“讓我的丫鬟進來伺候,世子多少避避嫌。”

“你那幾個丫頭看起來一點兒也不頂用,明兒我挑幾個好的給你。”

“不必。”她燒得神智越來越迷糊,閉目靠在男人懷中不想再多說話。

侍衛将煎好的藥送進來,苗安接過端到床前,龍錦昱依舊以口渡藥。

沈琪瑄被動地吃完了藥,被人占了不少便宜,但她燒得迷糊,什麽都顧不上了。

藥效發作,她整個人也睡熟了。

一夜喂了三回藥,天亮的時候,沈琪瑄的高熱終于降了下去,整個人睡得安穩了許多。

陪着熬了一宿的龍錦昱伸手掩口打了個呵欠,一邊解袍子,一邊說:“我睡會兒,不許侯府的人進來,如果他們今天要回去,阿瑄就不跟他們一道了,到時候我送人回去。”

“老奴知道。”

這一夜沈琪瑄反覆高燒,汗出了又幹,怕她受風着涼也沒敢給她擦身,連衣服都沒換,但龍錦昱毫不在意,直接掀起被子躺到她身邊,伸手将人摟入懷中,便閉目睡去。

在束縛感中,沈琪瑄悠悠醒了過來,面對眼前放大的俊臉竟有種熟悉感,她不禁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頭疼。

男人抱她抱得緊,就像怕她飛了一樣,可她也得真長了翅膀變成鳥人才行啊,沒必要這樣子抱着她吧。

似是察覺懷中人清醒了,原本閉目沉睡的男人突然睜開了眼。

四目相對,最後還是沈琪瑄先移開了視線。

他發出一聲輕笑,“害羞啊,難得。”

沈琪瑄不想理他。

龍錦昱也不介意,兀自道:“應該餓了吧,我叫人進來服侍你洗漱更衣。”

“嗯。”

青葉被叫進來的時候,就看到自家姑娘被慶王世子半扶抱坐起,兩人都穿着寝衣,就像是一對夫婦剛睡醒的模樣,實在太過親曠。

“過來伺候你家姑娘。”

吩咐完,龍錦昱掀被下床,自有苗安過來服侍他洗漱。

青葉垂下眼皮,快步走到床前,低聲道:“婢子伺候姑娘。”

女子梳妝打扮總是要比男子麻煩幾分,龍錦昱坐在一邊吃茶的時候,沈琪瑄還在梳頭。

“侯府的人沒走?”

“說是要帶世子妃一起回去。”苗安如是回答。

龍錦昱發出一聲輕哼,“那就讓他們等着。”

沈琪瑄梳好頭,坐到桌子邊時,晚了許多時的早飯擺上了桌。

寺中的齋飯精致程度比起自己家中必然是要遜色許多,品項也不多,不過龍錦昱倒也不挑食,反而是沈琪瑄,一如往常地沒胃口。

看她吃飯活似吃藥,吃不了幾口便要放勺子,龍錦昱皺眉開口,“你這是喂鳥呢,才吃幾粒米?”

沈琪瑄抿唇不語。

青葉這時候也勸道:“姑娘,您好歹多吃幾口,這人病着不吃東西怎麽能行。”

頂着男人迫人的目光,沈琪瑄勉強自己喝完了一碗粥,又吃了小半塊饅頭。

龍錦昱感慨,“難怪身上全是骨頭,就你這點食量,想長肉也難。”

稍事休息後,一碗藥又被端了上來。

龍錦昱的眉頭也皺了起來,“你這一天天的把藥當飯吃嗎?難怪吃不下東西。”他轉向奉藥的人,“這又是什麽藥?”

端藥來的青竹回答,“這是姑娘每日要喝的補藥。”

“天天喝?”

青竹細聲道:“是。”

龍錦昱猛地去看沈琪瑄,她只是回了他一個淡漠到甚至冰冷的眼神。

随着“啪”的一聲響,那碗藥被人一手掃到了地上,龍錦昱面罩寒霜,聲音都似淬了冰,“混帳,讓你們這麽天天喂藥,健康的人也得喝死了。”

青竹噤若寒蟬,一下跪倒在地。

“還有你。”龍錦昱轉向局外人一樣的沈琪瑄,“你是沒腦子,還是沒常識,就這麽聽話?”

沈琪瑄平靜地說:“倒了還會再煎,會有人盯着我一滴不剩喝掉的。”說着她嘲諷地勾了下嘴角,“侯府既不差那點子藥錢,更不缺盯人的下人。”

青竹的身子突然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青葉在一邊滿面駭然地道:“可不是喝了藥姑娘的身子才會好嗎?姑娘不是怕苦才總不想喝藥的嗎?每次都要我們盯着才行……”

沈琪瑄無聲地笑了一聲,看,把事情推到她身上,說是為她好就是最完美的借口,血脈親人啊,一般人誰會懷疑他們不安好心。

“姑娘——”青竹擡起頭,滿眼複雜,神色間惶恐愧疚交雜,“您都知道?”

沈琪瑄淡然道:“知不知道有差別嗎?”反正也改變不了什麽。

“姑娘……”青竹聲音都破碎了。

青葉已經在一邊泣不成聲。

沈琪瑄淡漠地笑了笑,“你們倒也不必如此,這十幾年至少我過得也是錦衣玉食的生活,沈家也不算虧待我。”

在場衆人都愕然了,所以這樣生死攸關的事,在她心裏就是這樣算的嗎?

“姑娘……”青葉心疼地喊她。

沈琪瑄拿起茶杯喝了口水,神色自如地說:“我挺好的,不難受。”轉過頭又對龍錦昱心平氣和地說:“你也不必如此氣急敗壞,你若真有心,這種日子我也不會一直過到現在。既然如此,還像以前一樣不就好了,我也沒想改變什麽結局。”

想變的只是你而已——她就差将這句話明目張膽地甩到他臉上。

龍錦昱面沉如水。

最後,他冷冷睇了她一眼,“你很好!”

沈琪瑄微微一笑,不為所動。

在常平侯府喝了這麽多年的藥,她的神經早被磨到麻木了。

看着男人挾着一身冷肅大步走出屋子,她嘴角扯了扯,對着自己的兩個丫鬟說:“收拾東西吧,一會兒就得走了。”

青竹和青葉下意識對視一眼。

沈琪瑄并沒有重複吩咐,只靜坐桌邊,她相信她們的職業素養。

青花從外面走進屋子的時候覺得屋子裏的氣氛怪怪的,她剛才去收拾她們三個丫鬟的行李,是錯過了什麽嗎?

