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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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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黃鷹] [羅剎女][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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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3 10:09:4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金雷


  雨後卻斜陽,杳花零落香。

  一支杳枝從杜家莊東面圍牆上伸了出來,枝頭的香花大半已被風吹落,雨打落,零散在 牆外的地上。

  風仍急,殘餘的幾朵香花顫抖在風中,斜陽下看來那麼的淒涼。

  又一朵被吹落。

  一陣車馬聲即時隨風吹來了。

  

   ※

   ※

   ※

  得得馬蹄聲,轔轔車輪聲之中,一輛馬車不徐不疾的由東駛來。

  馬蹄踏碎了落花,車輪輾碎了落花,停在杜家莊門前。

  車把式沒有作聲,也沒有下車,甚至沒有將頭抬起來,在他的頭上,戴著老大的一頂竹 笠。

  車廂的門戶旋即打開,一個人躍了下來。

  是一個中年捕快,一臉的鬍子,濃眉大眼,面色紅得出奇,快步奔上石階,立即拿起門 上的獸環,用力敲在大門上。

  門立即在內打開,一個老僕人探出頭來,看見站在門外的竟然是一個捕快,下由一怔, 道:「這位……」

  那個捕快道:「我是官府的捕快。」

  語聲低沉,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威嚴。

  老僕人忙問道:「未知官爺到來有何貴幹?」

  捕快道:「敢問你家小姐可在家?」

  老僕人又是一怔,半晌問道:「宮爺,你是……」

  捕快補充道:「是問那位杜仙仙小姐。」

  老僕人奇怪的望著那個捕快,道:「在的,不知……」

  捕快截口道:「這裡有一封信,是蕭公子叫我送來的。」探手從懷中將一封信取出。

  老僕人詫異問道:「那位蕭公子?」

  捕快道:「蕭七。」

  老僕「哦」一聲,道:「蕭公子已回來了?我家主母正要找他呢。」

  他連隨偏身,道:「請進來。」

  捕快搖頭,只將信遞上,道:「勞煩將這封信交給你家二小姐,請她立即拆閱隨我到城 外走一趟。」

  老僕道:「到底什麼事?」

  捕快道:「蕭公子都已寫在信上,她一看就明白了。」

  老僕接過那封信,疑惑的望著那個捕快。

  捕快接道:「以我所知,是關係於杜大小姐的失蹤。」

  老僕驚喜道:「什麼?大小姐有下落了?」

  捕快催促道:「老人家,請。」

  老僕人半身欲轉未轉,道:「二小姐就在大堂內,宮爺請進去飲杯茶歇一歇,怎樣?」

  捕快搖頭,道:「不,我等在這裡好了。」

  老僕這才轉身舉步。

  

   ※

   ※

   ※

  素白的信箋之上,龍飛鳳舞寫著兩行字。

  飛飛的生死已經水落石出。

  見字請立即隨來人出城一行。

  信末的署名正是蕭七,這事實也是蕭七的筆跡。

  杜仙仙分辨得出,拆開信一看,雙眉不由鎖起來。

  她已換過一身濕衣,濕水的頭髮亦擦乾梳好,進內堂見過母親,然後才出來大堂。

  蕭七的說話她記得很穩。

  那些婢僕未見她從大門進來,卻見她從後堂走出,都覺得很奇怪。

  也只是奇怪而已,並沒有多問,仙仙也沒有多說,就是對母親,亦只有說尚未有任何杜 飛飛的消息。

  在事情尚未確實之前,她絕不想讓她的母親擔憂受驚。

  大堂中婢僕不時進出,人多了,膽自然也壯了起來。.

  出來的時候,她隨手拿了兩卷詩集,幾冊書。

  可是她又那裡還有心情看書?不過捧著書冊在手,無論如何,總沒有那幾礙眼,總勝過 只坐那裡發呆。

  她繃緊的神經也逐漸鬆弛下來,但現在看到了那封信,立即又再繃緊。

  姊姊到底怎樣了?

  她倏的站起身子,問那個老僕:「祥伯,你說送信來的是一個捕快?」

  那個老僕叫做杜祥,自小賣入杜家。看著仙仙長大,卻是第一次看見仙仙這樣子緊張, 一怔忙點頭應道:「是。」

  仙仙又問道:「現在他人呢?」

  杜祥道:「等候在門外。」

  仙仙道:「怎麼不請他進來?」

  杜祥道:「那位官爺說等在那兒就成了。」

  仙仙舉起了腳步。

  杜祥急問道:「小姐那裡去?」

  仙仙腳步一凝,道:「隨那個捕快去見蕭大哥。」

  杜祥道:「是不是已經有大小姐的下落了?」

  仙仙點頭,腳步再起。

  杜祥追前兩步,又問道:「大小姐現在到底怎樣了?」

  仙仙搖頭道:「仍然未清楚。」腳步不停。

  杜祥追前道:「這件事,老奴以為最好跟主母說一聲。」

  仙仙「霍」地收住腳步,目注杜祥,正色道:「在事情未清楚之前,還是不要驚動我 娘,你知道的,我娘的身體一向不大好。」

  杜祥變色道:「聽小姐口氣,大小姐莫非……」

  仙仙截口道:「目前一切都只是推測而已。」

  她連隨將手中那封信交給杜祥,吩咐道:「我娘若是聽到了消息,或者找我找得急,你 就將這封信給她看,她知道我跟蕭大哥在一起,就會放心了。」

  杜祥雙手接下,說道:「蕭公子武功很高強,小姐跟他在一起,老奴也放心得很。」

  仙仙笑笑,再次舉起腳步。

  杜祥恭送出去。

  那個捕快果然等候在門外,一見到杜仙仙,欠身道:「這位想必就是杜小姐了。」

  仙仙道:「嗯。」接問道:「這位大哥是……」

  那個捕快道:「我叫做金雷,一向追隨趙頭兒出入。」

  仙仙道:「先前我在衙門,我可沒有見到你。」

  金雷道:「這是因為當時我奉命外出查案未歸。」

  仙仙道:「你們辛苦了。」

  「職責所在。」金雷道:「因事態嚴重,大夥兒這一次差不多完全出動了。」

  仙仙轉問道:「蕭公子現在又在那兒呢?」

  金雷道:「在城西三里等候小姐。」

  仙仙道:「是否有什麼新發現?」

  金雷道:「好像就是了,我不大清楚,不過頭兒有話語交代下來,蕭公子希望小姐盡快 前往會合。」

  仙仙道:「我這就起程。」

  金雷擺手道:「馬車在這裡,請上車!」

  蕭大哥找得我這樣急,事情一定不尋常,姊姊莫非……

  仙仙心情忑忐,實在不敢想像。

  金雷再一聲:「請上車!」

  仙仙忙移動腳步,向那輛馬車走去。

  金雷亦步亦趨,下了石階,搶前一步,將車廂門拉開。

  仙仙手一按,身一縱,便入了車廂。

  車廂內很乾淨,放著兩個墊子,仙仙在左邊一個坐下,回頭卻見金雷並沒有跟上來,正 在將廂門關上,道:「怎麼你不上車子?」

  金雷停下動作,道:「這樣怎成,我到前面車座,跟車把式一起好了。」

  仙仙明白他的心意,也不勉強,道:「辛苦了。」

  「那裡說話。」金雷繼續將廂門關上,隨即轉身奔到車前,縱身躍上車座,坐在那個車 把式的身旁。

  那個車把式不用吩咐,手一揚,馬鞭叭一響,拖著車廂那兩匹健馬各自低嘶一聲,便撒 開了四蹄。轔轔車聲立時又響了起來。

  那個車把式繼續揮動鞭子,他始終都沒有取下那頂竹笠,也始終沒有抬頭。

  這是不是有些奇怪。

  杜仙仙並沒有留意那個車把式,杜祥也沒有。

  他站在門前,目送那輛馬遠去,也不知怎的,心頭突然生出了一種不祥的感覺。

  大小姐沒有事就好了。

  他心中默禱,完全沒有想到這種不祥的感覺,也可能是因為杜仙仙而生出來。

  杜仙仙與蕭七在一起,應該是很安全的。

  無論誰都會這樣想,是不?

  

   ※

   ※

   ※

  馬車駛前十來丈。金雷倏的從車座旁邊拿起一件簑衣,一頂竹笠。

  他迅速戴上了竹笠,將簑衣一披一攏,緊包住了身子。

  杜祥那邊看不清他的舉動,仙仙在車廂之內,當然也看不見。

  多了一頂竹笠,一件簑衣,金雷就一點也不像一個捕快,那頂鶴毛帽子與及一身官服都 已被竹笠簑衣所遮蓋。

  看來,他是不想別人看出他捕快的身份。

  他若真是一個捕快,又何懼別人知道他的身份。

  若非捕快,是什麼人?

  還有那個始終將面龐藏在竹笠下的車把式,又是什麼人?

  

   ※

   ※

   ※

  馬車終於出城。

  西城。

  並沒有什麼人留意這輛馬車,因為從外表看來,這實在只是一輛普通的馬車。

  雨雖已經停下,街道上仍然遍佈泥濘,也有不少的路人,頭上仍然戴著竹笠,身上仍然 披著簑衣,或者拿在手裡。

  仙仙靜坐在車廂之內,偶然推開窗戶外望,亦沒有引來他人注目。

  仙仙也無意引來他人注目。

  本來她就是一個很內向的女孩子,不像「火鳳凰」董湘雲。

  

   ※

   ※

   ※

  出城三里,馬車駛離大路,進入了左邊的一條小徑。

  杜仙仙一直都沒有在意,忽然在意,推開窗戶一望,發覺馬車赫然行駛在荒僻的小徑之 上,左右都是荒草樹木,不見人家。

  她心中不知怎的忽然發出了一陣寒意,忍不住探頭問道:「金大哥,還要走多遠?」

  「已到了。」一個陰森的聲音回答。

  不是金雷的聲音。

  仙仙聽在耳裡,不覺一呆。

  這聲音好像在那裡聽過。

  在那裡?

  仙仙一時問又省不起來。

  馬車即時戛然停下。

  仙仙脫口問道:「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那個聲音答道:「地獄的進口?」

  仙仙不由又一呆。

  也就這個時候,一個從前面車座躍下來,正是那個車把式。

  在他的頭上仍然戴著那頂竹笠。

  才一落地,一股白煙就從他腳下冒起來。

  開始的時候非常淡,但迅速變濃,眨眼問已將那個車把式埋在當中。

  車把式這才舉起腳步,擁著白煙走過來。

  杜仙仙瞪大了眼睛,一瞬也不一瞬的瞪著那個車把式,忽然一個念頭剎那電光一樣劃過 她的心頭去。

  這個車把式莫非就是那個地獄使者?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仙仙的纖纖素手緊緊扶握住腰問長劍的劍柄。

  那個車把式也就在車窗前停下腳步,半截身子已被白煙所掩沒。

  仙仙握劍更緊,厲聲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車把式道:「地獄使者!」

  語口未完,頭上那頂竹笠呼地飛開,露出了裹在黑市中的一個骷髏頭!

  正是那個地獄使者!

  怪不得聲音好像在那裡聽過。

  仙仙一聲呻吟道:「是你用詭計騙我來這裡。」

  骷髏點頭道:「正是。」

  仙仙道:「那封信……」

  骷髏道:「是假的。」

  仙仙有點不相信的道:「那分明是蕭大哥的筆跡。」

  骷髏怪笑道:「有什麼我不能夠模擬的?」

  仙仙道:「那個叫做金雷的捕快……」

  骷髏道:「已經被我勾走去了魂魄,已無異是一個傀儡,所有的言行都是我的主意。」

  仙仙道:「你……」

  骷髏截口道:「人太多的地方我不能夠進去,供奉門神的門戶,我也不能夠進去。」

  一頓接著道:「時辰卻已至,只有如此?」

  仙仙面色大變。

  骷髏的語聲更奇怪,呼喚道:「來啊,隨我來啊……」

  仙仙的心神應聲一陣恍惚,眼瞳中終於露出恐懼之色。

  強烈的恐懼。

  她猛咬了一下嘴唇,左掌疾揮,「嘩啦」一聲,馬車的窗戶立被她一掌拍碎,她右掌同 時拔劍出鞘,人劍便待穿窗射出去!

  也就在這剎那,她突然發覺那個骷髏已經移前來,距離窗戶不過三尺!

  她半起的身形立時凝結,劍卻在那剎那刺了出去!

  刺向那個骷髏頭!

  「篤」一聲,劍正中那個骷髏頭,那個骷髏頭立時「噗」地粉碎。

  裹著骷髏頭的黑市迅速萎縮,消失在白煙中,詭異慘厲已極的怪叫聲連隨從白煙中透出 來,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既像在呻吟,又像在叱責。

  「杜仙仙,你好大的膽子,嗚──」

  一樣的說話,一樣的聲調。

  這豈非與杜仙仙在那幢荒宅之中的遭遇一樣!

  杜仙仙面色慘白,握劍的手已起了顫抖,嘶聲道:「給我滾出來!」

  那個地獄使者應聲從白煙中冒出來,卻是在七尺之外,萎縮的黑市竟已回復原狀,當中 又裹著一個粉白的骷髏頭。

  聲音又是一模一樣的骷髏頭,陰森森的冷笑道:「我的頭碎了又會復合,你卻是一進地 獄就永不超生?」

  杜仙仙由心寒了出來,雙手握劍,正準備捨命一搏,白煙中已出現了骷髏的一支手。

  杜仙仙到現在才看到那骷髏的手。

  沒有血,沒有肉,只是慘白的骨骼,「格格」的在作響。

  那個骷髏正在招手,道:「來,來來……來……」

  杜仙仙立時感覺一陣昏眩,魂魄彷彿已開始飛散。

  她同時發覺整個車廂不知何時已經白煙瀰漫,自己已開始迷離在白煙中。

  旋即她嗅到了一種銷魂蝕骨的異香。

  她的視線已逐漸模糊。

  那種魄散魂飛的感覺,更濃重了。

  她實在很想縱身奪窗射出,再劍刺那個骷髏,可是,已力不從心。

  「叮」一聲,劍從她的右手脫落,連劍她都已無力握穩。

  她一個身子亦搖搖晃晃的倒了下來,一雙眼睛仍然能夠睜大,眼睛中已露出了絕望之 色。

  那剎那之問,她想起了蕭七,想起了母親,想起了姊姊,想起了很多事情,歡樂的,悲 傷的,紛至沓來。

  她想叫,可是叫不出。

  眼淚終於從她的眼睛流下來。

  她的眼皮無力的緩緩闔上,終於失去了知覺。

  完全失去。

  

   ※

   ※

   ※

  日落黃昏。

  蕭七出現在杜家莊大門之前,他已經換過了一身衣衫,眉宇間的憂慮之色卻仍在。

  門一拍就開。

  探頭出來的老僕人杜祥,看情形,他一直就等候在門後,等候杜仙仙回來。

  一見是蕭七來了,杜祥驚喜道:「蕭公子──」

  蕭七目光一落,道:「祥伯,這麼久不見,你老好吧?」

  杜祥不笞,只顧往蕭七身後瞧。

  蕭七大感奇怪,回頭一望,身後那裡有人,長街寂寂,他並無什麼特別的地方,不由問: 道「你老在看什麼?」

  杜祥怔怔的望著蕭七,表情很特別。

  蕭七不覺心頭一寒。

  莫非是鬼?

  他竟然生出了這個念頭,這也難怪今天他的遭遇實在太詭異了。

  杜祥半晌才問道:「小姐呢?」

  蕭七一怔,道:「飛飛?」

  杜祥搖搖頭道:「老奴是問二小姐。」

  蕭七又是一怔,道:「仙仙不是在家裡嗎?」

  這次卻是到杜祥一怔,道:「公子不是著人來請二小姐到城西走一趟?」

  蕭七道:「沒有這種事。」

  杜祥說道:「老奴這裡還留著公子的信。」

  蕭七忙道:「拿來給我看看。」

  杜祥從袖中將那封信取出。

  蕭七一把搶過信來,將信箋抽出,抖開,目光一落,變色道:「這封信並不是我寫 的。」

  杜祥吃驚的道:「二小姐說是公子的筆跡。」

  蕭七道:「筆跡不錯是非常相似,但我事實並沒有寫過這樣的一封信。」

  他補充接道:「我也沒有出西城。」

  杜祥這才真的吃驚,道:「那麼說這封信……」

  蕭七道:「是別人冒我筆跡,騙仙仙出去!」

  話說到一半,他面色大變,失聲呼道:「不好?」身子陡轉,但立即停下,回頭問道: 「送信來的是什麼人?」

  杜祥道:「是一個捕快。」

  蕭七沉聲道:「這就難怪仙仙會上當了。」

  杜祥道:「那個捕快他自稱是叫做金雷,還說是一向追隨趙頭兒出入,同來還有一輛雙 馬大馬車。」

  蕭七道:「他怎生樣子?」

  杜祥道:「濃眉大眼,一臉鬍鬚。」

  蕭七道:「仙仙就上了那輛馬車?」

  杜祥努力思索著說道:「他在上車之前,那個金雷,曾說那公子就在城西三里以外,等 候小姐的。」

  蕭七道:「還說過什麼?」

  杜祥道:「沒有了。」

  蕭七又問道:「那輛馬車是怎樣的一輛馬車,有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杜祥道:「不覺得。」

  蕭七又問道:「走了有多久?」

  杜祥沉吟道:「差不多有兩個時辰的了。」

  蕭七的面色已變得很難看,腳步突起,奔下石階。

  杜祥追向前,連聲嚷道:「公子,公子!」

  蕭七道:「我去找仙仙回來。」身形鷹隼般掠起。

  一掠三丈!

  

   ※

   ※

   ※

  車轍由東而來,的確往西而去。

  雖則已兩個時辰,因為遍地泥濘,仍然可以分辨得出來。

  蕭七跟著車轍追到了大街,便已不能夠繼續下去。

  大待上車轍縱橫,目光所及,就已有兩輛馬車正在奔馳。

  樂平畢竟是一個繁盛的地方。

  蕭七也沒有向西追下去,轉奔向衙門那邊。

  馬車已經離開了差不多兩個時辰,就是再耽擱一時片刻,也無足輕重的了。

  有兩個時辰,一輛雙馬的大馬車已可以馳出很遠,追既難以追得上,而且話是說西行, 難道竟真的西行?

  蕭七實在懷疑。

  他也知道,無論是否西行,仙仙也不會發覺。

  因為他清楚仙仙有生以來從未離開過樂平,莫說城外,就是城內,熟識的地方只怕也不 多。

  到她發覺不對路的時候,相信已經遲了。

  那個金雷到底是什麼人?這樣做到底有什麼目的?

  他到底要將仙仙騙到那裡去?

  仙仙又會有什麼遭遇?

  若是仙仙有什麼不測……

  蕭七再也想不了下去。

  心亂如麻。

  

   ※

   ※

   ※

  「我手下並沒有一個叫做金雷的捕快。」這是趙松的答覆。

  這個答覆早已在蕭七意料之中。

  捕房內燈火已是亮起,趙松方在用膳,現在,卻已被杜仙仙、人誘拐這個消息驚呆。

  今天發生的事情已經夠他驚訝的了。

  燈火昏黃,蕭七的面龐卻顯得有些蒼白,一雙眼睛紅絲隱現。

  他已整整一天沒有好好的休息過。

  趙松明白蕭七的心情,轉問道:「那個金雷是怎麼樣子的一人?」

  蕭七道:「根據杜家那個門房有叔述,這個人一面鬍子,濃眉大眼。」

  趙松又問道:「那輛車又可有什麼特徵?」

  蕭七道:「沒有,是一輛普通的雙馬大馬車。」

  趙松沉吟道:「那個金雷並不是真的捕快,姓名相信也是胡亂捏造出來,甚至連鬍子只 怕都是假的,騙得杜仙仙上車,當然就卸下那一身偽裝,馬車又並無任何特徵,而且又已經 去了兩個時辰了,所以現在要找這輛車,這個人,實在困難。」

  蕭七道:「我明白。」

  趙松道:「話雖說是出西城三里,我相信這絕非實話。」

  蕭七點頭道:「這除非在開玩笑,否則絕對沒有理由老實說話。」

  趙松道:「毫無疑問,絕非是開玩笑。」

  蕭七道:「嗯。」

  趙松一再沉吟道:「不過,那輛馬車倒有可能仍然在城中,即使離城外也不會怎樣 遠。」

  蕭七道:「何以你會這樣想?」

  趙松道:「這件事到現在可以完全肯定是因你而發,若是女閻羅所為,杜仙仙無疑死期 已至,那個金雷乃是來自地獄的勾魂使者,那輛馬車則是地獄的鬼車,你我就是找,在人間 也是白費氣力的,你說是嗎?」

  蕭七道:「你相信真的有這種事?」

  趙松搖頭道:「若非鬼神所為,我們便得考慮一下,幽冥先生那個老怪物的推測,那麼 只要你仍然在城中,還未死,對方也應該不會離你他去,現在即使不在你附近窺伺,亦會在 城中留下,看你如何的焦急,憂慮。」

  蕭七沉默了下去。

  趙松旋即轉身吩咐左右道:「丁漢、李成,你們立即召集所有的兄弟全城搜索打聽,看 可有人見過,那樣的一個捕快駕馬車走過。」

  左右兩個副捕頭應聲方待退下,趙松又叫住,道:「且慢,那個金雷可能已脫下捕快裝 束。」

  副捕頭丁漢道:「在下省得。」

  趙松再吩咐:「城中客棧尤其要小心,有可疑之人,要查問清楚。」

  兩個副捕頭齊聲應是。

  趙松又問道:「那位杜仙仙小姐,你們兩人都認識的了?」

  副捕頭李成會意道:「若是有貌似的外來客人,不分是男女,我們都會著意查問。」

  趙松道:「若是城中無下落,到域外打聽,東南西北各三里。」

  李成道:「若是再沒有線索?」

  趙松道:「暫回衙門,明天再繼續尋找。」

  李成道:「頭兒留在這兒?還是去那裡?」

  趙松道:「無論我去什麼地方都會在這兒留下說話,一有消息,立即送回。」

  李成道:「是!」與丁漢雙雙退下。

  趙松目送他們去遠,喃喃道:「我相信他們都不會有什麼收穫。」

  蕭七道:「他們看來都相當精明。」

  趙松微喟道:「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他們的能力,一般的盜賊,他們是可以應付得來。」

  一頓接道:「現在他們要應付的,卻若非極度聰明,就是不能捉摸,無跡可尋的,來自 地獄的勾魂使者。」

  蕭七道:「他們若是找不到任何線素,你我只怕也一樣。」

  他苦澀的一笑,接著說道:「但無論如何,我都要找下去,一直到將仙仙找出來。」

  說著他舉起了腳步。

  趙松急問道:「蕭兄現在那裡去了?」

  蕭七道:「董家莊。」

  趙松道:「找董千戶?」

  蕭七搖頭道:「董湘雲。」

  趙松道:「你相信幽冥先生推測?」

  蕭七歎息道:「我平生最接近的女孩子除了杜家姊妹,就只有她了。」

  他再次歎息,道:「幽冥先生推測未必真實,但目前,除了她之外,我實在想不出還有 那一個值得懷疑。」

  趙松道:「看來你的確應該去找她好好的談談。」

  蕭七「嗯」一聲,再次舉起腳步。

  趙松追前道:「我與你走一趟。」一揮手,兩個捕快亦跟了上來。

  蕭七仿如未覺,自顧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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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地獄使者


  趙松面色大變,旁邊兩個捕快的右手不覺已抓住了腰間的佩刀。

  郭老爹半側身軀,看樣子已準備隨時往桌底下鑽。

  蕭七卻若無其事。

  幽冥先生旋即拋了手中鐵鏈,目注趙松道:「總捕頭雖然武功高強,但出其不意,只怕 亦不難為我所算。」

  趙松不能不點頭。

  幽冥先生接道:「所以我要離開,其實也是很容易的。」

  趙松只有點頭。

  幽冥先生又道:「但我若是就此離開,豈非就等於承認自己是個殺人兇手,畏罪潛逃, 那時候我即使沒有在這裡傷人,總捕頭也一樣不會放過我。」

  趙松冷笑道:「你知道最好。」

  幽冥先生皺眉道:「老實說,這件事我也非常奇怪。」

  他說著拋下手中鐵鏈。

  趙松面色一寬,似欲有所舉動,蕭七即時手一攔,道:「趙兄且先聽他怎樣說話。」

  「也好。」趙松有些無可奈何。

  幽冥先生接問道:「你們到底在那兒找到那具屍體?」

  蕭七道:「在城外。」

  幽冥先生道:「不是在我那個迦落捺?」

  蕭七搖頭。

  幽冥先生道:「那怎麼會懷疑到我頭上?」

  蕭七道:「因為屍體是藏在一個瓷像之內,那個瓷像塑的是那一個羅剎女鬼,與你那個 莊院之中的極之相似?」

  郭老爹插口道:「手工精細,不比普通,所以我才會想到你閣下?」

  幽冥先生側首道:「你是那一位?」

  郭老爹道:「人家都叫我郭老爹,是衙門的仵工,不過,年輕的時候,卻是個陶工,所 以那個瓷像手工的優劣,多少也看得出來。」

  幽冥先生又問道:「你到過我那兒?看過我塑的瓷像?」

  郭老爹道:「閣下莫非忘記了,在多年前曾經函約這兒有名陶工前往藺下那個莊院參觀 那些瓷像嗎?」

  幽冥先生一怔,忙笑道:「是有過這件事,我也不知道怎的會出那個念頭,大概那是富 賈不還鄉,如錦衣夜行的心理作祟,怎麼?也有你的份兒?」

  郭老爹搖頭道:「就算那會子我仍然干陶工那一行,也沒有那個資格接受閣下的邀請, 不過鄰近的幾位前輩都在閣下邀請之列,回來都無不機不絕口。」

  幽冥先生大樂,怪笑不絕,突然一頓,道:「那個瓷像現在呢?」

  郭老爹道:「因為要弄出屍體來,已鑿碎了。」

  幽冥先生道:「全都鑿碎了。」

  郭老爹道:「這是無可避免之事。」

  幽冥先生不禁連聲歎息道:「可惜可惜!」

  蕭七道:「前輩的意思……」

  幽冥先生道:「若是那個瓷像沒有碎,我也許可以看得出那是誰家的製品,要知那正如 和武功一樣,每一家都有每一家的特徵。」

  蕭七一怔道:「我們可沒有考慮到這方面。」 幽冥先生想想又問道:「方纔你用到也許那兩個字,莫非死者的身份仍未能夠確定?」 蕭七道:「屍體的皮膚不少都粘在瓷片上,是以面目破爛不堪,根本無法辨認,我們只 是從載在屍體手腕上的一支玉鐲來假定。」

