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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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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月晞]親愛的弗洛伊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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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發表於 2016-2-4 09:28:25 |只看該作者
74. chapter 77

  近百人的法庭裡悄無聲息。

  淮如坐在證人席上,面對著甄意的指責與目光,腦子裡轟然炸開,空白得找不出一絲一毫的辯駁之辭。

  而甄意的言語更加猛烈:「你做偽證!你為什麼要陷害我的當事人?還是說,其實淹死許莫的兇手是你!」

  淮如瞪大眼睛,驚恐得大叫:「是我看錯了,我以為許莫是活著的。是我看錯了!」

  「你根本就沒有看錯!」

  甄意疾言厲色,拿起自己桌上的證據走去她面前,啪地一下砸在她的證人席上。

  審判庭裡寂靜無聲。

  甄意雙手摁著證人席,居高臨下,氣勢如虹:

  「你看好了!

  這是福爾馬林池邊的嬰兒頭髮和尿液。這是檢驗報告。安瑤把嬰兒交給你後,你一直帶著嬰兒。一定是你把許莫摁下福爾馬林池子時,把嬰兒放在了池邊,才在那裡留下了證據!」

  淮如愕然。

  想要說什麼,卻在甄意冰涼而警告的目光下,再度被嚇住,再度梗住無言。

  她恍惚間明白了,甄意打這場官司,不僅是想為言栩脫罪,更是想為她定罪。剛才甄意故意刺激她,無非是為了挖出她的漏洞,套她的話。

  甄意她做到了。

  她氣勢太強,嗅覺太敏銳,她根本防不勝防。

  而她最後列舉的這些證據,控方的檢察官怎麼會不知道?淮如抬頭看向尹鐸,尹檢控官臉色涼淡,平靜而不關己事地看她。

  她這才知道,她被這兩人聯手給坑了。

  淮如瀕臨崩潰。

  有人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她算是把這句話的一筆一劃都品嘗得清清楚楚了。

  利用許莫的心理綁架安瑤,撿漏似地「受迫」殺了林警官,最終殺掉許莫。

  分明是最完美的不可能犯罪。分明計劃到了萬無一失。

  可沒料到言格的出現,他關了房間裡的燈,她在黑暗中沒有把膠帶收齊;更沒想到安瑤把嬰兒交到她手裡,而那嬰兒在池邊打滾,竟留下了頭髮和一泡尿。

  不然,沒有這些意料之外的關鍵證據,縱使是她有天大的嫌疑,也定不了罪。

  這,難道就是天意?

  她僵硬地仰著頭,看著甄意那張認真而嚴肅的臉,戴了假髮,化了淡妝,年紀比她小,眼神卻含著她從未見過的決絕與力量。

  那樣一雙執著的眼睛,彷彿能把一切摧毀。而在這樣的目光下,她撐不下去了。

  僵持的十幾秒裡,法庭上死一樣的寂靜。

  甄意俯視著她,目光如鐵;而淮如的心理防線一步步破壞,最終坍塌,

  終於,淮如整個人都垮了下去,頹然道:「對,是我把許莫摁進了福爾馬林池子裡......」

  這一次,法庭上再也沒了聲音,沒了嘩然,只有一種用盡全身力量歇斯底裡之後的荒蕪與空茫。

  甄意緩緩直起身子,垂眸看了淮如半晌,很輕地,說了聲:

  「謝謝。」

  淮如不懂。

  甄意心裡卻很清楚,謝謝她終於放棄掙扎,終於承認。

  其實,嬰兒一開始曾經在地下房間出現過,安瑤說它不適合,許莫才把它帶出去了。如果淮如堅決不認罪,如果她想到了這點並揪住不放,事情就會變得很麻煩。

  所以,她和尹鐸才想一鼓作氣擊潰她的心理防線,讓她自己承認。

  還好,她擊敗了她,在精神上。

  還好,她終於認罪。

  淮如最終被帶下去了。

  而尹鐸和甄意重新回到了對立面。

  有一說一,有二說二。

  尹鐸認為言栩殺人未遂,而甄意堅持無罪。

  尹鐸提出了兩種觀點:

  「有可能,淮如第一次並沒有把許莫徹底淹死。還有可能,言栩撒了謊,他說他認為許莫死了,可其實,他認為許莫活著,想殺他,把他拖下水。可結果是他其實早死了,言栩卻並不知道。」

  甄意則反對:「證據足以表明許莫死了,且言栩認為許莫死了。」

  「你說的證據全是言栩的一家之言。」

  「但你連一家之言都沒有。」甄意反唇相譏,「退一萬步講,即使他認為許莫活著,他殺的也是一個死人。不管他心裡是怎麼樣認為,他把死了的許莫拖下水,都不犯法!」

  「呵。」尹鐸被她第一句稍顯孩子氣的話氣得發笑,「你今天上午堅持淮如殺必死之人有罪的時候舉了例子。現在我也給你舉一個。

  一個人躺在床上,剛剛死掉,不過幾秒鍾,想謀殺他的兇手來了,以為他在睡覺,開槍打穿了他的腦袋,這個人算不算是謀殺未遂?」

  算不算?

  旁聽席,甚至陪審團的人全都亮了眼睛,好奇而興奮地圍觀。

  法官沒有禁止。

  接下來,兩人在法庭上的一場對辯,讓全hk看庭審直播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讓他們之間的對辯成為法律系師生們從此津津樂道和爭辯的話題......

  甄意盯著他看了幾秒,吸了吸嘴唇,反駁:

  「你說的這個叫『不能未遂』,如果我要殺你,朝你開槍,但忘記裝子彈了,或者彈匣卡殼了,或者,你彎腰撿錢躲過了子彈,這個才叫『殺人未遂』!」

  因為她舉的例子,旁聽席上有人輕輕笑了起來,連陪審員都交換著眼神和極淡的笑意。到了這一刻,法庭竟變得有趣而生機盎然了。

  尹鐸低頭揉了揉眉心,抬起頭,問:「你說的『不能未遂』,意思是?」

  「做那些在法律上而言不可能的事,不能算犯罪。」甄意不經意斜靠在律師桌上,看得出很輕鬆,「很明顯,屍體不能被謀殺。」

  尹鐸點點頭,很受教的樣子,饒有興緻地問:「什麼叫『在法律上而言不可能的事』呢?」

  甄意呼了一口氣,聳聳肩:

  「假如你只是個地痞,卻騙我說你是檢控官,我相信了。我想打贏一個案子,就出錢收買你。這個行為本來應該是行賄罪。

  但因為你其實是地痞,並不是真的檢控官,所以,我的這個行為不能構成行賄罪。這,就叫做在法律上而言不可能的事。」

  旁聽席上的人鬨然笑了起來,陪審團們都輕輕地笑了。

  她已經完全輕鬆下來,

  尹鐸看似無可奈何,眼眸卻深了,也較勁起來,說:

  「嗯,很好。這樣,如果兇手在目標人物的窗口觀望,看見了目標人物的人影,一槍出去,可打中的是目標人物家中的人形玩偶。這也算是法律上而言不可能的事。那麼,這種情況,兇手算不算殺人未遂?」

  甄意停住了。

  聽眾也都好奇起來,眼睛亮得像燈泡,舌戰什麼的,太有趣了!

  甄意想了幾秒鐘,道:「如果我是控方,我就認為算;如果我是辯護人,我就認為不算。」

  鬨堂大笑。

  尹鐸也含著笑:「所以,我認為,在重罪上,『相信』這一點至關重要。如果兇手相信那個人偶就是目標人物,他無疑犯了殺人未遂罪。」

  甄意抱著手,點點頭,很贊同的樣子:「如果我深信巫蠱之術,相信詛咒能殺死你,然後用巫蠱來害你,那我應該也是殺人未遂了。」

  再度鬨堂大笑。

  這場辯論太好玩了。

  法官也笑了,敲一下法槌:「這場無釐頭的辯論,可以到此為止了。」

  甄意也收斂起來,正色道:

  「如果控方要給我的當事人定殺人未遂罪,請務必說明兩點:

  第一、兇手淮如沒有把許莫徹底淹死,他被重新運回傳送帶時,還活著;只有言栩拖許莫下水時,許莫沒死,才可以判謀殺,殺人未遂;

  第二、我的當事人,在當時俱有殺掉許莫的主觀願望和意圖,且認為許莫活著。請你們列舉出證據,來證明我當事人在那一時刻的心理狀態。」

  要證明這兩點無疑都是比登天還難。

  第一點,已經有淮如承認把許莫淹死了,誰能證明許莫出現奇蹟第一次沒被淹死?

  第二點,人的心情怎麼能證明?

  說完,她解脫似的歎了口氣:「幸好我們的法律不是嫌疑人『自證其無罪』,不然,可還真是難於上青天。」

  誰聽不出她是在笑檢控官們的工作難?

  帥氣英俊的尹檢控官被她調侃的語氣問得一點兒脾氣都沒有,舉手投降。

  但,

  「他還移動破壞了現場。」

  甄意瞬間反駁,像好鬥的小公雞:「現場在他之前已經被淮如移動過一次,不足以判罪。再說,他自首了!」

  尹鐸這下徹底沒話了。

  最終,法庭給出的評議是:

  控方無法提出超越合理懷疑的證據,以證明許莫在被拖下水時是活著的。

  同樣,被告言栩相信死者許莫已經死了,而,控方沒有任何證據能夠反駁他的說法。

  無罪。

  #

  閉庭後,尹檢控官自然是被法官叫去一通狠訓:

  「上午的庭審已經證明淮如是許莫的同夥,你還叫她出庭做證人,我以為你腦子進水了,結果你是在打算盤。你用了什麼方法騙她,是不是說戴罪立功,結果就讓她漏洞百出了?檢控官怎麼能這麼用陰招設計己方的證人?」

  尹鐸一直乖乖點頭:「sorry sir,sorry sir!」

  法官訓斥完了,又幽幽地說了一句:「但脫下這身法官服,我認為,幹得漂亮!」

  尹鐸:「......」

  甄意:「......」

  說完,他又對甄意道:「甄律師,你做得非常好。相信下次再見到你,就要稱呼你甄大律師了。」

  甄意輕輕笑了。

  她也知道,經過這次,大律師公會將會給她授「大律師」稱號。

  嗯。甄大律師。

  出門後,尹鐸十分幽怨:「我這麼聰明機智,為什麼每次被訓的都是我?」

  甄意哈哈笑。

  尹鐸又道:「小師妹,考慮來律政司工作吧。現在我們刑事檢控科的人看到你都害怕了。做對手,不如統一戰線。」

  甄意擺手,笑道:「不要。還是坊間自由。」說完便見言格立在走廊裡,寂靜地看著她,臉色還是蒼白的。

  甄意立刻跑去他身邊,小聲問:「不是讓你在車裡等我嗎?上樓梯來不累麼?」他現在還在住院期,因為要出庭才勉強過來。

  「不累。」他說,抬眸看了尹鐸一眼。

  表情是清淡的,心情卻......

  想起剛才在法庭,某個檢控官和小律師關於「未遂」和「不能未遂」的辯論,簡直散漫隨意,打情罵俏,有傷法庭風化。

  當然,他的小律師表現很完美;是檢控官言行不妥。

  不過,剛才聽見他叫她小師妹。他心情又平靜下來了,他記得很清楚,小柯說過,武俠裡,小師妹都沒有和師兄在一起了的。

  他淡淡地說:「走吧。」

  甄意點頭,對尹鐸招招手,拔腳就走。

  言格卻沒動靜。

  她納悶了,回頭看:「怎麼了?」

  「你不扶我嗎?」他清涼地說,「你在醫院裡都扶我的。」

  「......」

  甄意「哦」了一聲,心想,難道真的病痛很嚴重啊,便尋常地過來扶他了。

  繞過走廊,便看見警察帶著淮如離開的揹影,楊姿跟在後邊,無意間一回頭,看見了甄意和言格。

  她停下步伐,沒有笑,輕輕地說:「甄意,恭喜你啊。」

  「謝謝。」

  說完,兩人都沒有話了。

  今早在洗手間的爭持算是她們朋友這些年來吵得最厲害的一次。

  現在想想,甄意覺得當時有點兒刻薄,可林涵的死,還有近幾個月來兩人的分歧日積月累,她忍不住爆發了。

  她真的越來越不認同楊姿的處事方式,為淮如準備辯護時,她並沒有花心思找證據漏洞,而是花大把的時間應對媒體,渲染淮如的可憐形象。

  她並沒有全身心地維護淮如的利益,才讓淮如跌落得更慘。

  楊姿也沒別的話說了,只道:「等忙完了,有時間一起吃飯吧。」

  甄意若有似無地「嗯」了一聲。

  楊姿走了。

  過了很久,言格忽而說:「你中學的時候總是和她在一起玩。」

  這句話叫甄意微微難受:「嗯。」

  「你們兩個其實很不像,但做了很多年的好朋友。」

  「我不是在孤兒院住過一段時間嗎?」甄意輕輕吸了一口氣,說,「那個時候,只有楊姿......只有阿姿跟我玩。」

  可,為什麼變成現在這樣子了?

  兩人都沒再多說,走到二樓大廳時,聽到了哭喊聲。

  他們看見了徐俏的父母,揪扯住一個男孩,撕打著大哭:「她對俏俏見死不救,眼睜睜看著她等著她去死!我不會原諒她,也不會原諒你。我永遠不會原諒你們!」

  那個大男孩跪在地上,深深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淮生?!

  他的親姐姐,為了救他,隱瞞了骨髓匹配的真相,不捐骨髓,期盼著、坐等著他心愛的女孩去死,把他心愛女孩的腎放進了他的身體裡。

  他被動地接受了這一切,甚至無處怨恨,無處發洩。

  徐俏的父親摟著妻子走了,而那個陌生又有點兒熟悉的男孩身影,緩緩起身,往電梯間那邊去了。

  電梯?

  甄意一愣,鬆開言格:「我去看看!」

  跑去就見紅色的數字一路往上。甄意心裡已有不好的預感,眼見另一輛電梯下不來,等不及了,飛快衝去樓梯間。

  一路咬牙忍著腿痛跑上樓頂,就見淮生的白襯衫被狂風吹得像一隻風箏,揹影很消瘦,正一步步往邊緣走。

  「淮生!!!」甄意驚住,狂奔而去,「別跳!」

  可他好似沒有聽見她的聲音,站上欄桿,往灰暗的天空走去,風更大了,他像要起飛的風箏。

  「淮生!!!」甄意尖叫著撲過去抓他,可那一瞬間,他已經前傾著,倒了下去......

  甄意抓住他手臂的那一刻,被巨大的重力和慣性拖著往欄桿外飛出去,

  她的心猛地一沉:完了!

  懸空......失重......天旋地轉!

  她驚得心都要從嗓子裡蹦出來,可她並沒有墜落,而是狠狠摔去了外欄桿上,以一種極其危險的姿勢倒掛著。

  言格趴在欄桿邊,死死摟著她的腰。

  他是跟著她一路跑上來的,身體裡的內傷已經開始加劇,此刻用盡全力拉著兩個人,不到幾秒鍾,臉色就慘白如紙。

  而甄意倒掛在欄桿上,世界徹底上下顛倒,她驚得直冒冷汗,嚇得要死,手臂痛得要撕裂開,卻不肯鬆手。

  「淮生!抓住我,淮生!」她努力喊他,可不知為何,淮生像是昏迷過去了,沒有一絲動靜,彷彿她抓著的是一具屍體。

  手太痛......抓不住了......

  她不敢看著淮生就這樣滑下去死掉,風吹著橫幅在她耳邊鼓鼓地振動,她立刻拿橫幅纏住淮生的手臂。

  「救命啊!」她厲聲尖叫。

  樓底下散庭的人群裡,有人揚起頭。一下子,更多的人仰頭看,有人開始往樓頂衝。

  可,

  「言格!我抓不住了。他們怎麼還不來?」她驚慌了,帶了哭腔喊,「怎麼辦?我抓不住了!」

  可言格離淮生太遠,他根本無法幫忙,只能穩住甄意。

  手中的人一點一點往下滑,甄意尖叫:「言格,怎麼辦?抓不住了!」

  而下一秒,言格捂住了她的眼睛......

  她的世界忽然黑了,只有呼嘯的風聲。

  #

  手上抓著的重量,不知是時光,還是生命,最後一點點,從指縫流逝,抓不住了......

  手一空,再去撈,便是徒勞。

  #

  橫幅斷了一邊,上邊纏著的人沿著牆壁唰唰地滑下去,滑到一樓,猛地一扯,另一端也斷了,人摔了下去。

  「甄意。」言格把她撈上來。

  她目光有些呆,惶然而驚恐。

  他扶住她,寬慰:「別擔心,他應該沒事。但,可能會摔到腿。那條橫幅緩衝了。」

  「是嗎?」甄意爬到欄桿邊看,淮生躺在地上,並沒有血跡,旁邊有人在找救護車,有人在緊急救助。

  狂風呼嘯,她聽見自己的心砰砰直跳。終於,這次沒有跳樓死人。

  可,人群裡起了騷亂。

  被戴上警車的淮如尖叫著,要衝去看淮生,可警察把她扭上了車,她一直在踢打,在哭喊。

  甄意不禁有點兒心裡不舒服。退回來一看,言格臉色煞白,白得有些嚇人了。

  甄意一驚:「不會是又傷到了吧?」她立刻扶著言格下去,開車離開。

  出法院時,意外與警車錯過,剛好撞上淮如坐在玻璃那邊,盯著她,眼神陰暗而仇恨......

  她心裡咯噔了一下,卻打著方向盤,轉彎離開了。

  #

  甄意提著一袋子山竹,貓著身子,躡手躡腳地擰開病房的門。

  言格睡眠很淺的,她才不要吵醒他。

  推開一條門縫,探頭進去,卻見他不在床上,而是躺在窗邊的長沙發裡曬太陽,看平板。

  他一身病號服,側對著她,耳朵裡掛著白色的耳機線,沒有聲音。

  可她剛好看得見他手中的視頻,是網路上那天她庭審的重播畫面。

  他戴著耳機看視頻的樣子真是認真執著,躺在陽光下,美好得像天使。

  而天使正一瞬不眨看著平板上她的精彩表現。

  嗷~

  唔,那天他都在場,居然趁她不在的時候,重看她的錄像?!

  喲,心裡的感覺怎麼像心花怒放,得瑟得想跳扭擺舞,又像大熱天喝冰水一樣痛快?

  甄意忍了忍,沒忍住,脣角揚起大大的笑容,卻是無聲靜謐的。

  怕他會羞,又小心翼翼地縮回去。

  她退回走廊,差點兒笑死,一會兒捂著嘴,笑得腰桿兒亂扭;一會兒仰天哈哈大笑,張著口卻不發出聲音,笑得快直不起腰;

  路過的護士狐疑地看她,她這纔收斂了,輕叩病房門,一下,兩下。

  裡邊很安靜,隔了兩秒,言格清淡的聲音傳來:「請進。」

  推門進去,他還是躺在窗邊的沙發裡,捧著平板。很是從容淡定的樣子。

  見了是她,把耳機摘下來,安靜地瞧著。

  甄意裝不知,把袋子放在茶几上,問:「看什麼呢?」

  瞟一眼平板,喲,手可真快啊,內容全換了。

  言格沒有絲毫異樣,道:「哦,看淮如謀殺許莫受審的視頻。」

  他拔掉平板上的耳機,就聽法官在唸叨:「......承認死者已無生命跡象......需被終身監禁......」

  兩個終身監禁,夠她把牢底坐穿了。

  甄意拉了一個軟凳坐下:

  「有沒有說淮如為什麼要殺許莫?她和許莫的關係查清了沒?」

  「沒有消息。」言格簡短地說。

  心裡卻想,他應該去看看淮如。

  「還是你上次說的嗎?」甄意嘀咕,「淮如非法製藥賣給許莫?兩人因為藥物還是金錢鬧了矛盾,就窩裡鬥了。這麼說,許莫的病情全是淮如的藥物害的嗎?」

  她一手關掉平板,心裡有點兒難過,許莫,其實也很可憐啊。

  但不管怎樣,她的生活還是要繼續,這些事情也該告一段落,拋到腦後了。

  最近,所有的媒體都在宣揚她是個奇蹟,還冠上了什麼「職業偶像」「人生贏家」的頭銜。她已經不敢開機,連出門都要全副武裝。

  說實話,這些虛名,她還真一點兒都不在乎。

  又不能陪她過一輩子,而能陪她過一輩子的......

  她轉眸看他,不經意笑了,從袋子裡拿山竹剝了起來。

  剝掉厚厚的殼,手變成紅紫色,捧著小小的白色果肉遞到他嘴邊:「喏。」

  他垂眸看著她手裡的果肉,睫毛眨啊眨,有點兒不自然,又看看她,最終還是張口,嘴唇輕輕一抿,含了進去。

  飽滿多汁,酸酸甜甜的。

  甄意塞了一瓣到自己嘴裡,笑問:「言格,想吃鑽石水果嗎?」

  冰凍水果......初吻......深吻......

  他把山竹嚥下去,不動聲色地調整呼吸,一瞬間覺得有點兒熱。

  她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笑,看到他已經不好意思把眼神挪過來了,她才低下頭繼續剝山竹。可想起他趁她不在,偷偷看她的視頻,笑意再也忍不住,臉上的笑容一寸寸放大。

  他察覺到她在笑,目光挪過來,見她簡直是花枝亂顫了,納悶:「你聞到笑氣了?」

  「沒。」甄意擺擺手,一個勁兒地笑,「沒事兒,就是剛才看到了一個特悶騷的男人。」

  言格極輕地擰了眉,他並不理解「悶騷」的意思,但這種詞匯肯定不是他。

  他只聽到了「男人」,哪個男人能讓她笑得這樣開懷?

  胸口有點兒鬱結,他閉了閉眼。

  為什麼那個男人也跑來醫院了?

  想了想,清淡地說:「甄意,我覺得,你剛才說的那種男人,不好。」

  「誒?」甄意好奇,「為什麼不好啊?我挺喜歡的。」說著,把剝好的山竹遞到他嘴邊。

  他不吃,別過頭去。

  她也不勸,過一會兒,他又回頭看她。她邊吃邊笑,像吃了什麼不對勁的藥,或者被人點了笑穴。

  「......」

  言格被她的笑容弄得不自在,且他躺著,她坐著,近距離看著他,有種她瞬時會從天空上吻下來的感覺。

  他更加不自然,動了一下,想別過頭去,卻又不太想。

  她眼眸純淨,凝視他幾秒,問:「要坐起來嗎?躺久了不舒服吧?」

  「嗯。」他試圖起身。

  甄意趕緊擦乾淨手,去扶,順勢坐在沙發上;

  他坐起來,頭一歪,便靠在了她肩頭。

  甄意瞬間靜止,彷彿他是靠進了她心裡。

  陽光走過地毯,照在她光露的腳趾頭上,暖暖的。

  她輕輕揪著手指,一動不動,身體好像僵掉了……

  唔,不知是因為在病痛中,還是因為言栩的沉睡,他這些天好像格外柔弱。

  她小心翼翼地扭頭看他一眼,他暗著眼簾,睫毛又黑又長,鼻樑高高的,呼吸有些沉,卻還均勻。

  不是說躺累了麼,怎麼才坐起來就靠在我肩膀上又睡了,我又不是枕頭。甄意腹誹,又囧囧地望著天。

  心裡納悶,嘴上卻沒說。

  想起司瑰偶爾靠在她肩上,才靠上去就跳起來踹她一腳:「甄意啊,你長點兒肉吧!硌死我了。」

  她挺好心的,小聲嘀咕:「舒適度很差吧……」

  「很好。」他閉著眼睛,聲音仍然虛弱,輕輕飄進她耳朵裡。

  好心的房主對租客建議:「你可以靠在我腿上,腿上肉比較多,像天鵝絨枕頭,你現在用的是蕎麥枕。」

  「蕎麥枕對身體好。」他說。

  說完卻身子一斜,枕去她腿上。

  太突然了!

  好癢!

  甄意差點兒沒忍住一個激靈。

  「昂~我有癢癢肉!等一下。」她拖起他的頭,一手趕緊在腿上搓搓又揉揉,「呼,這下好了。」

  她不知道她的手指深入他的髮間,也叫他頭皮發麻,心絃輕顫。

  她的腿的確很舒服,柔軟,彈彈的,像果凍,他又想睡了。喝下許莫的藥後,他花了很長的時間自我催眠,現在總算好了。

  只是,似乎用力過度,心靈和思緒都有種靜得起不來了的無力感。

  他腦袋有點兒沉,安枕在她腿上。心裡也安靜下去。

  她覺得這個動作太親暱,不禁心裡歡喜。想讓他舒適,所以乖乖坐著不動,手指卻不聽話,忍不住纏著他的短髮在指尖繞來繞去;

  他睫毛輕輕顫一下,卻沒睜眼,她不安份撥弄他頭髮的感覺,其實很舒適愜意。

  「甄意。」他低低喚她。

  「嗯?」她一僵,手指不動了。卻還不甘心,指尖又戳了戳。

  「不是說這個。」他嗓音略沉,「對不起。」

  「誒?」她倒是訝住,「怎麼了?」

  「言栩車禍那天的事,對不起。」他靠在她腿上,睜開眼睛,眼眸清黑而深邃。

  這些天,腦子裡總不由自主迴想起她淒慘而驚恐的哭聲:「言格,你別這樣,求求你別這樣。我會害怕。你這樣我會害怕!」

  一想起,心就疼,怎麼心理暗示都沒用,都解救不了。

  對他來說,世上只有這種疼痛,用催眠治不了。

  可偏偏,他的痛,只有這一種。

  甄意愣了愣:「沒事啊,說什麼對不起。我都不介意的。而且,幸好你沒聽我的,因為你的堅持,言栩獲救了啊。」

  話這麼說,心裡卻溫暖得骨頭都快化了。

  其實,他多在意她。

  想著,她又有些難受:「言格,你別太難過了。雖然不能說言栩一定會什麼時候醒來,但,他至少還活著啊。」

  他若有似乎地「嗯」一聲,闔上眼睛:「我知道。」

  #

  探視間裡,很安靜。

  淮如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地看著虛空。

  良久,門開了。

  她一動沒動。

  又過了一會兒,來人走過來,做到了她對面的椅子上,目光涼淡,毫無感情,看著她。

  淮如看著那張漂亮的臉,心裡有些恨,更多的卻是不甘。

  他們的人生,分明起點一樣,卻為何天差地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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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發表於 2016-2-4 09:28:08 |只看該作者
73. chapter 75-chapter 76

  chapter 75

  中途休庭。

  甄意走進洗手間,才打開水龍頭,手就開始抖了起來。低下頭,眼淚便像斷了線珠子往洗手池裡砸。

  林涵,那麼好的林警官啊......

  她狠狠吸了一下鼻子,拿手接水洗臉。剛才流淚太多,臉上全黏膩了,涼水撲上去,清潔了不少。

  她抽了紙巾,擦去臉上的水,準備出門,卻撞見楊姿進來。

  楊姿也很落魄的樣子。

  她只是淮如的律師,承受的責罵並沒有淮如重。但旁聽席上的記者和民眾全在讚歎甄意的表現,討論林警官的悲壯,連帶著議論起甄意身中兩槍也不肯受迫殺林涵的事。

  還有人會痛罵淮如,但沒人看見她。

  她,楊姿,完全被忽略了,甚至連罵她的人都沒有。

  楊姿垂著頭,歎了口氣:「甄意,淮如和我商量過了,她不需要二次開庭,她知道林涵的日記會是真的。你也說對了,她主動綁林涵時,林涵醒來了,知道了她是同夥。」

  聽到這個消息,甄意臉上沒什麼表情,只不鹹不淡地「哦」了一聲。

  楊姿試探著說:「我還是要嘗試給她減刑的。」

  「嗯。」

  甄意這樣漫不經心,叫她摸不到頭緒,再問:「你呢?」

  「堅持終身監禁。」

  楊姿沒想她這麼固執,臉上過不去:「你在法庭上已經表現到最好,成了全場的焦點,也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你都成了主宰了,還要怎麼樣?」

  甄意扭頭看她,目光有些冷:「沒有,我想要的只有一樣,給淮如判終身監禁。」

  「甄意,你又何必呢?淮如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她弟弟,她需要......」

  「她需要什麼都不關我的事。」甄意打斷,隔了一秒,「而且,你當事人的殺人動機,就這樣告訴我,沒關係嗎?」

  「你......」楊姿見她態度堅決,更加急了:「你怎麼這麼無情?為什麼不會憐憫?」

  甄意差點兒冷笑:

  「楊姿,我看上去,像是聖母嗎?憐憫這個詞,只留給值得憐憫的人。」

  「可淮如他們姐弟也很可憐。他們也過得很辛苦。」

  「再可憐也不能成為殺人的藉口!」甄意忍不住大聲,「這世上很多人都過得很辛苦,但不是每個人都會去殺人。

  而且楊姿,你捫心自問,你在乎的究竟是淮如,還是你自己的名聲?」

  楊姿一怔。

  「楊姿,知道你為什麼會輸嗎?」

  甄意緩緩問,

  「你為陌生人哭過嗎?為你的當事人哭過嗎?」

  楊姿不解。

  「你知道憐憫真正的意思嗎?看到無辜的人慘死,看到年邁的母親流淚,你會心疼心酸嗎,即使你不認識他們?」

  楊姿辯駁:「我並不像你那樣愛哭。」

  「不是。人應該對自己堅強,對別人,卻要有一顆柔軟的心,有一顆會落淚的心。而你,剛好相反。」

  甄意表情很淡,說,

  「從以前到現在,每個案子你重視的都是社會關註度。你只想著自己怎麼成名,就像這次,你根本就沒有想盡辦法為淮如辯護。

  那捲膠帶的照片,控方提前把現場的所有細節給你了。你卻沒有註意。我拿它當證據時,你們連一句反駁的話都沒有。」

  楊姿咬牙不語。

  「上法庭時,你的心情是什麼?在鏡頭前表現嗎?呵,」

  甄意笑了一聲,

  「知道我的心情嗎?為我的當事人辯護,絕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絕不餘留任何一絲力氣,也絕不放棄任何一點希望。我的背後只有我的當事人,只有我的當事人家屬。你呢,你的背後全是鎂光燈。淮如選你做辯護人,她是看錯人了。」

  楊姿被她說得臉紅耳赤,扯扯嘴角,道:「我現在就是在為她爭取啊。」

  「律師的作用是在庭上。」甄意聲音冷了,「楊姿,如果今天淮如的辯護人是像尹鐸那種程度的,這場官司,淮如就不會輸得這麼一瀉千里。今天我的表現,有一半是你成就的。」

  楊姿臉色白了:「我只是在努力,想和你一樣盡力。」

  「不一樣。」

  甄意徹底面無表情,漠然道,「楊姿,我們不一樣。你永遠都不會和我一樣。因為......」她拉開門離開,聲音淡漠,輕蔑,說,

  「和我比,你差遠了。」

  #

  再度開庭,旁聽席上依舊擠滿了民眾和媒體。

  秩序井然,鴉雀無聲。

  和開始不同的是,每個人臉上再沒了起初對淮如的同情。過去的那麼多天裡,淮如頻繁接受各種媒體採訪,把他們耍得團團轉。

  之前她有多可憐,此刻就有多可恨。

  楊姿如芒在背,即使不回頭也能感覺到眾人森森的寒意,她腳有些發軟,努力站起身,聲音也沒什麼底氣了,輕聲說:「我的當事人淮如承認日記和其他證據的有效性。放棄請字跡專家鑒定。」

  話音一落,滿場嘩然。

  楊姿咬咬後牙槽,做最後的掙扎:「林警官中槍後兩小時警察弗洛伊德趕到,剩下的人質不具備勸服許莫回心轉意的能力。林警官本就失血過多,會在短時間內死去。我的當事人殺死的是一個必死之人,我方申請減刑。」

  「反對!」甄意刷地起身,語出帶風,一字一句毫不留情,

  「許莫的開槍,和淮如的動刀,兩者是共同行為。舉一個非常簡單的例子。兩個銀行搶劫犯開槍殺死警衛,究竟是誰的子彈殺了他,都不重要。因為共犯的兩個劫匪,全部都要為他的死亡負責!