她默默地加入了收拾東西的大軍,什麽也沒敢問。



東西收拾好了沒多久,常平侯世子夫人那邊便來人通知她們,幾個丫鬟叫了粗使婆子先把東西拿出去。

沈琪瑄是最後被青花抱着走出寺院大門的,但就在青花抱着自家姑娘往侯府馬車走的時候,有王府侍衛攔住了她。

在姑娘的眼神示意下,她跟着對方往另一邊走去。

慶王世子乘坐的馬車規格非一般,明顯比他們侯府派給姑娘乘坐的要好。

龍錦昱親手将人抱上了馬車,并拒絕了青花跟着上車服侍,她只能無奈地離開,而被人抱上世子馬車的沈琪瑄并沒有被放下,而是被男人直接抱在懷裏坐了下去,變成了他手中的人型大玩偶。

沈琪瑄随遇而安,倒也沒有反抗。

“這是跟我鬧脾氣呢,怪我以前不理你死活?”他在她耳邊輕聲細語,帶了些不明顯的焦慮和歉意。

他要是早知道自己會栽在她身上,肯定早就将她護在羽翼之下了。

果然有錢難買早知道,這些年到底是他輕慢了,以為虎毒不食子,卻沒想到正是這些血緣親人千方百計地想要她去死。

他只以為就算未婚妻有些病弱,他還是能等到娶她過門的,就算兩人不能兩情相悅,相敬如賓也是可以的,卻沒料到,臨到關頭,他繼母那邊竟是生了給他臨陣換人的想法,沈家就想這麽配合要把他的未婚妻給弄亡故!簡直是喪心病狂!

沈琪瑄否認道:“多心了啊,就這破敗身子,我是真懶得想那麽多。”

“現在開始多想想。”

沈琪瑄忍不住嘆氣,“何必呢?你還像以前一樣對我不聞不問就行了。”就讓她安靜地在侯府病逝得了,折騰什麽。

“我沒有,這些年我一直有送東西給你。”他強行為自己找出點優勢。

“但我大哥并沒講啊。”

提到這個龍錦昱就怒從心起,沈琪玤這家夥是一點兒沒幫他在小丫頭這裏說好話,導致她對他毫無期許,對生命就更沒什麽希冀了。

他幾乎是懇求地說:“阿瑄,別這麽喪氣,努力活着好嗎?”

沈琪瑄嘆氣,“你不都把沈家女兒當你池塘裏的魚了?放過我,還有其他的讓你選。”

“沈三姑娘還是你那個庶姊?”

“世子這不挺明白的嘛。”她諷刺地說。

龍錦昱在她臉邊蹭了蹭,帶了幾絲笑意地說:“吃醋了?”

“想太多。”她真沒吃醋,只是不喜歡跟其他人一起被當成魚。

龍錦昱笑了一聲,耐着性子說:“真不關我的事,這些年我到侯府次數不多,但每次去,除了你,他們倒真不阻止其他人接近我。至于侯府之外,名義上她們都是我妻姊妻妹,我有時碰到了面上總要虛應一二。”

他自問行得端,坐得正,惹來的那些爛桃花實非他所願。

沈琪瑄冷笑,“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妥妥的渣男!

龍錦昱在她嘴角親了親,心情很放松,眼中浮現星星點點的笑,“小醋壇子,真當我誰都能将就的嗎?”

沈琪瑄真心實意地說:“我覺得你挺不挑的。”畢竟就連她這麽個藥罐子,他也忍了這麽多年。

“那不是我中意你嗎?”

怎麽又回到這個問題上了?沈琪瑄覺得心累,有點不想說話,但又不得不為自己再努力一把,“就真不能解除婚約?”

“想什麽呢?”他這種人還能把自己心愛的人往外推?他只會想盡方法把人拴在自己身邊,一步都不讓她離開。

話說到這分上,那還有什麽好說的?

沈琪瑄不搭理某人了,裝死。

龍錦昱垂下眼睑擋住了眸底的神色,默默将她往懷裏又抱了抱。

馬車裏很安靜,身體未愈的沈琪瑄在馬車的颠簸中和男人體溫的包圍中慢慢睡了過去,最後是被男人捏着鼻子叫醒的。

睜開眼看到的是她在侯府的閨房,她一時還有些沒反應過來,這是到家了?

“醒了?”龍錦昱聲音含笑,俯身在她唇上一吻,“起來吃點東西吧。”

沈琪瑄從繡床上擁被坐起,又環顧了一遍屋子,沒錯,只有他們孤男寡女的兩個人。

常平侯府的人到底怎麽想的?

心裏想得很多,但她面上不露分毫。

因為怕驚醒她,龍錦昱沒有讓人替她更衣,所以她是穿着外衣睡的,只是頭上的首飾被人摘了。

她跋鞋下地,龍錦昱伸手扶她,知道反對沒用,她索性保持沉默。

外間丫鬟們正在将飯食擺上桌,擺好後便低頭退下了。

看天色這頓飯應該算是午飯,時間可能就過午不久。

用餐的時候是安靜的,病人的飯食清淡,有幾樣是專為她量身制作的,其他幾樣色香味俱全的菜明顯是為龍錦昱準備的。

這是赤裸裸的搞差別待遇啊!也不知道是不是化憤怒為食欲,這一次沈琪瑄竟吃了不少——也可能是身體好些了,早飯又少喝了一碗藥,她胃口開了。

飯後漱口,順便又洗漱更衣,發髻拆散了,衣服也換成了更為舒服寬松的家居服,然後,她以為這下總該滾蛋的人竟然還沒走。

非但沒走,他竟還堂而皇之地走進了內室。

見未婚妻一身寬松家居服,長發披散在身前身後,一臉無語地朝他望過來,龍錦昱揚眉輕笑,走到她跟前,桃花眼中漾着柔情密意,“你不是回來等死的嗎?”

沈琪瑄總覺得他接下來要說的不是什麽好話,腳下不禁後退了一步。

龍錦昱笑意溫潤,朝她俯身過去,“死都不怕了,現在是在怕什麽?”

不想要他世子妃的名頭?他偏要把這名分給她坐實了。

想甩開他,門兒都沒有。

就算是死,也得帶着他的烙印!

“你冷靜一點。”她感覺到了危險,嗓子都有些發緊。

“冷靜?”

“對,冷靜。”她點頭。

“怎麽冷靜?”

“為什麽不能冷靜?”她不明白。

“你不是不想嫁我?”