  他歎了一口氣,又道:「希望當然就不是杜飛飛。」

  幽冥先生道:「老杜與老蕭是結拜兄弟,你們當然也很要好。」

  蕭七道:「我與他們姊妹正所謂青梅竹馬長大,簡直就兄妹一樣。」

  幽冥先生道:「你到過他們家了!」

  蕭七頷首道:「事實證明飛飛已經失蹤了幾天。」

  幽冥先生道:「這的確不妙得很。」

  蕭七無言輕歎。

  幽冥先生忽然道:「可否讓我看一看那個屍體?」

  趙松道:「就放在桌上?」

  幽冥先生緩緩站起身子,他站起來的時候,腳鐐的鎖亦已打開,趙松看在眼內,只有苦 笑。

  郭老爹不用吩咐,將覆在屍體上的白布拉下。

  幽冥先生只望一眼,雙眉便自緊鎖,但仍然走近去,俯首細看一遍。

  然後他歎了一口氣,揮手叫郭老爹覆回白布,回過頭來,道:「不將她弄出來還好。」

  蕭七道:「當時大家一心想知道瓷像之內是否藏有屍體,並沒有考慮到那許多細節。」

  幽冥先生倏的打了一個寒噤,道:「好可怕的手段,這個兇手的腦袋只怕有問題。」

  趙松冷冷道:「就像你。」

  幽冥先生搖頭道:「比起他我可差得遠了。」

  他淡然一笑,接著道:「我不錯也一直自以為自己的腦袋有問題,而且已無藥可救,但 現在看來,似乎還不至於那麼嚴重。」

  趙松瞪眼道:「你將小蕭困在棺材內之際,不是曾說過,要將他燒成瓷像?」

  蕭七也望著幽冥先生,道:「前輩當時的確這樣說。」

  幽冥先生苦笑道:「我是聽到你們在堂中那番說話,故意如此唬嚇你,便是那一劍,也 看準了才刺進棺材。」

  趙松冷哼一聲,道:「這種玩笑也開得的?」

  幽冥先生道:「其實也怪不得我。」

  趙松道:「哦?」

  蕭七應道:「是我弄壞他的棺材在先的。」

  幽冥先生笑笑道:「你若非躲進棺材之內,我也想不出這個主意。」

  蕭七苦笑道:「這叫做弄巧反拙。」

  趙松道:「這老小子油腔滑舌,莫教被他騙信了。」

  蕭七沉吟道:「殺人的若是他,那個所謂地獄使者也不會找到他的頭上,而且引來地獄 之火,欲置他於死地。」

  趙松一想也是,幽冥先生接道:「我那些瓷像之內也沒有藏著屍體。」

  趙松道:「有沒有,並不難知道。」

  幽冥先生微喟道:「反正那一場地獄之火,是必會弄壞下少瓷像,你下妨著人將它們鑿 開來一看。」

  「若是找出屍體來,可有你看的。」趙松心念一轉,「大堂那面暗壁之後到底是什麼地 方?」

  幽冥先生道:「一條地道,通往我建在地下的書齋,寢室,還有存放食物的倉庫。

  趙松瞪眼道:「你瘋了。」

  幽冥先生沉聲道:「這是為安全設想,一朝經蛇咬,十載怕井繩,你沒有被別人那樣暗 算過的經驗,相信很難體諒到我的心情。」

  趙松怔在那裡。

  幽冥先生突然又怪笑一聲。「再說,我若是住在上面那就不像捺落迦的了,到底我仍然 是一個人。」

  他怪笑接道:「也因為我仍然是一個人,叫我在夜間伴著那些瓷像睡覺,可也滿不是滋 味,即使在白天,看見那些瓷像有時我也會肉跳心驚。」

  趙松真有些啼笑皆非,沒好聲氣的說道:「這算做什麼?那些瓷像可全部是你自己弄出 來的,還怕什麼?」

  幽冥先生道:「我所以塑造那些瓷像,主要的目的是藉此來鍛煉,表達自己的技巧,經 過那件事,對於生人我實在沒有多大好感,死人的形相卻是一點也都不美,那除了地獄諸般 鬼怪之外,叫我去塑造什麼?」

  趙松道:「天神不是更好嗎?」

  幽冥先生搖頭道:「不成,那太像人了。」

  這次卻到趙松搖頭了。

  幽冥先生自嘲的接道:「況且我變成這個樣子,豈非正好就與鬼為鄰?」

  蕭七道:「前輩這種心情並下難明白,不過,據說鬼也是人變成的,從前輩總是以人為 大前提這點看來,對於人前輩也並非完全是深痛惡絕。」

  幽冥先生苦笑道:「嗯,可惜我現在才遇上了一個你這樣不錯的人。」

  蕭七道:「好像我這樣的人比比皆是,前輩應該多些進城來走走。」

  幽冥先生道:「你這是叫我嚇人。」

  蕭士道:「前輩現在的樣子其實也不怎樣難看,最低限度,我們幾個人都不覺得可 怕。」

  趙松一旁聽到這裡,欲言又止。

  幽冥先生沒有在意,只盯著蕭七,忽然大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我現在倒有些給 你說動了。」

  他大笑著接道:「其實我那兒也並非只得我一個活人。」

  蕭七道:「還有誰?」

  幽冥先生答道:「是父子兩人,都姓劉。」

  蕭七莞爾道:「當然了。」

  幽冥先生道:「我塑造瓷像的材料還有那些食物都是他們父子替我打點的。」

  蕭七道:「他們是否躲在牆壁內,那可糟糕了?」

  幽冥先生搖頭道:「老劉七年前已經病逝,他在生的時候也很少留在莊院內,反倒是小 劉,懂事以來一直就侍候在我左右,卻不知什麼原因,月前他出去之後,就沒有回來。」

  蕭七道:「他出去是幹什麼?」

  幽冥先生道:「莊院內的米糧已快要吃光,是我吩咐他出去補購,誰知道一去無蹤。」 他歎息一聲,接道:「也許他已經厭倦了住在那樣的莊院裡,對著這樣的老怪物。」

  蕭七道:「這個小劉有多大?」

  幽冥先生道:「快三十,其實也不小的了。」

  蕭七道:「是怎樣一個人?」

  幽冥先生道:「矮個子,有幾分傻氣,人倒是挺老實的。」

  他嘟喃接道:「我對他自問也是不錯,每次他回家探母,非獨沒有留難他,而多少也 給他一些銀兩回去,現在他走了,一句話都沒有交代。」

  蕭七道:「會不會家裡發生了事,一時走不開?」

  幽冥先生道:「是這樣亦未可知。幸好莊院內還養有不少雞鴨,不過也快盡了,今天我 吃的那支雞已是最後的一支,他今天若是不回,明天我就得走出莊院嚇人了。」

  趙松道:「這個問題我們現在經已替你解決,這幾天內,說不定也無須你為此擔憂。」

  幽冥先生道:「總捕頭意思是說,要將我留在這兒?」

  趙松道:「嗯。」

  幽冥先生卻笑起來,道:「妙極了,妙極!我正想嘗試一下監牢滋味如何!」趙松又怔 住。

  幽冥先生一邊笑,一邊繞著那具屍體打了一個轉然後倏的怔住在一旁,一副若有所思的 模樣。

  趙松沒有理會他,轉向蕭七道:「蕭兄看見了仙仙姑娘沒有?」

  蕭七點頭,雙眉緊鎖。

  趙松鑒貌辨色,道:「莫非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蕭七道:「這件事情現在發展得更加詭異了。」

  趙松傾耳細聽。

  蕭七將杜仙仙方纔的遭遇說了出來。

  不獨趙松他們聽得心膽俱寒,怔住在那裡,幽冥先生也詫異之極,追問了下去。

  蕭七索性將杜飛飛失蹤前一段遭遇也覆述一遍。

  幽冥先生亦聽得怔住,好一會,才如夢初醒的道:「杜仙仙不會說謊的吧?」

  蕭七道:「那個骷髏你不是也見到了嗎?」

  幽冥先生雙手捧頭,一旁坐下,道:「怎麼竟然真的有所謂地獄雙王?有所謂地獄使 者?」

  蕭七歎了一口氣。

  幽冥先生目光一轉,笑顧蕭七道:「看來你的福氣倒也下小。」

  蕭七隻有歎氣。

  幽冥先生又道:「不過女閻羅竟然會打翻了醋罈子,竟然要一再的殺人,卻也是大出意 料之外的。」

  趙松又插口道:「其他的,難道就在你意料之中?」

  幽冥先生道:「我若是沒有幾分相信也不會弄出那麼一個捺迦落來。」

  他倏的打了一個寒噤,道:「如此看來,我遲早也是要進地獄了。」

  趙松道:「這豈非遂了你的心願。」

  幽冥先生苦笑道:「我可沒有杜家姊妹那麼幸運,只怕一下去,就得被放在油鍋裡滾一 滾。」

  趙松聽得好笑,卻尚未笑出口,心頭已自寒了起來。

  眾人也呆在那裡。

  驀地裡,幽冥先生叫起來:「不對不對。」

  蕭七脫口道:「什麼不對了?」

  幽冥先生道:「那個引來地獄之火的若真的是地獄使者,便該知道我當時說的乃是假 話,知道我實在才得四十六歲。」

  蕭七動容道:「嗯。」

  幽冥先生接著道:「這其中只怕另有蹊蹺。」

  蕭七沉默了下去。

  幽冥先生瞪著蕭七,道:「你有沒有什麼仇人?」

  蕭七道:「很多,但無論什麼仇人,相信也不會用這種手段來報復。」

  幽冥先生道:「不錯,不錯。」

  他一笑接道:「這倒像一個女人得不到一個男人的歡心,又或者一個女人被她心愛的男 人遺棄了,移情別戀,妒忌起來,反愛成恨,將那個男人愛的女人,與愛上那個男人的女人 都一併怒上,殺之然後才甘心。」

  趙松瞪眼道:「你說到那裡去了?」

  幽冥先生道:「這件事若是人為,也就只有這一個解釋比較合理的了。」

  趙松道:「那有這樣的女人?」

  幽冥先生笑瞇瞇的望著趙松道:「非獨有,而且多得很。」

  趙松道:「哼。」

  幽冥先生笑接道:「看來你對於女人的心理還不大瞭解。」

  趙松道:「你難道就瞭解了?」

  幽冥先生道:「我最少見過三個那樣的女人,幸好她們的武功都不大好,所以還沒有闖 出什麼禍來。」

  趙松閉上了嘴巴。

  幽冥先生轉顧蕭七道:「以他這樣英俊瀟灑,年輕有為的小伙子自然必會有很多女孩子 垂青,所以即使闖出這種禍也不足為奇。」

  蕭七苦笑道:「晚輩一直都行規步矩,說話亦一直檢點得很。」

  幽冥先生道:「我看你也是。」

  他卻又接問一句:「你仔細想想,在江湖上可曾招惹過什麼女人?」

  蕭七不假思索,道:「沒有。」

  幽冥先生道:「怕只怕襄王無夢,神女有心。」

  蕭七幾喟道:「這就不得而知了。」

  幽冥先生又問道:「在樂平這裡又如何?」

  蕭七道:「除了杜家姊妹,就只有一個董湘雲比較接近。」

  幽冥先生道:「董湘雲又是誰家的女兒了?」

  趙松道:「董千戶。」

  幽冥先生摸摸腦袋,道:「莫在像董千戶那個臭脾氣才好。」

  趙松一笑道:「只怕比董千戶還要凶上一倍!」

  幽冥先生一怔,道:「什麼?」

  趙松道:「這位董大小姐有個外號叫火鳳凰,這周圍百里,不知道她的人大概沒有幾 個,看見她不想趕快開溜的,相信就更少了。」

  幽冥先生道:「有這麼厲害?」

  趙松道:「這裡的酒褸最少有兩間被她拆掉了一半。」

  幽冥先生一吐舌頭,道:「乖乖。」

  趙松歎息道:「別的人我倒不大清楚,只是我老遠看見她,頭自然就會痛了起來。」

  幽冥先生道:「能夠令一個地方的總捕頭老遠看見就頭痛的女孩子,縱然不細說,我也 想像得到她有多厲害。」

  趙松道:「幸好她雖然天不怕,地不怕,老子也不怕,對於一個人卻是聽話得很,所以 只要那個人來得及時,還是可以制止得住她鬧下去的。」

  幽冥先生道:「那個人是誰?」

  趙松瞟著蕭七,幽冥先生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道:「不是這位吧?」

  趙松道:「正就是這位。」

  幽冥先生目注蕭七,咭咭怪笑道:「看來那位火鳳凰準是喜歡上你了。」

  蕭七苦笑無言。

  幽冥先生道:「像你這樣溫文有禮的小伙子當然不會喜歡那種女孩子。」

  蕭七道:「哦?」

  幽冥先生笑笑道:「那種女孩子愛得深,恨得切,得不到的東西,說不定寧可摔碎也不 肯給別人。」

  趙松問道:「不忍心摔碎又如何?」

  幽冥先生道:「那自然就是將要得到這件東西的敵人擊倒,沒有人跟她搶,自然就是她 的了,是不是?」

  趙松道:「未必吧。」

  幽冥先生道:「她卻是會這樣想。」

  蕭七歎了一口氣,道:「幸好我並不是東西,是個人。」

  幽冥先生笑笑道:「很多人都喜將人叫做東西的,我只是其中之一。」

  蕭七道:「湘雲的脾氣雖然是凶一些,心地卻是善良的。」

  幽冥先生道:「杜家姊妹的性格又如何?」

  蕭七道:「飛飛沉靜而理智,仙仙嬌憨而溫柔,更不會做出傷害他人的事情,現在她們 都是受害者,飛飛生死未卜,仙仙又已面臨死亡威脅。」

  幽冥先生道:「除了她們,是否還有第四個?」

  蕭七斷然道:「沒有了。」

  幽冥先生斷然道:「這件事分明就是一派酸風妒雨,若不是人為,我們就惟有乾瞪著眼 睛看事情發展,若是人為,你真要小心防範。」

  蕭七道:「董湘雲?」

  幽冥先生不笞,又說道:「這若非人為,是女閻羅在吃乾醋也不無可能,我事實也看見 閻羅雙王瞪眼睛。」

  蕭七忽然道:「會不會是前輩喝醉了,生出來的幻覺?」

  幽冥先生道:「我千杯不醉,那麼一壺酒,如何醉得了我?」

  話口未完,突然一呆,道:「不過也真奇怪,我那天我的酒量好像非常不好。」

  他摸摸腦袋,道:「莫非我那個時候魂魄真的經已離軀殼?」

  蕭七道:「若不是?」

  幽冥先生道:「就一定是那壺酒有問題了。」

  蕭七道:「那壺酒放在什麼地方?」

  幽冥先生道:「地下的小酒窖內。」

  蕭七道:「有誰知道那地方?」

  幽冥先生道:「小劉。」

  蕭七又問道:「前輩是否終日都在地下室之內?」

  幽冥先生道:「日間我多數在後院捏瓷像。」

  「小劉離開這一個月之內也一樣?」

  「你以為我這種人會受他人影響?」

  「應該不會。」

  「不過即使我在地下室之內,小劉要進來,我也未必會發覺。」

  蕭七道:「哦?」

  幽冥先生道:「因為他是支蜘蛛。」

  「蜘蛛?」蕭七一怔。

  幽冥先生道:「平日我習慣也是叫他蜘蛛。」

  蕭七道:「為什麼?」

  幽冥先生道:「他身材矮小,手腳卻又細而長,行動敏捷,活像蜘蛛一樣。」

  蕭七沉吟起來。

  幽冥先生道:「不過這個人忠厚老實,是絕不會算計我的。」

  趙松冷笑道:「他若是真的如此,也不會不告而別。」

  幽冥先生一呆,道:「也許他是出了什麼意外?」

  趙松道:「這個人家在那裡?我教人去打聽一下。」

  幽冥先生又是一呆,道:「這個我可是不清楚,好像在城中。」

  趙松道:「那他本來叫做劉什麼?」

  幽冥先生搔首道:「好像叫大貴。」

  趙松道:「你記清楚了?」

  幽冥先生道:「大概不會錯的吧?」

  趙松皺眉道:「看來你這個人其實也糊塗得很。」

  他隨即吩咐一個捕快:「你帶幾個兄弟打聽一下,城中可有劉大貴這人。」

  那個捕快應命退下。

  幽冥先生目送那個捕快離開驗屍房,喃喃道:「小劉人很忠厚老實嘛。」

  趙松冷冷笑道:「那你是寧可接受魂飛魄散這個解釋了?」

  幽冥先生道:「那個地獄使者一時記錯了我的年紀亦未可知,很多小說不是都有記載地 獄使者勾錯別人魂魄的故事,可知他們其實也不是很精明的。」

  趙松盯著他,嘿嘿的冷笑雨聲。

  幽冥先生目光一轉,又落在那具屍體之上,目不轉睛,若有所思。

  一這些動作蕭七看在眼內,有些奇怪,但仍然等了一會,才問道:「前輩對這具屍體莫非 是有什麼懷疑?」

  幽冥先生搖頭!

  蕭七道:「那麼前輩如此留意那具屍體是……」

  幽冥先生截口道:「要知道這具屍體的真面目並非全無辦法。」

  蕭七追問道:「前輩這樣說……」

  幽冥先生又截道:「辦法雖然有,卻也是麻煩得很,而且你們未必會同意。」

  趙松道:「你真的有辦法回復死者的本來面目?」

  幽冥先生斷然道:「有。」

  趙松向蕭七道:「蕭兄以為如何?」

  蕭七道:「一切總捕頭做主。」

  趙松目光一轉,回對幽冥先生,半晌才說道:「好,我讓你試試。」

  幽冥先生卻目注郭老爹道:「那麼先勞煩老人家設法替我找來塑造瓷像的諸般工具材 料,都要最好的。」

  郭老爹一呆,轉望向趙松。

  趙松頷首。郭老爹道:「這兒幾個陶工名匠與我馬馬虎虎叫做朋友,要張羅大概不成問 題。」

  趙松揮手道:「快快去。」

  郭老爹站起身子,打了一個揖,連隨舉起了腳步。

  幽冥先生目送他走出驗屍房,連連黠頭。

  蕭七忍不住問道:「前輩到底有什麼妙法?」

  幽冥先生目光又回到那具屍體之上,半晌才從口中吐出四個字

  ──「借屍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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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3 10:06:4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兇手


  雨終於停下。

  風仍急,吹得蕭七一身的衣衫獵獵作響。

  這場雨來得突然,去得也突然,雨停下的時候,蕭七已進入驗屍房前面的那個院子。 也就在這個時候,一陣怪異而恐怖的笑聲突然從驗屍房那邊傳來。

  這種笑在蕭七並不陌生。是幽冥先生的笑聲。笑得這麼得意,莫非……不好!

  蕭七心念一動,雨傘脫手飛出,身形同時飛前,如箭離弦,一射三丈,奪門而出。

  一聲輕叱即時入耳:「是那一個擅自闖進……」這卻是趙松的聲音。話說到一半,趙松 已看清楚闖進來的是蕭七,說話自然就停下。他負手站在驗屍房正中,左右保衛著那兩個捕 快,郭老爹還是坐在原來那個地方。四人看來都沒什麼。

  在趙松前面,就坐著那個幽冥先生。他是挨著一條柱子,雙手抱住後腦坐在地上,手腕 足踝都鎖上銬鐐。銬鐐相連著長長的鐵鏈,卻是從後繞過了那條柱子,也正好將幽冥先生鎖 在那條柱子之上。

  他可以站起身子,亦可以很舒服的坐在它上,甚至還可以繞著柱子走動,但若是要走出 這個驗屍房,除非已解開銬鐐,否則就得將那條柱子弄斷。那條柱子也有一個大人雙臂環抱 那麼粗,要將它弄斷,真還不易。

  蕭七目光一轉,放下心來,連忙問趙松:「到底怎麼一回事?」

  趙松道:「你是問這個老小子為什麼在笑?」

  趙松道:「嗯。」

  趙松搖頭道:「我也不清楚,方纔他突然醒來,一張開眼睛,便問我是什麼人,這裡是 什麼地方,告訴他之後,就這樣笑個不休。」

  蕭七「哦」一聲,轉望向幽冥先生。

  幽冥先生也在望著蕭七。

  一看見蕭七進來,他的笑聲便自停下,然後就怔怔的望著蕭七,這時候倏的問道:「你 到底是人是鬼?」

  蕭七道:「人!」

  幽冥先生眼珠子一轉,道:「那麼我當然也是人了。」

  「當然!」蕭七回問道:「你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

  「一個幽靈,現在身在幽冥。」

  蕭七道:「你活得不耐煩了。」

  「非也!」幽冥先生歎了一囗氣,「只是閻羅雙王既要我去,焉能不去。」

  蕭七道:「你也相信真的有所謂閻羅雙王?」

  幽冥先生道:「若是不相信,我怎會塑那些瓷像?」

  趙松忍不住問道:「你塑造那些瓷像到底有何目的?」

  幽冥先生未語先瞟了趙松一眼,道:「做伴。」

  趙松一怔道:「你是不是一個人?」

  幽冥先生反問道:「你看呢?」

  趙松道:「樣子雖然不大像,到底還是的。」

  幽冥先生道:「就算你說我不是,我也不會生氣!」

  趙松道:「你既然是個人,怎麼不找些人做伴。」

  幽冥先生卻問道:「瓷像又有什麼不好?」

  趙松道:「最低限度他們不會陪你說話。」

  幽冥先生笑笑道:「他們雖然不會跟我說話,卻也不會欺騙我的錢,謀奪我的命。」

  趙松皺眉道:「你是說有人曾經對你不利,企圖謀財害命?」

  幽冥先生道:「的確有過這種事。」

  趙松道:「什麼時候發生的?」

  幽冥先生沉吟道:「大概在十七八年之前,準確的日子可記不清楚了?」

  趙松道:「謀財害命的想必你仍然記得是什麼人?」

  幽冥先生說:「這個還用說?」

  趙松道:「那是什麼人?」

  幽冥先生道:「帶頭的先是我的老婆與她的表哥,此外家中的婢僕全都湊上一份。」

  趙松道:「你平日對他們一定很不好了。」

  幽冥先生道:「若要說不好,那就是我不肯將所有錢拿出來供大家揮霍吧,至於我那個 老婆與她的那位表哥,說句好聽的,乃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

  趙松道:「似乎你很有錢。」

  幽冥先生道:「你到過我那個莊院了,若是沒有錢,何來那麼大的莊院?」

  趙松點點頭,又問道:「是那兒的錢?」

  幽冥先生道:「我的父親,祖父都是這附近最出名的富商。」

  趙松道:「這是否事實,不難會查出來。」

  幽冥先生道:「那麼你得先清楚我本來叫什麼名字。」

  趙松一愕道:「正要問你。」

  幽冥先生道:「公孫白?」

  趙松心頭一動,道:「據說很多年前,這兒有所謂四公子。」

  幽冥先生道:「那是蕭西樓,杜茗,董無極,以及我。」蕭西樓就是蕭七的父親,董無 極就是現在的「奔雷刀」董千戶。

  趙松聽說又是一愕,道:「你就是那個公孫白?」

  幽冥先生道:「正就是那個。」

  蕭七插囗道:「當年的樂平四公子,以先父年紀最長。」

  幽冥先生目光一轉,道:「你是蕭西樓的兒子?」

  蕭七頷首欠身。

  幽冥先生盯著蕭七的臉龐,道:「怪不得似曾相識,你口稱先父,莫非你的父親已經死 了。」

  蕭七黯然道:「已經過世四年了。」

  幽冥先生一呆道:「那麼老杜呢?」

  蕭七道:「亦已去世兩年多三年。」

  幽冥先生急問道:「老董又如何?」

  蕭七道:「仍健在。」

  趙松道:「他越來越有錢了,但現在你若是在這個地方找董無極,十九不知道是何人, 改找董千戶,卻無人不識。」

  幽冥先生愕然道:「董千戶原來也就是董無極。」

  他忽然笑了起來,道:「十年人事幾番新,何況,二十年。」

  笑聲忽然又一斂,換過了一聲歎息,道:「當年我們四公子沉香亭把酒共歡的情景,現 在想起來仍像昨天發生一樣。」

  蕭七亦自歎息道:「老前輩現在就是找沉香亭,也再找不到了。」

  幽冥先生道:「哦?」

  蕭七道:「早在七年前,沉香亭已經被火燒燬?」

  幽冥先生頹然若失。

  蕭七接道:「四公子以先父年紀最長,卻是以老前輩年紀最幼。」

  幽冥先生道:「不錯。」

  蕭七道:「若是我沒有記錯,老前輩今年只怕未足五旬。」

  幽冥先生把首一搖,淡然一笑道:「尚差四年。」

  蕭七懷疑的道:「可是……」

  幽冥先生截口道:「我現在看來非獨不像四十六,甚至六十四也不像,加起來倒還差不 多。」

  蕭七道:「這相信並非晚輩一個人才這樣以為。」

  幽冥先生道:「就連我也一直當自己已經七老八十!」

  蕭七試探道:「到底是什麼原因?」

  幽冥先生道:「毒!」

  蕭七聳然動容道:「是什麼毒?」

  幽冥先生道:「據說是來自蜀中唐門,再加上兩種人們認為最厲害的毒藥。」

  蕭七道:「誰下的?」

  幽冥先生道:「方纔我已經對你說過的了。」

  蕭七正要說什麼,幽冥先生話已經接上了,道:「所幸我內力深厚,一發覺中毒,便自 運功將毒迫出了大半,饒是如此,餘毒也夠我消受了,不過一月,頭髮盡落,再長出來,卻 是白色,膚色亦日漸發白,連眼珠都沒有例外。」

  蕭七倒抽一口冷氣,道:「好厲害的毒?」

  幽冥先生道:「最厲害的是所有機能都受影響,人自然就很快的衰老起來。」

  他笑笑接著道:「找若是不說出姓名,告訴你才四十六,相信你一定不肯相信。」

  蕭七不覺頷首。

  趙松忽然道:「那些人毒你不死,只怕自己就得要死了。」

  幽冥先生道:「這話怎樣說?」

  趙松道:「難道你竟然不加追究,就那樣放過他們?」

  幽冥先生道:「你看我可是一個那麼量大的人?」

  趙松冷笑:「我看當然是不像。」

  幽冥先生微喟道:「老實說,當時我的確想暫時不跟他們算那個賬的。」

  趙松懷疑的「哦」地一聲。

  幽冥先生道:「因為我當時自己亦知道餘毒尚未清,非要好好休息一下不可,他們卻不 肯給我那個時間,一心想把握機會將我結果,我沒有辦法,明知道後果不堪設想,也只得跟 他們拚個死活了。」