  放在這個案子裡,淮如作為許莫的共犯,她和許莫一樣要為林警官的死負責。更有甚者,許莫開槍後林警官身上的傷勢還有變數,可淮如造成了林警官的即刻死亡。且她挖人心臟的行為極端惡劣。罪不可赦。

  控方堅決要求判終身監禁。」

  「你......」楊姿張了一下口,很想反駁,可她立在所有人敵視的目光,竟連一句話都說不出。

  最終,法官宣佈休庭,陪審團退下商議。

  等待的時間裡,法庭上的人群漸漸焦灼,氣氛一度度地點燃。所有人都引頸以待,忐忑張望,期待著法庭的最後宣判。

  直到法官和陪審員再次走上法庭,竊竊私語的庭上瞬間安靜,眾人的目光全聚焦在一個點上。

  法官敲了一下法槌,寂靜無聲。

  「全體起立!」

  刷刷地起立聲。

  庭中央,被告席上,不同著裝不同年齡不同性別的人嘩嘩起立,很快又靜止無聲。

  陪審團商議的最終結果是……

  法官莊嚴肅穆地朗讀:

  「被告人淮如,被控謀殺警官林涵,犯罪手段殘忍,犯罪事實清楚,涉嫌偽證,無自首懺悔情節,陪審團判定,犯謀殺罪。」

  淮如呆若木雞,癱軟在被告蓆裡。

  「......根據hk《侵害人身條例》第2條規定:任何人被裁定犯謀殺罪,即需被終身監禁......」

  一時間,法庭裡鎂光燈閃如星河。旁聽席上竟爆發出洶湧的掌聲。

  甄意背脊挺直,立在律師席上,緊握著拳頭,淚水奪眶而出。

  #

  法官宣佈閉庭。

  甄意轉身便往旁聽席上跑,媒體區的記者趴在欄桿邊伸著話筒爭先恐後地詢問,她一概不理,三兩步衝上去最後一排座位。

  言格已經起身,目光凝在她身上,由遠及近;她視線已模餬,眼淚汪汪,一下子撲進他懷裡,揪著他的西裝,終於大哭出聲。

  言格眼眸深寂下去,低頭貼住她的臉頰,摟住她哭得渾身顫抖的身體。

  「沒事了,甄意,沒事了。」

  他深知林涵的死一直是她心底的痛,也記得那晚去地下室救她,抱她起來時,她埋著頭不讓他看到她的表情,哽嚥著說:「怪我,我不該下車找廁所。」

  「甄意,你已經做到了你能做的一切。你已經做得很好。」他貼在她耳邊。聲音很輕,卻很有力量,字字敲進她心底。

  直到林涵的新婚妻子和父母過來,她才止了哭泣。

  面對他們的道謝,甄意慚愧得無地自容,很快從包裡一張名片給她們,懇切道:

  「這是hk民事官司打得最好的大律師,我和他有點兒交情,所以拜託他幫助你們起訴淮如,打民事訴訟賠償案。淮如銀行裡的巨額存款都凍結了,絕對不會出現賠償無法支付的情況。這位大律師保證,林警官父母的養老,孩子的撫育,以及你們全家的精神損失,最低也能賠償數百萬。雖然錢不能換回林警官的性命,但希望能彌補你們以後生活的艱辛。」

  林涵的妻子接過名片,流著淚點點頭。

  「林警官被殺之前,曾經模糊不清得對我說......要我動手......」甄意說到這兒,眼淚又下來,「他是一位時刻謹記職責,盡全力想保護平民的好警察。我會寫信,向政府申請為林警官表彰授銜。」

  林涵的家屬抹著眼淚哭泣:「謝謝......」

  #

  走出法庭,司瑰和她的同事們全等在走廊上。

  見到甄意出來,司瑰滿臉淚水,撲上來緊緊抱住甄意,眼淚直流:「甄意,謝謝,謝謝你!謝謝你讓林涵瞑目!」

  林涵的同事,一個個大男人們,面龐堅毅,眼睛裡全含著淚水。

  司瑰哭完了,鬆開甄意,手胡亂一抹,收了哭泣,朗聲一喊:

  「敬禮!」

  數十位警司腳跟一磕,

  「啪!」

  整齊劃一的立正,敬軍禮。

  十幾位警司背脊筆挺,手臂端直,含淚的目光堅強而剛毅;不僅在敬甄意,更在敬他們犧牲的戰友。

  甄意心口巨震,胸腔裡情緒滌蕩起伏,張了張口,卻無話能說。

  最終,報以他們深深一個90度鞠躬。

  ##

  司瑰直起身,哭得泣不成聲。卞謙在她身邊,緊緊摟著她。他抬頭看向甄意,眼眶也泛紅了,說:「甄意,你做得很好。」

  甄意搖了搖頭,輕輕道:「卞謙哥,是我該謝謝你。」

  她聽尹鐸說,是卞謙給他建議讓甄意檢控的。

  她的確該感謝卞謙,要不是他的鼎力相助,她哪有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火速成名。也正是因為起步好,她的路才越走越順。

  而這次,更是他鼓勵和幫助她拿回執照,重新開始。

  #

  甄意從後門離開法院,沒有接受任何媒體採訪。一來沒興趣,二來還要準備下午言栩案的庭審。

  在法院附近的希爾頓酒店裡簡單吃過午餐後,甄意和安瑤言格一起對證詞。

  安瑤的傷人案前兩天已經審理完,言家給她請的律師很厲害,最終被判自衛傷人,無罪。

  而下午言栩的庭審,甄意請她出庭做證人。

  上午,安瑤在庭上的表現相當好,甄意對她完全放心。安瑤便先去房間午休。

  甄意則陪言格上樓。

  「要不要先休息一會兒,還是躺下對證詞?」

  她進屋就在門上掛了請勿打擾的牌子,快步走到窗邊把沙發拖到落地窗前,拉上窗簾裡層的白紗簾。

  午後的陽光朦朧,房間裡光線溫暖而不刺耳。

  「不用。」言格走去落地窗邊站好,望一眼白紗外邊的繁華世界,又回頭看她。

  她已經坐下,忙不迭地整理資料,主要是他的證詞。

  言格想,其實,她已經證據充分,下午的案子,她必定會贏。卻不知,她為何如此緊張兮兮。拿著筆的白白的小手竟會微微地顫抖。

  還看著,聽她喚:

  「言格,你過來。」

  他走了兩步,到她跟前站定,低頭看桌上的白字黑字。

  她坐著,他站著。

  她的手指和筆都很靈活,在紙張上敲敲打打,語速很快,聽得出緊張:

  「這裡說話要註意語氣,這裡說話要註意語速......」

  其實他說話哪裡有語氣和語速的問題,但她交待的任何事,到了他這裡,都變成了一個個清淡卻認真的承諾:

  「嗯。」

  「嗯。」

  她每說一句便要抬頭看他一眼,每每便看到薄淡的陽光下,他深邃而清黑的眼眸,鼻峰的弧線非常完美,像一尊雕刻。

  清秀而蒼白的臉上神情專註,看得出,她每一句話,他都有認真聽進心裡。

  午後陽光微醺,隔著一層薄紗,高樓下繁華的街道像是沉浸在水底,喧鬧聲朦朧不清。

  這一米陽光裡,只有女孩微快而細膩的聲線:

  「言格,你記得,打的時候不要急躁。」

  「註意不要緊張。」

  「如果對方問了意外的問題,別慌亂。」

  嗯,「急躁」「緊張」「慌亂」,這種詞真是太適合「言格」了。

  他倒從容配合地聽著,就說了句:「嗯,知道了。」

  他嗓音像瓷,又像此刻慵懶的陽光,這樣專註以待地回答她,她反而一下子忘了詞,不知接下來還要交待什麼。

  她又趕緊翻紙張,唰唰地響。邊翻便輕輕吸了口氣,可莫名腳還是在抖。

  他低頭看著她半晌,終於問:「甄意,你在擔心什麼?」

  她一愣,仰頭看他,目光有些茫然,半晌又低下頭,捋了一下耳邊的碎髮,聲音又細又小:

  「我怕他們欺負了你。」

  有一瞬間,世界是安靜的。

  言格靜靜看了她幾秒,才輕聲道:「甄意,我沒那麼弱。」

  「我知道啊,可......」尾音沒了,她沒繼續說。

  他手插褲兜,揹身立著,又問:「他們能有你伶牙俐齒?」

  「不一樣,」甄意癟嘴,有些委屈,更有些霸道,「我說得,別人說不得。」

  「......是。......你說得,別人說不得。」

  他看著窗外淡藍色的天空,緩緩地說。

  是承認的。

  良久,她在心裡搜刮了一圈,道:「沒什麼可交代的了。」

  「你躺下休息一會兒吧。」言格說,轉身去客廳了。

  甄意的確是累了,上午的庭審耗費了她太多的力氣,她躺在床上,一閉眼才發現好累好勒,眼睛哭腫了,便覺整個人都不舒服,睏倦而無力。

  很快言格回來了,手裡拿著兩個小袋子,坐在床邊,看一眼她紅紅的眼睛,說:「把眼睛閉上。」

  甄意抬起腦袋一瞧,又乖乖躺下:「誒?酒店裡怎麼會有冰茶包?」

  他用茶包蓋住她的眼睛,探身過去一點點撫平邊角,說:「早叫人準備了。知道你會哭。」

  黑暗中,他的聲音落在頭頂,字字清晰,格外輕沉好聽;

  她的眼睛也在一瞬間清涼舒爽起來,鼻尖似乎還能聞到淡淡的綠茶香味,裊裊的,愜意而沁心。

  彷彿一瞬間,昏昏沉沉的腦子也清明起來。

  又聽他淡淡地說:「眼睛痛,就容易頭痛。......敷一段時間再睡一覺,醒來應該會消腫了。」

  「你怎麼就算準了我會哭。」她放鬆地躺在床上,覺得窩心極了,

  隔半秒,又有些懊惱,「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喜歡哭?他們都說,女人不要經常在男人面前哭,哭多了,眼淚就不珍貴了。」

  他只說了句:「看人是誰。」

  她條件反射地扭頭,又趕緊捂住茶包,漆黑中,他扶正她的腦袋:「別亂動。」

  她問:「我以為你說看事。」

  「嗯。」他重復了一遍,「看人。」

  因為是甄意,所以每一滴眼淚都很珍貴,每一滴眼淚,都格外珍貴。

  chapter 76

  其實,比起林涵的死亡案,許莫的死亡案並沒有那麼大的號召力和關註度。

  可因為上午那場庭審太過驚天動地,下午法院的氣氛絲毫不輸上午,甚至更甚。

  這一次,媒體民眾的焦點全不約而同地放在了甄意身上。

  比起一個從未聽說的成了植物人的言栩是否殺了綁匪許莫,大傢更關心甄律師的表現,更關心上午還和檢控官們合作的甄律師,下午便站在對立面和檢控官展開對決。

  上法庭前,甄意遇到了尹鐸。

  等候上庭的時間,甄意和他聊了起來:「許莫被殺案,淮如是控方的證人,怎麼經過上午的事,還沒有取消?」

  「我也知道因為上午的事,陪審團會對她的印象打折釦。但只有這一個目擊證人。中午檢控團成員對淮如盤問了很久,她看見言栩把許莫拉下水,她的證詞和之前一樣。對比言栩的自首錄音,淮如說的話和言栩自首的部分情況很吻合。」

  尹鐸停頓了一下,

  「最後舉手表決,還是讓淮如出庭作證。」

  甄意想,難道淮如始終在附近,真看見言栩把許莫拉下水了?

  很可能淮如的確是目擊證人。

  不過,是不是都無所謂,甄意辯護的重點不在這裡。

  她問:「淮如配合控方作證,會不會有什麼好處?」

  這個問題......

  尹鐸微妙地抬了抬眉,只說:「無論在哪兒,控方都有各自的一套行事規則。」

  甄意也挑眉,沒關係,她會再送淮如一份大禮。她看他半晌,忍不住笑了。

  「笑什麼?」

  「沒事兒,只是覺得下午的庭審會比上午輕鬆。」

  甄意揉了揉鼻子,還是想笑,庭審完後,尹檢控官怕是又要被法官一通訓斥了。

  控方對言栩案的控告是:故意殺人,有自首情節,可以量輕。

  而辯護人甄意提出的是:無罪辯護。

  控方宣讀控訴書後,首先出場的是言格,作為言栩的代表人接受審判。

  甄意先對言格提問,兩人一問一答,配合得天衣無縫。

  「請問你和當事人是什麼關係?」

  「雙生子。」

  「為什麼當事人不能出庭,需要你來做代表?」

  「他出了車禍,快一個月,還沒有醒。」

  「他為什麼會出車禍?」

  「他車開得太快,不太會控制,翻車了。」

  「他開車去幹什麼?為什麼開那麼快?」

  「他著急想去自首。」

  這話一落,旁聽蓆上的人註意力越發集中了。

  「自首?」甄意很擅於抓聽眾的情緒,刻意重復了一遍。

  「對,自首。」

  「當事人他是在許莫死後第二天才出的車禍,對嗎?」

  「對。」

  「為什麼當時不自首,後來卻那麼著急地開車趕去?」

  「因為他不知道自己殺死了許莫。」言格平靜道。

  眾人面面相覷。

  甄意問:「什麼叫不知道自己殺了許莫?」

  「他以為把許莫拉下水時,許莫已經死了。他以為,他只是挪動了現場。」

  這一下,庭上議論聲起,眾人交頭接耳。這種情況,他們聞所未聞。

  甄意要的便是這種效果,點頭:「所以,他並沒有殺人的意圖。並在得知許莫是淹死的之後,心裡滿懷愧疚,立刻去自首了。」

  「反對!」尹鐸提出抗議,「這個推論太空泛。」

  「反對有效。」

  甄意不說了,轉而問:「言栩出車禍了,又是怎麼自首的呢?」

  「他本身不善表達,自首也會緊張,不會說話;所以他錄了音,想把錄音筆交給警察。」

  「你怎麼知道有錄音筆?」

  「因為翻車後,我去救他,他把錄音筆塞到我手裡,拜託我一定要交給警察。」

  全場寂靜了。

  誰說這個世界上沒有正直與純粹?

  一番下來,她寬容地提問,他沉穩地回答。

  行雲流水,細細密密。

  所有人都看到了一個沉默寡言,因失誤緻人於死,卻毫無殺人惡意,努力想糾正錯誤的男人。

  甄意猜得出大家的看法,現在她的重點是讓人知道言栩沒有殺人的意圖,至於是不是失誤緻人於死。等到後面,她再來推翻。

  很快,到尹鐸來盤問言格。

  甄意坐回律師蓆,手握成拳頭,揪著膝蓋,神經高度緊張,腿也不斷打顫。以前庭審,她也會因為激動和緊張發抖,但還從沒這麼厲害過。

  她是真不想看到尹鐸在言語上欺負了言格,而且還是在那麼多雙眼睛和攝像頭之前。

  可明顯,言格比她從容得多。

  關於之前甄意的問題,尹鐸並沒過多重復,主要側重點在:

  「當事人為什麼要移動現場,把死者拖進水池裡?」

  言格實話實說:「他以為他的未婚妻安醫生殺了死者,他想幫她減輕嫌疑。」

  「為什麼他認為安醫生會殺了死者?」

  「死者多年前傷害過安醫生,有一段恩怨,而死者生前最後一段時間,以換心為由,頻繁要挾威逼安醫生。給安醫生造成極大的的精神壓力。我弟弟才做出這樣的判斷。」

  「能說出那段恩怨嗎?」

  「不能。」言格淡定回答,「這是個人隱私。」

  尹鐸停了一秒,見縫插針地追問:

  「是安醫生故意殺人,言栩協助她嗎?」

  「反對!」甄意像是彈跳起來,「控方言語誤導!」

  「反對有效。」

  言格卻很平靜,還坦然地選擇回答。

  他說:「安醫生的自衛傷人案,法院已經下了判決。所以,請尊重法院的判決事實,先生。」

  他簡直和律師一樣詭辯。

  尹鐸停了一秒,繼續問:「你說那段恩怨是,那是足以讓人恨之入骨的傷害嗎?」

  「是。」

  「我可以認為那種傷害能夠讓當事人言栩因為心疼自己的未婚妻,想殺了死者來報仇洩憤嗎?」

  「反對!」甄意刷的站起來,搶臺詞,「檢控官請註意你的行為!」

  法官幽幽地看了甄意一眼,又看向尹鐸:「反對有效!檢控官請註意你的行為。」

  尹鐸:「......」

  言格深深地看向甄意,又收回目光去。

  尹鐸不繼續追問了,他的影射已經成功。

  甄意擔憂言格的心情會不會受傷憋悶,可他看上去風淡雲輕的,不徐不疾地開口:「我可以回答你剛才的問題。」

  他繼續給人留坦然誠懇的印象。

  「答案是否定的。」他異常的從容,

  「言栩他很簡單善良,多年前就知道了這段恩怨,但他並沒有心懷仇恨。也正是因為他的簡單,他才會在沒有任何人懷疑他的情況下,主動去自首。」

  尹鐸覺得棘手了,剛才分明是他丟出去的陷阱,卻反而讓對方利用,讓對方變得更可信。

  他問:「當事人有自閉症嗎?」

  「是。」

  「自閉症的人往往偏執,脾氣古怪。他會不會因為執拗的想法而在當時對許莫懷有惡意?」

  這個問題非常微妙了。

  甄意很想反對,可她莫名感覺言格能夠回答。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緊張得心快跳到耳朵上來。

  而言格沿用尹鐸的話,道:

  「自閉症的人偏執,所以對有些事情會記得格外清楚,並毫不轉圜地恪守。所以,他時刻謹記我們家的家訓,比如保護家人,比如不能殺人,又比如,做了錯事就必須主動受罰。我想,這三條已經足夠解釋清楚他一切的行為。」

  再次借力打力,反客為主。

  言格不迫地說完,尹鐸沒問題了,法庭上也安靜一片。

  他真的是一個骨子裡矜貴的男人,淡靜的面容,平和的語氣,被質問也不生氣,被挑釁也不惱怒,得了優勢不會盛氣,佔了先機也不凌人,永遠含著風度卻又內斂不外放。

  讓庭上所有人都願意相信他的話,彷彿一眼便深知他正直可信。

  他們哪裡還見過這樣淡雅的人?

  他太過縝密從容,控方基本沒有挖到有用的信息,反而讓陪審團更相信言栩出於無意,且以為許莫真的死了。

  言格離席時,看了甄意一眼。發現她已經完全鬆了口氣,也正看著他,表情是職業化的冷靜,眼睛裡卻隱隱含著歡喜。

  他想,他哪裡有什麼好擔心的?

  太小看他了。

  或許,也不是小看吧。

  #

  下一個證人是安瑤。甄意請她來的目的,是描述她離開時許莫的情況。

  「......他可能之前槍管爆炸時受了傷,我刺傷他之後,他就倒在傳送帶上沒動靜了。之後我跑出去,他也沒有追上......」

  甄意聽完她的講述,刻意問了一句:「他的衣服是濕的嗎?」

  安瑤搖頭:「不是。是乾燥的。」

  隨後,甄意在法庭上播放了言栩的錄音。

  錄音裡男人的聲音非常好聽,很低,也很虛弱,沒什麼起伏:

  「......他躺在傳送帶上,一動不動,身上又濕又冷,房間裡面很暗,都沒有人了。......我扶著門框,伸手去勾他,抓住他的腳,把他拖進水裡......」

  大家也紛紛關註到了「又濕又冷」。

  尹鐸也聽到了,但並不訝異,這在意料之中。

  很快,輪到淮如上庭。證人是分開在隔間等候,所以後出庭的證人不會知道前面的人說了什麼。

  淮如坐上證人蓆時,旁聽席上起了噓聲,這叫她面紅如豬血。

  「肅靜!」

  法官敲了一下法槌,扭頭看向陪審席,正色道,「請各位陪審員根據證人在此次庭審中的表現判斷證人的誠實度;不要受其他無關事件影響。」

  眾陪審員點頭。

  甄意起身走到庭中央時,淮如有點緊張,她是真的怕了甄意了。

  但,她深吸了好幾口氣,努力克制了狂跳的心臟,強迫自己抬頭看她。和上午的冷漠嚴厲不衕,下午的甄律師比較平靜。

  循序漸進地問了她幾個問題後,甄意漸入重點:

  「安醫生說她返回去找許莫時,剛好看見你從房間裡出來?」

  「對。」

  「她走的時候,把嬰兒給你了?」

  「對。」淮如這次堅決少說少錯。

  「然後呢?」

  「我抱著小嬰兒找出口。」

  「那你怎麼會看到我的當事人把許莫拖下水呢?」

  「地下的走廊太多,七彎八繞的,我找不對路,可能走錯了,又返回去了。」

  甄意「嗯」了一聲,問:「你返回來,就碰巧看到我的當事人把許莫拖下水?」

  「對。」

  「能描述一下許莫的狀況嗎?」

  「他躺在傳送帶上,衣服都是濕的。」這話與言栩的自首一致。

  淮如不會接觸到言栩的錄音,甄意也不認為尹鐸他們會教證人撒謊。

  唯一的可能是,淮如真的看見了。

  但甄意還是問:「可安醫生離開時,許莫的身體是乾燥的。」

  「這我就不知道了。」淮如說,「我看見的時候,許莫是濕的,或許他掉進水裡自己又爬起來了。」

  甄意微微瞇眼,這話就太微妙了。意思不是說許莫當時很可能活著嗎?

  既然如此,她就坡下驢,順著淮如來。

  她盯她看了幾秒,變了臉色,皺了眉,神色不善,語氣也不好:

  「證人,不知道說不知道就可以,誰準許你引申那麼多?!你在答想像題嗎?猜想說死者掉進水裡又爬起來?沒看到的事情就不要亂猜!不要誤導陪審團!!」

  後面這句話尤其嚴厲,不僅暗示陪審團不要被誤導,更是打淮如的臉。

  淮如真是恨極了她這居高臨下的囂張氣焰,咬牙:「我沒有亂說。」

  上鉤了。

  甄意臉上卻沒有任何表現,表情越發嫌惡:「什麼叫沒有亂說,我看你就是在亂說。」

  「我沒有。」淮如面紅耳赤,「我看見許莫的手臂動了一下!」

  這下,旁聽席上軒然大波。

  難道許莫那時候真的沒有死?那言栩之前的可信度就全部化為零了。

  甄意不慌不忙,也不深問了,換個話題:「除了看見許莫,你還看見了什麼?」

  淮如反而茫然了:「看見什麼?」

  「那就是沒看見什麼了。」

  「什麼什麼?」

  這段話差點兒把眾人繞暈,大家全然不知什麼個情況。

  「證人是不會看見什麼的。」甄意一身瀟灑利落的西裝,走到桌子旁拿起幾張照片,請法庭助手拿到投影儀上,

  「這是警察拍攝到的案發現場,死者在水池裡。請看旁邊的傳送帶,上面全是血跡,當然,插入許莫胸口的刀沒入了身體,並沒有造成大量出血,這傳送帶上的血跡全是許莫殺動物的血跡。」

  淮如聽到半路,一下子明白了,臉色霎時間慘白如紙。

  而投影儀上出現了另一張照片:

  「這是地下房間門口的傳送帶,因為現場勘察員沒有被囚禁過,所以都沒有發現它的一個特質。即:到整點的時候,牆壁上的儲存罐會倒水和動物心臟下來,水落進池子,大部分血淋淋的動物心臟會隨著傳送帶運到玻璃手術室後邊的實驗臺,掉進福爾馬林池子。

  證人安瑤,還有我被囚禁的時候,它運轉過。而我後來重返現場,發現它被人為關閉了。我在想,難道是哪位警官關閉的嗎?」

  她歪著頭,一副尋思納悶的樣子:「不應該啊,關閉傳送帶的警察,怎麼會不上報這個細節呢?」

  她這講故事的語氣,讓全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全都一瞬不眨盯著她,聽她的聲音,彷彿所有人都著了她的魔。

  淮如幾乎暈眩,她做完一切後,在警察來之前就把傳送帶機器關了,她根本沒想到甄意會註意這個細節。她怎麼會發現傳送帶關了,又怎麼會發現傳送帶一到整點就會運轉?!

  這個女人究竟是鬼是神,怎麼任何一點蛛絲馬跡都不放過?!

  她是甄意,她當然不放過任何事!

  她一回頭,望著旁聽蓆,幽幽道:「這讓我想起,許莫死亡的時間剛好在整點附近。」

  眾人全如聽鬼故事到了高潮,近百人的法庭,竟連呼吸聲都聽不到了。

  「從淮如離開房間時遇到安瑤,到安瑤傷害許莫離開房間,這期間傳送帶都沒有運轉,所以許莫第一次倒下是在整點之前。」

  她再度轉身,抬起手指一揮,投影儀再度變換圖像,

  「這是從地下室門口的監控器裡調出的錄像,整點前一分鍾,我的當事人言栩從地面的廠房門口經過,雖然只拍到他的腿,但這的確是當天他的裝扮。他根本沒有辦法在1分鍾內趕來地下。

  所以,在他到達地下室前,許莫已經隨著傳送帶被運到玻璃手術室後面去了。可為什麼我的當事人下來時,許莫又重新躺回去門口了呢?」

  疑問的語氣,喚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所有人等著她的解答。

  屏聲靜氣。

  「傳送帶會把動物心臟拉去福爾馬林池子,但許莫的身體太大,無法從開口掉下去。是有人把他摁進了福爾馬林池。然後再把他重新運回到一開始的位置。而這時,我的當事人出現,把他拉下了水池。」

  甄意說完,眾人恍然大悟地點頭。

  而她還不滿意,給自己挖坑:「這聽上去太玄了,但是,不要緊,要想證明這一點,非常簡單。」

  她抽出一張鑒定表,昂著頭慢悠悠道:

  「這是我向法醫重新申請的鑒定,結果顯示,許莫肺部的液體不是門口池子裡的生理鹽水,而是玻璃手術室後面的福爾馬林水,這就證明,許莫是死亡後被人移屍的。我的當事人自首時,承認他在門口把死者拉下水。但其實,許莫這時已經淹死了。」

  全場嘩然,彷彿終於聽到了一個構思奇佳的故事結尾。

  而甄意也瞬間拋去了講故事的姿態,轉頭指向淮如,怒目看著:「你又撒謊!許莫死了,怎麼可能會動彈?」

  淮如如臨大敵,驚愕不能言。

  「反對!」尹鐸立即起身,此刻淮如是他的證人,他必須維護,

  「可能是言栩把許莫淹了兩次,他趕來的時候,看見許莫在福爾馬林池邊,他淹死了他,然後再拖到門口。」

  淮如立刻死咬不放:「對,就是這樣。我看見的時候,他正把許莫從屋子裡拖出來!」

  「好。」她點點頭,笑得很狠,拿手指點了點淮如的方向,「我就讓你來個明白。」

  她再度指向投影儀,

  「這是當天晚上hk電視臺攝影師易洋的攝影機裡拍攝到的內容,他拍攝的是人質被成功解救後的現場畫面。

  這裡,停!」

  畫面停止。

  「我的當事人從人群中走過,看畫面下方,他的褲腳,是乾燥的。」

  陪審團成員,法官,連帶著旁聽席上的記者民眾,全面面相覷,

  所以?

  「請大家再看現場房間的照片。」甄意的聲音大了起來,擲地有聲,

  「房間門口有四米寬的水池!

  如果我的當事人進去過房間,去過福爾馬林池邊,他必須涉水才能通過。而傳送帶上全是動物心臟帶有的血跡,現場勘查人員的證據表明,傳送帶上沒有踩踏或破壞過。」

  她指著證人席,氣勢全開,厲聲呵斥:「淮如,你要是看見了我的當事人長了翅膀會飛,再來作證!」

  這一刻,沒有人發聲。

  全場死寂,目光皆聚焦在法庭正中央,那個背脊挺直,抬著手臂,霸氣與英氣俱在的女律師身上。

  或許,有一種無聲,叫折服。

  這位女辯護人,真的做到了百密無一疏。

  為了找證據,所有別人想不到的事,她都絞盡腦汁地搜刮到了。

  什麼整點運動的傳送帶,生理鹽水和福爾馬林,地下室門口的監控器,易洋攝影機裡的膠帶......

  為了給她的辯護人洗脫罪名,她拼盡了全力。

  而這種隱忍的,沉默的,日夜兼程的力量,在這一刻蓄勢迸發,沖擊到每個人的心坎。

  每個人都感受到了。

  沒有語言能形容這種震撼,所以,每個人都沉默著,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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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發表於 2016-2-4 09:27:47 |只看該作者
72. chapter 73-chapter 74

  chapter 73

  開庭那天,法院門口盛況空前,比當初唐裳慼勉的案子還要引人關註。連警察都出動維持秩序。

  綁架,挖心,人質被綁匪逼迫,殺死警察,這樣的噱頭足夠引發全城關註。圍堵在整條街上的記者和民眾全像打了雞血一樣瘋狂。

  上午庭審的是淮如殺林涵案。

  入庭時,甄意習慣性掃了一眼旁聽席,言格坐姿端正,在最邊角的位置,雖然身體並未完全康復,還很虛弱。但她的庭審,他必然會來。

  尹鐸也旁聽蓆上。

  下午的審判,他和甄意在對立面,但上午甄意和淮如之間的對抗,他站在甄意這邊。

  所以說,法庭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但……也沒有永遠的朋友。

  以前在她這邊做助手的楊姿,成了對立面的辯護人。

  此刻的楊姿,心裡非常激動,且信心滿滿。

  摸爬滾打那麼久,她渴望經此一役,一舉成名。

  唯一的遺憾是,對手不是尹鐸。不然,可以當面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淮如一開始想過迴避,可楊姿說甄意的身份在打擦邊球:她和當事人淮如和林涵沒有利害關係;控方沒有選她當證人,她也不會以證人身份出庭;而控方的證據搜集她並沒參與;

  大家都是鑽空子的人,楊姿深知甄意不太符合迴避原則;更何況,她也希望和甄意做對手,在法庭上親自擊敗她!所以,她根本沒考慮申請迴避。

  旁聽席上擠滿媒體和民眾,人頭攢動,卻井然有序。

  落座後再沒人發聲,也無嘈雜。

  法官宣佈開庭,座無虛席的法庭鴉雀無聲。一時間,竟只有攝影機器的運轉聲。

  宣讀完檢控書後,首先由辯護人楊姿盤問淮如。

  楊姿一身黑西裝,走到法庭中央,面向淮如,嗓音溫柔:

  「請給我們描述一下你被綁架的經歷。」

  淮如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我在停車場看見安醫生,想過去打招呼,可突然間就被那個男人拖上車。他拿槍牴著我,我嚇得魂飛魄散,不敢亂動,只能聽他安排。」

  她面色凝重,彷彿當初的經歷如今想起,還是夢魘。

  「接下來呢?」楊姿語氣非常柔和,像不忍嚇到她。

  甄意明白,這樣的配合無非是給大家營造淮如受驚過度也是受害者的形象。

  顯然她們準備充分,做得很好。

  淮如始終一臉不安的驚恐狀,描述如何被許莫拖下車,如何被他拖著經過一個泡著紅色動物心臟的水池,又詳細描述了陰森的走廊,泛著白光的玻璃房子和手術室,成功運用各種的感官形容詞給在座的人描繪出一幅絕對恐怖的畫面。

  這是事先商量好的,讓陪審團了解她無力而驚恐的處境,及她遭受的巨大心理壓力。

  甄意冷靜地坐著,要不是她早見識過,只怕此刻都不免覺得陰風陣陣。

  描述完場景和她的心路歷程後,淮如終於進入正題,講起被脅迫殺人的環節。

  說到這段,她幾度落淚:「對不起,我真的不想,可他拿槍口對著我們。我沒有辦法,我太害怕……」

  她伏在證人席上,嗚嚥大哭,

  「我的腦袋每天都不受控制地迴想當時的經歷,像一個噩夢,永不會忘記。對不起,我對不起林警官。可我真的好怕死,我好怕死!」

  最後一句話真是道盡了人性的心酸與悲涼。

  旁聽席上,眾人唏噓不已。

  楊姿聲音柔和,像苦情電視欄目的主持人:「那時,你想的最多的是什麼?」

  「反對。」甄意抗議,「無關問題。」

  法官點頭:「辯護人,請陳述問題的必要性。」

  楊姿道:「我當事人的心情和心理壓力會影響她的判斷。」

  法官斟酌片刻,說:「請準確地提問。」

  「是。」楊姿看向淮如,「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我在想我弟弟。」淮如淚流滿面,「我和他相依為命,他身患尿毒症,一直由我照顧。我不想死,如果我死了,我弟弟就活不成了……」

  好一手親情牌。

  她淚如雨下,講述身世如何淒苦,如何好好學習好好工作,工資微薄卻得照顧重病的弟弟。

  甄意數度抗議「無關煽情」,卻招來楊姿更激烈的反駁,

  到了最後,楊姿當庭激動起來:

  「我的當事人,一個普通的公民,熱愛工作,為弟弟奉獻,求生強烈。在被逼無奈的情況下,大多數人都會做出和她一樣的選擇。有部分人會做出高尚的行為,可像我當事人這樣求生的小人物纔是社會常態。高尚的行為值得我們推崇,但普通人的選擇也無可厚非。

  在座的各位旁聽員各位陪審員,關鍵時刻,試問誰能堅定不移地捨己為人?