沈琪瑄嘆氣,“我只是不想死,他們顯然不想讓我活着嫁給你啊。”當然,就算不嫁,她也是在等死,只是能夠死得晚一點。

龍錦昱将她攬入懷中,在她耳邊呢喃,“別怕,不會讓你死的。”

她并不相信他,縣官不如現管,她活在沈家人的眼皮子底下,堪稱被全方位監控,他縱然有心,怕也力有不逮。

“做我的女人,這樣沈家人就知道怎麽做了。”他輕輕含住她的耳垂。

沈琪瑄身子一抖,想退避躲閃,卻被他牢牢鉗制在懷中動彈不得。這禽獸,別以為她不知道他就單純想給她蓋個章,落袋平安。

心裏雖然嘀咕,可随着他漸漸火熱的舉動,她只能發出無助的低喃,“別……”

“嗯?乖……”幾番深吻後一把将她抱起,大步朝繡床走去。

已然被他吻得暈頭轉向的沈琪瑄滿目春水落到柔軟的床褥之間,衣襟淩亂,媚态橫生。

龍錦昱的喉結滾動,然後迫不及待地朝她壓了上去。

幾番掙紮,龍錦昱鉗住了沈琪瑄的雙手,将她牢牢困在自己身下,帶了些壞心眼地說:“就你這點兒力氣……”除了讓他更加欲火難耐外,什麽用處都沒有。

他一邊扯落她的腰帶,輕笑着說:“阿瑄,我現在特別主動想欺負你,然後對你負責呢,你感覺到了嗎?”

沈琪瑄整個人一下便紅透了,這……流氓啊!

他又低頭細細密密地吻她,一邊吻一邊與她耳語,不時調笑,她的身子漸漸軟下來……

紗帳搖落,身影相疊,世間癡兒女,終入癡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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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5-17 00:07:1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要定這個未婚妻

春雨貴如油,一層春雨一層綠。

雨淅淅瀝瀝地下了一夜,清晨打開窗戶朝外一看,院中的花草越發青翠,滿目生機。

随着天色大亮,沉睡一晚的宅院漸漸開始熱鬧起來,院中走動的人影也多了起來。

常平侯府某處僻靜的院落,正房內也終于有了動靜,一串輕咳随着丫鬟輕挽床帷的動作響起。

略顯厚重的帷帳挂起,雕花繡床上一臉病弱之氣的纖瘦少女擁被半坐,手拿羅帕輕掩唇,單薄的身軀因咳嗽而輕顫,看上去越發弱不禁風。

另一名丫鬟捧了溫水給沈琪瑄漱口潤喉,平息了喉間的不适,她在丫鬟的服侍下掀被趿鞋下床去洗漱更衣,落坐在梳妝臺前。

“姑娘,頭梳好了。”

随着丫鬟青竹的一聲低語,沈琪瑄将目光落到菱花鏡上。

鏡中少女一襲水紅對襟上襦,紅豔的顏色襯得她的臉色都好看了一些,只是寒冬雖已退去,天氣回暖,她的衣着并未輕薄多少,屋中仍點着炭火以驅寒取暖。

梳妝臺上除了精美的首飾匣子,幾乎看不到胭脂水粉,只有一盒偶爾會用到的口脂,也不過是必要時為了點綴她的唇色,讓她看起來氣色好一些。

沈琪瑄點了下頭,從繡墩上起身。

外間桌上已經擺好了早膳,碗碟精致,食物看起來可口誘人,可是沈琪瑄只用了半碗紫米粥,吃了一個小籠包便放下了筷子。

“姑娘,您多少再吃一點吧。”青竹見狀忍不住開口勸。

沈琪瑄眉頭微蹙,抿了抿唇,重新又拿起瓷勺吃了幾口粥。

只是這樣,也已經讓服侍的丫鬟面露喜色。

但凡姑娘肯多吃一口,對她們來說都是值得高興的事。

她們自幼就服侍姑娘,看着她一路磕磕絆絆地長大,眼瞅着府裏就要為姑娘舉行及笄之禮,大家心裏都充滿了希冀。

及笄而嫁,她們應該能看到姑娘身披嫁衣的那一天。

水紅衣袖襯得腕間的翡翠玉镯越發清透明潤,也顯得沈琪瑄的手指更加的纖細,指甲蓋都透着蒼白。

輕輕在心裏嘆了口氣,沈琪瑄移身靠坐在軟榻上閉目養神。

昨日剛下過雨,空氣潮濕。

這樣的天氣并不适合她出門活動,便只能悶在屋中。

家中的孩子不獨她一個,只有她自幼身體病弱,一直養得艱難,為此,祖母也免了她的晨昏定省。

因為長年體弱,別說結交朋友了,她連手足尋常都見不到幾面,求學也是府裏單獨請了先生教她,沒讓她到族學裏去跟大家一起,除了大哥偶爾會送些東西過來,其他人可說都是避着她的。

沈琪瑄知道自己其實是被府裏的人有意識地孤立了,她就像是常平侯府裏的一個隐形人,似有若無地存在着。

不過時間久了,她倒也習慣了,越發不喜見人。

就這樣安安靜靜地活在侯府一隅,然後在某一天安安靜靜地離去,也沒什麽不好……

太陽升起老高的時候,青竹撐開窗棂透氣,沈琪瑄練了一張字,便披了件鬥篷走到了屋檐下,青葉給她搬來了一把椅子,她便坐了。

青竹、青葉、青花是她身邊服侍的三個丫鬟,青竹算是貼身大丫鬟,青葉、青花次一等,負責她的日常生活起居。

三個丫鬟,青竹嬌柔貌美,青葉、青花相貌上相對普通一些,長處在于健壯有力,一個人就可以抱起或背起突然暈倒或無力行動的她,有時兩人也會用小辇擡着她。

呃,算是她出行必不可少的存在。

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沈琪瑄覺得心情都好了幾分。

她的院子總是很安靜,丫鬟婆子都在有意無意中會放輕手上的動作,以期不打擾到她。

在她曬得有些昏昏欲睡之際,聽到了丫鬟青葉的低聲輕喚,“姑娘,若是困了便回房吧。”

沈琪瑄輕“嗯”了一聲,連眼睛都沒睜,由着丫鬟将她抱回了屋。

身子落到柔軟的床褥上,因夜咳難眠的沈琪瑄沒多時便睡了過去。

替姑娘将被子掩好,幾個丫鬟互相使個眼色,便退到了外面去守着。

青竹剛剛走出屋子還沒在檐下站定,便看到有人走進了院子。

“書琴姊姊怎麽來了,可是世子夫人有什麽吩咐嗎?”

來人正是世子夫人身邊的大丫鬟書琴,她聞言笑了笑,目光朝屋裏看了一眼。

青竹壓着聲音繼續回道:“姑娘剛睡下了。”

“哦,事情說給你聽也是一樣的。”

“什麽事啊?”

“世子夫人後日要去保國寺進香,府裏的其他姑娘們都一起,讓我來問問二姑娘到時候要不要一起去。”

“那等姑娘醒了我問一問。”

“行。”書琴笑了笑,“二姑娘最近精神不錯,想來應該會想去的。”

青竹也不由笑了,“嗯,我想着姑娘大抵也會想出去走一走的。等得了準信兒,我去回姊姊。”

“那行,我就先走了。”

青竹将人送出了院子,在門口目送對方離開,又在門口站了站,這才轉身回去了。

而這個時候,原本睡着的沈琪瑄整個人的狀态其實并不好。

小半個時辰後,她滿頭大汗地從床上直愣愣坐起。

她裏面一有動靜,外面守着的兩個丫鬟便疾步走了進來。

随着床帷挂起,她們看到了自家姑娘的狀況,不由異口同聲地問:“姑娘,您哪兒不舒服?”