  趙松皺眉道:「他們一共多少人?」

  幽冥先生道:「不多不少,恰好五十個。」

  趙松道:「都給你殺了?」

  幽冥先生道:「嗯!」

  趙松道:「你好狠的心!」

  幽冥先生道:「不是他們死就是我亡,除此之外你叫我怎樣?」

  趙松乾瞪眼。

  幽冥先生接著道:「事後我倒也有些後悔!」

  趙松道:「後悔些什麼?」

  幽冥先生道:「我給他們殺掉只是一條人命,我殺掉他們卻是五十條人命。」

  趙松冷冷一笑道:「當時你可有通知官府?」

  幽冥先生道:「找誰去?」

  趙松道:「你自己難道走不動了。」

  幽冥先生道:「豈止走不動,根本就昏迷地上。」

  「那麼總有甦醒的時候。」

  「我醒來已是幾天之後,餓得兩條腿都軟了,到塞飽了肚子,神智又模糊起來,跟著差 不多過了一個多月,腦袋都是空空洞洞的,除了吃東西,什麼都沒有想到。」

  趙松冷笑。

  幽冥先生接道:「及至我神智完全清醒的時候,那些屍體都已開始腐爛了,我若是那個 時候通知官府,你以為官府會不會相信我?」

  趙松不由不搖頭。

  幽冥先生道:「這就是了,所以我趕緊埋好屍體作罷,幸好我個性孤僻,與戚友都甚少 往來,住的又是荒郊,等閒沒有一個客人,否則事情真也由不得我。」

  趙松悶哼道:「你說的都是實話?」

  幽冥先生反問:「以你看呢?」

  趙松怔在那裡。

  幽冥先生笑接道:「這已是十七八年前的事情,無論如何,現在都是一樣,難道你還想 追究事情的真相,定我的罪?」

  趙松怔怔的望著幽冥先生。

  幽冥先生又道:「經過這麼多年,你以為是否仍可以再找任何證據?」

  趙松冷冷道:「你就是因此不怕將事情說出來。」

  幽冥先生連連搖頭,道:「非也非也,吾家祖訓,生不入官門,死不進地獄,換句話 說,就是叫我們做子孫的,千萬不要做壞事,我做的雖然不算得什麼壞事,但殺了那麼多的 人,良心實在有些不安,難得有這個機會,豈可不乘機坦白一番。」

  趙松道:「這樣良心就好過了?」

  幽冥先生道:「好過得多了。」

  他忽然又大笑了起來。

  這個老東西腦袋莫非有問題。趙松瞪著幽冥先生,不覺起了這個念頭。

  蕭七也怔了。

  好一會,幽冥先生才收住笑聲,眼珠子轉了一轉,道:「你們可知道,我為什麼會笑得 這樣子開心。」

  蕭七道:「為什麼?」

  幽冥先生道:「吾家祖訓生不入官門,死不進地獄,今天我卻非獨在地獄打了一個轉, 而且還被鎖在官門之內,你說這是不是有趣得很?」

  蕭七苦笑。

  趙松卻冷笑道:「你豈非一直都是住在地獄之內?」

  幽冥先生問道:「你是說我那個莊院嗎?」

  趙松道:「門前橫匾不是寫得清楚,那就是地獄。」

  幽冥先生道:「卻不是真的。」

  趙松道:「難道你今天進過了一個真的地獄?」

  幽冥先生沉吟著道:「也許。」

  趙松道:「真的地獄又是怎樣子?」

  幽冥先生道:「我也不清楚?」

  他夢囈也似接道:「那會子我好像仍然在莊院的大堂之內,又好像經已墮入地獄之中, 那些判官鬼卒,馬面牛頭,只是瓷像,可是那會兒都動起來,閻羅雙王更朝我瞪大了眼睛, 一個的目光有如冰雪,一個的目光有如火焰,而且,竟然會飛出來。」

  趙松奇怪道:「你是說什麼?」

  幽冥先生呻吟著道:「火焰,那個女閻羅朝我一瞪眼,竟然有兩團火焰從眼眶裡飛出 來,我才給男閻羅一瞪眼,如同置身冰雪中,那剎那竟然無絲毫寒意,反倒是如遭火焚,嚴 寒酷熱,辛苦極了。」

  他說著,面上不覺露出了一片恐懼的神色。

  看樣子,他並不像在說謊。

  蕭七趙松相顧一眼,無不顯得詫異之極。

  郭老爹與那兩個捕快卻聽得由心寒了出來。

  幽冥先生接道:「我平日塑造那些瓷像倒也不覺得怎樣,反而弄得越恐怖就越高興,誰 知道它們動起來,卻是那麼可怕,幾乎沒有嚇破我的膽子。」

  他苦笑了一下,又道:「葉公好龍,看見真龍出現,便嚇得抱頭鼠竄,當時我大概就是 那種心情吧。」

  趙松道:「你其實也應該塑造幾個像人的瓷像才是,那最低限度,總算也有人壯膽。」

  幽冥先生道:「可惜我生平所見到的人不是面目可憎,就是一肚子壞水,有幾個叫做比 較好的人,亦不見得好到那裡,我實在提不起那個興趣。」

  趙松道:「你們四公子不是很好?」

  幽冥先生道:「好什麼?蕭西樓文不如杜茗,武不如董千戶,杜茗有時候簡直就像個婆 娘,董千戶性情像牛一樣,整天賣弄那身蠻力,言語無味,脾氣更就臭得要命。」

  趙松道:「那麼你……」

  幽冥先生截口道:「我有眼無珠,想起就有氣,若是塑造一個自己的瓷像放在面前,保 管一個時辰也不用,不是我砸碎它,就是它氣死我。」

  趙松道:「連自己你都厭惡,別人還用說?所以你就算無端殺人,也不是件值得奇怪的 事。」

  幽冥先生笑而不語。

  蕭七隨即轉回話題,問道:「老前輩連人帶椅摔倒在地上,莫非就是因為驚於閻羅雙王 的瞪眼?」

  幽冥先生道:「可不是。」

  蕭七道:「然後那個地獄使者就出現了?」

  幽冥先生道:「嗯。」

  蕭七問道:「那個地獄使者是怎樣一個樣子的?」

  幽冥先生道:「是一個骷髏,裹在黑布內。」

  蕭七面色微變,道:「然後他引來了地獄之火?」

  幽冥先生道:「起火的時候我已經魂飛魄散了。」

  蕭七道:「那是真的火?」

  幽冥先生急問道:「我那幢莊院到底怎樣?是不是全給燒了?」

  蕭七道:「在我離開的時候,整個大堂已變成了火海,火焰並且已到處流竄,不過方才 那一場暴雨,相信已足以將火熄滅,燒去的大概只是那個大堂而已。」

  幽冥先生叫起來:「那可是我的心血所在。」

  蕭七道:「恕我無能為力挽救。」

  幽冥先生面容倏的又一寬,道:「燒掉了也好,省得我以後看見心驚肉跳。」

  他連隨問道:「可是你從棺材裡走出來將我救出去?」

  蕭七點頭道:「幸好棺材並沒有釘得太穩,否則莫說救人,便是自己也救不了。」

  幽冥先生道:「但是我卻也釘了六枚釘子之多,要破棺而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蕭七道:「的確不容易。」

  幽冥先生道:「若換是別人,心固然難免大亂,手只怕亦已嚇軟,只有等死的份兒。」

  蕭七道:「這也未必。」

  幽冥先生道:「無論如何,你比你那個老子是強多了。」

  蕭七淡然一笑。

  幽冥先生接問道:「你破棺而出,可見到那個地獄使者?」

  蕭七搖頭道:「只見周圍火焰飛揚,迅速蔓延。」

  幽冥先生道:「我那時仍在那張長案之後。」

  蕭七道:「而且身上衣服已著火。」

  幽冥先生目光落在衣衫之上,打了一個寒噤,道:「好險,若是你出遲片刻,我豈非准 得給火烤熟?」

  蕭七笑道:「就算不全熟也得半熟了。」

  幽冥先生抬頭道:「大概女閻羅就看在你面上至此為止,不再懲罰我,而且將我的魂魄 放回原處吧。」

  蕭七道:「也許吧!」

  幽冥先生瞪著蕭七道:「在那種情形之下,若換是別人,逃生猶恐下及,況且又是我將 你釘在棺材之內,怎麼你還要出手相救。」

  蕭七道:「要我見死不救,由得你活活燒死,這是辦下到。」

  幽冥先生道:「為什麼?」

  蕭七道:「雖然我有時心狠手辣,但只是對待那種邪惡之徒而已,你到底是怎樣一個 人,到現在我仍然未清楚,萬一你是一個大好人,我見死不救,豈非要一生良心不安。」

  幽冥先生嘟喃道:「我雖非邪惡之徒,卻也不是一個大好人。」

  趙松冷笑。

  蕭七接道:「況且,我們還有一些事情必須問清楚你。」

  幽冥先生好像沒有聽到蕭七這句話,繼續嘟喃道:「現在卻輪到我一生良心不安了。」

  蕭七道:「哦?」

  幽冥先生歎息道:「我活到這年紀,從來不曾受過他人的半點恩惠,想不到卻受了你的 救命大恩,這你說要命不要命。」

  蕭七笑笑道:「原來這回事,你可以當作完全沒有這件事發生過!」

  幽冥先生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蕭七兩遍,道:「你看來似乎是一個施恩不望報的人,可惜 我也不是一個忘恩負義之徒。」

  一頓接道:「什麼時候,我總要找個機會,也救你一命。」

  連隨又歎了一口氣,說道:「這豈非由現在開始我就要侍候在你左右,等候機會。」

  蕭七一皺眉頭,道:「那麼你是認真了?」

  幽冥先生瞪眼道:「怎麼?難道你當我在開玩笑?」

  蕭七道:「既然前輩刻意要報答,那麼我們不如索性就來一個公平交易。」

  幽冥先生道:「你說來聽聽。」

  蕭七道:「只要前輩肯老實回答我幾個問題,我們之間的恩怨就從此一筆勾消怎樣?」

  幽冥先生不禁一怔道:「這可是你說的!」

  蕭七道:「嗯。」

  幽冥先生道:「那麼我們就一言為定了。」

  他連隨催促道:「你要問什麼只管問,知無不言。」

  「那麼晚輩斗膽先問一句,」蕭七目光一轉,手指放在桌子上那具屍體,問道: 「前輩為什麼要殺死這個女孩子?」

  幽冥先生反問道:「她是誰?」

  趙松一挑眉,方待說什麼,蕭七已應道:「也許就是杜飛飛。」

  幽冥先生又接著問道:「杜飛飛是什麼人!」

  趙松道:「杜茗的長女。」

  幽冥先生「哦」一聲,忽然皺起了眉頭,道:「老杜的長女叫做飛飛!」

  蕭七奇怪道:「前輩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幽冥先生道:「老杜的長女彌月之際也曾給我帖子,我沒有親身前去恭賀,教僕人送去 一份禮物。」

  他思索著道:「如果我沒有記錯,他給長女起的名字並不叫飛飛,而是叫……」

  他一再搖頭,一時間似乎想不起來。

  蕭七拭探道:「是不是仙仙?」

  幽冥先生猛然脫口道:「下錯,是叫仙仙。」

  蕭七道:「那是多少年之前的事?」

  幽冥先生道:「大概在我中毒被害之前的幾月,所以我記得這麼清楚,亦是說仙仙這孩 子今年應該就有十八歲大了。」

  蕭七點頭道:「嗯!」

  幽冥先生道:「至於後來他何時多了飛飛這個女兒我可就不清楚了。」

  蕭七道:「飛飛是仙仙的姊姊。」

  幽冥先生道:「真的不是妹妹嗎?」

  蕭士道:「前輩也許忘記了。」

  幽冥先生道:「我的記憶還不至於這樣差,若說是老杜糊塗同樣沒有可能,難道是第二 個女人替他生的,當時一直藏在外面?」他怪笑起來,道:「只有這個解釋了,你也許不 知,老杜這小子有美劍客之稱,在外面一直風流得很。」

  蕭七道:「是也好,不是也好,都無關要緊,現在要知道的,只是飛飛的死因。」

  幽冥先生笑聲一頓,正色道:「你們找錯人了,我既不認識杜飛飛,也沒有殺過人。」

  蕭七盯著幽冥先生,還未開口,趙松已冷笑道:「你這樣回答早在我意料之中,殺人凶 手否認殺人本來就是司空見慣的一回事。」

  幽冥先生笑顧趙松道:「我若是殺人兇手,早就開溜了,怎還會待在這兒。」

  趙松道:「但是你卻是非待在這兒不可!」

  幽冥先生搖頭道:「你錯了。」緩緩將抱住後腦那雙手抽出來。

  在他那雙手的手腕之上,本來都鎖著手銬,現在卻都已打開,變了握在他的右手中,他 笑接口道:「他以為這東西真的能夠鎖住我?」

  趙松驚愕問道:「這副手銬你怎麼弄的?」

  幽冥先生道:「莫非你忘了我有一雙巧手?」

  他那雙鳥爪也似的手緩緩一翻,繼續道:「在睜開眼睛的時候,我已經暗中將鎖弄開, 因為我實在也有些懷疑自己究竟是否陷身地獄之內,也不想束手待斃。」

  趙松冷笑道:「你這個老小子好狡猾啊。不過你若是以為弄開了鎖鏈就可以離開,便將 這個衙門看得太簡單了。」

  幽冥先生道:「哦?」

  趙松道:「首先你得把趙某人放倒,否則休想踏出這個房間半步。」

  幽冥先生道:「有件事我還沒有告訴你。」

  趙松道:「說。」

  幽冥先生雙手又一翻,道:「我這雙手除了巧之外,還有力,很有力!」

  說著他右手五指陡地一緊,握在手中那副手銬立時扁了。

  趙松心頭一凜。

  幽冥先生又道:「還有,這條鐵鏈也是一樣很好的武器。」倏的一揮右手,只聽到「嘩 啦」的一聲,連著那副手銬的那條鎖鏈立時毒蛇般飛出,擊在丈外一扇窗戶之上。 那扇窗戶「轟」地四分五裂,碎片激射,鐵鏈剎那倒捲,飛回幽冥先生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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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3 10:06:1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疑雲


  風雨未竭。

  蕭七的腳步又停下。

  這一次,他停在一幢莊院的門前,卻沒有走上石階,只是怔怔的站在那石階之下。

  在他面前這幢莊院雖然沒有董千戶那幢莊院那麼華麗,但是毫無疑問的,那也是一幢富 有人家的莊院。

  「美劍客」杜茗事實是一個有錢人,遺下的財產事實也不少,這幢莊院是其中之一。

  對於這個杜家莊,蕭七絕不陌生,甚至可以說,與他自己的莊院同樣熟悉。因為他自小 就隨父親在杜家莊出入,在他的父親去世之後,他與杜家的人仍然保持著來往,逢年過節不 在話下,就是平日,也很多到來走走,問候一下杜老夫人,看看飛飛、仙仙姊妹。

  可是他現在站在門外,卻不知道該不該進去,又如何進去才好。不進去見一見仙仙,實 在放心不下。仙仙與趙松說的難保有所遺漏,也實在非要進去見她一面,問一個清楚明白不 可。

  但若是這樣進去,少不免驚動老夫人,她看見我這般模樣亦不免動疑,到時候也不知道 應該怎樣與她說話,說真的,現在事情仍然未明朗,那個死者尚未能證實是杜飛飛,萬一併 不是,讓她們擔心一場,固然是於心不忍,即使是,這樣說出來,又怕她病弱之身,受不起 這個打擊,胡亂找一個藉口,一個不小心就會露出破綻,反而更令她生疑。驚動老夫人目前 還是盡量避免的好。

  回去換過衣服再來,時間又不容許,衙門那邊還得再走一趟,看幽冥先生可曾醒轉,又 如何說話。

  那麼應該怎樣呢?逾牆偷進去?蕭七此念一動,身形一展,沿著圍牆走向莊院。

  雨仍然是那麼大。連串水珠從雨傘周圍瀉下,就像是一道晶簾,將蕭七包圍起來。

  

         ※   ※   ※   ※   



  杜家莊後靠竹林。

  一片小小的竹林,風雨下迷迷濛濛,就好像籠罩在一片濃重的煙霧中。竹葉在風中響, 在雨中鳴,沙沙之聲,不絕於耳。那聽在蕭七耳中,下由自主生出了一陣說不出的蕭索感覺。

  他看準了位置,一收雨傘,身形一拔,飛燕般掠上了牆頭。

  牆內就是杜家姊妹房間所在的那個院落,很幽雅,植著好一些花木,還有一個小小的水 池。

  蕭七身形一凝便掠下。

  

         ※   ※   ※   ※   



  院子中沒有人。

  蕭七繞過水池,向仙仙的房間走去。對於杜家莊他無疑是瞭如指掌。他只希望仙仙現在 在房間之內。

  

         ※   ※   ※   ※   



  蕭七並沒有失望,仙仙現在的確在。

  她也是逾牆進來,只不過不是蕭七那個方向。因為她一身濕透,同樣擔心被母親看見追 問究竟。她回來已經多時,一身濕衣服現在卻仍然未換過,因為到現在她才驚魂稍定。

  現在她正坐在妝台之前,呆呆的望著妝台上那面銅鏡,整個人都陷入沉思之中,一動也 不動的呆坐。

  她是在思索方纔那幢荒宅的遭遇。在她的眼瞳中,仍然有恐懼之色,有生以來,她還是 第一次遇上那麼恐怖的事情。一種難言的恐懼已滲入了她的骨髓之內。

  姊姊已死了,我也快死了,剩下娘一個,真不知怎樣傷心?真不知怎樣過活?蕭大哥現 在也不知怎樣了,女閻羅怎麼哪個也不喜歡?偏就喜歡他?瞧上他?她要嫁蕭大哥,就要蕭 大哥死,簡直豈有此理,還要殺我們呢?蕭大哥人那麼好,他死了,真不知有多少人難過? 這難道一些辦法也沒有?只有等死?蕭大哥,你在哪兒,怎麼不來看看我?

  仙仙心中正在這樣嚷,忽然就聽到有人在呼喚她。

  「仙仙!仙仙!」

  第一聲仙仙只以為是幻覺,第二聲也是。

  「仙仙!」

  第三聲,仙仙總算聽清楚。好像蕭大哥的聲音。是蕭大哥叫我?不會的?仙仙甚至連方 向都分不出來。

  「仙仙!」第四聲,語聲高了很多。仙仙突然打了一個寒噤,由心寒了出來。

  蕭大哥不會這麼快就來的。但那是真的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不是蕭大哥,難道是── 難道是那個骷髏?

  杜仙仙惶然東張西望。

  一個人正站在門外。

  蕭七?

  仙仙一眼瞥見,長身而起,失聲道:「蕭大哥!」

  蕭七一步跨入,笑著道:「仙仙,是我!」

  仙仙驚喜交集,急步迎上前去,但走到蕭七的身前三尺,忽然又停下,盯著蕭七道: 「你真的是蕭大哥?」

  蕭七奇怪道:「才不過半年,怎麼你就認不出我了?」

  仙仙這才走前去,整個人都投入蕭七的懷中,忽然痛哭了起來。

  蕭七隻道她是因為傷心飛飛的死亡,柔聲安慰道:「別傷心,生死有命,再說那個屍體 是不是飛飛,仍有待證實。」

  仙仙只是哭。

  蕭七忽然發覺仙仙自頂至踵,一身都是水濕,奇怪道:「這麼大的雨,怎麼你不在路旁 暫避一下?」

  蕭七說到這裡,心頭一動,道:「到底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仙仙好容易才收住哭聲,緩緩將頭抬了起來,凝視著蕭七嗚咽道:「蕭大哥,我還以為 再見不到你了?」

  蕭七舉手替她拭去了眼淚,道:「怎麼說這種傻話。」

  仙仙道:「你不知道。」

  蕭七道:「告訴我,是什麼事情。」

  仙仙一時間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蕭七擁著她走回那邊妝台,道:「你坐下,慢慢說,不要急。」

  好一會,仙仙激動的心情才平靜下來,緩緩說出了她恐怖的遭遇。

  蕭七直在想不到又發生了這樣的一件事,只聽得怔在當場。

  「蕭大哥,你說怎麼辦?」杜仙仙將話說完,跟著這樣問。

  她淚眼未乾,面色已因為恐懼變成蒼白,看來是那樣淒涼,是那麼可憐。

  蕭七看在眼內,心都快要碎了。

  一個像仙仙這樣善良,這樣溫柔,這樣可愛的女孩子,只因為喜歡自己,而竟要飽受驚 嚇,還要喪命,他不由得感到憤怒。

  他沉聲應道:「不管怎麼樣,我們都不要等待死亡降臨。」

  仙仙道:「這若是女閻羅的主意,誰抵抗得了?」

  蕭七剔眉道:「她若是只憑自己喜惡,要那一個死,那一個就得死,那還有天理?」

  仙仙道:「我也是很不服氣。」

  蕭七道:「即使是這種死亡,我們完全不抵抗,非接受不可,人到了地獄,我們也要討 一個公道,拚一個明白。」

  仙仙忽然問道:「蕭大哥,你會不會娶那個女閻羅為妻?」

  蕭七道:「當然不會了。」

  仙仙道:「就只怕由不得你。」

  蕭七道:「若真是如此,那個我就不是真的我,只是一個完全沒有思想,一個惟命是從 的鬼魂了吧。」

  仙仙道:「我實在有些擔心,有些害怕……」

  蕭七道:「這若非人為,擔心也無用,害怕也無用。」

  仙仙道:「嗯。」

  蕭七道:「這若是人為的話,更就下用擔心害怕,而且必須打點精神,小心防範。」

  仙仙道:「這會是人為?」

  蕭七道:「說不定。」

  仙仙道:「那個人動機何在!」

  蕭七道:「我想不通這一點。」

  仙仙道:「還有我真的看見了那個地獄使者,並沒有說謊。」

  蕭七道:「我相信你說的全部都是真事。」

  「那你說,一個人怎會有一個骷髏頭呢?」

  「看清楚的了?那真的不是一個面具嗎?」

  「真的不是,後來我一劍刺上去,那個骷髏頭就真的整個粉碎,簡直就像是粉做的一 樣!」

  「粉骷髏?」蕭七沉吟了起來。

  「可是他沒有了頭,仍然能夠說話,而且凌空飛起來,消失在白煙之中。」現在說起 來,仙仙仍然有餘悸。

  蕭七回憶著杜仙仙方纔的說話,道:「這個若是人,目的若是殺你,在白煙之中既然已 抓住了你的一雙腳,應該就下手的了,沒有理由放過這個好機會。」

  「我也是這樣想。」

  「難道這真的是地獄使者?」

  「我相信快要死了。」仙仙悲從中來,眼淚又流下。

  蕭七道:「不管怎樣,你都要小心,千萬不要再一個人外出,即使在家中,也不要一個 人躲在房內,最好在大堂人多的地方坐坐。」他一頓接道:「一會我要走一趟衙門,然後回 家一轉,換過衣服再來,還得拜候伯母,今天晚上我會在這兒留下,守候在你的身旁。」

  仙仙喜道:「真的?」

  蕭七點頭道:「以後每天都會到來,等那個地獄使者出現,好歹也要與他拚一拚!」

  仙仙大喜道:「太好了。」

  她隨的一怔,道:「你還沒有見過我娘?」

  蕭七搖頭道:「我是逾牆進來的。」

  仙仙道:「怪不得春梅秋菊她們一個不見跟來,以前她們看見你,總是要跟你出入 的。」

  蕭七歎了一囗氣,道:「我若是這個樣子從正門走進來,伯母一定會知道,看見一定會 查根問底,暫時還不想驚動她老人家。」

  仙仙道:「我也是有此顧慮,只好逾牆走進來。」

  蕭七道:「稍後你別忘換過衣服過去見她,省得她老人家久候你不回,著人到處去找 你。」

  「嗯。」仙仙轉問道:「是了,姊姊的屍體是怎麼發現的?」

  蕭七道:「關於你姊姊,我有些話要問問你。」

  

         ※   ※   ※   ※   



  杜仙仙告訴趙松的雖然並不是她知道的全部,她沒有什麼遺漏。她現在補充的只是一 些無關重要的事情。在她的說話中,蕭七並沒有發現任何的線素。他甚至走進杜飛飛的房 間,從杜飛飛當夜站立的位置往外望去。

  那個窗戶正對著水池,其間並沒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

  根據仙仙的敘述,飛飛當時是對著那個水池上的一團煙霧說話。那團煙霧很淡薄,不 可能藏人,仙仙事實也看不見有人在其中。即使有人能夠藏在其中,又能夠不被仙仙看見, 但是又如何能夠站在水池之上?

  輕功之中有所謂「登萍渡水」、「凌波虛渡」,輕功練到爐火純青的人據說身輕如鵝 毛。此外,還有種種已幾乎接近神話的傳說。

  蕭七卻知道那些都只是傳說而已,一個人絕對下可能站立在水面之上,無論是什麼人。 難道飛飛當時真的見鬼?在與鬼談話?蕭七又實在難以相信。可是這件事又怎樣解釋?還 有仙仙的遭遇,幽冥先生的遭遇,也同樣難以解釋。難道竟真的有所謂地獄閻羅?有所謂 地獄使者?有所謂地獄與鬼?