  誰又會像我的當事人這樣選擇保全自己,為自己的家人活下去?」

  她越說越慷慨激昂,煽動人心話語在法庭裡迴蕩,聽者被她感染,為之動容。

  法官猛敲法槌,「辯護人,請不要情緒誤導!」

  楊姿立刻收斂,低頭認錯。

  但,這勢必會誤導眾人的情緒。

  甄意絲毫不亂,早料到楊姿會打感情牌,只是沒想到淮如的表現如此好。

  楊姿回位後,甄意起身,走到淮如跟前,遞給她一張紙巾;後者有些意外,小心地接過來,不懂她的意思。

  甄意涼淡道:「自案發,你面對著各類媒體哭了一個多月,我不知道你的眼淚哪來的,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哭成習慣。但在法庭上,要控制情緒好嗎?」

  簡單的一句話,暗諷她做戲。

  淮如攥著紙巾,不吭聲。而楊姿甚至無法提出抗議,那會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甄意語氣若有似無,問:

  「你很怕死,因為你死了,你的弟弟就活不成。你捨不得弟弟,想為他活下去?」

  淮如的苦情史一直被媒體報導,為她加了不少分。

  她點頭,抹眼淚:「是。如果我孤獨一人,死也就無所謂。但為了我弟弟......」

  「真善解人意。」甄意誇讚,可瞬間,笑容一凝,語峰急轉,

  「好一個為家人活下去!你的家人是家人,林警官的家人就不是了嗎?」

  她陡然變了臉色,指向旁聽席,那裡,一對父母白髮蒼蒼,一個女人面滿淚水。

  「林警官的父母和懷孕七個月的妻子就坐在這裡等著法律為他們的家人聲張正義!老人身患重病,妻子身懷六甲,現在,誰來為他們活下去?」

  全場噤聲。

  甄意質問:「你們一個個聲稱殺人無罪的,誰敢抬頭看他們的眼睛?!他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家屬!」

  這句話無疑是給那些同情心泛濫的人打臉。

  一句話挽回大半局勢。

  楊姿猛地想起,甄意不僅代表控方,更代表了有血有肉的受害者家屬。

  感情牌不是只有她會打。

  淮如根本沒料到這一招,好幾刻沒反應,直到法庭上起了小小的議論,她才再度痛哭流涕:「對不起。是我自私,在那種情況下只想保護自己。對不起,我以後供養林警官的家人,我......」

  面對她的懺悔,甄意冷言打斷:「我開始提問了。」

  語速很快,不帶任何情緒:「剛才你回答楊律師提問時,說你恐慌害怕,時刻擔心被殺?」

  「是,我被綁架那麼久,太害……」

  「回答是就可以,不用引申。」她聽夠了她的苦情戲,不需要她再影響陪審團。

  「是。」

  「你的判斷來源於現場環境,因為有手術室,鹽水池,你認為許莫會殺你。」甄意忽略了對場景的恐怖氛圍描述,

  淮如沒察覺,答:「是。」

  甄意點頭,直接道:「我認為你的判斷不夠合理。」

  淮如一愣:「現場真的很……」

  「請問,」甄意皺眉,又是打斷,「許莫有沒有在言語上說要殺你?」

  此話一出,安靜一片。

  陪審團成員皆回味過來,辯護律師一直沒提及這個問題,想來是故意忽略了。

  眼見她要開口,甄意抓住時機,準確地搶在她之前重復詢問:「許莫有沒有在言語上說要殺你?」

  不是想給陪審團留好印象嗎?

  就給大家留一個她猶豫不決的印象,製造撒謊的嫌疑。

  淮如冷了一秒,堅定答:「有!」

  甄意看出她在撒謊,絲毫不急,從容淡定道:「說出他威脅你的話。」

  淮如想了想,說:「他叫我別想跑,不然,把我的心挖出來。」

  「聽上去像隨口一說的威脅。」甄意說。

  淮如反駁:「不是隨口。」

  「什麼時候說的?」

  「一開始綁我時。」

  「有別人聽到嗎?」她的問題無孔不入。

  淮如一愣:「沒。他聲音不大,安醫生在玻璃屋子裡。」

  甄意挑眉:「所以,關於他口頭威脅你一事,沒有人能證明。」

  淮如臉上徹底沒了輕鬆的神色,嘴硬:「他的確說了。」

  甄意緊追不捨:「後來,他有沒有再說過威脅你的話,讓安醫生聽見?」

  淮如很警惕,道:「沒有。」

  「後來,他沒有再說過威脅你的話?」

  淮如沒發現這句話和她前邊問的那句有什麼不同,答:「沒有。」

  而甄意等的就是這句。

  她立時話鋒一轉:「這麼說,他只威脅過一次,是在剛綁你的時候,距離你後來殺他,隔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

  尤其強調了「很長,很長」。

  淮如不懂。

  甄意幽幽道:「我認為長時間之前的一句威脅,不足以在幾個小時後驅使你自衛。」

  淮如震驚。

  不管撒謊還是不撒謊,事情都能走到甄意設計的預期裡。

  她看著面前這個女人周身散發的霸氣,一時竟無言以對。

  「反對!」楊姿大聲抗議,「心理施壓並非只在即時狀態。」

  「反對有效。」

  甄意換問題:「你是意外被許莫綁走的。」

  「對。」

  「許莫一開始要嬰兒心臟,安醫生說嬰兒太小,所以他沒對嬰兒動手,對嗎?」

  「對。」

  「你害怕許莫對自己動手,主動說,男人的心臟比女人好,對嗎?」

  淮如猶豫片刻:「是。」

  「許莫聽了你的話,就出去了。」

  「對。」

  「這麼看來,許莫是個說得通話的人。你覺得呢?」

  淮如不做聲。

  「你覺得呢?」甄意蹙眉,面色很不善地逼問。

  「......算是吧。」淮如已經有些懼怕她。

  「他出去找新的男性心臟去了。這時,你還認為他之前對你的一句威脅有效力嗎?」

  「......」

  「請回答我的問題。」她陡然提高音量,氣勢強大如同女王。

  淮如咬著牙:「有!因為他要殺林警官,說林警官死了,沒了心臟就殺了我們。」

  甄意點頭:「好,請你詳細描述案發時刻的事。」

  淮如被她這一連串逼問得緊張至極,忙不迭道:「許莫拿槍逼甄記者把林警官的心挖出來,甄記者不肯,許莫變得暴躁,開了很多槍,警官和記者都受了傷。他還把槍口對著我們,太可怕......」

  「請等一下!」甄意抬手打斷,「把槍口對準了你們?」

  強調了「你們」。

  「......是。」

  「所以,」甄意緩緩道,「許莫並非單獨脅迫你,也並非把槍口正面對向你一人?」

  詢問的句式,卻是肯定的語氣。

  淮如狠狠一怔,臉色發白。她知道接下來還有安瑤作證,如果撒謊,她之前營造的形象會全線崩潰。

  陪審團有12位陪審員,必然會有一部分相信她。

  她閉了閉眼,死不鬆口:「他的槍口是對著我們兩個人的方向,子彈打到誰都有可能。」

  這是楊姿教她的說辭。

  甄意跟沒聽見她的話似的,抱著手,挑釁十足,自言自語道:「我認為,當時許莫並沒有脅迫你。而是脅迫在場的另一位證人。是你在自作多情。」

  她這樣的語氣逼得淮如幾乎破功,她一時控制不住,怒道:「許莫差點兒開槍殺了記者,我是在救人!」

  說完,便見甄意的眼睛裡有了笑意,她莫名心底一涼。

  下一秒,便聽她幽幽道:「先不管是為了誰,剛才你總算是承認槍口不是對著你了。」

  淮如一震,她的確在情急之下說出「許莫差點兒開槍殺了記者」。

  可她很聰明,瞬間補充:

  「他會在幾槍內打死甄記者打死我,他會屠殺所有人!林警官已經快死了,我應該救自己,救另一個更有機會活下去的人。」

  「抗議!」楊姿反駁,「不論自救還是救人,都符合『合法殺人』的法律定義!都可以免責!」

  「謝謝楊律師的提醒,」甄意回頭看她一眼,嘴脣一勾,傲然道,「那我們來討論救人的定義。」

  她眼風掃向淮如,真真是毫不掩飾的綿裡藏針,直指關鍵:「你如何判斷許莫會發狂殺人?」

  「我是在許莫釦動保險栓後才動手的,並非無緣無故懷疑他要殺人。」

  這也是楊姿教她的,說明她有足夠的理由判斷許莫要開槍。

  甄意眼神灼灼:「許莫釦動保險栓,釦了幾次?」

  淮如隱隱又覺不安,而這種事實類的證據,是無法撒謊的,便小聲道:「四次。」

  「哪四次?」

  「對林警官兩次,對記者兩次。」

  甄意眼瞳一凜:「許莫釦動四次保險栓!前四次開槍你都沒動手,前四次都打在非關鍵部位。為什麼你認定他第五次勢必會殺人,會一槍斃命?!」

  淮如一時間啞口無言。直覺自己說什麼都是掉坑裡。這個叫甄意的女人,變臉比翻書還快,嗅覺太敏銳,攻勢太凌厲。縱使她神經高度緊張,也應接不暇。

  她覺得自己已經被她剝了一層皮。

  「你撒謊!」甄意指著她,語氣凶厲,「你對情勢危險的判斷不充分,你殺人並非出於受脅迫,你有別的原因,你撒謊!」

  淮如大驚,冤枉道:「我沒有,我和這個案子沒有關係,我沒有殺林警官的理由,我不認識林警官,我也不認識綁匪。我只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被劫持者。在那種環境下,我真的以為他會殺人!」

  楊姿瞬間意識到淮如心急說錯話了,起立:「反對!」

  「反對無效。」

  淮如越發惶恐。

  甄意的表情卻鬆緩下來,沒有繼續發力,反而平靜地問:「許莫一開始要挾記者把林警官的心挖出來?」

  淮如見她不問前面的事兒,心裡鬆了口氣,說實話:「是。」

  可很快甄意話語一收:「為什麼心還沒挖出來,林警官就身中兩槍?」

  這一張一弛叫淮如叫苦不迭,再度緊張。做過筆錄內容也無法撒謊:「因為......綁匪發現林警官是......警察。」

  「哦?綁匪怎麼發現他是警察的呢?」

  淮如不做聲。

  「回答我!」

  淮如肩膀一抖,低聲:「我不小心喊出來......」

  全場嘩然。

  甄意停了一會兒,等著大家議論完,纔問:「你暴露林警官的身份時,沒有想過這會給林警官帶來生命危險嗎?」

  「對不起。」淮如捂著臉哭泣,「是我情急之下口誤,是我對不起......」

  旁聽席上再度有輕聲議論。或許,有人察覺,這個人雖然可憐,但也極度可恨了。

  甄意等到大家都安靜了,鴉雀無聲了,幽幽問了句:

  「你剛才說,你沒有殺林警官的理由,因為你不認識林警官。那麼......」她聲音不大,卻砸進每個人的心裡,「你當時怎麼知道林涵的身份是警察呢?」

  一語既出,滿座死寂。

  莫名有陰風陣陣,所有的目光都膠在淮如身上。

  淮如驚愕,這才知落入了甄意的圈套。她不斷暗示她故意殺人,任何細枝末節都被她揪出來,她腹背受敵,應接不暇,情急之下裝可憐為自己洗脫,沒想,卻出了漏洞,牢牢被她抓住。

  淮如足夠機智,迅速挽回,道:「林警官和司警官去醫院調查許茜死亡案時,我見到過,所以知道他是警察,但不算認識......」

  「你已經撒謊了!」甄意毫不客氣地打斷,不再給她發言機會,「你認識林警官,卻說不認識;你還說不認識綁匪,這句話也不可信了。全是撒謊!你全都認識!」

  旁聽席上再度嘩然。

  「反對!」楊姿厲聲抗議,「這是毫無根據的推論。」

  法官看了甄意一眼:「反對有效。」

  可甄意的目的已達到,她收勢了,問:「許莫為什麼逼迫別人動手,自己不動手?」

  淮如一怔,咬牙不語。

  甄意料到她死也不會說,轉身看向陪審團和旁聽席,聲音清朗而明亮:

  「被告不肯說,那我來解釋,根據另外兩名證人的筆錄,許莫不自己動手挖心的原因是,『我媽媽不讓我殺人』。這是綁匪的原話。」

  眾人皆驚怔。

  甄意優雅鞠躬:「我的問題暫時問到這兒。」

  不再繼續問,留下的想像卻無窮:

  淮如不肯承認這句話,是什麼目的?

  楊姿手心發涼,甄意的氣勢太強大,攻勢太兇狠,關鍵是,任何的細枝末節她都不放過,根本叫人防不勝防!

  chapter74

  接下來,安瑤以證人的身份出場。

  其實,在建議甄意當控方律師前,尹鐸就對甄意的證人身份有些疑慮,因為她只記得自己被槍擊的情景,卻不記得淮如殺林涵的細節。尹鐸認為她可能受了刺激短暫記憶缺失,如果她當控方證人,容易被辯護人抓到弱點。

  那天約甄意去對證詞,其實想委婉地告訴她不會讓她做控方證人,不想卻......

  甄意和安瑤配合得非常好,安瑤簡短地描述了當晚的場景後,甄意問:

  「你看到了全部的情況?」

  「是。」

  「許莫要求甄記者把林警官的心挖出來?」

  「是。但她拒絕了。」安瑤聲音平緩,說話很輕,不徐不疾,卻透著莫名的說服力和感染力,「許莫朝她開槍,威脅要殺了她。第一槍打在她的左腿,她疼得尖叫,卻捂著林警官肚子上的槍口不鬆手;第二槍打在她的右腿,她跪下去了,還是不鬆手,也不肯拿刀。

  她說,不管是為了任何理由,都不能殺人。

  她還說,讓我為了救自己的命,去剝奪別人的命,休想。」

  她分明語氣平靜,卻帶著滿滿的不動聲色的血性,似乎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樣慘烈卻堅韌的一幕,看到了生命的掙扎與抉擇。

  法庭上落針可聞,旁聽席上鴉雀無聲。

  甚至有人不禁抹眼淚。

  淮如被逼殺人或許是無奈,但這樣骨氣才是人性的正道啊。

  甄意倒是全場最平靜的,問:「接下來,他有沒有說什麼?」

  「他威脅說要把甄記者的心挖出來。」

  「沒有提到淮如?」

  「沒有,因為淮如是人質。」

  現場開始竊竊私語。

  安瑤又緩緩道:「而且,我認為,對淮如來說,事情並沒到最危急的關頭。因為她並不是許莫眼中的焦點。」

  旁聽席裡一片嘩然。

  淮如震驚,楊姿則抗議:「反對!許莫的情緒,當事人無從得知。這些判斷都是證人的主觀想法。」

  甄意淡淡看她,借力打力:「你當事人認為事情已經到緊急關頭,這也是她的主觀想法。」

  楊姿一噎,不想沒挽回敗勢,反被咬一口。

  法官敲法槌:「反對無效。」

  楊姿憋著氣,坐了下去。有些心急了。

  甄意繼續:「淮如說她是為了救別人,你怎麼看?」

  「我認為不是。」

  「為什麼?」

  「因為淮如把刀刺進林警官的胸口後,沒做任何停留,就把他的心挖出來了。」安瑤眼中浮起淚霧,重復一遍,「她沒做任何停留!」

  這一下,庭上幾乎要爆炸。

  即使是自衛或救人,哪有人能在把一個活人的心挖出來時,毫不猶豫,毫不手軟?

  淮如一開始並不覺不妥,直到聽到眾人軒然,才察覺不對,大喊:「你撒謊!」

  但這樣的行為無疑是違反法庭紀律,淮如連帶著楊姿都被警告。

  接下來楊姿盤問安瑤,沒有挖出任何漏洞,因為安瑤說的全是真話,她抓不到紕漏,反而給人留下安瑤誠實的印象。

  安瑤和淮如形成鮮明對比,楊姿隱隱覺得不安了。

  庭審進入到後程,她終於冒險提出:殺死林警官的是許莫,淮如殺死的是一個必然會死的人。

  為此,她請來了警局的法醫:

  「請問,林涵警官的直接死因是什麼?」

  「挖去心臟,和劇痛。」林涵是活活痛死的。

  法庭裡鴉雀無聲,甄意坐在律師席上,眼淚差點出來。

  楊姿卻很淡定,問:「請問許莫的子彈打在哪裡?」

  「脾臟和胃部。」

  「打到動脈了嗎?」

  「是。」

  「所以造成大出血?」

  「是。」

  楊姿勢在必得地彎一下脣角,問:「法醫趕到現場的時,林涵死亡多久了?」

  「近兩個小時。」
 
  楊姿提高音量:「如果我的當事人沒有殺他,以他脾臟和胃部大動脈受的傷,他能夠撐上兩個小時嗎?」

  法醫沉吟片刻,最終答:「不能。」

  「所以不管我的當事人有沒有殺他,他都必死無疑。」楊姿已迅速調整,努力為淮如減刑。

  「反對!」甄意立即起身,思路異常的清晰,「辯護人忽略了林涵警官必死的一個關鍵條件:在沒有救助的情況下!」她沉聲道:「如果得到救助,他很可能不會死。」

  楊姿道:「在當時的情況下,沒人能給林涵救助!」

  「人質裡有一位醫生!」

  「可綁匪不會讓她救助。」

  「綁匪後來出現過一個舉動,他讓安醫生給另一名受傷人質救助,這說明一切都有轉圜的可能。」

  「出現轉圜是因為有專業的心理醫生出現。」

  甄意冷笑:「但這也就證明,許莫並非不通人情的兇殘。」

  「你......」楊姿再次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她咬咬牙,說:「林警官重傷不治,我的當事人即使判斷失誤,也是出於兩者相較取最輕的犧牲。這是合理的選擇。」

  「不,就是謀殺。」甄意眼中閃過冷光,「剛才法醫也說了,林警官的直接死亡原因是挖去心臟。淮如難逃罪責。

  且將死之人並非死人,等同於活人;而殺死將死之人,罪行等同於謀殺!」

  楊姿爭鋒相對:「即使無法免責,罪責也輕。」

  「肅靜!」法官猛敲法槌。

  一片緊張。

  這樣律師間直接爭辯的情況,庭上並不多見。

  庭審到了最後,甄意最後一次盤問淮如,這次,她問了一個比較奇怪的點:

  「你之前說,你不認識綁匪?」

  「是。」

  「好,請描述一下林警官被綁的情景。」

  淮如已經怕了她了,非常緊張,想不明白她思維怎麼如此跳脫,只能如實道:「許莫把昏迷的警官帶回來,把警官綁起來,給他清理。」

  「他把林警官綁起來的時候,你在哪裡?」

  「櫃子的背面。被綁著。」

  「你有沒有試圖為林警官求情?」

  「……沒有。」

  「因為隔著簾子,所以你在幹什麼,安醫生其實看不到。」

  這個問題實在微妙,可淮如不得不承認:「……是。」

  「那你有沒有幫助許莫綁林警官?」

  「……」

  楊姿:「反對。」

  法官:「請陳述必要性。」

  甄意大聲道:「法醫證明,林警官昏迷。昏迷狀態下,許莫一個人怎麼把高大的林警官綁上去?

  而如果林警官不是昏迷狀態,他會反抗。但法醫鑒定,他身上並沒有多餘的傷。淮如,你幫許莫了,但你沒向警察提過這個情節。你為什麼隱瞞?」

  接二連三,陪審團的眼神開始複雜起來了。

  淮如大汗淋漓:「我……是他脅迫我的。」

  「具體點!」

  「他扶著林警官,讓我用繩子和膠帶綁他。」

  「他是怎麼命令你的?」

  淮如很謹慎,顧忌著安瑤,說:「手勢。他沒說話,用手勢。」

  沒想,甄意來了句:「你能演示一下嗎?」

  她照做,拿法警演示,指指脖子,腰部,大腿,腳踝,最後是手。

  甄意看完了:「請重復一遍。」

  淮如思索半刻,按相同的順序指了一遍。

  甄意問:「確定?」

  淮如知道肯定不對,她肯定有目的,卻偏偏猜不出她的重點,簡直要瘋了,硬著頭皮:「對。」

  「然後?」

  「我的手全程被膠帶綁著,腳只能勉強挪動,他把我重新綁去鐵櫃後面。」

  大家都不知她問這些問題的用意何在,直到甄意淡淡說:「你沒有指頭部。林警官嘴上的膠帶是你潛意識自主蒙上去的。不是許莫指示。」

  淮如一怔,楊姿立刻大聲:「反對!」

  可甄意全然不顧,聲音比她更大,

  「許莫根本沒理由只捂住林涵一個人的嘴!為什麼林警官被捂住嘴?」甄意厲聲斥她,眼睛都紅了,「因為他看出了你是共犯!!」

  這一刻,

  她陡然想起林涵死前盯著淮如的那個驚愕而不甘的眼神,那句沒說完的「甄意,她……」

  她眼裡蓄滿淚水,咬牙切齒:「是你現場透露林涵是警察,我是記者,是你在給許莫報信!」

  楊姿再度反駁:「反對!」

  可甄意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裡,拿起桌上的證據,語速飛快:

  「你說你生活貧困,說你不認識許莫,可你和你弟弟在花旗銀行的聯名帳戶裡有上百萬英鎊。過去的四年裡,許莫往這個帳戶打了數十次錢。你還敢說你們不認識?」

  淮如早有準備,強作鎮定道:「那是許莫為我弟弟捐助的公益款項,我們並不知道捐助人是誰,所以我不認識他。」

  其實一開始控方提供這項證據時,楊姿就想過讓淮如承認和許莫認識,或謊稱是男女朋友;可淮如心裡有鬼,非要用自己想出來的理由,堅稱不認識。

  而甄意太聰明,之前一直不提這個證據,直到給所有人營造了淮如不誠實的印象後,纔陡然提出。

  到了此刻,她這樣的說辭結合之前的一系列漏洞,太不可信了。

  淮如毫無還手之力,可甄意的審問勢如破竹,還沒結束:

  「淮如,你是怎麼從地下室逃脫的?你口供說你掙脫了繩子和膠帶。這是現場發現的膠帶,上面沾了你的皮屑和指紋。看看膠帶的斷口!」

  法庭投影儀上出現影像,

  「膠帶根本沒有拉扯和掙扎的痕跡,而是非常整齊的刀切口。你不是自行掙脫的,是許莫放你下來的。你們根本就是同夥!」

  楊姿愕然,她也看到了控方提供的現場照片,可她根本沒註意這個細節,也沒想到膠帶的切口會有遺漏。

  淮如則驚怔如石化,張口結舌,她分明收走了膠帶,難道黑暗中遺漏了一條?

  果然,甄意什麼都不會放過,更縝密的來了:

  「除了這條膠帶,其餘綁你的膠帶全都不在現場,被你帶走了!據你自己描述,你驚恐萬分,請問你哪裡來的心思去回收膠帶?!」

  她把證物袋摔在桌上,啪的一聲響,現場死寂,只有她是主宰。

  她再次拿起一個本子:

  「這是林警官的日記。」

  楊姿瀕臨崩潰:「這項證物並不在證物單上,我反對!」

  「這是林涵的妻子凌晨發現剛剛才拿來的,你給我閉嘴!」

  甄意一聲斥罵嗎,叫楊姿瞠目結舌面紅耳赤,她從未受過如此大的羞辱,而甄意不再看她,直接快步走到淮如面前,疾言厲色:

  「他去醫院調查許茜死亡案那天,看到許茜的器官捐贈書,受益者是你弟弟淮生。他懷疑你利用許茜的生活習慣和性格殺死她,但沒證據。那時他看到另一個病人徐俏的器官捐贈書受益人還是你弟弟。

  後來他在醫院查到,你給徐俏配過骨髓,和她的配型一緻,可你隱瞞下來,一直沒救徐俏,最終導致徐俏惡化死亡。她的腎捐給了你弟弟。

  你知道林警官調查過,主動找他,想收買他,讓他不要把你對徐俏見死不救的事情說給淮生知道,淮生太愛徐俏,他會拒絕換腎,會恨你。

  林警官根本沒有想把真相說出去,也沒想干擾你弟弟換腎,他還勸你以後不要再做錯事。

  這樣的人......」

  甄意張了張口,眼淚下來了。

  她舉著那個字跡清朗的日記本,止不住顫抖,淚水一顆顆下砸,狠烈地,一字字哽嚥:

  「這樣的警察,你一開始說不認識他,後來承認;這樣的警察,你故意暴露他的身份,讓許莫對他開槍;這樣的警察,你故意殺他,他的心活生生地挖下來!你根本從頭到尾在撒謊!」

  法庭上寂靜得彷彿空曠的原野,只有甄意字字泣血悲涼極傷的聲音在迴蕩。

  只有旁聽蓆上林涵的妻子輕輕抽泣,催人心肝。

  陪審團裡有人落淚了。

  淮如幾乎瘋狂,晃著證人席,大罵:「你們栽贓!是律政司的人栽贓我,陷害我!我沒有。」

  甄意的情緒已然收不住,狠狠抓起桌子上的一摞資料,劈頭蓋臉往淮如頭上砸。

  全場震驚。

  這種相當於當眾打臉的行為,從未在法庭上出現過。

  甄意聲音在顫,兇狠到幾乎嘶啞:

  「這是醫院的骨髓配型記錄,這是花旗銀行的資金證明匯款記錄,這是林涵的十幾篇日記,

  是!

  林涵寫日記的時候會提前預知到,他會被你這個畜生挖了心,然後讓他的日記出來作證!!!」

  白花花的紙張砸在淮如頭上,漫天飛舞。她頭髮散亂,呆若木雞,頹然倒在證人席上,深知已無力回天。

  楊姿的肩膀也垮塌下去,沒了生氣。

  法庭上寂靜如深夜,近百人的現場,沒有一絲動靜。

  有人含淚,有人沉默。

  法官靜默良久,緩緩道:「控方律師,請註意你的行為舉止。」連這一句話,似乎都透了無盡的悲涼。

  安靜。

  其實,這時,沒有人會怪她。

  甄意一身黑色的西裝,看上去那樣纖細瘦弱,背脊卻非常筆直,白皙的臉頰抬起來,高昂著頭,臉上全是淚水,極力穩著聲音,一字一句地,擲地有聲地,宣告:

  「最後一項證據,控方未提前告知辯護人。辯護人和當事人有權自行聘請筆跡專家鑒定,有權質疑證據,有權申請二次開庭。

  控方保留對當事人所聘請筆跡專家的審查權。

  ......

  控方認為,被告人淮如,在人身安全並沒有受到威脅的情況下,將警察林涵殺死,並意圖偽裝成受脅迫殺人。犯罪事實明確,人證物證確鑿,根據《殺人罪行條例》第2條第1款規定,『被告懷有惡意,意圖殺人,結果殺死該人,』犯,謀殺罪!」

  -----------

  作者有話要說:

  說一下甄意能不能當控方律師的事吧,我們先看大陸對回避原則的規定

  (一)是本案的當事人或者是當事人的近親屬的;

  (二)本人或者他的近親屬和本案有利害關係的;

  (三)擔任過本案的證人、鑒定人、辯護人、訴訟代理人的;

  (四)與本案當事人有其他關係,可能影響公正處理案件的。

  當事人僅指淮如和林涵,所以甄意的情況不符合1,2,4。再看第3條的證人,由於控方沒有讓甄意擔任證人,所以她也不符合。說起證人,我們來說一下必須作證這一點。其實不是這樣。英美法係的控方律師和辯護人都會根據自己的利益選擇證人。如果他們覺得證人對自己有利但也會被對方抓住弱點,他們通常就會權衡,覺得不利的多,就不要這個證人了。即使是犯案的當事人,他也可以坐在庭上行駛沉默權一句話不說,甚至還可以不出庭。連當事人都可以,更何況證人。所以要求誰是證人誰就必須作證這種事,其實不符合事實。至少不符合英美法系。

  所以關於她是證人就怎麼怎麼樣,基本可以排除。

  至於控方律師的身份,

  回避原則最常用的,主要適用的,還是法官和陪審員,因為他們才是審判的主體,他們必須絕對公正,控方律師的作用其實是列舉證據。

  再說說檢察官的回避製度。我國《刑事訴訟法》規定的是凡與當事人有利害關係或者可能影響公正處理案件或者接受當事人及其委托人宴請等情形的,要回避。

  英美的話,應該差不多。所以我感覺,甄意其實並不太符合。

  檢察官在刑事訴訟中其實沒什麼空間為自己謀私利或利益,他不過是借助偵查、審查逮捕、審查起訴等訴訟方式,查明犯罪事實,而且偵查審查也不是他一個人,而是一個團隊,主要是公安機關提供證據。他的作用在訴訟。

  當事人對檢察人員提出回避主要是,這裡面有人和當事人有利益關係,可能會影響舉證,如偽造證據等。

  法庭的每項證據出來,都要附上鑒定發現證據的檢察人員信息。

  通常說的對檢察人員的回避,其實指的是,某個檢查人員如法證員,他和當事人有利害關係,所以當事人有權懷疑他提供的證據不對。要回避。是這個意思。

  然後很重要的一點是,回避原則通常都由當事人提出異議和申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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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發表於 2016-2-4 09:27:27 |只看該作者
71. chapter 72

  10天過去了,言栩還是沒有醒來。醫生說,他可能從此沉睡。

  那晚的最後一瞬間,言格終究是把言栩拖了出來,卻來不及跑開。

  安瑤每天守在icu病房外,幾乎不吃不喝,削瘦得不成人形。

  甄意以為,如果言栩死了,安瑤也會死。

  她最能理解安瑤的心情,那天晚上,昏迷中的言格一身血地送進搶救室,手術5個小時,沉睡了三天三夜。

  她的整顆心都被掏空,彷彿時光自此便走到了盡頭。

  直到他醒來,她才安穩,才知兩天不眠不休的守候已讓自己虛脫。她這才睡去,一睡便是一整天。

  她終於解脫了,可安瑤還沉浸在無盡的夢靨裡。

  如今言格可以下地行走了,言栩卻仍舊沒有任何甦醒的跡象。

  甄意扶著言格過來看言栩,見安瑤立在病房外,眼神筆直,一瞬不眨地望著裡面戴著呼吸器,渾身插滿管子的男人。

  甄意眼中,這是一對為了彼此能犧牲一切的戀人。

  從不說出口,直到他們用生命實踐,外人才知道原來愛得如此深沉。

  言格穿著病號服,瘦弱得像片紙,在甄意的攙扶下緩緩走過去,望著裡面和自己有著同一張臉孔的人,蒼白的臉上浮起極淡的傷感,即使病痛中也平靜的人此刻輕輕地蹙著眉。

  良久,嗓音虛弱地安撫:

  「安瑤,言栩他現在的心情很平靜。」

  因為......言栩失去意識前,把自首的錄音筆交給了言格,他完全信任,信任他一定不負他的託付。

  而言格在甄意被拉出駕駛室時,把錄音筆塞進她手心。

  他亦是完全信任,把如此重要的託付,轉託給了她。

  言栩對言格,言格對甄意的這種信任超越了一切,是信任所託之人不會自作主張地所謂為他好,而是會毫無保留地尊重他的決定。

  甄意已經不記得在汽車爆炸的那一瞬,她絕望惶恐卻第一時間把錄音筆塞給警察時的心情。

  她只知道,面對這樣一對善良簡單得像白紙一樣的兄弟,無論如何也要達成他們心中所願,讓他們了無遺憾。

  她相信,言格真的能感受到言栩的心情,相信此刻的言栩,心底一定是安寧無塵。

  「言格。」

  安瑤嗓音嘶啞得不像話,一說話,聲音便在發顫,「再過幾天,阿姨就要把言栩接回家裡療養了。我……」

  她固執地睜著眼睛,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砸。

  甄意從來沒見過她這樣落淚,此刻的她是極度恐慌的,害怕再也無法看見言栩,害怕再看一眼他睡覺的樣子都是妄想。

  「你放心。我父親已經同意了。至於我母親,她做了違背家訓的行為,會因為她阻止言栩自首,放任你去頂罪這兩個錯誤的決定,而受到家族的處罰。」

  他聲音一如往昔般平靜,可甄意還是感覺到,他整個人都寂靜了,比之前還靜,彷彿言栩的出事成了一塊巨石,讓原本就內斂的他越發抑止。

  「謝謝。」安瑤眼睛裡閃起水光,卻克制地,深吸了一口氣,「我去頂罪,是我自願的,真的不關阿姨的事。」

  「她正是利用了你的自願。」

  聽完言格的話,甄意心裡震撼,不能言語。

  想起她把錄音筆交給警方後,在得知言栩可能成為植物人的形況下,言家大家長裡並沒人責備甄意,也沒人想著如何一句話把甄意交給警方的錄音筆變成空氣,而是讓言栩的父親代表家族決定,專程向甄意致謝,並委託她替言栩打官司,甚至說,可以代表已無行為能力的言栩出庭,接受法律的審判。

  而家族中的大家長給言栩母親的處罰,是以涉嫌偽證的名義向警方自首。但同時,他們會為她請hk最好的大律師,預計判刑會是服務社會公益。

  甄意很清楚,言家的地位只怕用「豪門」一詞來形容,都無法企及。家族中人行為低調,品格卻能稱之為華麗。難怪言格會長成現在的樣子,也難怪言栩一定要自首。

  因為家族對法律和生命的敬畏,滲入了每個言姓人的骨子裡。

  這一家人是在行為上踐行,他們不是豪門,而是貴族。

  真正只有「貴族」一次才能匹配。

  這些天,甄意的心彷彿被洗滌。

  比起那些出了事便拿權勢壓人,歪曲是非只為庇佑子孫的豪門來說,這樣一個家族無疑才是心靈的清泉。

  看到這樣的家族,她才覺得,並非孤單一人;即使走在社會的泥沼裡,也總是充滿希望和力量。

  安瑤拿紙巾沾去眼角的淚水,又對甄意道:「也謝謝你。」

  「這是我應該做的。」甄意知道她是說為言栩辯護的事。

  安瑤望著玻璃那邊沉睡的言栩,寂寞地扯扯嘴角:

  「在言栩想搶在我前面去自首的那一瞬,我就知道我錯了。像言格說的,我應該尊重他的選擇和決定,而不該自以為是地為他好,不顧他的心情。」

  她深吸一口氣,坦然道:「所以,我要好好的,這次,我不會自暴自棄了。」

  她對許莫的傷害案也將在近期審理。而言家也為她請了最好的律師。她是自衛,極大可能會被判無罪。

  甄意感歎不已,現在她的醒悟,應該不算遲。

  一轉眼,見安瑤的手臂內側一道傷疤,奇怪:「你受傷了?」

  安瑤低頭一看,拿袖子遮住,淡淡道:「不是,小時候的傷。」

  她撫著手臂,似乎神出,輕輕道:「我和你講過我和言栩的事。」

  「嗯。」甄意說,「他小時候見過你,後來在醫院認出你,就每天都出現。」

  「從那時開始,我的生命才鮮活起來。現在......」她聲音低下去,半晌,語氣卻隱隱堅定了,

  「他已經脫離危險,不管什麼時候醒來,只要他還活著,只要陪在他身邊,給他讀詩,對他說話,我這一生,也足夠幸福了。」

  甄意看著她臉上平靜而堅強的神情,片刻前壓抑難過的心情竟漸漸消散。

  一旁始終靜默的言格開口了:「安瑤,關於許莫,我還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什麼事?」

  言格在爆炸中傷到了脾髒,受著傷,說話聲音格外的低沉:

  「那晚你坦白的時候,說了這樣一句話。你說,萬萬沒想到許莫想換心,還綁架了嬰兒。因為顧及著嬰兒,你沒法動手。可許莫同樣綁架了淮如,但至始至終,你都沒提過她。」

  甄意也反應過來,安瑤描述這場綁架事件時,從未提起過淮如,的確不對。

  「我可不可以認為,你潛意識裡對淮如有敵意?」疑問句,卻是肯定的語氣,不容置疑。

  這樣的潛意識分析,對他來講,完全小兒科。

  「這也被你看出來了。」安瑤低頭,稍顯疲憊地揉了一下鼻樑,

  「我的確對她反感。她知道我過去的事,以此要挾我害死許茜,給她的弟弟淮生換腎。我拒絕了,但因我的疏忽,許茜還是死了。」

  甄意垂眸,而許茜的父母反悔,也就沒捐成,這算不算天意弄人?