青葉拿帕子去替她擦臉上的汗,她一頭一臉的汗,連衣服都濕了,青花去拿了一套幹淨的裏衣過來,準備等姑娘落汗就服侍她換衣。

沈琪瑄手撫着胸口急促地喘息了一會兒,這才慢慢平穩了呼吸,變得平靜下來。

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這麽多年了,她整日病歪歪的,都快要忘掉自己是熬夜看小說猝死然後胎穿來到這個世界。

剛剛的夢境她不但夢到了曾經,更夢到了飄着紙錢的孤墳,湊近了看墓碑上清楚地刻着愛女沈琪瑄之墓。

她死了!

她親眼看着自己屍體入棺,看着一鏟鏟的土填埋墓坑,耳邊的哀樂一直嗚啦嗚啦地響着,然後漫天飛的都是紙錢。

倒是滿盛大的樣子……

伸手抹了一把額上的冷汗,沈琪瑄長長地籲了口氣,這是不是預示着她這一世的生命快要走到盡頭了?

曾經她以為自己身體不好是天生的,可後來發現并不是。

五歲之前她也曾對這個世界懷抱希望,對新的人生有所展望,但九歲時她就對沈家徹底死心了。

母親對她的不喜、不親近,不是重男輕女,而是故意疏離,甚至帶着逃避;而她在祖父眼中是個注定成為棄子,無用的人,從未關切,自然不知母親主導她病弱的事實……

當初知道自己生病真相時,她真的是不敢置信,外加怒火攻心。

都說虎毒尚且不食子,顯然她這一世的母親比老虎可毒得太多了。

至于她的父親總體來說就是一個偶爾戀愛腦,耳根軟的男人,總之在對她的事情上跟母親保持了完美的統一态度,就好像她不是他們親生的一樣。

她嘗試過逃離沈家的,可惜當年太過年幼無能,後來身體日益病弱,她也沒了那個決心和勇氣,徹底擺爛,反正大不了一死罷了,還能怎樣?

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着”,但其實說真的,她這些年活得有點兒累,有時候還真覺得死或許也是種解脫,就是剛剛夢裏的情境太過凄涼,讓她有種看鬼片的既視感,多少有些吓到她了。

在兩個丫鬟服侍下,她換過衣服,重新洗漱梳妝,然後坐在靠在軟榻的引枕上發呆。

青竹端着一盅參雞湯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自家姑娘這副模樣。

“姑娘,喝點參雞湯吧。”

沈琪瑄似乎終于從紛亂的思緒中被人喚了回來,麻木地看了一眼被大丫鬟遞給自己的那碗湯。

她到底還是将湯接到了手中,心不在焉地攪了攪,舀了一瓷勺進嘴。

呃,有點兒食不知味。

對于姑娘這種狀态,青竹已經有些習慣了,不受影響地開口禀報,“先前姑娘小睡的那會兒,世子夫人身邊的書琴姊姊來過了,說是世子夫人後天要去保國寺進香,問姑娘要不要同行。”

喝湯的動作頓住,沈琪瑄将口中的湯咽下去,頭微側,撲扇了兩下長長睫毛,淡聲說:“窩了一冬天了,出去走走也好。”

“那婢子就去給世子夫人回話了。”

“嗯。”

沈琪瑄一邊喝湯,一邊想着,去寺裏燒燒香拜拜佛,也能順便散散心。



萬裏無雲,氣溫宜人,是個出行的好天氣。

常平侯府的女眷們前往保國寺上香禮佛,車馬侍從隊伍拉拉雜雜的一大群,由京城北門而出,坐在颠簸的馬車裏,沈琪瑄精神并不是很好,但難得能出門,她還是堅持成行了。

“咳……”

“姑娘。”一旁的青竹遞過一盞溫水。

盞小水淺,沈琪瑄兩口也就飲盡了,順過了喉間的不适。

她低頭百無聊賴地把玩着腕上那串豔紅的珊瑚手串,神色恹恹的。

“姑娘要不要含點蜂蜜?”青竹建議。

“不了。”沈琪瑄搖頭。

青竹便不再勸說。

沈琪瑄将身體靠在了車廂一側,把玩着珊瑚手串聽着馬車輪碾過土石路面的聲響。

保國寺離城大約幾十裏地,他們乘坐馬車也需要小半天的時間,一日之間往返時間過于緊張,所以大戶人家到寺裏禮佛,總要小住。

仔細一想,沈琪瑄赫然發現這竟然是自己第一次在府外過夜——這可太難得了。

這些年她被養在侯府一隅,等閑難見生人一面,更別提出府訪客,至于像這次這般在外小住更是從未有過。

莫名便有些悲傷起來,好懷念穿越之前的人生,假如上蒼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一定正常作息,絕不熬夜看小說!

當常平侯府的馬車終于在保國寺前,寺裏的知客僧已早早迎在了外面。

沈琪瑄扶着丫鬟的手臂從馬車上走下來,環視一周,對自己看到的周圍景色環境還挺滿意。

府裏自有人負責與寺中僧人打點,她什麽都不必管,只需要盡情呼吸這難得的自由空氣就好。

一行人先到大雄寶殿上了香,這才到寺中準備的禪院落腳休憩。

回到禪院廂房沈琪瑄便歇下了,這一路車馬颠簸,她如今的身子骨真受不了。

為了保證房中安靜,丫鬟們都待在屋外,生怕自家姑娘休息不好。

這處是單獨僻靜的小院,是常平侯世子夫人考慮到自家小姑子的身體狀況專門為她挑的。

前來寺中禮佛并不是單純的禮佛,有時也會有臨時的應酬往來,而沈琪瑄一向是被隔絕在這些事情之外的。

這次跟着一起來禮佛的當然不只沈琪瑄一個人,出乎某方面的考慮,常平侯世子夫人還帶了府裏另外幾名小姑子,嫡庶都有。

其中便有與沈琪瑄一母同胞的常平侯嫡次女,但她們姊妹向來感情淡薄,彼此也不會想着聯系感情什麽的。

一覺睡醒,已經是午後,跟來的随行人員已經全部用過飯。

洗漱更衣後,沈琪瑄簡單吃了點寺裏的齋飯,然後又喝了一碗苦澀的藥汁——從小到大,她吃過的藥比她吃的飯都多,胃口怎麽可能好得起來,經常覺得嘴裏都是苦味。

休息了一會後,沈琪瑄便決定出去走動走動。

如果之前的那個夢是預示的話,那她來到這個世界的活動範圍也太過狹窄,需要人為擴展一下,就當是對自己的臨終關懷了!