  暴雨落在水池之上,沙沙的激起了無數水花。

  蕭七的腦海同樣動盪不安。前所未有的不安。

  他也從來沒有這樣擔心過,恐懼過。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仙仙!他匹馬闖江湖,雖 然說不上身經百戰,但儘管沒有一百,次數卻也少下了許多。他遇過很厲害的敵人,也遭 遇不下十次萬吉萬安兄弟那麼陰險毒辣的襲擊,可是他全都應付得來。因為那全都是人。

  只有這一次,他卻是束手無策。就因為這一次他要應付的似乎不是一個人,也不是一 些人。是地獄的女閻羅,是來自地獄的粉骷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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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3 10:04:59 |只看該作者
         ※   ※   ※   ※   



  「的得」一陣馬蹄聲急如暴雨亂打芭蕉,那匹馬竟然箭也似衝上了衙門大門前面石 階。

  兩個公差大吃一驚,慌忙左右閃避,一個公差不忘一聲叱喝道:「來者何人,斗膽 飛馬亂闖衙門?」

  話口未完,馬已在石階上停下,董湘雲一聲嬌喝:「住口。」迎頭就是一鞭抽下」 蕭七慌忙一把將那條馬鞭抄住,道:「你怎麼胡亂打人!」

  董湘雲也不解釋,一聲:「蕭大哥!」火雲般從馬鞍上躍下,隨即一手拉住了蕭七 的一隻手。

  那兩個公差看在眼內,也都怔住在那裡。

  蕭七上下打量了董湘雲一遍,歎了一囗氣,說道:「半年下見,你還是那個脾氣?」

  董湘雲立即問道:「這半年你到哪裡去了?」

  蕭七道:「到處走走。」

  董湘雲道:「我卻是到處找不到你,有幾次很接近了,誰知道趕到那去,你又已早 一天離開了。」

  蕭七道:「你找我幹什麼?」

  董湘雲道:「沒什麼,就是要跟你一起。」

  蕭七歎了一囗氣。

  「怎麼你不等等我?」

  「誰知道你追在我後面?」

  「想不到在外面追不著,一回來就遇上。」董湘雲格格嬌笑道:「早知道這樣,我 索性就在家裡等你回來,也省得那麼辛苦。」

  蕭七道:「在外面走這一趟,江湖中人不知道有你這位火鳳凰的相信很少的了。」

  董湘雲道:「說真的,一路上我實在干了好幾件痛痛快快的事情。」

  蕭七嘟喃道:「幸好你不在我身旁,否則夠我頭痛了。」

  董湘雲笑得花枝亂顫,道:「看來我追你不著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否則有你在一旁, 一定不肯讓我放手幹。」   
     蕭七道:「我是回來見到你父親,才知道你外出找我這件事。」

  董湘雲道:「是我爹爹找你?」

  「當然!」

  「到你家?」

  蕭七搖頭道:「在路上。」

  「這麼巧?」

  「他是知道我回來,特別在路上等候的。」

  「有沒有對你動刀子?」

  「還好沒有。」

  「你放心,就算爹爹動刀子,看在我面上,也不會怎樣難為你的。」

  「現在看見你,我才真的放下心。」

  董湘雲喜形於色,偎著蕭七道:「你心中原來一直牽掛著我。」

  蕭七歎息道:「我是擔心自己的腦袋搬家,你若是有什麼不測,你爹爹的刀子準得 向我的腦袋招呼。」

  董湘雲嗔道:「你原來只是擔心你的腦袋。」

  蕭七道:「連自己的腦袋搬家也不擔心,這個人的腦袋一定有毛病。」

  董湘雲道:「也是道理。」

  目光一轉,道:「你好像從衙門之內出來。」

  蕭七道:「你以為我在這兒避雨?」

  董湘雲上不打量了蕭七一眼,道:「看來就不像了。」

  她格格嬌英兩聲,接道:「一身衣衫濕成這樣子,還避什麼雨,乾脆跑回家算了。」

  蕭七點頭。

  董淞雲鬆開拉著蕭七的那隻手,一拍蕭七的肩膀,道:「那你幹什麼走來衙門?是 不是哪家的女孩子為你單思病死,官府要傳你問話?」

  蕭七道:「你胡說什麼?」

  「然則是什麼事情?」

  「我沒有時間跟你細說。」

  「你在忙什麼?」

  「人命案子。」蕭七道:「這件事情你爹爹也知道,可以回去問他。」

  「我要你說。」董湘雲固執的道:「我要你現在說清楚。」

  蕭七道:「又來了。」

  董湘雲催促道:「快說快說。」

  語聲未已,蕭七身形倏的一閃,從董湘雲身旁掠過,竄不石階。

  董湘雲一把抓不住蕭七,急嚷道:「你要到哪裡去?」

  「要知道就跟我來。」這句話說完,蕭七已在三丈之外。

  董湘雲拉過韁繩,牽著馬奔不石階,旋即一縱身騎上馬鞍,一聲嬌叱,策馬追在蕭 七後面。

  蕭七頭也不回,蝙蝠般飛舞在暴風雨中,「颼颼颼」疾向前掠去。

  董湘雲一面策馬,一面連聲高呼:「蕭大哥!」

  蕭七充耳不聞,身形一落即起。

  董湘雲催騎更急。

  「的得」蹄聲中,那匹馬如箭離弦,緊追著蕭七。

  那兩個公差目送他們去遠。

  一個奇怪道:「那個女娃子是誰?」

  另一個回瞪一眼,道:「連她你也不知道,可謂孤陋寡聞了。」

  「不是不知道,我來到樂平鎮還不到半年。」

  「我幾乎忘記了。」

  「到底是誰?」

  「她叫董湘雲,是董千戶的女兒。」

  「奔雷刀董千戶?」

  「這裡難道還有第二個董千戶?」

  「有一個武功那麼高強的父親,難怪她如此兇惡了。」

  「據說她的武功並不在她的父親之下呢。」

  「真的?」

  「是否真的不得而知,不過到現在為止她與人動手,從未打敗過可是事實。」

  「這麼厲害?」

  「所以在路上遇上她,你最好不要招惹她。」

  「我哪有這個膽量。」

  「她最討厭別人對她口齒輕薄,或者背後說她潑辣什麼。」

  「我都記不了。」

  「那最好。」

  「是了,怎麼又叫她火鳳凰?」

  「鳳凰是一種很美麗的雀鳥,她豈非也很美麗?」

  「不錯不錯,至於那一個火字又是……」

  「方纔你有沒有留意她那身衣衫。」

  「質料很好,顏色也很鮮艷。」

  「而且鮮紅得就像烈火。」

  「原來是這個意思。」

  「再加上她的脾氣也是烈火一樣,這鳳凰不叫火鳳凰叫什麼鳳凰?」

  「不錯不錯。」

  「至於叫她鳳凰,據說還有另一個解釋。」

  「是不是鳳凰有雌雄之意,這位董小姐雌然是一個女兒身,行動卻有如男人一樣。」

  「想不到你原來也是一個聰明人!」

  兩個公差相顧大笑。

  笑聲倏的一落,兩人不約而同回身望去。

  長街上杳無人跡。

  蕭七董湘雲早已不知所蹤。

  一個公差隨即又失笑,道:「你是否擔心那位董小姐突然回來,聽到我們的說話?」

  「難道你不是?」

  那個公差歎了一口氣,道:「看來閒談還是莫說人非好。」

  「這個倒是。」

  「不過,我們偶然在這裡談談那位董小姐倒也無妨,因為她就算沒有離開縣城,也 很少會在衙門之前經過。」

  「嗯。」

  「但對於衙門中人,譬如我們大老爺,卻還是少說為妙,因為他每天都在衙門之內, 很多時都會外出走走。」

  「嗯。」

  「說起我們大老爺,前天我倒聽到了一件關於他的很有趣的事情。」

  「你方才說的怎麼現在就忘記了?」

  那個公差慌忙回轉身子。

  在他的後面並沒有任何人,一個也沒有,內望院子就只見風雨迷濛。

  風是那麼急,而是那麼大。

         ※   ※   ※   ※   

風雨不蕭七身形箭射,竟然始終走在董湘雲之前。

  這就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

  莫非湘雲那匹坐騎跋涉長途,已經很疲倦了?

  他的推測並沒有錯誤。

  董湘雲反而疏忽了這回事,看見坐騎越跑越慢,只道它不盡全力,立時就鞭如雨不。

  這其實也並非全因為疏忽,她一氣之下,本來就什麼也會忘掉了。

  也是那匹馬遭殃,這一頓鞭子下來,一個屁股快要開花了。

  幸好這個時候,蕭七的身形已停下。

  他縱身躍上一戶人家門前,就停在那戶人家屋簷下。

  那戶人家毫無疑問是大戶人家,外表很華麗,門前石階左右還有兩隻石獅子。

  董湘雲卻沒有理會那許多,一雙眼珠子盯穩了蕭七,咯咯的嬌笑道:「我看你還能 夠跑到哪裡去!」

  說話間又是兩鞭,那匹馬一痛再痛,勉強再發力,衝上了石階。

  也就在這個時候,那戶人家的大門突然在裡面打開來,一個手拿把雨傘,大踏步從 裡面跨出來。

  董湘雲一騎正就向那個人迎面撞去。

  那個人滿懷心事,也本來就是一個粗心大意的人,開門就跨出,並沒有理會那許多, 冷不防一匹馬迎面衝來,當場嚇了一跳。

  幸好他武功高強,反應一向都靈敏之極,一聲:「大膽!」身形一頓,右手一抓, 就抓住了那匹馬的鼻樑。

  那匹馬也竟就硬硬被他截住了去勢。

  董湘雲亦一聲:「大膽!」一鞭便欲迎頭抽下。

  那剎那之間她忽然發覺那個聲音是如此熟悉,也同時看清楚了那個人,握著馬鞭的 那隻手當場在半空停頓,一怔旋即失聲道:「爹!」

  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董湘雲的父親「奔雷刀」董千戶。

  這戶人家也正是董家。

  董千戶亦自一怔,脫口道:「怎麼是你小丫頭回來了。」

  蕭七一旁看在眼內,實在有些好笑。

  董千戶跟著也發現蕭七就站在一旁,「哦」一聲接道:「小蕭也來了。」

  蕭七忍不住笑,欠身道:「老前輩。」

  董千戶「唔」一聲,擺出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蕭七兩遍,說道:

  「你怎麼一身濕透?好像落湯雞一般。」

  蕭七道:「風雨奔下來,豈能不變落湯鷂?」

  董湘雲插口道:「我在衙門前看見他的時候,他已經是一身濕透了。」

  董千戶道:「是麼?」目光一閃,又問道:「你莫非已經找到了那個幽冥先生?」

  蕭七點頭。

  董千戶再問道:「人已送去衙門?」

  蕭七道:「相信趙松現在已將他用鐵鏈鎖起來。」

  董湘雲又插口道:「幽冥先生是那一個?蕭大哥為什麼要找他?這倒底是怎麼一回 事?」

  她一口氣問了三個問題,董千戶一個也不答,卻叱道:「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要插 嘴。」

  董湘雲瞪眼道:「誰是小孩子!」

  董千戶也不理會她,接問蕭七道:「那個幽冥先生是怎樣一個人?」

  蕭七道:「很奇怪的一個老頭兒。」

  「如何奇怪?」

  「相貌肌膚,以至言談舉止,與常人都有些分別。」

  「懂不懂武功?」

  「相信不在我之下。」

  「你如何將他抓住的?」

  「手到拿來。」

  「不是說他的武功……」

  「我抓他的時候,他已經昏迷過去了。」

  「是你出其不意將他擊倒?」

  蕭七搖頭,道:「另有其人。」

  「是誰?」

  「目前尚未清楚。」

  「你在哪裡抓住他的?」

  「他那個地獄莊院的大堂。」

  「一直沒有醒轉?」

  「醒過一次,在衙門驗屍房之外,與我交手幾招,卻又再度昏迷。」

  「原因何在?」

  「尚未清楚。」

  「這真是奇哉怪也。」

  「要清楚,目前惟有等他醒轉,而神智又完全回復正常,問他一個詳細。」

  「以你看,什麼時候才會再醒轉?」

  「看不出。」

  董千戶目光一掃,道:「你是離開衙門的時候,看見湘雲的?」

  董湘雲道:「是我先看見他。」

  蕭七一笑道:「但無論如何,總是我將你帶回家來。」

  董湘雲一怔道:「你要去的就是我家嗎?」

  蕭七道:「正是。」

  董湘雲追問道:「為什麼?」

  蕭七道:「將你交給你爹爹。」

  他轉向董千戶,道:「老前輩,湘雲我現在交給你了。」

  董千戶連聲道:「好,好!」

  蕭七道:「以後你得看穩她才好,再跑掉,可與我無干。」

  董千戶大笑道:「當然當然。」

  蕭七道:「那麼,現在我可以告辭了吧。」

  董千戶道:「急什麼?進去喝幾杯酒,找們好好的談談。」

  「心領,我現在實在沒有空閒。」

  董千戶道:「就是那件事?」

  蕭七道:「不錯。」

  董千戶問道:「可要我助你一臂之力嗎?」

  蕭七道:「暫時我一個人還可以應付得來。」

  董千戶道:「我們就好像一家人一樣,千萬別客氣。」

  蕭七欠身道:「是晚輩就此告辭,改天再來拜候。」

  董千戶道:「萬事小心!」

  「是。」這一個「是」字出口,蕭七人已在石階之下。

  董千戶道:「我這柄雨傘拿去用!」

  也不管蕭七接受與否,脫手將雨傘拋向蕭七。

  蕭七隻好接下,也不多說,手一揮,將雨傘撐開,身形亦同時展開,疾向左方掠去。

  董湘雲看在眼內,一聲:「蕭大哥!」便待將坐騎勒轉追下,可是她的手才一動, 鞭韁便已給董千戶抄住。

  董千戶笑問道:「你還要到哪兒?」

  董湘雲道:「跟蕭大哥一起。」

  董千戶又問道:「你知道他現在幹什麼?」

  董湘雲反問道:「在幹什麼?」

  「查案。」

  「哦?」

  「是人命案子,也是一件很奇怪,很棘手的案子,單憑趙松一個人我看是絕對解決 不了。」

  「趙松是誰?」

  董千戶未回答,董湘雲已省起來,道:「是不是這兒的總捕頭?」

  「就是那個趙松。」

  「蕭大哥幹什麼這樣賣力去幫助他查案!」

  「因為這案是我們同時遇上的。」

  「我們?」

  「蕭七、趙松之外,還有你爹爹我。」

  「怎麼爹爹反而留在家中?」

  「還不是因為你這個頑皮的丫頭。」

  董湘雲奇怪道:「與我有何關係?」

  董千戶道:「我是回家看著你可曾已平安回來?」

  董湘雲搖頭道:「我不明白。」

  「死者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但面孔破爛不堪,已根本分辨不出本來面目。」

  董湘雲恍然道:「爹爹擔心那個女孩子就是我?」

  董千戶道:「擔心得要命,你這丫頭一去半年,全無消息,本來已經夠我擔心了。」

  董湘雲面上不覺露出歉疚之色,垂下頭。

  董千戶笑接道:「找方才原待走一趟衙門,看看可有什麼結果,誰知道一開門,丫 頭你就出現跟前。」

  他大笑不絕,現在他總算放下了心頭大石。

  董湘雲看在眼內,更覺得歉疚。

  她忽然想起了蕭七,回頭一望,長街上哪裡還有蕭七的影子。

  「不說了,我現在不追,蕭大哥又不知道要跑到哪兒去?」她嚷著要去扳開董千戶 抓著韁繩的手。

  董千戶那隻手卻像是鐵鉗子一樣,笑應道:「擔心什麼,小蕭既然回來,最少有兩 三年不會再外出。」

  董湘雲道:「他若是現在就外出,你得替我找他回來。」

  董千戶道:「依你。」

  董湘雲還是頻頻回顧,一面道:「你讓我去嘛,我答應你很快就回來!」

  董千戶道:「他現在哪裡去,你可知道?」

  董湘雲搖頭,道:「爹爹你莫非知道?」

  董千戶道:「也不知道。」

  董湘雲道:「那麼我沿途找路人問問,總會知道他的去向的。」

  董千戶道:「這個天氣,街道上就算有人行,也無暇理會其它人,況且小蕭回來, 還是今天早上的事情,知道他回來的人只怕沒有幾個,誰會特別留意他在街上走過?」

  董湘雲嗽嘴道:「都是爹爹不好。」

  董千戶道:「爹爹不讓你追下去,有原因的。」

  董湘雲道:「什麼原因?」

  董千戶道:「小蕭急著離開,必然有所發現,又或者須到某處一行,你糾纏著他, 我只怕壞了他的正事。」

  董湘雲道:「有我在一旁協助他,說不定事半功倍呢?」

  董千戶搖頭。

  董湘雲不服氣的道:「我的武功難道一點也起不了作用?」

  董千戶說道:「這不是武功高低的問題。」

  「那是什麼?」

  「現在正需要腦筋冷靜的時候,你在他旁邊絮絮不休的說話,叫他如何冷靜得了?」

  「我可以不開口說話。」

  「真的能夠?」

  「就算真是能夠,現在也沒用了。」董湘雲望著風雨不的長街,有點無可奈何。

  董千戶笑笑道:「反正他有一段日子不會外出,多的是時間,那又何必如此著急?」

  董湘雲噸嘴不語。

  董千戶看著她,搖搖頭道:「你在外面走了半年,怎麼回來仍然是個火爆的脾氣?」

  董湘雲道:「這可是學你的。」

  董千戶道:「爹是男人,你可是一個女孩子。」

  「都是人。」

  「女孩子心要細,要耐性。」

  「我可不慣。」

  「那麼最低限度,說話態度你也得學溫柔一些。」

  「最討厭就是那種娘兒腔。」

  董千戶不由歎息道:「現在我倒有些後悔一直教你跟在我身旁。」

  「為什麼!」

  「若非如此,你又怎會變成男人那樣。」董千戶歎息接道:「我好的壞的,你簡直 全都學得十足。」

  董湘雲笑道:「這才像你的女兒。」

  董千戶道:「我本來也是這樣想,也很高興,現在卻擔心了。」

  「你擔心什麼?」

  「擔心你嫁不出去。」

  「這有什麼好擔心的。」董湘雲大笑道:「嫁不出去,才能留在你身旁,豈非更 好。」

  「一些也不好。」董千戶正色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再說爹可以照顧自己, 哪用你留在身旁。」

  「既然如此,我就嫁入好了。」董湘雲大笑不絕,她笑得簡直就像個男人。

  甚至比一般男人還要豪爽。

  董千戶聽得眉頭大皺,連連搖頭道:「男人娶老婆,都是揀溫柔的娶,你現在這樣 的脾氣態度,只怕第一面,人家就給你嚇跑了。」

  「那是一般的男人,蕭大哥可不是他們那麼想。」

  「你憑什麼肯定?」

  「方纔他看見我就沒有跑了。」

  「你是否很喜歡這小子?」

  董湘雲反問道:「你難道不喜歡?」

  董千戶捋鬚笑道:「很喜歡,這小子也實在很不錯。」

  董湘雲道:「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遇上第二個像他這樣可愛的男人。」

  董千戶大笑道:「幸好你這句話只是爹爹聽到,否則教別人笑話。」

  董湘雲忽然蹙眉道:「不知他覺得我怎樣?」

  董千戶道:「很好。」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問過他。」董千戶笑笑道:「而且我還跟他談過你們倆的婚事。」

  董湘雲的嬌靨終於一紅,卻又忍不住追問道:「蕭大哥他……他怎樣表示?」

  董千戶只笑不語。

  董淞雲連隨滾鞍下馬,拉著董千戶的手臂,一面搖撼一面催促道:「爹你快說嘛。」

  董千戶笑道:「他說這件事你回去再說。」

  董湘雲追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董千戶「哦」的一聲,道:「這個也想不通。」

  董湘雲的嬌靨又一紅。

  董千戶笑道:「你半年不知所蹤,誰知道是否會遭遇不測,當然要見到你,才能夠 談的了。」

  董湘雲道:「我現在不是已經回來了嗎?」

  董千戶道:「可惜他現在卻忙得要命呢!」

  董湘雲目光轉向蕭七離開的方向,道:「我……」

  董千戶截道:「就是急,也不急在這一天半天,即使他現在答應你了,這也得等一 段時間來籌備。」

  董湘雲的嬌靨更紅了。

  董千戶目光一轉,道:「總之這件事,包在爹爹身上就是了。」

  董湘雲嚷道:「一定的。」

  董千戶說道:「爹爹幾曾跟你開過玩笑。」

  這個人的自信心,也不可謂不驚人了。

  蕭七現在若是在旁邊,聽到這些話,只怕就不免有些啼笑皆非。

  董湘雲有生以來,嬌靨最紅的一次,相信就是現在這一次吧,她紅著臉龐,聲音也 低了起來,道:「爹爹你真好。」

  董千戶大笑道:「方纔你不是說爹爹不好?」

  董湘雲跺跺腳,低語不言,一副女兒嬌羞神態。

  董千戶還是第一次看見女兒這樣子,只瞧得怔在那裡,半晌才一聲輕歎,道:「這 丫頭其賞一些也不難看,若不是平日像男人一樣,小蕭那方面,又何須我出馬呢?」

  董湘雲方待說什麼,董千戶話正接上,道:「不過以我看,他對你的印象其實也不 錯。」

  董湘云「嗯」的一聲。

  董千戶倏的一皺眉,道:「現在我只擔心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

  「你並不是全無對手。」

  「誰?」

  「杜飛飛、杜仙仙姊妹。」

  董湘雲面色一沉,道:「這兩個丫頭就是喜歡糾纏著蕭大哥。」

  「話不是這樣說。」

  「一看見她們,不知怎的我心裡就有氣。」

  「她們姊妹其實也都很漂亮,若說到溫柔,你可就此不上她們了。」

  董湘云「哼」一聲,道:「娘兒腔,怪討厭的。」

  董千戶笑笑道:「女孩子本該就是那樣。」

  董湘雲悶哼。

  董千戶接道:「她們的老子杜茗與小蕭的老子是結拜兄弟,小蕭與她們可以說是青 梅竹馬長大的,就是喜歡她們也不足為奇。」

  董湘雲只是悶哼。

  董千戶又道:「其實她們姊妹也是很可愛的,尤其仙仙這個丫頭。」

  董湘雲忽然歎了一口氣,道:「我也不否認仙仙的確很可愛。」

  語聲猛一沉,道:「但她若是喜歡蕭大哥,要將蕭大哥搶走,可就莫怪我對她不客 氣了。」

  董千戶一呆。

  董湘雲接道:「蕭大哥可是我的,誰要喜歡他,要在我身旁將人搶去,得先問我手 中刀!」

  董千戶叱道:「胡說什麼。」

  董湘雲的右手不覺已握在刀柄之上,眉宇間不覺也露出了殺機,冷笑道:「不管杜 飛飛也好,杜仙仙也好,要打蕭大哥的主意除非她不要命!」

  她完全不像在說笑。

  董千戶脫口問道:「那若是小蕭的主意又如何?」

  董湘雲挑眉道:「我連他也殺掉!」

  董千戶又是一氣,竟然不由自主的打從心底寒了出來。

  他一聲輕叱,道:「在爹爹面前儘管胡說,在別人面前,可不要這樣,你說笑別人 當真,萬一杜家姊妹真有什麼失閃,你可就嫌疑大了。」

  董湘雲道:「我才不管這些。」

  董千戶道:「這種笑說要不得的,記穩了。」

  董湘雲道:「我是認真……」

  董千戶斷喝道:「住口!」

  董湘雲閉上嘴巴。

  董千戶又叱道:「蕭七若是不喜歡你,那就是你不好,應該好好的反省才是,不反 省倒罷了,還要殺人,哪有這個道理。」

  董湘雲不作聲。

  董千戶再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思想自由,有每個人的喜惡,自己喜歡的人未 必就喜歡自己,也不能夠強迫對方來喜歡自己。」

  董湘雲忽然一笑,道:「蕭大哥他又沒有說不喜歡我,現在我也沒有去殺人,爹你 凶什麼?」

  董千戶怔住那裡。

  董湘雲接道:「不說了。」拉過韁繩往門內走去。

  董千戶大喝道:「站住!」

  董湘雲應聲停下,笑道:「你就是教訓我,也等我坐下再教訓好不好?」

  董千戶搖頭道:「簡直目無尊長。」

  董湘雲道:「我可是學你的。」

  董千戶道:「胡說!」

  一步跨前,又道:「你丫頭越來越大膽了,這一次若不好好的教訓你,以後還管不 了了。」

  董湘雲道:「你要我聽話其實也容易得很。」

  董千戶笑道:「我明白你的說話,那也好,我管不住你,總不信蕭七也管不住你。」

  董湘雲這一次不作聲了。

  董千戶連隨揮手道:「進去進去,換過衣服到內堂見我,那一筆賬,我非要好好的 跟你算算不可。」

  「哪筆賬!」

  「一聲不瞥,溜了出去,半年也不回家,就不管你爹爹擔心。」

  「事先我問過你了。」

  「我可沒有答應。」

  「誰叫你不答應?」

  董千戶歎了一口氣,道:「我們父女相依為命,你這樣一個人走了出去,萬一遭遇 不測,我這個做爹爹的將會怎樣難過?九泉之下又有何顏面見你娘?」

  董湘雲怔怔的望著董千戶,靜靜的聽著,她忽然發現半年不見,董千戶已蒼老了很 多。

  她開始感到難過,但沒有說話。

  也不知應該說什麼。

  董千戶又歎了一口氣,再次揮手道:「快進去換過衣服,著涼可就不好了。」

  董湘雲有些哽咽,欲言又止,緩緩垂下頭,牽著坐騎緩緩走進去。

  董千戶跟在後面,眉宇逐漸又展開。

  無論如何,女兒現在總算平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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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3 10:03:51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火鳳凰


  風雨迷濛。

  整個院子迷濛在風雨之中。

  這是衙門驗屍前面那個院子。

  一進入這個院子,驗屍房便已在望,蕭七腳步更快。

  他看見那個驗屍房的時候,也看見了總捕頭趙松。

  趙松正與兩個捕頭從驗屍房中走出來,他亦看見了蕭七,方待開口叫,蕭七與他之 間的距離已由三丈縮短至一丈也不到。

  好快,趙松由心一聲驚歎。

  也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看見蕭七肩上扛著的那個幽冥先生雙目猛一睜,「小心!」 這句話才出口,幽冥先生的身子已經從蕭七的肩上飛起來。

  他鳥爪也似的一雙手,卻向蕭七的腦袋抓下。

  破空聲驟響,蕭七看不見幽冥先生睜眼,趙松那一聲「小心」亦未入耳,可是他卻 知道幽冥先生已甦醒。

  幽冥先生才睜眼,第一口氣才運轉,他就已有所感覺。

  也就是這種感覺便他掠前的身形突然停下來。

  他連隨感覺到幽冥先生有所動作,剎那一沉肩,一偏身,左手緊接一翻,那個幽冥 先生就給他托飛,幽冥先生那雙手實時抓下。

  抓了一個空。

  他一聲怪嘯,半空中一個翻身,沉右肩,又一爪抓下,蕭七一聲輕叱,手一翻,劃 向幽冥先生右腕。

  幽冥先生縮右手,身一轉落左手,反拍蕭七的肩頭。

  一拍三掌,蕭七挫步偏身,翻右手,連接三掌,「啪啪啪」三聲,幽冥先生凌空未 落的身形再次飛高。

  他曲膝折腰,拋肩甩手,凌空一個風車大翻身,飛快又落下,雙腳一踼,左七右八, 連環十五腳。

  蕭七倒踩七星,連閃十五腳,雙手一插一分一翻就朝幽冥先生雙腳足踝抓住,幽冥 先生脫口一聲,「不好!」腰身一折,蝦米一樣曲起,鳥爪也似的那雙手握向蕭七咽喉。

  蕭七冷笑一聲,勁透雙腕,猛一抖,硬硬將幽冥先生曲起的身子抖直。

  幽冥先生腰身再折,這一次還未曲起來,但又被蕭七硬硬的抖直。

  他脫口又一聲,卻是:「不妙!」

  蕭七道:「很不妙!」

  幽冥先生卻襯著蕭七說話分神,三再折腰,誰知道蕭七竟好像早知道有此一著,再 一次將幽冥先生已曲起的身子一抖直,這一次,他用的力似乎還不少。

  幽冥先生「哎唷」一聲,大叫道:「果真不妙得很,老骨頭得斷了。」

  蕭七道:「還未斷,再下去,可就難說了。」

  他雙手透勁,將幽冥先生舉了起來。

  這片刻,兩人的身子已經盡被雨水打濕,蕭七英俊畢竟是英俊,並不怎樣難看,幽 冥先生卻變得跟殭屍一樣。他舉步一抹臉龐,忽然道:「你這樣舉著我不辛苦嗎?」

  蕭七一笑道:「暫時還不覺。」

  幽冥先生又道:「我這雙腳最少已半年都沒有洗,臭得要命。」

  蕭七道:「是麼?我可嗅不到。」

  幽冥先生道:「也許是你的鼻子不大通。」

  蕭七道:「也許是。」

  他一頓接道:「不過怎樣臭也好,總不致嗅死人的,是不是?」

  幽冥先生不由點頭道:「嗯。」

  蕭七道:「但我若不是這樣抓住你的腳,只怕腦袋已經給你踢破。」

  幽冥先生道:「我不過在一試你公子的武功,雙腳並沒有用力,踼不破你的腦袋 的。」

  蕭七冷笑道:「真的麼?」

  幽冥先生接道:「你公子也不是短命之相。」

  蕭七道:「你憧得看相?」

  幽冥先生道:「連這個也不懂,怎叫做幽冥先生?」

  蕭七道:「那麼以你看,我最少還有幾年好活?」

  幽冥先生道:「一百年雖然沒有,九十九牛大概少不了。」

  蕭七道:「哦?」

  幽冥先生道:「所以你躺在棺材之內,我本來可以一劍將你刺死,結果還是不敢下 手。」

  蕭七道:「為什麼?」

  幽冥先生道:「怕天譴。」

  蕭七道:「方纔你卻不是這樣說。」

  幽冥先生道:「我方才說過什麼?」

  他突然想起了什麼也似的,又一聲:「不好!」

  蕭七道:「這次是什麼不好?」

  幽冥先生急問道:「我那個捺落迦怎樣了?」

  蕭七道:「在我破棺衝出來的時候,整個大堂已盡被烈火包圍!」

  幽冥先生一怔,雙眼一翻,頭一栽,整個身子都癱軟下來。

  蕭七也自一怔。

  這個老怪物莫非在使詐?