  言格要說什麼,張口卻又閉上,嘴唇白得像紙;

  他只是極輕地斂瞳,甄意便立刻察覺,趕緊上前扶他:「去坐下吧。」

  他身體還很虛弱,沒那麼多力氣。

  甄意摟住他的腰身:「別太用力,靠在我身上。」

  他很聽話,輕輕倚著她,重心偏去她身上,她力氣不大,卻用力拖著,兩人的手緊緊握纏,一步一步,走到椅子邊。

  她仍舊抱著他,彷彿他是易碎品。小心翼翼扶他坐下時,兩人的臉輕蹭而過,他柔軟的鼻息從她臉頰掠過,癢癢的,很生動。

  她心裡溫暖,還好,還好他還活著。

  此刻,他是蒼白的,卻更顯臉龐清秀。

  坐好了,才輕聲道:「另外,你對許莫的描述很奇怪。你說他一開始沒認出你,後來走投無路,挖掘出當年的事,以此威脅你。」

  甄意一聽言格這麼說,也就明白了,不禁佩服他的細緻入微:「這種描述,聽著像他和當年的事情沒關係似的,他非常客觀地在威脅安瑤。」

  安瑤愣了一秒,回想起來:「的確是這樣,我當時真恨他,一面拿當初的事要挾我,一面卻毫無愧色,毫不相干。簡直無恥。」

  聽安瑤這麼說,言格更確定,沉默了片刻,道:「安瑤,許莫沒撒謊,他是真的不記得你了。」

  「什麼?」

  「許莫說要曝光當年的事,以及你的婚訊和未婚夫,你最擔心的其實是傷到言栩。許莫的要挾,句句正中要害。

  你有沒有想過,許莫他有妄想症,連自己的日常都難自理。

  雖然他在醫學上自學到了非常高的階段,但他在犯罪上其實並不縝密,一開始行動完美,越往後疏漏越多。

  他只想粗暴地綁架換心,並沒有那個心思來給你施加精神壓力。

  且他和你的生活沒有交集,且你本身並不外露,他哪裡會如此清楚你的心理弱點?」

  安瑤驚詫:「你的意思是?」

  甄意瞬間反應過來:「和安瑤一個孤兒院長大的淮如嫌疑比較大嗎?照你這麼說,淮如難道不是人質,是共犯?」

  言格道:「沒有攝像頭拍到淮如被劫持的畫面,只有一個保安的目擊。」

  甄意腦子轉得飛快,補充:「許莫一開始已經綁架了嬰兒和安瑤,這本就很難控制。如果淮如是來干擾的,他完全可以直接把她打暈扔在原地。可他把她也綁上車,一個人控制三個,這風險太大了。」

  「對。」言格說,「即使他帶著非法槍支,從心理上,他也不會想一人控制三人。」

  安瑤回想:「淮如上車後,許莫拿槍牴著她,一直都是她在開車。」

  「你們也沒有綁在一起,你在玻璃屋裡,她在外邊。一直拿簾子隔著,後來甄意來了,簾子才拉開,對吧?」

  安瑤臉色蒼白:「是這樣。我以為淮如也是許莫眼裡的心臟。我說嬰兒的心臟太小,許莫放棄了嬰兒。然後聽見淮如對他說,男人的心會更好。沒想,後來他真就重新出去綁人了。」

  甄意搖頭,臉色凝重:「我不肯殺林警官的時候,許莫說會殺了我,取走我的心。可見他對男人女人的心一視同仁。他並非因為淮如說男人的心臟更強才不殺淮如。很可能因為,淮如是他的同犯。」

  她越說語速越快:「許莫的角色分工非常清楚,你是醫生,我是護士,而他說,淮如是他的人質。就是如果發生意外後,他可以順利從警方面前逃脫的盾牌。」

  「可現在許莫死了,死無對證。我們只有推測,沒有證據。」安瑤蹙眉,

  「而且我不明白,淮如她為什麼要殺我?雖然我和她關係惡化,我懷疑她害了許茜,但我對她無法造成威脅。」

  言格凝著濃眉,黑漆漆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

  安瑤的微表情......

  他抬眸瞥她一眼,想起那晚她燒掉的紙張。

  他早就在想,如果只是自衛,如果只是意外拖言栩下水,母親雖會怨恨,安瑤雖是自願去自首,母親也不至於放任她去,看著言栩傷心。

  可,想起言栩說的那句話,不要分析安瑤。

  或許,關於她的有些事情,不需要弄得那麼清楚。

  目前,還是想想和許莫有關的一切。

  淮如是搞生物化學的;許莫給他喝的藥是......

  淮生是藥罐子,還有日常的特殊療養;淮如在研究所工作,工資微薄;可據甄意講,淮生對徐俏出手闊綽......

  他清淡道:「或許,她不是想殺你,而是想殺許莫。」

  「她清楚你的心理,便想藉你的手殺掉許莫。」

  安瑤微愕。

  「為什麼?同夥之間鬧矛盾了?」

  「大概。」言格說,「甄意,等見到司瑰,你可以建議她查一下淮如的銀行帳戶。我懷疑她非法販賣精神藥物賺錢。」

  「......」

  她好幾秒沒說話,言格回頭看她,見她咬著唇,雙手緊緊攥著膝蓋,在輕輕發抖。

  「甄意,」他輕聲喚她,「怎麼了?」

  甄意努力想扯扯嘴角,笑出來卻很難看:「言格,林警官的死,我雖然埋怨淮如,但不恨她;我不會為了自己的生命去殺人,但也沒有要求其他人像我一樣。畢竟,很多人都會像淮如一樣選擇保自己的命。但是......」

  她聲音輕顫,

  「如果……」她才一張口,眼淚就漫上眼眶,「如果淮如真的是許莫的同夥。那,她就是蓄意殺死林警官的。如果是這樣,我絕對不會放過她!」

  言格不言,他知道,林警官在她眼前的慘死,已經在她心裡留下深深的陰影了。

  他的手伸過來,覆上她的,柔軟的病號服袖口輕輕蹭在她手背上。

  她抬頭。

  他在病中的容顏,蒼白虛弱,眼窩深陷,眸子卻清雋有神,在給她力量:

  「作為證人,好好和尹檢控官合作。我想,你們一定可以把真兇繩之於法。」

  甄意深吸一口氣,強打精神,點點頭。

  「言栩的案子準備得怎麼樣了?」言格問。

  甄意原本要替言栩打誤殺罪,可言格醒來後告訴她,言栩說許莫「又濕又冷」,他懷疑,言栩推許莫如水時,他真的已經死了。

  提起言栩的案子,她稍稍猶疑:「有點兒難辦,但我正在努力找證據。」

  他淡淡道:「別太有壓力。盡力就好。」

  甄意輕輕「嗯」一聲,又問,「到時,你父親代表言栩出庭?」

  「不。」他搖搖頭,說,「我。」

  甄意訝異:「到那時候,身體能好起來嗎?」

  他淺淺地抿一下唇角:「我會努力。」

  「......哦。」這也是可以努力的啊。

  她看一眼手錶,起身:「林涵的案子,我和尹檢控官約好要去對證詞,先走啦。」

  言格抬眸看她一眼,點點頭。

  #

  律政司大樓的走廊上很安靜,沒什麼人來往。

  外邊是蔚藍的天空,樓下車水馬龍。

  樓很高,譟聲遠遠的,像濛在一層水霧裡,似乎熱鬧,卻不太清晰。

  尹鐸接了兩杯水,遞一杯給甄意,在她身邊坐下。

  甄意接過紙杯,瞥一眼他身上掛著的名片牌,證件照裡的人也是清爽帥氣的。

  尹鐸喝了口水,問:「證詞準備得怎麼樣?」

  「我辦事,你放心。」甄意一回到工作,狀態就很不錯,連說話聲都是朗朗的。

  她從包裡拿出自帶的資料,遞給尹鐸,

  「另外,我把我還有安瑤的證詞都整理了一遍,找出了一些可疑的地方,覺得可以用來攻擊淮如。當然,或許你已經想到,隨便看看吧,能用的就用。」

  尹鐸接過來,掃一眼,微微抬眉。

  她做的非常好。有幾點甚至是他在準備過程中沒想到的。

  「甄意,你把自己當檢控官了?」他開玩笑。

  「我只是希望控方能夠獲勝。」甄意直言不諱,「不是想讓她終身監禁嗎,我們就這麼幹吧!」

  尹鐸見她信心滿滿反客為主的樣子,問:「拿回執照了,電視臺也辭職了,有沒有想過來律政司工作?」

  「哪有坊間自由?」甄意打馬虎眼,又道,

  「還有一點要提醒你,楊姿他們可能會提出一個觀點,說淮如殺的是一個必定會死的人。美國曾經有個案子,被告受人脅迫,殺了一個立刻將死的人,後來無罪釋放。楊姿很可能會利用這點。你要提前準備好。」

  尹鐸濃眉再度挑起,一幅受教的姿態,稀奇道:「你怎麼知道對手的策略?」

  甄意彎彎脣角:「那天我和她遇見,她對淮如的事發表了幾句看法,無意間透露說,淮如殺的是一個橫豎都要死的人。

  我猜,她很可能會從這點入手。事先準備著,別到時候措手不及。」

  她還真是......

  他饒有興緻地看她,

  「楊律師要是知道,絕對後悔那天和你說話了。」

  甄意笑笑,終於說:「最重要的一點,淮如很可能是許莫的同謀。」

  尹鐸微微斂瞳:「你也懷疑了?」

  甄意一愣:「這麼說你們也在懷疑?」

  「是,但沒有證據。」尹鐸揉揉鼻樑,頭疼,「要麼她太縝密,要麼就像外界說的,是我們太想治她,無中生有。」

  甄意明白,最近報紙媒體都在關註這個案子。關註點卻很奇怪,大家認為淮如的行為從某種程度上講是合情理的,而在法律上又處於非常微妙的邊緣地帶。

  民眾普遍認為,因為死者是警察,律政司會想方設法致淮如於死地。

  尹鐸問:「說一下你們的懷疑吧,看看你的證據。」

  甄意把言格和她的分析說給他聽,又把從司瑰那裡拿到的資料給他看。

  尹鐸看完,皺眉思索了一會兒,說:「你等我一下。」起身去了辦公室。

  甄意默默坐在走廊裡喝水,等了快半個小時,尹鐸才出來。

  這次,臉色認真而冷靜:「甄律師。」

  這個稱呼叫甄意稍訝:「怎麼了?」

  「我和上級討論很久。律政司刑事檢控科希望把這次的檢控外判給你。」

  甄意瞪大眼睛,差點兒噴水:「什麼?」

  刑事檢控科的確有把案件檢控工作外判給坊間大律師的先例和習慣,但那大都是重大商業犯罪,輕型人身侵犯案件。

  「意思就是開先例。」尹鐸道,「你也不需要驚訝,hk城還有過私人做刑事控訴方的案例,當然這種情況極少。可也不是沒有。」

  「但......為什麼要這樣?」甄意不解。

  「我的身份是代表官方,說這句話不太恰當,但是......」他遲疑半刻,「如果想給淮如判終身監禁,這種可能性最大。」

  「淮如的行為不對,卻是人們在危急時刻的正常反應,加上最近這段時間的媒體報導,民眾普遍同情淮如。死者身份微妙,是警察,已經有人開始陰謀論,說控方會想盡方法曲解證據致淮如於死地。而我們陪審團成員就來自於普通民眾。」

  尹鐸語速微快,帶著刻不容緩的緊張,

  「民眾的呼聲給林涵的父母造成了極大的傷害和壓力,他們給司長寫了封長信,說,希望他們的兒子不要成為民意的犧牲品;說,他首先是他們的兒子,然後才是hk的警察。」

  最後一句話叫甄意鼻子發酸。

  「hk城之前有過極少的私人刑事訴訟案例,他們想申請。

  司長也考慮過這個案件的微妙局勢,想把檢控權外判給坊間大律師,不要給審判團控方藉勢壓人的印象從而情緒反彈,讓這位律師代表控方的同時,更代表死去警官的家人。」

  甄意聽言,內心莫名被一種大勢將來的激動情緒席捲,手都在發顫:「死去的林涵警官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比起冷漠不具體的控方,他會更具人情味。」

  「對,就是這樣。我們一直在找合適的大律師。但目前的幾位要麼最近和我們合作密切,要麼功成名就財富萬貫,在民眾心裡的形象總代表上層階級。」

  尹鐸看著她,目光熱切,

  「但你不一樣,你從出道至今,都代表著弱勢一方。即使是慼勉,在想陷害他的父親面前,他也是弱者。」

  「至於你的能力,剛才的一切,不用多說了。」

  尹鐸見她久久不表態,沉吟半刻,低聲道,「甄意,作為你的學長,我建議你答應。你接這個案子只會有好處。類似這種程度案件的外判,可以說是史無前例的。你會再次聲名大振。」

  尹鐸說完,甄意已經不能言語,她的身體止不住的顫抖,那種浪濤奔湧般的激動情緒彷彿從內心最深處震顫而來。

  所謂的hk法制史上的史無前例都是次要。

  她想親手送淮如進監獄!

  「學長,謝謝你!」一時間,她竟說不出別的感謝了。即使是檢控權外判,尹鐸也太抬舉她了。他這樣的提攜和幫助,她不知該如何報答。

  #

  第二天,關於律政司開創先河外判謀殺檢控權的新聞迅速席捲各大媒體,傳遍大街小巷。

  這是律政司第一次將重大人身侵犯案件的檢控外判給坊間大律師,公眾對即將到來的審判翹首以待。

  甄意拒接了一切媒體電話,緊鑼密鼓地在警方的協助下準備審判;

  特地抽了時間,安之若素地去大律師公會辦手續,做交接工作。

  該走的程序都走完了,從大律師公會出來,下去停車場離開時,正巧遇到楊姿和淮如,估計也是來辦事的。

  楊姿特地過來和甄意打招呼:「你拿回律師執照了?」

  「嗯。」

  「真幸運,恢復律師身份後,一下子來了兩場官司。恭喜你啊。」

  「謝謝。」甄意有些漫不經心。

  「律政司竟會開先例,把這次的檢控外判給你,真好。意,你總是不缺引人關註的案子。」楊姿熱絡地說,「這次同庭對抗,我很期待。」

  甄意笑了笑,實話實說:「我也是。」

  「不過真奇怪,前一個案子是受律政司外判,和檢控官合作;後一個給言栩打官司,則是和檢控官對抗。這樣的奇景,都讓你遇上了。好羨慕。」

  楊姿還是好閨蜜的樣子,心裡卻忍不住想,一定是言家動用了什麼關係,捧她出名吧。

  甄意散漫地「嗯」一聲。

  她也知道楊姿只是淮如的律師,可這次她無法客觀面對。甄意現在一見淮如就噁心,連帶著看到楊姿,連朋友的心情都沒了。

  楊姿卻似乎心情不錯,鼓勵道:「言栩的案子好難辦。不過林涵的案子恐怕更難。加油啊甄意,重新開始,有好多要重新來呢。」

  甄意淡淡一笑,道:「以林涵,言栩的名義,兩場審判,我代表的那一方都會贏。」

  楊姿臉色微僵。她說話怎能如此不客氣?林涵的那場,她贏,不就是讓她輸嗎?

  甄意這次卻沒在意她的心情,揮一下手,轉身走了。

  #

  hk城接下來的一兩個星期裡,報紙電視各種媒體,全城都在熱聊一件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事,法律專家也每天做客直播間,幫助民眾分析局勢,捋清線索。

  有一個叫甄意的律師,同時接了兩個引人註目的案子。

  在第一個案子裡,她要代表檢控方,控訴淮如謀殺警察。

  淮如的辯護律師楊姿聲稱淮如的行為屬於「合法殺人」裡的「可免責殺人」,欲以此為淮如開罪,

  而控方律師甄意則認為淮如涉嫌最高「謀殺罪」,應判終身監禁。

  如此,她便要證明綁匪許莫沒有脅迫淮如殺人;

  如果她成功,那臭名昭著的吃心綁匪許莫除了吃掉一堆動物心臟,實際上就並沒有殺任何人。給他定的「恐嚇殺人」將被推翻。

  許莫的罪名便會降為綁架和傷人。

  同時,在第二個案子裡,她要代表沉睡的言栩,辯護他並沒有殺死許莫。

  兩場審判,第二場的被害人是第一場的受益者。

  矛盾。

  聞所未聞。

  法律專家還認為,第一個案子,淮如的律師可能以殺死必死之人免罪,甄律師則必須推翻這個理論;

  可第二個案子,她要證明言栩殺死的是必死人,無罪。

  完全相反的兩個案子,這位律師期望得出兩種完全不同的結果。

  再度矛盾。

  史無前例。

  報紙媒體都在說,這次的外判已經創造了歷史;但,這只是小巫;

  如果她打贏了這兩場完全相反的官司,她就創造了hk法庭真正的歷史。

  hk城,甚至放眼相似法系的國家地區,也沒有出現過這種案例。如果她贏了,她會為今後相似的案子樹立標桿。

  而兩件案子的審理碰巧在同一天上下午,這把民眾的熱情推到了最高點。

  街頭巷尾都在議論,

  她,能同時贏下兩個案子嗎?

  這,是一個見證奇蹟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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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27:04 |只看該作者
70. chapter 70-chapter 71

  chapter 70

  或許是快到初秋了,夜裡的風竟有些涼意,沁進皮膚裡叫人忍不住細細戰慄。

  山澗古園林裡燈光朦朧,從天上看,像幽林裡浮著銀河。

  這星河一角的靜謐院落裡,只有風吹著驅邪鈴,叮鈴作響的聲音,像久遠而上古的梵唱。

  言格立在青石院落中央,肩頭的血一點點滲開,清俊的臉在夜色裡白得像紙。

  言母著一件黑白撞色長裙,真正的氣質絕倫。她手中拿著一小疊紙,走下臺階,到言格對面,看一眼他的傷口,又看一眼醫生。一個眼神,便叫醫生高度緊張,立刻去看言格的傷勢。

  「走開。」他冷冷地說。

  醫生便不再上前。

  甄意盯著他肩上的血跡,眼睛又要泛紅了。

  「言格......」她低低地喚他,心疼又難過。上前一步,緩緩地,試探地,去捉他的手。其實還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

  片刻前,他週身散發著不可靠近的冰涼氣質,一聽出她言語中的惶恐和忐忑,便稍稍收斂了下去。

  他轉眸過來,看她幾秒,終究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讓醫生給他重新處理傷口。

  言母看著甄意,神色莫測,她跟在言格身旁,緊張兮兮瞧著,不停地小聲叮囑:「醫生,你輕點兒啊。」

  言格默默不語,卻看得出心內安靜了。

  言母扭頭看了一眼安瑤:「一開始,言栩就攔截了調查你的人,你中學時發生的事情便隱瞞下去了。可其實我都知道。因為他如此費盡心思,我不想拆穿,就裝作不知。這種事,我們家並不會介意。言家的人從來不會輕視他人的傷疤。但這次......」

  言母手中的紙張扔到她面前:

  「你接近言栩究竟是什麼目的?剛才他說的話你都聽到了,你看看你把他變成了什麼鬼樣子?」

  「我沒有。」安瑤搖頭,「我只是愛他,沒有任何目的。」

  「愛他就為你給他帶來的災難去負責任吧。」

  安瑤亦是平靜的,說:「阿姨,即使你不要求,我也會自首的。只是......」她把那些紙張撿起來,丟進一旁的香爐裡,火焰撩起,映得她的眼睛紅紅的,「這裡面的事,不要告訴言栩。」

  「我知道什麼對他最好。」言母說完,轉身進屋照顧言栩去了。

  夏末初秋的風,微涼。庭院門前的石階上,月色如水。

  鵝卵石路旁,一樹鳳凰花開得如火如荼。

  山裡的夜空比城市的低,黑湛湛的,綴滿碎鑽般的星,彷彿伸手可撈。

  甄意望著夜空,覺得心情都沒它晴朗。剛才安瑤和言母的對話太詭異,她完全摸不著頭腦。

  安瑤坐在臺階上,甄意身邊。她抱著腿,望著璀璨的星空,不吭聲,彷彿在留戀什麼。是近在咫尺的星辰,還是言栩庭院門口淡淡的桂花香味?

  言格靠在木欄邊,微低著頭,亦是不語。

  坐了一會兒,安瑤沒事兒似的捋了捋被風吹亂的頭髮,漂亮的臉上乾乾淨淨的,說:「我先走了。」

  尚未起身,言格淡淡道:「不可以。」

  安瑤微愣。

  他轉眸過來:「言栩不會讓你走。他既然託付我,我就必然不會放你走。」

  甄意不語。剛才言栩的那一聲「哥」......是這個意思。

  言母讓安瑤自首,無非是安瑤的刀片沒殺死許莫,她便再度把他摁進了水裡。這,就不是自衛了。

  「沒什麼走不走的。這是我自己的意志,即使阿姨不說,我也會去自首。」

  她目光清淡,落在籬笆邊的雛菊上,似乎有點兒發呆,語氣還是一貫的不起波瀾:「是我配不上言栩,不配嫁給他。他……」

  一提到言栩,她的嗓音便有了極輕的起伏,彷彿不太好控制,但終究是緩緩吸了口氣,恢復平靜:「他對我太好,是我不配。他不讓我去警局自首,不肯放我走。因為情緒太激動,阿姨才會那麼對他……」

  說到此處,安瑤低下頭去,長髮遮臉,看不清表情了,聲音就著夜風,卻是落寞的:

  「等他醒來看不到我,又該幾天幾月地低著頭不說話了。」

  甄意一想言栩那樣子,心酸。

  回頭望,庭院的走廊上,紅色的輕紗迎風飛舞,像溫暖而柔美的夢境。

  那樣美麗輕盈,如衕霧氣般的紅色,是明後天結婚的顏色......

  差一步就要結婚了。

  甄意難過:「安瑤,你這是為什麼呀?難道就像言格說的那樣,你早就認識許莫了?」

  「是,很早就認識許莫了。」她抬起頭,臉色重新變得平靜,很簡單一句話就概括了,「那時,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侮辱過我,所以他化成灰我都認識。」

  這樣的事,她竟說得風淡雲輕。可,心裡應該是仇恨深刻的吧。

  安瑤的身世怎麼會這麼可憐,所以纔有如今冷淡得像冰一樣的性格。分明有了唯一的守候,卻也......

  甄意嗓子哽住,此刻算是終於明白了安瑤的那句「我寧願自己不漂亮」是什麼意思了。

  言格立在月桂樹下,幾不可察地擰了眉,一半為安瑤的遭遇,一半為那些燒掉的紙張。

  他垂眸半刻,緩緩道:「言栩並不介懷。」

  後面還想說「事情過去很久了」,但斟酌後,沒有出口。

  安瑤聽言,出乎意料地微笑了,很溫柔:「是,他不介意。叫我不要沉溺在過去,以後好好的,就好。我以為就會這樣......」

  笑容漸漸淡下去,

  「可當我看到許莫的時候,那些記憶就像毒蟲一樣。我不想去想,可控制不住。他還一天天地出現在我面前,每天提醒我過去的屈辱。」

  她的手輕輕地在抖,努力克制不讓它抓成拳頭,

  「我的一生,自問沒有什麼多想追求的東西,渴望的也只有言栩。

  心外科是我生活的手段,言栩則是我的生命。

  我這一生,孑然一人,很多事情,並不在乎。當年發生那種事,比起身體和所謂的貞潔,更受傷的是我的驕傲。那時,我也並沒有多要死要活,因為那時以為,人生會按部就班地度過,那時沒以為,會遇到愛的人。

  遇到了,就多希望我的第一次是和他一起啊。遇到言栩後,這種遺憾每每讓我痛不欲生。成了我心裡的刺,一輩子最大的遺憾。」

  人會因為8年前的往事殺人嗎,還是說過去的仇恨一天天滋生發酵,成了心裡的黑暗一角?

  甄意不懂,也不好問,卻聽安瑤又道,

  「原本是想忍下去的。可,最可笑的,甄意,你知道是什麼嗎?」

  甄意靜靜看著她,見她真的在笑,可那笑容是如此悲涼:「許莫,他不記得我了。」

  「呵,好不好笑。從一年前訂婚開始,到現在婚期將近,我每天都在遺憾。而他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把曾經對我的傷害忘得一乾二淨!還讓我救他,簡直可恨之極。後來我想,他應該是裝不認識我。因為一直說他沒病後,有一天,他突然轉口,說要把我過去受辱的經歷公之於眾,以及我最近的婚訊。」

  言格聽著,不動聲色地蹙了眉。

  甄意想,許莫還真是接二連三地踩安瑤的死穴啊。可即使是說出這樣的話,安瑤的語氣也是很輕的。

  「但是,除此之外,他非常虔誠地把我當醫生。對於病人,我無法不盡心,也無法用醫學去殺人。」

  甄意想得到安瑤一面痛恨他,一面被職業道德束縛,也想得到她兩難得幾乎發瘋的痛苦。輕聲問:「許莫用這個,要挾你給他換心?」

  「對。那些日子,他每天都用這個要挾我,逼我給他做手術。我一直沒同意。可婚期近了,言栩偶爾會來醫院接我下班,有一次,許莫差點兒衝出來。」

  甄意驀地想起那次,他們四個在淮生的病房門口說話,當時就有人鬼鬼祟祟地看安瑤這邊。

  她就是每天這樣被一個妄想症跟蹤威脅的。

  甄意:「你猜到了許莫有妄想症,知道他會惡化,但你卻想利用他的妄想症?」

  「對。」安瑤迴答,「我想,他遲早會綁架我,所以就放任沒管,準備藉著被綁架的機會,以自衛的名義殺死他。可甄意,我至多以為他只是要我給他做支架手術,根本沒想過他要心臟移植。我以為他只會綁架我一個人,沒想他會綁架嬰兒。被綁架的過程中,因為嬰兒始終在他手裡,我被牽制了,結果自衛殺他不成,反而讓自己陷入危險的境地。」

  「直到最後脫險,我返回去,殺了他。」安瑤沉默了一會兒,彷彿終於說完了,可以交代後事了,「我真的配不上言栩。等他醒來,麻煩你們照顧他,叫他別難過了。」

  「真正愛上了,誰會計較配不配,那只是旁觀者的說辭。」甄意道,「我們叫他不難過,他就會不難過了嗎?」

  安瑤身影僵了一下,最終一言不發,拔腳離開。

  言格立在木欄邊,風吹著柳條從他肩上撫過,他眸光莫測,淡淡地問:「就準備這樣去對警察撒謊嗎?」

  安瑤的背影再度一頓,卻沒轉身。

  「我母親讓你去自首,說你刺傷許莫後,把他摁進水裡淹死了。」

  「這本來就是事實。」

  「解釋一下,為什麼他們要用鎮定劑對付言栩。」

  安瑤平靜如常:「言栩他不準我去自首,可我要為自己的行為贖罪。」

  「撒謊。」言格簡潔利落地打斷。

  他雙手插兜,從倚靠的欄桿上直起身來,「言栩不是一個會協助警方的好公民,但也絕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你不去自首,他不會介意;可如果你去自首,他也不會阻攔。他會完全尊重你的任何選擇。」

  安瑤應答:「他是。可阿姨說要取消我們的婚禮,不準我再來言家,也不準他再和我見面。所以,他才情緒失控。」

  到了這種時刻,安瑤已經平靜得不起風浪,想起上次在警局的測謊,甄意不禁想,她就是那種內心強大到堅硬的人?

  甄意立在夜裡的涼石階上,心在發涼,連著呼吸也不暢。

  她不知道究竟誰真誰假,也沒法分辨安瑤有沒有撒謊。只是,她有點兒害怕,如果不是安瑤殺的人,而她要去自首,那……

  她看著安瑤單薄孤寂的背影,忽然很心疼。

  可夜裡,安瑤的聲音異常冷清:「人就是我殺的。他8年前毀了我一次,忘得乾乾淨淨;8年後,道歉沒有一句,繼續毀我的人生,新仇舊恨一起。我不該殺他嗎?」

  chapter 71

  路邊一壁的淡紫美人櫻開得正艷,風一吹,幾朵花瓣旋轉著,輕盈墜落,落到安瑤的肩上。她穿著一件藏藍色的刺繡裙,背影都美得驚心動魄。

  夜風吹著她披散的長髮飛舞,她恰巧站在樹蔭下,茂密的樹椏遮住了乳白色的燈光,她像要隱匿進黑暗裡。

  她依然淡漠,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這些日子我過得很幸福。但很遺憾,我仍然是這樣邪惡而充滿仇恨的女子。被惡念驅使,忘了本心。現在,也該說再見了。言格,甄意,你們要幸福啊……」

  她站了好一會兒,有幾次身體重心前傾,想邁步,卻都沒成功,彷彿她身後有什麼無形的巨大的力量牽絆著。

  她輕輕地,說:「好想回頭再看一眼……」

  一句話散在飄渺的風裡,載著無盡的思唸。

  只有幾步之遙,她卻再也不被允許進他的庭院。

  她終究下定決心要走,

  言格淡淡道:「言栩不會同意你這樣做,他想自首,而不是讓你替他去。」

  甄意閉了閉眼,果然是這樣。

  而前邊的安瑤,沒有動靜。那樣的孑然一身,揹影孤獨,倔強,肩上扛著她的愛情。

  這一瞬,甄意發現,安瑤和她一樣,甚至比她更甚。她的生命裡,只有言栩的愛。

  有,她就活;沒有,她就死。

  「安醫生。」言格用了個奇怪的稱呼,「你是心外科的醫生,如果你真的想殺許莫,懷著必殺的仇恨,你的刀,會錯過他的心臟嗎?」

  安瑤揹影不動,手輕輕握起。

  「你的確恨許莫,恨不得殺了他。但想法和行動,兩者之間會有一段距離。你剛才說的一切,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為了給自己釦上充足的殺人動機。

  我認為,要麼你的確想殺他,但最後時刻反悔了;要麼,你真的是自衛。」

  要麼......