青竹體貼地給姑娘系了一件青色鬥篷,領着青葉青花一起陪着姑娘出門。

來保國寺禮佛的香客不少,但沈琪瑄主仆幾人卻挑了些僻靜之處走動。

這人吧,習慣了冷清便有些不愛熱鬧了。

寺院裏總透着股禪韻,粗壯挺拔的樹木高聳入雲,沈琪瑄仰頭去看,覺得遮天蔽日,陽光都暗了幾分。

一聲輕笑在旁邊突兀地響起,她循聲望去,竟是長身玉立,龍章鳳姿的一位錦衣男子,手裏似乎握着一件器物,眉眼溫潤,整個人透着股矜貴慵懶味道。

哦,長了一雙桃花眼,不是多情也風流,難怪看起來溫潤,大抵也帶了股撲面而來的中央空調的味道。

在她打量對方的同時,她也落進了對方的眼中。

她生了一副好相貌,雖然面帶病容唇色淺淡,但依舊是個秀眉水眸的美人胚子。

頭上梳了雙丫髻,綴了簡單的流蘇發帶,耳上無飾,脖頸纖長,身材高挑,青色的鬥篷下透出杏黃衫子,桃紅襦裙,露在鬥篷外的左手手腕上一串火紅的珊瑚手串,襯得她的手越加白皙纖細柔美。

少女袅袅婷婷地站在那裏,無端生出一縷風拂過人心田,蕩起漣漪陣陣。

“姑娘喜歡這株樹?”

沈琪瑄一聽,覺得聲音醇厚磁性,就是穿越前大家常說的那種低音炮,聽久了耳朵能懷孕的那種。

這男人長得好,氣質好,聲音也好,看衣着打扮還有錢,想來大部分的人都不會拒絕與他交談,也難怪他這麽自然地搭讪。

沈琪瑄抿唇一笑,朝他搖了搖頭,并沒有搭腔的意思。

她還沒來得及從樹邊轉身離開,男人已經慢慢朝她走近,像她之前一樣仰頭看樹。

沈琪瑄目光無意間瞥過男人腰畔的玉佩,轉身欲走的動作停了下來,那是一方極為眼熟的龍佩。

誰想得到她這病弱人自襁褓中就定下親事,未婚夫是慶王世子,一個比她大十歲的男人,而眼前這個男人的年齡好像差不多的樣子,加上腰間的龍佩——所以他是傳說中的未婚夫?

跟這樣式差不多的玉佩,她也有一塊,不過上面雕的是鳳,算是文定信物。

眼睑微垂,沈琪瑄準備靜靜看對方表演。

他這是閑得無聊撩撥逗弄小姑娘,還是心知肚明故意來戲弄她這個未婚妻?

原本她還有些想不通大嫂為什麽會邀約自己一起出府,這個男人的出現卻告訴了她答案。

呵,如果她先前夢境中看到的墓碑上的“愛女沈琪瑄之墓”是預示的話,那他們注定是對有緣無分的未婚夫妻。

纖柔白皙的手指輕輕摩挲着腕間的珊瑚珠子,帶出幾絲纏綿的味道。

男人的聲音突然響起,“這珠子還喜歡嗎?”

手指頓住,她擡頭看過去,抿了抿唇,在龍錦昱含着淺笑詢問的目光中終于輕輕地點了下頭。

這是月前大哥送給她的,看他一副問得自然的樣子,難道大哥所謂送給她的東西都是眼前這個男人送的。

這就有意思了,她大哥竟然從來不曾說明,這是要她不對未婚夫生情,或是要她這妹妹對侯府還有人對她用心而感激?

龍錦昱發出一聲輕笑,透着愉悅,盤着手中的玉石,閑話家常似地說:“猜出來了?”

沈琪瑄只是笑了笑,其實真不是那麽難猜,畢竟就算身為侯府世子,大哥的月例花銷也是有定數的,而他以往送來的東西有些委實是過于貴重了。

最主要的是,他們兄妹的感情沒有達到這種情分上,大哥沒理由在她身上花費這麽大的金錢,每次還都跟解任務一樣差人送去小院,人不見,話沒有,哪都是Bug。

只不過,她向來并不在意這些事情也無意深究罷了。

“看起來,你比沈家一些人有智慧。”龍錦昱一臉欣慰地說。

沈琪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你大哥有說是誰給你的嗎?”

她搖頭。

龍錦昱又笑,笑得饒有興味,深有感慨地說:“你們常平侯府啊——”各懷心思,各行其事,家族危勢早現,卻猶不自知。

沈琪瑄低頭伸手攏了下鬥篷。

“冷嗎?”沒等她回答,他将手中的東西遞了過去。

沈琪瑄看着那塊原本被他拿在手中把玩的淡黃色玉石,有些不解。

“暖玉,可以拿來暖手。”說完,見她仍是遲疑不伸手,龍錦昱笑着調侃,“也不差這一塊玉了。”

沈琪瑄想想也是,這些年經由她大哥之手到她手裏的東西确實也不少了,頭微歪,笑了笑,便伸手把那塊帶着青色流蘇穗子的暖玉拿到了自己手中。

玉入手溫潤暖和,猶帶着龍錦昱的體溫。

看她專心把玩暖玉的樣子,龍錦昱往她身邊又走近了兩步,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一下子便變得很近。

他的聲音醇厚性感,彷佛撩撥着別人的心弦,“聽說沈家馬上要為你辦及笄禮了,是嗎?”

她終于開口輕應了一聲,“嗯。”

“你覺得自己能活過及笄禮嗎?”這句話他壓得很低,又确保她可以聽到。

沈琪瑄心瞬間咯噔一聲,霍然擡頭驚疑不定地看向對方。

沈家意圖讓她循序漸進病故的事,他知道?

龍錦昱朝她點點頭,“有什麽想說的嗎?”

沈琪瑄扭頭看了眼跟着身後不遠的三名丫鬟,對一副想沖上前的青花輕搖頭開口道:“你們走遠些。”

三個丫鬟沉默地退遠了些,保證姑娘在她們的視線範圍之內,但又不會聽到他們談話。

此時,沈琪瑄才轉向龍錦昱,“世子想告訴我些什麽?”

“不是你心裏有疑問嗎?”龍錦昱反問。

“我心裏疑問多了,可不是每個疑問都必須得到答案的。”她不動聲色。

“生死大事也一樣?”