  他雖然生出這個念頭,但眼所見,手所觸覺,給他的都是幽冥先生已經昏迷過去的 感覺。

  這個人的心神怎會這樣子脆弱?一點打擊也禁受不住。

  莫不是另有原因,他心念剎那一轉再轉,雙手一鬆一送,幽冥先生颯地被他送入走 廊,爛泥般倒下,一動也不動。

  是真的昏迷過去。

  蕭七旋即縱身躍入走廊內,在幽冥先生身旁蹲下,一把叩住了他的右腕。

  幽冥先生並沒有反抗,也根本沒有反應。

  趙松連忙走了過來,道:「這個人怎樣了?」

  蕭士道:「已昏迷過去。」將手放開,站起身子。

  趙松道:「方纔他好像已經昏迷過一次?」

  蕭七點點頭道:「所以找才將他扛回來。」

  趙松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昏迷在地上的幽冥先生一遍,道:「這個人的樣子倒也古 怪。」

  蕭七道:「即使大白天,亦不難被嚇個半死。」

  趙松不得不同意蕭七的說話,道:「莫非就是幽冥先生!」

  「正是。」

  「這個人若說他來自幽冥,相信也會有很多人相信。」

  「的確人如其名。」

  「你在哪裡抓住他的?」

  「捺落迦。」

  「就是他那個地獄莊院?」

  「這附近相信再沒有第二個捺落迦了吧。」

  趙松摸摸鬍子,道:「最低限度還有一個。」

  蕭七會意道:「你是說真的那一個捺落迦?」

  「不錯。」

  「我若是由那個捺落迦回來,現在就是一個鬼魂了。」

  「看來不像。」

  蕭七歎了一口氣,道:「你相信真的有所謂捺落迦?有所謂鬼魂?」

  趙松道:「不相信。」

  「但也不敢否定。」

  「因為我沒有到過,也沒有見過,所以不相信,但沒有到過的地方,沒有見過的東 西並不等於不存在。」

  蕭七道:「我也是這個意思。」趙松道:「聽幽冥先生方才與你說話,你曾經躺在 棺材之內。」

  蕭七道:「嗯。」

  趙松奇怪問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蕭七道:「說來話長。」

  趙松急不及待把手一揮道:「進內坐下說一個詳細。」不等蕭七答覆轉身舉步走回 驗屍房內。

  這附近並不是只得驗屍房一個地方可以坐下說話。

  驗屍房並不是一個好說話的地方。

  趙松卻顯然沒有考慮到這方面,蕭七也沒有在乎,俯身將幽冥先生抱起來,跟在趙 松後面。

  這是他第二次走入驗屍房。

  那股屍臭比清晨離開的時候,濃烈得多了。

  可是他仍然忍受得住,事實根本就沒有怎樣在意。

         ※   ※   ※   ※   



  話若要細說,的確很長,蕭七卻沒有細說。

  但必須說的,都沒有遺漏。

  他頭腦靈活,口齒也伶俐,雖然並沒有細說,聽的人都能夠從他的話,清楚知道在 「捺落迦」發生了什麼事情。

  聽到他藏身棺材之內等候幽冥先生回來,趙松不由失聲道:「好大的膽子。」

  聽到幽冥先生一直躲在莊院之內,藏身暗壁之中,趙松所有的舉動都盡在他眼裡, 一待蕭七在棺材臥不,立即就打開暗門出來,一劍穿棺壁,從蕭七咽喉上刺過,非獨趙 松,侍候旁邊兩個捕快,還有耽在驗屍房之內的郭老爹,全都替蕭七捏了一把冷汗。

  聽到幽冥先生將棺材釘起來,趙松四人更就是毛管悚然。

  「後來怎樣?」趙松急不及待追問。

  郭老爹與那兩個捕快亦說話到咽喉幾乎出口。

  他們要說的正是趙松那句話。

  蕭七沒有賣關子,也沒有加以任何渲染,繼續扼要的將他的遭遇說出來。

  趙松他們亦都已想到蕭七後來的遭遇可能會更驚險,但雖然已作好了心理準備,仍 不免心驚魄動。

  蕭七遭遇的驚險恐怖,實在大出他們的意料之外。

  一直到蕭七將話說完,他們才松過一口氣。

  趙松的眼睛隨即露出了疑惑之色,道:「你說的都是事實?」

  蕭七頷首,道:「都是。」

  一頓接道:「至於幽冥先生的遭遇,要問他本人才清楚了。」

  趙松皺眉道:「只怕他本人也不大清楚,不是說,你破棺而出的時候,他已經昏迷 倒地?」

  蕭七道:「但最低限度,他見過那個地獄使者。」

  趙松點點頭,目光一轉,落向爛泥般倒在旁邊的幽冥先生的身上道:「看樣子,這 位幽冥先生並不像已經魂飛魄散!」

  蕭士道:「的確是不像。」

  趙松道:「以你看……」

  蕭七道:「倒有點中了迷藥。」

  趙松道:「我也是有此懷疑。」

  蕭七道:「這若是事實,那種迷藥不可謂不厲害了的。」

  趙松道:「哦?」

  蕭七道:「以幽冥先生的武功內力,一般的迷藥相信很難不被發覺,也很難將他迷 倒。」

  趙松點頭道:「方纔看你們交手,這個老頭兒的確是不簡單。」

  他跟著問道:「他方才轉醒,並沒有什麼不妥,怎麼突然再度昏迷過去、」蕭七道: 「以我的推測,方纔他所以轉醒,大概是因為淋了雨,吹了風,神智因寒冷而突然清醒 過來,藥力並沒有消散,跟我一動手,藥力再發作,結果昏迷過去。」

  趙松摸摸鬍子,道:「你的推測不無道理。」

  蕭七道:「嗯。」

  趙松道:「果真一如你所說,幽冥先生看見的就並非地獄使者,在那個大堂之內燃 燒起來的也並非地獄之火了。」

  蕭七微喟道:「我也希望是如此。」

  趙松忽然一笑道:「得娶女閻羅做妻子亦未嘗不是一種福氣。」

  蕭七道:「何以見得?」

  趙松道:「那最低限度,不用受地獄之苦。」

  蕭士道:「我既非惡人,也沒有做過什麼壞事,就是死,未必就打進地獄之內,即 使被打進地獄之內,相信也不用怎樣吃苦。」

  趙松道:「很難說。」

  蕭七道:「而且,我也不想這麼年輕就離開人世。」

  趙松道:「女閻羅若是真個要嫁給你,的確不由你不離開人世。」

  蕭七淡然一笑,道:「所以我絕不希望真的有這種事情。」

  趙松道:「那麼又如何解釋?」

  蕭七道:「現在你問我也是白問。」

  一頓歎息接道:「但怎樣也好,遲早總會有一個清楚明白的。」

  趙松道:「這也是。」

  目光一轉,道:「不過就目前看來,一切的事情毫無疑問,與你多少都有些關係。」

  「看來就是了。」蕭七沉吟道:「那個羅剎鬼女從馬車上跌下來,恰好撲向我背後, 相信也並非偶然,乃是有意針對我。」

  「目的何在!」

  「就是要我發現藏於其中的屍體。」蕭七目光轉向白布蓋著的那具屍體之上,「即 使當時我並非與人交手,發覺背後突然有一劍刺來,閃避之外拔劍反擊,亦是正常的反 應,就算不拔劍,用拳腳或者只是閃避,那個瓷像也會在地上碎裂。」

  一頓接道:「看見屍體,就不由我不追究不去,只要我追究,遲早你會找到捺落迦, 找幽冥先生問究竟。」

  趙松道:「這附近無疑就只有幽冥先生製造那樣的瓷像。」

  蕭七道:「所以這若是人為,倒像是有人蓄意嫁禍幽冥先生,當然,那個羅剎鬼女 瓷像的撲向我倘非有意,純屬巧合的話,應該就是幽冥先生的所為了。」

  趙松說道:「在將你困在棺材之後,他豈非已經承認,而且有意將你也燒成瓷像。」

  蕭七道:「我總覺得他只是信口胡謅,其中會另有蹊蹺,因為,他與我非獨素未謀 面,甚至壓根兒一些關係也沒有。」

  趙松說道:「那也許是兩回事,亦可能……」

  說話到一半,他突然住口。

  蕭七鑒貌辨色,道:「你的意思是不是,他有可能被鬼迷?」

  趙松無言頷首。

  蕭七歎了一口氣,道:「這未嘗不無可能,甚至那輛車也有可能是一輛鬼車,在事 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無論哪一種推測,都有可能是事實。」

  趙松亦自歎了一口氣,道:「有生以來我還是第一次遇上這麼奇怪的事情。」

  蕭七道:「豈止你而已。」

  趙松道:「這似乎還是開始。」

  蕭七道:「嗯。」

  趙松歎息接道:「不要再鬧出人命就好了。」

  蕭七道:「我也是這樣說話。」

  他冷眼望著窗外,道:「無論是人為抑或是雙王的主意,目的若是只在我蕭七的話, 找我蕭七了斷就是了,不應該傷害無辜。」

  趙松擊掌道:「好漢子。」

  蕭七目光一轉,又落在那具屍體之上,道:「聽說方才有人來認屍。」

  趙忪點頭,道:「是一個女孩子!」

  「姓杜?」

  「是門外那兩個公差跟你說的?」

  「嗯他們都不知道她到底叫什麼名字。」

  「仙仙!」

  蕭七吁了一口氣,雙眉一展,但隨即又皺起來,道:「那麼死者也許就……」

  趙松截口道:「杜仙仙認定死者就是他的姊姊杜飛飛!」

  蕭七道:「憑那隻玉鐲?」

  「正是!」趙松語聲一沉,盯著蕭七道:「你其實早已經認出那隻玉鐲是屬於杜家 姊姊所有的了。」

  蕭七無言頷首。

  趙松道:「怎麼當時你不說出來?」

  蕭七道:「當時我一心在想,人尚且有相似,物又豈無相同?在未能夠證實之前, 我實在不想說出來,以免再生枝節,平添麻煩。」

  趙松盯著蕭七好一會,搖頭道:「你其實並非不敢肯定,而只是不希望那是事實。 在逃避現實而已。」

  蕭七歎息搖頭道:「仙仙和飛飛都是很好的女孩子,無論她們哪一個,我都不忍心 見到遭遇不測。」

  趙松目光一落,道:「杜飛飛本來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子,我一些印象也沒有,但仙 仙這個妹妹如此美麗可愛,飛飛這個姊姊相信也不會怎樣遜色,那麼美好的女孩,這樣 橫死,的確是令人於心不忍。」

  蕭七道:「可惜那個兇手下是你這樣想。」

  趙松道:「現在想起來,當時你看見那隻玉鐲,態度已有些異樣,只是我沒有注 意。」

  蕭七說道:「即使你在意問到,我也會避不作答,先走一趟城東,一會幽冥先生。」

  趙松道:「其實你應該先走一趟杜家,看看杜家姊姊有沒有什麼不妥才是。」

  蕭七道:「事情若是真的發生在杜家,杜家的人若是已經發覺,你們多少也應該聽 到一些風聲才是,由此可見杜家的若不是仍未發覺,就必然也不大清楚,去又有何用?」

  趙松道:「有道理。」

  蕭七道:「再說,在未確實之前我也不想驚動杜伯母,她老人家的身體,一向不好, 未必受得那麼大的打擊。」

  趙松點頭道:「杜仙仙也顧慮到這方面,所以這一次她的到來,也沒有驚動母親。」

  蕭七接道:「況且,這事情不發生也已經發生了,在目前必須要做的還是追尋兇手 這件事,而且找到了兇手,也一樣可知道,這死者是何人,又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趙松道:「一舉兩得,這無疑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蕭七道:「嗯。」

  趙松摸摸鬍子,道:「你無疑也是個很理智的人。」

  蕭七目光一轉,道:「仙仙她到底說過了什麼?」

  趙松道:「她除了認出那隻玉鐲,認定那是她姊姊飛飛的屍體之外,還說出一件很 奇怪的事情來。」

  蕭七追問道:「是什麼事情?」

  趙松索性將杜仙仙的說話覆述一遍。

  蕭七越聽越面色越凝重。

  他沒有插口,靜靜的聽著,到最後,整個人都好像凝結在空氣之中。

  趙松將話說完,看見蕭七那樣子,一聲輕歎,道:「你說是不是很奇怪?」

  蕭七如夢初覺,苦笑道:「難道女閻羅竟真的瞧上了我,要嫁與我為妻?」

  趙松道:「像你這樣英俊的男人也世間少有的。」

  郭老爹旁邊忽然插口道:「我活到這把年紀,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事情。」

  那兩個捕快亦自點頭,一個脫口道:「想不到人間姐兒愛俏,地獄的女閻羅也一 樣。」

  蕭七歎息道:「縱然如此,索性勾我魂,奪我魄,拘我進地獄就是,又何必多害無 辜?」

  趙松道:「女閻羅所以這樣做一定是有她的目的。」

  郭老爹又插口道:「也許蕭公子天上金童托世,女閻羅尚需取得玉帝同意,暫時不 能夠支配蕭公子的性命,卻又忍受不了人間的女孩子鍾情蕭公子。」

  趙松大笑道:「聽你這樣說,女閻羅乃是在吃醋了。」

  郭老爹笑笑,道:「這未嘗不無可能,女閻羅到底也是一個女的,哪個女的不吃 醋。」

  趙松道:「正如你那個老婆,一大把年紀了,豈非仍然是一個醋罈子?」

  郭老爹歎了一口氣,道:「所以她與我走在一起的時候,無論迎面走來的是小姑娘 抑或老太婆我都不敢多望一眼。」

  趙松笑顧蕭七道:「女閻羅的醋意果真那麼大,那你以後在女孩子面前,還是板起 面龐來好了。」

  蕭七苦笑道:「這也是辦法。」

  趙松一正面色:「不過,在事情未清楚之前,這件事我們還是要當人間的事情來處 理。」

  蕭七道:「當然,除非那個女閻羅在我面前出現,否則這種事情我還是不會相信。」

  趙松道:「現在你以為戎們應該怎樣呢?」

  蕭七道:「且待幽冥先生醒來,問他究竟再作何打算?」

  趙松道:「我也是這個意思。」

  蕭七道:「在目前來說,這也是沒有辦法之中的辦法。」

  趙松道:「不知道他在什麼時候才醒轉?」

  蕭七道:「我也不知道。」

  趙松道:「你可是有意留在這兒待他醒來?」

  蕭七搖頭道:「我現在得先走一趟杜家。」

  趙松道:「應該走一趟。」

  蕭七目光轉落在幽冥先生身上,道:「這個人你打算怎樣處置他?」

  趙松道:「這一個老東西,武功高強,沒有你在旁邊,我們只怕是應付不了,非將 他鎖起來不可。」

  蕭七道:「這樣做並不過份。」

  趙松道:「暫時就鎖在這兒好了,在屍體面前,也好教他給我們一個明白。」

  蕭七道:「我走一趟杜家,立即就回來。」

  趙松道:「要你辛苦了。」

  蕭七道:「這件事無疑因我而起,我豈能不管。

  他緩緩站起身子,一掠淋濕的頭髮。

  燈光下,人看來是那麼瀟灑,是那麼英俊。

  趙松不由得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蕭七兩遍,旁邊老爹與那兩個捕快竟好像瞧得呆住了。

  蕭七旋即舉起腳步。

  趙松欠身道:「外面雨大,我叫人拿傘子來。」

  蕭七道:「不用了,反正這一身衣服已經濕透。」

  語聲一落,腳步已起,急步走出驗屍房,身形一縱,冒著風雨掠過驗屍房前面那個 院子。

  再一個起落,人已消失在院子之外。

  郭老爹目送蕭七消失,吁了一口氣,忽然道:「果真是人中之龍,可惜我沒有女兒, 否則就拚卻一死,也教她與女閻羅搶過明白。」

  一個捕快大笑道:「你就是有女兒,女閻羅也不會要她的命。」

  郭老爹一怔,道:「為什麼?」

  那個捕快道:「因為她知道,蕭公子一定不會瞧上你的女兒。」

  郭老爹更加奇怪,又問道:「那又為什麼?」

  那個捕快道:「像你郭老爹這個模樣,就算有女兒,也不會漂亮到哪裡去,蕭公子 怎會瞧上眼?」

  話口未完,他已笑彎了腰。

  郭老爹瞪著他,只氣得一句話也都說不出來。

  旁邊一個捕快實時笑顧郭老爹,道:「老爹你也莫要多說了,否則教女閻羅聽入耳 裡,可就有你麻煩的了。」

  郭老爹嘿嘿冷笑,道:「我行將就木,早死一兩年,有什麼要緊。」

  「只怕你入到地獄之後,她才來對付你。」

  郭老爹笑容一斂,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噤,一包話也不敢再多說。

  那個捕快看在眼內,放聲大笑。

  但才笑了幾聲,心頭不知怎的,意真的寒了起來,慌忙亦閉上嘴巴。

  趙松看見他們這樣子,既覺得好笑,也難免有些心寒。

  事情發展到現在,已非獨詭異,簡直就是恐怖。

         ※   ※   ※   ※   



  雨仍然是那麼大,風仍然是那麼急。

  蕭七出了衙門大門,在石階之上收住了腳步。

  那兩個公差看見他出來,左右迎前去,一個隨即問道:「公子見過捕頭了?」

  蕭七點頭。

  「事情都清楚了?」

  「嗯!」蕭七仰天望了一眼,心頭忽然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蕭條。

  一個公差亦向天望著道:「這場雨下得可真突然,也可真大啊!」

  蕭七道:「可不是。」

  「公子要走了?」

  蕭七道:「嗯。」

  「那兒有雨傘,我去給公子拿來!」

  蕭七搖頭道:「你這番好意,我心領了。」

  目光一轉,身形欲起。

  也就在這一個時候,一騎快馬如飛奔至。

         ※   ※   ※   ※   



  馬黑色,神駿之極,馬上卻是一身紅衣。

  還是一個女孩子,腰掛著三尺長刀。

  她頭上戴著一頂竹笠,那頂竹笠卻沒有遮去她漂亮的臉龐。

  那個女孩子事實很漂亮,卻不是杜仙仙那種漂亮。

  仙仙漂亮得來溫柔,她漂亮得來卻是有點潑辣。

  一這股潑辣現在已畢露無遺。

  她冒著風雨策馬在狂奔,叱喝連聲,手中馬鞭還不時反抽在馬股上。

  那一身紅衣已經濕透,可是她一些也下在乎。

  衣雖然濕水,看來仍是那麼紅,使得她看來,就像是一團火焰燃燒在馬鞍上,燃燒 在風雨中。

  若是在烈日下,那還得了?

  馬奔過衙門剎那間,她無意往那邊瞥了一眼,一瞥之下,渾身突然一震,目光亦自 凝結。

  那匹馬剎那奔了兩丈,她才有如夢中驚醒,一聲叱喝,硬硬將馬勒住。

  「希聿聿」馬嘶聲中,那匹馬旋即被她勒轉,回奔向衙門那邊。

  這一次馬奔得更加快,女孩子那股潑辣反而一掃而空,嬌臉上露出了笑容。

  她笑的時候比不笑的時候好看得多,又為什麼?

  看見了蕭七?

         ※   ※   ※   ※   



  那個少女看見蕭七的時候,蕭七亦已看見了那個少女。

  他欲起的身形不由就停下。

  以前他看見那個少女,除非來不及,否則能夠開溜一定就趕快開溜。

  因為那個少女溫柔的時候雖然溫柔得很,但潑辣起來,十個惡男人加起來只怕還比 不上她一半的。

  最少他就已經親眼兩次看見她將兩間酒樓幾乎都拆掉一半。

  只因為那間酒樓的小二背後批評了她幾句,卻被她聽了入耳。

  那些店小二無疑可惡,但只為了幾句話,打了人之外,還要將酒樓拆掉,這樣的女 孩子也不可謂不可怕了。

  她若是叫別人動手,還有的商量的餘地,但她卻自己來動手,才教人措手下及。

  那兩次她原是準備將整間酒樓拆掉才肯罷休,幸好拆到一半時候,蕭七就來了。

  也就只有蕭七一個人才能夠制止她。

  這並非因為蕭七武功高強,是因為她太喜歡蕭七了。

  只可惜她那種表現喜歡的方式,實在令人吃不消了,更可惜的就是雖然與蕭七走在 一起,她一樣還會闖禍,而且因為有蕭七在旁,闖的禍更大。

  所以蕭七看見她,總是找機會開溜。

  這一次,他卻是站在那裡,等著她過來。

  因為在現在這種環境,這種天氣之下,他未必跑得過那匹馬,若是躲進衙門裡再行 開溜,又擔心那個少女在衙門內闖出禍來。

  更重要的就是,他也想找到她,好得對董千戶有一個交代。

  那個少女不是別人,就是董千戶的獨女董湘雲。

  「火鳳凰」董湘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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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3 10:01:1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粉骷髏


  暴雨落不的時候,杜仙仙已將到家。

  但畢竟仍未到家。

  離家反正不遠,暫時避一會好了。

  杜仙仙心念一轉,急步走前三丈,縱身掠上衝旁一戶人家的簷下。

  這不過片刻光景,長街的青石板已盡被雨點打濕。

  雨勢滂沱。

  這場雨非獨來得突然,而且也大得出奇。

  簷前水滴如注,一條條水柱般,杜仙仙就像是給封在一道水晶簾之內。

  不要是一下就幾個時辰。

  杜仙仙望著簷前滴水,不由歎了一口氣。

  一陣陣風實時吹至。

  雨既大,風也急,颯然吹進簷下,杜仙仙忙閃到門角去。

  也就那剎那,她右邊面頰突然感覺一涼,那種冰涼的感覺並且迅速下移,痕痕癢癢, 就像是一條壁虎什麼的,爬行在其上。

  她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噤,伸手往右邊面頰摸去。

  摸著一抹水珠。

  她抬頭望去,屋簷有兩處已洞穿,漏水的地方更就有七八處之多,水珠正不停下摘。

  原來不過是水珠。

  她總算放下心來。

  怎麼破爛成這樣也不修補一下?

  沉吟著,她的視線逐漸往下移。

  非獨屋簷,牆壁亦是破破爛爛,白堊大都已脫落,還穿了老大的一個洞。

  從這個牆洞內望,是一個院子,野草叢生,風雨之下沙沙亂響,有若無數爬蟲正在 野草叢中亂竄,屋簷不有一塊橫匾,破爛不堪,上面的金漆盡剝落,要從這塊橫匾知道 這個莊院屬於何人所有的,根本就沒有可能。

  莊院大門上的朱漆不少亦剝落,下半截已經腐爛,半關著,看來好像隨時都會倒下 去。

  毫無疑問,這幢莊院已經荒廢多年。

  杜仙仙眼珠子一轉,不由自主又打了一個寒噤。

  在她的記憶中,這幢莊院並不陌生。

  很多年之前,她便已經知道附近有這幢莊院,而當時這幢莊院便已荒廢。

  她也曾聽說,莊院的主人是一個退隱的鏢師,一夜仇敵找到來,闔家上下,無一幸 免。

  莊院就因此空置,之後不時在鬧鬼,所以始終都無人過問。

  有人橫死的地方,難免就會有鬧鬼的傳說,何況這幢莊院一家人盡遭慘殺?

  那是否事實,杜仙仙並不清楚,也沒有清楚的必要。

  但平日走過,除非不在意,根本忘記了那回事,否則她都不會走近去更不會走上石 階。

  她到底是一個女孩子。

  現在卻是在這幢莊院的石階之上,大門之前,屋簷之下。

  就是這麼巧,哪裡不好躲,偏偏躲到這兒來。

  這個時候總不會有鬼出現的吧?

  她一面安慰自己,一面移目再外望。

  而不得更大了。

  也就在這個時候,在她的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依呀」聲響。

  她慌忙回頭望去。

  莊院的一扇大門赫然正在緩緩從裡面開啟,那種「依呀」聲響正是由這大門發出來。

  杜仙仙不由睜大了眼睛,卻看不見門後有人。

  風雖然很大,但可以肯定,絕對吹不動這扇大門,就算真的吹得動,也絕對不會只 吹開一扇。

  那麼,這扇大門怎會打開?