  另一種可能,他暫時不想說。

  安瑤還在堅持己見:「第一次殺人有點害怕,所以手抖了,這才有第二次殺他。」

  「如果是這樣,邏輯就更說不通。」言格思路極其清晰,「不管你是真自衛還是假自衛,你的設計目的都是想和蓄意謀殺撇清關繫。

  換一種殺人手法,太冒險。

  許莫是個男人,正常情況下,女人沒有足夠的力量把他沉進水裡,除非他已經重傷。而殺一個已經重傷的人,不能構成自衛。

  這與你一開始的目的矛盾。」

  他真是任何時候都能拆穿別人的謊言。

  「今晚的情況應該是,下棋時,言栩聽見許莫是淹死的,很驚訝,發現他殺了許莫,所以決定去自首。」

  甄意愣住,有些糊塗。

  安瑤的肩膀輕微地垮了下去,卻沒作聲。

  言格一眼看穿:「我說對了。」

  安瑤知道說什麼也是徒勞了:「你怎麼知道?」

  言格眼神靜默,黑夜中顯得越發深邃:「我很清楚自己的弟弟是什麼性格。無論什麼情況,他都不會殺人。這是言氏家訓。」

  「言栩一生都很封閉,不和外面的世界接觸,他所有的道德觀念和行為準則都來自家訓。默默地記住,乖乖地照做。家訓裡還有一句話,傾己所有,守護家人。

  他把你當家人,所以盡一切來守護你。

  那晚,我們找不到你的所在。是言栩發現廠房的承重設計和通風口有問題,說一定有地下室,甚至畫出了地圖。他想和我一起下去,被我阻止。可後來,他一定自己下去找你了,卻看見許莫倒在血泊中。他猜到是你殺了人,猜到你會偽裝成自衛。可他還是怕你被懷疑,為製造更多掙扎的痕跡,他把許莫的身體推到水裡去了。想以此干擾警方。但沒想到……」

  他沒有再說下去。

  甄意脊背發涼,夜裡的風如此冷,吹得她全身的寒毛都豎起來了,她心裡不知是種怎樣的感覺,悲哀,心疼,怨天意弄人。

  言格的話沒完,可她懂了。

  但沒想到,那時候許莫或許休克了,卻並沒有死……

  甄意顫聲問:「言栩怎麼知道一定是安瑤殺了許莫?」

  「言栩的生命裡,能感覺到的人,沒幾個。但,能感覺到的人,他會格外敏感。即使安瑤裝作沒事,他也察覺不對,所以他才會派人時刻看著她。

  他從我這裡聽說許莫有妄想症的時候,第一時間就明白了他和安瑤的關係。他太了解安瑤。這樣一個神經病騷擾了這麼久,她都不動聲色。他那時就知道,安瑤想自衛殺人。」

  事到如今,安瑤垂著頭,眼淚無聲地下落:

  「是我害了言栩。」

  她轉頭看甄意,微笑,卻分外淒苦,「看你被許莫的槍口牴著,也不肯殺林警官的時候,我哭了。甄意,我應該學你。

  返回去找許莫的時候,我很猶豫,或許真的不太想殺許莫了。可後來,他看所有人都走了,就......我真的是自衛,可已經來不及。......

  是我害了言栩。」

  「你沒有害他。」言格立在風中,神色寡淡,「每個人都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都該承擔自己造成的後果。

  他做的這件錯事,只要他願意,家裡人可以讓它不值一提。可言栩的想法太簡單固執,犯了錯就必須受罰,一定要去自首,向受害者家人道歉贖罪。

  偏偏你們都不懂尊重他的決定。

  我母親不讓他去,把他囚禁起來。她恨你讓言栩陷入今日的境地,不管你了,逼你去頂罪,你就糊塗了?」

  「不是我糊塗,的確是我的錯。」

  言格聲音很低,帶著夜風的涼意:「你是傷人,他是無意;可你這樣曲解事實地去自首,就是蓄謀。你一個人承擔兩個人造成的後果,這是言栩想看到的嗎?你有沒有考慮過他的感受?」

  「可我不能看著他在法庭上被人逼問,『你是真以為許莫死了還是故意』。我不能冒險讓他被判謀殺罪。他不知道那時許莫還活著,可誰信呢?」

  安瑤顫抖著,眼睛裡泛起隱約的水光。

  總是如此,只有言栩才會叫她情緒波動,

  「言栩他是多麼單純的人。他得知他推許莫入水時許莫沒有死,你知道那一刻他的心情嗎?內疚,自責,羞愧,痛恨,恨不得殺了自己。你讓他出去面對許莫的父母,言格,你忍心嗎?」

  言格默不作聲。

  甄意的眼淚一下子出來了。

  想起不久前,聽到許莫死於溺水時,言栩手中的棋子掉在棋盤上。當時他的表情,慘白,死寂,荒蕪,猶如心神俱滅。

  甄意上前去,輕輕拉住安瑤的手:「我的律師執照拿回來了,我可以幫言栩打官司。」
  
  「再有名的大律師也沒用。阿姨不會讓言栩出面;退一萬步,即使走正常渠道,我也無法承擔法庭判他故意殺人的風險。是我害的他,讓我來承擔。」

  安瑤要走,言格上前一步,攔在她面前:「言栩不會讓你去替他自首,如果他醒來,聽到這個消息,這對他會是很大的打擊。」

  安瑤淚落如雨,卻毅然決然:「我已經下定決心了。」

  言格仍不讓步:「而我也答應了言栩。」

  「安瑤你還在這裡做什麼?」言母不知何時出來了,神色嚴厲,「警察的車已經到大門口了。」

  安瑤對言母沒有絲毫的埋怨,深深鞠躬:「阿姨,以後拜託您照顧言栩。」說完轉身。

  「母親。」言格開口,一字一句,「請您尊重言栩的心情。」

  「什麼心情?」言母唇角扯出一道冷笑,「因所謂的愛情鬼迷心竅,做出違背家訓、害人害己的事?這個女孩……」

  她指向安瑤,

  「我曾把她當女兒一樣對待,得到的是什麼。她害言栩為她誤殺了人!這會是言栩心裡一輩子的愧疚和汙點。她害慘了我的兒子,你的弟弟!」

  其實言家可以隻手救她,把這件事一筆帶過,可言母太恨,她勢必要丟棄安瑤。

  安瑤的眼淚簌簌地墜落。

  言母盯著言格,幾乎咬牙:「還有你,尊重言栩的心情?言格,別再對你母親說這種話,也請你不要再感情用事,請你尊重你母親的心情。」

  說到這裡,她漂亮的眼中竟泛起淚光,一字一句,顫聲道,

  「如果可以,比起你們的心情,我寧願把你們關在山裡一輩子,保你們平安一生。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8年前尊重了你的心情,讓你一個人去……」

  「母親!」言格疾言制止了她的話,清黑的眼眸裡閃過一絲少見的慌亂與緊張。幾乎是同一瞬,眼神急速掃向甄意。

  她茫然而迷惑,又摸不著頭腦的樣子,讓他隱隱心疼。

  言母扯起嘴角:「還在考慮她的心情嗎?很好,那就順帶考慮她的安全。」

  這話裡威脅的意味太明顯,甄意也聽出來了。

  她怔愣幾秒,慌慌張張幾步跑下臺階,迎著夜風跑去他身邊,輕輕地,忐忑地捉住他的手。腳步著急忙慌的,奔向他,那生怕會自此相隔再8年的表情,讓他心如刀割。

  她軟軟的小手鑽進他手心,他的心才安定,他亦給她回應,緩緩地,緊緊地握住了她。

  她彷彿也終於安心了,在他耳邊,小聲道:「言格,做你認為對的事,不用管我。」

  他心底一震,得到她的愛,他這輩子該是何等幸運。

  上天眷顧。

  他更緊地握住她的手,看著母親,清冷沉沉道:「我說了,在言栩醒來之前,不會讓安瑤走;至於甄意,」他淡淡掃一眼言母身後的人,「我在這裡,誰敢碰她?」

  眾人噤聲,言母良久不語,微微瞇了眼,寂靜地打量著她的兒子。

  夜風吹起了他額前的碎髮,露出白皙飽滿的額頭,整張臉都是清俊秀美的。

  兩個兒子從小自閉,對家裡的事不像叔伯輩的那些孩子們掛心,長大了也沒想過在家中樹立權勢威信。

  可血脈就是地位。父親不發話,單憑母親是限制不了成年兒子的權勢的。

  夜色濃重,言母看著皎潔月光下,他那肖像他父親的臉,英俊,淡漠,卻帶著與生俱來的氣勢。

  也和他父親一樣,不知她的良苦用心。

  她看一眼甄意,如此危險的女人,他竟然再一次靠近她,是昏了頭了把她留在身邊。

  還在僵持著,院子裡突然傳來一聲驚呼:「少爺!」

  「少爺不見了!」

  言母和眾人馬上返回。

  言格愣了一秒,立刻繞去院子後邊,就見院牆外的月桂樹摺斷了好幾處枝椏。

  甄意驚詫,望一眼那扇開著的木窗:「言栩從樓上跳下來了?可安瑤在這裡啊。」

  「他不是去找安瑤,而是去找……」

  他頓住,腦子裡飛快閃過一個想法,立時手心發涼,

  「他不會開車!」

  他忽然如風一樣,飛奔去向言栩的停車場。

  言母說警察已等在大門口,言栩勢必要搶在安瑤前邊去自首,而這裡離大門還有一公裡的距離。不開車,絕對會被家裡的人攔截。

  甄意心驚膽戰,跟著飛跑而去,卻見言栩的車尾燈消失在夜幕裡。

  只剩綠籐環繞的停車場裡安靜地停著各類世界頂級跑車,蘭博基尼凱迪拉特法拉利保時捷不一而足。

  她記得安瑤說,言栩的興趣很少,沒事幹的時候會一個人待在停車場裡修車,把一輛好好的車拆得七零八落,又完好無損地組裝起來。

  一天又一天,他像一隻勤勤懇懇的小機器人,拆了修,修了拆。

  他可以自己跟自己玩一整天,而她可以安安靜靜地看他玩一整天。
 
  那其實是一幅溫馨得讓人落淚的場景。

  她還記得安瑤說,不要看一個男人為你付出了多少,要看這個男人為你付出了多少他所擁有的。

  毫無疑問,言栩給了安瑤他所能付出的全部。

  言格也是,為了她,一次一次突破他天性的極限。

  甄意追著言格竄上車,他側臉靜肅,雙手緊握著方嚮盤,太用力,太用力,她看見他肩上的傷再度開始滲血。

  可這時她無法安慰,因為無力;他週身散發著一種冰冷且高度緊張甚至恐慌的氣息,那前邊是和他有心靈感應的弟弟。

  一公裡的距離,從來沒有那麼長。

  很快,更多的汽車從四面八方古老的青石道裡湧出來,斑斕交錯的車燈劃破了園林中寧謐的夜色。

  某一刻,言格突然像是被誰狠狠一推,差點兒趴在方向盤上。甄意大驚,扭頭看,他臉色煞白,強撐著一手狠狠揪住胸口,疼得額頭上青筋暴起。

  甄意知道他是感應到言栩的痛了。

  不知為何,那一刻,她想到了許莫,那個說自己心疼可全世界都不理解的許莫。

  這種可悲的心情,到了這一刻才發現是如此可憐。

  前方已隱約看得到莊園的大門和閃爍的警燈。

  「言格……」看他這幅悶不吭聲獨自疼痛的樣子,她的心也痛得要死,緩緩去覆上他的手,他肌膚的溫度冰涼得驚心。

  才碰上他,前方不遠處,傳來沉悶而劇烈的幾聲撞擊......

  樹葉窸窸窣窣,夜裡沉睡的鳥兒像禮花一樣,展翅飛向天空……

  言栩的車翻了個身,歪倒在路邊的水渠裡,車身扭曲變了形狀,駕駛室裡的人沒了動靜。

  「言栩!」

  言格躍下車,踏著水,飛奔去他車前,匍匐進車底動手拖言栩,可他卡在車內,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得可怕。

  他從頭到腳都是血……

  跟上來的人全跳進水裡,想著手救言栩出來,可空間太小,竟都無處施力。

  油箱破裂,白花花的汽油嘩啦啦沖洗著駕駛室。

  甄意跑過去時,就見汽油血跡在水渠裡蔓延流淌,沖刷過鵝卵石,水聲潺潺,而空氣裡彌漫著刺鼻的血腥味和汽油味。

  她驚得渾身發抖,見言格完全鑽進駕駛室裡去了。

  她知道她不該這麼做,也不該說這種話,可她太害怕了,撲去翻倒的車下去拉扯他,幾乎大哭:「言格你出來,車會爆炸的,你出來啊!」

  冰涼的泉水漫過她腳上的傷口,她痛得雙腿打顫,卻死死不鬆手,拼命揪扯他。

  他不聽,固執而倔強,去拔言栩的腿;她感覺到他在顫抖,沉默的,隱忍的,一聲不吭。

  她從未見過他如此悲傷且慌張,洩漏的汽油灑在他身上也不顧。

  肩頭的傷全然再度撕裂了,血跡汽油混雜在一起,他卻感覺不到。

  「言栩!言栩!……」他的聲音極其低,像是從心底最深處發出的,透著極度的緊張和恐慌。他一聲聲喚他,狹窄的空間裡,他手忙腳亂時,言栩抓住了他的手臂。

  言栩頭上全是血,手心也是,抓著一隻血淋淋的錄音筆:「把這個,交給警察。拜託......」

  「你自己去!」言格嘴唇在抖,使勁拔他被卡住的腿。

  「對不起。」言栩眼神虛空得彷彿迴光返照,語氣虛弱得像羽毛,

  「家訓說,不準殺人。我違背了家訓,我不是合格的言家人。傢訓也說,要保護傢人,如笙……安瑤……就是我的家人。推許莫下水,是為了保護她;不讓她為她沒做過的事自首,也是保護她;可媽媽為什麼不同意。家訓還說,做錯了事就要受罰,但媽媽也不讓。

  哥,很多事情,我不太明白了。」

  他黑漆漆的眼睛裡緩緩蓄上淚水,在夜色裡觸目驚心:「哥,那時候,那個綁架犯又濕又冷,我真的以為……他已經死了。」

  「哥,對不起。我做了無法救贖的壞事。」他的眼淚晶瑩地墜落,「哥,請你幫我,救救她。」

  言格不知聽也沒聽,一貫沉靜的人竟有些狂亂:「言栩,請你幫我,救救你!你用一下力,把腿伸出來。」

  可言栩一動沒動,彷彿剛才說的話已經耗費了他所有的力氣,他渾身血淋淋的,唯獨目光乾淨,純粹地望著虛空,漸漸,開始渙散......

  「言栩!」安瑤淒厲的喊聲劃破夜空。她一路奔跑過來,看見此刻的車禍現場,驚呆,瘋了般想跳下水,卻被趕來的警察攔住,此刻靠近,已是非常危險。

  「言栩!言栩!」安瑤撕心裂肺地大哭,「你們救救他,你們救救他......」

  不知是不是聽到了安瑤的聲音,言栩清黑的眼眸緩緩聚焦,盯著不遠處哭著掙扎的安瑤,靜止了。

  那個眼神,安靜,執著,澄澈得好似一眼萬年。

  他遠遠地盯著她,咫尺,天涯,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可,只是一滴眼淚砸了下來。原來是留戀不捨的,卻終究緩緩低下頭,再也沒了聲音。

  去找滅火器和鋸子的人還沒來,可車內的汽油不等人了,危險的氣息每分每秒在堆積。原本跑來幫忙的警察開始拉人,有一位抓住甄意的手臂就往岸上拖。

  甄意死死揪住言格,驚恐地大哭:「言格,別這樣,你別這樣!你先出來,汽車會爆炸的,你出來啊!言格,我求你了!」

  可他狠命拉著言栩,無論如何也不鬆手,一字一句,低沉而狠烈,帶著比夜色還要濃重的悲哀與淒涼:「言栩,我們是雙生子,一個也不能死。」

  他反手握住甄意的手,用力一扯,甄意的手便被迫鬆開了......

  她瞬間就被警察拉出幾米開外。

  她的心瞬間沒了聲音,因為,就在剛才,言格把錄音筆塞進了她的手裡......

  這樣的一對兄弟......

  甄意腦中空白,覺得自己的心疼痛得已不堪忍受重負,疼得一下子爆炸開。

  而那一瞬間,有人抱著滅火器從四面趕來,可還來不及靠近,陡然一聲巨響,汽車的碎片四下炸開。

  烈火在水面蕩漾,照亮了整個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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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26:28 |只看該作者
69. chapter 69

  出了警局,甄意接到卞謙的電話,說她的處罰期滿了,希望她早日回去工作。而她考慮後,最終是去律師公會把律師執照取回來了。

  走出大樓時,陽光燦爛,她心裡卻是一片陰霾。想起今天在警局裡,尹鐸檢控官和她說的話:

  「雖然hk城的法制歷史上,沒有受脅迫殺人的案例,但相似法律體系的英美出現過類似案例,而受脅迫殺人的被控者最終連二級謀殺的罪名都沒有,無罪釋放。

  根據hk城所用法律的判例特點,這次的審判,陪審團和法官很可能會參考國外的相似案例。」

  淮如,真的會經過審判,然後無罪釋放嗎?

  甄意立在階梯上,上網搜索了一下,論壇裡已經有很多人在討論淮如殺警案。網上還有一個投票,「如果你是淮如,在兇手威逼性命的形況下,會殺死他人嗎?」

  有41%的人選擇可能會;42%的人選擇不知道;明確說不會的只有3%......

  一時間,她又想起了易洋說的話:「雖然警察們死了同僚,都恨她,但甄意,你信不信,等公審的時候,民眾絕對會站在她這邊。她給我的感覺是,她也留了極大的心理陰影,她也是受害者。」

  甄意裝好手機,用力揉了揉眉心,頭很疼。

  淮如和林涵,安瑤和許莫的案子都會在十幾天後審理,到時,甄意也會出庭作證。就在剛才,尹鐸已經往她的郵箱裡發了一份資料。

  準備下臺階,卻看見楊姿走了上來。

  兩人見面聊了幾句,楊姿說:「淮如也可憐,莫名其妙被一個神經病綁走,為了活命殺了本來就快要死的警察,她也算是自衛,現在卻攤上官司。」

  甄意不太舒服,淡淡道:「不管她是主動,還是被逼,殺人就是殺人。」

  「但她是迫不得已沒有選擇。這一切都是許莫的錯,淮如她自身對社會沒有危害力。」楊姿爭辯完,又道,「不過相信你看過媒體的報導了,輿論是同情淮如的。再說了,甄意,你其實是受益者,如果淮如沒殺林涵,你的下場是怎樣?要我說,是淮如救了你。可沒想到,你現在要給尹檢察官他們當證人。」

  甄意不語,只覺得,自從離開事務所後,和楊姿說話說不到一處去了。

  準備走,楊姿忽然叫住她:「甄意,我聽人說了一件事。」

  「什麼事?」

  「安瑤以前就認識許莫,或許,還有不正當的關係。」

  甄意皺眉:「你亂說什麼?」

  楊姿稍愣:「我也只是聽人說了,和你八卦一下,你反應那麼大幹什麼?」

  甄意心情不好地走下臺階,鬱悶憋屈的表情全寫在臉上,看著像受了一肚子氣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剝一樣。

  言格立在車邊,靜默地看著她。

  給她開車門的時候,停了一下,說:「你想留下嗎?」

  「什麼?」

  「我感覺,你想留下,和尹檢察官一起打官司。」他溫淡地說。

  甄意心一磕,她的確有這樣一點兒小心思,但:「我也不想錯過言栩和安瑤的婚禮。安瑤她......」

  甄意心裡有點兒疼,剛才聽了楊姿的「八卦」,更疼。

  或許她又感情用事了,可和安瑤一起被綁架的經歷後,她就是莫名感覺,安瑤是個好人。

  她那麼愛言栩,愛到一個朋友也沒有。而且她是孤兒,婚禮上連一個親慼都沒有。

  「我是為了安瑤去的。」

  她吸了一口氣:「只耽擱一天,沒關係的。婚禮過後,我就立刻回來。熬夜準備作證和案子。」

  言格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麼。

  他一貫如此,對很多事都不怎麼掛心。

  兩人的傷都沒好,是司機開車。

  過關後,汽車並未往市中心去,而是繞向海邊,行駛在一條非常寬闊的懸海公路上,一邊綠樹成蔭,一邊碧海藍天。

  落日時分,海上流光溢彩,日落之景美得驚心動魄。

  一路上空空蕩蕩,只有他們一輛車。或許因為開闊的視野,或許因為自然的美景,甄意煩悶的心情漸漸被海風吹去,心情無端平靜了下去。

  長長的公路到了盡頭,汽車轉個彎繞上山,海洋漸漸隱匿在綠樹之外。

  南方的山林翠綠而新嫩,山裡繁花盛開,奼紫嫣紅,薔薇花如瀑佈般鋪滿整面山坡,黃色的雛菊像小動物般一簇簇擁擠著,白色的泡桐在綠樹的映襯下像晶瑩剔透的藝術品,一樹繁花。

  山中美景太令人神往,甄意趴在窗口,東張西望,心情一度一度地好起來。不自覺微歎:「其實回深城也就一兩個小時,可這麼多年,回來不超過5次。」

  言格眸光清淺,始終看著她,看她一開始神色蔫蔫,漸漸趴在窗邊吹風,後來伸手出去抓風,再後來,臉上有了笑容。

  他這才稍稍安心,靠進座位裡,緩緩閉上眼睛,是真的累了。

  還好,她彷彿天生就有一種迅速自我療傷的本領。一點點毫不起眼的事情都讓她心情好。

  其實,早就想帶她來了。

  遲了8年。

  又過了約半小時,遠方連綿的山林裡,出現一道綿長的蜿蜒秀美的瀑佈,水霧繚繞。

  綠樹成蔭,繁花盛開,一座古老的南方園林隱匿其中。

  隱約可見亭臺樓閣,在落日餘暉中,寧謐秀美,像溫柔婉約的古代美人兒,不可方物。

  甄意腦中浮現出一個詞:桃花源。

  「你從小住在這裡?」她興奮地問。

  「嗯。」他不鹹不淡的。

  彼時,晚霞的天光從玻璃窗透進來,琉璃一般灑落在他臉上,稀世俊美。甄意忽地想,是啊,只有這樣的地方才能稱之為地靈人傑。

  只有這種地方蘊育出來的人,才會如此安然清寧,塵世不擾其心。

  甄意心裡莫名激動,繼而又忐忑起來:「會見到你的很多長輩吧?」

  「嗯。」他還是淡淡的,怕她緊張,安慰道,「別說奇怪的話就行。」

  「奇怪的話?」她覺得不符實,「我哪裡會說奇怪的話?」

  「......」她還真是不自知啊,言格斟酌半刻,「不要開那種玩笑。」

  「哪種?」

  「比如看見水果就說:香蕉真好,自己帶套;女人都喜歡香蕉。」

  「……」甄意微窘,這種話她的確說過,可,「我會在這種場合說嗎?」

  「哦,我只是看你緊張,想讓你放鬆一下。」

  「不說還好。一說更緊張。」甄意癟嘴。

  言格的目光又挪過來,見她皺著眉,是真緊張了,心裡柔軟下來,輕輕道:「明天才會見到很多長輩,到時,你跟在我身邊就好,不需要說什麼,交給我。」

  一句話,甄意心裡便軟得一塌餬塗。

  前方的綠樹間,出現了一道久遠如古物的大門,門自動打開,車下的路變成青石板。

  四周出現了木欄小道,小橋流水,清雅古居,一路皆是綠樹繁花,其後偶爾露出一角屋簷,一串風鈴,抑或是一道古風畫的門角……

  車最終停靠下來,天已經有些黑了。

  言格帶她進了一處庭院,門口只有兩人守著,恭敬地鞠躬。

  入口一道白玉嵌宣紙屏風,水墨畫著清明唱晚,畫中遊子頗有魏晉灑脫澹然之遺風。

  繞過屏風,是一處安靜的中式庭院,鋪著青石板,清涼而厚重,走上去潤潤的,腳步聲被大地溫吞地吸收。

  有處石縫兒裡長出一兩株蒲公英,黃色的小花,白色的羽毛,生機勃勃。

  瀑布離這兒不遠,走到哪兒都可以看見潺潺流水,水晶般剔透。這處庭院西側也有細細的湧泉。風一吹,院子裡水氣騰騰,像江南煙雨畫。

  主屋是一座兩層的樓,木窗,露臺,籐椅,石階,蘭花紙燈亮著微弱的光......

  暮色中,遺世而矜貴。

  角落裡有一叢竹子,幾隻藍色的鳥兒在上邊蹦蹦跳跳,彷彿蕩鞦韆。

  露臺旁種著一棵枇杷樹,淡黃色的枇杷胖嘟嘟地擠在一起。

  園中每一物,即便是花盆架子,也是精雕細琢,或鏤空著畫樣,或彩繪著古跡。偏偏整個兒看上去毫無奢靡之風。

  這裡,美得低調而冷靜。

  進了正屋,開門是客廳,花梨木的沙發外壁內嵌鬆木色軟墊靠揹,清淡而雅緻;靠近窗戶有座煮茶臺,還有不知哪個朝代的美人榻。

  客廳很大,隔著兩道拱月門,一邊是書房。桌上擺一臺黑色的筆記本電腦,幾本黑色的紙質筆記本,幾個黑色木製筆筒,整潔而清淨。

  另一邊則是洗手間和一道木製樓梯。

  言格進門第一件事便是洗手。

  甄意靠在門邊,暗歎連洗手間裡都是淡淡的沉香,洗手的蓮花臺是水藍色的琺琅,牆上掛著古風裝飾。

  這樣清幽淡雅的洗手間,只怕五星級酒店都比不上。

  「我們在這裡等言栩他們嗎?」

  「他們不來。」

  「那我們來這兒做什麼?」

  言格正拿毛巾擦手,聽了她的話,轉眸看她一眼,道:「我住這裡。」

  「真的?」她瞪大眼睛。

  這處古色古香的地方因為是他的成長之地,而變得格外親切起來。

  她望向那道樓梯:「上邊該不是你的臥室吧?」

  「嗯。」

  她來了興趣:「我可以上去看看嗎?」

  「到晚飯時間了。」

  她笑瞇瞇,很善解人意又體貼:「好吧。」又說,「那我今晚可以睡這上邊嗎?」

  「……」言格說,「西廂有客房。」

  甄意不滿:「對你來說,我只是客嗎?」

  「……」

  還真……

  「不是。」

  「那我為什麼要睡客房?」

  似乎一貫如此,她總是一堆歪理,分明邏輯不通,他卻無法反駁。

  他低頭擦手,不說話。

  甄意懶懶地靠在門邊:「言格,我知道你喜歡我。雖然你不說,但我已經發現了。」

  他側臉白皙而俊秀,安靜幾秒,打開水龍頭......再度洗手。

  甄意怡然自得,抱著手歪著頭,吃吃地笑,那語氣得瑟得欠扁:「我知道你喜歡我,嘖嘖嘖,還不是一般的喜歡,簡直喜歡得不得了吶~」

  「你肯帶我回家,其實是認定了我是言栩的嫂子吧?呀,你想和我結婚吧?」

  言格一聲不吭,乳白色的燈光下,面頰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紅。

  某人小人得志般張狂:「既然如此,你還不主動把我搞定?不然哪天我被別的男人拐跑了,你就一個人躲在被子裡哭吧。說真的,你以後對我好點兒。小心我生氣,我生氣了就挽別的男人的手,氣死你。」

  言格眼瞳深了一度,說:「你不會。」

  「......」

  她笑容斂了,有幾秒沒作聲。

  夜裡很安靜,外邊有鳥兒啾啾地叫,裡面水龍頭的水嘩嘩地流。

  「是,我不會。」

  聲音裡沒了輕鬆,透著極淡的委屈。

  「你就是知道我不會,知道我對你死心塌地,所以才對我無所謂。」

  她一扭身子,別過頭去了。

  言格微怔,有點兒惱自己。她好不容易撇開hk的煩心事回到深城,好不容易心情好了一點兒,他又惹她了......