沈琪瑄一副生死看淡的無動于衷,“有時候活着挺難的。”

如果一個人整天吃藥如吃飯,活得茍延殘喘的,相信也不會有太多生存意志的。

龍錦昱點頭,“看出來了。”這是真看淡生死了,估計是這十幾年的生命确實沒給她帶來什麽人生期待。

沈琪瑄沉默地看着他。

龍錦昱笑了起來,伸手撩起她丫髻上的發帶,“既然都看淡生死了,我也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這男人性格有點兒惡劣啊,她真的挺想翻個白眼送給對方的。

龍錦昱的手摸了摸少女的發髻,嘴角勾起,發質柔軟光滑,低頭輕笑了一聲,又道:“頂了我十五年未婚妻的名分,突然就這麽香消玉殒了也确實挺令人扼腕的。”

沈琪瑄微微側頭躲開龍錦昱的手,“所以這便是你讓我大嫂帶我來禮佛的原因嗎?”

龍錦昱贊許地點頭,“挺聰明的。”他等了這麽久的未婚妻,總不能事情到最後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總要見上一見,看看有沒有挽救的必要。

人見到了,他也挺滿意,但就是小姑娘大約是被病痛折磨得狠了,沒什麽求生欲。

她不想對龍錦昱的這個誇獎表示什麽,兀自道:“即便如此,我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兒家又能做什麽?”

她的吃穿住用全部都在別人的眼皮子底下,又病了這麽多年,突然病故在世人眼中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根本不會有什麽波瀾。

只是,沈家為什麽要犧牲她這個嫡女?

任何一個大家族的嫡女都是一個很重要的資源,怎麽想都不應該是平白無故犧牲的。

如果問題不在沈家人身上,那麽就只能是外部原因,那最大的可能便只能來自于她身上的那一紙婚約了。

是她以前一葉障目了。

沈琪瑄目光落到龍錦昱身上,若有所思。

耳垂上突如其來的觸摸讓少女猛地一驚,下意識便要退開,龍錦昱伸手按住了她的肩,“想活嗎?”

沈琪瑄朝他笑了笑,意興闌珊地道:“不是很想。”

這談話就有些難以接續了,龍錦昱無奈地嘆了口氣,俯身低頭湊到她眼前,距離近到彼此的呼吸都能感覺到,“我等了十五年的未婚妻,并不想竹籃打水一場空。”

沈琪瑄毫無波瀾地說:“那是你的事。”不想到頭一場空,也沒見你這些年有做什麽,說到底就是活該。

“有點兒無情。”

“世子今天來見我,想必并不只這一個打算吧。”沈琪瑄的語氣心平氣和到有些了無生趣。

龍錦昱聞言一笑,又伸手捏了捏她小巧的耳垂,“聽說過慧極必傷嗎?”真是個冰雪聰明的丫頭,他突然有些後悔沒能早些來見她,好像錯過了很多。

沈琪瑄微微一笑,不露聲色地反諷回去,“世子大我十歲吧。”您看起來也不是笨蛋啊。

龍錦昱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意味不明地揚眉一笑,“牙尖嘴利。”

這次沈琪瑄可沒慣着他,直接伸手拍開了他的鹹豬手,眉頭微蹙,“世子請自重。”

龍錦昱卻忽然皺了下眉頭,鼻翼動了動,“這是被藥灌出藥香味了?”這得是吃了多少藥啊。

沈琪瑄面無表情地伸手推他,用行動無聲地表示大家可以拉開距離。

龍錦昱不但沒被她推離,反而越發靠近了一些,帶了幾分調笑地說:“就憑你這點兒力氣,推我?”

沈琪瑄确定龍錦昱在嘲笑她,好吧,她這副身子骨确實是弱不禁風,推人沒因為反作用力跌倒估計都算是僥幸了。

既然如此,她倒也不準備白費力氣了,迳自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只要解除婚約我應該就不用死了。”

家人想讓她死,不就是不想她嫁給眼前之人。如果她不用嫁給他,自然也就不必人為讓她去死了。

龍錦昱興味地揚眉,“這是想跟我談判?”她這腦瓜子果然是極聰明的,這麽快就抓到了重點。

沈琪瑄面不改色,“世子有興趣嗎?”

龍錦昱笑了笑,手指又捏住了她的下巴,湊到近乎要吻到她的距離,“可惜你已經勾起我的興趣了。”解除婚約是不可能解除的了,他甚至都想早一點兒娶人進門了。

沈琪瑄微微後撤,勉強隔開了一下兩人過于暧昧的距離,“一個女人對世子來說有什麽重要的。”就不能放她一條生路?

龍錦昱站直身體,一臉的雲淡風輕,“說的倒也是。”

如果他沒看上她的話,确實沒什麽重要的,他也确實可以放她一馬,但誰讓她這麽特別,特別到他一眼就相中了呢。

沈琪瑄耐心地等他的答案。

龍錦昱卻将目光投向了站在遠處的三個丫鬟,“她們信得過?”

沈琪瑄笑了笑,一本正經地道:“不知道。”

“不知道?”

“是呀。”她一臉的無所謂。

龍錦昱忽然就懂了,因為活得沒意思,對什麽都無所謂,不在乎,所以她可以不知道。

然後,他忍不住低頭笑出了聲,真是一個有趣的小姑娘,真是給了他很大的驚喜。

沈琪瑄眼睜睜看着男人就這樣笑着轉身走開,慢慢走遠。

啊,就這樣?

好半天,她才回過神來,無聲地笑了兩聲,有種自己被耍了的感覺。

“姑娘,您沒事吧?”丫鬟們圍過來,青竹代表出聲詢問。

沈琪瑄搖了搖頭,沖她們安撫地笑了笑,“沒事。”

“那是什麽人啊?”青竹滿面狐疑。

沈琪瑄轉着腕間的珊瑚珠子,微笑道:“慶王世子。”

三個丫鬟三臉懵,最後還是青竹發出了聲,“那不是姑娘的未婚夫嗎?”

“是呀。”

丫鬟們心下暗自都松了口氣,至少不是什麽不相幹的外男靠近姑娘。

沈琪瑄心中嘆了口氣,可能她的人生真的快要走到終點了。

算了,反正如今這麽活着也沒什麽勁兒。



沈琪瑄後來想明白了,她跟未婚夫之所以沒談攏是因為彼此的訴求不同。

對方顯然有讓她加入團隊協同作戰之意,而她則更想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自由地玩樂。

于是,分歧就産生了。

結果,他協同作戰不了,她也玩不成。

大抵可以用不歡而散來形容他們的情形,但仔細想想又覺得罷了。

她原本便已處在了一個最差的處境,再壞也壞不到哪裏去了。

正所謂,人生除死無大事,而生死在她這裏早已是可以預期的,所以這些年她一直得過且過,日子過得糊塗,真讓她打起精神變成宅鬥高手,委實有些強人所難。

總之她對于生存已經失去動力,人總有一死,而且又有那個帶有預示意味的夢出現……就這樣吧。

成功疏導了自己的心情後,沈琪瑄又一次躺平,任憑現實摧殘。

她其實不是什麽太過聰明的人,在生存環境險惡的情形下,也生不出挑戰或者開創新局的野心,認為自己戰力不足。

早前,她便隐隐有不好的直覺預感,未婚夫的出現只不過是肯定了她之前的猜測罷了——她是個注定要被犧牲的炮灰。

炮灰就要有炮灰的自覺,至少死後也算是風光大葬,排場還是有的,沒準兒死了之後她又穿回原本的世界了呢?