  杜仙仙目不轉睛,由心寒出來。

  她正在奇怪,跟前一花,忽然就看見了一個人。

  那個人好像從門後轉出來,又好像從天而降,更好像傳說中的鬼魅一樣突然出現。

  杜仙仙雖然目不轉睛,以她目光的銳利,竟然不能說那個人到底是如何出現。

  那個人一身黑袍垂地,雙腳被黑袍完全遮蓋,雙手低垂,亦被長袖掩去,頭上戴著 一頂竹笠,低壓眉際,整張臉都藏在竹笠之下。

  他雖然站在那裡,又好像並不存在,隨時都會消散。

  在他的周圍,幽然飄浮著一團似煙非煙,似霧非霧,彷彿存在,又彷彿並不存在的 白氣。

  就因為這團白氣,使他看起來矇矇矓矓,飄飄忽忽,似幻還真。

  杜仙仙不覺脫口一聲:「誰?」

  這一個「誰」字出口,她心中的寒意最少就重了一倍。

  那個人一動也不動,發出了一下笑聲。

  聽來好像是笑聲,杜仙仙卻有生以來,從來都沒有聽過那樣的笑聲。

  但那一聲給她的感覺,的確是感覺那個人正在笑。

  她再問:「你到底是誰?」

  那個人不答,「笑」著呼道:「杜仙仙?」

  語聲比笑聲更飄忽,更奇怪,完全就不像是人的語聲。

  最低限度,杜仙仙就從來都沒有聽過這樣的人聲。

  那剎那她心中的驚訝,實在難以形容,他驚訝的盯著那個人,忍不住又問「你怎麼 知道我的姓名?」

  那個人又「笑」了一下,道:「我無所不知,無處不至!」

  杜仙仙再次問道:「你到底是誰?」

  那個人道:「這要我怎樣回答你?」

  杜仙仙道:「告訴我你的姓名!」

  那個人道:「我根本就沒有姓名。」

  杜仙仙不相信的道:「怎會?」

  那個人道:「我若是一個人,那麼阿狗阿貓都有一個名字。」

  一頓才接道:「可惜我不是人。」

  杜仙仙尖聲道:「你不是一個人!」

  那個人道:「事實不是。」

  杜仙仙道:「你說的卻是人話。」

  「這是因為要你明白。」

  杜仙仙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那個人兩遍,道:「可是我看來看去,你還是像一個人。」

  「是麼?」那個人又一笑。

  怪笑聲中,他頭上那個竹笠突然飛起來,飛入了他身後院子的亂草叢中。

  竹笠不是一團圓圓的東西,有如一個人的頭顱那麼大,卻裡於一塊黑市之中。

  既然不是人,當然就是鬼的了。所以杜仙仙已準備看見一張青面獠牙的鬼臉,哪知 道只是黑市緊裡著的一團,反而感到意外,問道:「你怎麼用黑市將面龐蒙起來?」

  那個人歎了一口氣,道:「你看不出我是背對著你?」

  杜仙仙一怔。

  對著她的事實就只像一個人的後腦,眼睛鼻子嘴唇的輪廓完全沒有。

  她連隨問道:「你怎麼不將頭轉過來呢?」

  那個人道:「因為我暫時還不想驚嚇著你。」

  杜仙仙道:「暫時?」

  那個人道:「不過現在雖然還不是時候,你既然有意,亦無妨讓你一見我的面目。」

  語聲甫落,就緩緩的轉過身來。

  他轉身的姿態非常奇怪,杜仙仙亦沒有留意,他的眼睛以至心神已完全為那個人的 面目所奪。

  那個人的正面也沒有眼睛鼻子嘴唇,只是一個骷髏頭,裡在黑布中。

  那個骷髏頭白堊一樣,死白色,一些光澤也沒有,兩排牙齒緊緊的閉著,似笑又非 笑,眼窩深陷,遽然閃爍著兩點慘綠的光芒。

  這慘綠的兩點光芒,現在正朝著杜仙仙,那個人轉動的身子已停下。

  杜仙仙不覺脫口一聲:「鬼!」

  那個人笑道:「這個稱呼其賞也並不適當,但除了這個稱呼,也賞在找不到第二個 適當的稱呼了。」

  杜仙仙顫聲道:「你……你……」

  她一連說了兩個「你」字,下面的說話始終接不上來。

  那個「鬼」接道:「我本非死人所化,乃地獄之主,閻羅雙王以地獄之火,之水, 之土煉成,為地獄使者,傳達執行雙王一切的命令。」

  杜仙仙顫聲問道:「你這次在我面前現身,也是閻羅雙王的命令?」

  「不錯!」

  杜仙仙既恐懼,又奇怪的道:「為什麼?」

  「你認識蕭公子?」

  「蕭七?」

  「不錯。」

  「當然認識了,我們的父親本來就是結拜兄弟。」

  「我知道。」

  「那麼有什麼關係?」

  「你也很喜歡蕭七,是不是?」

  杜仙仙嬌靨一紅,卻沒有回答,這便等於默認了。

  骷髏實時語聲一沉,道:「我王已決定下嫁蕭公子,有命命下來,人間女子若有對 蕭公子妄生愛念者,一律勾其魂,奪其魄!」

  杜仙仙一怔,脫口道:「怎麼真的有這種事情?」

  骷髏說道:「你姊姊飛飛便是一個證據。」

  杜仙仙急忙問道:「我姊姊現在怎樣了?」

  骷髏道:「屍體在衙門之內,魂魄在地獄之中!」

  杜仙仙顫聲問道:「衙門驗屍房那個屍體,真的是我姊姊的?」

  骷髏道:「那隻玉鐲已足以證明了!」

  杜仙仙叫了起來:「你騙我「那不是的!」

  諳聲未已,她的眼淚已經流不。

  骷髏歎了一口氣,道:「她是喜歡蕭公子,而且比你喜歡得只怕更深。」

  杜仙仙激動的情緒逐漸平復下來,道:「喜歡一個人也有罪,而且是死罪,這還有 天理?」

  骷髏不作聲。

  杜仙仙接道:「以我所知,很多女孩子都喜歡蕭大哥,難道一個個都是非死不可?」

  骷髏道:「我王的本意,其實在殺一儆百,相信死得十來八個,就沒有其它女孩子 敢再對蕭公子妄自生愛念了。」

  「若是還有又如何?」

  「只好殺下去。」

  「到何時為止?」

  「蕭公子魂歸幽冥,與我王成為夫妻為止。」

  「那麼何不索性現在勾奪蕭大哥的魂魄,了卻心願……」話說到這裡,杜仙仙好像 才想起自己說什麼,慌忙舉手掩住了嘴巴。

  骷髏替她接不去,「也省得麻煩,是不是?」

  杜仙仙搖頭急道:「我只是說說,並沒有那個心意。」

  骷髏道:「這無疑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可惜有些人的生死,我王也無力控制。」

  「蕭大哥就是其中之一?」

  「嗯,不過他陽壽也快盡了。」

  杜仙仙道:「胡說。」

  骷髏道:「他早些下去,對你們不是更好?」

  杜仙仙聽不憧。

  骷髏解釋道:「我王已決定網開一面,讓你們姊妹在地獄侍候蕭公子左右。」

  杜仙仙驚喜道:「真的?」

  骷髏反而怔住。

  杜仙仙接問道:「你是現在就要勾找的魂?奪我的魄?」

  骷髏道:「你好像毫不害怕?」

  杜仙仙道:「以我一個凡人,又哪是操縱生死的地獄閻羅對手,既然是非死不可, 害怕又有什麼用?」

  骷髏道:「嗯。」

  杜仙仙道:「你還沒有答覆我?」

  骷髏道:「不是現在。」

  杜仙仙道:「那麼你現在出現……」

  「只是告訴你死期將至,好去預備身後事。」

  「是何時?」

  「快了。」

  「不可以說清楚?」

  「不可以!」骷髏冷冷的道:「時辰一至,鬼差自會降臨,奪魄勾魂,送入地獄。」

  杜仙仙靜靜的聽著,一面無可奈何之色。

  骷髏接連:「已經時間無多,還不快快回家,打點後事!」

  這句話說完,他身外的白氣又好像濃了幾分,看似便要消失。

  杜仙仙實時突然問道:「你真的不是一個人?是地獄使者?」

  骷髏沒有回答,開始後退。

  杜仙仙接道:「要清楚明白,其實也很容易!」

  語聲方落,劍已出鞘,倏的一劍刺了過去」骷髏一聲「大膽」,飄然後移三尺,讓 開來劍,杜仙仙淒然一笑,道:「既然我已是將死的人,又還怕什麼?」

  說話間人劍奪門而入,「哧哧哧」又是三劍。

  骷髏一退,再退,三退,杜仙仙見骷髏只是後退,膽力大壯,一聲嬌叱,人劍凌空 追擊。

  人如飛燕,劍如怒矢,疾射向骷髏的面門,這一劍乃是「美劍客」杜茗仗以成名的 「飛雲十一劍」之一,杜仙仙雖然生性好靜,但自幼在父親的嚴格督促之下,日久有功, 亦練得一手好劍術。

  「飛雲十一劍」她盡得真傳,功力十分不錯是沒有,但六分卻是少不了。

  她痛心姊姊喪命,更擔心蕭七安危,加上知道自己死期已將至,再沒有任何顧忌, 對那個骷髏就動了殺機,這一劍正是全力刺出,骷髏竟然閃不開這一劍,寒芒一閃,劍 尖正刺在骷髏的面龐之上。

  「噗」一聲異響,整個骷髏頭突然間四分五裂,旋即被劍氣絞成粉碎,杜仙仙不由 一怔,長劍亦凝結半空。

  那剎那之間,粉碎的骷髏頭就粉未一般四散,風雨中飛揚,這個骷髏頭簡直就像是 用粉搓成的一樣。

  裡著骷髏頭的黑市沒有了憑借,連隨萎縮,一聲淒厲已極、狼嗥也似的慘叫聲同時 在那萎縮的黑市中響起來「杜仙仙,你好大的膽子,嗚……」

  慘叫聲如哭似號,只聽得杜仙仙一連打了七八個寒噤。

  「嗚」一聲未絕,這個地獄使者的周圍竟冒起一股濃重的白煙。

  白煙中,無頭的地獄使者蝙蝠也似倒飛,剎那被團白煙吞噬消失。

  杜仙仙只看頭皮發炸,毛管倒豎,猛咬牙齦,連人帶劍飛入那團白煙之中,追擊向 那個地獄使者消失的方向。

  飛雲十一劍相繼出手,一劍緊接一劍,一進入白煙之中,她整個身子都已裡在劍光 之內。

  劍光一入,那團白煙立時嗤嗤亂飛。一散即合,眨眼間將杜仙仙包圍起來。

  除了翻翻滾滾的白煙之外,杜仙仙什麼也看不見。

  正當此際,她忽然感覺雙腳足踝一緊,竟被抓住。

  那抓住她雙腳足踝的好像是一雙手,那雙手又好像是一些血肉也都已沒有,只剩不 骨骼,冷而硬,杜仙仙這一驚非同小可,一聲驚呼,手中長劍一轉,疾往下刺,劍刺空, 那雙手一抓便已鬆開。

  杜仙仙的身形卻已因為這一抓疾往下墮,那剎那在她的感覺就像是走路冷不防在平 地上有一處凹下,一腳踏空。

  更像是墮向一個虛無的境地中。

  地獄,杜仙仙突然想起了這個地方,一種前所未有,強烈之極的恐懼立時襲上她的 心頭,不由自主的一閉眼睛。

  也就在這個時候,她又聽到了那個地獄便耆的語聲:「時辰未至,奈何……」

  還有一聲歎息。

  語聲是那麼飄忽,杜仙仙完全辨不出方向。

  「時」字入耳,她雙腳已著實,一軟幾乎栽倒,雙手已觸到了草叢,雙腳也是落在 草叢中的感覺。

  她睜眼望去,就只見白煙翻滾,不禁吁了一口氣。

  這片刻之間,在她來說簡直就像是已過了好幾個時辰。

  看情形她仍然是在人間,是在那幢荒宅野草叢生的院子之內。

  可是她卻不敢肯定。

  因為在她周圍除了白煙之外,什麼都沒有,就連腳下的草叢,也都看不見,只是感 覺到。

  在白煙之外,也許就是恐怖的它獄,也許就是已等候著她的地獄群鬼。

  杜仙仙越想越多,也越想越恐懼。

  那種恐懼的感覺,就像是夢魘一樣,壓得她有點兒透不過氣來。

  她所有的感覺都變得遲鈍。

  那個地獄使者的諳聲她雖然聽入耳,卻分辨不出力向,也完全沒有想到應該採取什 麼行動。

  這種遲鈍卻剎那間使自消失。

  她突然又聽到了兩聲,感覺到雨點打在頭上,身上。

  地獄中難道也有雨?

  她倏的一聲叱喝,振劍,縱身向前疾衝了出去,翻滾的白煙撞向的面門,似有形又 似無形。

  她開始有窒息的感覺,這種感覺一開始便又消失,她已經破煙而出,眼睛又看見了 東西。

  破爛的樓房,還有叢生的野草,頹垣斷壁。

  她仍然是在人間,在那幢荒宅之內。

  風雨也依舊漫天。

  她身形箭矢,衝出了白煙,繼續飛前丈多遠才停下來。

  劍立收,身亦轉,她眼瞳之中驚懼之色未褪,盯穩了那團白煙。

  差不多兩丈方圓的地方,盡在白煙之中。

         ※   ※   ※   ※   



  暴雨,風狂。

  杜仙仙渾身上下已盡被雨水打濕。

  她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眼睛亦一瞬也不瞬。

  看不見那個地獄使者,她傾耳細聽,也聽不到任何的特別的聲響。

  那團白煙在風雨之下,迅速的淡薄,終於被雨打散,風吹盡。

  風雨迷濛,野草在顫抖,沙沙之聲不絕。

  杜仙仙放目四顧,整個院子已經能夠一覽無遺,那個地獄使者卻仍然不知所蹤。

  到底哪裡去了?

  莫非已經回返幽冥?

  對於鬼神的存在,杜仙仙本來都一直有所懷疑,但現在,她實在難以否認方才見到 的那個地獄使者並不是來自幽冥,骷髏頭在她的劍下粉碎之後,毫無疑問仍然能夠移動, 仍然能夠講話。

  當時她看得很清楚,也聽得很清楚。

  她本來懷疑,那是一個人戴上骷髏面具。

  但那個骷髏頭卻是整個粉碎。

  她也清楚的記得在衝入白煙的時候,一雙腳的足踝都被抓住,那若是一個人,是存 心害她,又焉會放過那個機會?

  那難道真的是地獄使者?所說的難道全都是事賞?

  女閻羅竟然會看上了蕭七,竟然要下嫁蕭七,這實在是難以想像的事情。

  杜仙仙不由苦笑。

  自己的死期又是何時?

  杜仙仙苦笑之下,歎息在心中。

  為蕭七而死。她並不難過,因為她的確深愛蕭七,也願意為蕭七作任何犧牲。

  她難過的是她姊姊兩人先後喪命,而年老的母親是必傷心欲絕,以後的日子,又將 是如何孤苦淒涼。

  但除了等死之外,她能夠怎樣?

  風是那麼急,而是那麼大。

  她衣衫濕透,卻竟似並無感覺,呆立在風雨之下。

  「依呀」一聲,突然傳來。

  杜仙仙循聲望去,方才打開的那扇大門赫然正在緩緩關上。

  她卻看不見門外有人。

  門內也沒有。

  她動念未已,門已「蓬」一聲關閉,一股白煙隨即在門下冒起來。

  杜仙仙那顆心不由得一跳一沉。

  莫非方纔的一劍觸怒了那個地獄使者,時辰雖未至,卻竟要將我困在這裡,先受些 活罪?

  她整個身子顫抖起來。

  無論如何,我都要見母親最後一面,她悲呼在心中,一舉步,奔向那邊高牆。

  風吹起了她的衣袂,她的腳步不知何時已變得那麼的乏力。

  但是她仍然奔前,一切的動作是那麼沉重,就像是奔跑在深水中,夢魘中,她終於 奔到高牆之下,一縱身,往上拔起來。

  才到高牆的一半,氣力彷彿就消失,她跌下,不由自主的跌下,跌進牆下的草叢裡。

  「娘,蕭大哥!」她悲呼,第二次拔起身子。

  這一次,她的手終於抓住了牆頭,藉力再用力,她終於翻到牆頭之上。

  牆外是長街,沒有人。

  杜仙仙毫不猶豫躍下,連隨奔向家那邊。

  她渾身的氣力彷彿因為離開了那幢荒宅恢復正常,奔跑得很快很快。

  所有的氣力她都已用奔跑中。

  死期未至,何時方至?

  杜仙仙不知道,卻覺得已迫近。

  她有這種感覺。

  一種已接近死亡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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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3 10:00:4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艷女


  旭日已經在東牆之上。

  沒有雲,陽光毫無阻礙的射進院子。

  草叢中仍然霧氣迷漫,站立在草叢中的羅剎惡鬼在陽光閃動著命人心悸的寒芒,手 中的兵刃在陽光不更閃亮奪目。

  彷彿雖然光天白日,在這個莊院之中,他們依然是一無所懼。

  風吹草動,悉索作響。

  蕭七在草叢中將幽冥先生放下,望著那燃燒中的大堂,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

  金蛇般的火焰已經從門窗游竄出來,火勢猛烈。

  只憑他一個人的能力,如何能夠將火焰撲滅?

  這個巧奪天工的「捺落迦」,這個幽冥先生一生心血造成的人間地獄,難道就這樣 讓它在「地獄之火」中毀滅。

  只有這樣了。

  蕭七歎息在草叢中,歎息在冷風中。

  一條火蛇剎那間從門內游竄出來,游竄入草叢中,那一堆草叢眨眼間化成了一片火 焰,而且迅速的蔓延。

  那些荒草本來就極易燃燒,整個莊院到處都是草叢,莫說一個蕭七,就是十個蕭七, 也未必能夠及時將野草拔光,阻止火焰蔓延。

  風助火勢,一發下可收拾。

  蕭七又一聲歎息,再一次將幽冥先生抓起來,擱在肩膀上。

  他也就扛著幽冥先生,轉身往莊外走去。

  才走得幾步,方纔他站立的它方已被火焰吞滅。

  他腳步慌忙加快。

  火焰的蔓延也迅速起來,整個院子迅速的變成了一個火場。

  一片火海!

         ※   ※   ※   ※   



  陽光也射進了衙門的驗屍房之中。

  燈末熄。

  驗屍房之中異常光亮。

  從那個羅剎兒女的瓷像剝出來的那具女人屍體,仍然放在那張長桌上,卻已經用一 力白布遮蓋起來。

  屍臭未因此被掩去。

  整個驗屍房,蘊斥著一股令人噁心的惡臭。

  件工郭老爹仍然在房中,除了他,還有兩個捕快。

  那兩個捕快乃是引領一個少女進來,這種工作在他們已不是一次。

  他們這一次卻是第一次陪同來認屍的人進入驗屍房之內,以往他們都只是站在門外。

  因為驗屍房實在下是一個令人愉快的地方,而且需要認領的屍體又往往都是腐爛不 堪,惡臭撲鼻。

  這一次他們是完全不由自己,那個少女實在太漂亮了。

  漂亮而溫柔,一言一笑,甚至一舉手,一投足,都是那麼的迷人。

  是名符其實的美人。

  那個捕快自小就知道有所謂美人,也聽過「閉月羞花」,「沉魚落雁」等等不少形 容美人說的話,卻是到今天,才知道美人是怎麼樣的。

  他們一直都以為縣太爺的老婆,冶紅院的十二金釵,應該就是美人了。

  可是拿她們跟眼前這個少女一比,雖然不致於變成醜八怪,但都成了庸脂俗粉。

  所以他們都不由自主,跟進驗屍房。

  那個少女一笑謝過了他們,眉宇就一直沒有展開。

  她一身淡青色的衣裙,外面披了一件淡青色的披肩,不施脂粉,也沒有配戴多少件 首飾,但每一件毫無疑問,都價值不菲。

  從言談舉止看來,那個少女也顯然是出身於富有人家。

  在她的腰間,斜掛著一支裝飾得很精緻,看來很名貴的劍。

  難不成她還懂得用劍?

  那支劍在她配來,卻一些也沒有給人可怕的感覺。

  最低限度那兩個捕快就已經沒有這種感覺了。

  那個少女也沒有在乎驗房那種噁心的氣味,一進門,目光自然就落在白布蓋著的那 個屍體的上面。

  郭老爹一見,自然就站起身子,但還未說什麼,門外腳步聲響處,一個人帶著兩個 捕快穿過院子,急步走了過來,正是總捕頭趙松!

         ※   ※   ※   ※   



  趙松也是剛回來衙門。

  聽說有一個少女來到衙門認屍,已去了驗屍房,他急忙就趕來。

  郭老爹看見趙松已至,便將要說的話嚥回去,陪同那個少女進來的兩個捕快倒也並 未忘形,一眼瞥見頭兒走來,亦自左右讓開,青衣少女也聽到了腳步聲,看見郭老爹與 那兩個捕快的情形,知道走來的必然就是衙門中的要人,橫移兩步,退過一旁。

  趙松大踏步走進驗屍房,也不待那兩個捕快說話,目光一落,逕自問道:「到來認 屍的可是姑娘你?」

  青衣少女衽檢道:「是。」

  趙松道:「我是本縣總捕頭趙松。」

  有衣少女道:「趙大人。」

  趙松道:「趙某人一介武夫,說話態度難免粗魯一些,姑娘切莫見怪。」

  「趙大人言重。」有衣少女緩緩的抬起頭來。

  趙松跟前立時一亮,他現在才看清楚那個少女的容貌,心中暗自驚歎道:「好美的 女孩子。」

  他到底性格穩重,一怔便恢復常態,連隨問道:「未悉姑娘又是……」

  青衣少女道:「小女子杜仙仙。」

  趙松問道:「令尊……」

  杜仙仙面容突然一黯,道:「先父諱名。」

  趙松「哦」一聲,道:「原來美劍客杜大俠的干金,失敬!」

  仙仙道:「不敢當。」

  趙松微喟道:「令尊在生的時候與我也有數面之緣,承他仗義相助,將大盜滿天飛 的雙腳刺傷,我才能將人拿住,這說來,卻是四年之前的事情了。」

  仙仙道:「先父也曾對我說過這件事情。」

  趙松輕歎道:「可是到令尊仙逝,我因公外出,並沒有親到靈前拜祭,實在是過意 不去。」

  仙仙道:「這怎能怪趙大人?」

  趙松目光一轉,道:「是了,你家裡莫非有哪個人失蹤了?」

  仙仙頷首。

  「誰?」

  「是我的姊姊,叫飛飛。」

  「今年有多大?」

  「二十四。」

  「尚待字閨中?」

  「是。」

  「她是什麼時候失蹤的?」

  「三天之前。」

  「怎樣失蹤?」

  「那一天,總是不見她出來,拍門也沒有反應,娘以為她病了,叫我進去看看她怎 樣,卻不見她在房內,找遍整個莊院也一樣不見,最初還以為她去了隔壁崔大媽那兒, 可是一問並沒有去過,黃昏仍不見回來。」

  「一直到現在?」

  「是。」

  「一些消息也沒有?」

  「沒有,所有地方都找遍了,仍然是不落不明,甚至沒有人在這三天之內見過她。」

  「會不會走江湖去了?」

  「相信不會,先父在生之日,從來就不讓我們到外面走動,說女孩子最好還是留在 家中。」

  「以前曾經發生過類似的事情沒有!」

  「沒有。」

  「那麼她失蹤之前,可有什麼奇怪的事情發生?」趙松補充道:「譬如說,她的行 動可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杜仙仙沉吟了半響道:「這個倒是有一件。」

  「怎樣呢?」

  「在姊姊失蹤的前一夜,我正要就寢之時,忽然聽到姊姊在隔壁房間發出一聲驚 呼。」

  「你可有過去一看究竟?」

  杜仙仙頷首。

  趙松追問道:「看見什麼?」

  杜仙仙目露奇怪之色,道:「姊姊獨坐在窗前,一臉的驚惶之色,好像在與什麼人 說話似的,可是那兒分明就只有她一個人。」

  趙松道:「窗外呢?」

  杜仙仙道:「走廊上,屋簷下一樣沒有人,走廊再過就是一個水池。」

  趙松道:「水池之上當然也沒有人的了。」

  杜仙仙點點頭,道:「只是……」

  「只是什麼?」趙松急不及待。

  杜仙仙道:「有一團淡淡的煙霧飄浮在水池的中央。」

  趙松沉吟道:「也許是夜霧。」

  杜仙仙道:「卻只是那裡有一團,我可是從來都沒有見過那種景像。」

  趙松道:「那麼你又可有聽到什麼人的聲音?」

  杜仙仙搖頭道:「只聽到我姊姊自言自語。」

  趙松道:「她在說什麼?」

  杜仙仙道:「我只聽到最後幾句。」

  趙松道:「是怎樣的?」

  杜仙仙道:「她顯然在懇求什麼人,說什麼你勾我的魂,奪我的魄也不要緊,甚至 做奴做婢都好,只求你讓我侍候他左右。」

  她眼中奇怪之色更濃。趙松看著她,不禁暗歎了一口氣,好像仙仙這種毫無機心的 人,他已經不知多久沒有遇見過了。

  大多數的人對他們都心存避忌,若是事發在家中,更就難得一句老實話。

  他相信仙仙的所說的都是事實。

  但若是事實,從那番說話來推測,杜飛飛當時豈非就是與鬼說話?

  一時間,他先刻在幽冥先生那個地獄莊院內見過的地獄般的恐怖景像,群鬼般猙獰 詭異形相不由就一一浮現跟前。

  沒有人,一個人對著一團煙霧說話,杜飛飛的腦袋除非有問題,否則除了見鬼之外, 難道還有第二個更合理的解釋?

  她見的又是什麼鬼?