  「甄意,」他關掉水龍頭,輕輕地說,「我沒有覺得無所謂。」

  她不聽,耷拉著頭,很沮喪。

  言格沒想自己一句話就讓她興緻全敗,頓時有些無措,想起她說自己無趣。

  他碰碰她的手揹:「甄意,我沒有。你不要生氣。」

  她聲音裡帶了哭腔:「我已經生氣了。」

  一聽她嗚嚥的聲音,他越發不知所措,心裡很緊張,可嘴上只會笨拙地重復:「甄意,你別生氣。」

  「那你親我一下。」她大發慈悲地鬆口。

  言格臉微紅,思考了一秒,終究緩緩傾身,偏著頭,湊近她,很輕很輕,碰了一下她的嘴唇。柔柔的,軟軟的,呼吸很溫熱。

  甄意心在顫抖,美好而微妙,嘴上卻不饒他:「我說的是深吻。」

  言格一愣,臉上的紅色爬上了耳朵。

  這時,寧靜的園林裡傳來暮鼓聲,一聲一聲,在暮靄中濃重而綿長,彷彿從遠古傳來。

  「這是什麼?」

  「晚餐時間。」

  「那我們快走吧。」雖然很想親他,可第一次在婆家吃飯,要給家人留下好印象。

  言格「嗯」一聲,片刻前緊張砰砰的心跳平息下去。其實已經做好準備了,嗯,此刻的心情說不清是慶倖還是遺憾。

  出了門,繞上長廊,夜晚的風從籬笆上吹來,帶著金銀花的淡香,清冽而純淨。

  甄意說:「言格,你欠我一個深吻,記好啦!」

  「……嗯。」他沉默一會兒,問,「甄意。」

  「嗯?」

  「剛才你其實沒有生氣吧。」

  「哈哈。反正你欠我一個深吻。」

  轉眼見他的庭院一角有座小塔樓,屋簷的闢邪風鈴在風裡叮叮作響,閣樓上亮著燈。

  「那裡是什麼?」

  「放舊物的。」他簡短地說,見她還在張望,拉一下她的手臂,「快走吧。」把她推去前邊,自己卻忍不住回頭,望一眼上邊的閣樓。

  在夜裡,那樣明亮,像太陽。

  他的太陽,在那裡。

  水榭樓閣上,荷葉清香,蘆葦飄蕩。到餐廳時,其他人也剛到。並沒有叔伯輩的親慼,只有他們一小家子。

  甄意這次見到了言格的爸爸,一身休閒青衫,相當儒雅英俊。他對甄意很客氣,但明顯沒有多喜歡。

  甄意一開始還努力和叔叔阿姨說話,但終究招架不過他們太過禮貌而不親近的態度,漸漸,就不開口了,有些失落,呆呆地看傭人布菜。

  家裡今天似乎吃素,清蒸竹筍,涼拌黃瓜,香芹百合……一道道色香味俱全,她卻沒了胃口。

  言母趁布菜的間隙和安瑤說起婚禮,不自覺就顯露出對安瑤的喜愛。說他們的緣分是天註定雲雲。

  甄意想起安瑤說,言栩小時候就見過她,但她不太記得了。

  如此一想,還真是奇妙的緣分。

  言母又說起後天的婚禮細節,登堂、三拜、沃盥、解纓結髮、執手……

  甄意聽得入迷,越發期待。可聽著聽著,看言母對安瑤無微不至的關心,她心裡有點兒泛酸了。

  低下頭去,覺得空前的陌生無助。下一秒,言格卻從桌子下伸過手來,掌心溫熱,覆住了她的小手。

  她懵懵地扭頭,他清黑的眸子看著她,長長的睫毛微垂,另一隻手起筷,各種菜往她碗裡夾:「多吃點。腿傷還沒好,本該多休息,我卻非讓你過來,抱歉。」

  一時間,甄意感動極了,心裡幸福漫溢。

  言格平時話極少,一開口,父母也明白了,問候甄意的傷勢,她倒也不受冷落了。

  吃完飯,言家父母去陪爺爺奶奶泡茶去了。

  言格和言栩則照例去露臺上吹風,下圍棋。

  甄意看不懂,就坐在欄桿邊上,看安瑤泡茶。

  婚禮那天,安瑤要親自泡茶給公婆,到時言家大大小小的親慼都會看著,茶藝是新媳婦最直觀的品藝,一步可都不能錯。

  夜風裡,水霧裊裊,茶香淡淡,含著清潤的圍棋落子聲,讓人心都安寧下去。

  甄意看著安瑤篩茶,好奇:「安瑤,你和言栩小時候怎麼認識的?他為什麼叫你如笙,是你的小名嗎?」

  安瑤停了一秒,垂著眸,並沒回答。甄意的手機鈴聲打斷了沉默。

  放下電話後,甄意說:「安瑤,你不用那麼自責了。」

  「怎麼了?」她正用心燙茶葉。

  「警方初步給你定的是自衛殺人。但現在法醫鑒定結果出來了,刀片刺進了許莫胸口。離心臟很近,但剛好錯過,只差幾毫米。」

  「哦。」安瑤正悉心地燙茶杯。

  「司瑰讓我告訴你,許莫不是死於你刺進去的刀片,而是溺水而死。你的自衛行為並沒殺死人。」

  叮咚一聲清脆,言栩手中的棋子墜落棋盤上。

  甄意停下來,扭頭看。

  言格淡然自如,把砸開的棋子一個個擺回原位,抬眸看言栩一眼,眸光很深,問:「怎麼了?」

  言栩不吭聲。

  甄意沒多想,安慰安瑤:「別那麼多心理負擔……」說到一半,想起楊姿的話,心裡不太舒服,小聲問:「你最近是不是惹什麼人了?」

  「怎麼了?」安瑤盯著煮水器,煮久了泡的茶就不好喝了。

  「謠傳說,你和許莫很早就認識,還……」甄意說不下去了。

  安瑤的臉白了一度,卻幾不可察:「沒有的事。」她靜心下去,最終沏出一杯晶晶亮的茶,捧去給言栩。

  言格看著棋盤,淡淡地說:「你和許莫的確很早就認識。」

  這個「你」,當然是安瑤。

  安瑤茶杯裡的水輕輕晃蕩了一下。有風吹,露臺邊一樹月桂花輕輕搖擺,一片雪白柔軟的花瓣落進茶杯,漾起漣漪。

  言栩垂著眸,像靜止的。

  「季陽問你,許莫找你看病時,你有沒有察覺他有什麼不對。」

  安瑤把杯裡的茶倒了,重新沏:「我和言栩就是這麼認識,所以誤以為許莫喜歡我,藉機接近,因而也沒有懷疑他精神有問題。」

  「邏輯上沒問題,但情理說不通。」言格仍在下棋。

  而安瑤背著身,仍在煮茶。

  像兩個世外高手。

  「我對外人的事,向來漠不關心,所以沒迎合,也沒心思拒絕。」

  「如果沒有言栩,你的確會這樣。」言格長指撿棋盤上的棋子,道,「但有言栩,就不一樣了。」

  甄意驀然明白:有的女人即使有固定的關係了,也會接受其他男人的愛慕,但安瑤不會。

  「你非常喜歡言栩,因為他,你和所有男人保持距離,工作中有同事和病人接近,哪怕只露出一點好意,你都會明確拒絕。」

  言格側臉平靜,「而且,在綁架你後,許莫對你並沒有表現出別的心思。而你並不是那種會自作多情的人。因為言栩,你對其他男人都格外遲鈍。所以,安瑤,你本就沒有誤解許莫。」

  安瑤靜靜地往茶杯裡倒茶,晶瑩的茶水流卻在輕顫。

  「你知道許莫不停找你是因為心理出了問題,換言之,你早就知道許莫有妄想症。」

  這意思是?

  甄意驚訝地盯著安瑤,可她只是再度捧起了茶杯,送去言栩面前。

  言栩抬手接過,輕輕捏住,說:「她只是不想給自己招麻煩。僅此而已。」

  安瑤站在言栩身邊,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言栩說:「許茜的死已經給如笙留下陰影,如果這次大家怪她沒早點意識到許莫的心理問題,她會承受不了了。」

  言格抬眸,看著言栩。

  同樣清秀的臉孔,衕樣澄澈而深邃的黑眸......

  露臺上,風鈴輕響。

  言格收回目光,不徐不疾地收撿棋子,道:「那幸好,安瑤的刀剛好從許莫的心臟擦過,沒有正中要害。不然,即使是自衛殺人,她心裡也肯定過意不去。......警方怎麼說?」

  後一句是問甄意。

  甄意頭皮發麻,道:「說可能他從傳送帶上滾下,跌進水池裡淹死了。這樣,安瑤算是間接導致。但......」

  言格接過話去,語調清揚:「但他們也不排除安瑤進一步把許莫溺死的可能,對吧?」

  「......」甄意沒吱聲。

  露臺上明月皎潔,格外安靜。

  甄意發覺,如果有朝一日,這個男人要是把誰當敵人,對方只怕絕對無處遁形,死相極慘。

  甄意輕聲說:「警察明天還想請安瑤去配合調查,或者他們過來。」

  安瑤進一步溺死許莫?如果是這樣,性質就不一樣了。許莫被刺,已沒有威脅能力,這就不再是自衛。

  「那就讓他們過來吧。如笙要準備婚禮,沒有時間。」言栩寂靜地喝完杯中的茶,起身,拉起安瑤,走了。

  下完棋,甄意和言格步行回去。路上,甄意默不作聲,好幾次偷瞄,可夜色裡,看不太清言格的表情。

  她想,言格或許懷疑安瑤了。

  在結婚的這個當頭,還真是......

  穿過籬笆上的月牙門,甄意又望見那座塔樓,岔開話題和心情:「是你的樓嗎?」

  「嗯。」

  「我想上去看看,好不好?」

  言格稍稍猶豫,但,此刻心情不怎麼好,或許上去待一會兒,就好了。

  「去吧。」

  塔樓裡燃著沉香,一樓簡潔乾淨,沒有傢俱,只有木壁上淡雅清淨的裝飾,窗臺上擺著一隻白玉細頸花瓶,像個苗條害羞的美人,裡邊插了朵紅山花。

  沿木梯往上,二樓是書房,清幽潔淨。

  上去三樓,竟還是書房,卻與第二層不同。

  窗前一張書桌,擺放著筆墨紙硯,四壁的書架上,從地板到天空,擺滿了書。

  卻清一色放著一模一樣的黑色線訂本,大小,薄厚,全一樣。

  只有這一種書。

  甄意莫名覺得自己回去了古代,在某位史學傢的書齋裡。

  「這些書怎麼都一樣?」甄意走到書架前,抬手想拿一本黑色的書來,卻莫名敬畏,不敢觸碰。

  轉頭看言格,他似乎也有些緊張,她甚至可以聽見他不太穩定的呼吸聲。

  他極輕地蹙著眉,似乎在做什麼重大的決定,終於,他走去窗邊:「這裡的書是有順序的。」他抬手,去抽某一本,忽然,

  一個聲音穿透寂靜的樹梢和夜色,淒厲地傳來:

  「哥!!!」

  甄意一驚,不敢相信這樣撕心般的喊聲來自言栩。

  趕去言栩那邊,他的庭院裡,好幾個黑衣男人守在古老的房門口。

  安瑤坐在門口的石階上,表情空洞,像死了一樣。

  這麼多人,院子裡卻靜得沒有半點聲響。

  房門開。

  安瑤立刻回望,可...

  言母,幾位黑衣人,和提著藥箱的醫生走出。

  沒有言栩的身影。

  言格上前奪過藥箱,摔在地上,針管藥瓶藥片全摔出來。

  甄意沒見過言格如此,驚住。

  夜色中,他的側臉冰冷得可怕,拳頭緊握著,手背上青筋繃起:

  「你給他打催眠劑了?」

  「必要的時候,也會對你這麼做。」言母絕美的臉上帶著不可抗拒的威嚴,看了甄意一眼,「言格,想保護你想保護的人,就別做我不允許你做的事。」

  「和以前一樣,為了保護你們,我可以傷害任何人,包括你們的愛人。」

  甄意不知為何,脊背發涼,看看言格,他側臉蒼白,受傷的肩膀上開始滲血,傷口裂開了......

  言母走下臺階,在安瑤旁邊停下,表情比夜風還冷,再也沒了和善婆婆的樣子:

  「警察半小時內到。安瑤,你知道怎麼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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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26:11 |只看該作者
68. chapter 68

  子彈把甄意的小腿灼出了血洞,好在沒傷到骨頭。止血上藥後,她不管護士的阻攔,也不管走一步就像踩在刀尖上,立刻拄著拐杖去看言格。

  手術室的燈還亮著,門口筆直立著一排人,椅子上立著好幾個中年的男士女士,在低低地交談。

  坐著的人看上去個個低調矜貴,氣質不凡,估計是言家的親慼。

  其中有一個甄意認識,言格的媽媽。

  走廊裡十分安靜,這些人說話聲極低,甄意著急忙慌咚咚咚的拐杖聲聽上去就格外刺耳。

  眾人的目光緩緩凝去她身上,從來灑脫的她一時間竟莫名感到一股極大的壓力。

  她彎腰點頭,努力笑笑,小心地打招呼。

  那邊的人皆是有度地頷一下頭,但都沒有笑容。

  言母起身,走到甄意身邊站定。

  甄意有點緊張,淺淺地笑:「阿姨好。」

  想自我介紹一下,對方已點頭:「你好。」

  看上去和煦,卻不可親近:「甄意小姐,能拜託你一件事嗎?」

  「您請說。」

  「不要再接近並傷害我的兒子了,可以嗎?」

  她平和的話卻像一耳光打在她臉上。

  甄意面紅:「這次的事不是我故意……」

  「只是這次嗎?」她問。

  「……」

  「甄意小姐,恕我直言,任何出現在言格身邊的人我們家都會調查,所以我比你想像的了解你。」她看上去高貴平靜,說出的話也體面有禮,

  「我知道你是個很優秀的女孩,我相信你愛言格,愛得很純粹。如果不是你,我們家會有兩個言栩,因為你,言格才成了現在的樣子。這點,我要感謝你。」

  甄意胸口沉沉地起伏,知道後面會有一個然而……

  「你很熱烈,很燦爛,可你這樣燃燒熱情的方式不適合言格。為了接近你,靠近你,他一次次挑戰極限。他過得很痛苦。甄意,你的委託人或是受訪者受苦,你都會擔心難過。對言格呢?」

  甄意呼吸稍滯,停了一秒,搖搖頭:

  「阿姨,雖然你可能不相信,但和言格在一起的時候,我能感受到他的心情。就算他不說話,不動作,不看我,我也能感覺到他是開心的。因為如此,我才會一直不放手。所以,如果他覺得我帶給他的不是快樂,而是痛苦,讓他自己和我說,說我感覺錯了,那我會立刻離開,絕不回頭。」

  她彎腰對言母鞠了個躬,抬起頭時,不卑不亢。

  言母神色莫測。

  這時,手術室門開,甄意立刻上去。

  病床上,言格臉色慘白如紙,濃眉深深蹙著,臉上全是汗,像是剛受過一番酷刑。

  甄意心疼得發麻,問:「沒用麻醉嗎?」

  言母也低聲質問:「你們怎麼回事?!」

  醫生趕緊道:「離頭部太近,他不肯用麻醉劑。」

  甄意看他臉色快白過床單,臉上濕漉漉跟水裡撈出來似的,疼得心肝都在顫。

  像是感覺到她的目光,病床上,他緩緩睜開眼睛,眸子清黑澄澈,盯著她,並沒多餘的情緒。像是累到極緻,有些空。

  盯著她看了幾秒,他緩緩閉上眼睛,乾燥蒼白的嘴唇動了動,說:「還好,沒傷到骨頭。」

  卻是在說她的腳傷。

  甄意不吭聲,眼睛濕了。

  下一秒,彷彿想起什麼,他再度睜開眼睛,虛弱地看著她,手伸出來,無力而冰涼,摸索著握住了她的手。

  彷彿終於安心,他沉沉地闔上眼眸。

  言母站著原地,看著甄意扔了拐杖,雙手握著言格的手,一瘸一拐亦步亦趨地跟著病床,含淚的目光始終膠在病床上……

  她忽然想起12年前,

  那天,

  言格的家庭老師帶他出去散步。回來後,言格忽然說,他不想接受家庭教育了,想上學。他指了指單肩包上家庭老師別上去的深中徽章,說了四個字:「這個學校。」

  她很驚訝,想問清楚,但言格不解釋,轉身走了。

  她跟過去。

  正值傍晚,山裡下了雨。

  雨水順著古老的屋簷嘩啦啦地流,院子裡的芭蕉葉子辟裡啪啦地響。

  少年的言栩坐在閣樓前的木階上,望著一串串的雨線把天空分割。

  少年的言格過去坐到他身邊,不由自主也望著天空和雨線,兩個一模一樣單薄年輕的背影。

  少年們沒作聲,仰著頭,望著流光溢彩的雨天,看了一個小時的下雨。

  雨停的時候,言格說:

  「言栩,我遇到一個女孩,

  她從天而降,像一顆彩色的太陽。」

  甄意是鐵定決心,死皮賴臉到底了。

  她也不管言家長輩們若有似無想把她驅逐出病房的眼神,一坨橡皮糖般黏在言格的病床邊,執拗地握著他的手。

  他睡幾個小時,她就趴幾個小時。

  到了下午,他終於醒了。睜開眼睛,就感覺到手心她溫熱的鼻息,癢癢的。

  陽光灑進病房,安安靜靜。

  他低眸一看,她的臉歪在他手掌裡,呼呼地睡著。

  她的臉頰異常的柔軟,這次,他沒有克制,指尖輕輕碰了碰,觸感細膩而熟悉。他心跳微亂。

  她立刻醒來,驚喜:「你醒啦!」

  這次,他沒說迴光返照。

  病房裡的親屬全看過來,可言格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請出去吧,我想換衣服。」

  他緩緩坐起,掀被下床。其他人往外走,甄意也起身。

  「你去哪兒?」言格問。

  「誒?」甄意迴頭,他的意思是,她留下?

  人都走了,病房陷入靜謐。

  甄意坐去他身邊,因為他突然的親暱有點兒緊張,一緊張就胡言亂語起來:

  「你要我給你換衣服啊?要是我忍不住亂摸怎麼辦呀,我覺得醫院的床單挺乾淨的,要不我們在這兒滾一滾......」

  話音未落,肩膀一沉。

  她瞬間閉嘴,吶吶地望著天,嚥了嚥嗓子。片刻前,他將頭靠在了她的肩膀。

  無聲無息,好安靜啊。

  唔,是想把人支開,和她單獨相處嗎?

  風從窗戶邊吹過,呼呼的。

  她聽見自己的心在跳,咚,咚,很用力。

  唔,這種時候,不說話麼?

  她緩緩地眨了眨眼睛,嗯,不說就不說吧。

  有隻鳥兒落在窗臺上,啾啾叫了兩聲,蹦躂一兩下,又飛走了。

  甄意輕輕扭頭,他俊顏格外白皙,連嘴唇都是白的。沒有麻醉藥,他肩上一定是持續的撕裂般的疼痛,可他的表情依然淡寧,闔著眼,安然靠在她肩上。

  痛成那樣,看上去也是沒有關係的樣子。

  甄意心疼,心疼死了。

  時光在病房裡緩緩流淌,她微微歪頭,靠向他的腦袋,他髮稍軟軟的,摩挲著她的臉頰,親暱又溫馨。

  她正要闔眼,卻聽言格說:「甄意,幫我換下衣服。」

  平靜的心情一下子攪亂,剛才他不是開玩笑?她瞪著他,雖然有所克制,但眼睛裡分明在閃光。

  「……」言格坐起身,輕聲道,「手臂發麻了,等不到恢復知覺了再換衣服,又不想讓護士幫忙。」

  讓別人給他換衣服簡直是要命。

  「可你現在換了衣服是要去哪裡?」

  「警局。不然,你說誰殺了許莫。」

  他垂下眼眸,即使現在警局裡可能有了嫌犯,只怕也沒有表面的那麼簡單。

  昨晚他在地下室裡喝的藥,許莫怎麼會有?是誰給他的?

  #

  甄意鎖上門,從言家人帶來的行李箱裡翻出襯衫和休閒褲。

  幫他脫了上衣,背後一整片的紗布貼叫她又難受起來。嘴上卻故作輕鬆:「還好沒傷到臉,不然就不好看了。」

  他也不知為何,問:「不好看了,你會介意嗎?」

  她微微一愣,轉而問:「我如果介意,你會難過嗎?」

  他不做聲了。

  她小心翼翼給他套上襯衫,繫紐釦時,莫名心緒不穩,隔著薄薄的一層布,手指若有似無沿著他的胸膛一路往下,遊到腹部,已然心猿意馬,乾脆鑽進去,肆無忌憚地在他的腹肌上亂摸。

  言格:「……」

  她抬頭見他極輕地抿抿唇,像在隱忍什麼,踮起腳,質問:「你這什麼表情,對我不滿嗎?

  「沒有。」他默默地搖頭,「嗯,有點兒癢。」

  「噢,抱歉。」甄意於是在他腹肌上撓撓,可熱心了。

  言格:「……」

  她摸夠了,給他穿好上衣,蹲下去脫褲子時,言格叫她:「等一下,這個不用……」

  話沒說完,甄意麻利地把褲子扒下來,沒有防備地......發現,他從手術臺下來,沒穿內褲的……

  甄意抓著褲子,蹲在他腿間,近距離盯著他某個部位的全景,鼻尖全是男性荷爾濛的氣味。很淡的粉紅色,即使安靜狀態下,也非池中之物。

  差點兒強上他的那晚,其實她酒喝多了,清醒後對這裡的印象並不深。此刻,甄意忍不住很想抓一把,想著手感肯定好。

  「……看夠了嗎?」

  她臉皮厚厚的:「可以摸一下嗎?」

  「……不可以。」

  「真小氣。」她打商量,「你給我摸一下,我也脫了褲子給你摸。」

  「……」

  言格的臉微微泛紅了。

  她一句話,給他帶了太多的回憶,比如第一次在衣櫃裡,他拖著她軟嘟嘟的小臀,指尖不小心碰到她那裡。濕潤,黏滑,熱膩,像陷入一個小小的洞裡。

  還有後來……

  他不動聲色地深呼吸,讓自己冷靜。

  甄意自認還是矜持的,感歎自己居然牴抗住了誘惑,轉身去找內褲。

  言格聲音不大,微窘:「我自己……」

  甄意一個眼神讓他閉了嘴。

  給他穿好了,她終究覺得不摸不痛快,盯著鼓鼓的內褲看了一眼,非常好心地說:「好像有點兒擠哦,我幫你順順。」

  言格一愣,驚愕地後退。

  沒想甄意揪住他的內褲,就鑽了進去,小手很靈巧,把飽滿的某物撥過來撥過去,擺正了,又抓了抓感受了它肉肉的質感,才念念不捨地抽出手來。

  言格渾身僵硬,十分緊張地貼著牆,呼吸不穩,連耳朵根都紅了起來,像透明的瑪瑙。

  記憶開始不受控制,回到那個夏天燥熱而狹小的空間裡,她坐在他腿上,柔軟地牴著他的堅硬,彷彿連在一起。

  她可憐兮兮地說她難受,要他輕輕地來回蹭她。她箍著他的脖子不鬆手,像要哭。

  她那裡軟得像沼澤,火熱而熨燙,卻奇異地解渴。他越繃越緊,卻火上澆油般忍不住摩挲輕蹭。少年貼在一起的小腹越來越黏熱,越來越濕滑,似乎是汗水,又似乎是別的。

  某一刻,她全身緊繃,像脫水的魚,雙腿夾著他的腰,很用力,像要把他夾斷。她的指甲抓進他的頭髮,嘴唇貼在他耳邊,哀哀地呻吟,又像求饒般哼哼。

  他從沒聽過她的聲音那般嬌俏,刺激得他全身都在戰慄。

  她當時的聲音,他現在都記得。

  太熱了。汗水迷濛了雙眼。

  她終於鬆懈下來,軟在他懷裡,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嗓音慵懶而曖昧,問:「言格,想體驗我剛才的感覺嗎?像飛天一樣。」

  他沒回答,緊繃的下腹已難耐焦灼,卻又有種奇妙的痛快。

  下一秒,甄意從他腿上滑下去,低頭埋去他腿間……

  那個下午是荒廢的,也是驚艷的……

  言格用力摁了摁眉心,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藥的作用。

  #

  甄意和言格才走出病房,就見司瑰還有幾個警察在外邊等著,是來找甄意和言格的。

  他們是綁架案的重要證人。

  司瑰大致看了一眼甄意和言格的傷情,道:「因為你們都受了槍傷,所以沒有第一時間詢問你們,但案情嚴重,我們也等不到你們傷好了。」

  她眼睛紅紅的,很腫,不知道是哭了多少次。

  言格點頭:「沒有問題,我們也正準備去警局。」

  上車的時候,司瑰輕聲對甄意說:「你記得林涵是怎麼死的嗎?」

  甄意點點頭:「淮如人呢。」

  「被她的律師帶走了。」司瑰聽上去竟有些咬牙切齒。

  「律師?」

  「楊姿。」

  甄意倒是沒料到這點:「你們沒審問她?」

  「審了,從凌晨三點一直到早上9點。幾各組的人都一晚上沒睡,但.......」司瑰別過頭去,腮幫子一直在顫抖,「她說是許莫逼迫的,不是故意殺人.....」

  「甄意,是這樣嗎?」

  原來,他們在醫院治療傷處的時候,淮如那邊已經審訊完了。

  甄意沉默下去,良久,點了點頭:「是這樣的。」

  「如果是這樣,而她又遇到一個好律師,她或許.....」司瑰一直望著窗外,聲音卻哽咽,幾乎連發聲都困難,「甄意,或許她真的被逼無奈,但,只要想到林涵死時的樣子,我就想一槍殺了她!」

  甄意不做聲,眼睛又濕了。

  #

  去到警局,尹鐸也在。林涵的慘死震驚了整個執法系統,從楊姿把淮如帶走的那一剎那,尹鐸他們就準備著起訴淮如了。

  可是.....

  雖然HK的法制歷史上,沒有受脅迫殺人的案例,但相似法律體系的英美出現過類似案例,而美國曾經有個受脅迫殺人的被控者最終連二級謀殺的罪名都沒有,無罪釋放了。

  而根據HK城所用的法律的判例特點,這次的審判,陪審團和法官很可能會參考國外的那個相似案例。

  所以,甄意的證詞至關重要。

  甄意接受審訊時,把當天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給了警方,結果是.....和淮如描述的一樣。

  淮如沒有撒謊。

  甄意走出審訊室時,看見外邊一排警察,全都眼睛紅了。

  尹鐸也很久不語,最後對甄意說了這麼一句話:「今天凌晨,他們衝進地下室,看到林涵被綁在那裡,據說是站著的,嘴上貼著膠帶,心口被挖空了。司瑰說....他睜著眼睛。」

  「甄意,雖說這句話不恰當,但,這裡的每一個警察都想給淮如判終身監禁。但,現實是,很可能她連坐牢都不用。」

  關於這點,甄意很明白。

  她低下頭:「抱歉,我剛才接受審訊說的,都是我知道的。別的,就沒有了。」

  「我知道。」尹鐸吸了一口氣,「只是,一個普通人,即使是自救,又怎麼能毫不手軟地把一個活人的心挖出來!」

  甄意稍稍蹙眉,對啊,的確是這樣。

  還想著,尹鐸問:「你處罰期滿了,怎麼還沒有去拿律師執照?」

  甄意一愣:「哦,最近太忙了。」

  「快去拿回來吧。」尹鐸沉默了一會兒,道:「甄意,如果刑事案敗訴了,希望你和你的律師同僚能幫林涵的家人打贏民事訴訟。」

  #

  甄意的心始終沉悶,在警局裡坐了會兒,攝影師易洋在她身邊撥弄著錄影帶,給她看淮如受審的錄像。錄像裡,淮如一直哭,非常懦弱害怕的樣子。

  易洋嘆氣:「雖然警察們死了同僚,都恨她,但甄意,你信不信,等公審的時候,民眾絕對會站在她這邊。她給我的感覺是,她也留了極大的心裡陰影,她也是受害者。」

  甄意不作聲,隱隱擔憂。

  抬頭,看見警局裡,大家一個個都垂頭喪氣,隱隱含恨的樣子,甄意有些無力,更覺傷悲。

  她起身去找言格,他也正好接受了調查出來,仍舊平靜的樣子。

  他見甄意氣色不好,問:「怎麼了?」

  甄意悶悶道:「看來大家和我一樣,都想給淮如定罪,但.....目前好像沒有比較可行的方法。」

  言格說:「她這種,的確很難打。」

  正說著,見安瑤也來了。

  一問才知道,殺死許莫的人,是安瑤。她來接受調查。

  #

  甄意推開門,和言格一起進了聆訊室。易洋也在,見了甄意,看看她的腿:「還沒好就別來了,我帶了錄音筆,一個人能應付。」

  「沒事兒,呃,怎麼沒拍攝?」

  易洋指指玻璃那邊:「不知道是什麼特殊人物,不讓記錄。」

  甄意心知肚明,卻又奇怪。

  今天凌晨在廠房外,她見過言栩,和安瑤在一起。他在甄意的視線裡晃了一下。自那之後就再也不見了。

  言格做手術,安瑤來警局,言栩都沒在。

  玻璃那邊的審訊室裡,只有司瑰和安瑤。

  安瑤今天披散著頭髮,彎眉杏眼,皓齒紅唇,典型的古典美女。

  她面容一如既往的平靜,嗓音清淡,不徐不疾描述著那天發生的事:

  「……小豆丁很乖,沒有哭,也沒發出聲音,我抱起小豆丁往外逃。走廊裡都是蠟燭,光線不太好。經過那個房間時,我朝裡面望了一眼,裡面很暗,我想著淮如還被綁著,要去救她。才走到門口,撞見淮如逃了出來,她說她掙脫了膠帶,只有許莫在裡面了。她要去逃命,我就把小豆丁給她,自己進去找許莫。」

  她說到這兒,停了。

  司瑰問:「你為什麼沒跑?」

  「在整個綁架過程中,他都從沒傷害過我,和他說話也說得通。感覺他不是一個絕對殘忍的人。」安瑤垂下眼睛,神色落寞。

  「什麼叫說話說得通?」

  「一開始他要殺了小豆丁,我說孩子的心太小,他放棄了,但沒有因此丟棄它,而是把它照顧起來。」

  「怎麼照顧?」司瑰問,「孩子不是要喝奶水嗎?」

  安瑤扶住額頭:「他給它喝的血。」

  司瑰愣了一秒,玻璃這邊的人也愣住,覺得慎得慌。

  「應該是動物的生血。」安瑤說,「後來他把昏迷的警官和甄意帶進來,我怕他傷害甄意,說她是我們科室的護士。然後他就把甄意帶出去休息了,說很抱歉打了她的頭,要請她吃東西補充營養。」

  聆訊室內的人都有意無意地往甄意這邊看,在想她有沒有吃什麼奇怪的東西。

  司瑰道:「我知道了。你進去了房間,後來呢?」

  「房間裡很暗,我到處找許莫,他在櫃子後面,肚子上在流血,我也不知道傷勢如何,應該不重,因為他還站得起來。可我纔扶他走了幾步,他見淮如不見了,忽然就變臉,抓著薄刀片牴在我喉嚨上,我......」

  安瑤低下頭,深深地蹙眉,

  「出門時走過水池,他滑了一下,我想逃,可他撲過來抓我,我抓住他的手牴抗,也不知怎麼的,刀片就紮進他胸口了。我太害怕,立刻跑掉。」

  司瑰思索半刻,問:「從你刺中他到你跑出房門,能描述這一小段時間內他的反應嗎?」

  安瑤摁著太陽穴,艱難地想:「他後退一步,倒在門邊的傳送帶上……」

  安瑤緩緩閉上嘴,司瑰看出她欲言又止,追問:「他怎麼了?」

  「他哭了。」

  甄意心一磕。

  司瑰:「哭了?」

  「嗯。他沒有哭出聲,但我看見他流淚了。他說……」安瑤痛苦地捂住眼睛,說不下去了。

  「說什麼?」

  安瑤哽嚥:「他說:安醫生,我的心,又疼了。」

  不知為何,甄意的心,也疼了。

  想起許莫坐在手術臺前,揪著胸口嗚嚥:「我生病了,為什麼沒有一個醫生能救我?」

  她恨許莫是害死林警官的凶手,可同時又覺得他很可憐,他的悲劇分明可以避免。

  但安瑤的這句話並沒引起其他人的共鳴,好幾位警察的臉色都相當冷漠,同僚的慘死讓他們對許莫沒有一絲同情,更不想了解他殺人的原因。

  他最終落得的定義,是變態的吃生殺人狂。傳出去,變成吃人殺人魔也說不定。

  司瑰沒別的問題了,道:「安醫生,你可以接受我們的測謊嗎?」

  「可以。」安瑤回答,又補充,「但如果你們問了和案件無關的問題,我會拒絕回答。」

  司瑰點頭,出來讓同僚們準備測謊。

  甄意戳戳言格的手揹,低聲問:「安瑤算是自衛殺人了吧?」

  言格凝著眉,所有所思:「目前算是。」

  給安瑤做測謊的,是季陽。

  面對測謊儀,她看上去並不緊張,聽季陽解釋部分原理後,她點頭表示準備好了。

  測謊開始。

  「你叫什麼名字?」

  「安瑤。」

  「職業?」

  「醫生。」

  「和許莫的關繫是?」

  「醫生和病人。」

  「他是病人嗎?」

  「不是。」

  「為什麼?」

  「他很健康。」

  「你給他檢查過?」

  「對。」

  安瑤的回答清一色的簡短,不徐不疾,回答所用的考慮時間也不長不短,一切都拿捏得恰到好處。

  儀器上,各種圖像和數據都沒問題。

  「他經常去找你?」

  「對。」

  「你有沒有想過有什麼不對?」

  「什麼不對?」她反問。

  「你有沒有想過他有妄想症?」

  「沒有。」搖頭,圖譜儀一切正常。

  季陽細化問題:「你給他檢查過幾次?」

  「5次左右。」

  「他沒有問題?」

  「沒有。」

  「他繼續來找你?」

  「對。」

  數據顯示一切正常。

  「檢查5次左右,你仍然沒察覺他的精神不對?」

  「沒有。」呼吸脈搏正常。

  「一個人沒有病,卻頻繁來找你,你不認為他有問題?」

  安瑤遲疑了一下:「有一點。」

  「什麼?」

  緩緩地:「我以為他喜歡我。」

  這個答案讓季陽停了一秒,這著實是他沒料到卻非常合情理的答案。

  「你以為他喜歡你?」

  「對。」心跳正常,表情正常。

  季陽想了一秒:「你喜歡他?」

  「不喜歡。」極淺地皺眉,補充一句,「我馬上要結婚了。」

  「你對他沒有特別的情感?比如好感?」

  「沒有。」

  「反感?」

  「也沒有。」

  一切正常。

  她又補充,「因為我和我的未婚夫就是這麼認識的,所以對他不反感。」

  接下來的問題轉移到被綁架之後的事,她的回答依舊沒問題。

  最後的問題關於自衛殺人。

  「你回房間是想檢查許莫的狀況,把他救出去?」

  「對。」一切正常。

  「你找到他,而他拿你當人質?」

  「對。」

  接下來關於她傷到許莫的細節,回答和之前接受司瑰審問時的一樣,沒有出入。

  季陽有把所有問題打亂順序問了一遍,安瑤始終平穩淡然,測謊儀器就像一直在休息,任何參數都正常。

  甄意摳摳言格的手心,言格低頭,她癟癟嘴,做口型:「他沒有你厲害。」表情很得瑟,很自豪,更驕傲。

  「……」

  言格想:她還真是護短。

  季陽轉身對言格做了個手勢,意思是有沒有要問的。

  言格搖了搖頭。

  安瑤做完測謊,出來和言格說了幾句話,大意講後天便是婚禮,她下午要回深城了。她問了一下言格回去的時間,就很快離開。

  甄意立在大門口,望著她匆匆離去的揹影,問:「言栩是回深城為婚禮做準備了吧。」

  「嗯,」他淡淡應答。

  甄意「哦」一聲,可言格受了那麼重的傷,再怎麼也該看看啊。

  言格走下臺階,道:「我下午也會回深城。」

  甄意望住他,目光灼灼。

  「……嗯,你要一起嗎?」

  「當然要一起。」甄意不滿,「我們以後會是一傢人,嫂子不參加弟弟和弟妹的婚禮,像話嗎?」

  「……」言格不經意鬆了一下領口,覺得呼吸有些困難。

  他默默走了一會兒,忽而問:

  「記不記得我和你說過,有些人能躲過測謊儀的測謊?」

  「嗯,記得。」甄意想想,「像宋依,她人格分裂,就不知道自己殺了人。所以她說沒有殺人,測謊儀也測不出。」

  「那是精神病人,我說的是正常人。有部分正常人他們或者接受了特殊訓練,或者心理足夠強硬,或者情感觀念足夠冷漠,都能躲避測謊儀。」

  甄意一愣:「你的意思是?」

  「她撒謊了。」很簡短。

  甄意仔細想了一遍,安瑤回答的問題串串相連,並沒有邏輯矛盾啊。

  「那你剛才為什麼不在測謊儀上問她?」

  言格沒作聲,想起言栩對他說:「哥,請你,不要分析我。」

  他的意思其實是:請不要分析安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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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發表於 2016-2-4 09:25:46 |只看該作者
67. chapter 67

  安靜而詭異的房間裡,甄意聽見自己的心在胸腔裡劇烈亂跳,

  砰,

  砰。

  她知道言格肯定能判斷許莫是否說謊,可她還是不受控制地心慌。

  言格將杯中的水緩緩喝完,杯口朝下,對許莫示意。隨即,穩穩地把杯子放回臺子上。

  表情一如既往的沉然安靜。

  甄意依然高度緊張,她太熟悉他的表情,或許其他人察覺不到,但她看見,他的眉心極其輕微地蹙了一下,彷彿喝下去的東西叫他不太舒服。

  即使那表情轉瞬即逝,她也不禁發抖起來,止了呼吸。

  她也不知言格喝的是哪杯。但,時間緩緩流逝,他看上去沒有事。

  半刻後,她的心才緩緩下落,因為許莫開口了:「你怎麼知道?」

  言格淡定道:「我是醫生,知道你在想什麼。」

  許莫低眸想了一下,問:「我覺得我的心有問題,你說呢?」病人的語氣悶悶不樂的。

  「你的確生病了。」言格說,「很多醫生都救不了。」

  許莫握扳機的手鬆開了,甄意忽然明白,他不需要醫生說他沒病,他要的是醫生救他。

  許莫沒說話,但言格察覺到了他情緒上的鬆動,平緩道:

  「我看到了你房間裡的畫,糾纏在一起的阿波羅和阿爾忒彌斯,你以前很喜歡。」

  許莫不做聲。

  「他們是孿生姐弟,就像你和許茜。

  少年時代,你喜歡一個女孩,但她是你的姐姐,家族裡的人責罵你,用你無法承受的詞匯斥責你。他們把你隔離在她的生活之外,不讓你接近,說你是變態。你只能偷偷地窺探。看到她沒了你,生活像蝴蝶一樣絢爛,看著她有了很多男友,你的心開始痛。」

  許莫手中的槍垂了下去,側臉空茫而落寞。

  言格的聲音不徐不疾,卻隱隱透著張力,在寂靜的室內,字字清晰:

  「越痛越厲害,日不能作,夜不能眠。你開始吃止疼藥抗抑鬱藥,可沒用,心越來越疼,卻沒有醫生診斷出你的病情,不肯治療,也不肯開藥……」

  甄意聽言,默然。

  很多醫生懂醫術,卻不懂醫心。以生理的標準判斷沒有病痛,就真的健康了嗎?