那真是超美好的一件事!

因為這個可能的猜測,她現在對于死亡甚至都有些迫不及待起來。

為防在她死後發生盜墓事件,死前一定要囑咐家人不要陪葬貴重物品,呃,只有這件事才真正值得她這個将死之人上心。

坐在涼亭中的少女面容恬靜,似在欣賞遠山之美,不會有人想到她正在琢磨身後事,記下若幹建議。

不遠處的空曠之地上,包括常平侯府未出閣姑娘在內的一些千金小姐正聚在一處談笑,唯有她這邊獨美。

眼瞅着別人自成一個小團體,将她隔絕在熱鬧之外,沈琪瑄習以為常,淡然處之,伸手攏攏身上的鬥篷,她一邊把玩着手中的暖玉,一邊欣賞姑娘們的游春圖。

自得其樂這種事,如今她已然爐火純青、登峰造極。

看着遠處走近的幾個身影,沈琪瑄目光閃了閃,哦,古代版變相的聯誼相親嗎?

她秒變吃瓜群衆,可卻不知,別人也在關注她。

沈琪瑄身為常平侯嫡長女,慶王世子的未婚妻,甚少在人前露臉,但過來相看的也都得到暗示,涼亭裏的那位名花有主。

盡管如此,出衆的容貌,出塵的氣質,依舊惹來了旁人不着痕跡的打量。

無欲則剛,因為看透人生、無所求,人自然便超凡脫俗,沈琪瑄因此別有一番韻味吸人眼球。

她今天偷偷倒了一碗藥,因此嘴裏不似往日一般苦,口中含了一枚蜜餞甜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龍錦昱堂而皇之走進涼亭時,少女臉上的表情有瞬間的訝異,但飛快地便恢複了正常。

“心情很好?”龍錦昱問。

雖然對方一臉溫和淺笑,沈琪瑄卻分明感受到脊背發寒,這是笑裏藏刀式溫情。

但她依舊十分正直地回了句,“之前是的。”見到他之後明顯變差了。

大哥,咱們之前明明已經談崩了不是嗎?您這還來露什麽臉,博曝光度嗎?又沒有收視率要求,啧。

“那是看到我不開心了?”他明知故問。

沈琪瑄無辜地眨了眨眼。

龍錦昱指指被她把玩的暖玉,“過河拆橋速度是不是太過翻臉無情?”

沈琪瑄一副不懂就問的求知口吻,“橋都斷了,還怕翻臉嗎?”

說得好有道理,他竟無言以對。

龍錦昱感受到了來自未婚妻的叛逆挑釁,小姑娘年紀小,脾氣可一點兒不小,竟是個刺頭兒!好,很好!

“你這是有恃無恐?”龍錦昱微笑低問,真覺得他拿她沒辦法了?誰讓她從出生就跟他綁在一起,而且還得綁一輩子,他不同意拆橋,這可不算欺負人吧。

“世子言重了。”她四兩撥千斤。

龍錦昱朝自己身後提着一只食盒的侍從看了一眼,沈琪瑄也跟着看了過去。

“本來是拿給你嘗嘗的。”他不無遺憾地表示。

她毫不遺憾地表示,“我胃口向來不好,沒什麽能入口的東西。”不勞您白費心機。

“難怪身子骨這麽弱,都禁不住一陣風。”

“哦,也還好,反正我素日也是不出門的。”風又吹不到我。

有少女娉婷而來,分花拂柳,身姿婀娜多姿,在亭外飄飄下拜,聲若黃莺出谷悅耳動聽,“見過慶王世子。”

沈琪瑄平靜地看着來找存在感的庶姊,常平侯夫人私下針對她的事果然是秘辛,庶姊這是想撈個側室什麽的當嗎?

龍錦昱此時已恢複成矜貴疏淡的表情,說了聲,“不必多禮。”

“妹妹今日身體可好些了嗎?”

倒也不必表現得如此姊妹情深,畢竟咱們連面兒都沒見過幾次,委實生疏。

沈琪瑄淡淡道:“左不過是拖日子罷了,倒讓姊姊挂念了。”

她這話讓沉玉菲一時無法搭腔。

龍錦昱聞言卻是眉頭皺起,面露擔憂地看過去,“可是又哪裏不舒服了?我從府中帶了府醫來,不如叫他來給你診治一二?”

“不必了,沉痾固疾不必費心。”她拒絕得十分幹脆。

這家夥,沒事出行帶什麽府醫?這擺明是別有意圖。

是突然覺得讓她這個未婚妻因病夭折不符合他的切身利益,所以想着搭把手救上一救?

啊呸!想救人,這十幾年幹什麽去了?

現在才來太遲了,他想救她就會讓他救了嗎?

龍錦昱一臉不贊同地看她,“怎麽能如此罔顧身體,也是常平侯府中人慣的你。”

沈琪瑄真想給他“呵呵”兩字,這是演戲上瘾了嗎?是在樹立深情人設嗎?

她并不想陪他演。

沈琪瑄當即手撫心口,秀眉輕蹙,一臉虛弱地開口,“我身體不适,先走一步。”

幾步開外的丫鬟還沒來得及上前,龍錦昱就已經搶先一步将未婚妻一把撈抱而起,大步朝亭外走去。

三個丫鬟趕緊跟上。

猝不及防地被男人抱進懷中,沈琪瑄瞬間就被吓得身子僵硬,心念急轉,四目相對間,空氣都有些凝滞。

“難受嗎?”

看着對方眼中那毫不掩飾的奚落之意,沈琪瑄就知道他這是故意的,她不想說話,想靜一靜。



沈琪瑄一路被人公主抱,徑直抱入了某世子在寺中暫時落腳的禪院,并将一衆侍從都隔絕在了房外。

沈琪瑄被男人毫不避諱地放到了自己的床上,內心掙紮了一會兒,她還是忍不住出了聲,“不是要看大夫,人呢?”