  趙松打了一個寒噤。杜仙仙好像瞧出趙松在想什麼,道:「趙大人是否懷疑我姊姊 當時是在與鬼說話?」

  趙松苦笑。

  杜仙仙接道:「我也是那麼懷疑。」

  趙松歎了一口氣,道:「當時你是在什麼地方?」

  杜仙仙道:「在走廊上。」

  「後來你有沒有進去你姊姊房間?」

  「有,我聽得奇怪,忍不住立即推門進去。」

  「門沒有關上?」

  「還沒有,我進去的時候姊姊已停止說話,卻伏在妝怡之上哭泣。」

  「你姊姊沒有瞧到你?」

  「沒有,她始終沒有移動過姿勢,在我進去之前亦始終呆呆的凝望著水面上那團煙 霧。」杜仙仙神色更加奇怪。「還是我進去叫她,搖她的肩膀之後才知道我進來。」她 補充接道:「我叫了她幾聲都沒有反應,才伸手去搖她的肩膀,當時她整個人都嚇得跳 起來。」

  「那麼你可有問她到底是什麼事?」

  「有,姊姊卻只是流淚。」

  「什麼也沒有跟你說?」

  「只說過幾句話?」

  「是哪幾句。」

  「她叫我不要再接近蕭公子,甚至想也不要再想他。」

  「哪位蕭公子?」

  「蕭七。」

  「哦。」

  「我問她為什麼,她竟說……」杜仙仙語聲一頓,苦笑了一下。

  趙松急問道:「說什麼?」

  「她說女閻羅已決定嫁給他,任何女孩子再接近他就會魄散魂飛!」

  「哦?」

  「然後她就什麼都不說,把我推出了房間。」

  「之後還有什麼事情發生?」

  「她將門關上,在房內哭泣,我想她一定是心情不好,不願意多說話,也就不打擾 她,只道天亮再問個究竟,可是第二天早上,怎樣拍門也沒有反應,我去跟娘說,娘以 為她什麼病發作,昏倒在房中,叫我設法將房門弄開看看,我繞著走廊一轉,發覺有一 個窗戶只是虛掩,跳進去一看,人就不在了。」

  趙松道:「夜間發生的那件怪事,沒有跟令堂說嗎?」

  「沒有。」

  「為什麼?」

  「我娘膽子小,近來身體又不好,不想嚇著她」美麗而溫柔,溫柔而體貼,這樣的 女孩子哪裡找。

  趙松道:「那麼你怎會知道消息來這裡?」

  杜仙仙道:「今天早上我到蕭大哥家裡打聽,一個僕人說官府找到了一具不明來歷 的屍體,正在追查這附近有什麼女孩子失蹤。」

  「所以你就走來了?」

  「我姊姊那麼年輕,身體一向又那麼好,不可能死的,可是一想到那天夜裡她的說 話,不由就害怕擔心起來,雖然明知不可能,還是忍不住過來一看。」

  趙松轉問道:「蕭大哥又是……」

  「就是蕭公子蕭七。」

  「你們姊姊怎會認識他?」

  「我們三人的父親,生前曾是結拜兄弟。」

  「這個我倒不知道。」

  「蕭大哥卻是仍未回家,否則以他的本領,一定可以很快將姊姊找到。」

  「他已經回來了。」

  「真的?你怎麼知道?」杜仙仙一面的驚喜之色。

  「我先前還曾與他在一起。」

  「那麼他現在回家去了?」

  「不是。」趙松道:「他在幫助我找尋一個人,一個兇手。」

  杜仙仙一怔,轉問道:「蕭大哥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夜。」

  「卻沒有回家。」

  「因為他分身無術。」趙松一笑。「昨夜他就在這兒。」

  「在這個房間?」杜仙仙奇怪極了。

  「屍體原就是他與我,還有董千戶一塊兒找到的。」

  杜仙仙道:「在哪裡找到的?」

  「在域外。」

  「那應該不會是我的姊姊,她不可能走到那麼遠的。」

  「屍體的身份,現在仍然一個謎,兇手也一樣!」

  「蕭大哥莫非就是去替你找兇手?」

  「可以這樣說。」

  「他看過那個屍體了嗎?」

  「嗯。」趙松點點頭。

  杜仙仙問道:「可有說是我姊姊?」

  「沒有。」

  杜仙仙面容一寬。趙松實時道:「沒有人能夠從屍體的面龐認出她來。」

  「為什麼?」

  「屍體的面龐已經破爛不堪,唯一可以證明她的身份的在目前相信就只有一樣東 西!」

  「是什麼東西?」

  「一隻刻著一對鳳凰的玉鐲。」

  杜仙仙聽到說面色一變,道:「可以不可以給我看看?」

  趙松看在眼內,心頭一動把手一揮。

  郭老爹會意,將屍體戴著玉鐲的那隻手從白布之內拉出來。

  杜仙仙目光一落,面色又一變,倉皇的急步上前,雙手拿著那隻玉鐲,仔細一看, 整個身子突然顫抖起來。

  趙松都看在眼裡,脫口問道:「姑娘是不是認得這隻玉鐲?」

  杜仙仙頤聲答道:「這是我姊姊的東西。」

  趙松道:「姑娘看清楚了嗎?」

  杜仙仙頷首,將那隻玉鐲放下,卻拉起了右手的衣袖。

  她的手欺霜賽雪,完美無瑕。

  趙松卻無心欣賞,目光落在她的右腕上。

  在她的右腕上也戴著一隻玉鐲。

  大小一樣,形狀一樣的玉鐲,郭老爹旁邊看得真切,失聲道:「頭兒,兩支玉鐲都 是一個模樣兒。」

  他人雖已老,眼並未昏花,也所以仍然被官府倚重,趙松清楚這一點,也相信郭老 爹的判斷,不由得神色一呆。

  蕭七難道不知道這雙玉鐲?

  他難道看不出?

  不會的,一定已經看出來。

  難怪當時他看見這玉鐲時,整個人都怔住了。

  難怪他如此著急找那個幽冥先生,不惜在「捺落迦」苦候。

  這小子,倒也會裝模作樣,趙松剎那間完全明白。

  為什麼他不說出來?

  看來他也不敢肯定,所以才急著找幽冥先生一問究竟。

  其實他可以先走一趟杜家。

  不過走這一趟,最多是知道杜飛飛的失蹤。

  縱然能夠肯定杜飛飛的死亡,肯定就是那具屍體亦沒有什麼好處。

  人死畢竟不能夠復生,他是必也想通這一點,索性先找兇手,這小子倒也理智得 很。。

  趙松沉吟間,杜仙仙又道:「這對玉鐲是先父買給姊姊的,已是十年多前的事情了, 我們戴上後,一直就沒有脫下,現在更是脫不下了。」

  趙松道:「這麼說,也許這就是你的姊姊?」

  杜仙仙連隨接口道:「讓我看看她的臉龐。」

  趙松沉吟道:「以我看姑娘還是不要看了。」

  杜仙仙哀聲道:「讓我看看。」

  趙松無奈一揮手,郭老爹便將蓋著屍體臉龐的白布拉開來。

  破爛的臉龐,恐怖的色澤,杜仙仙一眼瞥見,一聲驚呼,連隨哭叫道:「姊姊!」

  她便要撲上去,趙松看得出來,搶先伸臂攔住,道:「姑娘切莫如此激動。」

  杜仙仙雙手掩面,眼淚不住往面頰淌下來,眾人只看得心頭發酸。

  趙松歎了口氣,道:「雖然姑娘認出了那隻玉鐲仍不能夠證實屍體的身份。」

  杜仙仙嗚咽不語。

  趙松接說道:「必須找到了兇手,問清楚才能夠完全確實。」

  杜仙仙嗚咽著問道:「蕭大哥到底哪裡去了?」

  ——幽冥先生那個地獄莊院並不適宜女孩子前往,何況她是在這種情形之下。

  趙松心念一轉,道:「現在我也不知道他追去了什麼地方。」

  杜仙仙道:「那麼我等他回來。」

  趙松道:「他也許要很久才回來,我以為姑娘還是現在回家的好!」

  杜仙仙方待說什麼,趙松的話已接上,道:「姑娘離家太久,令堂是必掛心,說不 定就會叫人到蕭家找尋,若是給她們知道姑娘來了這裡,可就成問題了。」

  「嗯。」杜仙仙頷首。

  趙松沉聲道:「在事情尚未清楚之前,還是暫時不要給令堂知道這件事情較妥,姑 娘明白我的話了嗎?」

  杜仙仙頷首,道:「我明白。」

  趙松道:「蕭公子一回來,我立即就告訴他這件事,請他趕去你們家。」

  杜仙仙道:「麻煩趙大人了。」

  趙松道:「用不著說這樣的話,找與令尊也是朋友,受過令尊恩惠,在情在理,都 絕不會坐視不管。」

  杜仙仙襝衽無語。

  趙松接道:「現在有蕭公子從旁協助,事情一定很快就會有一個水落石出,姑娘暫 時請不必過慮。」

  杜仙仙道:「我知道了。」

  她目光又落在屍體上眼淚再次流下。

  淒酸的眼淚。

  這到底是不是杜飛飛的屍體?

  風漸緊。

  烏雲奔馬似的湧至,不過片刻,本來明朗的天色已變得陰陰沉沉。

  人有霎時之禍福,天有不測之風雲。

  霹靂一聲,暴雨突然落不。

  長街上眨眼間水煙迷濛,行人四散走避。

  也就在這個時候,蕭七扛著幽冥先生回來了。

  他沒有暫避,暴雨下穿過長街,肩上雖然托著一個人,身形仍然是那麼迅速。

  兩旁屋厝下避雨的行人看見奇怪,方待看清楚是什麼人,蕭七已如飛奔過。

  直奔衙門,直闖衙門。

  兩個公差正在石階上逡巡,冷不防有人箭矢也似冒雨奔來,齊都嚇一跳,一個脫口 渴道:「來人止步。」

  語聲未落。

  蕭七人已在石階之上,在兩人之間。

  他一身衣衫,竟然尚未完全被雨水打濕,身形方一落,道:「借間一聲,你們總捕 頭可曾回來了!」

  那兩個公差這時候才看清楚來人原是蕭七,同時吁了一口氣,一個說道:「原來是 蕭公子到來。」

  另一個連隨應道:「已經回來了。」

  「沒有再外出?」

  「沒有。」

  「現在哪裡可以找到他?」

  兩個公差相顧一眼,一個沉吟道:「也許還在驗屍房那裡。」

  蕭七「哦」一聲道:「方纔莫非有人走來認屍?」

  「是有一個。」

  「什麼人!」

  「很漂亮的女孩子。」

  蕭七一皺眉,道:「叫什麼名字?」

  「聽說姓杜,名字倒不清楚。」

  「姓杜?」蕭七雙眉皺得更深,「現在人呢?」

  「已經離開了。」答話的那個公差隨手一指道:「走那個方向。」

  另一個公差補充道:「她才走了片刻呢。」

  蕭七目光一轉,道:「我還是先去見見你們總捕頭。」

  「請!」兩個公差不約而同一偏身,一擺手,但待替蕭七引路。

  蕭七卻道:「不敢勞煩兩位,我認得路。」

  話才說到一半,身形已趄,箭矢般射前,到最後那一個「路」字出囗,人已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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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3 09:59:20 |只看該作者
         ※   ※   ※   ※   



  蕭七再次躺下來。

  棺材中充滿了酒香,嘴嚼之聲一下又一下傳入,就像是一隻老鼠,一條野獸在嚙噬 著一條屍體似的。

  蕭七隻聽得毛管豎立。

  他實在奇怪一個人的嘴嚼之聲竟然會這樣響亮。

  劍仍在他的手中。

  他握劍的五指卻已經鬆弛,因為他實在不想再浪費絲毫的氣力。

  甚至他的精神也都已鬆弛下來。

  他又在等候機會。

  等候幽冥先生的再次離開。

  幽冥先生也許會再次離開去拿迷藥,但迷藥也許就已在幽冥先生的身上。

  蕭七也許不過在等候死神的降臨。

  六枚七寸長的鐵釘已足以將棺蓋釘穩,他躺在棺材之內渾身的氣力無疑是很難完全 發揮出來,未必能夠一下子的沖棺而出。

  幽冥先生若是不離開,他一推棺蓋不開,一定就再沒有第二次機會。

  幽冥先生的劍剎那也許就會刺進來,一劍便足以將他刺殺棺材之內,因為在棺材之 內,他根本就沒有閃避的餘地。

  所以他必須等待幽冥先生離開,才能採取行動。

         ※   ※   ※   ※   



  嘴嚼聲由響亮而低沉。

  好像已過了很久很久,又好像只過了片刻。

  蕭七不清楚。

  他只是知道死亡的威脅越來越濃重,越來越接近。

  比利劍穿棺的時候似乎還濃重,還接近。

  他的確是有這種感覺。

  嘴嚼聲終於停不。

  生死存亡的一刻已將降臨。










第七章 幽冥先生


  酒並喝完,雞也未吃罷。

  幽冥先生卻突然停不了嘴嚼,兩隻手也都放下,眼珠子「骨碌」一轉,詫異的道: 「奇怪?」

  奇怪什麼?

  他連隨放下左手的杯,右手的雞,卻扶住身前那張長案。

  然後他用力的一搖腦袋,又一聲:「奇怪,怎麼今天的閻王酒如此烈。」

  語聲甫落,一陣陰森森恐怖的笑聲,倏的在大堂之內響起來。

  「誰?」幽冥先生鷲訝的四顧。

  他的動作非常遲鈍,從他的動作看來,顯然連笑聲發出的方向都分辨不出。

  莫非他的聽覺也遲鈍起來了?

  笑聲不絕。

  青綠的火焰笑聲中不停的閃動。

  幽冥先生雙眼不由自主望向那盞紅蓮燈。

  燈很紅。

  紅得就像盛滿了鮮血,那些鮮血又從燈內溢出來。

  在他的印象中,從未見過那盞燈紅成這樣子。

  也從未見過燈中的火焰青綠得那麼恐怖。

  那剎那他突然發覺跟前一陣紅一陣青,整個大堂一下像沐在鮮血中,一下又像是浸 在一種有綠得恐怖的漿液之內。

  怎會這樣呢?

  幽冥先生竟然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噤,目光也不由自主的轉落向大堂中那些瓷像。

  那些瓷像也是一紅一綠的,竟然好像在舉步向他走過來。

  他慌忙左顧,坐在他左邊那個男閻羅實時一側首,瞋目瞪著他。

  血紅的臉龐,碧綠眼睛,那剎那竟然有兩股綠芒從男閻羅那雙碧綠的眼睛射出來, 箭一般落在幽冥先生的身上,幽冥先生渾身剎那一冷,如同被一盤冰雪化開的冷水迎頭 澆不,脫口「哇」的一聲,很自然的將身子一側。

  他連隨望向右邊坐著那個女閻羅。

  那個女閻羅已經在盯著他,倏的向他一笑。

  笑容既嫵媚,又美麗,卻又說下出的詭異,說不出的恐怖。

  碧綠的臉龐,血紅的眼睛,那剎那之間,突然有兩團火焰從女閻羅血紅的眼睛飛下 來,向幽冥先生飛落火焰未到,幽冥先生渾身已經一熱,倉皇翻身,「砰」的一聲,運 人帶椅摔到地上。

  以他武功的高強,身手的敏捷,竟然有這種事情發生,這實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雙手支地,正想跳起來,誰知道那雙手不知何是竟然已變得虛弱不堪,連身子也 都支持不住了,猛一軟,半起的房子又橫倒在地上。

  幸好他仍然爬得動。

  他爬轉身子,視線所及,立時就大吃一驚。

  大堂中的瓷像,竟然都正在來回走動。

  他很想抬高頭再望望那雙男女閻羅,可是那個頭總是抬不起來。

  莫非是眼花?

  幽冥先生一閉眼睛再張開望去。

  那些瓷像已停止走動,一個骷髏鬼卻出現在長案之前。

  那個骷髏擁著一團白煙幽然站在大堂正中,慘綠色的兩點寒芒從眼眶中射出來,正 射著幽冥先生。

  陰森恐怖的笑聲竟然就是好像從骷髏的口中發出來。

  笑聲猛一頓,骷髏擁著的那團白煙倏的射出了一股來,手指般指著幽冥先生。

  那些陰曹判官,馬面牛頭的目光立時都似一齊落在幽冥先生的面上。

  幽冥先生由心恐懼了出來。

  那些瓷像無不是出自他的雙手,他造那些瓷像的時候,卻怎也想不到那些瓷像竟然 會變成這樣子恐怖的,動倒還罷了,那些瓷像的樣子,竟然會變得比原來更恐懼,更猙 獰,莫非這並非我那些瓷像?是來自地獄的諸神?

  難道竟真的有所謂地獄,幽冥先生動念未已,陰森森詭異的語聲就從骷髏的口中傳 出來:「咄「大膽公孫白,你可知罪孽深重?」

  怎麼他竟然知道我本來的名字?

  幽冥先生原本叫做公孫白,可是他這個名字早已經不用,連他自己也幾乎快要忘掉 了。

  可是現在竟然從那個骷髏的口中說出來。

  莫非這真的是判官?

  幽冥先生心念一動,道:「誰是公孫白哪?」

  他的語聲很微弱,有氣無力的,甚至有些不像是他的語聲。

  骷髏立即叱喝道:「大王面前,竟還敢說謊,就不怕打入拔舌地獄?」

  幽冥先生心頭一凜,道:「閣下到底是那一位?」

  「地獄使者。」

  「果真?」幽冥先生仍然懷疑。

  骷髏也不回答,他冷冷笑道:「你公孫白不過是一個凡人,卻妄稱幽冥先生,亂作 幽冥諸神的形像,這倒還罷了,恁地竟斗膽作弄蕭公子,可知罪大?」

         ※   ※   ※   ※   



  蕭七比幽冥先生更詫異。

  他原是一心準備應付生死存亡的那一刻降臨,忽然就聽到幽冥先生那兩聲「奇怪」, 跟著那一句話,那一陣既陰森,又恐怖的笑聲,還有幽冥先生那一聲;「誰?」

  他只道幽冥先生又在故弄玄虛,可是仍然忍不住從那個劍洞往棺材外偷窺。

  幽冥先生那種奇怪的舉動,那見鬼也似的左顧右盼的神色,連人帶椅的倒翻,鄱看 在蕭七的眼內。

  跟著他就聽到那一番奇怪的對答。

  難道竟真的有所謂地獄?

  難道真的有所謂鬼?

  難道幽冥先生現在真個見鬼」難道地獄女閻羅竟真的瞧上了自己?

  難道她真的要嫁給自己?

  蕭七忽然有一種想笑的衝動。

         ※   ※   ※   ※   



  幽冥先生也想笑。

  一怔之下,他就笑了出來,「咭咭」的怪笑聲竟然道:「女閻羅今年大概沒有一千, 也有八百歲了。」

  骷髏只是盯著他。

  他接道:「她這麼多年以來,難道一直都沒有找到對像?」

  骷髏仍然不作聲,幽冥先生說道:「那位蕭公子以我看來最多也不過二十六七?」

  骷髏終於出聲道:「陰間根本就沒有所謂年紀。」

  幽冥先生「哦」一聲,笑接道:「我只道只有人間姐兒俏,想不到連陰間的女閻羅 也一樣愛俏的,妙極妙極!」

  骷髏道:「你還胡言亂語?」

  幽冥先生道:「老夫說的可是心裡的話。」

  骷髏冷冷道:「你陽壽本來還有三十年,作弄蕭公子雖然罪大惡極,我王念在你無 知,也只減你陽壽的一半,剩不的一半,現在卻全都在你這張嘴巴之上了!」

  幽冥先生一怔,道:「什麼?」

  骷髏突然說出了一個很奇怪的字。

  幽冥先生聽得出,那是梵文的「火」字。「火?」他又是一怔。

  骷髏道:「是地獄之火!」

  幽冥先生道:「這又是什麼意思?」

  骷髏道:「本使者奉命引地獄之火將你這這個地獄莊化為灰燼!」

  諳聲一落,反手倏的一招,霹靂一聲巨響實時震動整個大堂。

  幽冥先生給霹靂一聲嚇了一跳,也連隨瞥見了飛揚的火焰。

  那些火焰也不知從何而來,眨眼間,大堂到處就火蛇亂舞。

  幽冥先生大驚失色,脫口道:「有話好說。」

  骷髏道:「留待到地獄再說!」

  幽冥先生慌忙掙扎,渾身卻酸軟無力,連頭也幾乎抬不起來。

  我渾身氣力哪裡去了?

  骷髏彷彿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麼,實時開口替他解開了這個疑團,道:「你魂魄早已 被我勾奪去,氣力無存,早已是一個活死人,只剩不一個軀殼,與幾分意識,等待地獄 之火的降臨,在地獄之火中呻吟哀號。」

  幽冥先生灰白的眼睛不覺露出了恐懼之色。

  骷髏也不知是看在眼內抑或無所不知,接問道:「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歡幽冥「現在 往幽冥了,怎麼反而又恐懼起來?」

  幽冥先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莫非你愛鬼的心情與那位葉公的好龍完全一樣?」骷髏又自發出那種既陰森,又 恐怖的笑聲來。

  裡著他的那團白煙笑聲中陡盛,迅速的將他隱沒。

  在這片刻之間,整個大堂已經被火包圍。

  那些火蛇竟然不少貼地向幽冥先生滑過去。

  幽冥先生眼晴中恐懼之色更濃。

  他瞪著那些火蛇,一點辦法也沒有。

  現在他甚至已經完全不能夠動彈。

  突然間,他感覺一陣天旋地轉。

  不成真的已魄散魂飛?

  這是他在昏迷之前最後生出的一個念頭。

  然後他完全失去知覺,爛泥般倒下。

         ※   ※   ※   ※   



  火焰金蛇也似飛舞流竄,嗤嗤作響。

  蕭七聽到那些嗤嗤的聲響,也看見不少流竄飛舞的火蛇,不由亦恐懼起來。

  不能再等了」他旋即在棺材內轉了一個身,掌肘膝一齊壓在棺材底之上,弓起腰背, 抵住棺蓋,用力的往上頂。

  不動,再用力,也不動,汗珠從蕭七的額頭拄發滾落,好幾顆淌入蕭七的嘴巴。

  苦而鹹。

  蕭七一啟唇,集中全身的氣力,猛一聲暴響,疾往上一頂。

  「勒」一聲,棺蓋終於被他頂開了半寸高的一條縫隙,火光燈光從棺材外透入。

  蕭七心頭狂喜,再轉身,握劍在手,劍連隨插入那條縫隙,穿過那條縫隙,抵在一 枚鐵釘之上,鋒利的劍鋒,加上充沛的內力,無堅不摧。「錚」一聲,一枚針釘被劍鋒 削斷,接著又「錚」一聲,第二枚,蕭七既喜又驚。

  這時候若是有人在棺材外一劍刺進來,他仍然不能閃避,也無從抵擋,必傷,必死!

         ※   ※   ※   ※   



  並沒有刺進來,什麼襲擊也沒有。

  幽冥先生莫非真的魄散魂飛,不能夠加以阻止?

  方纔與幽冥先生說話,莫非也真的是一個鬼?

  縱非鬼,也必非敵人,否則既然已知道自己被困棺材之內,又怎會錯過這個可以很 容易置自己於死地的機會?

  不是敵人,未必就是朋友,否則應該打開棺蓋將自己救出來才是。

  而若不是鬼,這樣來縱火殺人,是必與幽冥先生有過節,那麼幽冥先生既然已喪失 氣力,要殺他實在易如反掌,何必說那麼多的廢話,又縱火那麼麻煩?

  鬼這種東西難道真的存在?

  那女閻罹難道真的要做自己的妻子?

  蕭七一想到這裡,又不禁毛管豎立。

  他儘管思潮起伏,動盪不已,動作並沒有停不。

  「錚錚」的兩聲,又兩枚鐵釘被他以劍鋒削斷,一枚在右,一枚在棺前。

  六去其四,已只剩不兩枚鐵釘。

  蕭七連隨將劍放下,勁透雙臂,一聲暴喝,雙臂齊翻。

  「轟」一聲,整塊棺蓋凌空疾飛了起來,蕭七連隨從棺材中飄起身來,腳尖一挑, 劍從棺底飛起,他右手一探,正好將劍接住,人劍旋即飛出了棺材,凌空一個風車大翻 身,落在照壁前那張長案之上。

  棺蓋這時候才凌空落不,蓬然一聲,震撼整個大堂。

  蕭七連人帶劍實時從長案上飛起來,「燕子三抄水」身形剎那間一連三個起落,這 個人的身形也可謂迅速的了。

         ※   ※   ※   ※   



  金蛇般的火焰已然從四面游竄至大堂的中央。

  游上了柱子,竄上了長案,男女閻羅都已經被火蛇包圍,大堂兩側不少的瓷像上面, 亦爬滿了火蛇,火金黃,燈碧綠,猙獰兇惡的地獄群鬼,飛揚閃亮的火焰群蛇,更顯得 詭異,更顯得恐怖,整個大堂彷彿已變成了煉獄,呈現出一種瑰麗輝煌之極,也恐怖詭 異之極的色彩。

  蕭七從來沒有見過這種瑰麗輝煌,這樣詭異恐怖的景像,也從來沒有見過游竄得這 樣迅速的火蛇,這難道真的就是地獄之火,地獄之火經已經降臨在幽冥先生的身上,幽 冥先生左半邊身子的衣衫已經在燃燒,一條火蛇已竄近他的腦袋,舌捲著他披散的白髮, 嗤嗤聲響中,焦臭的氣味在空氣中散開,蕭七又豈會見死不救,身形立即從長案飛落。

  「燕子三抄水!」

  第一個起落,蕭七已將幽冥先生抓起來,第二個起落,就將幽冥先生身上的火焰在 地面滾減壓熄,第三個起落,已挾著幽冥先生落在棺材旁邊。

  只有棺材周圍並沒有火焰游竄上來。

  難道這是女閻羅的主意,難道女閻羅知道這副棺材必定困不住蕭七,卻又怕蕭七脫 身出來的時候不慎被火焰燒傷他俊美的面龐,吩咐不得便火焰接近棺材周圍?

  蕭七不知道。

  也無暇細想,整個大堂這時候已經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蕭七已感覺到火焰的酷熱。

  幽冥先生卻仍然緊閉著眼睛,昏迷不醒,本來白雪也似的肌膚更加白,一絲血色也 沒有,就像是一個以白雪堆成的雪人似的。

  他的體溫卻灼熱如火,蕭七抱著他,就像是抱著一塊燒熱的炭。

  這個人到底怎樣了?

  蕭七劍入鞘,連忙伸手一探幽冥先生的鼻孔。

  仍然有呼吸,卻弱如游絲。

  莫非他的魂魄雖然已經被那個地獄使者拘走,對於他的生命並沒有多大影響?