  言格停了一秒,想起林白被警察扭著,大罵許茜的畸形胎兒和他沒有半點關係。

  「你開始找偏方,找藥吃,只能緩和,不能根治,還是疼啊。你的心疼起源於姐姐,以為她是你的藥,你開始跟蹤她,在她醉酒不省人事的時候,強佔了她的身體。那一晚,你興奮,瘋狂,發洩,從來沒有那麼痛快過。

  之後,你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復發,你認為自己好了,斷了藥。你計劃出國留學,準備著託福和gre考試。可幾個月前,姐姐突發心絞痛住院,查出有心臟病。

  你驚慌失措。覺得是你的病轉移到了她身上。姐姐一直很健康,你認為查出她有病的安瑤醫生很厲害,便開始找她檢查,可她說你沒病,你以為是病灶轉移給姐姐了。

  後來姐姐死了,你的心痛病又犯了,甚至比之前還要痛苦劇烈。這時再去檢查,安醫生不坐診了,其他醫生還是說沒病。你徹底絕望。」

  言格說,「於是,才有了昨天發生在醫院裡的事。」

  話音落了,房間裡一片安靜。

  甄意忘了害怕,只剩空茫的不可思議。

  許莫竟然有這麼一段詭異的過去。他少年時喜歡自己的親姐姐,偷窺的事情敗露,被家裡的親慼狠狠責罵,

  其實從後來他的行為和註意力可以看出,他對姐姐的愛慕,已經消淡,更執著的是他心痛的毛病。

  可那時,沒人想過孩子只是青少年的迷茫和誤會,疏導了就會改正,沒有。

  各種鄙視侮辱的眼神,配著諸如流氓下作之類的詞匯,讓他越走越歪,把他徹底推入自己虛幻的世界裡。

  最後,他出於非情愛的目的,出於找解藥的目的,姦汙了自己的姐姐。

  太諷刺了。

  言格的話無疑都說對了,因為許莫放下了槍。

  他擰了眉,沿著玻璃牆走來走去,明顯在做抉擇。他步伐越走越快,內心的掙扎表現在外也越來越明顯。

  某一刻,突然頓住,盯著言格:「誰告訴你的,你是不是見過我媽媽?」

  言格沒正面回答他的問題:「我是醫生,剛才我說的,就是我對你的診斷。」

  他從許莫的情緒出發,選了一種許莫最容易接受且最信任的說話方法;

  聽言,許莫身上才冒出的戾氣又消退下去,他在猶豫,懷疑,掙扎,而言格總能安撫。

  甄意也彷彿得到安撫,她完全相信他能處理好一切,救下她和安瑤,救下淮如和那個嬰兒,甚至還能救下許莫。

  許莫周身的氣息都安靜下來,見狀,甄意腦袋裡緊繃的絃鬆開了一點點,這才敢扭頭去看言格。

  他立在水池邊上。涉水而來,褲腿和鞋子都濕了。手沒有像一貫的那樣放在兜裡,那會讓精神病人懷疑且緊張;

  剛才說話的功夫,他也沒邊說邊靠近,精神病人通常比較敏感,他會察覺,並覺得你的目的是靠近,從而對你說的話的信任程度大打折扣。

  他從來都是一個註重細節的人。

  她看他,他似乎有所感覺,眼眸一閃,便挪過來了。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眸光很深,很靜,也很安定。

  她很早就學會了看眼神說話。

  一個眼神,她就明白。

  他在說:甄意,別怕。

  霎時,她的心又酸又暖,差點兒又要湧淚,有他在,她哪裡會怕?

  許莫思考很久,有點兒動搖,試探著說:「那你應該知道我剛才給你喝了什麼藥。」

  他給言格吃了藥?

  甄意驀然一驚,的確,剛才許莫說一杯是毒,一杯是藥。

  言格望見了她緊張的臉色,平平淡淡道:「嗯,治病的藥。」語氣彷彿不值一提。

  甄意的心便稍稍落下。

  「許莫,你不適合這個藥,它治不好你。」

  許莫再度被他說中。

  每次病發吃藥就好,可發病的頻率和力度都在提高,即使知道也沒辦法,因為全世界只有這一種藥能緩解他發病時的痛苦。

  他終於問:「你知道怎麼治?」

  言格很簡短地「嗯」一聲,並沒說要怎麼治,也沒提出要給他治,而是把主動權交給他,說:「我把醫院的地址給你,你想去的時候自己去,可以嗎?」

  許莫沒作聲。

  甄意則忽的發覺,言格在任何細節之處都能做到照顧病人的心思。或許,只要他願意,他可以輕易地獲取任何病人的信任。

  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名片,放在杯子裡,把移動載物臺推去他面前。許莫盯著名片看了幾秒,沒有要拿的意思。

  甄意微微緊張,可言格看上去淡然自如,她想了想,這才意識到,許莫其實把名片上的東西記清楚了。

  接下來的好幾分鍾,都是沉默。

  許莫不說話,言格便不主動提任何要求,也不主動窺探他的心理。

  兩人似乎在無聲地較量。

  許莫多疑,還想探言格的究竟,可言格從頭到腳沒有半點可洩漏底細的,和往常一樣,不會讓任何人看出心思。

  室內一片安靜,甚至可以聽到儀器細微的運轉聲。

  長時間的死寂讓甄意和安瑤漸漸緊張,大氣不敢出。

  突然,許莫低下頭,痛哼一聲,一手扶著玻璃牆壁一手揪著左胸,身體弓下去,強忍著什麼,極盡痛苦。

  他額頭上青筋暴起,臉色慘白,咬著牙,臉上冷汗直冒。那麼高的個子劇烈地顫抖,像在篩糠。

  甄意知道他是妄想症,是心理作用。可現在近距離地看他「發病」,太逼真了,幾乎挑戰她的觀念:沒病的人,能痛成這副慘狀?

  言格依舊不靠近,也不開口。

  很快,許莫疼得病號服都汗濕了,疼得眼淚直流,話不成句:「吃心……補心……沒用,沒用……換心,也沒用吧……」

  「醫生……」他蜷成一團,痛苦地低吼,「言醫生!」

  甄意心一鬆,他果然記住了名片。

  言格走過來,帶他進去玻璃房子,讓他平躺到手術臺上:

  「開關在哪,我們需要絕對的黑暗......絕對的安靜。」

  許莫痛苦地痙攣,手指顫抖著指了一下,言格關了運轉著的儀器,又關了所有的燈。無影燈只開了其中一顆,光度很暗。

  「許莫,深呼吸。」他的聲線異常平和清寧,不帶強制,不帶壓力,緩緩地,「深呼吸,張開口,吸氣,對。」

  「許莫,看著我的手指。」

  甄意看過去。

  言格表情專註,隔著微弱的一束光,面容虛幻而清秀,似乎要融化在身後的黑暗裡。

  這一刻,他不會因她而分心。

  他的手指修長而骨節分明,在燈下白得透明,可看見淡淡的血肉色。

  他手指晃了一下:「許莫,眼睛看著我指縫的光,跟著它走,返回……」

  他的手指靈巧地晃動著,燈光在指縫間也變得乖巧順從,按著他的意志,像指示燈一樣閃爍。

  黑漆漆的房間裡,只有他的手握住一束光,星星點點的光。

  「看著光點,追著它走……」

  甄意依稀記得,這是某種眼動脫敏療法的變體。

  時間如水,一分一秒緩緩流淌。

  言格的手彷彿彈鋼琴,聲音也如樂器般悅耳,神奇的是,許莫真的安靜下來了,沒有睡去,他的眼睛裡有光在閃,粼粼的。

  不知不覺,他揪著心口的手鬆開了,呼吸均勻下來,胸口的起伏也趨於平緩。

  治療結束,言格收回手,表情淡靜,不起漣漪。

  許莫躺在手術臺上,愣愣地抬手摸了摸心口,一瞬間,眼中浮起霧氣,喃喃地說:「不疼了。」

  言格道:「你認為置換一個新的會好;我卻選擇挽救和彌補。」

  甄意的心稍稍一震,這是言格對人對事的一貫態度。

  還記得當初和他討論慼行遠和紅豆的事,她查過很多真實案例,像慼行遠這樣前頭的孩子失敗,便重新生孩子從頭再培育的,不在少數。

  那時言格說,他覺得挽救比重來更難,也更人性。

  許莫捧著胸口,呆呆地說:「我知道了。」他現在還無法相信,他沒吃藥,心就不疼了。

  言格看了甄意一眼,克制地問:「這位小姐的腿受傷了,可以讓安醫生給她止血嗎?」

  許莫沉默半晌,做的比言格要求的更多,他拿鑰匙給安瑤和甄意鬆開了鎖鏈。表情迷茫而空洞,但在妥協。

  言格繞過手術臺去扶甄意,步履不自覺漸快;

  她期期地望著他,他纔俯身去握住她的肩膀,她便撲進他懷裡,咬著牙,沒吭聲,頭埋在他肩上,眼淚就出來了。

  他肩頭的衣衫很快濡濕,黏膩地貼著,心再度沉悶凝滯。

  他最見不得她哭了。

  她一哭,他就不知所措。像跑遍全世界也找不到解決方法似的無措。

  他知道她是傷心的,不是因為腿受傷,而是因為林警官的慘死。

  他不動聲色地咬了咬牙,調整著痛得有些亂了的呼吸。

  他把她的手繞在自己脖子上,摟著她的腰,另一手彎進她腿窩,尚未抱起,便聽見她極低地嗚嚥:「都是我,不該下車找廁所的。」

  下一秒,更洶湧的熱淚湧進他的脖子,滑進他的胸膛,很快變得冰涼,涼得透心。

  他側頭去看她,可她緊緊埋著頭,不讓他看到她的表情,只露出蒼白的鬢角和濕漉漉的耳根。

  她沒看見,言格的眼睛紅了......

  隱約泛起濕潤的水霧......

  他沒開口,低下頭,緊緊貼了貼她冰涼的臉頰,很用力。

  他把她打橫抱起,小心翼翼,怕傷到她的腳。

  起身後,看了安瑤一眼。

  安瑤會意,輕聲問:「我去看看那個孩子可以嗎?」

  許莫仍舊呆呆地摸著不疼了的心,吶吶地點了一下頭。

  安瑤出了玻璃屋。

  言格抱著甄意,很小心地往外走。

  外面的淮如看見安瑤出去了,驚慌失措,害怕被遺忘,尖叫:

  「甄記者,還有我啊。」

  一瞬間,許莫猛地醒過來,回頭,目光如被欺騙般仇視:「你不是護士!你騙我!」

  他轉身撲上去拿獵槍。

  局勢陡轉直下,言格捂住甄意的頭,立刻往櫃子後邊躲。

  砰地一聲槍響,整面玻璃牆崩裂,碎片四下炸開,甄意被言格的身體擋護著,並沒被飛濺的玻璃片傷到。

  言格迅速把甄意帶去櫃子後邊蹲下。甄意忍不住痛哼一聲。剛才一動,傷口又裂開了。

  聽見她痛苦的呻吟,他依舊沒說話。

  甄意知道他在這方面很笨拙,越想安撫反而越無措。

  下一秒,他再度低頭,下頜狠狠貼了一下她的鬢角,很用力。

  甄意卻覺這個動作比千言萬語還窩心。她被他摁在胸口,以一種絕對保護的姿勢。耳邊是他強有力甚至微亂的心跳。

  他從不會緊張害怕,除非是為了她。

  此刻,她一點兒都不恐慌了。

  房間燈沒開,只有剛才言格給許莫治療時用的一束微光。他們躲在櫃子後,牆壁上映著模餬不清的瓶瓶罐罐的影子。

  言格半蹲在地上,探頭往外看,甄意也忍不住看,他把她摁回來,聲音極低:「別怕。」

  「安瑤呢?」甄意擔憂。

  安瑤是為救她才謊稱她是護士。

  「她已經出去了。許莫不會傷害她。」說完,他忽然捂住甄意的嘴。

  連續的槍聲停下來,四週安靜了,只有空空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許莫緩緩走過來,立在打碎的玻璃洞口,判斷甄意的方向。

  黑暗裡,言格蹙了眉,他想試著安撫許莫,他很有把握,可發聲便會暴露位置。

  如果只是他一人,他絕對義無反顧。

  可甄意在,所以,他絕對不會冒險。

  但待在這裡,被許莫發現是遲早的事。

  他掃視一下四週,櫃子擺成半包圍形,剛好繞玻璃房子一圈,兩端開口後拉著簾子,開口端離門口有十幾米,他應該能在幾秒內跑出去。

  言格抱起甄意,弓身緩緩往房間深處走,才走兩步,一聲槍響!

  鐵皮櫃子劇烈地震顫,上邊的玻璃器皿炸裂四濺,液體嘩啦啦地流。

  甄意在言格懷裡縮成一團,剛才言格沒發出任何聲音,可許莫在某方面的感覺似乎比常人敏銳很多。甄意想起了醫院裡的神經病們。

  言格壓低重心,繼續緩緩前行,槍聲一溜兒地追來,射在鐵皮櫃上,打雷似的震耳欲聾。

  甄意震得頭暈目眩,卻抬手,捂住了言格的耳朵。

  他微微愣了。

  她大緻猜出他的想法,先往裡面走,讓許莫習慣性地沿軌跡開槍,等他換彈匣時,返身跑出去。

  可十幾米的路,只有一張簾子,他護著她跑出去,多危險啊。

  她用力掙開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做了個噓聲的手勢,眨眼示意自己有辦法。

  房間內再度沒了動靜,槍聲也消停了。

  許莫靜了一會兒,按著最後感應到的方向,緩緩走來。

  兩個櫃子間有半米的開口。

  兩人緊貼著櫃子,昏暗中,他握槍的影子漸漸靠近。

  在他轉彎的一瞬,言格握住獵槍槍身,用力往下拉。許莫一驚,連摁扳機,可槍口牴在地上,子彈劇烈地爆炸,強大的後座力震痛了他的肩胛骨和手臂。

  他手麻,鬆開了扳機。

  甄意強撐著起身,準備抬腳,可言格先她一步,腳掃起來狠狠一劈,槍管扭曲了。

  眼見許莫回神,再度摸扳機,言格瞬間鬆開他,抱起地上的甄意,立刻往外跑!

  一剎那,許莫釦動扳機,子彈在扭曲的槍管內加速驟熱,

  「砰」的一聲,爆炸!

  出了房間,許莫沒追上來。

  甄意高度緊張,讓言格放她下來一起跑,他非是不肯,一直帶她出了七彎八繞的走廊,上去地面。

  夜很深了,月亮看上去比滿月時還圓,夜風呼嘯,有些蕭索。

  他把她放下,立刻通知警察。

  甄意問:「既然你懷疑地下有房間,為什麼不及時告訴警察?」

  「我不相信他們。」他倒是直言不諱,說這話時,表情微涼,「抓到許莫就是立大功,那麼多人下去抓他,刺激了他怎麼辦?」

  甄意心底很暖,剛想說「言格,你對我真好」。

  他卻皺了眉,盯著她的胸口,緊張道:「你中槍了?」

  甄意低頭一看,嚇一跳,胸口大片新鮮的血跡,摸了摸:「我不疼啊!」疑惑地抬頭,驚道,「是你中槍了!」

  她撲上去,扒開他的衣服一看,胸口全是血,肩胛骨血肉模餬,甚至看得見金灰色的子彈,深深地嵌進去肉裡。

  他竟然抱著她跑了那麼久......

  她疼得肉在跳:「你感覺不到疼嗎,你……」目光落在他脖子上,又是一刺,那裡被玻璃片劃出好幾道口子。有一小塊還紮在脖子裡,透明的玻璃被血染紅。

  她眼睛紅了:「我看看你背後。」

  他不動,表情安然,沒有哪怕一點兒痛苦之色,清淡得像只是被人抓了一下:「其實真的還好,也沒什麼感覺……」

  她掰他的肩膀,掰不動,生著氣想繞去他身後,可他立刻單手把她撈回來。

  她咬著牙,眼淚汪汪,抓他的手臂非要繞去身後看,而他攔著她,握著她,非不讓看。

  兩人都一聲不吭,在較勁。

  她亂抓亂撥,他冷靜控制。

  這次,他沒有讓她。

  所以最終,她先崩潰,無聲的眼淚終於爆發,大哭起來。

  其實,剛才她瞥了一眼,已經看到。

  背後全是血。玻璃片、木屑、鐵片、槍管碎片……全紮在他身上,像刺蝟。

  想起他一路抱著她,擔心她的腿傷不讓她走路……那些碎片像全紮在她心裡,疼得低血,疼得無法呼吸。

  她埋頭在他懷裡,哭得全身都在顫;

  他低頭,輕輕捱住她的腦袋,安撫地拍著她哭得汗濕的背:「又不會死掉,這有什麼好哭的呢?」

  她哭得更兇。

  言格似乎無奈地歎氣,聲音卻柔和:「我們甄意做什麼事都很認真,百分百投入,哭鼻子也是。哭起來,什麼話也不聽,流的眼淚像擠海綿。」

  「哪有?」她嗡嗡地反駁,卻被他說得哭不出來了。

  很快,警察和救護車都趕到。

  安瑤,淮如和嬰兒很快被救出。

  甄意找來醫生給言格檢查,卻見言格望著出口出神。

  「怎麼了?」

  「許莫。」言格臉色微白,「他為什麼還沒出來?」

  又等了一會兒,許莫出來了……抬在擔架上,濛著白布……

  「是不是槍管爆炸傷到了關鍵部位?」甄意小聲說,竟有些難受。想起許莫緊張地說「我媽媽說不準我殺人,所以你去」,還有他低著頭流眼淚,「我的心很疼,為什麼大家都不肯相信我,都不肯救我」。

  言格走過去,掀開白布,

  死後的許莫看上去格外蒼白脆弱,樣貌很俊秀,一點兒不像瘋子。

  他渾身濕透,一片刀隱沒入了胸口。

  言格蓋上白布,後退幾步,看著許莫被抬走。

  夜裡的風,更大了。吹著他額前的頭髮張揚地飛舞,露出白皙飽滿的額頭。

  良久,他回頭看了一眼,隔著很遠的距離,可還是看得清楚。

  他的車上,沒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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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發表於 2016-2-4 09:25:28 |只看該作者
66. chapter 66

  巨大的觀景陽臺外,萬家燈火。

  夜空靜謐,懸著一輪白月。

  室內璀璨的歐式大吊燈下,許家夫婦靜坐如鍾。

  面對言格的質疑,兩人有一瞬沒反應。

  可很快,許媽媽抬起頭,悲傷地看住言格:「我們不知道他在哪兒,這孩子幹什麼從來都不讓我們知道。發生這樣的事,我們也很難過。可許莫不一定就是你們要找的人,這只是你們的猜測……」

  她的眉梢在不經意間極其輕微地揚了一下。

  「你在撒謊,女士。」言格打斷了她的話,她的反應和神情太小兒科,完全逃不過他的眼睛,

  「許莫房門上掛著鑰匙,他沒有,很信任你們。他在房裡幹什麼,你們都清楚,你們也一直擔心他傷害自己,出意外;

  剛才進門時,我看了樓道上的清潔值班表,你們家從來沒有公寓管理員打掃,我問過,管理員說你家請了外面的鍾點工。我猜,並沒有。因為你們不希望外人接觸到你兒子,你知道他很危險;

  他的床頭有一根線,用來搖鈴,這麼大的家裡沒有女傭。他搖鈴是為了叫你們,以防他任何時候『突發心絞痛』時,你們能立刻趕去他床前『救』他。

  你們的家庭照片裡出現過很多品種的狗,這些狗都去哪裡了?

  和許茜一家人的照片全被剪毀,為什麼?許茜不是你們送給哥哥嫂子的女兒嗎?她是許莫的孿生姐姐,這麼親的關係出現了什麼裂痕?

  還有你們前年購買的農場,和許家的傳統業務沒有半點關係。警方查到,不是許莫買的,而是你們;

  到現在,還要隱瞞說你們不知道真相嗎?」

  許媽媽臉色蒼白,無從反駁,再度捂住臉,哽嚥:「許莫他很聽我的話,我教過他不許害人,他很乖的,他只是害怕,只是太痛苦。但他不會傷人,不會的。

  你們這樣跑進我家裡來,說他是綁架人的罪犯,你們根本沒有證據,而我不會相信你們對我兒子的汙蔑。」

  她輕點著鼻子,哭泣。

  「不對。」言格一眼洞悉了她的心理,幾近殘酷地剖析,

  「女士,你其實知道許莫已經這麼做了,你只是不想承認。或者,你想著,只要警察找不到他綁架的人,就無法為他定罪。更或者,你已經準備好了保護他的安全,幫助他毀屍滅跡,讓警察永遠找不到被綁架的人,讓他背負嫌疑卻不能定罪。」

  「不是。」許媽媽低著頭閉著眼睛,始終哭泣,卻始終不作聲。

  而言格一番話說得在場的警察心發涼。

  如果這對父母真的決定包庇,那很可能等他們採取有效措施時,人質已經出現生命危險。更有甚者,如果許莫在警察找到他前,把痕跡都處理掉,到時即使他們認定他有重大嫌疑,也無法將他繩之以法了。

  季陽上前:「許莫現在劫持了一名警察,一個醫生,一個化學家,一位記者,還有一個嬰兒。5個人的生命在他手上!請你們體諒其他父母的感情。」

  可許家父母臉上甚至沒有半分動容。

  言格沒有試圖勸他們。他很清楚勸不了。

  他可以想像得到這座大房子裡日常發生的一切:

  兒子有某種畸形的情愫,經受了一段淒慘的心理煎熬。後來,他心裡生了病,父母怕別人笑話他,鄙視他,辭去家裡的傭人,夫婦倆細心照顧。

  兒子成天心痛,醫生說沒病,不開藥也不打針,兒子揪著胸口在臥室地板上打滾,痛得死去活來,臉色慘白,甚至數度暈厥。

  這世上沒人能治好兒子的心病,兒子終於發現吃心補心,要活的,剛從內取出來的。他們不想兒子痛苦,只要他開心健康,便縱容他所有要求。買回來的活雞鴨,心太小,不夠。兒子開始殺家裡的狗,附近的動物,還是不夠。後來便要殺牲畜,到最後,兒子決定要一蹴而就,徹底治癒他的心病……

  有人說,孩子們依賴父母的照顧;可其實,父母也依賴對孩子的付出,如果能永遠照顧一個需要父愛母愛,不會長大,不會離開的孩子,他們會赴湯蹈火。

  這樣的父母,是無法勸回頭的。

  言格轉身,再次進了許莫的房間,他的書桌上,還放著出國學習計劃,從去年一直到今年兩個月前。說明去年有一段時間,他的狀態好轉過,並持續了很久;但兩個月前,他陡然惡化了。

  外邊的人不知所謂,就聽裡邊嘩啦啦撕紙的聲音。

  眾人疑惑之際,言格拿了一大張許傢資產地圖出來,雙手一展,平鋪在茶幾上。

  不等許媽媽有任何反應,就道:「許家的資產包括碼頭集運,房地產,水產品工廠三大塊,剛才你說不可能在加工廠和房地產裡,因為有嚴密看守。這句話不對。看守最嚴密的應該是碼頭集運。你下意識地想誤導,所以許莫的醫療室就在加工廠或者地產裡。」 

  眾人訝異,誰都不太記得進門後女警詢問時許媽媽嗚嚥說的話了。

  而言格居然從一開始就在糾錯。

  許媽媽眼瞳斂了一下。

  言格看在眼底,低眸:「我說對了。」手中的筆一畫,地圖上的五角星去掉了三分之一。

  「剛才我質問你購買和許家業務無關的牲畜農場時,你沒有緊張。所以也不是農場。」

  這下,許家父母緊張了。

  這人隨時和他們說任何話,都在關註他們的一丁點兒表情變化?

  殊不知他們這一緊張,言格更確定,把農場的五角星上打了個叉。

  「水產品加工廠,正值夏季,生產線全線滿負荷。廠內人手全在崗,人流量大,不適合許莫潛伏。」筆尖落到地圖上,抬眸見許爸爸無力的眼神,言格利落地再次去掉三分之一的五角星。

  「房地產裡,住宅用房不可取。已開始經營的商業用地和工業用地不可用。」劃掉一大片。

  許媽媽閉了閉眼,直覺是在她心上割肉。

  很快,圖上只剩四個五角星,分屬不同的方向:「四棟廢棄的工業爛尾樓。」

  「這裡面有兩棟樓原本計劃用來做冷藏品存儲貯藏中轉站。倉庫設計會非常符合嫌犯的需求。」言格畫掉了地圖上方的兩個五角星。

  密密麻麻的地圖上,只剩了兩個。一個緊捱農場和南中山,另一個離家很近。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地圖上,言格修長的手指上。

  言格沉默半晌,觀察著許媽媽,緩緩道:「許莫會去山裡打獵,偶爾用不掉的動物內髒也會拋去山裡。而且,他需要從農場裡獲取動物心臟。所以,他在緊捱農場和山林的這棟樓。」

  許媽媽雙手緊握,皺著眉,閉上了眼睛。

  言格轉而道:「不對,應該是離家更近的這個。」

  許媽媽一怔,睜大眼睛。

  言格敲了一下筆,利落地起身:「警官可以搜人了!」

  甄意抱著腿,埋頭坐在地上,沒有害怕,也沒有悲傷。她的心底,靜得沒有任何情緒,空茫得像是她已經死了。

  而林警官,是真的死了。

  就在不久前。

  她不肯對他下刀,許莫眼見林警官即將暈厥,失去耐性,將槍口瞄準甄意和淮如的方向。那瞬間,淮如把刀刺進了林警官的胸膛。

  甄意呆住,還記得那一刻他的眼神,驚愕,不甘,死死盯著淮如。漸漸,目光落下來,到甄意的臉上。他深深蹙著眉,似乎想說什麼,喉嚨裡渾濁地發出模糊不清的「甄意」兩字。

  淮如手中的刀一抖,往下一割。

  這次,林警官眼裡的光便凝滯死寂了。

  他的心臟被取了出來,溫熱,鮮紅,有種還在跳動的幻覺。

  甄意伏在地上嘔吐,把苦膽水都要吐出來,吐到最後,眼淚瘋狂地流瀉,卻發不出聲音。

  腦子裡,只是不斷想起他說:

  「我是軍隊轉業來的,很佩服你們這些上過大學的,說起話來頭頭是道。我嘴就比較笨了。只會悶頭做事。」

  此刻,甄意埋著頭,腦子一點一點地放空,她的心疼到了極致,便失去了所有知覺。

  許莫的槍口再度牴到她身上,帶著寒意,推她,下命令:「起來,協助醫生給我做手術!」

  甄意沒動,像一尊死了的雕塑。

  她什麼也沒聽到,也沒感覺到。依稀間,聽到了姐姐在喚她:「甄意?」

  「嗯?」她緩緩睜開眼睛。

  「姐姐殺掉他,好不好?」

  她只想哭,半秒後,又聽見自己被喚:「甄意。」

  她抬頭,

  是姐姐嗎?

  她循聲看去,卻是安瑤。她表情還是平靜,卻也難掩傷痛:「甄意,你過來。」

  她朝她伸出手,輕聲說:「到我這邊來。」

  甄意抬起手臂,用袖子擦去眼淚,努力想要起身,可受傷的雙腿疼得如刀割,一動,傷勢更嚴重,鮮血再度湧出。

  她掙扎著,疼得眼淚直流,可無論如何咬牙也站不起來,最終只能流著屈辱的眼淚,手腳並用地拖著腿,一點一點,爬去玻璃房子,爬去安瑤身邊。

  安瑤跪下去,一把抓住她的手,眼淚就湧出來了:「甄意,你別哭。」

  甄意給她抹眼淚:「你也別哭。我們一定會出去的。言栩還在等你,過幾天就要結婚了呢。」

  安瑤點點頭:「嗯。」又望向許莫,「我可不可以給她清理一下傷口。」

  「隨便你。」許莫說著,竟獨自走去準備間了。聽聲音,他在換衣服,給自己清洗,消毒。

  甄意看一眼安瑤,眼裡寫著不可置信。

  這個兇殘的吃心狂人真的要把自己的身體交給安瑤,讓她給他做換心手術?他不怕她殺了他?這人的腦迴路是怎麼回事?

  「安醫生!」被重新綁去工作區外的淮如小聲喚她,沖她做口型,意思大概是,等許莫躺上手術臺了,讓安瑤把他制服,或者殺掉。

  甄意四處看,附近沒有繩索,似乎也沒有麻醉劑。她們無法控制許莫,唯一的可能似乎只有殺了許莫。

  那麼,面對一個把自己當病人的許莫,安瑤下得去手嗎?