龍錦昱撩袍在她身側坐下,一臉的光風霁月,“你又不是真病了。”

沈琪瑄無言以對,撇開臉,掩飾內心咬牙切齒的不滿,龍錦昱卻突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臉轉向自己。

沈琪瑄內心緊張,孤男寡女獨處,空氣中都充滿了危險因子,她不敢掉以輕心。

“之前不是很能說?”龍錦昱挑眉問。

她陪笑,不敢随便回嘴,無論挑釁還吵架,都是講究方法以及挑時間地點的嘛,現在就明顯不太适合,她又不是腦子進水了。

少女一臉乖巧無辜,看起來毫無攻擊力。身上隐隐透着藥香,臉上不曾塗脂抹粉,一派天然,十分撩動人心。

想到面前這個讓他心動的姑娘是他自幼訂親的未婚妻,龍錦昱突然就覺得自己實在沒必要克制某些沖動,她本來早晚就都是他的!

尤其這丫頭之前還仗着在人前有恃無恐,幾次三番地擠對他,總要給她一點教訓才是。

沈琪瑄猛地睜大眼,因為唇上傳來男人溫熱的唇瓣觸感。

靠,這是什麽情況?

她想躲想退卻直接被人攬進懷中,箍得更緊。

龍錦昱一手攬着她的腰,一手托在她腦後不給她躲閃的機會,強硬地撬開她的牙關攫取她的甜美。

男人的唇是熱的,吻是令人窒息的,他的身體也是熱的,體溫有些燙人。

沈琪瑄的心都顫了,不敢亂動,生怕男人獸性大發當場辦了她。

孤男寡女,身下就是床,事情發展過于迅速,極易翻車!

許久之後,龍錦昱平息了自己的欲火,看着懷中被自己吻到眼泛春水,面若桃花的少女,喉間發出一陣輕笑,“現在果然乖多了。”

沈琪瑄原本淡色的唇被吻得紅豔欲滴,整個人都變得秀色可餐而不自知。

“世子如此行徑,實在太過輕浮。”她咬牙斥責。

男人冷嗤一聲,“占用了我十五年未婚妻的名分,我連一點兒利息都讨不得了嗎?”

“當年我不過是襁褓中的嬰兒,此事與我何幹?”她也很無辜的好不好。

“你占用了名分。”

“世子可以解除婚約啊。”

“幼稚。”這裏面牽涉到了方方面面的事情多了。

沈琪瑄不由反唇相譏,“即使不能解除婚約,也并不會妨礙世子您納妾收通房,何必做此情狀,委實可笑。”

龍錦昱朝她一笑,她頓時頭皮發麻。

果然下一刻,他便悠悠哉哉地道:“确實妨礙到了,我從來清心寡欲到彷佛出家修行。”

“那世子顯然是高估自己的節操了。”心裏的不滿沈琪瑄還是要表達出來的。

龍錦昱不以為意地一笑,“也對,剛剛我确實想要了你。”

他并不掩飾自己對她的yu/望,也想讓她清楚地知道這一點,別一直挑釁。

沈琪瑄成功被恐吓到了。

龍錦昱輕撫她的臉,朝她笑得人畜無害,言語卻陰氣森森,“放心,就算你不能嫁給我,死前我也一定會把你變成我的女人,總不能讓你白白擔這十多年的名分。”

好……好恐怖的禽言獸語!

她還是能屈能伸的,立刻轉變态度,“世子倒也不必如此執着。”

“我只是不喜歡吃虧。”逗弄她挺有趣的。

這話說的,好像她就願意吃虧似的!

沈琪瑄不禁說:“冷靜一點,我們都冷靜一下。”

他表示贊同,“嗯,确實需要冷靜一下。”

“那可以請世子先放開我嗎?”她小心詢問。

“這個不太可以。”他微笑如故。

禽獸!肚裏暗罵的沈琪瑄努力找話題,“世子找我過來一定是有事同我說吧。”

龍錦昱在她唇上親了一口,懶洋洋地道:“只是想跟未婚妻親熱親熱。”

話題過于危險,得打斷。

然而沈琪瑄明知如此,卻着實想不到能說什麽,尤其大腦許久不用,一到關鍵時刻就反應不過來。

她彷佛看見巨大得占滿螢幕的“危”!

龍錦昱的手圈住少女的腰,蹙眉,口氣不禁帶上了一絲絲的嫌棄,“這麻杆似的腰肢,身上全是骨頭,硌人得很。”

這麽嫌棄你倒是松手啊!沈琪瑄心裏怒罵。

龍錦昱的大手從上到下毫不客氣地把她摸了一遍,臉上的嫌棄都要溢出來,“手感太差了,該長的地方都沒長。”

我謝謝你全家!沈琪瑄控制不住自己上下牙齒磨到了一起,難以維系表面的淡定,去他媽的,姊被人性騷擾了,可姊竟然還不能賞他幾巴掌,太可惡了,太憋屈了。

“在生氣?”

沈琪瑄皮笑肉不笑,很明顯不是嗎?

龍錦昱嘆氣,“你有什麽好生氣的?”

他說的都是實話,沈家實在是沒把她養好。

不過,也怪他自己,之前一直沒把這未婚妻放在心上,心想就算是她早夭也對他沒有什麽妨礙,最多不過是再另尋一門親事罷了。

這次來,主要是因為他繼母那個惡毒的女人暗示沈家可以換人再結姻親,他可不想讓她如願,他原本只是想跟未婚妻見上一面,好歹先把她的命吊住,先壞了繼母的打算,只要不是太過不堪,他也可以娶進門,對他接下來的計劃也沒什麽妨礙。

結果倒好,一來他就看對了眼,這命就不是吊,那必須得保下來了,還得盡可能治好她,否則,怎麽陪自己長長久久。

事到如今,沈琪瑄才察覺自己罵人的辭彙量如此貧乏,不知從何罵起。

“我攤上你這麽一個病弱的未婚妻,連下口都生恐太用力而傷到你,我都還沒抱怨。”

“真是委屈世子您了。”她實在沒忍住譏諷出聲。

“嗯。”他在她腰上摸了幾把,“你乖一點兒,我不讓你死在侯府。”

沈琪瑄斟酌了一下用詞才開口道:“不麻煩世子了,生死有命。”

“做我的世子妃不好嗎?”瞧這意思,為了不當他的世子妃,她竟然寧可去死嗎?龍錦昱真切地受到了打擊。

确實不怎樣,她努力委婉,“我生性驽鈍,難堪大用,就不拖累您了。”

那什麽慶王府一看就不是善地,出了龍潭又入虎穴,她又不是自虐,橫豎都是死,在侯府待着至少習慣了。

龍錦昱将她整個人抱坐在自己腿上,下巴擱在她肩窩處,整個人都呈現一種放松的狀态,眼睛半合,放柔了聲音說:“我們綁在一起這麽多年了,無所謂了。”你入了我的眼,進了我的心,現在想逃晚了。

不,我有所謂!

我不想跟個潛在神經病一起生活。

然而,沈琪瑄并不敢把心裏話講出口,龍錦昱也顯然有自己的主意。

一方天地,兩樣心肝,各懷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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