  蕭七亦無暇細想這個問題,將幽冥先生一旁放下,雙手托起了那副棺材,霹靂一聲 暴喝,疾擲了出去,棺材一擲出,蕭七剎那又將幽冥先生挾起來,凌空飛身,緊追在棺 材的後面。

  「轟隆」一聲,棺材撞在門左那幅牆壁之上。

  老大的一幅牆壁,「轟隆」聲中,硬硬被棺材撞塌,出現了一個大洞。

  蕭七挾著幽冥先生就從這個牆洞間竄出去。

  大堂的門口已被烈火封閉,蕭七隻有這樣才能夠闖出一條生路,他挾著幽冥先生從 這個牆洞竄出,這個牆洞瞬息就已被火焰封閉。

  烈焰飛揚,緊接從牆洞中游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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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3 09:56:56 |只看該作者
         ※   ※   ※   ※   



  地獄只有鬼神,沒有人。

  一個也沒有。

  蕭七三人回到那個大堂的時候,已經是兩個時辰之後。

  趙松汗流浹背,董千戶眼睛已有些發花,蕭七的眉宇間也已露出了倦意。

  董千戶挨在一條柱子上,吁了幾口氣,嘟嘍道:「再不去,我今天晚上非要喝酒喝 得大醉不可。」

  趙松奇怪道:「為什麼?」

  董千戶道:「不醉睜眼儘是鬼面,睡得著才奇怪。」

  趙松苦笑道:「我這個腦袋現在就已經給鬼面塞滿了。」

  董千戶道:「怎麼這幢莊院竟一個活人也沒有?」

  蕭七道:「有三個。」

  「就是你我他!」董千戶苦笑道:「除了我們三人之外便儘是鬼了。」

  蕭七道:「也許那位幽冥先生剛巧有事情外出。」

  董千戶間蕭七道:「不知他什麼時候才回來?」

  蕭七笑道:「你當我是童子?」

  董千戶大笑。

  趙松掩口道:「兩位的意思,現在又該怎樣呢?」

  蕭七道:「在這裡守候或者離開。」

  趙松道:「我早該帶幾個手下來。」

  董千戶大笑道:「你若是叫他們留在這兒,我擔保你前腳一走,他們後腳馬上就溜 出去。」

  趙松笑道:「不難想像。」

  蕭七道:「不過趙兄弟現在應該回衙門一趟。」

  趙松頷首道:「我派去打聽消息的手下也許有結果了。」

  蕭七道:「希望如此,早些弄清楚那個女死者的身份,最低限度可以教人放下心 來。」

  「嗯,」趙松苦笑道:「消息現在相信已經傳開去,無論有女兒外出探親未回抑或 有女兒外嫁的父母,現在想必都擔心得很。

  董千戶道:「怎會這樣嚴重?」

  趙松道:「那個女死者可能是任何一個人。」

  董千戶道:「玉鐲……」

  趙松道:「要將一隻玉鐲戴在一個死人的手腕上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那隻手鐲 說不定就是在轉移別人的注意。」

  「哦?」董千戶突然瞪了蕭七一眼,道:「我也得回家走一趟了。」

  趙松道:「前輩也有女兒嫁在外?」

  「沒有。」董千戶皺眉道:「但有個卻外出未回。」

  「不知道她現在回來了沒有?」董千戶又瞪了蕭七一眼。

  蕭七歎了一口氣,道:「看來我還是留在這裡等候幽冥先生回來的好。」

  董千戶笑道:「你小子畢竟是一個聰明人。」

  笑容突然又一斂,道:「現在你不妨就趁方便誠心禱告,希望我不會拿刀殺進這個 地獄。」

  蕭七苦笑道:「不知道這裡的閻羅靈不靈?」

  趙松奇怪,道:「這是怎麼回事?」

  「與你無干。」董千戶笑罵道:「小子你現在已經夠頭痛的了,還要過問他人私 事。」

  趙松慌忙閉上嘴巴。

  董千戶一把拉住他的手臂,道:「我們走!」大踏步走出大堂。

  趙松不走也不成。

  蕭七目送兩人遠去,只有苦笑。












第六章 瓷像


  血紅的火焰仍在青綠的蓮花燈中燃燒。蕭七木立在蓮花燈凝望著坐在長案後那個女 閻羅,眼珠子一動也不一動。

  燈火照耀不,他英俊的面龐也閃動著青綠的光輝,雖詭異,但絕不難看,反而有一 種難以言喻的魔幻。

  一個真正英俊的人本來就絕不受任何的燈火影響,無論在怎樣的燈光照耀不,也一 樣英俊。

  那個女閻羅彷彿也在凝望著蕭七。

  要嫁給蕭七那個女閻羅莫非是這個樣子?

  這個瓷像也莫非就是那個女閻羅的化身?

  蕭七並不知道那件事。

  他雖然凝望著女閻羅,眼中並沒有閻羅的存在,什麼也沒有。

  他整個人都陷入沉思中,將所在事情都仔細的想了一遍。

  不安之色忽然又在他眉宇間出現。

  為什麼不安?

         ※   ※   ※   ※   



  也不知多久,蕭七才從沉思中恢復自我,隨即歎了一口氣。

  看來他這番沉思並沒有任何的收穫。

  無論如何也得找幽冥先生一問。

  蕭七暗不了這個決定。

  他到底哪裡去了?什麼時候才回來?

  見到我,他只怕就會逃走,這幢莊院的情形,他瞭如指掌,我卻是並無多大印象, 追逐想來,只怕輕易就會給他逃脫。

  那麼該怎樣?

  蕭七沉吟著,目光無意落在那副棺材之上,立時又凝結。

  不錯,棺材」棺材是最適當的藏身地方,他回來相信一定會進來這個大堂內歇歇, 只要一進來,我便出其不意從棺材內撲出,必可抓住他,就這樣,蕭七舉步向那副棺材 走去。

  棺蓋方纔已蓋回,蕭七再次將棺蓋移開,朝棺內望了一眼,倏的拔出劍,走到棺材 的前面。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的以劍在「幽冥先生之靈柩」這七個字之間的地方 刺穿了幾條縫。

  刺得很適當,驟看來,真還不容易覺察。

  然後他回劍入鞘,一縱身,游魚般滑進棺材之內,躺好了,才舉手,托著棺蓋,蕭 七隻覺得自己就像是變成了一個瞎子,跟前除了黑暗之外,什麼也都沒有,一股嗅來極 不舒服的木香迅速充滿了他的鼻子,他的肺腑。

  他隨即又感覺到自己好像已變成了一個死人,已快將埋進泥土,已開始墮落進地獄。

  莘好他仍然聽到自己的心房在跳動。

  那種心跳的聲音現在聽來是那麼響亮,又是那麼單調,那麼恐怖,死亡的感覺仍然 是那麼濃重,壓得他簡直就像要窒息。

  這樣做,到底是聰明還是愚蠢?蕭七一時間也不知道。

  不過他很快就會知道的了。

         ※   ※   ※   ※   



  棺蓋才移回原位,男女閻羅後面那幅嵌著火焰浮雕的照就動起來,一團火焰無聲的 飛出。

  那其賞是嵌著那團火焰,兩尺闊,七尺長的一塊牆壁從裡面推開來。

  是一道暗門。

  暗門後是一個黑黝黝的牆門。

  一個人旋即從洞內飛出,白鬚白髮,一面皺紋,是一個老人。

  奇怪的老人。

  那個老人非獨鬚髮俱白,皮膚亦是白堊一樣,呈現出一種詭異的蒼白色。

  就連他那雙眼瞳,也是灰灰白白,幾乎與眼白分不出來。

  他相貌並不醜惡,神態也並不猙獰,卻說不出的詭異,眉很豎,眼很細,鼻很狹, 嘴薄,但耳朵很長,整塊臉都很長。

  頸也長,腰肢也長,手腳四肢更就像猿猴一樣。

  蕭七身材也算高的了,但比起這個老人,最少還矮一個頭。

  這個老人簡直就像是一個只用「白不細泥」調水捏成,卻一下錯手給拉長了,不加 以改正,入窖只燒一次,沒有塗上釉藥再燒的瓷人。

  他身上穿的也是一襲白衣,襪既白,屨也白,人從壁洞裡飛出,完全就一團白霧也 似。

  在他右手,握著一支三尺三,閃亮鋒利的長劍。

  人劍一飛兩丈,落在那副棺材之前,一劍突然刺出,「奪」一聲,劍刺入棺材之內。

         ※   ※   ※   ※   



  蕭七將棺蓋移好,放下手,吁了一口氣,方待怎樣將心情穩定下來,然後轉過身, 從棺材前頭那些劍洞往外偷窺,就聽到了「奪」的那一聲,在棺材之內聽來,那一聲份 外響亮,蕭七那顆心應聲猛一跳,整個人幾乎跳起來,幸好並沒有。那剎那之間,劍已 經穿透棺材,從他的咽喉之上刺過,距離他的咽喉只不過三寸,他已經感覺到劍上的寒 氣,渾身的毛管剎那支支倒豎,微弱的光芒從棺前的劍洞透入,正射在那支劍之上。

  蕭七的眼睛也已適應。

  一定神,他就看出是一支劍。

  劍從左面棺壁刺入,在他的咽喉之上刺過,刺入右面的棺壁之內。

  劍鋒一上一下,他方纔若是跳起來,咽喉是必就撞上劍鋒,就準得當場一命嗚呼。

  他知道自己已經被發現。

  否則那支劍就不會刺進來。

  也知道發現他的那個人暫時還不想殺死他,否則那支劍絕不會刺得這麼巧。

  可是他仍然捏了一把冷汗。

  那一劍雖然刺得很有分寸,但那剎那之間,他未必躺得那麼適當,也許正在轉身, 也許上身正在下躺。無論是哪種也許,劍都可能會穿透他的咽喉,他忽然發覺,自己的 運氣實在不錯。

  卻只是不錯。

  因為死亡的威脅現在才剛剛開始,才降臨。

  他並不懊惱,反而有點想笑的感覺。

  因為他還沒有忘記,是他自願進來這副棺材之內。

  他現在總算已知道那樣做到底是聰明還是愚蠢。

  是誰刺進來這一劍?

  幽冥先生?

  動念未已,蕭七就聽到了一陣笑聲。

  男人的笑聲,奇怪的笑聲,從棺材前端那些劍洞傳進來。

  人是否也在棺材前面?蕭七卻不能肯定。

  笑聲並不響亮,卻很清楚的傳入他耳中。

  陰森「恐怖」蕭七打了一個寒噤,卻沒有動,也不敢動。

  他本來就是一個很理智的人。

  現在更不能不理智,雖則生死關頭,但在動之前,仍然必須先清楚本身的處境,來 人的企圖。

  現在他連來人的身份也未清楚。

  他只是知道,來人早已躲藏在附近,躲藏得很機密,身形很輕靈,氣力也很充沛。

  若不是早已躲藏在附近,絕不會那麼快就知道有人在棺材之內。

  躲藏得若不秘密,絕不能瞞過他耳目。

  身形若不輕靈,他雖在棺材之內,在來人出現的時候,多少也應有感覺。

  氣力若不能充沛,根本就刺不出那麼迅速,那麼凌厲的一劍,這些加起來,已足以 證明來人非獨狡猾,而且武功很高強。

  在這樣的一個人監視之下,他若是妄動,無疑就等於自取滅亡。

  所以他要動,就必須等候機會,掌握機會,一動就必須完全擺脫來人的控制,死亡 的威脅。

  他現在已經在等候機會的降臨。

  機會何時降臨。

  只不過片刻,在蕭七的感覺,已有若幾個時辰。

  棺材,黑暗,森寒的利劍,死亡的威脅。

  有生以來,蕭七第一次陷身這樣恐怖的惡劣的境地。

  冷汗已經從他的額上涔不。

         ※   ※   ※   ※   



  笑聲終於停不。

  一個奇怪的語聲旋即傳來:「你死了沒有?」

  陰陽怪氣,蕭七從來都沒有聽過這麼奇怪的語聲。

  語聲說話中,居然好像很關心蕭七的生死。

  蕭七長長歎了一口氣,說道:「還沒有。」

  那個奇怪的語聲又問道:「也沒有刺傷你?」

  蕭七道:「也沒有。」

  「嗯,說話中氣很充足,想來並沒有說謊,很好很好!」

  一連兩聲很好,似乎很高興那一劍並沒有刺傷蕭七。

  蕭七聽得詫異,反問道:「你不想殺我?」

  「暫時還不想。」

  「也不想傷我?」

  「暫時也不想。」

  「只是暫時?」

  「不錯!」奇怪的語聲一沉。「但你若輕舉妄動,迫不得已,我也就只好立即殺了 你。

  蕭七緩緩舒了一口氣,道:「高姓大名?」

  「你現在躺在誰的棺材內?」

  「幽冥先生,」蕭七試探問道:「閣下莫非就是幽冥先生?」

  「正是!」

  蕭七大大的歎了一口氣。

  奇怪的語聲立即便問道:「你歎什麼氣、」蕭七道:「此來我原是存心一見先生 的……」

  幽冥先生道:「那麼你應該就好好的坐在大堂之內等候我才是,怎麼躲在棺材裡?」

  蕭七答道:「我乃是怕先生避不見我面。」

  幽冥先生怪笑道:「到底不是一個老實人,才說了兩句老實話,就忍不住說謊了。」

  蕭七苦笑道:「也不是完全說謊。」

  「這就是說你這個人也是完全不老實的了?」幽冥先生還是怪笑不絕。「妙極妙 極。」

  蕭七隻有苦笑。

  幽冥先生接問道:「你最少有存心是打算出其不意,突然在棺材內撲出來,抓住我 的吧?」

  蕭七道:「不止一半。」

  「老實話又來了。」幽冥先生一聽又怪笑起來,「跟你這個人說話倒也有趣得很 呢。」

  蕭七道:「哦。」

  「你大概怎也想不到反而給找出其不意困在棺材之內吧?」

  「完全想不到。」

  「這句應該毫無疑問,完全是老實話的了。」

  蕭七道:「嗯。」

  「現在你心裡是否很難受?」

  「多少。」

  「生氣不生氣?」

  「有一些。」

  「生氣哪一個?」

  「自己。」

  幽冥先生大笑道:「還有句老實話,你知道不知道?」

  「弄巧反拙?」

  「不是這一句。」

  「自挖墳墓?」

  「一些也不錯!」幽冥先生大笑不已,笑得好像很開心。

  機會來了「蕭七一個身子連隨往下縮。

  「篤」一聲立即在棺蓋上響起來,蕭七所有的動作只好立時停頓,鼻尖正抵著劍脊。

  幽冥先生旋即笑問道:「你知道不知道我的耳朵一直貼在棺材?」

  蕭七道:「現在知道了。」

  「你移動的時候衣衫能不避免與棺材底接觸?」

  「不能。」

  「我的耳朵一向沒有毛病,而且比別人好像還靈敏得多。」

  「毫無疑問。」

  「所以你還是不要再動的好。」

  「哦?」

  「我天生疑心很重,說不定會再給你一劍!」

  「你手上還有沒有一支劍?」

  「三支!」

  「篤篤」又兩聲響起來。

  蕭七倒抽了一口冷氣。

  幽冥先生笑接道:「三支劍現在都已插在棺蓋之上,每一支都是利劍,除非你身上 穿了鐵甲,否則我勸你還是不要再動的好。」

  蕭七道:「我已經接受你的勸告。」

  「這才是好孩子。」

  「不知道你準備怎樣對付我?」

  「立即你就會知道的了!」

  「蓬」一聲立即響起來,整副棺材猛然一震」蕭七駭然道:「你在幹什麼?」

  幽冥先生「咭咭」怪笑,道:「將棺材釘起來!」

  語聲一落,又「蓬」一聲」蕭七心頭一動,道:「方纔你插在棺材上的不是三支劍, 是三枚棺材釘?」

  幽冥先生道:「不錯!」蓬然又一語。

  蕭七歎息道:「你這個人原來完全不老實。」

  幽冥先生道:「也不是完全。」

  蕭七道:「哦?」

  幽冥先生道:「即使沒有劍在手,你若是妄動,在你從棺材衝出那剎那,我要殺你 相信也不困難。」

  蕭七道:「現在想來當然是更加容易了。」

  幽冥先生人笑道:「這個還用說?」

  笑諳聲中,「蓬蓬」接連兩下巨響。

  蕭七忍不住問道:「你到底要釘多少口釘子?」

  幽冥先生道:「左二右二前後各一,六枚釘就足夠了!」

  蕭七道:「少釘一枚成不成?」

  幽冥先生道:「這樣不好看。」「蓬」然後釘不第六枚。

  他隨即「咭咭」怪笑道:「想不到我年紀雖然老大一把,氣力還未完全退弱,七寸 長的棺材釘只一搥完全敲入棺材內!」

  蕭七道:「這也是老實話?」

  幽冥先生道:「老直話,足七寸,半分也不短。」

  蕭七歎一口氣,道:「這麼長的釘兩枚已經足夠,連釘六枚之多,不怕將棺材撬開 來的時候麻煩!」

  幽冥先生道:「為什麼我還要將棺材撬開?」

  蕭七道:「這可是你的棺材。」

  幽冥先生道:「可惜不能再用了。」

  蕭七道:「棺材不是還很好?」

  幽冥先生道:「穿了那麼多洞,還說好?」

  蕭七道:「這最低限度空氣流通。」

  幽冥先生咭咭的怪笑道:「聽來你好像很喜歡這棺材,既然是這樣,索性就給你用 好了。」

  蕭七又問道:「這副棺材在哪裡可以買得到?」

  幽冥先生道:「你這樣問,是不是想賠一副新的給我?」

  蕭七道:「正是。」

  幽冥先生道:「哪裡也買不到,是我自製的。」

  蕭七道:「那麼值多少錢!」

  幽冥先生道:「你想賠我錢?」

  蕭七道:「我大概還賠得起。」

  「為什麼你要這樣做?」

  「弄壞了你的棺材,我賞在很過意不去。」

  「看來你這個人還不壞。」

  「還不壞。」

  「那就糟糕了。」

  「為什麼?」

  「你難道沒有聽過好人不長命這句話。」

  蕭七苦笑。

  幽冥先生道:「其直戎這個人對於錢,也是很感興趣的。」

  一頓卻又說道:「可惜我現在不等錢用。」

  蕭七道:「未雨綢繆,是一種很好的習慣。」

  「聽說是的,可惜我從來都沒有這種習慣。」

  「那麼你什麼時候才等錢用?」

  「也許一時半刻,也許十年八載。」

  蕭七又歎了一口氣。

  幽冥先生大笑。

  這一次的笑聲,蕭七在棺材內聽來,也覺得有點震耳。

  他再次歎了一口氣。

  這個幽冥先生內功的高強實在他意料之外,人困在棺材之內,又在這樣的一個高手 監視之下,他哪裡還有半分脫身的把握。

  他這口氣才歎盡,吱一聲,那支劍便已抽出。

  劍脊從他的鼻尖擦過,森寒的劍氣直透心脾,那剎那之間,他不禁一連打了三個寒 噤。

  幽冥先生奇怪的語連隨又傳進來:「你現在可以在棺材內自由活動了。」

  言畢笑聲旋即又大作,笑得顯然非常開心。

  蕭七也笑,苦笑。

         ※   ※   ※   ※   



  幽冥先生事實在開懷大笑,每一分每一寸的肌肉都笑得不住的顫動,鬚髮也笑得怒 獅般飛揚。

  他坐在棺材之上,一手握劍,一手握搥,忘形下竟然將劍搥交擊起來。

  叮叮噹噹的一陣金鐵聲亂響。

  這個人開心起來,簡直就像小孩子一樣。

  好一會,他停下劍搥,笑聲卻未絕。

  蓮花燈上青綠色的火焰在他的笑聲中「突突」的不住閃動。

  燈影紛搖。

  男女閻羅,陰曹判官,牛頭馬面,所有瓷像臉龐上的投影在移動不已,一時間,也 彷彿在開顏大笑。

  無聲的大笑。

  大堂中更顯得詭異,更顯得恐怖了。

  半晌幽冥先生才收住笑聲,颼地從棺材上躍不,手舞劍搥,連跑帶跳的,奔向那邊 暗門。

  這一次他並沒有施展輕功,腳步聲立時大作。

         ※   ※   ※   ※   



  蕭七耳貼著棺材壁那個劍洞,聽得很清楚,知道那個幽冥先生已走遠,右手隨即握 住了劍柄。

  「卡」一聲,劍從鞘內彈出來。

  蕭七緩緩的將劍抽出。

  他左手同時解不劍鞘,稀至胸膛。

  七色明珠黑暗中幽然散發出柔和的七色光芒。

  他以明珠為燈,細心的觀察周圍的棺壁。

  接合的地方異常緊密,棺蓋周圍亦是一絲縫隙也沒有。

  這個幽冥先生顯然還是一個造棺材的天才。

  蕭七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放下了左右手的劍鞘,手一翻,左右手抵在棺蓋上,正准 備發力,看看能否將棺蓋撐開,忽然又聽到了腳步聲。

  他所有的動作立時停頓,右手一落,又握住了劍柄,怎麼這樣快又回來了?

  方纔他到底去了什麼地方?

         ※   ※   ※   ※   



  幽冥先生的確又從暗門中走出來。

  劍搥都已經不在他手中,卻多了一張椅子,一個木盆。

  盆中有兩壺酒,一隻杯,還有一隻燒熟了,香噴噴的麻辣大肥雞。

  他將椅子在男女閻羅之間放下,逐樣將盆中的東西一一在那張長案之上放好,接著 就在那張椅子坐下來。

  然後他一搓雙手,滿滿的斟了一杯酒。

  酒氣香純,顯然還是陳年佳釀。

         ※   ※   ※   ※   



  蕭七在棺材裡也已嗅到了酒氣。

  麻辣雞的香味。

  他將眼睛移近棺壁那個劍洞。

  那個劍洞正好就對著那邊。

  女閻羅的瓷像沒有阻礙蕭七的視線,蕭七總算看到了幽冥先生的廬山面目。

  好奇怪的一個人,蕭七不知如何,剎那竟由心寒了出來。

         ※   ※   ※   ※   



  幽冥先生吁了一口氣,舉起杯,輕呷了一口,忽然轉望著棺材那邊,道:「你可有 從劍洞中往外張望?」

  棺材中隱隱傳出蕭七的聲音,道:「有。」

  「那麼你應該看見我了。」

  「已看見。」

  「我雙手之中拿著了什麼?」

  「左手酒杯,右手酒壺。」

  「果然看見了。」幽冥先生接問道:「你可知我喝的又是什麼酒麼?」

  「好像是女兒紅。」

  幽冥先生大笑道:「你的鼻子居然也不錯,不過,這卻非純正的女兒紅,只是以女 兒紅為主,另外滲入了十三種其它的酒。」

  「又是你弄的?」

  「除了我之外,還有誰能夠弄得這種酒!」

  「酒氣很香,不知酒味如何?」

  「美味極了。」

  「可惜可惜。」

  「可惜什麼?」

  「不能夠親自一試。」

  「這直在可惜得很。」

  「獨喝也無味。」

  「我卻已習慣了,」幽冥先生又自呷了一口,咭咭怪笑道:「你還是少動腦筋好, 就算我有意思請你一試我這種美酒,也不會選擇今天。」

  「今天有什麼不好!」

  「沒什麼不好,只是我今天實在太累了。」

  「為什麼這樣累?」

  「不就是為了釘棺材。」

  蕭七沉默了不去。

  幽冥先生一把抓起那隻大肥雞,大大的啃了一口,含糊地接道「這隻雞也是我自己 燒的。」

  蕭七沒有作聲。

  幽冥先生又酒又雞的吃喝一會,又說道:「我燒菜並沒有配酒那麼行。」

  蕭七一直都沒有作聲,現在也仍不作聲。

  幽冥先生繼續道:「所以我燒的菜也沒有名字,酒卻每一種都有。」

  蕭七好像並沒有聽到。

  幽冥先生接問道:「你可想知道,我現在喝的這種酒叫什麼名字?」

  「叫什麼名字?」蕭七總算開口答了一句。

  「閻王酒。」

  「哦!」

  「因為這種酒非常猛烈,不能夠多喝,否則就準得去見閻王。」

  「怎樣才為之多?」

  幽冥先生拿起了酒壺朝棺材那邊一晃,道:「這種酒壺約莫就十壺。」

  蕭七道:「你現在準備喝多少壺?」

  「你看到的了。」

  「兩壺?」

  「只是兩壺。」

  「這直在可惜得很。」

  「你想我喝多少壺?」

  「最少也十壺。」

  幽冥先生咭咭怪笑道:「我去見閻王,對你並沒有什麼好處!」

  蕭七道:「你不去見閻王難道對我有好處。」

  「也沒有,這句可是老實話。」

  「老實說,你打算將我怎樣?」

  「這個嘛……」幽冥先生邪邪的一笑。「你真的很想知道?」

  「想得要命。」

  幽冥先生卻問道:「你是否知道我也懂得造迷藥、而且造得還不錯。」

  「那又怎樣!」

  「一會兒戎就會將迷藥從劍洞中吹進去。」

  「要將我迷倒?」

  「這樣才能夠放手施為。」

  「說清楚一點好不好?」

  幽冥先生笑道:「我是準備將你的衣服脫光,渾身給你塗上瓷土,放進窖裡燒成瓷 像。」

  蕭七渾身毛管逆立,失聲道:「你……你……」

  幽冥先生截口道:「你知道我這裡那些瓷像究竟是怎樣造成的?」

  「不成都是用活人塗上瓷土,放進窖裡燒出來?」

  「一些也不錯?」

  蕭七沉聲道:「你說的都是事實?」

  幽冥先生道:「難道你要我立即拿你來證明一下才相信?」

  蕭七閉上嘴巴。

  「方纔你實在不應該阻止你那兩位朋友將瓷像敲開來一看的。」

  蕭七冷笑道:「你一直在這個大堂之內?」

  「否則又怎會聽到你們的說話?」

  「我們卻完全不知道。」

  「因為我憧得隱去身子。」

  「你當自己是什麼東西?來自幽冥的幽靈?」

  幽冥先生反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麼叫做幽冥先生?」

  蕭七冷笑道:「這個大堂之內若不是有地道就必定有暗壁。」

  「好聰明的人。」幽冥先生呷了一口酒,皺眉道:「像你這樣聰明的人,說不定真 的有辦法從棺材之內脫身出來,我還是趕快動手的好。」

  蕭七慌忙道:「你不是說今天賞在太累?」

  幽冥先生道:「現在忽然不累了。」

  蕭七又道:「你不是也有意請我喝一杯閻王酒嗎?」

  幽冥先生道:「我將酒混在瓷土裡塞進你嘴巴之內也是一樣。」

  蕭七歎息道:「現在我真的有些後悔阻止我那兩位朋友敲碎那些瓷像了。」

  幽冥先生「咭咭」怪笑道:「現在才後悔,是不是有些太遲?」

  蕭七道:「那麼你也等喝完酒,吃罷雞才動手好不好?」

  「也好。」幽冥先生大杯酒,大塊肉的吃喝起來。

  以他這種速度,要將酒喝完,雞吃罷,大概也花不了多少時間。

  看來他倒是有意思盡快將蕭七弄成瓷像。

  在他這個地獄莊之內,最少也有三百個瓷像。

  三百個瓷像,也就是三百條人命。

  三百條人命雖然還不算怎樣多,但也不算少了。

  這樣子殺人的兇手卻只怕是絕無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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