  甄意看看安瑤,她在給她清理腿部,面色平靜而涼淡,看不出心情。

  很快,許莫一身病人服出來了。

  這下,他沒有了之前暴戾的氣質,皺著眉頭,像是強忍痛苦的樣子,捂著胸口對安瑤彎了彎腰:「拜託醫生了。」

  安瑤靜默幾秒,問:「為什麼要讓我來?我沒有獨立主刀過,而且,你的姐姐許茜,被我治死了。」

  許莫搖頭:「其他醫生都有黑歷史。你沒有。許茜也不是你治死的,相反,是你檢查出了她的病。我調查過,知道你是個優秀的醫生。我想,你不會殺我。」

  甄意愣住,沒想許莫會說出這種話,他真是一個神經病啊!再看見安瑤的手,握著手術臺,在輕輕發抖。

  隔了一會兒,安瑤說:「麻醉藥在哪兒?」

  許莫指了一下操作臺,安瑤走過去,看了看,說:「不對。這個只能局部麻醉。」

  許莫說:「全身麻醉了,讓你欺騙我糊弄我嗎?雖然我相信你,但如果你用刀牴住我的喉嚨,我會需要反抗的力量。而且,我要確保我的心換掉,健健康康的。我以後再也不想吃那些生東西,也不想再換第二次了。」

  甄意不作聲,她已經無法用常人的思維來考量許莫。

  安瑤也沒說話了,寂靜地消毒,準備,不發出一點兒聲音。她戴上了手術帽,橡膠手套,讓甄意也按護士的標準準備好。

  手術臺上擺滿了心臟移植需要的各類藥物工具器械等等……

  這一方明亮的四方玻璃屋子裡,非常安靜。

  許莫躺上手術臺,無影燈打開,安瑤站到手術臺邊,看著對面的甄意,漸漸,眼中蓄滿了淚水,沒出聲,但嘴唇動了幾下。

  甄意看懂了,她在說:「抱歉啊甄意,我好想出去,也好想讓你出去,可,醫生不能讓病人死在手術臺上。」

  甄意鼻子發酸,忽然想哭。

  她記得安瑤說過,她學醫時,教授跟她講:

  如果你是廚師,就給饑餓的人食物,即使他飽餐後與你敵對;

  如果你是醫生,就給生病的人治療,即使他康復後與你戰鬥。

  隔著無影燈的光,安瑤含著淚,淒淒地笑著看她,在抱歉;甄意也哭了,點點頭:我知道,安瑤,你和他不一樣。

  安瑤抬起手,無影燈下,她漂亮的手指幾乎透明,底下,沒有影子,沒有一丁點兒的陰影。

  絕對的,完全的,光明!

  她準備給他打麻醉,可房間裡突然警報器響。

  滴~滴~

  紅光閃爍。

  許莫一下子從手術臺上坐起,警惕而痛苦地望向門口。

  他躍下來,整個人變得緊張不安,更有手術被打斷的深深的憤恨。可一落地,他便捂著胸口,疼得額頭上冷汗直冒。

  連甄意看著都不免疑惑,他真的有心絞痛?

  許莫強忍著「劇痛」,出了玻璃房子,鎖上玻璃門,拿起獵槍,沖去房門邊。

  甄意這才看到,門口有一個監視器,顯示著外邊的場景。

  那是一棟廢棄工業廠房的入口,空空蕩蕩的。甄意一愣,被許莫打暈後,她被運出了山?

  有很多警察湧了進來,便衣,持械部隊,井然有序。在這群人裡,她看到一個寂靜而高挑的身影。卓然不凡的樣子,從人群中靜默地走過。

  隔著一段距離,圖像也小,可她的心突然就落淚了。

  一直沒變過,不管在任何情況下,她都能一眼認出他。

  警察的人馬很快包圍了這棟廢棄的工廠舊址。

  進入空曠的廠房內,人員散開各路搜索,三層樓高,多條走廊、車間、倉庫。

  搜遍了,空空的。

  到處都是積土灰塵,灰濛濛的,沒有任何人待過的痕跡,也沒有暗道。

  仔仔細細搜了三遍,一無所獲。連警犬都嗅不到異常的氣味。

  大家都困惑了。

  言格握著手電筒,立在昏暗的廠房裡,蹙眉思索。

  之前在許莫家,有幾位警察就質疑了他對許莫父母的微表情觀察。而如今,事實似乎在證明,他錯了。

  有位警官問陳隊:「現在怎麼辦?」

  陳隊思慮半晌,轉身走了:「回去重新分析。」

  警察很快撤離。

  言格緩步走出廠房,立在夜色中,面前是大片的荒地,遠處是城市的燈火與燦爛的星空。

  這裡和城市隔著遙遠的距離,非常安靜,只有陰森的廠房和空洞的風聲。

  沒有甄意的身影。

  甄意目不轉睛,盯著監視器屏幕,看著警察進入大門,屏幕裡就靜止了。她等著有人來救她們。

  可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們沒有來,而是紛紛出了大門,離開了。

  甄意怔住,望向安瑤,她同樣是不可置信。

  她們到底在什麼地方,為什麼警察都搜不到?

  又過了一會兒,屏幕中出現言格。

  背影,黑白色,有些模糊,像老電視機。他手裡握著一束光,立在路燈光線與黑暗廠房的邊緣,沒有動靜。

  那個清挺的背影,看上去竟格外的蕭索寂寥。

  佇立良久,他終於拔腿離開,走出了屏幕。

  甄意的心,分不清是輕鬆,還是失落。

  看得出警察找不到他們的所在地,而言格,也放棄了。

  很好,其實,不希望他來,許莫有槍,他來了也是危險。

  可警察為什麼會找不到他們?

  監視器裡的人都走了,許莫卻沒有半分鬆懈,仍是警惕地捱在門,耳朵貼在上邊聽動靜。

  甄意隱隱察覺不對,隔了幾秒,猛然醒悟:他們在地下,而地下倉庫的入口不在廠房內!

  可剛才視頻裡警察離開的步伐,不徐不疾,說明他們並沒有發現蹊蹺。

  又過了很久,世界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許莫轉身走迴來,表情非常難看,被惹怒了。

  他沉聲道:「耽誤了我的時間,我的心臟不完美了。」

  安瑤臉一白,趕緊說:「沒有。你這裡的存儲裝置和設備都是器官移植的標準配置,那顆心還是可以用的。」

  許莫臉色依舊陰沉。

  甄意背脊發涼,如果他覺得不滿意,要再挖一顆心臟出來……

  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玻璃屋子本就低溫,甄意覺得自己受傷的腿快要凝固了。

  短暫而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後,他眉心平展下去,道:「你說的也對。許茜的腎沒有捐出去,但徐俏的腎一直存儲著,等著移植給淮生。」

  他彷彿是自我安慰,盯著放心臟的箱子看了一會兒,似乎沒有之前滿意但也勉強能接受的樣子。

  他坐去手術臺上,低著頭,有一瞬間,表情糾結而傷感,低低地問:「安醫生,這顆心夠完美嗎?換進去,我的心就不會痛了嗎?」

  安瑤不知該如何回答。

  甄意聽了,也糾結起來。

  毫無疑問,她怕他,怕他做手術後,心再「發痛」,他會絕望,而一次次復制今天的行為且變本加厲;

  可同時,她無比的傷感,並可憐他,不知是怎樣的境遇讓他變成今天這樣可悲。

  此刻,他頹然地坐著,身子弓成一隻蝦米,他的絕望害怕和無助都是真的。

  甄意不明白,為什麼人的精神可以崩潰扭曲成這樣。

  竟會有人得這樣奇怪的病,以為自己的心臟有問題,並真正的飽受摺磨,四處求醫,卻被全世界「欺騙」和「拋棄」。為了存活,只得吃他「最噁心」的生心,最終走投無路,只得換心。

  許莫低著頭,無影燈下,側臉寂寞。有一滴晶瑩的東西砸落下來。

  甄意一愣,他居然哭了。

  他是哭了,抹了一下眼淚,哽嚥道:「我只想找一個好醫生救我,可每個醫生都拒絕我。都說我沒病。沒病我怎麼會痛?這世上那麼多人,卻沒有一個能理解我的痛苦。」

  抹完眼淚,表情又冷漠下去:「沒有醫生願意救我。安醫生,你也是受脅迫的。」

  聽他聲音冰涼,安瑤和甄意都不敢輕易接話。

  這時,安靜的房子裡傳來輕微的開門聲,下一秒,有人淡淡地說他的名字:「許莫。」

  許莫一跳,立刻抱著槍轉身瞄準。

  甄意驚愕:「別開槍,他是醫生!」

  許莫沒開槍,緊繃著身體,端槍瞄準言格。

  甄意心驚膽戰,比之前自己面對槍口還驚恐:「許莫,他是醫生;他是可以給你治病的醫生。」

  言格極力克制,卻仍是忍不住掃了甄意一眼。

  她跪在手術臺邊,褲子被剪掉了,小腿上鮮血淋漓,頭髮全濕,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噙著淚水。

  她沒有看他,眼神筆直,驚恐而高度緊張地盯著許莫釦在扳機上的手指,表情有如面臨滅頂之災。

  她小手緊握成拳,死死揪著床單,咬著牙,腮幫子在打顫。

  他的心,無端沉悶,痛得像正被撕裂。這一瞬間,他疼得思緒都在發麻。醫生?他應該是個醫生吧?可為什麼,每次卻偏偏救不了她?

  目光再度一掃,林警官立在四五米開外,低著頭,膠帶濛著嘴,胸口空了,全身都被血染紅。

  他的衣服下端被揪扯得全是褶皺,腳底一灘血,隔一小段距離,還有兩小灘,應該是甄意的。

  他大緻想像得到是怎麼迴事。

  想得到她的絕望無助,她的強硬狠烈;明明會懦弱地流眼淚。卻倔強地死不鬆手;明明膽小地怕死,卻拼命地頑強地堅守。

  一直都是如此,她做什麼都很拼命。

  拼命工作,拼命戀愛,拼命堅守她的信念。她的拼命,從來不是形容詞,而是一個動作,是真的為了堅守她的信唸,而拼出性命。

  他抿了一下唇,心疼她的心疼,心,疼得抽搐起來。某一刻,他甚至認為,這種無以復加的疼痛叫他無力承受,即將顯露在臉上,那一定是扭曲苦痛的。可他面對著許莫,不能讓他看出任何情緒。

  什麼時候,隱藏情緒對他來說,是如此艱難的事了?

  他甚至要不斷地對自己催眠,強忍著下意識握一下拳的衝動。

  終究,他克己地收回目光,看向許莫。

  許莫沒有改變姿勢,緊張地質問:「你怎麼找到這兒,怎麼進來的?」

  面對他的槍口,言格很平靜。

  和有些人強自的鎮定不同,他的淡然彷彿來自心底。

  他並沒有過多的解釋,發現這個地下室,是一個癡迷於建築和構圖的人告訴他的。

  至於怎麼進來:「看密碼上殘留的指紋和摁鍵磨損度,拼出對你來說有意義的數字就行。」

  「你究竟是什麼人?」

  「醫生。」言格說,「許莫,我可以治你的病。不用換心,就可以治好。」

  他語氣平和,聽上去格外叫人信服,但許莫不動容:「我不相信你的話。」

  言格並不挫敗:「我們可以做個實驗,證明我清楚你的心理。就像我能根據你摁的數字鍵猜出你的密碼組合。」

  「我不接受你的實驗。」許莫出乎意料地非常牴觸,「但你必須接受我的交易。」

  「請說。」

  許莫拿了兩個拇指高的小紙杯出來,放兩粒一模一樣的藥丸進去,倒上蒸餾水,把紙杯放在移動置物架上。

  他推著置物架走出玻璃房子,一推,滾去言格面前:

  「我說,離你近的那一杯是藥,離你遠的那杯是毒,你喝哪一杯?如果你活著,我就看看你有什麼比換心更好的療法,如果你死了,我就把你的心挖出來。」

  言格盯著許莫看了幾秒,從門邊的水池裡涉水而過,走到了池子這邊來。

  他平靜地拿起其中一個小紙杯,捧到唇邊。

  甄意驚住:「言格!」

  他從紙杯的邊緣抬起眼眸,深深地,寂靜地,看了她一眼。

  長指抬起杯子,喝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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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9:25:08 |只看該作者
65. chapter 65

  燭光昏暗,甄意看著盤子裡的血腥物,臉煞白。

  那個眼神奇怪的男人走了,腳步聲也漸漸消失。

  甄意立刻起身,強忍住頭內鋪天蓋地的暈眩,用力摁住太陽穴,往門外跑。

  出了門,卻驚得毛骨悚然。

  面前是好幾條橫豎交錯的走廊,空蕩蕩的,像很多口深井,井口對著她,井底卻沒有盡頭。

  牆壁上幾步一燭臺,不知是哪兒來的陰風,火光搖來搖去,彷彿時刻有幽暗的影子從揹後爬上來,很瘮人。

  她腳有些哆嗦,咬著牙,努力讓自己目不斜視,快步卻悄聲地從走廊穿過。

  可這裡像個迷宮,找不到出口,更沒有窗口。且不論如何,林涵肯定在這裡,她不能把他留下。

  寂靜昏暗的走廊裡,一道道門無聲地閃過。

  她嚇得毛骨悚然,試著推過幾道,都是鎖著。

  很快,黑暗的牆壁上出現了一道虛掩的門。門縫裡有紅色的光投射出來,紅得嚇人。

  甄意握住門把手,竭力想穩定自己,可腳在發軟。

  她閉了閉眼,還有什麼能比現在的情況更壞呢!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一推。

  吱呀一聲門開,紅色的光傾瀉而出。

  空曠乾淨的房間,門口有一個四五米寬的水池,漂浮著奇怪的心形小紅點,密密麻麻。房間是白色,可燈光是血紅色,乍一看,池子裡的水也像紅的。門口有一條傳送帶,往屋內延伸,從對面的白簾子繞進繞出,一個圈又回到門口。

  林涵果然在。

  他被綁在一個鐵櫃子上,膠帶捂住了嘴,頭上的血跡已經清理乾淨,甚至綁了繃帶。

  甄意跑過小水池,去他身邊,慌不迭給他鬆綁,可他綁著專業的水手結,甄意心急反而拆不開。慌亂之際,林涵的手忽然緊握住她,制止了她的動作。

  甄意一僵,便見有道影子已經到了她腳下。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身後男人的聲音非常冷漠:「小護士,你要把我的心臟偷去哪裡?」

  甄意聽不懂,詫異地回頭,一瞬間,她驚得渾身發涼。

  身後的牆壁上放著水族館的玻璃櫃子,裡面沒有魚,卻泡著暗紅深紅血紅各種紅色的心臟!

  叮叮兩聲清脆,水族館開閘,流瀉出一大堆水和心臟,水落進池子,心臟掉在傳送帶上,傳送帶開始轉動,由遠及近,轉了半圈,消失在簾子後邊,停止了。

  甄意瞠目結舌。

  男人跋涉過池水,緩緩地走過來。

  甄意盯著他背上的獵槍,慌忙轉身攔在林涵面前:「別殺他!」

  「我不殺他。」他在離甄意一米處站定,單手舉起獵槍,牴在甄意的胸口。

  月色寂寥,南中山角燈光沖天,一派忙碌。

  各路分隊緊急趕往救援,指揮部則立刻開始重新分析情況。

  夜色渾濁,言格立在車邊,依舊身姿挺拔,像一棵樹。

  昏暗的夜與燈光打在他臉上,給他靜默的側臉投下幾道深深的暗影,更顯稜廓分明。他很靜,沒有任何表情。

  思緒放空了十幾秒。

  周圍的人說什麼,做什麼,他都沒有看到,也沒有聽到。

  只是,腦袋裡會不自覺地重復幾個畫面:

  她蜷在他的副駕駛上,嗚嗚地打哈欠,累得歪頭睡去,卻因有人敲玻璃猛地驚嚇醒來;

  她歪著頭,探到他面前,肌膚在燈光下輕盈,透明,脆弱,眼神卻俏皮勇敢,垂下長長的睫毛,湊近他的唇,用力一吮;

  她單薄的身體被車燈的光切割得虛幻而朦朧,應該很累了,還跳著和他招手揮別。

  不該放她走的。

  他深深低下頭,用力摁住眉心。

  不能再想,

  不能再想了。

  一想,就疼;一疼,就不能呼吸。

  「言醫生,我們需要開個會。」陳隊過來了,還有幾位警官和季陽,「隊員在山裡發現的碎肉組織是動物的。」

  言格抬起頭來,外表仍是淡漠疏遠的,看上去和平時無異。

  不等眾人開口,他便直接道:「嫌犯在安瑤的門診患者名單裡,無病情,卻頻繁來求診。」

  陳隊原準備是要他聽聽季陽的意見,畢竟人家才是專業的,現在他這一開口,其他人都反應不過來。

  這樣的反應速度叫他微微皺了眉,道:

  「嫌犯的外貌特徵家庭背景和我一開始描述的無差別,與林白類似,長相清秀,傢境富裕,沒有穩定工作,和父母同住,有一個姐姐或妹妹。不同的是,這個男人比林白還要好看,臉很白,身體瘦弱,朋友很少,不善交際。

  他可能遇到過大型事故,卻奇蹟般毫發無損,或者,他在感情方面遭遇過重創……

  他的家人有人患過心臟病。最近他身邊有人心臟病發死亡,刺激了他。

  他有虐待小動物的歷史,或許殺害過鄰居傢的狗,引起過紛爭,治安警察那裡會有記錄。另外,他家有一個牧場,或者他近年買了一個牧場。

  他最近經常出現在醫院裡,找安瑤看病,但他沒有病,請認真排查心外科安醫生的掛號和診療記錄。」

  他不許任何人插嘴地快速說完,見眾人仍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忍了忍,道:「請問你們還站在這兒做什麼?等著我冥想出嫌犯的名字告訴你們嗎?」

  陳隊微愣,和言格合作很久,這是第一次見他疑似「發脾氣」,從來溫儒清淡的人,只是蹙著眉,聲音低沉,就讓人莫名感到一股壓力。

  他看了一下季陽,後者點頭:「我贊同言醫生的觀點。」

  陳隊第二次不能犯險,保險起見:「臉很白,身體瘦弱,朋友少,是怎麼回事?」

  言格眼神靜默,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季陽揉了揉額頭:「妄想是一個循序漸進,從輕度到重度緩變的過程,並非一蹴而就。他常年妄想自己有心臟病,會避免各種外出和運動,久而久之,會缺乏陽光,缺乏鍛煉,也避免了和朋友的交流。」

  「事故和感情呢?」

  「這是他懷疑自己得病的觸發點。」

  「那虐待動物?」

  季陽解釋:「他想找到合適的心臟,所以會下意識研究各種動物,一開始只是小動物,但小動物的心臟太小,他會轉向大型牲畜。可大型牲畜不像小動物容易獲得,所以他必須有牧場。」

  陳隊這次心服口服,立刻派人去醫院調查,同時加大山林裡的搜索力度。

  言格聽言,冷淡道:「不要再本末倒置浪費時間了,為了找到嫌犯目前所在位置,請立刻找到嫌犯所在的家庭。」

  有位警官疑惑:「他會躲在家裡?」

  「不會。但他不一定躲在山裡。」言格表情冷肅,「你們誰能完全排除這種可能性:他只是開著車出來拋棄廢棄物,或者尋覓合適的心臟?」

  眾人啞口無言。

  季陽也表示贊同:「與其盲目地在黑夜的叢林裡尋找,不如快速找出嫌疑人,然後分析他可能待的地方。」

  工作便如此展開。

  不到一個小時,警方鎖定了嫌疑人。

  言格拿到照片和資料時,再度隱隱地,感到不安。

  槍口冰涼,甄意嚇得沒了知覺,聽到自己的心跳幾近癲狂。

  男人卻沒有開槍,朝甄意伸出一把手術刀:「小護士,幫我把心臟取出來。」

  甄意驚住。

  身後,林涵的呼吸很沉重,噴在她頭上,她頭皮發麻,槍口仍牴在她的左胸,隨著她劇烈的心跳,一簇一簇。

  細小的手術刀發出淡紅色的反光,刺眼。

  甄意張著雙臂,像護雛的母雞。

  其實她害怕得神經都緊繃起來,扯得耳朵撕裂般得疼,卻本能地不肯屈服,她迎著那人筆直而詭異的目光,緩緩地,搖了搖頭。

  他的眼眸微微斂起,不悅。手指摸去了扳機處。

  甄意驚得瞪大眼睛,被恐懼攫住無法呼吸,身後的林涵拼命想要說什麼,可他蒙著嘴,只能發出幾個模餬不清的音調。甄意聽出來了,他在喊「甄意」。

  她立刻伸出手:「把刀給我!」

  男人把手術刀給她,示意她去穿手術服,並遵做嚴格的消毒模式。

  她做完一切,對男人說,能不能換個地方讓林涵躺下。

  可男人不讓她鬆綁,堅定地搖頭,說已經給林涵清理消毒,讓她立刻把他的心挖出來放進貯存箱裡。

  甄意想說自己不是醫護人員,但只怕這一說,她的利用價值也變成「心臟」了。

  她走到林涵身邊,悲傷而絕望地看他,可這位警察的眼神堅定執著,對她點了一下頭。

  甄意心裡更苦,緩緩作勢把刀尖對準他的胸口,她停了一下,驚詫道:

  「哎呀!」

  背後牴著的槍口鬆了,男人湊上前來看,甄意抓住機會,手術刀揮過去,瞬間劃開他的臉,鮮血直流。

  她奮力撲上去拿刀刺他,可這人反應極快,她尚未近身,他已握起槍狠狠砸向甄意的腹部。甄意一下摔倒在地,還不屈服,又是一刀劃在他腿上。

  她剛要爬起來,他上前踩住她的手,狠踹她腹部。

  甄意口吐鮮血,蜷在地上,痛得沒了知覺,眼前發黑。

  男人一抹臉,盯著手上的血,眼裡燒起了火,端起獵槍,拉動保險拴,瞄準甄意。

  保險栓拉動時金屬碰撞的聲音叫人驚心。

  甄意已沒有反應。

  「許莫!」安瑤的聲音不知從哪裡傳來,制止了他的行為:「我和你說過,她是我的護士,殺了她,你就別想做手術!」

  安瑤的聲音冷靜而冷酷,可甄意聽出了一絲極細的顫抖。

  許莫收了槍,卻難解恨,上前一手揪住甄意的脖頸,把她拖著走。甄意奮力掙扎,卻掙不脫他的手。他把她拖到池邊,狠狠把她的頭沉進水裡。

  池水無孔不入,帶著動物內臟的血腥味苦澀味,灌進她的口鼻耳朵。

  空氣!

  她竭力想要呼吸,卻眼睜睜看著口中的空氣化作泡泡浮出水面。她的肺焦灼燒痛,她需要空氣,可每次呼吸,湧進去的卻是更多的水!

  啊!

  她拼命掙扎,池子裡撲騰作響,水花四濺。

  可這男人全身的力量都摁在她脖子上,她眼睛模糊了,只看得到池底密密麻麻漂浮著紅色的心。

  窒息的感覺叫她全身扭曲。她的胸腔要爆炸了!

  她抓著刀,反手去劃他的腿。這次他敏捷地躲過,甄意立刻浮出水面,跪在水邊,大口大口地呼吸,每一口空氣都像是火,火辣辣地灼燒著呼吸道。

  她雙手緊握成拳,屈辱,羞憤,痛苦得想哭。

  她努力忍住眼淚,抬頭卻看見淮如綁在林警官的櫃子的背面。她此刻沒心情管她,四處尋覓安瑤的蹤影,她一定是在白簾子後面。

  果然,許莫摁下開關,簾子拉開,對面......

  甄意止了呼吸,毛骨悚然。

  許莫是許茜的孿生弟弟,因為許莫的伯伯無法生育,許莫的爸爸把嬰兒時期的許茜就送去了伯伯家當女兒。

  許莫家在市中心的一棟高檔酒店式公寓樓裡,面積四五百平,俯瞰整個繁華市中心。

  城市的夜景格外璀璨。

  許莫的父母坐在沙發上掩面歎息。

  女警官耐心地詢問許莫有沒有別的去處,平時都待在哪兒,他的父母都答不上來。

  許莫的房間收拾得很整潔,不像一般男生的房間,沒有籃球美女,也沒有汽車模型……

  倒是和言格的房間很像,只有一整面牆壁的書。

  舉目望去,全是醫書。

  言格檢查了一下他的抽屜,望遠鏡,口罩,鬍子,墨鏡;

  ——跟蹤。

  開衣櫃,有幾件非常普通低檔的衣服在高檔衣裡格外顯眼;

  ——跟蹤。

  翻開相冊,家族間的照片被剪得稀爛;

  ——不和,仇恨,不公。

  床頭有一個大相框,放著羅馬神話裡月亮神阿耳忒彌斯和太陽神阿波羅的裸身畫;

  ——姐弟,情感。

  走去書櫃旁,拿起幾本翻看得最舊的書,講醫療器械的保養與維護,書頁上寫滿密密麻麻的批註;

  ——他不僅是簡單地幻想換心臟,已經有非常系統且規範的研究。

  言格闔上書,走去客廳,道:「他需要一處非常大且足夠隱蔽的地方進行實驗。不止一個操作臺和一把刀,他所在的地方能裝納整個手術室,icu室,能容納下他所有的手術工具和照護工具。」

  許莫的父母捂著頭:「我們也想阻止他,可很抱歉,我們是從內地來的,在這裡並沒有購置其他房產。雖然有廠房或建築地,卻看管很嚴,不可能讓他胡來。」

  言格看著他們,沉默了一會兒,說:

  「陳警官,請立刻讓信息科工作人員查詢醫療系統外,近幾年連續購買心臟類藥物、手術消毒藥、手術器械的個人及公司。也請衛生部門調查醫療系統內重大器械的置換銷毀回收情況。」

  許莫的父母仍是低著頭,沒有動靜;可他捕捉到父親的手指微僵,母親的哭聲輕了一點點,雖然其他人察覺不到,但這些微小的情緒逃不過他的眼睛。

  他微微斂瞳:「許先生,許太太,你們其實知道你們的兒子在哪裡。」

  肯定的語氣,擲地有聲。

  十幾個人的客廳裡,頓時落針可聞。

  這對父母仍是低頭捂著前額,不表態。

  甄意望著簾子的對面,呆住。

  一個透明的玻璃房子,裡面是精細復雜的無菌的工作室,手術室和icu病房。

  標準化的手術臺,無影燈,操作臺,一整套精密的醫學儀器,上邊紅色的符號跳動,顯示著諸如空氣濕度細菌數等等的數據。

  玻璃房子的另一頭是工作室,放著一堆堆動物心臟,正是剛才傳送帶送過去的。

  許莫對心臟有非常高級的等級分類,一部分吃掉,一部分用來解剖做實驗,滿足他對治療心臟病的各種需求。

  安瑤穿著手術服,立在手術臺旁,腳被鏈子鎖著,看不清表情,臉色很蒼白。

  甄意這才明白,許莫不是開玩笑,他真的要換心。或許他原準備要殺甄意,可安瑤說她是護士,救了她。

  身後,許莫再度拿槍推她的後揹:「不要耽誤我做手術,馬上把捐獻者的心臟挖出來。」

  甄意回頭,強忍著憤怒:「他不是捐獻者,他是活生生的人!」

  許莫靜止幾秒,開口。他說話時,嘴角會奇怪地抽抽:「我媽媽說,不能殺人。所以我不殺。你去,把他的心挖出來。」

  甄意不可置信,這什麼邏輯?

  安瑤做最後的挽留:「許莫你聽我說,你沒有生病,你很健康。真的。你不需要換心臟。」

  「你們騙我!」他咆哮起來,一抽一抽地歪著頭,斜著眼睛,目光卻筆直,「我的心一直在疼,它要死了。還有一小時,只有一小時了!你們不肯救我,就騙我!我不想死,我要心臟!我不想死!」

  他是個瘋子。

  甄意無力而無助,面對這樣的人,還有什麼可以講得通。

  他拿槍牴住甄意:「把他的心挖出來!我要手術。」他不助地顫抖,驚恐萬分,「只有一個小時了,再不手術,我會死的!」

  「啊!」

  他慘叫一聲,用力抓住左胸口,痛苦得面目扭曲,彷彿他的心正被千刀萬剮。

  可握槍的右手毫不鬆開,逼著甄意往林涵面前走。

  這次,甄意知道不能再反攻傷害到林涵,可這次,她的心卻異常平靜了。她站在林警官面前,望著他急切而命令的眼神,微微笑了,搖了搖頭。

  這個女孩如此平靜地倔強著。

  許莫大怒,走到櫃子揹後,砰地一聲槍響,子彈打在鐵皮櫃子上,震耳欲聾。甄意條件反射地捂住耳朵。

  淮如腳上的鏈子斷開了。

  許莫示意她過來:「我可以不用你這個人質,也不要她這個護士。你們三個裡,我要一個心臟!別惹我,不然,三個備用也行!」

  淮如手被束縛著,直哆嗦,望著甄意,淚如雨下:「我不能死啊,淮生還要我照顧,甄意,你就聽他的吧。跟他講什麼都講不通的。」
 
  甄意想說什麼,又聽淮如道:「他的職責不就是保護平民嗎?難道要我們替他去死?」

  甄意簡直聞所未聞,氣得想笑。

  她聽說淮如學姐是搞科研的,甘於清貧,卻沒想她竟有這種想法。

  「是,他的職責是保護你,但你也不可以如此心安理得地去享受別人的生命!」

  淮如哭喊:「他是警察,他就不該讓平民死。」

  許莫驚住,恐慌道:「誰?誰是警察?!」

  甄意心一沉,想要阻攔,已來不及。

  砰!砰!

  兩聲槍響在甄意耳邊炸開,林涵額頭上青筋暴起,胸腹處血流成河,血水如湧泉一樣汩汩流出。

  林涵極盡痛苦地嘶吼,可聲音被膠帶捂住,只化成喉嚨裡沉悶的聲響。

  甄意撲上去,捂住他的傷口,哭喊:「把安醫生放開,讓她來救救他!」

  安瑤也掙扎:「許莫,讓我先救救他,救救他!」

  許莫看見林涵面色慘白,比所有人更加驚恐:「快!快!他要死了!快點把他的心臟挖出來!快挖出來!」

  甄意的淚水濕透了雙眼,拼命想堵住他的傷口,可黏稠熨燙的血液不斷地往外湧。指縫中每溢出一點,她的痛苦就增加百倍。

  「求求你們救救他,許莫,你救救他!」

  「我叫你動手!」許莫眼見著他的心臟要死去,託起槍,再度釦動扳機。

  「啊!」

  甄意慘叫,腿上被子彈灼燒而過,穿出一個坑,鮮血直流。

  她疼得像被火在燒,疼得大哭,可偏偏死不鬆手,拼命也要捂住林警官的胸口。

  「救救他,求求你們救救他啊!」

  淮如也大哭:「甄意你放手吧。林警官活不了了。他要是死了,許莫會把我們倆的心都挖出來的!」

  林涵垂著頭,扎在甄意肩膀上,嗓子裡模糊地和她說著幾個音節,

  一聲,四聲,四聲,三聲……

  甄,意,動,手。

  甄意淚如泉湧,嗚嗚地哭,卻只是搖頭,她恨死了這種看著他人在她面前死去的無助和絕望。

  她不能殺掉林警官,不能看著他去死,不能這樣,絕對不能這樣!

  又是一聲槍響,另一條腿再度中槍。

  「啊!」

  甄意撲通一下子跪在地上,腳像是斷了,疼得她幾乎暈厥,可她的手仍死死捂著林涵的腹部,死都不鬆開。

  林涵臉色慘白,低頭看著她,剛才中槍都沒有落淚的男兒,眼淚一滴一滴,砸在甄意的手上。

  淮如泣不成聲,跪下來哭求:「甄意,你這樣下去,我們都得死!」

  甄意的雙腿快失去知覺,身上全是血腥味,腦袋疼得意識不清,可莫名其妙的,想起宋依說她「保護慾太強」。

  她哪裡是保護慾強?

  甄意小臉煞白,扭過頭,看住淮如,劇痛讓她說話都氣息不穩:

  「淮如,這世上,從來就沒有誰該為誰去死,也沒有誰的命就活該比誰輕賤。」她臉上全是眼淚,「生命,本來就是無價的。本就該被尊重。一條命無價,三條命也無價。無價的東西,能用倍數來比較衡量嗎?一條命就比三條命該死嗎?不好意思,我不會用人命來做算術題。」

  她最終扭頭看向許莫,嘴唇已慘白,額頭冷汗直冒,說出的話卻帶著驚人的血性,一字一句,狠烈強硬:

  「殺死我,隨便你!讓我殺人,想都別想!」

  話說出口,她毅然決然。

  可心裡卻湧上大片酸澀留戀的情緒,那個人他……此刻在做什麼……

  「我不想死,我想活著。我比誰都珍愛我的生命。」她眼裡再度蓄滿淚水,「但,如果為了救自己的命,去殺死別人,絕不可能!許莫,你,讓我為了活自己的命,成為殺人兇手,你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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